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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彧恺     制周txt下载     制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失踪的祝半州

    郭宗谊唏嘘几声,便找来笔墨,当场要给他们回信。

    他先是给薛居正回,信中给新募士卒定下了日后的伙食、饷银标准,伙食与仪卫无二,但饷银却有不同,因为还未正式编入军籍,所以只能半数发放,需训满一年,考试合格,正式入军后,方能全额领取,正式入军者,还能补领新训期的饷银。

    至于训练纲领,他早已拟好,放在书房,命薛居正自寻张巾、朝雨拿取,老卒们且先照纲施训,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李昉那摊子事没有大问题,他信中勉励几句,另告诉他要找些大夫,尤其善小儿科的杏林高手,来大营开设医馆。

    古代婴儿的夭折率很高,能活到成年的,不过半数,贫苦人家半数也无,十存二三罢了。

    所以提高婴幼儿的存活率,是件刻不容缓,却又心急不来的大事,而且此事不是他一已之力便能办得到的,需得等日后时机成熟,上表郭荣,举国来办,甚至可能他自己当了皇帝,那个时机都还没到。

    现下只能在流民中尝试,花较小财力人力,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接生、诊疗方法,未来才好推向全国。

    此事虽难,但好歹有个方向,吕端信中所表之事才是最头疼的,祝仁质的事儿暂且不表,但流民分田的事却不能置之不理。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时间尚短,流民都能理解,长久以往,若还不能分到田地,民怨势必沸腾,他这块基本盘自留地,也就付诸东流了。

    可田地数量有限,他变不出来,除非去开垦边陲,或者去抢别人。农耕社会中,人对田地的渴望,不是他办几个工坊,给流民安排些能挣钱的差事,就能改变的。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田产获取与分配的问题,而是一个社会性问题,不管什么事,一旦上升到这个高度,再想解决,就得伤筋动骨,风险还极高,一步走错,就要改朝换代。

    当然,在流民中不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可其本质不会轻易因为数量的多寡而转移,所以如何解决流民的田产,难度仍旧不小。

    揉揉脑袋,郭宗谊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只能日后问计与群贤,搁下笔,正要休息,忽见李榖的信还在一旁,忘了拆。

    这老狐狸现在不光管着三司,还兼着东京留守、判开封府事,可谓是日理万机,比皇帝还要忙,他居然还有心思给自己写信,看来他多少有些懈怠。

    腹诽着,郭宗谊拿起李榖的信拆起来,挑开封口,一缕疏影淡香便自袋里溢出。

    李榖一把年纪了还熏香?

    郭宗谊吸吸鼻子,只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夹出信纸,郭宗谊始觉不对,因为手上捏着的是粉笺销金纸,女人专用。

    急忙打开来一看,一纸温婉娟秀的小楷,再看落款,果然是李俞。

    “殿下惠鉴:闻君欠安,甚为悬念。昨日欣闻,殿下于兖州大破敌寇,立得首功。家翁甚喜,饮酒两斗,醉言能扫天下者,非君是也。奴心中欢喜,冒昧提笔,乃为君贺,但另有一言,不吐不快,奴以为,殿下千金之子,不必冲锋在前,当以国事为首,以万民为重……”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时欲入夏,愿自珍重。敬请,台安。李俞于入梦楼。”

    啰啰嗦嗦数百字,尽是规劝之语,字里行间,似有小鹿惴惴,郭宗谊翻看几遍,会心一笑,这算不算是情书?

    那个与他在马车里相对而坐,头都不敢抬的姑娘,大着胆子借着他阿翁的名义寄来这封信,就是劝他不要亲临战阵?

    看来也是个善良率真的性子。

    郭宗谊心中温暖,提起笔,便欲回信,可饱蘸烟墨,却不知如何下笔。

    墨滴洇纸,郭宗谊细细想了想,又重新扯来一张纸,刷刷写下一句:“古路无行客,寒山独见君。”

    借前人的这阙五言绝句来表达感激之情,也算妥贴,李俞颇有文采,定是能懂的。

    封好信,郭宗谊来到小窗前,凭栏望去,时值傍晚,天边橘云胜火沛,孤鹭伴霞飞,院中苍竹青绿,地上绯光弄影,一幅日暮美卷,静静呈观。

    郭宗谊汲步院中,身临其境赏望一会儿,只觉烦恼涤荡,心思通明,便命侍卫找来曹彬。

    日头落下屋脊时,曹彬匆匆赶来,见郭宗谊坐于院中,忙上前道:“殿下受伤未愈,还请回屋安坐。”

    郭宗谊一指身前石凳,摇头道:“今日始觉伤处麻痒,应是伤口在长,这几日闷在屋里,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曹彬闻言也不再劝,于他身前落座,郭宗谊开口询问:“军中阵亡将士,可都收敛好了?”

    “按您的吩咐,俱都葬在城东的小山下,剑碑也在篆刻中,过几日便能完工。”曹彬叉手作答。

    “立碑之时,我会率兖州官绅亲往祭奠,你去请个大才写篇雄壮祭文。”

    “惹。”

    “受伤的将士们可都得医治?”郭宗谊又问。

    曹彬面露难色,迟疑道:“军中医师不够,兖州城的大夫为避祸多不出,伤势重的,已经上路了。”

    “方才颜学士来见我,我已请他帮忙寻找大夫,告诉将士们,很快就会有名医来治了。”

    曹彬喜出望外,起身行了个军礼:“谢殿下!”

    郭宗谊又摸出几封回信:“这几封信你找两个可靠的,送回开封。”

    曹彬双手接过,郭宗谊又道:“还有一事,需你致力督办。”

    “请殿下明示。”

    “可还记得先前为我找稻种的祝仁质?”

    曹彬点头:“似是去了数月了,还未找到吗?”

    “那稻种传入闽地应有二三十年了,已有规模,他这样人脉宽广的大行商,一问便知,根本不必找,现下一去数月却音讯全无,估计是困在某地,不得逃脱。”郭宗谊分析道。

    “祝仁质在各地都有后台,经营这许多年,带些稻种而已,又有谁会去抓他呢?”曹彬甚是不解,心下怀疑祝仁质是不是跑了,可他根基财产家眷俱在开封,殿下也未逼他太甚,他又何必跑,又能往哪里跑呢?

    郭宗谊摇摇头,吩咐道:“这就不得而知了,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看看军中可有南方人,遣他们去淮南、闽地打听打听。”

    “惹!”

第六十章 大侄子与表叔子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大周的官兵们,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已这般军汉,也能在死后被朝廷隆重祭奠。

    虽然那篇咬文嚼字的祭文他们听不懂,虽然那繁琐冗长的仪轨他们分不清,但当那块块剑碑树起,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的几千个人名,官兵们仍旧深受触动,与荣有焉。

    第一次发自肺腑,高呼着“大周万岁,陛下万岁。”,数千人一齐摇旗呐喊,声撼山海,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郭宗谊高坐台上,满意看着眼前的山呼海啸,为国士而死的将士们得到了朝廷极大尊重,一下唤起在世军士们的共情。

    傍晚,又是傍晚,却不见那日的落霞。

    郭宗谊在仪卫近侍们崇敬热切的目光中坐上马车,放下门帘,他脸上浮起淡淡笑意,经此一祭,始得人心。

    回到节度使衙那间小院,李重进父子已在院中小亭处等着了。

    “大侄子!”李重进的声音很虚弱,劲头却半分未减,仍旧隔得老远就打招呼,李未翰深得此遗传。

    “表叔,表兄。”郭宗谊上前与他们见礼。

    李重进呼吸很细,气色极差,大夫说他受伤颇重,深及肺腑,以致多走几步便会喘,出门只能坐在一架木制四轮车上,由李未翰推着。

    “去弄些酒菜来。”李重进扭头,命令自家儿子,语气柔和,远没有之前那般嫌弃。

    李未翰直摇头:“大夫说你伤还没好,不能饮酒。”

    李重进两眼一瞪,可此一时彼一时,身体正弱的他眼神也没了杀伤力,李未翰面不改色,依旧摇头不止。

    李重进气结,张口便要骂,话要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悠悠一叹,转而道:“崽大不由爷,且去弄些饭菜来,酒就算了。”

    李未翰这才欣然领命,小跑着冲出院子。

    郭宗谊脚上也有伤,不能久站,汲步至小亭中坐下,方才问李重进:“表叔的伤可好些了?”

    李重进爽利一笑,点头道:“好上许多了,大夫说调养数月便没什么大碍,就是胸口那一锤稍重,以后天气作变,恐会痰湿咳嗽,话说回来,锤我的那都头身手确实不错,战后可曾降了朝廷?”

    郭宗谊摇头:“侄儿也不知,表叔若想知道,侄明日遣人去兖州降军中打听打听。”

    “回头我遣人去问便可。”李重进摆手道,看模样是起了爱才之心。

    郭宗谊没有接话,李重进亦没有再开口,二人相对无言,迟迟不语,庭院里只有徐徐夏风,寂寞唱晚。

    “表叔把翰哥儿支开,可是有话想对侄说?”还是郭宗谊率先开口。

    李重进点点头,脸上笑意渐敛,他正声道:“经此一役,你上马管军、下马管民的好圣孙名头也势必传开,再也没那不长眼的,在陛下面前说你与你阿耶的闲话,趁这段时间,我俩比邻而居,有些误会还是说开了好。”

    郭宗谊一脸平静,语气风淡云轻:“表叔请讲。”

    “你小子年纪不大,心境倒是很稳,是个做大事的。”李重进赞赏一句,而后才道:“我不想一把年纪了还改姓,于大位根本无意,也不是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传出来,我要和你阿耶争储的。“

    郭宗谊点头:“我也不觉得表叔有实力和我阿耶争。”

    李重进愕然,他说到点子上了,有没有意在如今这世道并不重要,前朝好些个皇帝都是被部下抬上去的,重要的是有没有那个实力。

    “表叔今天来不光是为和我讲这个吧?”郭宗谊见李重进低垂着头,久久不语,主动问起来。

    “不错。”李重进点头,斟酌着开口:“你觉得翰哥儿如何?”

    “表兄很勇武,可以为先锋。”郭宗谊听出他的弦外之间,含蓄答道。

    “哈哈哈……”李重进笑开来,“张永德总说你是个小狐狸,不像是将门的儿孙,今日方知,抱一所言不虚。”

    郭宗谊陪着笑,面色略显尴尬:“姑丈就是爱开玩笑。”

    李重进笑完,又自顾自说起来:“我啊,最不放心就是这个次子,他性格粗放,心思单纯,空有一身蛮力,以后为官,免不了要吃亏,本以为在国子监,他能学点东西,没成想还是闹出了辍学的笑话。”

    “这次被你怂恿,随驾前来平兖,我便顺水推舟,把他塞到了你的麾下,意外的是,他居然立下军功,自己挣来一官半职,我也想开了,堵不如疏,这孩子,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郭宗谊连连摆手:“我可没有怂恿表兄,表叔不要瞎说。”

    李重进嘿嘿一笑:“若不是你怂恿,我也不会同意他来。”

    郭宗谊愕然,这老狐狸,得了便宜还卖乖。

    见大侄子吃瘪,李重进笑容更灿烂:“怎么样,能答应吗?”

