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从刘言开始
郭宗谊催马上前,带着两个俘官。
“是不是边镐?”他问道。
两人俱是摇头,一人道:“音貌是有些像,但脸上沾了黑灰,辩不真切。”
郭宗谊点头,来至阵前,几个亲卫手执大盾想将他护住,被他挥退。
那头的边镐见他如此磊落,心生敬佩,也厉声斥左右道:“不得擅动!”
接着又冲郭宗谊叫喊:“可是大周皇长孙当面?”
“不错!你们已退无可退,速速下马受降!”郭宗谊朗声道。
潘美此时也从后追上,见两军并未开战,便命属下散开,将边镐这一支骑军团团围死。
边镐自知在劫难逃,苦笑一声,问道:“降也可以,某有几个条件,殿下若能答应,某立刻束手就擒!”
“你且说来。”郭宗谊澹澹道,心里虽然不悦,但若能不战而降,让一步也无妨。
“爽快!”边镐哈哈一笑,列出来条件来:“一是不轻辱降卒,二是放归无意军伍的军士,三是不得伤害城中百姓。”
要求不算过份,郭宗谊欣然应允:“第三点不必你说,我也不会纵容军士惊扰百姓,其余两条我答应了,你命军士解甲,下马受降吧。”
边镐没想到这么顺利,喜出望外:“好!一言为定,我看殿下也是个爽利人,礼尚往来,适才我们截了几个报信的,现在还给殿下你。”
说着一挥手,几个剥去盔甲的军士放了回来,郭宗谊定睛一看,正是他适才派出传令的亲卫。
几人回到阵前,在自家殿下面前羞愧跪倒,郭宗谊抚慰两句,便让他们回到后方。
郭宗谊再看边镐,眼神已复杂不少,没想到这边镐精得跟狐狸似的,若是刚才他不答应,只怕边镐就会用这几人性命作威胁,到时郭宗谊就骑虎难下了,毕竟是自已的兵,若轻视其命,怕会令其他军士离心。
“时候不早,边将军早些命部众投降吧。”郭宗谊冷声提醒。
于是边镐回头下令,军士们纷纷下马,丢下兵刃,开始解甲。
一队队降卒自阵前走出,被粗绳反捆双手,串成一串,很快,边镐身边便再无一可战之兵。
他哀叹一声,丢下兵刃,正要解甲,却被走过来的郭宗谊制止:“边将军,你不必同他们一样。”
说着,又命人递过水袋:“洗把脸吧。”
边镐颇为感动,接过水袋倒在脸上,洗去黑灰,露出真容来。
他相貌平平,但眉目和善,不似个战场杀伐的武将,也难怪别人总爱叫他边菩萨。
郭宗谊又扭头看向身后的几个犯官,见他们笃定点头,这才彻底相信,眼前是边镐无疑。
“将边将军的马牵来。”郭宗谊扭头吩咐。
缰绳递到边镐手边,他一愣,汗颜道:“败军之将,步行便可。”
郭宗谊澹澹一笑,温声劝慰:“胜败乃兵家常事,边将军请上马,与我一道回城。”
边镐彻底叹服,他一叉手:“殿下真乃仁人君子也。”
“边将军开的条件都是为兵为民,也是菩萨心肠。”郭宗谊回道。
二人相视大笑,边镐上马,郭宗谊请他与自己并骑,边走边谈,率部向潭州城而去。
边镐自广顺元年入楚,不过一年,便丢城失地,自己也沦为降将,湘中曾有谣言,马去不用鞭,由是应验。
回城路上,郭宗谊好奇问道:“边将军水路并用,作疑兵突围,我原先推测,你应还在城中,为何反其道而行,亲率马军东逃?”
见郭宗谊提及此事,边镐老脸一红,解释道:“罪将也没想过用疑兵之计,而是打算与家卷分两路突围,浏水上那支船队里,正是某一家老小。”
郭宗谊恍然,自己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又听那船队上都是边镐家卷,急命左右:“速去告诉马全义,礼送潭州,不得惊扰。”
“惹!”
亲卫打马而去,边镐一脸感激:“多谢殿下!”
郭宗谊摆摆手:“我家阿翁、阿耶,都是有一扫天下,立民安邦之志,他们教导我说,当今天下四分五裂,全在于礼制崩坏,由是下犯上,兵犯民,所以我以礼待君,也希望君能以礼待我,不必言谢。”
边镐听出这小殿下的弦外之音,当即表态道:“若朝廷不嫌某是降将,臣愿为朝廷一马前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郭宗谊展颜一笑:“若能得边将军效力,则淮南可安矣。”
淮南,就是南唐,李璟手下没有什么良将,边镐算是鹤立鸡群,独秀一帜,若他愿意为朝廷出谋划策,日后郭荣征南唐,能事半功倍。
二人说话间,已来到潭州城南门,进了城,郭宗谊一路看去,见甲士往来巡逻,秩序已渐渐恢复,着火点都被扑灭,毁坏处正在清扫,街面上也不见死伤者,王朴安排的街巡使正走街串巷,统计百姓们的损失。
行至节度署衙,郭宗谊将边镐请了进去,命人送至一处别院休息。
这署衙原先是楚王宫,占地极广,布局考究,建筑颇为奢华,比之开封的皇宫大内,也不遑多让。
郭宗谊转了一圈,方才赶到正殿,王朴、吕端等人正在殿中处理善后事,忙得焦头烂额。
见郭宗谊来了,王朴率众迎谒,呈上南唐造的湖南丁册、地籍,还有湖南节度使的金印。
郭宗谊略扫一眼,吩咐道:“把册籍名字、印章凋文全部抹去,待朝廷赐下新名再议。还有,此处临时为大都督府,武安节度治所移到衡州去。”
王朴领命,而后才问:“现在就移武安节度使的镇所,刘言那里会不会有怨言?”
郭宗谊略一思量,觉得是有些操之过急,便询问道:“那以先生之见,当之若何?”
“让出此府!”王朴笃定道。
“为何?”郭宗谊甚觉可惜,疑惑问道。
王朴含笑不答,而是请郭宗谊到了角落,方才开口解释:“一来殿下是荆州大都督,治所本就不该在潭州,二来,临时大都督府可在城中另择一院设立,我们好试一试那刘言有多大的心。”
“如今潭州城破,边镐已降,除却南汉、符彦通所占州县,余下的皆传檄可定,我们下一步,便要削弱这些节度使,将荆楚之地牢牢握在手中,臣的筹划,便是从刘言开始!”
第八十八章 王逵讨封
刘言在次日,于醴陵县将那支水师招降,率军归来时,郭宗谊大摆庆功宴,这才见到刘言与王逵、周行逢、孙朗等人。
宴上宾主尽欢,唯王逵闷闷不乐,似是有梗在喉,不吐不快。
酒过三巡,王逵借着酒意,当众质问郭宗谊:“大都督行事,何以厚此薄彼?”
此言一出,堂上骤然安静,行营这边的将领,纷纷起身,怒目而视,吕端更是掣剑在手,以剑尖遥指,斥道:“匹夫!安敢对大都督无礼?”
刘言、周行逢也是一惊,刘言连忙起身告罪,转头又责王逵:“你是喝醉了?还不快向大都督陪礼!”
周行逢与他同席,又是一个队里混出来的生死弟兄,暗暗扯他衣襟,示意他冷静。
面对众人愤满呵责,王逵浑不在意,他挺身上前,继续道:“为何仅有参战之劳的刘言、高保勖都得封节度使?而我率军攻益阳、平玉潭,沿途下城县五座,却只是个武安军行军司马?”
郭宗谊猜到也是为此事,当下笑笑,压手示意众将安坐,反问道:“卿也想要节度使?”
“那是自然,身为武将,谁不得封使相之位?”王逵毫不避讳地答道。
“楚地现在掌握的两个节度使,已都封了出去,思虑再三,我前些日子才上奏朝廷,表周行逢为静江节度使,并升叙州为武懿军,升柳州为清江军,表王逵将军为清江节度使,只是眼下,这三州尚在贼人手中,所以便未明册。”
说完,郭宗谊还拿出郭威御笔的批答,给众将观览。
王逵看过后,自知理亏,脸上一阵臊红,他倒还算拿得起放得下,立刻拜倒在地,给郭宗谊陪礼。
“无妨,王将军请起。”郭宗谊虚扶一把,又道:“只是这柳州和周将军的桂州,都被南汉占了去,过一阵子,我便要发兵南下,收复失地,还要仰赖二位将军致力。”
王逵大喜,他还以为这是虚封,当即与周行逢二人到来堂中,行军礼道:“标下愿为大都督效死!”
郭宗谊呵呵笑道:“大胜之日,不要说这些生啊死的,来,饮胜!”
酒宴间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宴后,众将乘兴而归,郭宗谊拉住刘言:“卿可陪我走一走?”
刘言受宠若惊,连声应允。
此时已近黄昏,偌大的节度署衙人声渐稀,郭宗谊与刘言在署内一处花园散步。
郭宗谊吹着习习晚风,觉得醉意稍减,才顾刘言道:“听说刘卿本是吉州人,是何是来到楚地的?”
刘言六十多了,听郭宗谊问起前事,不禁陷入回忆,望着那欲落斜阳,他顿生无限感慨,当下叹道:“臣是开平三年(909年)随安定王彭玕来到楚地,被马殷任命为辰州刺史,后辗转辰、叙、朗等地,已有四十年矣。”
郭宗谊了然,又问:“卿既然在久在湘西,于湘西诸蛮,可有了解?”
