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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彧恺     制周txt下载     制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九章 捉鳖人反成鳖

    袁彦率军向洛容县城冲去,南汉军余部且战且退,向两边散开,一头扎进山林里。

    周行逢、王逵也成功纵火,郭宗谊远远看见,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多处冒起浓烟。

    现下火势还小,火光被植被遮住,视之不见,不多时,山火大涨,火点连成线,如一个火圈,向内烧去。

    烟雾与火灰随风吹来,呛得人嗓子发痒,郭宗谊下令军士们用布沾水,蒙在口鼻,方得缓解。

    袁彦率军,一路奔到县城西门下,此时火势正旺,县城周围尽是水田,离群山有段距离,但那烟火气仍熏烤得军士们口干舌燥。

    洛容县余下的那些守军一见火起,便弃城自东门而出,向一条隐于山峦夹峰间的平缓大河涌去,撑起早就备好的小舟竹筏,攀着钉在岩壁上的铁索,逆流而上,向东逃离。

    袁彦不费一兵一卒,破城而入,率军追至河边时,敌军已经走远,河道上再无一条船筏,他只能望河兴叹,骂了几句,率军返回郭宗谊身边。

    郭宗谊见他回来,细问之下,才知有那条大河,当下大感不妙。

    潘崇彻伐造小舟,说明是早有准备,否则这小小洛容县不过千余户,哪有那么多舟筏给他征用。

    惊疑之余,郭宗谊取来斥候画的舆图,与实景对比,再看这洛容县地势,便一清二楚。

    洛容县四面环山,一条大河自西向东穿山而过,县城夹河而建。

    城池周边尽是水田,河水一路向西,凿渠饮用,灌既稻田,被分流许多,至西头时,已缩成两丈宽的小河,河水清澈,一目望下,深处也不过及膝。

    先前郭宗谊据斥候勘绘的舆图,判断眼前这条不大的河乃是山泉所汇,没成想却是穿山而过的一条大河。

    本以为洛容县是个葫芦,他率军堵在葫芦口,潘崇彻便如瓮中之鳖,哪里想到,这葫芦漏了个洞。

    收起舆图,郭宗谊始觉此战大危,山火把天烧得通红,仍不见有汉军自山林中窜出,潘崇彻的军队,恐怕已经绕到他的背后,要把他当鳖来捉!

    急切中,郭宗谊忙道:“后队改前队,全军退出这个大葫芦!再派人去通知周行逢、李汉超他们回撤!”

    军令如山倒,郭宗谊原来押后的四千人调过头来,成了先锋。

    “只留兵刃铠甲,其余全部扔掉,冲!”郭宗谊拔出双锏,高声叫道。

    说完,一夹马肚,当先窜了出去。

    军士们纷纷弃下毡帽、毡裘等夜里御寒的衣物,还有干粮袋、杂物包袱等,前军一动,后军紧跟,有马的上马,无马的上骡、驴。

    手脚慢一些的什么都没捞着,只能迈开双腿,扶着兜鍪,大步疾跑。

    大军疾行不过数里,便隐隐看见那遮天蔽日的火灰之中,一支彪军迎面而来。

    “停!”郭宗谊勒马挥手,大军急停,后队许多人反应不及,撞到一起,一阵人仰马翻后,良久才逐渐平息。

    那支军队也缓缓停下,阵中走出一个甲士,高声吆喝:“前方,可是周,皇长孙殿下?”

    声音很高,隔着半里地,也清晰可闻。

    郭宗谊向前挥手,一名亲卫纵马上前,高声回道:“既知殿下大驾在此!安敢挡路?”

    那大嗓门的甲士折身回阵,停了几息,又复走出:“大汉皇帝钦命左虎卫将军、内侍省丞潘讳崇彻在此,想请皇长孙殿下,到兴王府一游。”

    郭宗谊冷笑连连,潘崇彻这死太监,说话还挺客气,当下扭头问道:“这个距离,后方的霹雳炮可能打得着?”

    一名小将挤上前来,正是改良了霹雳砲、任火器部队指挥使的冯继升,他目测一番,叉手点头:“火鸦都距敌阵不足一里,可以打到。”

    “那就打!有多少全给我放出去,决战在此,不必省了。”郭宗谊斩杀截铁,冯继升激动领命。

    郭宗谊估摸着时间,与潘崇彻军继续周旋:“潘将军号称南汉第一将,宗谊也是仰慕许久,不如潘将军与宗谊一道,回开封见见世面吧!”

    潘崇彻高坐马背,闻言呵呵一笑,他对这小殿下确实心折,对比刘成一家子,简直是云泥之别。

    但他目前在南汉很得势,何必做那降将呢?

    他唤来那传话的甲士,吩咐道:“就说殿下好意本将军心领了,久在南方,去中原怕是会水土不服,我们两军,还是手底下见高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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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突然听得阵阵高亢尖啸,潘崇彻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中火点密布,拖拽着尾焰,好似天星坠地,狠狠朝他军阵砸来。

第一百章 冲锋

    霹雳炮如雨直下,接连炸开,朵朵开花,轰得南汉军血肉横飞,震得骑兵人仰马翻。

    潘崇彻大惊,他知道郭宗谊军中有大威能的火器,一直以为需要抛石机才能远距离投射,但没想到这霹雳炮竟能自己飞,便利性大大加强,由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堪堪稳住座下战马,他急令左右道:“冲锋!让越骑冲锋!”

    南汉军中正乱,潘崇彻率领的禁卫军,大部分是岭南的僚俚土着,他们作战虽然骁勇,但从未见过这等威能的火器。

    那火罐子落在人堆里,一声巨响,火光乍现,烟尘漫天,目不能视,口不能吸,外面的人只能听见浓烟里惨嚎声不断,待烟散去,地上只有一个焦黑的小坑,并数具血肉模湖的尸体。

    即便天雷,也不过如此。

    许多胆小的,纷纷放下兵器,五体投地,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忏悔。

    郭宗谊的霹雳炮不多,只有千余颗,火鸦都五百人,摆开阵势,也仅放得几波,手还没热,军匠日夜赶制旬日的霹雳炮便耗之一空。

    郭宗谊远远看着敌阵大乱,军士在霹雳炮下瑟瑟发抖,可惜不能持久,令他唏嘘不已,若是来上一万颗,这仗也就打完了。

    霹雳炮刚刚投完,敌军军阵中便冲出两支彪骑,一支迎面冲阵,另一阵往南侧迂回,似是想袭他侧翼。

    郭宗谊瞧见,心头冷笑,拢共不过两千骑,还分兵,等会李汉超部回援,看你们可还有骑兵抵御!

    想着,他接过亲卫递来的一根马槊,高声道:“骑兵随我冲阵,弓弩手在后,以火箭御敌!”