    “若不愿亲近表兄,我又何必怂勇他来兖州?”郭宗谊眨眨眼,反问道。

    李重进笑得更畅快了,一不留神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

    郭宗谊急忙上前,又是抚背又是顺气,好一会儿,李重进才缓过来。

    李未翰此时也回来了,侍从提着几个食盒,先在亭中小石桌上铺上布,再将菜品一一摆开。

    郭宗谊略略一扫,菜品多是药膳,有甘草早梨煲猪肺,白芷炖燕窝、银杏蒸鸭、五味子炖肉等。

    李重进只看了一眼便没食欲,咂咂嘴,叹道:“怎地又是这些,前两日不是才吃过吗?”

    李未翰给他舀了碗煲肺汤,不解道:“大夫说你就该吃这些,你还想吃什么?”

    李重进哀叹一声,端起碗,咕噜噜喝起来。

    郭宗谊早就饿了,舀了碗肉,三五口吃完,腹饥稍解,便转头问李未翰:“表兄如今得了官身,日后有何打算?”

    说起这个,李未翰立时眉飞色舞,他急忙把嘴里的肉咽下,亢奋道:“自然是跟舅翁申请,去外藩做个指挥使。”

    “为何要去外藩?而不是禁军?”郭宗谊甚是不解,藩镇会让你来管他们的军?哪怕是个营指挥使,都不可能。

    “在禁军那不还是在我阿耶和长兄眼皮子底下?”李未翰张口就来。

    李重进呛了一口,怒瞪了他一眼,却未吭声。

    郭宗谊只好代他劝起来:“去外藩是不可能掌兵的,当监军倒是有可能。”

    李未翰脸一垮:“监军?那岂不是提着脑袋过日子。”

    总算还算太傻,郭宗谊腹诽道。

    “不如来我新军中?”他主动邀请。

    李未翰眉头一皱,觉得事有蹊跷,他望望李重进,又望望郭宗谊,迟疑问道:“谊哥儿,莫不是又想害我?”

    “没有的事!”郭宗谊连连摆手,“前几日收到开封来信,新军已募得青壮七千,现下正在训练,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表兄此战一伤未负,军士们惊为天人,以武曲星赞之,若表兄能来我军中任一指挥使,那真是行走的招牌,活儿亮!”

    一通吹捧下来,李未翰眉头舒展,他故作深思状,沉吟道:“此事还待我与阿耶商量商量,以后再议,以后再议。”

    “也好,过阵子回了开封,表兄想来,随时可以寻我。”

    PS:受人之请,章推一本书《成了八爷》,造反当皇帝,恢复旧神州。话说我这种扑街的章推……聊胜于无吧。

第六十一章 祝半州的下落

    七月流火,兖州日见炎热。

    隋唐是中国第三个温暖期,持续四百多年,九世纪末结束。

    所以古今气候并不相同,这个时代,结冰线相较后世,向北推了百来公里,时关洛、中原地区尚还温暖,雨水也算充沛,江南的农作物在长江以北也能开花结果,李隆基就曾种桔于蓬莱殿,几株柑树结实一百五十颗,果实味道“与江南所进无异”。

    候鸟迁徙,人也大抵如此,自宋开始,经济重心南移,有关外游牧民族寇边的原因,其实也有气候的原因。

    本月的二十八日是郭威诞辰,是为永寿节,郭宗谊得赶在这天之前回到开封。

    而郭威在六月底便回京了,他亲征兖州,数日乃克,天下藩镇无不震动,圣驾返京时,沿途节度使的态度愈加恭谨,邺都留守王殷更是离镇百里,迎谒于路,得赐酒宴而去。

    今日是七月八日,郭宗谊的伤基本痊愈,李重进也能下地跑跳,隔壁小院里,他的骂娘声中气十足,一天比一天大,李未翰的哭嚎声凄惨无助,一天比一天响。

    晚上,李未翰又鼻青脸肿跑来找他。

    “谊哥儿,听我阿耶说,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开封?”

    “不错。”郭宗谊点点头,找出一方绢布递给他:“擦擦血吧,战场上刀光剑影的,也没见你受这么重的伤。”

    李未翰接过,嘿嘿一笑:“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我怎能躲呢?不过以后我生了儿子,我保证不打他。”

    郭宗谊一笑置之,李未翰灌下桌边一壶香饮子,又问:“舅翁生辰,你可准备好寿礼了?”

    郭宗谊闻言,重重一叹,手里的香饮子也瞬间没了滋味,他幽幽道:“还没想好,愁死我了,表兄可准备好了?”

    李未翰面色一苦,同样摇头:“去岁天寿节,我送的是一张宝雕弓,搜罗了数月才寻到的,今年在这兖州,物产不丰,除了女人,没别的东西能入得了我眼,唉。”

    郭宗谊白了他一眼,无语凝噎。

    这厮时常挨揍的主要原因就是,他经常在瓦舍勾栏场子饮酒作乐,喝多了还调戏民女,白延遇的两厢军巡使见他一身华服,佩刀带剑的,哪里敢拿他,只能视若无睹,转头回去禀告上官,让他们去头疼。

    好在他还算有些底线,不会用强,若那女子有意,入完便会给一笔银钱,或干脆租个外宅,养起来。

    令郭宗谊不敢信的是,十个被调戏的姑娘,有九个最后都心甘情愿从了他。

    果然高干子弟的身份,在任何时代都很好用。

    李未翰见郭宗谊没有接话,眼珠一转,又问道:“表弟手头可有余财?”

    果然,主要目的还是来借钱。

    郭宗谊手一摆,干脆道:“没钱!大家都是十几岁,你没有的东西,我能有吗?”

    李未翰在兖州一月有余,每日吃穿用度,很是奢靡,手中那点钱自然不够,便总来找郭宗谊借,日积月累,如今已欠下二三十贯了。

    “我没有的东西,你肯定就有!”李未翰蛮不讲理地叫道。

    郭宗谊火冒三丈,借钱还借成大爷了?

    “有我也不借你,你先还了我那三十贯钱再说!”

    “我又不是不还,等我当上节度使,十倍百倍的还你!”

    “就你这德行还想当节度使?再说等你到了那年纪,当不当节度使,还不得我点头!用我的钱来还我的债,表兄你还真是好算计!”

    “怎地就是你的钱了?”

    “表兄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李未翰哑口无言,论口才思辩,他自是不如郭宗谊,好在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脸皮比他厚。

    当下,李未翰堆起笑容,拿起扇子便给他扇:“表弟,咱哥俩谁跟谁,还说那话,而且我这不是要回东京,那些个外室又不能带回去,急需一笔钱来安置,表弟你就行行好,帮我这一回,我来日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得。”

    郭宗谊冷哼一声,问道:“你在兖州到底有多少个外室?”

    “十几个吧。”李未翰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没想到,这兖州的女子如此温顺,好言好语哄上几句,就上了他的床,更没想到,这短短月余,就入了这么多。

    “表兄真是好本领。”郭宗谊拱拱手,揶揄道。

    “表弟谬赞了,若是表弟出马,一百个也是手到擒来。”

    郭宗谊气结,不想在此事上再与他纠缠,当下沉吟道:“始乱终弃犹不可为,表兄就没想过将她们带回开封?”

    “这怎么带?”李未翰瞪大眼睛,反问道。

    “我有办法,表兄可愿听?”

    李未翰喜出望外,连连点头:“愿听愿听。”

    “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十个也行,表弟快快说来。”

    “就是你将这十几人带回开封后,除非娶妻,否则不得再与别的女子有染。”

    李未翰面带挣扎,想了好久,方才痛心道:“也罢,我就答应你了,但我成亲之后,此约作废,表弟不能再管,因为那时自然有妻子管。”

    “善。”郭宗谊答应下来,才与他细说办法:“晚上我派曹彬,将你那十几个外室接来,混在士卒家眷的队伍里,到开封后直接去我流民城落户,但宅子得你自己掏钱买,以后怎么生活,就看你自己了。”

    在兖州驻军月余,仪卫中有些军士遇上了有缘人,已成了家室,隔三差五便有军士来递请谏,他自是不会去,便总归要赠些礼钱,以慰人心。

    “善,大善,还是表弟有办法。”李未翰翘起拇指,欣喜连连,如此一来,便不怕他阿耶知道,更不会担心路上遇到强人盗匪。

    给李未翰擦完屁股,郭宗谊将他打发走,正要遣人去唤曹彬,没成想他就在院中等待,见李未翰走,便来请见。

    “国华入夜来此,可是有急事?”郭宗谊诧异道,明日就要启程返京,路线仪仗都是他在安排,应是正忙的时候。

    “是。”曹彬神色凝重,摸出一根细竹筒递上:“派去南方打听祝仁质的人,找到他了。”

    郭宗谊精神一振,连忙接过竹筒,取出竹纸,只见上面写着:“祝寻得稻种,被边镐羁于潭州!”

每日两章都放到晚上

    如题,追读太低了,两章都放到晚上,拉拉时长,爱你。

第六十二章 众马争槽

    是夜,郭宗谊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南楚,由马殷所建,开平元年(907年)朱温册封其为楚王,定都潭州,改名长沙府,由此国立。

    长兴元年(930年)薨,遗命兄终弟及,去国号,以藩镇自据。

    次子马希声继位,后唐任马希声为武安、静江节度使,兼中书令,在位两年后薨,死后追封为衡阳王。

    马殷第四子马希范继位,后唐清泰元年(934年)受册封为楚王,后晋开运四年(947年)薨。

    在马希范死后,他的几个兄弟马希广、马希萼、马希崇都盯上了王位,楚地陷入动乱,史称众驹争槽。

    直至大周广顺元年(951年),也就是去年,楚将徐威作乱,马希崇为自保,密请南唐派兵援护,唐将边镐率大军入境,时有童谣喝曰“鞭打马,马乃走。”果然应验。

    边镐入境后,马希崇降南唐,尽徙马氏宗族于金陵,南唐中主李璟后封马希萼为楚王,趁其入朝时也扣在了金陵。

    至此,南楚,亡。

    而南方的南汉乘此时机,攻下楚国宜、连、梧、严、富、昭、柳、龚、象、郴等州,南汉尽占岭南之地。

    时楚将王逵、周行逢占据朗州,本拥立马殷长子马希振之子,马光惠为武平节度使,但马光惠为人懦弱,时楚将刘言骁勇善战,很得人心,遂被拥立为权武平留后。

    总之,现在的湖南,很乱,境内南楚旧部与边镐的南唐军对峙,湘西有叙州蛮首领符彦通割据,北有南平高赖子一家,南有南汉虎视眈眈,西接后蜀,东有南唐。

    乱,对朝廷来说,是个收复楚地的大好时机,湖南富庶,若能先拿到手上,回头转攻南平,拿下荆州,则可再图蜀地,然后水陆两军,顺江直下,南方诸国中国力最强的南唐,也是囊中之物了。

    郭宗谊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现在就带兵杀进楚地,可转念一想,郭威会同意出兵伐楚吗?

    毕竟中间还隔了个南平,高赖子高季兴死后,南平之主是他的儿子高从诲,前几年也薨了,现任的南平主是荆南节度使、渤海郡王高保融,此人性格迂腐,能力平平,国事全赖其弟高保勖决断。

    不过高保融对中原朝廷还是很敬畏的,不是写信给南唐李璟,就是写信给后蜀孟昶,劝他们向朝廷称臣。

    由是南平虽小,且据要冲,却一直没人打他,高赖子一家,确实很擅长搞外交。

    鳏着两眼,想了一夜,郭宗谊渐渐有了思路,这次回京,定要面陈郭威,争取要到武安节度使一职。

    次日,郭宗谊离开兖州,车驾浩浩荡荡,五日后,抵达澶州。

    郭宗谊留下了十数名近卫,命其余人先回东京,他要在澶州小住几日,等郭荣一道进京,给郭威祝寿。

    时隔半年,再次来到气势雄浑的卧虎城,郭荣早就接到消息,派了王敏、王著在迎春门迎接。

    “殿下。”王敏、王著上前见礼。

    “王节判,王支使,好久不见,谊甚为想念。”郭宗谊下了马,热情的打起招呼。

    “臣亦很想念殿下。”王敏笑得灿烂,上下打量了眼郭宗谊,感叹道:“半年不见,殿下长高了许多。”

    郭宗谊哈哈大笑,他的身高快赶上王著了,扭头看向王著,他问道:“成象现在还饮酒吗?”