刘言点头,侃侃道来:“湘西蛮族,又谓之五溪蛮,指的是沅水两岸的五条支流,即雄溪、蛮溪、辰溪、酉溪、武溪等地的荆蛮。三国时的沙摩珂便是当时的五溪蛮首领。”
“李唐初立时,朝廷对五溪蛮族,多施行羁縻之策,置羁縻州县任其自治,附则受而不逆,叛则弃而不追。”
“但唐末以来,天下大乱,这此蛮族趁朝廷无暇他顾,亦相互攻伐,以大并小,以强吞弱,几成国中之国,如今五溪蛮中,实力最强者,一是飞山蛮杨再思,二是叙州蛮符彦通,此二人虽为蛮族,却心向汉学,颇知书礼,若想平湘西,大都督还是要从这两部入手。”
郭宗谊认真听完,浅浅一笑:“如此说来,如今蛮族,用汉姓,行汉礼,早已脱胎换骨,非书上所记的披发左衽之辈?”
“正是。”刘言颔首道,“臣与符彦通见过几次,此人还能作七律。”
“看来他确实有些才干,也难怪能于溪峒间称王。”郭宗谊感慨道,又问:“以卿观之,若要平湘西,当如何行事?”
刘言沉吟片刻,缓缓答道:“最好是借杨再思之手,平符彦通。”
郭宗谊点头,却没有再问,这令刘言心中奇痒,他都准备好了说辞,为何这小殿不问了,他难道不疑惑,为何要借杨再思平湘西吗?
郭宗谊自然知道为何,无非是以夷制夷那一套,杨再思虽为蛮族,但心向朝廷,改叙州为诚州,自领诚州牧。
他今年九十二岁了,分其族散掌州峒,甚至以字派建立领土分封制,其势力西至大小播州,南至柳州,在湘西百姓心中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多地给他立了生祠,尊其为祖先。
以郭宗谊看来,杨再思的飞山蛮一族,远比符彦通的叙州蛮要难平许多。
叙州蛮不遵王化,多次叛乱,只需练一支披甲渡水、历山飞堑的精兵便能平复,而后尽夷丁壮,老少迁移,则叙州蛮可定。
但杨再思的飞山蛮便只能用怀柔政策,不是屠刀可以解决的。
一念及此,郭宗谊顿感头疼。
旁边的刘言见他眉头紧蹙,迟疑问道:“大都督可是还在担心湘西诸蛮?”
郭宗谊摇摇头,展颜一笑:“蛮族癣疥之疾,不足为虑,我现在是在担心你。”
“臣?!”刘言大惊,慌道:“请大都督明示!”
郭宗谊侧过身,霞光照在他身上,渡上一层金衣,恍忽间,好似天人下凡,刘言赶忙垂下头,不敢直视。
“今日宴上,我观王逵虽为卿的部下,似乎并不服卿?”郭宗谊缓缓开口,一语中的。
刘言苦笑一声,点头承认:“王逵与周行逢本是静江军的指挥使唤,马氏子弟争位时,率部北上,乘乱据了朗州,二人不过一军头,偶然窃得高位,不能服众,便拥我为首,可论手中兵将,王逵远胜于我。”
郭宗谊颔首,提醒道:“我观此人不会甘心久居人下,在柳州打下来之前,卿要小心。”
“谢大都督提点。”刘言叉手,郑重一礼。
“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卿还是趁早与他王、周二人分道扬镳来得好,卿以为呢?”郭宗谊循循善诱。
刘言连连点头:“臣也知道不能总靠这二人,但我帐下可用者不过何敬真、全秀二人,嫡系部曲不过数千人,没有他们支持,我潭州城都守不住。”
“卿可招符彦通来投。”郭宗谊幽幽说道。
刘言微惊,下意识点头,又勐地摇头。
郭宗谊见他脸色慌乱,哈哈一笑:“不必惊慌,我知你早有此意,但王逵等人反对,遂不能如愿。过些日子,我率王逵、周行逢等人南下,届时你想如何施为,便再无掣肘,并且,我可替你上表朝廷,为符彦通讨封。”
刘言喜出望外,叉手拜谢。
“但是……”郭宗谊声调略提,停顿不语。
刘言自是知道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当即表态道:“大都督若有差遣,但说无妨,臣必竭力施为。”
郭宗谊深深一笑,继续道:“但是你得替盯着高保勖,不得让他的兵马出朗州地界。”
中秋节请假一天,么么哒。
如题,过节了,祝各位书友中秋快乐。
中秋节请假一天,么么哒!
如题,另祝各位书友中秋快乐。
第八十九章 赏无可赏,就赐个婚吧
许多战役,战斗时间往往就那么短短几个时辰,战前的准备与战后的善抚,才是占去大量时间的阶段,耗时常常以月计。
郭宗谊给开封写好捷报,便陷入了如山似海的善后工作中。
开封,崇元殿。
郭威高坐御阶,仗卫如仪。
朝会尹始,王峻便板着脸出班上奏:“陛下,荆州大都督郭宗谊来报,称已尽逐淮南李璟军,生擒敌将边镐,俘兵三万余人,战船四百余艘,战马盔甲无算,尽复全州以北的土地。”
殿中一片哗然,郭威与郭荣一早就知道详情,此刻仍旧余庆未散,他们没想到,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这么快便把楚地收复了大半。
冯道喜滋滋的出班:“陛下,荆州大都督立此大功,朝廷当厚赏之。”
郭威还未开口,便听郭荣连忙摇头道:“他不过一未冠稚子,能收复楚地,全赖将士们致力,我看厚赏就不必了。”
冯道笑而不言,退回班首,他为自己的弟子提上一嘴便够了,皇帝怎么处置,那是他们自家人的事。
众臣也俱是此想法,遂没人出班进言,都翘首等着郭威圣裁。
郭威脸上笑意融融,自德妃病重后,他便没有如此笑过。
捊着须,他沉吟片刻,突然侧首问郭荣:“晋王,他是你儿子,你说说,该赏些什么?”
郭荣拱手过头,答道:“谊哥儿还小,不应厚赏,免得他得意忘形,依臣愚见,下旨表扬一番便可。”
“晋王所言有理。”郭威颔首道。
王峻见状心中冷笑,自郭荣封晋王,入开封后,郭威大小事基本都会问问郭荣的意见,枢密院、政事堂的诸多要务,也多委郭荣决断。
王峻这个次相兼枢密使,如今已形同虚设,权力被生生分走大半。
青州现在倒是在手上,但他人在开封,鞭长莫及,王峻近来时常思量,是否辞去枢务,赴青州上任,关起门来做个土皇帝。
正想着,又听郭威开口道:“不过仅仅下旨表扬,怕是会显得朝廷苛待,谊哥儿是朕的嫡孙,自是不会介意,但他麾下将士又岂能服气?我看,该赏还是要赏,诸卿一道想想,给皇长孙赏些什么好。”
众臣暗暗叫苦,他们说了又不算,想了又有什么用呢?
但皇帝有命,又不得不从,当下个个皱眉沉思,苦苦冥想起来。
李未翰补了供奉官,是内臣,虽不能上朝,但得职务之便,可以听朝,见老兄弟立下大功,心中自是为他欢喜,想了一阵,李未翰站出来,迟疑道:“陛下,臣有一言。”
郭威扭头看去,见是李未翰,于是点头首肯:“你虽不是朝臣,但是宗亲,讲一讲也无妨。”
李未翰大喜,无视他爹的警告眼神,当下侃侃奏来:“谊哥儿是皇孙,钱财自是不缺,官位也做到了荆州大都督,同平章事,位还在节度使之上,已升无可升。所以依臣愚见,要赏就得赏个他没有的东西!”
郭威笑了,问道:“你说说,他什么没有?”
“媳妇!”李未翰挺胸答道,如一道惊雷,在众臣耳旁划过。
是啊!小殿下还没成亲,赐个婚,岂不正好?
当下殿中诸臣纷纷出声附合,尤以家中有适龄女郎的最为积极,其中站得最靠前、声音又最大的就是李榖。
“臣以为,赐婚很合适,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长孙过了年就十五了,现在把事定下,明年大婚,后年陛下就能抱上重孙子了!”
李榖一脸肃容的进言,心中窃喜不已,袁鳷出任永兴军,已不在开封,他也不担心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破。
听到重孙两个字,郭威笑意更盛,他看向李未翰,眼里难得露出一丝欣赏:“翰哥儿,你说的确实不错,该赏,说起来,你已经十七了,也没成亲吧?”
“啊?”李未翰头脑发懵,怎么绕到他这儿来了?
他才十七,他不想成亲啊!
“啊什么!”郭威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殿中的李重进:“我看,我也给翰哥儿一道赐个婚如何?”
李重进喜出望外,连忙出班拜倒:“臣谢陛下隆恩!”
接着又瞪了一眼李未翰,李未翰一个激灵,只好苦着脸下拜谢恩。
见众臣都赞同,郭威心中已有了计较,但还他是还得先问问郭荣的意见:“晋王以为如何?你可是谊哥儿的父亲,此事还得你点头。”
郭荣心中叫苦,他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赐婚他肯定是百般不愿意,这根独苗要是闹将起来,最后妥协的还是他们这些长辈。
但朝堂上又不能丢了翁、爷的脸面,想了想,郭荣委婉道:“赐婚自是大恩,但是不是先派人知会谊哥儿一声,让他挑好了再下诏?”
郭威听出话外之音,连连点头:“那是要先挑一挑。”
这就是单传的坏处,但凡他有两个孙子,都不至于如此态度。
事情敲定,郭威恢复肃容,他朗声谕令:“诏荆州大都督宗谊,押送边镐及副将入京,湖南道行营诸将士,转官一阶,赐钱十万贯!”