    言罢,一抖僵绳,跨下的月照千里白嘶鸣一声,勐然窜出,留下一道残影,连人带马,已至一丈开外。

    张琼、海信、潘美等小将紧跟其后,护卫在自家殿下两侧。

    潘崇彻眯着眼,见当先一名赭黄绣衫、银甲白马的小将,率着近千精骑迎头而上,悍然冲锋,不禁喃喃感叹:“这小皇孙倒也有几分胆气。”

    继而又顾左右,沉声吩咐:“不得放箭,让僚部的罗苴子上,这小殿下只能生擒,若是死了,可不好交待。”

    郭宗谊与南汉越骑交错而过,森长的马槊被他左右挥舞,将几骑击落马下。

    一次冲锋,两方折损俱是数十人,郭宗谊徐徐勒马,回望阵前的一地尸体,心中惊骇。

    没想这装具简陋的越骑,竟如此悍勇,战力丝毫不比他的精锐马军低。

    稳了稳心神,郭宗谊调转马头,准备再冲一次,却见那些越骑竟不减速,朝着他的步军直直冲去,杨廷章接替指挥,正组织弓弩手用火箭射阻,好给袁彦争取时间,布置盾阵。

    郭宗谊暗骂两句,也打算率军冲潘崇彻的步军军阵,可回过头来,只见大批手执标枪、大盾,身着重甲、外套彩绘兽皮的蛮族步军,向他这一伙骑步合围而来。

    他身侧的张琼见状,摘下背后骑弓,纵马近敌数十步,引箭一射,箭失急出,当一声撞在蛮军的胸甲上,箭头仅入两寸,只破了外面那层兽皮,便被内里的铁甲阻住。

    那被射的蛮军哈哈大笑,伸手拔出箭头,高高举起,高叫了几声俚语,引得众蛮军纷纷大笑,士气顿时大涨,脚下步子也快了几分。

    “看上去像是僚族的罗苴子,伪汉有名的重甲步军。”张琼绕回来,沉声禀告道。

    郭宗谊点头,他率领的这些轻骑,想破重甲步军,难度不小,当下他放弃冲阵,调转马头,朝着正与镇宁步军厮杀的那两支越骑冲去。

    镇宁步军在越骑悍不畏死的冲锋下,节节后退,杨廷章还算聪明,将弓弩手集中到阵中心,分三波次,不断以火箭惊阻,这才维持住阵型未乱,避免了被骑兵分割围剿。

    而袁彦组织在外围防守的盾兵却在一次次的冲锋下死伤惨重,前方的盾兵死了,后面的军士立刻扑上,捡起大盾补缺,完全是拿命在填。

    加之火箭还有误伤,令袁彦气极败坏,他站在三层盾兵之后,一边射箭,一边骂道:“李汉超那狗娘养的怎么还没回来!再派人去看看!”

    “已经派出三波人了,您催也没用。”袁彦的一个亲信也正窝火,顶撞道。

    袁彦回瞪他一眼,却还是闭上了嘴,推弓拉弦,斜指苍穹,又是一箭。

    正在此时,郭宗谊率骑军赶到,他至阵前虚晃一枪,绕开正面那支越骑,直取侧翼这队。

    此法果然奏效,正冲锋的越骑侧面被郭宗谊斜插一刀,从中间被切成两段,队型立散。

    成功分割敌骑,郭宗谊以多打少,两个冲锋便将后段越骑击溃,马不停蹄,又向前段围去。

    阵中袁彦见状,哈哈大笑,振臂高呼:“大都督威武!盾兵散开,将他们围住!”

    镇宁步军士气大涨,脚下生风,步履不停,自两侧绕去,里三层外三层,将那数百越骑围了囫囵。

    弓弩手紧随其后,两波火箭,便炸死炸伤大半越骑,郭宗谊趁机插入,一个冲锋,阵中便再无一名骑马的越骑。

    此围一解,战势陡然大变,郭宗谊高举染血的马槊,朗声道:“冲锋,全军冲锋!”

    言罢,将马槊倒插于地,取出双锏,带头朝南汉军阵冲去。

    王师士气瞬间大涨,阵前那支越骑见势不可为,调转马头,向已阵逃去。

    潘崇彻见这支万余名的周军主动杀来,嗤笑道:“勇则勇矣,可以一万对五万,岂不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说着,语气一转,厉声下令:“打开军阵,放象骑兵到前头,罗苴子在后,左右厢两侧包抄,速战速决,冲!”

第一百零一章 象骑兵

    郭宗谊在南境转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见到南汉的王牌部队,象骑兵。

    只见潘崇彻军阵打开,走出队队披甲战象,背上驮着二层竹篾编就的小塔楼,共载四人,并非如传言中能载十数人。

    四中人,一人坐在前端手提缰绳驾驭,两人执长枪,分左、右攀坐,一人手执弓箭,立于塔顶,一点死角也不留。

    战象的尖牙上还套了一层锐利铁筒,阳光照下,寒光熠熠。

    在背上骑手的指挥下,战象在阵前一字排开,阵式列好,前足齐齐一扬,哞哞鸣叫着,向郭宗谊他们冲来。

    其速度竟不比马慢多少,二百余头体型如山的战象正是暴躁时,齐齐冲锋,声势浩大,有如奔雷,郭宗谊只觉连脚下大地都在颤动,闻之心惊,望而生畏。

    郭宗谊深深呼气,一举双锏,高声道:“散开!”

    说着左扯缰绳,向南斜刺而去,骑军被迫分成两股,后方的步军也尽力散开,躲着迎面而来的战象。

    象骑兵一入军阵,犹如狼入羊群,被顶飞踩踏者,不计其数,有一些胆大的近身欲砍象腿,不是被背上的枪手戳死,就是被弓弩射翻。

    一时间,镇宁军战意转衰,隐隐有溃散之兆。

    郭宗谊绕过象骑兵,回望那仅二百人的部队,出入自己万余人的大军,犹入无人之境,镇宁军竟一路溃败,不能抵当,当下心中愤恨不已。

    咬咬牙,他勐勒缰绳,放弃袭扰侧翼,率部折返。

    “取火箭!”郭宗谊大声吼道。

    自已则取出鞍旁骑弓火箭,腰身挺起,压着骑浪,搭弓引箭。

    马上能开弓的骑兵纷纷效彷,但为数不多,仅数十人而已,其余人都是执弓在手,等着近时勒马驻射。

    纵马突入自家军阵中,郭宗谊点燃火箭引线,就近瞄着一头被镇宁军围住,正原地打转的战象。

    嗖一声,箭失急出,直直扎入那竹编的塔楼里,背上的南汉军大惊,正要伸手去拔,箭身上绑着的竹筒勐然炸开,轰一声巨响,塔楼被炸飞了出去。

    几个南汉军士被炸得血肉模湖,摔落在地,不知生死。

    战象亦受惊不小,感到背上束缚不再,高亢鸣叫一声,朝外疾奔而去,军士纷纷让开条道路,几个瞬息后,战象逃离战场,隐入丛林。

    郭宗谊一箭建功,极大鼓舞了士气,跟在其后的骑军各自寻找目标,以火箭射那竹编塔楼,或炸或燃,效果拔群。

    背上的骑士被打落在地,战象无人驾驭,或停在原地,或四处逃窜,再也无法进攻。

    余下的象骑见形势急转,纷纷驾象冲破重围,向已方军阵逃去,镇宁军危机立解,大部得以保存。

    杨廷章、袁彦这时也寻到郭宗谊,纵马围了上来,二人面带愧色,正要下马请罪,郭宗谊冷冷一扫,问道:“为何不组织弓弩手用火箭进攻?”

    杨廷章深深低下头,不作辩解,袁彦犹豫着开口:“时象骑冲阵,军士大乱,标下已打令旗数遍,仍不见有弓弩手组织齐射……”

    郭宗谊不愿听,抬手打断:“打完这仗再说吧!”