    “臣已戒酒半年了。”王著腼腆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郭宗谊心中微讶,赞道:“成象好毅力!”

    王著拱手前推,深深一礼:“全赖殿下那日的提点,臣一直为酒所误,这半年来,有如新生。”

    郭宗谊将他扶起:“成象言重了,戒酒一事,全靠自抑,我可不敢居功。”

    三人相顾一笑,王敏忙请郭宗谊上马车:“节帅有律,城中已不能再纵马,还请殿下登车。”

    郭宗谊从善如流,到了节度使衙,直奔内院,郭荣和符氏已在宽政园等着了。

    郭荣穿着一身便服,容光焕发,自打接到儿子要来的消息,他脸上笑容就不曾断过。

    符氏还是那般漂亮,气质较上次相见,雍容了许多。

    “阿耶,姨母。”郭宗谊乖乖行礼。

    “吾家的麒麟儿来了。”郭荣喜不自胜,顾符氏道。

    本来他接到郭宗谊随驾亲征的消息,心里还有些埋怨郭威,他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了,郭威为何就不能体谅一下他呢?

    后来接到捷报,郭宗谊亲临战阵,立得首功,他又惊又喜,本想写信骂他两句,提起笔又放下,纠结数日,还是决定见面时再骂他,说不得还得揍上一顿。

    可一见面,他心生欢喜,便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符氏摸摸自己的小腹,眼底黯然一闪而过,嫁给郭荣有好几个月了,每日勤耕不缀,肚皮还是一点没动静。

    见郭荣扭头说来,她展颜一笑,拉过郭宗谊,上下打量,关切道:“大郎的伤可曾好了?”

    “已经好了。”郭宗谊活动着手臂,答道。

    郭荣捏捏他胳膊上的肌肉,满意道:“不错,壮了许多,也长高了一些。”

    郭宗谊挣开二人的上下齐手,问向郭荣:“我饿了,阿耶,可有饭菜,我垫垫肚子。”

    “没有,今日来了贵客,夕食要稍晚一点。”郭荣捊着短须,摇头道。

    符氏瞪了他一眼:“哪有你这样的父亲,大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想吃让后厨做些便是,何必等到晚上。”

    说完拉过郭宗谊:“大郎想吃些什么?姨母给你做。”

    “既然有客,那便等等就是,我吃些点心垫垫也一样。”郭宗谊乖巧答道,又问郭荣:“这贵客是谁?”

    郭荣朝符氏一努嘴:“你姨母的父亲,淮阳王符公,他携家人要与我们一道,去东京给你阿翁拜寿。”

    郭宗谊大感惊讶,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符彦卿,转念一想,他现在镇青州,马上要移镇给王峻让位子,郭威返程时他往行在去觐见过,这会又借着永寿节的名义全家赴京,怕是真的要移镇了。

    “王峻真的要领青州了?”当下,郭宗谊便问郭荣。

    提起王峻,郭荣脸上笑意骤减,他抬头望天,长叹一声:“是啊,永寿节后,便要宣册,真不知阿耶是怎么想的,王峻狼子野心,居然还给他这等重镇。”

    郭宗谊也幽幽一叹,鬼使神差的拍拍郭荣的肩膀,安慰道:“阿耶宽心,我看王峻现在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郭荣打开郭宗谊的手,怒道:“没大没小!敢拍你老子的肩膀,上了回战场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后了是不是?”

    当下,解开腰上玉带,便要揍儿子,郭宗谊连忙躲到符氏身后,指着那条白玉蹀躞带,疾呼道:“阿耶且住!那条带子可是陛下御赐啊。”

    符氏也急忙拦下他来,柔声道:“大郎伤刚好,夫君可别再给打坏了。”

    郭荣这才罢手,气呼呼系好玉带,瞪了儿子一眼:“走!随我去迎春门,准备迎接淮阳王!”

    “啊?可我刚从迎春门过来啊!”郭宗谊悲声道。

第六十三章 史上第一岳父

    符家自符彦卿之父符存审开始发际,符存审位极将相,死后配享后唐庄宗太庙,赠中书令,追封秦王。

    他有九个儿子,后来都官至节度使,最差的也是防御使,可谓是满门极紫,近代贵盛,无与为比。

    符彦卿为其第四子,也是九子中还在世的最长者。

    迎春门处,郭宗谊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官道上,一大队车驾浩浩荡荡赶来。

    他小跑着下楼,赶到城门前,谓郭荣道:“来了来了,符彦卿来了。”

    郭荣扭头怒目而视:“竖子!怎敢直呼其名?”

    郭宗谊自觉失言,忙拱手道:“儿知错,那儿该怎么称呼淮阳王?”

    郭荣一滞,是啊,儿子该叫他什么呢?若叫符公、大王,显得生疏,毕竟沾亲带故的,若叫外公,这孩子定是叫不出口。

    符氏以细绢团扇掩嘴,轻笑道:“叫翁丈便可,家严性格豪迈,并不在意这些。”

    三人说话间,符彦卿的开道骑军已至城下。

    领军的是与郭荣年纪相仿的将军,穿着一身明光铠,手执长槊,至城门前百步便下了马,将武器丢给扈从,大步赶来。

    见了郭荣,当下行军礼道:“臣,淄青牙内都指挥使符昭信,问殿下金安!”

    郭荣急忙将大舅哥扶起,亲切道:“阿兄何必行此大礼。”

    符氏也连忙上前,与兄长见礼,郭宗谊跟着凑上去,与符昭信见礼。

    符昭信是符彦卿嫡长子,为原配所生,一直在其父麾下任职,与郭荣、妹妹问候了两句,他又看向郭宗谊,叉手一礼:“这位便是小殿了,臣问殿下金安。”

    “符君客气了。”郭宗谊拱手还礼,他也不能叫人舅父,只好称君,虽是尊称,却很疏离。

    符昭信也未在意,他展颜一笑,打量起郭宗谊:“真不愧是天家龙孙,兖州一战,以降将诈开城门,打得慕容彦超措手不及,家父也多有褒赞。”

    “符君谬赞了。”郭宗谊拱手又是一礼。

    这时,符彦卿的车驾终于到了,只见一架四匹黑马拉着的宽大豪车直抵城门。

    驾车扈从挑开车帘,一名魁梧汉子自车上走出,落地后,又伸手扶出一位三十余岁的妇人,应是符彦卿的继室虢国夫人杨氏。

    符彦卿夫妇携手而来,郭荣忙上前与他见礼:“小婿拜见岳丈、岳母。”

    符彦卿比郭威还大上几岁,看上去却年轻许多,尤其一头黑发,一把黑须,与青年无二,半根银丝也未见得。

    “殿下礼重了。”符彦卿忙拱手回礼。

    其声有若洪钟,铿锵有力,好似裂石流云、戛玉敲冰。

    符氏上前见过父母,郭荣侧过身,把郭宗谊唤来:“快来见过符公!”

    郭宗谊正暗自打量着这位世之名将,听见郭荣来唤,忙上前行大礼拜见:“宗谊见过翁丈!”

    符彦卿生受了,抚着胡须,玩笑道:“这便是平了慕容的小殿下。”

    郭宗谊大窘,谦声道:“平兖全赖陛下指挥,谊不过一未冠稚子,怎敢夸功。”

    符彦卿仰天大笑,拍着郭宗谊的肩膀,赞道:“不错,不错,茂先,生的好儿子啊。”

    郭荣表字茂先,当下他拱手道:“岳丈过誉了。”

    这时又有一驾马车停下,下来一个双十年华,风姿绰绰的少女,与符氏有几五六分相像,兴许是未出阁的原故,气质娇俏许多。

    想必她就是符家二女,历史上的宣慈皇后。

    二符又从车上牵下一位女童、一个幼儿。

    女童十岁上下,容貌与大符、二符并不相像,应该就是杨氏所生的小符,历史上赵光义的继室,三十五岁便撒手人寰,赵光义继位后追谥为懿德皇后。

    幼儿应是符彦卿次子符昭愿,现在不过六七岁。

    二符领着幼弟幼妹上来与郭荣见礼。

    瞥见一旁的郭宗谊正看着自己,不禁羞红了脸,朝他福了一礼,问候道:“见过皇长孙殿下。”

    声音细若蚊吟,郭宗谊连忙还礼,一旁的小符好奇打量着他,脆生生问道:“你便是皇长孙吗?你生得真好看。”

    童言纯真,引得众人大笑,郭宗谊闹了个大红脸,退至一边。

    郭荣请符彦卿上了自己的车驾,其余人各自上车,向节度署衙赶去。

    郭宗谊留下殿后,站在城门,细细等着符彦卿的车队进城,他数了数,符家的家当足足拉了八十多辆大车,光鹰、犬就装了五车。

    不算侍卫,仆从就三百多号人,不禁令他感叹,符家底蕴之深厚,远非常人能比。

    及夜,节度署牙内灯火通明,丝竹慢慢,歌舞翩翩。

    郭宗谊与符昭信同坐一席,看着堂下舞女的曼妙舞姿,问一旁的符昭信:“符君,这些舞女都是你们家里养的?”

    郭威性节俭,郭荣也不喜铺张,许多豪族蓄奴蓄伎之事,在郭家从未有过。

    “不错,若殿下喜欢,我可替家父作主,送您一支。”符昭信眼珠子似是粘在领舞的舞姬身上,一边打着拍子,一边道。

    “不必不必,我对歌舞并无兴趣。”郭宗谊连连摆手。

    符昭信停下来,扭头问道:“殿下可有婚约?”

    “自是没有。”

    “殿下可有喜欢的女郎?”

    听到此问,李俞的身影突然自他眼前浮现,郭宗谊低下头,迟疑道:“也不清楚算不算喜欢,就是总会想起她。”

    符昭信闻言来了兴致,舞也不看了,追问道:“是谁家的女郎,有如此福气?”

    郭宗谊摆摆手:“君以后便知,以后便知。”

    见他不愿说,符昭信也没有再问,端起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郭宗谊又坐一会儿,便起身离席,丝竹乱耳,他渡步至堂外,想图个清净。

    衙署正堂前是一片开阔广场,郭宗谊负手汲步,慢悠悠的转着,冷不丁瞥见二符领着幼弟幼妹,也在堂前嬉耍。

    郭宗谊远远看着二符,突然心生怜悯,这个女人在历史上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如果可以,让大符晚死几年,她也许不必嫁给郭荣,凭她的家世容貌,嫁个如意郎君,幸福半生。

    不过她今年二十岁了,居然还未出阁,哪怕在大户人家,女子二十岁未出嫁,也极少见。

    小符看见了郭宗谊,小跑着上来,仰着脑袋,怔怔问道:“皇长孙怎么不在堂上饮酒?”