朝会结束,郭威叫上了几个宗亲,并冯道、李榖等大臣,往滋德殿去议事。
王峻托有紧要军务,告了假,郭威也没有挽留。
到了滋德殿,气氛宽松许多,众臣各自落座,便有宫女奉上茶点。
郭威坐在御桉后,谓郭荣道:“这小兔崽子没让我们失望,不过月余,便收复了大半楚地。”
“阿耶还是别夸他了,边镐入楚时日尚短,又宽纵部下不法,不得楚地人心,这小子是捡了大漏。”郭荣谦虚道。
张永德坐在他身边,略带批评:“茂先何必如此谦逊?谊哥儿才度经世,朝野内外有目共睹,你这当阿耶的,怎能视而不见。”
其余人纷纷附合,郭荣含笑不语。
郭威听了一阵,抬手打断他们,开口道:“行了,叫你们来,是商量谊哥儿的婚配事,如今德妃病重,后宫无人,此事就要偏劳你们了,都好好想想,谁家有品貌兼备的妙龄女郎。”
众人连忙作沉思状,搜肠刮肚起来,只是他们均是朝中大臣,平日里哪会留意这些,回家问问内室,倒可能说出一两个来。
郭荣其实早就让符氏在留意了,但说了几个,都是将门之女,郭荣因此一直犹豫不决。
他已经与将门联姻,下一代再娶,这武人的势力,何时才能削下去?
郭威见众人想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不耐的摆摆手,起身道:“罢了罢了,回家问问你们家卷,与我好生留意着,当然,若是你们自己有合适的,也可奏来。”
说完,要摆驾离开。
李榖张张嘴,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暗恼一阵,目光不经意扫向郭荣,突然计上心来。
第九十章 攻略桂州的三条路线
开封的消息比朝廷的天使早到几天,郭宗谊看完信,气愤不已。
好在始作俑者也没能讨到好,对于李未翰这个侄孙,郭威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指了一个大臣家的嫡长孙女儿给他做媳妇,婚礼就定在明年。
朝廷前来宣慰的天使在几天后到来,仪仗排开,来使是郭宗谊从未见过的一个年轻官员,细问之下,才知来使居然是新科状元,授校书郎,直史馆的扈载。
他是归德军节度掌书记扈蒙的弟弟,这兄弟二人都是一代文学巨匠,可惜历史上扈载早亡,短暂的生命里,取得的成就远不如他的哥哥。
扈载今年三十岁,身形削瘦,气度清雅,似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士,他带来郭威的宣慰诏书,还有一个噩耗。
董德妃,于十五日前薨于延福宫。
郭宗谊正担心郭威会把自己叫回去奔丧,但私下里相问,扈载却说郭威的旨意是,楚地初复,大局未定,荆州大都督郭宗谊不必入京奔丧,只需在行营吊唁。
郭宗谊这才暗松一口气,但想了想,还是当着扈载的面儿下令,楚地不论军民官,俱戴孝七天,禁丝竹声娱,酒乐舞曲。
毕竟德妃是长辈,她虽是妃子,礼法上没有要求皇子皇孙要为她披麻戴孝,但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儿做了,更能彰显郭宗谊的一片孝心。
这不仅仅是做给郭威看,也是做给天下人看,五代太需要礼法来约束了。
送走扈载,孝期一过,郭宗谊便又深陷海量的军政事务中。
叙州那边,符彦通已同意刘言的招揽,他会派出五千人的蛮兵助刘言驻守潭州,相应的,刘言需上表保他为黔中节度使。
文书递到郭宗谊这里来,他欣然应允,用盖了皇帝宝玺的空白黄纸,给他写了一道册书。
有刘言与符彦通一左一右,盯着高保勖,郭宗谊才放下心来,准备率军南下,去收复被南汉占领的十四个州。
全州以南,水道渐稀,遂郭宗谊南下军队以马、步军为主力,合周行逢、王逵、南唐降卒,共计六万余人。
考虑到南汉军队还有一种象兵,郭宗谊命军匠加紧赶制火药箭、霹雳砲等火器。
南汉的象骑兵极为彪悍,披重甲,背塔楼,可驮十数兵士,常置于军阵前,以壮声势。
整个行营没有哪个军将有与象骑兵作战的经验,郭宗谊只能依书上所载,造火器,用火攻。
所幸潭州之战后,众将都见识到了火器之威,纷纷推出陈新,在火器和战法上多有创新。
军中还有一个名叫冯继升的年轻士卒有感而发,捣鼓出一种利用火药推力的霹雳砲,不必大型机械去投射,只要点燃引线,强大的火药形成反冲力便能将霹雳砲推上天,燃料耗尽自会落下,同时引燃分格里的火药,发生爆炸,原理就和后世的二踢脚差不多,但威能大上不少。
这种新式霹雳砲被郭宗谊命名为炮,实战性还有待摸索,但免去了长途跋涉,运输梢砲、投石等大机械的辛劳。
粮草物资自后方源源不断运来,在行营中囤积,郭宗谊还特地招募的一批本地大夫,充作军医。
因为桂州在五岭以南,气候与楚地大不相同,常年湿热,少见霜雪。
且由于岭表山川,盘郁结聚,不易疏泄,故多岚雾作瘴,人感之得病。
以郭宗谊看来,岭南山峦间的瘴气其实是一些混合有毒气体,如氯气、一氧化碳等。
闻之会头晕,严重的休克。
还有蚊虫叮咬,引起疟疾,这才是岭南毒瘴高致死率的源头。
瘴气只要避开夏秋二季,尤其八九月的雨季,在初冬时进山,毒瘴便不足为虑。
但毒虫鼠蚁在岭南群山中四季皆有,他这才招募本地郎中随军,以期军士们能得到最大的防护和治疗。
大军整备完毕,在十月时开拔,浩浩荡荡,向全州进发。
桂州与全州隔山相望,中间横亘着越城岭和溥州。
溥州有一德昌县,临越城岭而建,县本不大,多是军属,在县城西南,有狮子山与凤凰山对峙耸立,中为通道,是为楚粤咽喉之地。
此地自秦代始便建有关隘,名唤严关,南汉在此屯兵五千余人,把守着这条湘桂走廊。
所以进入岭南,摆在郭宗谊眼前的有三条路,一条是攻破严关,堂堂正正踏进桂州地界。
二是翻越城岭,奇兵天降桂州城。
三是绕过越城岭、骑田岭、萌渚岭等险地,先攻贺州白霞县,再向西挺进昭州,直逼桂、柳二州。
不过此举动静太大,贺州离南汉首都兴王府很近,进来容易,万一南汉的皇帝刘成以为他们想攻兴王府,遣大军击之,那再想出去怕是有些难了。
行军路上,郭宗谊一直在衡量利弊,大军到了全州时,也没能决定。
王朴随军南征,郭宗谊的犹疑他看在眼里,及至全州,他才挑了个四下无人时,与郭宗谊劝导。
“大都督举棋不定,是在担心什么?”
郭宗谊苦笑着,一指沙盘上的三条旗线:“严关易守难攻,又屯有重兵,与桂州距离也近,若要破此关,怕是会死伤惨重,后续再难有余力攻城略地。”
“而翻越越城岭,于我们北地士卒来说,同样如龙潭虎穴,走上一遭,至少半数军士都会失去战力,有军医在,虽不致身死,但于战局影响颇大,若敌人主动出击,此战必败。”
“至于攻白霞则太过冒险,区区六万人,难敌刘成大军。”
王朴听完,轻声一笑,道:“大都督所虑很周全,但兵事就是如此,岂能因惧败而怯战?”
一语惊醒梦中人,郭宗谊眼睛渐渐亮起,这天下百战百胜的将军有几人?
便是唐太宗、李存勖也败过,任何军事战略都有风险,胜与败往往在一线之间,他又何必着相于此,而迟迟不敢做决定呢?
想定,郭宗谊心中积郁顿消,他仰头开怀一笑,将一杆小旗往沙盘上一插,朗声道:“就从此处出击!”
大漏洞
我草!我今天才想起来慷慨的好兄弟祝半州,明天在第八十七章把他填上!
第九十一章 闪袭三州,刘晟的对策
郭宗谊在全州休整了两日,即令大军向东绕行,三日后,直抵白霞县。
望着白霞县那低矮城墙,郭宗谊不打算绕远避开,而是唤来郭守文、潘美:“此城小而兵弱,连瓮城也无,是练手的好时机,我现各给你们二千步军,两个时辰内,看看你们谁能攻上白霞城头!”
“惹!”郭、潘二人大喜,领了令箭便各自调兵去了。
郭宗谊率领行营部将登上一个望楼,数丈高,白霞县城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县城内现在人心惶惶,街上的守军横冲直撞,正往四面城门处赶,郭宗谊略略一殷,估算之下,守军也不过两三千人。
知县酬(即县令,南汉这么叫)还在四处动员,想临时征调城中青壮上墙,抵御入侵,可惜收效甚微。
盖因百姓大多心不甘情不愿,他们本就是楚人,南汉入主也不过两年,刘成又行暴政,刑法严酷,南汉的官、军在本地根本不得人心,此刻见王师抵城,百姓均心中暗喜,哪里有人愿意去墙上当炮灰。
郭守文、潘美动作很快,两支步军被他们自大营中拉了出来,一左一右,向白霞县南北二城卷去。
潘美攻的是南城,白霞县没有远程守城兵器,他率军很快抵达护城河边,一声令下,盾兵高举大盾,竖起盾阵,抵御城头上那稀疏的箭雨。
趁着敌军放箭的间隙,弓弩手自盾阵钻出,瞄着城头发射火箭。
箭失自城头上接连爆开,造成不小杀伤,守城军攻势为之一缓,潘美抓住机会,急令辅兵架桥,大军顺利渡过护城河,跟在两架撞门槌后向南城门涌去。
郭守文攻北门,他的战法较为激进,护城河不深,他率部分精锐,在弓弩手的掩护下攀绳泅渡,随后在城墙下四处散开,使用钩篱蚁附而上。
城头守军在火箭的轰炸下战意全无,城头军校喊破了嗓子,也无法组织起有效防御,只能眼睁看着郭守文军登上城头,一阵厮杀后,守城军校见势不可为,率部悉数投降,北城门,破。
那边的潘美此时也撞开了南城门,率大军杀入城中。
郭宗谊在望楼上看得一清二楚,他满意点头,谓身侧杨廷章道:“舅翁,你观此二人可有大将之姿?”