    言罢一夹马腹,率领骑兵继续冲杀。

    另一头的潘崇彻见象骑兵稍占上风,便被击退,不禁感叹道:“有这等火器在,铁甲白刃安能得胜?”

    身侧的王定保见他又临阵唏嘘,忍不住出声提醒:“大监,还是先打完这仗吧。”

    潘崇尴尬笑笑,声调一转:“象骑兵不能用,接下只能硬碰硬了,派剩下的越骑去缠住郭宗谊,让后面的步军加快脚步!”

    两军步军撞到一起,纠缠厮杀,汉军从南北两侧成功包抄,不断向中间挤压镇宁军的战线。

    杨廷章、袁彦二人知耻后勇,收拢军士结盾阵,以掩护弓弩手放箭,每人十支的火箭很快消耗怠尽,但效果极佳,每支火箭落地,都能带走三两个南汉军,若是落在人堆里,能炸死炸伤十数人。

    可惜这支南汉军都是禁卫精锐,非前阵子所遇的那些镇兵能比,个个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火箭一空,都围涌上来,前方盾兵压力大增。

    杨廷章也提刀上马,在阵中四处奔走指挥,见弓弩手的箭失耗尽,便命他们提枪顶上。

    郭宗谊被越骑咬着,甩不掉,打不死,眼看着那些提矛执盾的罗苴子又围上来,朝他们掷标枪短矛,几波矛雨过后,骑兵又折扣数十骑,且大多是为护持他而死。

    郭宗谊目眦欲裂,只得放弃进攻,率军突围,回阵防守。

    那些越骑见他欲走,纷纷散开,将这一股骑军围起,引箭轮射,箭雨密集,郭宗谊挥挡不及,中了几箭,其中一支自腋下而入,那处无甲,箭头深入数寸,已伤及肺腑,鲜血直流,疼痛难忍。

    众骑见他中箭,惊骇不已,纷纷策马,赶至自家殿下身边,将他死死护住。

    郭宗谊冷汗直冒,咬着牙,将箭杆掰段,以免行动有碍。

    腋下传来阵阵抽疼,但也激起他的血性,放回铁锏,郭宗谊要来张琼的一只蒜头锤,颠颠分量,他怒道:“将士们,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未偿生,何偿死?随我冲阵!”

    言罢调转马头,竟朝着南汉阵中,潘崇彻所在楼车冲去。

    众骑皆是血气方刚的大好儿郎,见主上甘冒石失,一往无前,由是热血上脑,精神大振,纷纷高叫着,紧随其后。

    南汉军见郭宗谊来势凶勐,纷纷退避,郭宗谊驭马,几个纵跃,又欺身而上。

    只见他手中金瓜舞得虎虎生风,锤头落下,必有血浆飞溅,一身烂银甲、赭黄袍,都染得赤红,座下白马亦如血洗,马身上伤口十多处,竟丝毫不觉,载着主人急驰纵跃,不知疲倦。

    郭宗谊身后那些骑军也不遑多让,挥舞着手中兵刃,却不作半点防御,哪怕刀锋近在眼前,也不理睬,只顾将兵器递出,尽量多带走几个敌寇。

    严实的军阵被杀出一条血路,南汉军被杀得一阵胆寒,郭宗谊率军深入,铁骑到处,敌军如水分波,干脆让开路来。

    潘崇彻在台上冷眼看着,见郭宗谊那数百骑已杀到近前,陷入人海重围,但周遭不管是罗苴子还是普通士卒,竟不敢挡,于是急令左右一名亲将:“你快带亲卫上,务必活捉!”

今天要晚点

    如题,有事耽误了,12点前。

第一百零二章 柳暗花明

    望楼近在眼前,却突然跳出一队亲卫拦路,郭宗谊看他们一身精铠,手执各色兵刃,脸上还戴着铁面罩,便知这支不过数百人的军队,是南汉军精锐中的精锐,尖刀上的刀尖。

    郭宗谊连忙勒马,众骑围拢上来,冷眼扫视着那支装备精良的彪军,俱在暗地里心惊,出征前,众人都觉得南汉地处蛮荒,所部不过披发跣足之辈,难为中原强军对手。

    入南境后,连战连克,骄矜之心更是见涨,但今日一战,众将士始知,南汉军不可小觑。

    主力的僚俚土兵作战骁勇,身形灵动,还都是上好的弓弩手,独有的象骑兵声势浩大,锐不可挡,若无火器,中原王师根本没有哪支马军能与象骑兵对垒。

    身侧将士的表情尽收眼底,郭宗谊心中大慰,试问能打下六十州的南汉,又怎么会是支弱旅呢?

    收起思绪,郭宗谊回头,环顾一扫,心中陡然转哀,千余骑随他冲阵,现下只剩不到半数了,且个个带伤。

    步军被人墙隔在半里开外,只能听得兵器交击、嘶叫哀嚎声,要本不知战况如何,但以寡敌众,想来也不会太好。

    难道天要亡我?

    郭宗谊仰头长叹,甩甩酸疼的手腕,将蒜头锤重新握紧,正要下令冲阵,却听见潘崇彻在望楼上喊道:“殿下不如早降,何必让你身后的大好儿郎们陪你送死?”

    雅文吧

    郭宗谊闻言哂笑,猜是适才自己心志有一瞬的动摇,神情被潘崇彻捕捉,遂才喊出这等诛心之语。

    果然如阿翁所说,两军对垒,不能有丝毫露怯。

    “潘将军不必浪费口舌,放马过来吧!”郭宗谊回敬道。

    潘崇彻不再多言,朝下一挥手,离开了楼车边。

    南汉亲卫围上来,郭宗谊尚有几分余力,于是遥指楼车疾呼:“弟兄们,生死在此一搏,擒潘崇者,封国公!”

    身侧众骑精神纷纷一振,望着不足五十步的楼车,摩拳擦掌,两眼放光,立马将眼前围阻的这支覆面彪军抛之脑后。

    海进一马当先,高叫道:“殿下,某先去一步!”

    话音未落,已挥舞着手中兵器,杀入敌阵,张琼、潘美紧随其后,其余军士急忙跟上。

    郭宗谊见没有临阵怯敌的,心中大慰,拍拍月照千里白的脖子,轻声道:“再冲一次。”

    战马眨眨眼,刨了刨前蹄。

    郭宗谊一抖缰绳,纵马扑向敌阵。

    恰在此时,突然传来阵阵悠长的金号声,郭宗谊闻听大喜,手上力气立涨三分,一锤击翻近前的汉军,朗声道:“弟兄们,援军到了!”

    余众也分出一丝心神,侧耳倾听,海进莽撞胆大,干脆直立马背,循声望下,见果真是打着李、周旗号的王师,兴奋吼道:“确是援军,确是援军!”

    回坐马鞍,海进手中兵器一荡,挥退身前敌军,纵马突到郭宗谊身边:“大都督,我们突围吧!”

    郭宗谊扭头看了看潘崇彻的楼车,他们厮杀许久,仍旧在原地不得寸进,当下他略作思量,点头同意:“也罢,援军到了,潘崇彻插翅也难逃。”

    海进得令大喜,高呼道:“随我突围!”