    郭宗见她生得可爱,忍不住在小符脸蛋上掐了一把:“我不喜饮酒,也不爱看舞蹈。”

    小符啊一声轻呼,脸红红的低下头,哼唧几句,跑回了自家姐姐那里。

    二符朝他颔首示意,郭宗谊拱手,遥遥一礼,到别处转去了。

    更不能让小符嫁给赵匡义,有他在,符家休想两头下注。

    郭宗谊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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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父子议南楚

    符彦卿在澶州住了下来,打算等到月底与郭荣一家一道进京。

    这阵子,郭荣搁下公务,整日陪着老泰山架鹰走犬,狩猎赏花,郭宗谊也去了几次,对符彦卿的箭法是心悦诚服,高山仰止,狩一日,可猎得大小野畜四五十只,包括彘、狼等猛兽。

    据说,符彦卿十三岁时便能骑射,狩猎中随手指点了郭宗谊几句,就令他受益匪浅,在颠簸的马背上,他终于能稳住身形,解放双手,拉开几个满弓了。

    这一日,符彦卿歇在府中,郭宗谊见缝插针,逮到机会,欲找郭荣细说南楚之事。

    他捧着舆图便去节度公事厅见郭荣。

    “阿耶现下可方便说话?”郭宗谊开门见山的问道。

    郭荣诧异望了他一眼,见他绷着脸,一本正经,当下挥退左右,问道:“大郎是有要事?”

    “不错,想与阿耶说说马楚之事。”说着,他便将舆图展开,铺在案上。

    郭荣走过来,疑道:“马楚?不是已经名存实亡,去岁时,马家二子密请南唐军援护,结果边镐趁机而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长沙府给占了,马氏一族,也尽被迁到了金陵。”

    郭宗谊指着图上的长沙府,也就是潭州,侃侃道来:“儿认为,边镐为人柔而少断,宽以纵下,南唐相冯延巳矜平楚之功,不欲取费于国,专掊敛楚人以给经费,即占土地,却不抚民,楚地人心已离,遂南唐定不会久占长沙,不出两年,就会被朗州的马氏旧部给赶出去。”

    “而湘西符彦通等蛮族,觊觎楚地已久,若南楚旧部与南唐大军相争,定会去占叙州,为的当是马氏在叙州积年的库藏,为称王割据做准备。”

    “至于桂州以南,已悉数被南汉所占,现在的南汉主刘晟,不归王化,僭越称帝,岂满足于区区数州之地?鹬蚌相争时,他不会放弃做渔翁的机会。”

    “既然大家都在争,我们中原朝廷,皇朝正朔,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楚地尽落贼人之手呢?马氏终究是朝廷亲封的楚王,此时落难,若不回护一二,向朝廷上表称臣的那几家,又会怎么看我们呢?”

    郭荣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他才按捺住略渐澎湃的心思,悠悠开口:“这话你得跟你阿翁说,看看他同不同意。”

    郭宗谊气结,慷慨激昂,明析利害说了一大通,郭荣居然不为所动,当下,他恨恨道:“自然要先与阿耶商量!”

    郭荣笑呵呵抚了抚短须,拈起笔,在南平的位置上画了个圈:“你阿翁不管南楚,主要也是因为有高赖子一家横亘于中,高家领荆南节度使,又地处要冲,高季兴当年长袖善舞,对南北各国都上表称臣,现在高保融对我大周朝廷也是毕恭毕敬,基本遵循高季兴‘事大以保其国’之旧制,若贸然带兵过境,可能会令高家心生抵触。”

    “若不必劳动朝廷大军呢?”郭宗谊又问道,南方打仗,多用水军,朝廷的禁军去了,也顶不了大用。

    郭荣看着舆图,咂摸着嘴,心有所悟,嘴上仍道:“你且说来。”

    郭宗谊看出他老子心里已大抵明白,连忙趁热打铁,解释起来:“儿以为,南楚之事,不必费朝廷军力去平,本来就已乱成一锅粥了,何必又遣一军,再去添乱?”

    “我看可以借朗州旧部之手,去打边镐,再假符彦通之兵,去遏制朗州军,朗州现下掌军的是刘言,可他虽有威望,却是被王逵、周行逢等二人拥立,待赶走边镐,免不了起些龌龊,甚至是内讧,儿以为,可以从刘言入手,册封他为武平节度使,周行逢为静江节度使,让他们作马前卒,去冲锋陷阵吧。”

    “那王逵呢?”郭荣问道。

    郭宗谊摇摇头:“三人中王逵势最大,只能暗许,不可明封。”

    郭荣点点头:“依你所讲,倒也有几分胜算,可惜美中还有不足,你阿翁仍旧不会同意你去涉险。”

    “何处不足,还请阿耶明示。”郭宗谊面色一喜,忙拱手道,他找郭荣商量,主要还是对南楚之事拿捏不定,想让他给把把关。

    郭荣在他头顶拍上一记,佯怒道:“你这是把你阿耶我当成幕僚来使了。”

    郭宗谊讨好一笑:“你可是我亲阿耶啊,你不帮我掌眼,谁能帮我?”

    “废话?你还有不亲的阿耶?”郭荣眼一瞪,蒲扇般的大手又扬了起来。

    郭宗谊急忙跳开,指着舆图道:“阿耶还是说正事吧,我看您也挺忙。”

    郭荣这才将手放下,指着山南东道节度使镇的襄州:“不足之处在这里。”

    郭宗谊探过头,顺指望下,奇道:“南阳王安审琦?”

    “不错,正是安老帅。”郭荣点头道。

    安审琦,年过五旬,沙陀人,后唐的振武军节度使安金全之子。

    出身边将世家,骁勇果敢,镇守襄州数年,治政有方,严而不残,威而不暴,南邦百姓对其颇为感戴。

    后晋天福十二年(947年),契丹灭晋,二月刘知远于太原立汉,七月安审琦受命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不久南平高从诲闻归德军节度使杜德威叛乱,趁机派水师袭襄州,结果被安审琦所败。

    次年高从诲薨,高保融嗣位,由是南境安定至今。

    郭宗谊得此提点,如醍醐灌顶,连忙问道:“可是要借安审琦的襄州军,逼荆南节度使高保融出兵?”

    郭荣摇头:“高保融不一定会出兵,但有安审琦在一旁盯着,可以保证高赖子一家不会添乱,并且,你可以暂借一部分襄州水军,南方打仗,没水军可不行,安审琦还算忠义,朝廷若有命,他不敢搪塞。”

    郭宗谊心下了然,对于南楚的形势,目下也只能分析到这里,具体如何行动,只能等到了朗州,且走且看,前提是郭威同意他去南楚收复失地。

    郭荣见事议毕,卷起舆图,又道:“回头进了京,我也会帮你在阿耶面前分说,若他仍旧不同意,你也别坚持了,省得引他起疑。”

    “好,便由阿耶替我去说。”郭宗谊想了想,如是答道。

    郭荣见他听话,心中愉悦,望着眼前这半大小子,感叹道:“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心急,抚流民是,练新军也是,现在刚平了兖州,新军还没练成,你就想着去楚地,你能给阿耶说说,你到底急什么?”

    PS:感谢书友神马赛克、云中跃动的星辰的打赏。

    另,文中对于当时各国各势力的称呼,站在不同的立场和角色,称呼多有不同,我在叙述时多用的后世普及性的称呼,在当事人的立场会多用符合角色身份的称呼。

    包括角色也是一样,有很多改了名的(如海进,即米信),后来避了讳的,有赐姓的(如第一章的李存审,就是符彦卿之父符存审),书中多按时间节点写,比如,向训,即向拱,历史上为避柴宗训之讳而改,曹胤,即曹英,历史上为避赵匡胤讳而改。

第六十五章 平楚的大好时机

    还不是你和郭威福薄,登上大位没几年,就先后驾崩了。

    郭宗谊腹诽着,但凡你二人能多活个十年八年,他都不会这样急切,安安稳稳做个好圣孙,每日吃吃喝喝入入,学李未翰那样,养上十个八个外室,岂不美哉。

    可若按历史进程,再过一年多,郭威驾崩,再过七年多,郭荣也龙驭归天了,剩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小皇子,在这虎狼环伺的五代,岂不是要步刘承佑那厮的后尘?

    不抓紧时间,瞄准机会,握一支强军、控数个望州在手,未来岂能安坐皇位?

    而收复南楚的机会,就在眼下这几个月,若郭宗谊记得不错,十月还是十一月时,刘言便会赶走边镐,受封朗州大都督、武平节度使、制置武安、静江军事。

    符彦通也会尽占辰州西南的大片土地,于叙州自立为溆王(同叙),南汉会趁机北上,但被刘言击退,南汉见其势已成,才消停下来。

    随后,不过一年,刘言便会被不甘人下的王逵、周行逢联手所擒,为王逵藩将潘叔嗣所害,自此南楚之地尽在王逵掌握,但在显德三年(956年)时被他又与潘叔嗣生隙,战败被杀。

    潘叔嗣杀王逵后,自知不能服众,迎周行逢接管武平军,结果两人又生龌龊,周行逢又将他骗到朗州杀死。

    自此,楚地才在周行逢手中稳固下来,直到北宋建隆三年(962年),周行逢病逝,其子周保权嗣朗州大都督之位,其属下的衡州刺史张文表趁机起兵作乱。

    周保权便向北宋求援,赵匡胤于次年命慕容延钊为帅,以假道灭虢之计平了南平高赖子一家,时张文表已被剿灭,但王师兵势不停,继续南下湖南,周保权不过十二岁的稚子,不能敌,荆南、湖南这才归于王化。

    所以,若不能在此时,趁刘言等人未成势时拿下楚地,以后再想收复,最起码要等十年。

    郭宗谊不愿等,更不愿放过这次稍纵即逝的大好时机,正值此南楚无主、各方势力根基尚浅之时,可一举而定。

    再说祝仁质还在边镐手上,他这阵子光想着南楚、想着大业,差点都把祝仁质给忘了,以营救祝仁质、寻回良稻种的名义挺进楚地,倒是个极委婉的好借口。

    至于救完人之后走不走,就不是刘言等人能说了算的。

    以上诸多急切的理由,却都不是能跟郭荣明说的,当下,郭宗谊只得沉吟开口:“可能是类父吧,我观阿耶性子比我急多了。”

    郭荣语滞,见他不愿说,只好摆手道:“不说算了,不就是想要一强镇在手嘛,何必亲冒风险下场博弈?待你成家,陛下定会给你个节度使当当的。”

    郭宗谊摇头:“还是自己挣来的比较稳妥,何况现在国家四分五裂,身为皇孙,岂能不思开疆拓土,反而坐享其成?”

    郭荣闻言,脸上泛起笑容:“不错,你行事虽急切了些,但有大志,这是好事。”

    郭宗谊却一脸正肃望着郭荣,语气深深:“儿只会急别人的,不会急自家的。”

    郭荣爽朗大笑,拍拍儿子肩膀:“你多虑了,为父岂会疑你?”

    郭宗谊这才释然,郭荣又问:“你阿翁的寿礼你可准备了?”

    “没有。”郭宗谊苦着脸摇头,“这阵子光顾着陪翁丈了,哪有时间去准备。”

    郭荣也是长叹一声:“我也没有,好在你姨母贤达,替我们父子准备妥当了。”

    “哦?”郭宗谊一挑眉,喜出望外:“姨母还真是善解人意,持家有方啊。”

    “那是自然,娶妻如此,夫复何求?”郭荣眯着眼,捊着须,一脸得意。

    接着眼皮一抬,瞥向郭宗谊:“你打算何时成亲?董德妃不胜其扰,西宫的门槛快要被踏破了。”

    郭宗谊这次却没有搪塞,细细一想,拱手作答:“再过两年,等儿十六、七的时候再成家不迟。”

    郭荣见他神情笃定,疑道:“你可是有相中的女郎了?”