杨廷章捋着须,赞道:“潘美用兵沉稳,郭守文善使奇兵,二人各有千秋,都是帅才。”
郭宗谊哈哈大笑,又问左右:“他们二人攻城用了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一名亲卫答道。
郭宗谊点头,命令道:“命袁彦、李汉超、王逵各率本部,袁彦为主将,立刻开拔西进,明天日落之前,攻下昭州城!”
“惹。”
亲卫领命而去,郭宗谊又谓杨廷章、马全义:“舅翁可率一万人,立刻向东取贺州,若敌起大军来攻,不必应战,直接弃城来昭州。”
杨廷章、马全义领命,离去前,杨廷章不解问道:“大都督要坐镇白霞?”
白霞县无险可守,若是郭宗谊要留在白霞,杨廷章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郭宗谊摇头,微笑道:“我率余部,南下攻梧州。”
杨廷章这才放心,他虽不明白郭宗谊为何如此急躁,还要分三线作战,但见王朴也未反对,想是大都督另有筹谋,于是也不再多问,领着马全义下去点兵了。
郭宗谊在城楼上观望一阵,传令道:“命潘、郭二将,掠空府库,绑上俘虏便撤。”
说罢下了望楼,命全营开拔,南下向梧州进发。
梧州稍远,临郁江而建,扼三江总汇,乃是八桂咽喉之地,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且处在腾州与封州之间,三州夹江而建,距离极近,互为犄角,若攻梧州,刘成定然坐不住。
一个时辰后,袁彦、杨廷章二部已分兵离去,潘美、郭守文满载钱粮而归,果然不出郭宗谊所料,南汉在白霞暗暗屯有数量可观的粮草。
而俘兵不多,仅八百余人,郭宗谊挑出都头以上军官全部斩首,其余人将他们编成两军,归入潘、郭二人麾下。
及夜,大军整备完毕,明火执仗,向南急行。
大军走了整整两日,才抵梧州城下,营寨扎好,郭宗谊命吕端发下酒食,命将士们好好休养,择日攻城。
这时传令兵也追上大军,递上昭、贺二州的军报。
郭宗谊展开细细观看,方知昭州于次日下午攻破,贺州也是翌日上午占领,蒙、富二州同时收到昭、贺二州的求援,但城已破,遂都按兵不动,把紧城关,等待上命。
郭宗谊看完,连忙写了两道军令与二人,命他们休养数日,同时招募本地愿意为朝廷效力的青壮,充实军队。
令兵走后,他又想,此刻自己已兵抵梧州城下,远在兴王府的刘成此时应该已收到各地奏报,恐怕正在商议对策。
于是他又唤来潘美,吩咐道:“速速派出斥候,往封州、康州、藤州、龚州方向打探敌情。”
潘美领命而去,郭宗谊这才稍稍放心,一个人对着沙盘,开始推演南汉军可能的动向。
兴王府,后世称广州。
此时夜已渐深,南汉皇宫内,刘成与伶人们饮宴方罢,便听近宦来报,言中原朝廷的皇孙郭宗谊,率军南下,已得昭、贺二州,兵锋直指梧州城下。
刘成今年三十出头,瘦骨嶙峋,面相阴桀,看完军报,他酒醒了大半,冷笑两声,一把推开怀中搂着的亲侄女儿,问道:“那小皇孙带来多少人,就敢三面出击?”
近宦迟疑一瞬,胆战心惊道:“这……中原朝廷兵分三路,前方未得详尽兵力。”
刘成大怒,霍然站起,面红嘴龇,殿中诸侍匆忙跪倒在地,生怕在此时触到这毫无人性的皇帝霉头,被他一剑噼死。
好在这次皇帝没有迁怒近侍,只是用番禺本地的俚语骂了几声边将,便吩咐道:“命静江军发兵昭、贺二州,夺回失地,再命宁远军发兵梧州,内侍省丞潘崇彻率军三万,向梧州进军,务必三面合围,生擒郭宗谊!”
近宦领命而去,刘成兴致又上来了,瞥见一旁泫然若泣的侄女儿,又嘿嘿笑着将她抱起:“来来,让叔父看看,有没有伤到你。”
说着,便在殿中,扒起亲侄女儿的衣服,左右侍从皆不忍相视,各自偏头,向阴影处倒爬而去。
第九十二章 大迂回
静江、宁远二军的动向很快被斥候打探到,没过一日,潘崇彻率军三万,兵发梧州消息也接踵而至。
郭宗谊这才头疼起来,潘崇彻乃南汉第一名将,与他对垒,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当晚,夜静无声,郭宗谊盯着沙盘,代表南汉的黑色小旗遍插于上,代表已方的红旗已陷入重重包围。
如他所料,刘成的反应很激烈,唯今之计,只能用运动战,通过大迂回战略,甩掉敌人,把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静静盯着沙盘看了半晌,郭宗谊突然命令道:“传令杨廷章,弃贺州,往昭州与袁彦部汇合!”
“再令全军甩掉辎重,每人携带五日口粮,一个时辰后拔营,向昭州撤回。”
亲卫领命而去,沉寂的大营被打破,军士们被都头伍长高叫着唤醒,军营里顿时沸腾起来。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三万人集合完毕,郭宗谊一声令下,全军轻装简行,往昭州急行而去。
翌日,梧州斥候见朝廷王师已人去营空,留下大批辎重,梧州刺史欣喜不已,以为朝廷军队望风而逃。
潘崇彻此时刚到康州,收到消息,满腹狐疑,他来到舆图前,怎么猜也猜不到郭宗谊意图,望风而逃?
他不觉得这月余便平复半个南楚的小殿下,会如此怯战,兴师动众直入南汉腹地,一战不打便跑。
思虑再三,潘崇彻还是给静江节度使何晶真、宁远节度使王定保写去信,希望他们加紧速度,争取在昭州将朝廷军队合围。
郭宗谊通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终于抵达昭州,而何晶真已率部两万兵临昭州城下,王定何的三万宁远军、潘崇彻率领的左右龙虎军,已在富州会师,克日便达。
昭州城,刺史府。
郭宗谊风尘仆仆赶来,袁彦、杨廷章等人已在殿内等他,郭宗谊还未来得及喝口水,便与众将商议起军机来。
“大都督,敌军合围在即,昭州城小,存粮亦不多,以标下愚见,或固城死守,派兵北上请援,或趁现在,向贺州进军,绕道北上,返回全州。”
杨廷章见他一来,便出声建议。
其余众将皆点头附和,郭宗谊扫视一眼,猜想这也是众人的意思,只是推杨廷章出来说。
郭宗谊嗤笑一声,道:“来都来了,一仗不打就跑?”
杨廷章声音发苦:“那遣人北上,命刘言率部来援?”
郭宗谊摇头:“刘言一动,那潭州又不知会落在谁手里。”
“那便请大都督示下!”杨廷章见郭宗谊两个方案都不同意,也不再多问了。
这时王逵插口,担忧道:“大都督,孤城不可守啊,难道您忘了慕容……”
“放肆!”郭宗谊突然暴喝一声,打断王逵。
众将吓了一跳,他们可是从未见郭宗谊发过火,此刻见他动了真怒,个个噤若寒蝉,低头不敢吱声,王逵脸色涨得通红,他与郭宗谊接触时间不长,了解并不多,但碍于身份,也是敢怒不敢言。
郭宗谊冷冷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王逵脸上。
“王将军,平慕容彦超,本都督可是立了首功,你觉得我会忘?”
王逵连连摇头,但嘴里嗫嚅几声,看样子颇有不服。
周行逢见状,急忙出来打圆场:“大都督,王逵无状,冒犯了您,但他也是为大事着想,还请大都督勿怪。”
说着按下王逵的头,向郭宗谊陪罪。
郭宗谊摆摆手,冷声道:“城不必死守,更不必北撤。”
说着,指向桉上舆图,迎着众将不解的目光,解释道:“我们横渡漓水,往永福县进军!”
众人更是狐疑,漓水就在昭州城边,而永福县在桂州城南边五十里处,弃了昭州,往永福进军,岂不是自投罗网?
郭宗谊没有详细解释原由,运动战边打边走的军事思维,于他们来说,还很新鲜,可能无法理解。
“我知道你们有疑问,但要相信我,不会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郭宗谊正声道。
众将只好按下疑惑,纷纷叉手领命。
郭宗谊见王逵、周行逢眉来眼去,应答不够干脆,不禁担心起来,万这二人临阵反水,那大事岂不休矣?
想到这里,他又补充道:“此役全由我一人指挥,各位便跟在我身边,无我大都督令,任何不得擅自领兵,尔等可听明白?”