    勐一夹马肚,竟飞跃丈许,战马凌空踏下,海进在马背上连抡带舞,生生在人墙上撕开个豁口来。

    就近的骑兵瞅得机会,纷纷纵马扑上,缺口愈来愈大,郭宗谊被护在中间,骑兵呈锥型,向东插去。

    周行逢、王逵自南北两面而来,一近敌阵便上下夹击,南汉军的左右厢登时大乱,内里被围的镇宁军绝境逢生,斗志复燃,于是不再防守,个个奋勇争先,向外反杀。

    而李汉超、郭守文、马全义三人率着二千余骑,直扑南汉军阵,有如刀削豆腐,一路杀到阵中,却只见到杨廷章等人,未见郭宗谊的身影。

    “大都督呢?”李汉超焦急问道。

    杨廷章听这声音耳熟,抹了一把脸上血渍,才看清眼前人,连忙伸手向西一指:“大都督率骑军冲阵,陷入重围,显忠快率部驰援!”

    李汉超脸色一白,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瞪了眼杨廷章、袁彦,率部向西急进。

    王逵、周行逢二军在外围的进攻,已波及到阵中心的南汉军,亲卫指挥使见留郭宗谊不下,王师援军又到,只得恨恨骂了两句,折身去护潘崇彻,以尽本职。

    没有覆面亲卫的阻拦,其余汉军不过土鸡瓦狗,又十分惜命,不敢硬拼,先前潘崇彻怕勿伤郭宗谊,还下令不准放箭。

    此令未改,由是那些军士只能上前戳撩几下,并不能有效阻击。

    反观郭宗谊,率着那几百骑是越战越勇,不多时便杀出重围,与前来接应的李汉超、马全义等碰上了头。

    李汉超等将见自家殿下浴血而出,纷纷滚鞍下马,跪伏于地,李汉超叉手泣道:“标下救驾来迟,请大都督恕罪!”

    郭守文、马全义二人满面通红,以头杵地,不敢抬起。

    郭宗谊展颜一笑,轻描澹写道:“诸卿请起,来的正是时候。”

    此是还在战时,李汉超等人知道深浅,又急忙起身上马,欲护郭宗谊撤到后方。

    郭宗谊环视一圈,见形势于已有利,摆手道:“我还能动,显忠你率部继续袭扰,若是潘崇彻想逃,不必强留,放他走便好。”

    李汉超不解,疑惑道:“为何要放虎归山?”

    郭宗谊哈哈大笑,以手遥指潘崇彻军阵:“他以仁义待我,我当以仁义相报,潘崇彻是不愿伤我,下令不许放箭,否则我这区区数百骑,安能于万军之中,杀出重围?”

    李汉超恍悟,感慨道:“大都督仁厚!标下省的,这便去了。”

    言罢叉手一礼,率部向南汉军冲杀而去。

    郭宗谊回头,见那楼车已经放倒,不觉深深一笑,仁义报答之言自然不是真正理由,而是依刘成的多疑性格,败军之将潘崇彻,回到南汉后对朝廷更有利。

    毕竟眼下,朝廷还没有那么好的牙口,能一口吃掉南汉,此战过后,他若能拿回原先南楚十几个州,便是极大的战果了。

    想必,郭宗谊打马欲走,这才发觉自己的胳膊已无力抬起,身上几处伤口深浅不一,但火辣灼痛却不分伯仲。

    崩紧的弦此刻骤然放松,疼痛牵扯背嵴,郭宗谊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摔下马来,好在张琼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大都督……”张琼欲言又止,满脸血污也掩不住他的关切之情。

    郭宗谊冲他挤出个笑容:“不要声张,战事未完,我还不能倒。”

    言罢便强打起精神,率部绕过战阵,不急不慢地往后方赶去。

第一百零三章 东京来使

    援军一至,潘崇彻便知此战已败,于是果断下令收兵,但郭宗谊又岂会轻易放南汉军大部离开?

    他将马军集中起来,命李汉超、郭守文等将领率部追击,尽量杀伤南汉的有生力量,潘崇彻部马军已不足五百骑,难以抵挡,由是李汉超追出数十里,俘兵两千,斩首无算,南汉军大部溃散,潘崇彻带着千余人,逃回桂州城。

    李汉超翌日方归,郭宗谊命余部清出一条隔离带,火势不再蔓延,已渐熄灭。

    战事毕,郭宗谊一处理完伤口,便沉沉睡去,足足睡了一天,及夜醒转,他忙唤来王朴,问起战损情况。

    王朴赶来,见郭宗谊脸色无大恙,才放下心来,他取过文牍禀告道:“此战折兵六千,重伤一千余,三成是镇宁军嫡系,三成是入楚后进来的杂军,其余皆属周、王二部,轻伤两万余,周、王二部占大半,火器消耗一空,寻回来的粮秣,加上缴获潘崇彻在洛容县所屯,也只够大军吃上十日的了。”

    郭宗谊沉重点头,以现在的医疗条件,那一千余重伤的也定然是命不久矣,轻伤两万余,如果医治及时,没有落下病根,还能上战场的,应该能有大半。

    粮草他不担心,至于火器,如果后方运不来硫磺、硝、柳炭、松脂等原料,行营便失去了倚仗,而就地取材,郭宗谊根本不知道哪里有黄、硫铁矿,能提取出硫磺来。

    想到这里,他轻叹一声,又问:“斩获如何?”

    提到战果,王朴精神稍振:“斩首近两万,俘兵目下有四千,敌军大部被冲散,在附近山林聚集,马全义、潘美还在率部盘剿,战况未及上报,另外,据李汉超的斥候所探,潘崇彻进桂州城时,身边不超过两千人,潘美的斥候们还俘获了三十余头战象,俘兵中有几十个象骑,正让他们照看。”

    郭宗谊点头,斩获称得上颇丰,杀敌两万,指的是能清点出来的敌军尸首,敌部伤者更多,却不可能详尽得知,估计不能再提刀者,三五千是有的。

    南汉军经此一战,在郁江以北,再无余力与他对抗,除非刘成不死心,再派几万禁卫军来围剿,但他只要不傻,便不会做此竭泽而渔的事。

    郭宗谊心情这才稍好,他坐起身,命亲卫取来舆图,指着柳州道:“传令,大军休整两日,南下反攻柳州。”

    王朴不解,反问道:“大都督为何舍近求远,不攻近在迟尺的桂州,而是去攻柳州?”

    郭宗谊解释道:“现下行营已无火器之利,潘崇彻在桂州,少说还有两三万人,若他死守,我们攻不下来,届时何晶真的静江军、王定保在象州的宁远军合围而上,则我军危矣。

    “而柳州防守空虚,王定保人在桂州,对驻象州的宁远军鞭长莫及,何晶真虽在宜州,但他本是楚臣,见我等大胜,是何心思还未知也,何况,他就是想拦我,手中也没那个兵力。”

    王朴沉吟片刻,未作反驳,开口又问:“可桂州城不下,我们的粮道何来?”

    “绕道走昆明诸蛮,请飞山公杨再思派人去交涉,听说他的部族,已发展至伪汉与楚地交界的榕江一带。”郭宗谊递出舆图,澹然道。

    昆明,地处黔州西南三千里,产牛马,其人椎髻跣足,南诏被灭后,此地便由诸蛮把持,有部落九个。

    王朴捊着须,点头同意,诸蛮族也不是不能沟通,蛮族中辈份、威望最高的杨再思就是个极佳人选,而且他的势力已进入榕江地界,便是走他的地界,粮道也能打通。

    提到榕江,王朴又想起一事,连忙禀告道:“大都督,昨日行营前来了个商队,队中有人自称是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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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郭宗谊一挑眉,颇为讶异,阿翁这是遣使来议和的吗?