    郭宗谊迟疑着,微微点头,郭荣大喜,追问道:“是哪家的女郎?”

    郭宗谊摇头不答,郭荣只好作罢,呵呵笑着:“也罢,等会一道吃午食吧,你也准备准备,过两日,我们便要启程进京了。”

    郭宗谊连连答应,转而又小心问道:“阿耶,这次进京,我可能带上王著?”

    郭荣斜睨了他一眼,犹豫道:“这……王著这半年来滴酒未沾,办事颇为得力,澶州一时还真离不开他。”

    郭宗谊急了,凑上前叫道:“阿耶之前可是答应过的!言而无信,非君子也。”

    郭荣拂开他:“我是你老子,不是君子,再说王著不过一介书生,写文章判案牍倒还擅长,行军打仗则一窍不通,现下于你何用?”

    郭宗谊自知争不过他,只能委屈道:“也罢,我看王朴倒是擅谋,阿耶何不借我几天?”

    “原来你在这等着我!”郭荣哂笑道,转而一想,又答应下来:“若你得去南楚,我便命王朴与你同往。”

    “真的?”郭宗谊欣喜若狂,若能得王朴攘助,得南楚岂不是如探囊取物?

    郭荣含笑点头,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只是暂且跟着你,楚地事了,他便要回来我身边。”

第六十六章 王峻领镇,郭荣封王

    七月二十五日常朝,是日有大风雨,破屋拔树,尚书省厅堂有龙穿屋、坏兽角而去,正堂西壁有爪迹遗存。

    郭威御崇元殿,视朝如故,仗卫如仪。

    朝会上,诏复陈州、曹州为节镇,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为镇安军节度使(陈州),典军如故,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胤为彰信军节度使(曹州),并典军如故。

    二位禁军统帅,终于由遥领改为实领节镇。

    又诏,以陈州防御使药元福为建雄军节度使(晋州),建雄军节度使王彦超移镇河阳三城节度使,原河阳三城节度使王继宏遇疾卒于京师,赠侍中,着有司治丧。

    齐王、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疾薨于位,赗赙加等,册赠尚书令、秦王,谥号武懿,着有司治丧,以王礼下葬。

    其子高怀德,擢升东西班都指挥使,兼任吉州刺史。

    郭宗谊略吃一惊,深感遗憾,高行周居然病猝,可惜与这位节行有德的耆年宿将竟无缘一见,再看群臣,也纷纷扼腕叹息,国朝又失一名将矣。

    不过,高行周去逝,谁会接他的位子呢?郭宗谊扫视一圈,在外节帅,除边镇外,基本都来京拜寿了,最后,他目光落到了符彦卿身上。

    果然,又是一册诏书展开,门阁使朗声读来。

    淮阳王、淄青节度使符彦卿,移镇郓州,任天平军节度使。

    枢密使、同平章事王峻,兼淄青节度使(青州),依前充职,仍掌枢衡。

    既总枢机又兼节帅,自李唐以来,王峻是第二人!

    殿中一片哗然,但多是穿绯低品,在场多数紫袍,都面色如常,似是早有知悉。

    符彦卿、王峻出班谢恩,符彦卿面色紧绷,王峻春风满面,眼底笑意溶溶,还未回班,却见门阁使又拿出一卷诏书,他心头一凛,突生不妙。

    门阁使展卷明宣:“以皇子、澶州节度使荣为开封尹兼功德使,封晋王,所司择日备礼册命!”

    殿内悄然无声,仅门阁使顿挫的余音绕梁,娓娓不绝。

    郭宗谊内心震动,提前了!

    郭荣比历史上整整提前了大半年封亲王,而王峻却没有遭贬!

    震惊之余,他朝郭荣看去,见他也是一脸迷茫,似是对此毫不知情。

    再看王峻,适才的洋洋得意已黯晦消沉,略一错愕后,他沉着脸回到班位,低下头,再也未曾抬起过。

    朝臣们反应过来,神色各异,冯道含笑抚须,李榖频频点头,除少数王峻一党,朝臣、藩帅多深感欣然,毕竟,诸君已定,国本稳固。

    郭威高坐大位,冷眼观世,面上无风无雨,也无晴。

    门阁使并未合卷,接着念道:“诏皇孙、左卫大将军宗谊,进左卫上将军,封衡阳郡侯,授镇宁军节度使(澶州)。”

    郭荣获封亲王,郭宗谊也猜到自已定然会加官,当下与郭荣一道出班,大礼谢恩。

    郭威面上此时才有动容,看着儿孙二人齐齐下拜,他心生喜悦,险些绷不住,要笑出来。

    门阁使合上诏书,众臣以为到此就完,没成想后面还有一诏。

    说是宣徽北院使、知永兴军府事翟光邺猝,由宣徽南院使袁鳷权知永兴军府事,以枢密院副使郑仁诲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充镇宁军节度副使,依充职,又以枢密都承旨魏仁浦为枢密副使。

    此诏中,郭威以堂堂枢密副使郑仁诲充任镇宁军节度副使,应是有辅佐郭宗谊之意。

    至此,宣册乃止。

    郭宗谊静静听完,朝郑仁诲望去一眼,正巧,他也望了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一触即收。

    随着门阁使高呼一声“衙内无事”,颠覆了历史的一次常朝,结束了。

    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郭宗谊在下朝后,前往后宫禁苑的路上,一直在想,自己还能不能讨到武安节度使一职。

    郭荣走在他身侧,一路步履如飞,飞燕游龙,扭头见儿子丧如考妣,一把揽过来,问道:“可是在担心领了澶州,便去不得南楚?”

    “嗯。”郭宗谊闷闷回了一声。

    郭荣失笑,揉揉儿子的脑袋,安慰道:“放心,你根本不必去澶州上任,你也不想想,你阿翁为何派了枢密副使郑仁诲任给你当节度副使,而不是薛居正之流。”

    郭宗谊眼里这才有了点光,他欣喜道:“如此说来,阿翁暂时是想让我留在东京,不必赴镇。”

    “不错。”郭荣含笑点头。

    若果真如此,倒还能争取一下,澶州乃重镇,东京的门户,有郭威的心腹元从郑仁诲节制,他自是高枕无忧,郭宗谊再提些非常之请,也不会断然拒绝。

    正想着,二人到了禁中延福宫。

    进得宫内,符彦卿一家已在宫内了,正等着郭荣父子。

    郭荣一踏进大殿,除郭威、董妃外,众亲纷纷上前行礼,符氏眨眨水灵灵的眼睛,仰视着自家夫君,只觉得与荣有焉。

    郭宗谊已有俩月没见到阿翁,朝会时在崇元殿上瞧不仔细,现在到了延福宫,分开围上来恭贺的众人,凑到御前,一眼便注意到,郭威冠下的银丝双鬓,在平兖时,还只是灰白斑驳而已,举手投足间,已明显可见他脸颊上的皮肉颤动,比之月前松驰太多。

    他心头一阵酸楚,老人衰老起来,真的很快。

    一旁的董德妃更是不堪,此刻形容消瘦,两眼无神,端坐位上,已无初见时的雍容风采,虽敷以粉黛,但仍能看出面上气血两亏而显出的疲态,与平兖前所见,判若两人。

    只怕董德妃已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郭威免了二人的礼,先将郭荣招至身前,上下打量几眼,感叹道:“吾儿,既为储君,当见贤思齐,勉力不移。”

    “唯。”郭荣整肃衣冠,深深下拜。

    接着郭威才拉着郭宗谊,上下齐手,又捏又抚好一阵,展颜笑道:“俩月未见,长高了不少,这次可野够了?正好我们祖孙三人现在俱在东京,也能常聚,今年抓紧把你婚事办了,我也能早日抱上重孙,若能四世同堂,我无憾矣。”

    郭宗谊闻言心中更乱,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避重就轻,一挑眉,故作惊讶道:“阿翁不是要孙去镇澶州吗?”

    “你一个半大小子,能镇得了澶州?郑仁诲会替你守的,你就老老实实在呆在东京吧。”郭威知道他在玩笑,也顺着话头佯嗔了两句。

    郭宗谊这才拱手一拜:“谢阿翁。”

    郭威开怀大笑,笑声酣畅淋漓,传得很远很远。

    郭宗谊再抬起头时,忽然觉得,他去南楚之事,已很难再说出口,眼前的老人几近垂暮,走到今日,天下在手,可内心所求,不过是阖家团圆而已。

    在大业与孝心之间,换作是你,你会怎么抉择?

第六十七章 宴后

    郭威今日高兴,便要在延福宫设宴,一来算是自己的寿宴,二来给符彦卿一家接风,三来给郭荣贺喜。

    因为永寿节,其实是一项国家仪典,是政治活动。

    当日会举行大朝会,在京九品以上官员都要上朝参拜,再由皇帝下诏设道场置斋供,中书门下与文武百官共设一斋,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以下共设一斋,枢密使、内诸司使以下共设一斋。

    宴上,李未翰腆着脸要与郭宗谊同席,席间却见郭宗谊兴致不高,一杯接一杯的饮酒,李未翰心中有疑。

    郭宗谊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谦和有礼,很是自抑的一个人,今日为何如此放纵,一曲未罢,已饮五六杯了。

    见他又端起酒杯,李未翰连忙劈手夺下,关切问道:“表弟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郭宗谊瞥了他一眼,兀自叹息不止,李未翰见他不答,急得抓耳挠腮,伸手掰过郭宗谊肩膀,诚恳道:“表弟若有心事,何不倾诉于兄?你我不仅有兄弟之情,更有袍泽之义啊。”

    郭宗谊心中一暖,如饮热汤,他挣开李未翰铁钳般的手,幽幽说道:“此事你帮不上忙的。”

    言罢抄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李未翰只好作罢,闷闷不乐啜了两口酒,冷不丁冒出一句:“可是为了女郎?”

    “自然不是!”郭宗谊急忙否定。

    “那是为何?”李未翰追问不止。

    自知上当,郭宗谊哂笑揶揄:“表兄也知道用计了。”

    “总要有些长进。”李未翰眉飞色舞,沾沾自喜。

    郭宗谊蹙眉沉吟,旋即展颜一笑:“也罢,便说与你听听,不过你得发誓,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好!我发誓。”李未翰立刻举手朝天,口中念念有词。

    待他立完誓,郭宗谊才开口,将南楚之事讲了一遍。

    李未翰听完,摸着满是绒毛的下巴,沉吟道:“嗯,私以为,你若真能拿下南楚,便是极大的孝心了,这二者并不矛盾。”

    郭宗谊闻言,两眼渐放光芒,心中惊喜交集:“表兄于孝道一途,竟有此等见解!”