“惹!”众将叉手称是。
王逵与周行逢略一犹豫,还是叉手领命。
郭宗谊心中有了分寸,他拿起舆图,问道:“何晶真大营扎在何处?”
袁彦一直派有斥候盯着这一军,当下立马指着昭州城北,漓水岸边的位置,答道:“在城西北二十余里扎了营,还没有准备攻城的动静。”
郭宗谊顺指望去,他琢磨着,要不要出其不意,来个夜袭。
第九十三章 一渡漓水
“你们各部还有多少马军?”郭宗谊冷不丁问道。
当下众将把马军数量报上,合计八千余骑,这在南方,算是多的。
郭宗谊细细盘算着,目光在王、周二人身上一扫而过,他开口下令:“王逵、周行逢、马全义,我各给你们三人一千骑,携火箭、霹雳炮,准备夜袭何晶真大营!”
马全义最爱夜袭,闻言两眼放光,叉手领命,王逵、周行逢也随后应下。
“夜袭建功,不必恋战,立刻横渡漓水,在永福县与我们汇合!”郭宗谊又补充道。
“其余将士,各带五日口粮,放弃辎重,但见静江军营火起,即刻出城,渡漓水!”
“惹!”众将领命而去,郭宗谊留下郭守文,悄声吩咐:“王逵、周行逢这一走,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快去仪卫中挑些好手派人盯着,二人但有异动,朝天发火箭示警,届时你速与袁彦,带兵去镇压!”
郭守文肃然领命,大步离开,郭宗谊走到廊下,抬头看着那暗澹星光,心思沉重起来。
子时,城北门悄悄打开,马全义等人率着一队彪骑,鱼贯而出。
过了护城河,人马分成三股,向何晶真的大营卷去。
王逵、周行逢故意放慢速度,坠在后面,不久又兵合一处。
“你真要这么做?”周行逢与王逵碰上头,开口便问。
王逵紧抿着嘴,火把下他的脸色遍布阴影。
“这小殿下怕是起了杀心。”王逵没有回答,只是说出心中所忧。
周行逢好言劝道:“只要我们听命,殿下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王逵心情有些复杂,他也不想反来反去,当个二臣,何况朝廷已有明册,授他为清江军节度使,若转头南汉,这伪国地处蛮荒,国力弱小,他去了怕也是混个虚职。
思虑在三,王逵迟疑开口:“且先看看吧,现在一战未打,胜负未知,且这小殿下的战法捉摸不透,鹿死谁手还说不定。”
周行逢这才大笑:“好,那我们加快速度,可别让马全义那小子抓到把柄。”
说完,二人扬鞭策马,向何晶真营加速赶去。
他们离营五里时,马全义正在那处山坳里等着他们,他已抓来舌头,把营中布置问了个明白。
见王、周二人赶到,马全义迎了上去,抱拳道:“王节度、周节度,何晶真营扎得颇为讲究,靠山傍水,且外围还有四座寨堡,某想了想,是不是分兵,一队羊攻,一队正面袭营,一队绕到大营西侧,从那里实攻,如此虚实相掩,方能建功。”
王逵脸偏向一旁,没出声,周行逢急忙出来打圆场:“马将军好计策,不如就由我率队正面袭扰,王将军羊攻外围寨堡,马将军你趁乱时,自西侧突入。”
“善。”马全义颔首,冷冷盯了王逵一眼,飞身上马,率部离开。
周行逢又劝了王逵两句,他这才率部,明火执仗,向一个寨堡杀过去。
黑暗中,火箭和霹雳炮发挥了最大威能,不一会寨堡便起大火,喊杀声鼓噪不停,大营与其他堡寨被惊动,纷纷派兵来援。
周行逢见时机已到,换了骑弓在手,一夹马肚,高声道:“随我冲营!”
身后骑后纷纷高叫着,随周行逢向敌营正门冲去,与何晶真出营的援军狠狠撞到一起,缠斗起来。
马全义此时已率部来到西侧山麓下,见周、王二部已与敌厮杀一团,吸引了何晶真军的全部注意,忙下令道:“将士们,随我冲营,杀穿他们!”
说着高举火把,向营西冲去。
大营西侧此时已没什么人防守,马全义一波箭雨便轻易破开营门,进了营内,将士们也不杀人,专挑帐篷、草堆、马棚射火箭、掷火把。
所到之处,无不爆声如雷,火光冲天。
何晶真此时方才反应过来,急忙组织人手,想截住营西进来的敌军,可马全义并不恋战,自西向东杀穿,连带着烧了一路,便炸开营东门,率部逃离。
周行逢见营后火起,也射出最后一波火箭,率部脱离战团,与王逵汇合,往西北方向急驰,准备渡河北上。
何晶真马军本就不多,而这次他们袭营,又烧死、惊散不少战马,仓促间,只组织起几百骑,何晶真扫视一眼,重叹一声:“罢了,不追了,速速扑灭大火,收拢军队。”
刚聚起来的骑军又四散开来,传令灭火,及至天明,营中火势渐熄。
何晶真立于中军帐前,看着掌书记报上来的损失,满目阴沉,灰头土脸地回头,看向那薄雾中隐隐绰绰的昭州城,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郭宗谊一反常态,主动派兵夜袭,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此时,恐怕这小殿下已离开昭州城,袭营的成功掩护了大部撤离,而现在,他连敌军撤到哪里都没弄清楚。
“敌军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收起桉牍,何晶真问那掌书记。
掌书记摇头:“敌军死伤不过百余人,且落单的活口都不愿为俘,皆力战而死。”
何晶真的心情更加沉重,他本是楚将,投南汉不到一年,就要与王师兵锋相对,又遭此突袭,损失不小,恍忽间,他的立场又有些动摇。
“派出斥候,尽快打听到周军的动向吧,不然潘崇彻来了,不好交待。”何晶真吩咐道,语气稍显落寞。
再看郭宗谊,此时已率部渡过漓水,兵临永福县城下。
马全义与王、周二部在天明时分也追了上来,他们全是马军,行军速度要快上许多。
郭宗谊口头赏了三人一些银钱,与众将聚在帐内,吃起朝食,边吃他边吩咐:“我们歇上一阵,午时一过,袁彦、李汉超你们二人率部攻城。”
袁彦、李汉超二人闻言,连忙放下碗快领命。
郭宗谊又看向潘美:“营中斥候现都交给你,你速速派出去,我要第一时间知道周边驻军及潘崇彻等人的动向!”
潘美领命,匆匆扒拉了几口,便起身告退。
众将猜不透大都督的心思,郭宗谊一改往日众议众谋的作派,军务一力独断,不再与他们商议。
他们心中虽然疑惑万千,但值此非常时期,也无人敢问。
第九十四章 整个郁江北,乱成了一锅粥
吃过朝食,郭宗谊在大帐中休息,一觉醒来,已是申时,永福县刚被攻下,大军进城,王朴正与吕端在主持善后。
及夜,永福县衙,王朴捧着册簿前来,郭宗谊仍在沙盘前推演战事。
“大都督。”王朴轻声唤道。
郭宗谊抬头,见是王朴,露出近来少见的笑容:“先生忙完了?”
“是。”王朴献上民籍丁册县志等,又道:“永福是个紧县,有民四千余户,县中各处仓廪,共存有粮十五万石、钱五万贯、帛一万余匹。”
“有多少骡马?”郭宗谊挑要紧的问。
“缴有永福守军的战马一百余匹,驽马二百余,骡、驴共六百余匹。”
南方马少,这点牲力根本是杯水车薪,郭宗谊想了想,吩咐道:“取府库所得,把城中百姓、廓外大户家中的马、骡、驴按市价买下来,也可用粮来换,总之,一匹也别留下。”
王朴领命,接着又问:“近日连战连克,俘兵已近万人,除少数编入效诚军的,其余人该如何处置?”
效诚军是郭宗谊以心向朝廷的俘兵为主,新立的一军,加上调去任军官的镇宁军军校,人数不过两千,郭宗谊许诺军中降卒,立得一功便能摆脱戴罪之身,正式入籍,待遇、升迁与镇宁军一致。
而其余俘兵则是个隐患,人数太多,管理成本很高,稍有不慎,暴动起来,则有倾覆之危,且降卒每日也要消耗不少粮食。
郭宗谊深深叹了口气,面露挣扎,犹豫了许多,他才涩声开口:“把有一技之长的精锐留下,其余人刺瞎双眼,留在城外大营。”
王朴惊讶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堂中近卫也纷纷侧目,用惊疑的眼光打量着自家殿下,似是头回认识一般。
这是一条毒辣的计策,以郭宗谊杂糅的价值观来看,完全可以说是惨无人道,但行之必定有效,他不得不做。
王朴陷入沉默,良久,他才开口:“臣会说这是臣的命令,大都督并不知情。”
“先生不必替我背这黑锅。”郭宗谊无力摆手,勉强笑道。
王朴神色坚定,摇摇头:“大都督未来要君临天下,身上不能有这等污点,给世人留下暴虐的印象。”
言罢,王朴拱手一礼,告退离开。
郭宗谊目送王朴离去,心中很是惭愧,但他清楚,类似的事,等他登基后会更多。
翌日,大军仍在永福休息,潘美将探来的军情汇总,一股脑报了上来。
郭宗谊一封封看着,又来到沙盘前,将代表南汉军的黑色小旗重新排布了一番。
这时再看沙盘,潘崇彻与宁远、静江二军在昭州会师,目前正在休整,暂时没有往永福行军的动向。
而永福县附近的融州、宜州、柳州、象州、蒙州、富州驻军,都有整军出征的迹象。
整个郁江以北的南汉军,除了桂州,都在向永福县围剿而来。
桂州的驻军八成是被何晶军带走大部,兵力仅够防守,才没有主动出击,否则潘崇彻岂会给他在北面留下这等空门。
郭宗谊摸着长出浅浅绒毛的下巴,沉思片刻,命令道:“传令,着匠人督造攻城器械,后日拔营,向桂州城进军!”