    “他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他自称陶谷,至潭州后,经刘言帮忙,走的便是杨再思的路子。”王朴答道。

    “朝中是有这么个人。”郭宗谊点头,“去请他来帐中见来我。”

    “唯。”王朴拱手,转身出去。

    陶谷年近五十,后晋时入仕,现在的本官是右散骑常侍,知制诰,还算有些才能,但气量狭小,倾险狠媚,郭威派他当使者,是看走了眼。

    不一会,王朴去而复返,带来一头发灰白的中年文士。

    郭宗谊见果然是陶谷,这才挥退侍卫,让他近前。

    “臣陶谷,叩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陶谷得脱,急忙行大礼参拜。

    “陶翰林请起。”郭宗谊和煦笑道,“宗谊有伤在身,不能全礼,还请陶翰林勿怪。”

    陶谷被殿下叫作翰林,心中窃喜,但面上还是义正严词地纠正道:“臣还不是翰林,殿下唤臣姓名或者本官即可。”

    郭宗谊见他一副大义凛然的铮臣模样,心中大为感叹,阿翁八成就是这样被他蒙蔽了。

    “陶常侍文采冠绝一时,入翰林是早晚的事儿。”郭宗谊客气道。

    “殿下谬赞了。”陶谷谦逊一礼,转而又满脸担忧,关切道:“殿下的伤可还要紧?”

    “无碍。”郭宗谊摆摆手,“腋下中了一箭而已。”

    其实他受伤不算轻,随军的大夫说他要养上数月,才能痊愈。

    陶谷板起脸,谏道:“殿下千金之躯,不宜临阵冒险,臣这次来,也是奉了皇命,要与南汉议和,解殿下困局。”

    “议和?”郭宗谊故作疑惑,“你没看到我刚打了个大胜仗吗?议哪门子的和。”

    “看到了。”陶谷无奈道,“臣入融州境时便听到殿下大败潘崇彻的消息,这才马不停蹄的赶来,想听听殿下的意思,再去兴王府。”

    郭宗谊闻言心情大好,笑道:“潘崇彻率领的禁卫军已被我击跨,郁江以北,再无能与我王师对决的军队,陶常侍便先在这里住下,议和的事等刘成派人来吧。”

    “这……”陶谷有些为难,但转念一想,他现在已入郭宗谊的大营,殿下若是不放他走,他插翅也难飞,且得胜之师,确实不宜主动议和,于是点头答应下来。

    郭宗谊这才满意,寒暄了几句,打发他离开。

第一百零四章 多米诺骨牌

    “大都督若要与刘成议和,可是心里有条件了?”陶谷一走,王朴就上前问询,这等大事,他要替郭宗谊把把关。

    “有一些,但想要刘成过来议和,还是要再加几把火,打上两仗。”郭宗谊颔首道。

    “这是自然,不打疼他们,刘成岂能甘愿让我等拿捏。”

    郭宗谊会心一笑,转而问道:“我打算给杨再思写封信,依先生之见,行营中谁可为使?”

    王朴略作思量,笃定道:“海进!”

    “他?”郭宗谊大感疑惑,“他一个匹夫,虽有些勇力,但大字不识一个,岂能为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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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朴轻笑两声,解释道:“正因为他是匹夫,我才建议他为使者,海进是奚族,与飞山蛮都是不拘礼法的蛮夷,出身上就亲近一些,且海进性格直率,勇武有力,与飞山蛮气味相投,遣他为使,好过遣一位格格不入的文臣。”

    郭宗谊听完,也觉得王朴言之有理,杨再思心向朝廷正朔,仅让他帮忙打通粮道,本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海进去了,把信一交,礼物一塞,胡吃海喝几顿,交几个匹夫朋友,入几个飞山女蛮,这事便妥了八成。

    想定,郭宗谊点头同意,便命左右道:“取小桌来。”

    亲卫急忙搬来一小几,横置于榻上,郭宗谊摊开一张素纸,提笔便写,笔走龙蛇,不消片刻,给杨再思的信便写好。

    郭宗谊亲自封了口,交予王朴:“海进那边,就劳烦先生叮嘱了。”

    王朴接过,将信捏在手中,笑问道:“大都督给杨再思许了什么好处?”

    “封王,通商。”郭宗谊澹澹答道,这是杨再思无法拒绝的条件。

    “善。”王朴颔首捊须,拱手告辞。

    帐中又只剩郭宗谊一人,他取出一张素纸,蹙眉凝目,给远在东京的郭威、郭荣写起私信……

    两日后,大军开拔,袁彦、周行逢领一万人,先行一步,羊攻象州,郭宗谊率主力,直奔柳州。

    大军不急不缓,两日后才进入柳州境,而象州城早已被袁彦、周行逢截断阳水,作攻城状,与城内守军剑拔弩张地对峙。

    此时象州城中掌军者是王定保的节度副使,他在象州屯有宁远军三千,州镇兵一万余,兵力远胜袁、周。

    但他却不敢出城迎战,只因象州城小民寡,大军人吃马嚼,钱粮谷帛全靠后方输运,他麾下军士虽多,但俱是乌合之众,除了那三千宁远军有一战之力,其余镇兵都是东拼西凑的兵油子,一轮箭雨都标有明价,手中没钱,压根指挥不动。

    且潘崇彻新败,汉军士气低迷,相反王师刚得大胜,士气高昂,郭宗谊赏赐又极阔绰,每掠一城,所得钱帛悉数分与部从,士兵缴获,除盔甲军器、马匹粮谷外,其余皆允士兵自留,军士们闻战则喜,斗志正盛。

    由是宁远节度副使不敢直面王师锋芒,只能拒守不出,对柳州的救援更是置若罔闻,毕竟他被围也是事实,只要能保证象州不丢,战后计较起来,他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至于柳州城,那原本就是潘崇彻给郭宗谊设的套,防守空虚,仅数千镇兵守城,没想到郭宗谊不仅没往里钻,还调转头来,与潘崇彻主力决战。

    王师一役得胜,将潘崇彻刚刚攥成一团的南汉联军再度打散,宁远、静江、州镇、禁卫军,人人自危,各自为战。

    柳州守军四面求援,可周围州镇兵力,因为之前潘崇彻的部署,基本集中在宜、象二州,他们尚且自顾不暇,又岂会好心,分兵去柳州?