    李未翰憨厚一笑:“当局者迷而已,你是有阵子未见舅翁,心生恻隐,以致乱了方寸,当然,我确实是个大孝子。”

    郭宗谊郁结得解,心怀欢畅,双手端起一杯,郑重敬道:“此杯敬表兄开解之情。”

    李未翰嘻嘻哈哈与他一碰,饮罢,他又老气横秋,教训起郭宗谊来:“表弟,你素来聪明,但依兄愚见,聪明人有时就会想太多,以简堆繁,颠倒逆施,其实世事很简单,我阿耶很小就告诉我,你吃饭就吃到撑,饮酒就饮到醉,做一件事,就要把这件事做好,慢慢的你就会发现,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郭宗谊深以为然,诗经里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虽然李重进的处世哲学,适合李未翰,不一定适合他,可听听,日后遇事,总能多一条思路。

    “受教了!”郭宗谊拱手一拜。

    “饮胜,饮胜。”李未翰嬉皮笑脸,给他斟满。

    饮宴至晚方罢,郭威面红耳热,看上去酩酊大醉,董德妃已没有力气再去搀他,正要命几个近侍将他送回寝宫,郭荣见状急忙上前,将郭威扶了下去。

    皇帝一走,众人也如潮退去,郭宗谊等了一阵,还未见郭荣出来,便与大符先行回府。

    一路月色清湛,夏风怡人,至府门时,郭宗谊酒已醒了大半,他迫不及待来到书房,继续阅览曹翰带回来的消息。

    最新的一封信中称,他已取得张藏英的信任,顺利将其策反,张氏虽死,可张藏英深感天恩,便欲率亲将和盐工们渡船南下,但被曹翰制止。

    他劝张藏英留在契丹,于国朝更加有用,张藏英这才熄了回归中原的心思,并每两旬,将契丹政令、边防军略事,悉数誊抄,递与韩棋,由他混在盐商的队伍里,送出境。

    而曹翰已由张藏英重金贿赂燕国长公主吕不古,举荐给了契丹南京(今北京)留守萧思温,扮作大行商,继续北上,到上京去做买卖、开娼馆去了。

    信后,还附有一些契丹的军政情报。

    郭宗谊大致看了一遍,便将其锁在匣中,张藏英官位不高,提供的情报价值并不大。

    只能看以后,张藏英能不能提拔到知州以上,或者曹翰在上京攀上达官显贵来,那时再递出消息,便是价值连城。

    不过这很难,张藏英和曹翰都是汉人,若想被契丹人深信,只能寄希望于契丹国中,多出现一些如吕不古这等贪婪短视的贵人,方办其事。

    这边事毕,郭宗谊伸个懒腰,正要去休息,却听见郭荣在外敲门:“谊哥儿,可方便说话?”

    郭宗谊精神一振,忙将郭荣接进书房,亲自端茶递水,很是殷勤。

    郭荣瞧得有趣,抿嘴笑道:“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郭宗谊奉上茶汤,摇头否认:“阿耶服侍阿翁辛苦,儿子也服侍一下阿耶。”

    “别忙活了。”郭荣起身,将儿子按在位上。

    郭宗谊只得乖乖坐定,眼巴巴望着郭荣,他却悠哉悠哉品起茶来,郭宗谊也不急,静静等他喝完一盏茶,正要给他添上,郭荣却抬手拦下。

    “不错,还算能沉得住气。”郭荣称赞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郭宗谊老气横秋回道。

    “你有屁的大谋!”郭荣忍不住在儿子头上轻拍一记,方才不紧不慢道出来意:“我方才与你阿翁聊了一阵。”

    “阿翁不是喝醉了吗?”郭宗谊面露不解。

    郭荣轻笑两声,语气高深莫测:“皇帝岂能轻易喝醉?”

    郭宗谊点头:“请阿耶继续说。”

    “聊了许多,包括你想去楚地的事儿。”

    郭宗谊屏气凝息,双耳竖立,连心带人提了起来。

    “他同意了。”郭荣轻轻吐出几字。

    郭宗谊深身一松,大喜过望,起身便拜:“谢阿耶帮我分说!”

    郭荣将他扶立:“你我父子怎需言谢?不过,你明日得亲自去宫里一趟,事关楚地,你阿翁还有问题要问。”

第六十八章 郭威谋楚

    次日一早,郭宗谊带着舆图,前往滋德殿觐见。

    郭威没让他等太久,得到传召,郭宗谊进殿,郭威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

    “臣郭宗谊,参见陛下,陛下圣躬万福。”

    郭威闻声停下笔,怡弄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常你来滋德殿,可没行过臣子礼。”

    郭宗谊嘿嘿笑着,凑上前,瞄了一眼案上刚刚拟好的诏书,立时吹捧开来:“阿耶的字稳重老成,气韵深远,法度严而意态生,笔力遒而骨肉润,还不见一丝火气,大有晋唐风致。”

    郭威酣笑抚须,心花怒放,却用手指点点诏书:“少些阿谀奉承,你看看我写是什么。”

    郭宗谊这才循指看去,只见诏书写着:“门下:昔汉祖思得猛士以守四方,盖以知防秋备边。国之重事,干城御敌,劳而必图,赏不踰时,人乃知劝。南阳王、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懋功进秩,朕何吝焉,进封陈王。”

    “阿耶为何要给安审琦进封一字王?”郭宗谊猜出大半,仍不确定,疑惑问道。

    郭威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要南下,我不给他点甜头,他能尽心帮你?”

    “阿翁待我真好。”郭宗谊心中感动,由衷感慨。

    郭威指指郭宗谊手中舆图:“打开吧,我有事要问你。”

    郭宗谊将图摊在御案上,郭威凝目扫视,点在安审琦的襄州上,问道:“你想借安审琦来压高保融,逼他们同意襄州军过境?”

    “正是。”郭宗谊肃声道,“高保融怕我们假道灭虢,定然不会同意襄州军南下,不如干脆摆开阵势,逼他们就范,实在不行,便先把南平收拾了。”

    郭威沉默不答,半晌才道:“荆南所占三州之地,民不过十万户,兵不过三万人,高保融一味守旧,才能远不如他的父翁,若想打下来,襄州一军足矣,可荆南一开战,你还有余力去收复楚地吗?复州经年太平,朝廷也只有襄州有善战的水军。”

    郭宗谊摇头,荆南再弱小,打起来也要一年半载,届时时机已逝,刘言等人已成了气候,再想收复楚地,会难上加难。

    “还请阿翁教我。”郭宗谊拱手下拜,他对自己的筹谋其实也很忐忑,如果高保融铁了心不遵皇命,那安审琦的襄州水军恐怕真不好过境。

    “南平之事,高保融多委其弟高保勖,因此你当去找高保勖,只要他愿意帮你,那拿下南楚在自是轻松许多。”郭威淡淡道。

    这个办法郭宗谊也想过,高保融那样的迂腐短视之徒,都不一定会同意借道,高保勖这等颇具治才的人能同意?

    当下,郭宗谊便问:“高家素来谨小慎微,国策更是保守,高保勖又岂会同意王师过境。”

    郭威含笑点头:“朝廷若册封他为武平节度使(朗州),他就一定会同意。”

    郭宗谊一愣,反问道:“那朗州的刘言怎么办?”

    “他自然要授武安节度使(长沙),不授武安军,他如何肯致力收复长沙府?”郭威疑道。

    “那我授什么官?”郭宗谊不乐意了,“难道此去楚地,连个虚衔都不给,那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郭威呵呵笑着,轻抚长须,温声道:“朝廷能给你的,只有湖南道行营都部署、荆州大都督这等虚职,安审琦忠于皇朝,又得恩封,自是不必多说,至于楚地的几个节度使、洞溪间的蛮族,包括荆南节度使高保融,听不听你的,全凭你的本事了。”

    郭宗谊喜不自胜,没想到郭威上来就给了两湖地区的最高军政权,虽目前仍是虚职,但若能挣下来,两湖膏腴丰沃之地,就尽在掌握了,届时西进巴蜀,东踏南唐,南下南汉,北上……也根本不必北上,总之,荆襄在手,天下我有,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此时郭宗谊的心情,很像后世买了彩票,还没中奖就规划着怎么花的人一般荒唐。

    当下,他暗暗告诫自己几句,按捺住心中悸动,试探着问道:“那楚地一平,孙儿可以转攻荆南吗?”

    郭威眼皮一抬,幽幽道:“你还真打算将朗州拱手相让?”

    郭宗谊喜出望外,忙拱手拜下:“谢陛下!”

    “谢什么。”郭威大手一摆,转而问道:“你的新军练得如何了?”

    提到新军,郭宗谊喜悦之情立时消散,他脸色一苦,恹声答道:“怕是还得大半年的训练,方能出战。”

    说起来,自兖州回京,他还没去大营看一眼新军,只有通过每旬日的奏报,来了解新军的训练进度。

    目前,新军已完成行、令等基础训练,接下来就要开始武艺、兵刃、阵列、体能、骑术等共同科目,每晚还会组织人手,教他们认一字。

    一年后考核,每科分九等,九等最低,一等最高,五等以下者为落,综合考量后,合者留,落者汰,至此,新军初成。

    随后会开始分兵,大致上骑术优异者为马军,其余为步军,再依各人所长,分弓箭、枪槊等小班。

    个别武艺、骑术、射术、写算等科目达到优等者,还会被编入斥候营,当作精兵来用。

    因此,这次平边镐,新军又赶不上了,但边镐一平,新军的训练也基本结束,可以南下,作为陆军夷攘荆楚。

    郭威闻言直摇头:“你这新军练起来确实慢得很。”

    郭宗谊脸色更加难看,郭威转而安慰道:“无妨,俗话说慢工出细活,哪支强军不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次你去楚地,马步军也不能没有,可禁军刚刚平兖,不宜再动,不若你问问你阿耶,能不能从澶州调来一万人南下?”

    “澶州可是重镇,能轻易抽兵?”郭宗谊疑道。

    郭威点点头:“节帅换了,兵自然也要换一些,你阿耶知道规矩的,尽管去要,届时郑仁诲会率禁军去补的。”

    郭宗谊听出门道来,恐怕这也是郭威的缓步削藩之计,通过三司,渐收藩镇财权,再通过移镇,降低节帅对军队、地方州县的掌控。

    他也大概记得,历史上郭威在位三年,就移镇近百次,由是郭荣登基后,才能大收各镇强兵,充实禁军,藩镇由此走向衰落。

    后续北宋建立,更是将财权、政权、包括最后那点兵权也都收归庙堂,叱咤中华两百余年的节度使,就此沦为虚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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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天上地下月,身前身后事

    永寿节当日,朝会礼蘸足足持续了整个白日,傍晚,他与郭荣双双归府,符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犒劳二人饿了一天的胃。

    酒足饭饱,郭荣陪着符氏在溶月湖边消食散步,单身汉郭宗谊闪身来到前堂,薛居正、曹彬等人早已堂上候着了。

    见郭宗谊自内室走出,众人齐齐施礼。

    “免礼!”郭宗谊大马金刀坐在主位,环视一圈,薛居正、曹彬、潘美、郭守文、李昉、吕端、柴旺,文臣武将,济济一堂。

    他兴奋得吟诗一首:“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几个文官闭目品味了一番,纷纷出言赞道:“殿下好诗。”

    郭宗谊连连摆手:“诗是好诗,可惜不是我写的。”

    “那是何人,有此等才情,殿下当收于麾下。”薛居正奏问道。

    “一个隐世大才,不必打扰他了。”郭宗谊随口搪塞一句,转而道:“数月未见,诸君可将治下近况报来。”

    薛居正总掌流民事,自然首当其冲,他站起身,侃侃奏来:“流民城月初便已完工,二十万流民尽迁其中,陛下赐名‘恩州’,州界西至中牟县,东临开封府界,北抵原武县,南邻尉氏县。”

    “州格为团练州、州等为望州,归开封府从属,但一应税、政、军、民诸事,暂由本州自治,本州未置团练使,臣忝为恩州知州,新科进士梁周翰忝为录事参军。”