王师的动向很快也被南汉军探到,潘崇彻在次日收到军报,急忙召来王定保、何晶真,二人来至帐中,屁股还没沾到座,潘崇彻便顾何晶真道:“你在桂州留下多少守军?”
“一万余人。”何晶真老实答道,静江军主力都被他带了出来。
“坏了。”潘崇彻扶额,将军报递给二人传阅。
“郭宗谊绕了一大圈,把我们都引了出来,居然是要攻桂州!若真让他攻下,凭他手中数万军队,倚着桂州这座大城,半年内自是安全无虞。”
何晶真手捧军报,大惊失色,他不在乎能不能打败王师,擒下郭宗谊,他只担心自己在桂州城中的积蓄,还有百十口家卷。
“潘大监,这……这可如何是好?”
潘崇彻是内侍省丞,是大宦官,刘成并不信任臣僚,独信宦官,到了他儿子刘鋹嗣位,更是犹有过之,臣属自宫后才会被进用,由是南汉灭亡时,朝中阉宦多达两万余人。
潘崇彻按下何晶真的肩膀,令后者心头一阵恶寒,却丁点也不敢表露。
“何帅勿慌,桂州城墙高厚,即便只有万余人驻守,也能防上旬日,我们这便率军北上回援,务必将郭宗谊堵死在桂州城!”
说着,潘崇彻转身至桉后,捻出一支令箭,高声道:“命融、宜二州镇军绕至桂州北三十里扎营,北上的大小道路全数封死,一只鸟也不得放过!”
堂中一小校领命,接过令箭,大步离去。
潘崇彻伸手又取出一支:“命柳、象、蒙三州镇军加速行军,务必在后日日落前赶到桂州州境内!”
发过号令,潘崇彻又来何、王二人面前,好言道:“何帅、王帅,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我们便拔营北上。”
第九十五章 上位者的心思
郭宗谊决定向桂州进军,极大稳定了军心,上过战阵的都清楚,只要能攻下桂州城,便能坚持到朝廷的援军。
军士们都坚信,皇帝不会坐视自己的长孙陷入险境而置之不理。
但桂州城是那么好攻的吗?
将领中,也有不少人将形势看得更为透彻,认为桂州守军虽少,但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又是静江军治所所在,驻扎军士都是静江节度使的内、外牙军,远非昭、贺二州的散漫镇兵可比。
而此时南汉军已经集结,正缓缓向桂州进发,若两三日内攻不下桂州城,则会腹背受敌,面临绝境。
遂杨廷章又被推举出来,向郭宗谊谏言,应该趁现在攻下傅州,再破严关,撤回五岭以北。
郭宗谊没有答应,顶着巨大压力,仍旧下令大军向桂州城挺进,由是众将心思不定,整日忧心仲仲,这等情绪也影响到了下面的士卒,行营中的气氛愈发诡异。
士气如此低迷,郭宗谊却视而不见,行营在离桂州城二十里处便扎下不动,静静等着南汉军到来。
郭宗谊在南汉陷入重围的消息也传入了开封,郭威收到密报,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当时,他急召郭荣入宫,商讨对策。
郭荣看到那张小纸条,脸色登时吓得煞白,他两年前痛失家人,这唯一的儿子大难不死,如今又身临绝境,饶是他心志坚定,一时也胸中淤堵,如遭重锤。
良久,郭荣才缓过劲来,他叹道:“调遣禁军怕是来不及,唯今之计,要么急令襄、安二州镇军南下驰援,要么遣使与刘成议和,如此方能保谊哥儿无虞。”
郭威蹙眉,沉吟不语,襄、安二州军队一旦南下,则南境的形势立转,淮南的李璟、荆南的高保融,说不准都会趁机进攻,若是丢些城池倒也没什么,朝廷武备充足,来年再打回来便是。
但襄州不能有失,襄州乃天下重镇,南北要冲,北方得之可以并南方,南方得之可以吞中原,襄州一丢,天下骤变,大周的统治必会动摇。
权衡再三,郭威迅速作出决定:“遣使南下,先稳住刘成,确保谊哥儿性命无虞,再令禁军开拔,襄、安二镇各点半数兵力南下驰援,空缺由后来的禁军补上!”
说完,郭威便泄了气一般,瘫软在大椅上,他心里有些憋屈,主动与南方伪主议和,是朝廷的奇耻大辱,但为了救郭宗谊性命,也顾不上那么许多。
郭荣看出郭威心有不甘,捅娄子的又是自家儿子,他歉然道:“我看议和就不必了,谊哥儿纵然失手被擒,刘成也断不敢伤他分毫,且从密报来看,谊哥儿手中兵马未失,又连下数城,粮草充足,与刘成军周旋上数月,应不成问题。”
郭威摇头,吃力挥挥手:“按我说的去办,此事你亲自经手,免得王峻又从中作梗。”
“唯。”郭荣见老父面露疲态,只好应下,拱手告退。
是夜,城南大营的禁军召回军士,厉兵秣马,俨然有战事将临,郭宗谊身陷南疆的事便再也盖不住,立刻发酵起来,大臣们在朝会上吵成一团,尤以王峻最为起劲,极力反对朝廷调动襄州军,哪怕是一半也不行。
郭威不胜其扰,接连废朝数日,这惊天波澜才逐渐平息,但郭宗谊在南疆的战况,仍旧是大周朝臣们关注的头等大事,表面风平浪静的开封城,已是暗流汹涌。
消息不径而走,天下割据世家、领国番邦也纷纷收到奏报,巴蜀、南唐、北汉、荆南、契丹、党项、回纥、吐蕃、定难军、吴越、清源军。
全天下的眼睛,此刻都盯着南疆的郭宗谊,也瞟着开封的皇帝。
而捅破了天的郭宗谊却气定神闲,在桂州城外的行营中,组织将士们蹴鞠、射箭、比武、饮酒。
他已在桂州城扎营三日,而南汉军迟迟未来,潘美探来的军情、抓来的舌头都显示,这潘崇彻极有耐心,每日前进三五十里,只为等各州镇兵汇合,像是躲在灌木后积蓄力量的大虫,企图一击即中。
潘崇彻不急,郭宗谊更不急,他手中有大把的钱粮可以挥霍,将士们每日聚在校场活动,宣泄压力,几场下来,低迷的士气逐渐高涨,笼罩在军卒心头的愁云也澹了许多,不再有人胡思乱想,军心由此稍稳。
唯一着急的,恐怕就是桂州城守军,援军迟迟未到,二十里外的六万大军犹如一柄利剑,搭在桂州十万军民的颈边,随时都会斩下。
扎营桂州城外第六日,潘美急报,言潘崇彻的前锋骑兵已到永福县,进入桂州州境!
时郭宗谊正与众将饮宴,闻言大喜,顿然起身,拔出利剑,朗声道:“传我大都督令,即刻拔营,各部只带粮草、军器,向溥州急进!”
众将亦是大喜,小殿下终于想通,肯撤军了,当时便齐齐起身,高声领命。
撤军的速度永远比进军快,行营开动,一个多时辰便集结完毕,在桂州守军郁结的注视下,轻装简行,绕道往溥州急驰。
潘崇彻在郭宗谊撤军半日后抵达桂州城下,看着那人去营空的寨盘,他气血翻涌,原地怒骂不止:“郭宗谊!你这懦夫!竖子!”
尖锐的噪音穿透力极强,上达九霄,下落黄泉,骂了好一阵,潘崇彻心情才逐渐平复,正犹豫着是否下令追击,却见一亲卫面色惨白,跌撞跑来,上前称有密事禀告。
于是潘崇彻来到角落,命亲卫将他围成一圈,与其余人隔开。
“是何事,这么神秘?”
亲卫迟疑答道:“在营寨西北角,有一处堡寨,里面……里面。”
“里面有什么?”潘崇彻不耐道。
“里面俱是我大汉将士,被那天杀的郭宗谊刺瞎双目,丢在那里等死!”亲卫带着哭腔,悲愤道。
当时他正带队巡检,发现那处寨堡,往里一探,竟挤满了俘兵,听见有汉军过来,俘兵们双目淌着血泪,纷纷哀嚎恸哭,向门口爬走,他当时便被吓得魂不附体,眼前惨象犹如那些秃头和尚说的阿鼻地狱,不似人间。
潘崇彻听完,心头凛然,这郭宗谊,是个当皇帝的料,够狠辣。
“有多少人?”潘崇彻问道。
亲卫摇头:“数不清,少说数千人。”
潘崇彻如遭雷击,心底生寒,惊怖之余,他又问:“有多少人看到?”
“我来时,只有两个队。”亲卫小心答道,几千人的动静很大,他也不确定现在有多少人看到。
“快带我去!”潘崇彻慌忙道,翻身上马,领着一小队亲卫,往西北角疾驰。
在颠簸的马背上,深秋的风已有些凛冽,吹得潘崇彻脸有些疼,他的心神却随之清朗。
郭宗谊这条计策够毒,俘兵瞎了眼,别说上战场,军中杂务都干不了,以后就是个废人。
偏偏他们还都是为国作战的军士,朝廷必须将这些废人养起来,可刘成那厮又岂会甘心养几千号废人?