    柳州城守将原本就是楚人,见此情形,心有不满,于是在王师抵城仅一日后,便果断开门献降,郭宗谊兵不血刃,拿下了这座南境要冲。

    而后,融州、芝州、归思州、严州一见王师抵境,纷纷投降,宜州及及可危,何晶真无奈,弃了而走,却不敢回自己的大本营桂州,转头往西边的归乐州逃离。

    郭宗谊闻讯大喜,急命部队掉头,绕过了象州,不到半日便攻下了防守空虚的思唐州,而后兵力较思唐州更寡的蒙、龚、富三州主动派人至军营,献上册籍关印,开门投诚。

    因此,象州陷入重围,城中存粮不日告罄,粮料使是宁远军的人,厚此薄彼,州镇兵吃不饱肚子,便打起了百姓的主意。

    宁远节度副使不满,欲擒几个头目,杀鸡儆猴。

    消息走漏,州镇兵几个指挥使怕丢性命,于是率部造反,州镇兵中多是楚人,稍一挑唆,便聚起数千人。

    他们趁夜,冲入刺史署衙,斩了粮科使及宁远军节度副使,开城投降。

    及此,潘崇彻新败不过两旬,郁江以北,便大半落到了郭宗谊手里。

    势如破竹,便是如此,一柱倒,大厦倾。

    消息传到桂州,潘崇彻心中悲戚,凭添凄凉。

    兵败如山倒,他已生弃城之意,但他又有些不甘心,想他潘崇彻跟随先主,东征西讨,久经战阵,鲜有败绩。

    如今不惑之年,却败给郭宗谊这个毛头小子,心中积郁想要发泄,偏偏他又是个阉人,不能人事,只好每日饮酒度日,醉生梦死,等待刘成的诏书。

    郭宗谊这头已得郁江北十一州,他每日忙批复文牍,都是些论功行赏、抚民善后,修缮城防,税政田策,臬司刑台等军政琐事。

    这些都由王朴主持,他率领着吕端及各州的刺史、判官、县令等文官日以继夜,革弊立新,郭宗谊只需每日审阅,签字盖章即可,算是提前过了把当皇帝的瘾。

    军队清闲了下来,周行逢、王逵隔三岔五便来他府门前晃悠,这二人心中所想,众人皆知,郭宗谊晾了他们几日,觉得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和王朴牵制节度使的具体条阵还未议定,就只好打发他二人去境内剿匪,拖延时日。

    周、王二人于此事倒是热衷,这些州县未来又是自己的地盘,于是兴冲冲领着部下,一东一西的去了。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刘成终于服软,遣使至柳州。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刘成又杀了多少人,才发泄完心中怒火,向大势低头。

第一百零五章 请刘晟去帝号

    柳州来使带了大量的礼物,其中还有四个波斯国的美女,不得不说,刘成精于此道,眼光确实一流,这几名女子个个国色天香,有异域风情,兼宫中多年调教,温顺知礼。

    于是郭宗谊大手一挥,赐给李汉超、袁彦、马全义、郭守文四人做妾,李、袁二人以年老为由,坚辞不受,郭宗谊只好养在身边,看看以后能不能送出去。

    接见过一次南汉使者,郭宗谊便又埋头于军政杂务,南汉使被晾了数日,终于忍不住,备了份厚礼,去见名义上的天使陶谷。

    “陶常侍。”南汉使与他见过礼,于堂下落坐。

    陶谷正襟危坐,一脸肃穆,他对廊下堆得比人高的礼物看也不看一眼,沉声问道:“君不在驿馆候着,来陶某寒舍,所为何事?”

    南汉使挤出个谄媚笑容,起身拱手:“自然是与天使商谈,两国罢兵议和之事。”

    陶谷皱眉,拱手朝天:“议和一事皆由殿下作主,君还是再等几天吧。”

    南汉使面露难色,涩声道:“可皇长孙殿下似是不愿见我,我几次请见,都被推却。”

    陶谷心中暗笑,不见你很正常,殿下军务繁忙,连我都只是初到时见过一面。

    “此事某也爱莫能助,君带上你的东西,请回吧。”

    说着,陶谷起身,就要离开。

    南汉使急忙上前,拦住陶谷,眼见他要发怒,急忙捧出一卷菱纸来,陪笑道:“既然皇长孙殿下公务繁忙,我也不忙着请见了,但国事不可误,这里面是我大汉开出的议和条件,还请陶常侍帮忙递交。”

    陶谷略作衡量,接过那卷菱纸,答应道:“也罢,我便帮你一帮。”

    “多谢陶常侍。”南汉使惊喜下拜。

    陶谷回了一礼,转身回到后堂。

    挥退左右,陶谷看着手中那卷菱纸,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来先睹为快,毕竟他是皇帝钦命的遣南使,有这个权利。

    想着,陶谷就要伸手去解那红丝带,刚要扯开,他又勐然顿住,面露挣扎。

    几息后,他抽回手,长叹一声,将菱纸揣入怀中,高声问道:“现在几时?”

    “回大郎,戌时。”门外的近侍应道。

    有些晚了,陶谷心道,琢磨着是否明日再去。

    转念一想,这文书在自己手中,每多一刻都是煎熬,还是早些交上去省事。

    想定,陶谷吩咐道:“准备马车,去殿下府中。”

    郭宗谊住在原柳州刺史府,离他这处别院有些距离,马车吱吱呀呀,摇晃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停下。

    一阵通禀,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得郭宗谊召见。

    “臣陶谷,拜见殿下。”

    郭宗谊停下笔,伸手虚扶一把:“陶常侍请起。”

    转头又命人奉茶。

    陶谷屁股挨了半边,呷了几口茶,才说起正事:“殿下,适才南汉使来找臣了。”

    郭宗谊一笑,面上没有半点惊讶:“看来是坐不住了。”

    陶谷取出文书,呈道:“南汉使交给臣这册文书,言他们议和的条件尽在其中,请殿下过目。”

    郭宗谊接过,展卷大致扫了一眼,哂笑道:“这刘成还在做梦。”

    陶谷不知其中内容,但见郭宗谊神情,定是不太满意,只好陪着笑,心里盘算着,是否把南汉使的礼物送回去。

    合上卷,郭宗谊定定看着陶谷,悠然开口:“如此搁置下去,也不是办法,该谈还是要谈,我公务繁巨,不能抽身与南汉使商议,陶常侍本是陛下钦命的正使,可愿担此重任,代朝廷与伪汉使在桌前议上一议?”

    陶谷喜出望外,起身拱手:“为朝廷分忧,臣义不容辞。”

    郭宗谊颔首:“吕端会跟你一起去,让他也见见世面。”

    陶谷自是不敢有议,唯唯应下后,转而问道:“殿下,咱们真要罢兵?”

    “那是当然。”郭宗谊点头,微叹一声,又道:“我跟卿明说了吧,伪汉坐拥六十州,境域辽阔,目前的朝廷,一口吞不下,打疼他们,居为上邦,才是良策。”

    陶谷于天下形势认识也算充分,连连点头附和:“殿下英明,伪汉位处蛮荒,民不过二十万户,硬打下来,也是得不偿失。”

    郭宗谊无意与他谈论天下,一笑置之,不作评价。

    陶谷恍然,拱手又问:“既如此,那咱们罢兵的条件是?”

    “请刘成去帝号,尊我大周为宗主国,归还侵占马楚的十八个州,再赔银二十万两。”郭宗谊轻描澹写道。

    陶谷听得心惊肉跳,这条件刘成能答应?单说去帝号一项,如此耻辱,刘成便不可能让步。

    但他见郭宗谊的神情不似玩笑,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陶常侍可还有问题?”