    “州内按您所说,弃坊市,建街巷来治理,北、南、东三城各置一判官分治,城下分街,街置街巡使,其余曹、厅僚属,与国朝无异。”

    “城内百姓,有田者免徭税两年,州府今后不再兼济,无田者多安排在工坊、在建码头等场做工,暂时没有因无田而闹事者。”

    薛居正禀完,回位落座,郭宗谊听完良久,才微叹一声:“因田产的事而埋下的矛盾,要尽快想办法抹消,这次平楚后,南方当能得大量无主良田,届时看看能不能与开封诸县置换,若不能,只能发卖于民,得钱按市价折现与无田流民。”

    “此法可行,来日我问问州中德望绅老,探探口风。”薛居正点头道。

    李昉兼着恩州的司户参军,掌户籍、赋税等事,但恩州百姓目下都是免税,此时起身,只奏民籍之事:“依殿下、三司下发户贴,恩州民众不分男女妇孺,已尽数登籍造册,凡十岁以上者,按人制发引牌,以为凭证,城中出入办事皆仰需此牌,制牌所耗不菲,全靠李相拨款支持。”

    郭宗谊点头,户籍一事,是他事先与李榖商量过的,引牌木制,书有编号、姓名、体貌等信息,二十岁以下五年一换,二十岁以上二十年一换。

    牌上嵌了半片铁,防伪主要就在那块小铁片上,用的是少府监铸币用的翻砂法铸造,所费皆在此处,铁片二十年一换,日后国富,可五年、十年一换。

    李榖于户籍一事很有野望,誓要慢慢将此法推行全国,以希国无遗民,验无所漏。

    吕端于恩州城中无职掌,他虽稳重,却还年轻,先前管的粮秣田产仓廪等事,已尽数移交州署,当下起身简单禀告了几句,也无具体事务。

    潘美忝为北城判官,所奏也无大事,至于曹彬等人司职军中,所奏便是先前兖州战死军士的抚恤事,作为皇孙的仪卫,皇长孙府在朝廷的抚恤之外,又拿出一笔钱来,添作安抚。

    还有一些遗孀遗孤的户籍也迁入了恩州城,得享恩州城的各项惠策。

    一项项听完,郭宗谊深感钱难挣,唤来张巾,问道:“府中还有多少余财?”

    张巾摇头:“府中积蓄已然不多,符夫人来府后,见府中账簿多是亏空,已贴了数千贯进去。”

    郭宗谊脸上发烫,还得用后妈的钱,这传出去多不体面。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郭宗谊仰天长叹,眼角余光不断扫向薛居正。

    薛居正眼望他处,视而不见,府中财政拮据,还不是殿下你花钱大手大脚,他现在也变不出钱来,能让恩州自给自足,已殊为不易了。

    曹彬见主上竟有这等难处,迟疑着开口:“标下家中还有数千贯的积蓄,若殿下有需,可尽取之。”

    此言引得堂上诸僚纷纷侧目,郭宗谊连连摆手:“天下哪有取用臣子私财的道理,放心,我马上就要发财了。”

    说着挥退张巾,郭宗谊正声道:“这番南下平楚之事想必各位已经知悉,此事免不得要诸卿致力,薛居正!”

    “臣在!”薛居正霍然起身,拱手应答。

    “你仍旧掌恩州,不过要替我盯着后方粮草事,我已经得陛下同意,湖南道行营的民夫均由恩州来出,三司拨付的粮草会集中到恩州,由你负责南运,可能办妥?”

    “臣必不辱命!”薛居正端端一拜,振振有声。

    郭宗谊颔首,又道:“曹彬,你这次就留在开封,督训新军,不必随我南下了。”

    “惹!”曹彬顺从应道,没有半分意外和不满。

    “李昉,你既已司职恩州,也不必随我南下,且留在子平身旁,治理一方,协运钱粮。”

    “唯。”

    “柴旺,你领仪卫都指挥使,随我南下。”

    “郭守文,潘美,你二人亦随我南下,职位待入楚时再定。”

    “惹!”

    分工完,郭宗谊挥手让众人散去,起身准备入后堂歇息,却见吕端站起身来唤道:“殿下,那臣呢?”

    郭宗谊回头,见吕端孤零零杵在原地,这才想起刚才将他给漏了,当下歉然笑道:“易直啊……易直自己是何打算呢?”

    吕端一拱手,不假思索:“臣于开封已无职差,愿随殿下南下两湖,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郭宗谊点点头,摸着长出浅浅绒须的下巴,沉吟道:“可是湖南道行营多是武官,没有适合你的职差。”

    吕端上前一步:“臣也是可以提剑上马,临阵杀敌的!”

    这点郭宗谊信,现在的文官并不孱弱,又逢乱世,手上功夫都有那么一两招,比如李榖就能骑射,年轻时也是乡里一大侠。

    “既如此,易直且先委屈一下,做个管钱粮的官?”

    “唯!”吕端欣然下拜,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职差,就怕闲下来,不得量用。

    打发走吕端,诸事便涌上心头,郭宗谊思绪重重毫无睡意,于是带剑独自往溶月湖走去。

    昨日澶州递来消息,言王朴已领万余镇宁军奔赴襄州,三日后,他也会启程南下,在襄州与王朴会合。

    出了府邸南侧门,便是湖畔,时值七月,已近隆秋,正是清风送爽,秋高气和。

    郭宗谊踏疏漫步,忽然一缕桂香缥缈入鼻,耸耸鼻尖,捕风捉香,他只觉心旷神怡,肺腑一清。

    驻足远眺,夜澜如水,湖落星天,今夜恰好是残月,似吴钩利刃,投在湖央,映月浸山,咫尺千寻。

    南楚,不是天上月,便是湖中月。

    第一卷完

第七十章 襄州安审琦

    “一江碧水穿城过,十里青山半入城。”

    郭宗谊遥望三面环水、一面环山的襄阳城,口中念念有词。

    襄阳,天下腰膂、四辏之地,上接宛洛,跨对樊沔,为荆郢北门,世为重镇。

    《孙子兵法》称其: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

    襄阳之地,位分南北,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

    襄州州治便在此城,与樊城隔汉水相望,在江面最窄处横小舟数十艘,上建浮桥相连。

    郭宗谊此时就在桥上。

    “殿下,安审琦来迎了。”一开道骑军回来禀告。

    郭宗谊点头,顾左右道:“打起旗号来。”

    他出行从不带卤簿,临行时仅取了郭威亲赐的两面赭黄绣旗。

    当下,两名彪骑纵马上前,一左一右高擎手中大旗,一面书“左卫上将军湖南道行营都部署”,另一面书“持节都督荆襄朗潭叙桂六州诸军事”。

    安审琦带着节镇大小官员来至浮桥前,见郭宗谊驻马桥上,急忙下马,令持戟仪卫两侧列阵,步行带着儿子安守忠,先到一步的王朴及几名主要幕官上桥。

    “臣安审琦,拜见皇长孙殿下,殿下金安万福。”

    安审琦深深拜下,郭宗谊下马,取出一卷玉叶纸,展开来朗声宣读:“敕:淮阳王安审琦,镇边分阃、严明无翳,进封陈王,着中书门下、礼部择日备礼授册。”

    安审琦听到敕字便急忙行大礼跪地,听完宣敕,喜出望外,当下平摊双掌,以首叩地,泫然若涕道:“臣安审琦叩谢陛下隆恩,天恩无以为报,唯有披肝沥胆,效死守边,方能报效万一。”

    郭宗谊伸手将他扶起,见他那张黝黑的老脸上涕泪纵横,连他二十岁的儿子安守忠也是啜泣不止,不禁心里起疑,这安家是真忠臣还是演技派。

    “陈王真是赤胆忠心啊,临行前陛下特意交此手诏与我,言有司正在给晋王备礼,要晚一阵子南下,届时给陈王你册授。”

    安审琦得封一字王,走在了符彦卿等人前头,哪里还在乎这些虚礼,当下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晋王国之储君,臣怎会不识抬举。”

    说着又面朝北,拉着安守忠一拜再拜。

    郭宗谊静静看着安审琦,这沙陀老将今年五十五了,幼时便跟随李存勖,比李存孝、李嗣源、符存审、史建塘、周德威、郭崇韬等要晚了一辈。

    倘若细细去看,五代时期彪炳青史的名将边帅,包括石敬墉、刘知远、郭威等开国皇帝,论起来都是出自李存勖账下。

    可惜李存勖治政是个半吊子,不然这五代乱世,恐怕会在他手里提前终结。

    安审琦拜完,擦着老泪,回到郭宗谊身旁,一脸歉然道:“让殿下笑话了,还请殿下随我进城,臣已备下酒宴,为殿下接风。”

    “善。”郭宗谊爽快答应。

    安审琦见他干脆,心情更好,大笑着一拍安守忠:“还愣着作甚?快命人吹打起来,恭迎殿下入城!”

    安守忠唯唯应下,跑向后方张罗起来。

    郭宗谊与安审琦并驾齐驱,向襄阳城前行,一路上锣鼓喧天,彩绸招展,百姓们箪食壶浆夹道相迎。

    行至节度署衙,仪门大开,署内官吏不论大小俱在道边迎谒,最后在正堂落座,郭宗谊才如释重负,终于能歇息了。

    如安审琦所说,他已备好酒宴,郭宗谊屁股一沾席,便有侍女端着酒食穿堂而过。

    郭宗谊扫了一眼,堂上一共二十席,左侧均是客位,王朴位居左侧首席,与他相对的便是安守忠,他现任山南东道牙内都指挥使,统领亲兵。

    安审琦见众人坐定,酒已斟满,忙起身高举酒杯,招呼道:“今日殿下来襄,是咱襄州官民天大的恩泽,来,大家一同举杯,敬殿下!”

    众人纷纷起身,遥遥敬道:“臣等敬殿下。”

    郭宗谊起身施了一礼,亦举杯道:“谊不过一稚子,蒙陛下圣恩都督荆湖,日后军民诸事,还赖陈王、赖诸卿致力,当是谊敬诸君。”

    说着,便举杯唇边,仰脖饮尽。

    “好!”安审琦大声喝彩,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臣纷纷随饮。

    如此连饮了三杯,郭宗谊才得歇吃下口菜,安审琦举杯上前,拉着他在席间穿梭,向他介绍这个司马,那个支使,郭宗谊礼尚往来,向他介绍随行的王朴、吕端、郭守文等人。

    安审琦见王朴不过是一低品文官,而吕端、郭守文二人都是未冠少年,不禁心中起疑,这殿下抚流民、平慕容,军政两全,身边竟无人可用?

    还是几人都有殊才,殿下不拘一格,用人不问?

    安审琦直觉认为后者可能性更大,当下回头瞥了眼自己那刚刚及冠的儿子,心思活络起来。

    酒过三巡,席间又上来歌舞姬,安审琦好蓄家妓,这些歌舞姬都是他花了大力气搜罗而来,个个色艺上佳,看得席间众臣两眼发直。

    郭宗谊看了几眼,便对这种脚都不露的舞蹈失了兴趣,低头自斟自饮起来,安审琦他兴致了了,忙凑上来问道:“殿下可是不喜这些庸脂俗粉?”

    郭宗谊含笑摇头:“陈王宽心,你的这些歌舞姬俱是国色天香,比淮阳王家的要好上不少,谊只是不喜歌舞而已。”

    安审琦听得郭宗谊肯定,这才放心,立马喜笑颜开:“殿下是龙子龙孙,非我俗人能比,我这便将她们撤下去。”

    说着便要叫停,郭宗谊连忙拉住他:“何必搅了大家的兴致呢?我不喜欢不看就是了。”

    安审琦只好坐下,郭宗谊举过一杯,问起正事:“那一万镇宁军现扎何处啊?”