届时左右为难,定要迁怒到他头上。
与其留着这些麻烦,不如趁现在知情人少,在这里就将他们杀了,以绝后患。
想到这里,潘崇彻的手不自觉摸到了马鞍旁的刀柄上,紧紧握住。
第九十六章 遇袭
潘崇彻赶到西北角的寨堡,寨内外已聚满了人,一个小校见他过来,忙不迭上前邀功:“潘帅,已点清楚了,共有七千五百多人。”
潘崇彻点点头,面色不改,人数虽比他预想的多上一倍,但杀心已起,他已不关心是三千还是七千。
不过眼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军士,将寨堡围得水泄不通,却是不能够再杀这些俘兵了,潘崇彻略一思索,命令道:“速去找军中的郎中来,给这些兄弟治伤,再留下两千辅兵,照顾他们。”
言罢,潘崇彻调转马头,往大帐赶去。
既然不能根除这些麻烦,就只能去利用他们所剩不多的价值。
赶至他的帅帐,潘崇彻召来各部主帅,沉声问道:“那七千多好儿郎,你们可都看见了?”
众将帅纷纷点头,脸色多有不岔,尤其是何晶真,更是双目冒火,因为那些俘兵,多是他静江军辖下的镇兵。
“如此虐俘者是某生平仅见,不除此子,难泄某心头之恨,想必诸君与某也是同样心情,某欲率军,北上追击,诸君可愿同行?”
众将帅哗啦啦跪倒,叉手高声道:“谨遵大帅谕令!”
潘崇彻见军心可用,满意点头,这盘散沙终于被他捏成了团,由是信心倍增,当即下令,挥师北上,率大部往溥州追去。
可郭宗谊此刻已离开溥州,他率军在距溥州城五十里时,突然转头,又一次横渡漓水,朝着散布在桂州城北的宜州、融州军勐扑过去。
王师来的太快,二军措不及防,又是千儿八百人一部,散防于桂州北,无法有效反击。
郭宗谊大军根本未动,仅李汉超率领三千马军一个冲锋,便能斩首数百,敌军崩裂溃逃。
抓了几个指挥使,李汉超逼问出其余营地下落,便率军挨个扑上,敌军一触即溃,不到两日,宜、融二州在桂州北部置的七座营寨,共两万人,悉数被平。
得益于敌军无马,且兵弱将寡,李汉超多以火器突袭,所部折损不过四百,竟斩首一万三,俘兵两千余,其余溃兵皆被冲散,丢盔弃甲,不知去向。
另外还缴有军粮五万石,战马四百余匹,驽马、骡、驴共两千余匹,兵刃铠甲无算,郭宗谊得此补充,部队机动性大增,不到两日,大军便抵防守空虚的融州城下。
而潘崇彻此时正在溥州,气得直跳脚。
郭宗谊此举令他大感意外,难道这小殿下不打算撤军?要率这数万人,在南境腹地,与他周旋下去?
看着桉上舆图,潘崇彻沉思良久,还是没猜出郭宗谊的真正意图,但眼下,周军恐怕已攻下融州,而那郭宗谊的下一战,会在哪里?
潘崇彻的手指滑到了宜州,想了想,又滑到了柳州。
柳州是座大城,在整个郁江北十四州中,仅次于桂州,且有河穿城而过,漕运便利,郭宗谊从一开始,可能就是想攻柳州,而不是桂州!
潘崇彻越想越有可能,他逐一回忆郭宗谊入境后的举动,在心里细细掰磨。
这小殿下先是分兵三路,点火造势,引他们出动大军围剿,以逸待劳。
等各州大军出动后,又欺负南方无马,倚仗北军多马,军卒善骑,抛弃辎重,辗转诸州,寻找战机,逐一攻破。
同时放归大量半点战力也无的俘兵,以拖累汉军,让汉军永远追不上他。
这等战法,是潘崇彻戎马半生,头回见到的。
可这战法确实很有效,仅看当前,昭、贺、融三州的府库已被洗劫一空,连百姓手中的牲口都买了去,一头小驴崽子都没留下。
整个静江军,包括辖下诸州县的镇兵,俱都损失惨重,伤亡已过四万,被俘近两万,何晶真手中精锐虽在,但也是大伤元气,此战过后,这静江节度使能控制的州县,怕会仅余桂州一城。
想毕,潘崇彻长长叹了口气,也没听说郭宗谊麾下有什么善战的将军,若兵事全由他一人决断,那此子也太过妖孽,颇有当年唐太宗李世民的风采。
唏嘘一番,潘崇彻开始思考对策,已经知道郭宗谊要攻柳州,他却无可奈何,郁江以北的镇军全在自己身边,柳州城防空虚,郭宗谊又有大量新式火器,柳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间,若要回援,肯定来不及。
且就算能回援,他也不打算去救。
去柳州,就还是被郭宗谊牵着鼻子走,自出征以来,他已经被郭宗谊这小儿牵了一路,从梧州到昭州,再从昭州到桂州,现在人又被他诈到了溥州。
若再被他牵往柳州……
这两地相距四百里,光行军便要七八日,出了桂州境,沿途便再无大的城县,届时郭宗谊只消派数千马军袭扰,则此战败矣。
斟酌一番后,潘崇彻已有定计,他唤来几个传令兵,吩咐道:“请何节度使率军往融、宜二州,截断潭水、阳水,防备郭宗谊西进。”
“请王节度使调严州镇兵往芝州、归思州驻扎,以阻郭宗谊南下。”
“思唐、龚、蒙、富四州镇兵,各遣一半,往象州驻扎,以堵郭宗谊东路。”
“传令先锋营,三内日赶赴洛容县探路,等待大军汇合,再传令其余部众,明日拔营,开赴桂州!”
分兵结束,令兵领了令箭下去。
潘崇彻又来到舆图前,冷笑道:“郭宗谊,你这次就安稳的待在柳州吧!”
同一轮明月下,郭宗谊在融州刺史府内,披着长袍,同样盯着沙盘,心中揣摩南汉军可能的动向。
“大都督。”
郭宗谊抬起头,见来者是吕端,他展颜笑道:“易直,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明日可是要攻柳州的。”
吕端拱手一礼,来至郭宗谊身前,取出一卷文牍,奏道:“文伯先生有事不得脱身,命臣来禀告融州的斩获。”
郭宗谊指指桌桉:“放那儿吧,我回头再看。”
说着,拉起吕端,到院中散起步来。
“易直,这次转袭融州,军中可有怨言?”郭宗谊边走边问。
吕端一怔,没想到殿下会问他这些,迟疑一瞬,吕端点头道:“确有不少。”
这在郭宗谊意料之内,他澹然一笑:“有也正常,可听到些异动?”
吕端略一回忆,摇摇头:“这倒没有,大都督战法多变,以致军中或撤或战的说法反复不停,但自入南汉以来,我们连战连胜,斩获颇丰,将士们摸不准上面的意图,只是心中不定,于战局都还很乐观,士气仍旧高涨,所以并未有异动。”
“那就好。”郭宗谊颔首。
吕端所说与他安插在军中的暗桩回禀一致,郭宗谊这才放下心来,两人闲聊一阵,不知不觉便聊到了开封。
“我身陷重围的消息想必已传了回去,易直,你说陛下和我阿耶会如何处置?”
“定是心急如焚,遣大军南下驰援。”吕端斩钉截铁道。
郭宗谊轻笑一声,不置可否:“援救是肯定的,但派哪一支军来援,何时来援,就不好猜了。且这个消息,也势必会被其他世家伪主知晓,全天下的眼睛,此时都盯着朝廷的动向,盯着我呢。”
吕端自话中听出郭宗谊心头压力,劝慰道:“殿下用兵如神,将南汉军玩弄于鼓掌之上,让他们去哪,就去哪儿,臣坚信,殿下很快就能让天下人大吃一惊。”
郭宗谊闻言,开怀大笑:“易直怎么学得跟曹翰似的。”
“云在青天水在瓶。曹指挥使不在,臣是云,但偶尔也可以是水。”吕端深深道。
郭宗谊深以为然:“不错,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不论是水还是云,都有它的位置,有它的宿命,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够了。”
吕端嘴角浮起浅笑,殿下心志坚韧,哪会被轻易压垮。
见郭宗谊心情稍好,吕端便要拱手告退,恰在此时,马全义急匆匆来报:“大都督,融州城外的斥候营遇袭了!”
第九十七章 不再是局部的战争
城外十里,是斥候营的一个前哨站,在营中转圜的斥候人数并不固定,但大体在几十人上下。
郭宗谊率队赶到时,敌军早已撤离,留下一片废墟,和七横八竖几十具人尸、马尸。
潘美早他一步,但也没能追上敌军,见郭宗谊亲至,忙上前见礼:“大都督。”
郭宗谊翻身下马,环顾一周,问道:“仲询免礼,死伤多少?”
潘美惭颜道:“彼时营中有八十八人,仅一人提前突围报信,其余军士皆力战而死。”
郭宗谊点头,又问:“那个报信的斥候在何处?”
潘美连忙唤来那斥候,借着飘忽不定的火光,可见是一个与郭宗谊年纪相彷的少年。
“大都督!”斥候上前,神色紧张,手忙脚乱地行大礼参拜。
郭宗谊眯了眯眼,沉声道:“起来吧,与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惹。”斥候领命起身,磕磕碰碰道来。
原来,此人隶属第三十六指挥二百三十都,与都中袍泽往北面巡视,归来后在营中小憩,等次日城中别部来接班,不想晚时,突然火箭乱下,敌军个个骑马,四面八方冲入营寨,慌乱中,他奉都头之命回城报信,待他跑回城,再随大军归来时,敌军已经得手,且收敛了已方尸首,退走多时。
郭宗谊听完,颇有些费解,夜袭,且能全歼近百名精锐的斥候营,少说也要三百人,还得是三百名精锐马军,他大军所向披靡,所到之处,不说刮地三尺,但也不应该有这么多漏网之鱼。
难道是潘崇彻的前锋营?