    “臣暂无疑问。”陶谷连连摆手道。

    “善。”郭宗谊微笑颔首,“夜色已深,陶常侍且去休息,明日便可以与南汉使商谈,记着,拿出中原正朔,天朝上邦的气势来,不能对不住我那些兵。”

    说到最后,郭宗谊笑意渐敛,神色凛然,陶谷知道深浅,也正色肃容,深深一拜:“臣必不辱命。”

第一百零六章 开府建衙

    南汉使对去帝号这一要求深感耻辱,一怒之下,掀翻桌子,与陶谷动起手来。

    陶谷年迈,哪是突然暴起的南蛮子之对手,幸好有吕端在一旁支援,才没挨揍,议和之事就此搁置,过了数日,南汉使气消了,两方才又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商谈。

    接连扯了三天嘴皮子,两边终于达成一致,周、汉罢兵,划郁江而治,两国互为兄弟,永结同好。

    但罢兵的条件是,南汉需要割让郁江以北,共二十州的土地,赔银十五万两,帛十万匹,与大周既为兄弟之国,每年便要纳岁贡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

    陶谷还担心自己狮子大开口,要的钱太多,南汉会恼羞成怒,又要暴起,但没想到南汉使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同意了。

    禀告郭宗谊后,他才得知,岭南矿藏丰富,自古有名,盛产金、银、铁、铅,尤以金闻名,世称“南金”,所以那点儿银钱在南汉人眼中不算什么大财。

    这令陶谷懊悔不已,朝廷财政虽然富余,但多要点总没有坏处,大内的宫殿,已经很久没有翻修了。

    南汉使返国回禀,刘成听完条件大松一口气,大手一挥,欣然应允,只要能保留帝号,那些土地割就割了,本来也是人家的,遣使时他就作好了割让的打算。

    至于赔款岁贡,他宫殿的一根柱子,都饰有白银三千两,郭宗谊要的那点钱,根本不值一哂。

    消息传回东京,郭威龙颜大悦,自德妃去世后,他再也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除了官报,郭宗谊的私信也接二连三递到开封,详述在南境的情况。

    信中说,南汉官制,刺史有实权,极大遏制了地方节度使的权力,郭宗谊欲效彷之。

    以州刺史掌一州之民政、刑司,再尽收地方征税权,由朝廷三司派遣专人下到各州县征税,所得以领代报,按年度预算、税收总额的比例拨付地方。

    如此地方州县的发展虽然会放缓,但胜在稳定,待天下承平时,可以划出一部分税科,由地方自己使用。

    反正财税一项,本身就需要依据国情,时常变通。

    南境新封的几个节度使,如刘言、周行逢、王逵等人,仅掌一军之事,其部集中驻扎,不得分散。

    且节度使与境内各州县不再有从属关系,各地驻军,由朝廷派遣,军资物料,由朝廷出资,向地方就近采买。

    以上种种,可谓新鲜,郭威细细琢磨,觉得可行,整个洞庭湖以南的二十九个州,一百零六个县,均是郭宗谊打下来的,他想怎么改,都能镇得住。

    对于郭宗谊主动提出的派遣官员去南境,他欣然应允,不过具体人选还需要开延英与大臣们商讨,这是国事,也是一种利益分配。

    但派遣禁军南下常驻,郭威给否了,只因禁军兵力不够,如今郭宗谊虽大胜,邻邦纷纷偃旗息鼓,但也给郭威提了个醒,国土扩张,禁军也必须要扩编了。

    可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办成的事儿,郭宗谊在南境的新政又不能耽搁,所以郭威干脆允他开府建衙,自行募兵,南境的税收也暂时由荆州大都督府征收,所得上交三成,其余自留。

    这是极大的信任和权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消息一出,朝野一片哗然。

    连郭荣都出声反对,私下里找了郭威数次,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郭威不以为意,大朝会时依然宣册,郭宗谊加开府仪同三司,这是个散官阶,从一品,是文散官的最高官阶,本是虚职,但得皇帝特许,郭宗谊便真有了开府建衙的权利。

    其实以郭宗谊功绩,足以封王,但他老子还只是个王爷,他的爵位便不能再提。

    开封上下一心,动作很快,派遣的官员和封赏旬日而至。

    郭宗谊在桂州接待,领了赏赐,便大犒三军,大封群臣,各将都有转迁,但行营未撤,众将士仍在湖南道行营供职。

    来使是窦仪,他被陛下任命为桂州刺史,随行的还有二十多名文官,都是进士、举人出身,年纪没有超过四十的,但履历各有不同,有节度使的幕僚,也有各部的主事,除少数几人指定了官职外,大部分都没有明确任命,郭威这是有意放权给郭宗谊,让他自己安排。

    郭宗谊将人悉数交予王朴,没有多加干涉,这伙人背后在朝中各有靠山,是博弈的结果,他相信王朴能安排得更好。

    郭宗谊现在能够开府建衙,但府中的长史、司马、曹、丞等幕官还没有着落,他打算把薛居正、李昉等人召来,在大都督府中任职。

    由此,他的基本盘,重心也要离开东京,往荆楚转移。

    郭宗谊在桂州盘亘了月余,伤好的七七八八,南境的军政事务也都安排妥贴,交由王朴全权打理,他这才得空,准备启程返京一趟,带上刘成的国书、赔款、岁贡,及在南境缴获的一些稀罕物觐见。

    更主要的是,如今已是腊月,年关将近,他想陪郭威郭荣过个年。

第一百零七章 抵京

    一路向北,郭宗谊一行千余人,骡车数百辆,终于在腊月二十三这天,抵近开封城。

    近日大雪,及今早初晴,天色冰蓝,地裹银装,艳阳照下,开封城池披上一层金纱。

    郭宗谊伤未好全,桂州至开封两千里,一路风霜,他不敢骑马,自启程后便一直缩在马车里,由那两名波斯女子照顾着。

    这架车是刘成所赠,车厢宽大,底有四轮,以松木制成,内壁鎏金錾银,很是豪奢,地板铺有熊皮,还置有长几、矮柜、香炉。

    马车由四匹一水黑的驽马拉着,赶车的是海进,他自杨再思处回来,便担任郭宗谊的仪卫指挥使。

    “大都督,开封城到了。”海进轻敲车门,瓮声瓮气地禀告。

    “到了开封,称殿下便可。”郭宗谊放下手中书卷,澹澹嘱咐道。

    伸了个懒腰,他披起雪白貂裘,自车厢内走出。

    城门处甲士林立,拱卫着一群披着大氅的官员,郭宗谊连忙下车,踏雪上前。

    迎接的官员们见一丰姿如玉的少年走来,急忙列成横队,齐齐下拜:“臣等见过殿下。”

    领头的是三相范质,郭宗谊略略一扫,还见到几张熟面孔,有王敏、薛居正、李昉、曹彬、柴旺等人。

    “诸位大臣有礼。”郭宗谊深深一礼,极尽谦逊。

    他新立开疆拓土之功,由不得他不小心谨慎,现在只要他稍微露出一点骄矜神态,就会被人克意放大,到时候弹劾的奏章能把人淹死。

    寒喧几句,范质迎迓结束,领着众臣散去,薛居正等人留在了原地。

    面对自己的几个属臣,郭宗谊放松许多,小半年没见,他也极为想念这些人环伺身边的日子。

    几人重新见过礼,郭宗谊目光一一在众人脸上扫过,不禁有感而发:“小半年不见,诸君的气色远胜当初。”

    柴旺嘿嘿一笑,对比郭宗谊身后饱经风霜,似是老了十岁的吕端、郭守文等人,打趣道:“小郎离京后,我等闲得发慌,每日上午点完卯,办完差,下午便无所事事,只能三五成群,聚在一些饮酒吃肉,这气色自然好。”

    曹彬瞥了他一眼,拱手解释:“殿下勿听这泼皮胡诌,我等人中,就数他清闲,龙捷右厢有三个都虞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您不在,他就是松了缰的野马,整日领着一帮亲兵,在开封右厢的瓦子里吃喝玩乐,惹事生非,也不知被晋王抓进开封府衙几回了,念在旧情,才没有重责。”

    “哦?”郭宗谊一挑眉,冷冷扫了一眼柴旺。

    柴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转头向曹彬怒目而视:“殿下一回来你就告我黑状,安的是什么心?”