    “扎在城南的岘山脚下,殿下放心,臣每日都会送去酒食,不叫王师饿着。”安审琦忙举杯与他一碰,答道。

    “如此,倒叫陈王费心了。”郭宗谊点头,又问:“陈王镇守襄州已有五年了吧?”

    “正好五年。”

    “那陈王对荆南的高家,可有了解?”

    听到郭宗谊提起高赖子一家,安审琦脸上不禁露出不屑神色,他道:“高季兴便不说了,高从诲青出于蓝,比他阿耶更无赖,也更机敏,擅权谋,而现在的高保融、高保勖之流,皆沉湎声色,不理军政,不值一哂,不值一哂。”

    郭宗谊心下了然,作为对手,安审琦应该是朝中最了解高家的,见他对高保融的评价与自己印象中无差,心中大定。

    当下,郭宗谊也不再问,与安审琦推杯换盏,往来应酬,很快便酒酣人醉,在亲卫的侍候下往岘山行营而去。

    PS:上章有个疏漏,就是柴旺已在禁军任职,按照之前的安排,不能随郭宗谊南下,已改,抱歉。

第七十一章 王朴的希冀

    岘山就在襄阳城南十余里处,传说是赤松子的洞府道场,伏羲死后亦葬在此处,又说岘山本身就是伏羲死后尸体所化,凡此种种,都给岘山添了些神话色彩。

    郭宗谊卧车而走,本就是装醉,车上打了个盹儿,至行营时已经清醒。

    此处营寨本是襄州军的一处驻泊营,现下空着,正好免去镇宁军扎营之劳。

    进了中军大帐,王朴也跟着进来。

    郭宗谊翻看着案上名册,问王朴:“掌书记这次带来的镇宁军,都是步军?”

    王朴也未见醉意,当下拱手作答:“五千步军,一千马军,四千辅兵。”

    郭宗谊以指叩桌,㗳㗳作响,他看着这位智谋绝俗的五代第一能臣,沉吟问道:“先生认为这些人够吗?”

    王朴猜到这小殿下是在问平荆楚之策,思衬片刻,他答道:“臣以为,荆楚之地光靠兵戈是难以平复的。”

    郭宗谊大喜,这与他所想简直不谋而合,当下顿然起身,长鞠一礼:“还请先生教我。”

    “殿下折煞臣了。”王朴跳开来不敢受,又还了一礼。

    郭宗谊不再客套,急忙请王朴落座,自己理襟正袍,端坐对面,洗耳恭听。

    王朴看在眼里,暗暗点头,这对父子,皆有明君气象,唐末以来四分五裂、饱受摧折的天下,必定会在这二人手中平定。

    没想到他蹉跎半生,在年近五十时,还能连遇两位明主,岂非幸事?

    收敛心神,王朴问道:“殿下是想赶走边镐、高保融,还是想真正平定荆楚?”

    郭宗谊很疑惑为何王朴会有此问,嘴上答道:“自然是想真正平定荆楚。”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王朴忽然笑了:“恐怕殿下还未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也罢,我就跟殿下细说其意。”

    “谊洗耳恭听。”

    “若殿下只想赶走淮南伪主的大军,或是降伏荆州的高家,那再简单不过,陛下给您的几封授官手诏,便是个稳妥良谋,您只要依诏执行,边镐定撑不到春节,回过头您再与襄州军南北夹击,江陵(荆州)也能一战而定。”

    郭宗谊深以为然,郭威给他的手诏,除了进封安审琦为陈王的,还有册封刘言、周行逢、王逵、高保勖、符彦通等人为节度使的。

    按郭威给他的谋划,他只需先至江陵,授高保勖为武平节度使,高家兄弟哪怕知道这节度使的位子烫手,也会禁不住诱惑去接,谁叫武平所节之地与南平接壤呢。

    只要南平能拿下朗州,那就是开疆拓土之功,届时据四州之地,再转攻西蜀的夔、黔,西南蛮族的辰、叙等州,功成之时,未必不能称王割据。

    如果能当一世枭雄,谁又愿意当个赖子?

    高保融或许胆小犹疑,但高保勖绝对愿意冒这个险,反正荆南也不是他的,拿下朗州他就能将高保融赶下台,拿不下朗州他也丝毫无损。

    高保勖一旦意动,那从襄州至楚地的路,就打通了,还能得到荆南军的助力。

    “听先生之意,这陛下的筹谋,即使建功,也不能真正平复荆楚?”郭宗谊问道。

    “不错。”王朴颔首道,“陛下之策,只能保证荆楚还归庙堂,但赶走了边镐、高家,继任的刘言等人仍旧会称雄一方,朝廷的政令到不了楚地,当地的税金收不到三司,民只知节度使,而不知有皇帝,这平与未平,又有何异呢?”

    郭宗谊心中大动,这王朴,怕是想借荆楚正乱之时,扫荡诸州,另立新天!

    “先生之意,是趁荆楚无主,在两湖之地罢黜节度使?”郭宗谊微倾着身子,颤声问道。

    这可不是小事,哪怕郭宗谊将荆、楚二地抚平了捊直了,郭威也不一定会同意,这对天下其他藩镇,可是一剂猛药,对大周的朝廷,也是一记重锤,一个不慎,就会舟船倾覆,国祚不存。

    “正是!”王朴皱着眉,毫不掩饰,铮铮有声。

    郭宗谊长长吐出口气,灌下一杯茶,方才幽幽开口:“这些话,先生可跟我阿耶说过?”

    王朴面色一黯,点头道:“说过,大王说此时天下尚未统一,禁军不够强盛,还需仰赖各地节度使致力,尤其边镇的节度使,更是不能轻视。”

    郭宗谊语滞,腹诽不已,我阿耶都跟你讲得这么明白了,你怎还没听进心里?

    沉默良久,郭宗谊才又开口相问:“既如此,为何先生又要跟我再说一遍?”

    王朴深深一笑,直言不讳:“因为罢黜节度使一事,您阿翁阿耶都做不到,只有您,可以做得到。”

    郭宗谊一挑眉,疑道:“先生何出此言?”

    “因为时机!”王朴正声道,“藩镇自成立以来,已据天下二百余年,根深蒂固,积重难返,非一战之力、一时之功可以图谋,自陛下始,数次移镇,又平兖州,可见各地节度使已不复往昔河东三镇之强盛,能以一已之力倾覆庙堂。”

    “待若干年后,大王嗣位,届时华夏一统,各节度使除却边镇外,应不能再称雄一地,等到殿下您继位,天下太平,各节度使便如纸糊老虎,一撕就碎,所以,臣才会跟您说罢黜节度使之言。”

    言罢,王朴长鞠到地,缓缓而起。

    郭宗谊站起身,叹道:“先生说的时机太远,单说眼下,在荆楚两地,也不能真正罢黜节度使啊。”

    “这就是您的事情了,臣是幕僚,有言便要谏,有策便要献,至于怎么做、何时做,是君主要考虑的问题。”王朴淡淡道。

    郭宗谊心想也是,如果对谋臣的话言听计从,毫无主见,那也不是一个明主,他问计于王朴,王朴又何尝不是在考量他?

    “不瞒先生,我平荆楚后,确实不打算再如从前那般任用节度使。”郭宗谊迟疑片刻,还是吐露了心声。

    王朴眼眸一亮,奇道:“哦?还请殿下明示。”

    郭宗谊又拉着王朴坐下,缓缓道来:“谊之所以在这时冒险挺进楚地,正是看中楚地无主,马氏已迁,现下没有扎根太深的势力。”

    “这是为朝廷收治楚地的大好时机,但节度使不能不封,谊还要靠那些军头们攻城伐地、卫戍边疆,所以只能削其权,虚其职,降低朝廷对藩镇的倚赖。”

    “何况自古以来,哪个将帅不拥兵?只不过轻重大小而已,这是短时间内断不了的。”

    “所以请先生放心,谊不会让荆楚大地再度出现世家军阀,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咱们最要紧的事,还是如何接触高保勖,打通襄州到楚地的通道。”

    王朴听得认真,见郭宗谊思虑甚远,与他所谋也极为贴合,心中宽慰,抚须大笑:“此事易尔,荆楚之事,且看臣为殿下谋划!”

    PS:感谢神马赛克、益愿狎青鸟、秋夜凄风三位书友的打赏。

上架通知

    如题,明晚7点上架,今晚仅此一更。

    本来编辑上周就通知我,这周一上架,想想还是推迟到了周五,毕竟周一只有十七万字,有点少,现在近二十万字,和大部分书的上架字数差不多。

    私以为,上架才是考验一本书的时候,因为钱不会骗人,读者愿意花钱看,才证明你的书有价值。

    最后,还有几句话,有点长,是我的肺腑之言,我且说,你且看。

    历史,本就是有很大争议存在的,这是它的魅力,大家与我讨论讨论其实很好。

    可一些书友的评论,怎么说呢,都是无关对错,完全是个人见解。

    文章就是千人千面的,你非要固执已见,说别人是错的,你是对的,还要抨击我,我很委屈,不过玩网络,挨骂很正常,有的我怼回去了,有的没有。

    比如一个比较典型的,那位在六十九章说我不该用龚自珍的《已亥杂诗》,不错,你语文学得很好。

    这种书评,我要是不解释,读者会被带偏,我解释吧,我自己又觉得我很傻X。

    因为你自己都说了,这首诗不是所有场景都合适,在康乾时代会被下狱,或者在几十年前会被弄。

    可主角所处的不是那个时代,那这首诗还能意有所有吗?

    所以我觉得没什么不合适的。

    有一些我实在懒得回,比如说“过于理想化”,这是小说,不理想的那叫生活。

    还有一个,比如在第一章,有几个读者说男身女相就是娘炮,我懒得理会,但毕竟是第一章,又怕后来者被带偏,直接就给删了,然后我还特意跑会去加了段PS去解释什么是男身女相。

    真是无**DY。

    还有一些跟修辞手法较劲的,不提也罢。

    有一些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令我汗颜,我暂时回答不了。

    比如两位书友在第二十五章,提到的,木陶换成金银和胡风没有关系。

    那段落中提到的其他东西,确实是受胡风影响,可金银制器、陶瓷确实待考,以后我查清楚了再来回复。

    还有一个类似的文化习俗方面的问题,就是五代到底是分餐还是合餐?

    其实是兼而有之,合器合餐在北宋时正式普及,上至天子,下至平民,都是合餐,这是有料可考的。

    再看本书,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留意到书中的几次饮宴,总结一下你会发现,皇帝办的大宴,或者一些高规格的接待宴,都是分餐制,像人少且关系亲近时,我写的就都是合餐。

    还有一个,就是关于“惹”怎么读,我前面解释过了,不再赘述,古代汉语发音与现在不同,这要解释起来就是长篇大论了,有兴趣的自己去查查。

    不过发音这个东西你怎么考证,其结果也不会有很强的说服力,因为没人听过古人说话,他们也没有留下声音来。

    综上,文化习俗的变迁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一个过程在,过程中,有的变化有迹可循,有的没有。

    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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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周介绍:
“五代末,如何再造汉唐?首先柴荣不死,其次赵匡胤晚死,再次赵光义早亡……”
倘若,倘若周世宗长子大难未死呢?制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制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制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