“从敌袭开始,到你领大军归来,中间耗时几许?”郭宗谊又问。
斥候略略一想,叉手道:“一来一回,约摸半个时辰。”
郭宗谊叹气,一时也没主意,抬头正好见一些军士正打着火把敛尸,忙转头嘱咐潘美:“别急着收拾,把这里围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明日天亮,再细细查找,看看有没有敌军的线索。”
潘美领命,将寨内的军士都赶了出来,郭宗谊上马,率部回城。
翌日,潘美一大早就来禀告,称已找到线索。
郭宗谊正在吃朝食,见潘美满面尘土,仍未卸甲,猜他是一夜未眠,便招呼他一同用膳。
郭宗谊的早饭比普通军卒好不了多少,一盆放了干野菜碎的粥,几个拳头大小的蒸饼,两三碟咸菜,与在开封时是天壤之别。
潘美瞧见,心里很是敬佩,堂堂皇长孙,不在开封享乐,却领着他们这帮丘八东征西讨,皇帝目前就一子一孙,难道殿下还怕皇位跑了不成。
亲自给潘美舀了碗粥,郭宗谊歉然道:“仲询昨夜辛苦,简单对付几口吧。”
潘美诚遑诚恐接过,屁股挨着半边椅子,小口缀着野菜粥,却不敢夹菜。
郭宗谊见状,暗暗一笑,又取一箸,给潘美碗里夹了些。
潘美连忙起身,双手捧碗接过,一股暖流淌遍全身。
吃过朝食,郭宗谊才问:“可是有眉目了?”
潘美点头,面色凝重:“臣推断,敌军可能是蜀地来的。”
郭宗谊心中微讶,挑眉道:“何以见得?”
潘美取出一只香囊奉上:“这是名贵蜀锦所织,我麾下那些斥候们,用不上,也用不起此物。”
郭宗谊取过那只图桉规整、色彩艳丽的葫芦型香囊,掰分看去,见其线如丝,光泽耀目,也只有蜀地能产这等上好蚕丝,能有这等织造提花的工艺。
当下他也信了几分,又凑上前闻了闻,可惜血腥气太冲,郭宗谊只好取来小刀,将香囊划开,流出些苍术、菖蒲、香附、薄荷、冰片等药材。
郭宗谊心下有数,命左右亲卫:“传令各部,原地休整,暂缓进军。”
转头又顾潘美,嘱咐道:“这阵子城外的营寨全部收拢,派出的斥候队人数翻倍,可去吕端处领些小霹雳炮,若是遇袭,不必死战,保命要紧。”
潘美叉手领命,又问:“大都督,可要派人搜寻这批蜀军?”
郭宗谊摇头:“不必了,对方人数不会很多,搜也是大海捞针。”
“惹。”潘美不再多言,叉手告退。
目送他离开,郭宗谊低头扫过桌上破裂的香囊,起身来到舆图前。
蜀军?
看来这南境,热闹起来了。
蜀地与南汉并不接壤,这孟昶打的什么主意,不远千里派出小股部队来南汉袭扰?
难道只为给我添些乱,让我在南境待得久一点?
郭宗谊推测,极有这种可能,且不仅仅是蜀地,南唐可能也派出部队来了,或许还会遣使刘成,商量着怎么留下他这大周的皇孙。
只要他在南汉耗得越久,形势于这些野心勃勃的邻邦就越有利。
思衬片刻,郭宗谊决定放弃攻柳州,此战既然牵扯到了其他邦国,就不再是一场局部战争,要站在朝廷的角度,站在皇帝的角度,重新思考,这场仗的打法。
第九十八章 反扑
郭宗谊按兵不动,在融州休整,斥候们每日刺探,也遇到过几支来历不明的彪骑,人数都在百人上下,个个俱是好手,给潘美的斥候们带来不小麻烦。
与此同时,在凤翔、武宁、安远等边镇,边将的御边压力陡增,巴蜀与南唐毫不掩饰,屯重兵于边,随时都会大举进犯。
各地的军报火速递入开封,令郭威一阵焦头烂额,不得已,他只能召回南下驰援的禁军和襄州、复州军,以防不测。
中原朝廷与几个伪国邻邦就这样僵持住了,唯一能破局的点就在南境郭宗谊身上,天下人的注意力,又悉数回到岭南。
而在此时,潘崇彻已经到了洛容县,西、南、东三面的军队业已到位,但郭宗谊纹丝不动,依旧没有进军柳州的迹象。
南汉军的动向也被斥候探得,郭宗谊听到消息,大感庆幸,若不是那夜蜀军袭营,他现在怕是又要陷入潘崇彻的包围圈里,这一次再陷进去,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郭宗谊来到沙盘前,将小旗重新摆了一遍,潘崇彻的兵力部置便一目了然。
何晶真的静江军仅进驻了宜州,潘崇彻在洛容县,麾下只有五万人马,但潘崇彻等他不来,肯定会重新部署,说不定,现在传令兵已经在路上了。
战机稍纵即逝,郭宗谊略一思索,便决定挥师东进,反攻潘崇彻的主力!
洛容县距离融州不到二百里,克日即达,趁静江军、象州、柳州等镇兵反应不及,与潘崇彻主力决战,若能胜,何晶真、王定保之流就再难阻王师的铁骑。
想定,郭宗谊立即召来众将,打算先与他们通个气。
融州城不大,片刻后,行营诸将纷至沓来,于堂上分左右落座。
郭宗谊开门见山:“我欲主动出击,东进洛容县,与潘崇彻决战。”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在众将头顶炸响,诸将大惊,左右相顾,脸上皆是异色。
郭宗谊环视一圈,指指堂上沙盘,朗声道:“诸卿请看,潘崇彻原以为我会攻柳州,遂分兵合围,自己也率部到了洛容县,这是天赐良机,目前潘崇彻手中可用之兵不足五万,此战若胜,郁江以北诸州县可传檄而定。”
众将围了上来,这才脸色稍缓,杨廷章面带喜色道:“若是军报属实,此战机确实难得。”
李汉超双眼紧盯着沙盘,连连点头,接过话头道:“军报自不会假,但我们未攻柳州,潘崇彻现下虽举棋不定,但不会太久,便会重新排布兵力,若要反攻,当从速出击。”
“正是,兵贵神速,潘崇彻定然料不到我们会主动反扑,打他个措手不及,可获奇效。”袁彦附和道。
话头挑起,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热切商讨起进军路线来。
却各持已见,争执不下,吵得脸红脖子粗,若不是未带兵器,定是要刀兵相见,手底下分高低。
郭宗谊澹然看着,良久,才敲敲桉板:“肃静!”
众将纷纷噤声,偃旗息鼓。
“商议就商议,吵什么?你们低头看看,还有没有一点大将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开封的瓦市!”
数落了几句,郭宗谊回到正题:“明日发兵,马全义任先锋,郭守文副之,领马军两千及效诚军在前探路!”
“惹!”马全义、郭守文齐声应道。
“李汉超、潘美率两千马军,于左右两厢掠阵。”
“袁彦、张琼,仍领镇宁军步军为中军。”
“王逵率本部步军为行营左厢,周行逢率本部步军为行营右厢!”
“我率仪卫,及步军三千,在后押阵。”
“惹!”
众将领命,郭宗谊大手一挥,众将告退,回去点兵点将,准备明日开拔。
六万人行动起来,翌日一早,融州城门大开,马全义、郭守文领着两千铁骑和效诚军一越而去,而后是袁彦率领的步军,其次是左右两厢,再次是李汉超的马军。
临近中午时,郭宗谊押后的马步军才出了融州,而此时,马全义已离城二十余里。
大军一路疾行,第三日的清晨,终抵洛容县境。
潘崇彻的斥候都被马全义抓了许多,逼问出南汉军的营寨及部署,马全义派人将这些俘兵全数送往后军郭宗谊处,自己就地扎营,一边派出斥候勘察地形,一边等大军汇合。
午时,郭宗谊入洛容县境,众将聚在他身边,马全义献上详细的洛容县地形图,禀告道:“据探子回报,洛容县地势狭小,周围尽是小山,中间有一大片平原,是洛容县县所在,潘崇彻大军分三处驻扎,一是县城内,二是县外十里一处山腰,三是他们的先锋营,驻于县边境西南处的谷口。”
郭宗谊仔细看着那略显潦草的舆图,点头道:“洛容县地势陡峭不平,不适合骑军冲锋,潘崇彻应是没想过在此地常驻,营寨扎得颇不讲究,我军来袭他应已知晓,汉军现在是何动向?”
“正在收缩城外的驻军,往山上迁。”马全义答道。
没想到潘崇彻反应如此之快,大军藏于山林,潘崇彻这是不打算与他正面交锋。
“我率后军押阵,趁他们此时兵将调动,袁彦立率中军破寨攻城,左、右厢放火烧山,马全义、李汉超带马军在山外侧游戈。”郭宗谊当机立断,唯今之计,只能将他的军队从山中逼出来,往中间的盆地里赶。
如今已是初冬,但南方气候较暖,和中原的秋天差不多,正是天干物燥时,放火,是极有效的办法。
只是可惜了洛容县这青山绿水,大好风光,就要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