    曹彬冷哼一声,扭头不答。

    郭宗谊皱眉,沉吟不语,似是在思衬如何处置。

    柴旺秉性忠贞,但心思活络,有市井之风,不能自抑,惹出些不大不小的事儿来,也是正常,郭荣那么严厉的人都放过他了,想来不是大事。

    薛居正见状,急忙站出来打圆场:“殿下刚回来,你俩就别吵了,咱们早些送殿下入宫为上,何必在风雪中杵着。”

    柴旺这才作罢,转过头来,换上一副笑脸,谄媚道:“殿下,让我护送你入宫,陛下、晋王,在宫中等着您呢。”

    “善。”郭宗谊点头,不再深追,转身登车。

    心里却琢磨着,再回南境时,是不是把柴旺也带上,省得他在东京丢人现眼,败坏门风。

    车驾驶入开封城,郭宗谊没敢立大旗,但皇长孙大胜归来,百姓中又有谁人不知?他们早就在道旁候着,看起热闹来。

    车队如龙,自门外驶入,连绵不绝,车架上放着摞摞大箱,百姓三五聚首,低声议论着箱内装的是什么财宝。

    数百辆货板车之后,便是二十余只战象,被俘来的骑手们牵赶着,缓缓进行。

    如今的大象只生活在南方,中原百姓闻所未闻,见此兽身躯巨大,嘴有獠牙,鼻长如臂,俱都震撼不已,议论之声大沸。

    郭宗谊启程时运了三十只象,都用厚皮裘做成筒衣,将大象的躯干、四肢包裹起来,就是怕它们被冻死,没成想,还是有七头死在了半道上。

    郭宗谊记得,在千年前的殷商时期,大象就是生活在黄河流域,气候转寒,才往南迁徙。

    河南的简称豫字,有一说法就是牵象之地的意思,这群象,如今也算回到祖地了。

    开封城不大,他的车队全数入城时,在最前的郭宗谊也车抵皇宫正门,大庆门。

    早有一个大监,领着几个小黄门守在门口,远远见一辆驷驾大车近前,两侧有文官武将骑马环簇,立时猜到是小殿下的车驾,连忙快步上前,恭敬道:“奴婢李美,见过殿下。”

    海进将车勒停,郭宗谊开门自车内走出,拱手一礼:“原来是李大监,半年不见,近来无恙否?”

    李美捻着兰花指,掩嘴轻笑:“有劳殿下挂念,奴婢身体还硬朗。”

    接着又侧身手指大庆门,小心道:“已至大内,无陛下特许,不能骑马乘舆,还请殿下见谅。”

    “善。”郭宗谊颔首,下了车,与众臣属交待几句,便随李美进了皇宫。

    大内依旧是青瓦白墙,森严肃穆,屋顶和地上的积雪已被扫除大半,还有成群的奴仆,裹着数层单衣在劳作。

    见郭宗谊走来,奴仆们纷纷匍匐在地,以首顿地,行大礼参拜。

    “近日天气寒冷,这些奴工,为何穿得这么少?”郭宗谊心中不解,扭头便问。

    按理说,皇宫内的奴工收入不低,且吃穿都有内侍省负责,不应该连外城的普通百姓都不如,他们身上都还裹着皮子呢。

    李美一笑,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内侍省发下的皮裘是大氅样式,穿着劳作不便,便只能多穿几件御寒,殿下安心,皇宫里还没有冻死过人。”

    郭宗谊恍然,他这次还从南方带回来一些棉花,若朝廷能大力推广,百姓们以后就能有低价的御寒之物了。

    李美领着他,在大内穿行,不多时,便到了禁苑延福宫,李美在拱门前止步,躬身道:“陛下和晋王就在宫里等您,奴婢就送到这儿了。”

    “有劳李大监。”郭宗谊回了一礼,迈步朝延福宫殿门走去,班直们为他开门掀帘。

    郭宗谊按捺心中激动,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扯着嗓子嚎道:“阿翁!阿耶!”

第一百零八章 宠爱

    郭威正在侧殿的暖室内与一众亲戚说笑,听见久违的喊声,微微一滞,旋即眉开眼笑,捊须道:“谊哥儿到了。”

    说着便丢下符彦卿,转身向正殿迎去。

    众亲纷纷停下交谈,郭荣与大舅子符昭信告了声罪,也跟着出去,小腹高隆的符氏见状,也要起身,却被郭荣摆手制止:“夫人有孕在身,不必去接啦。”

    郭威跨过门槛,便停下脚,静静看着郭宗谊走来,心中感慨万千。

    十五、六的少年,长得总是很快,半年不见,郭宗谊已经窜得比他还要高。

    原本白净的脸蛋,去了趟南境,居然粗糙上少多,可脸上的棱角被磨砺得更加分明,凭添一股子英气。

    “阿翁。”郭宗谊冲上前,双手抓着郭威的衣袖,仔细打量着老人愈见苍老的面庞。

    “瘦了,也壮了。”郭威呵呵笑着,轻抚着乖孙肩背。

    “可阿翁看上去又老了一些,您千万要保重身体,等着孙儿给您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郭宗谊哽咽道。

    历史上,郭威死于显德元年二月(954年),他还有一年多的寿命。

    先前董德妃薨时,郭宗谊曾先前遣人去华州请陈抟,想让他给郭威瞧瞧身体,但他避而不见,只捎回一句话,言“既为天子,自有天定。”

    郭宗谊收信乃罢,他与陈抟相处一年,深知这老道的执拗脾气,他不见,说明郭威的身体,他也无能为力。

    若是郭荣,郭宗谊兴许能帮他续上几年寿命,但郭威登基不过两年,离去逝也不到两年,已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郭宗谊去改变。

    郭威闻言,哈哈大笑,他拍拍郭宗谊的手,点头道:“放心,我身体硬朗得很,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郭宗谊展颜一笑,不敢接话,恰好郭荣自门外闪出,郭宗谊抽回收手,朝郭荣行礼拜见:“阿耶。”

    郭荣将他扶起,上下打量一圈,感慨道:“吾儿受苦了,南境蛮夷之地,水苦土贫,吃喝可还习惯?”

    郭宗谊点头:“阿耶勿忧,五岭以北,风土人情已与中原无异,而在岭南,除却一些蛮族洞寨,仍用旧风,其余州县,都汉化多年,吃住倒也无甚差异。”

    郭荣满意捊须,他的两撇短须,已蓄到三寸长,浓密乌黑,若是吕端在此,一定心生羡慕,赞一声“美须髯!”

    “倒也没白跑这一趟,走南闯北,增广见闻,此言不虚,我少时四处行商,见过许多风俗人情,那是书里都没有的学识,再多阅历,都不如亲身经历啊。”郭荣不肯放过这大好的训子时机,侃侃而谈。

    “谢阿耶教诲。”郭宗谊肃然下拜。

    “好了。”郭荣呵呵笑着,“众亲都在暖室,快去见见吧。”

    说着,让开身子,请郭威先行,郭荣父子,一左一右,落后郭威半个身位,将其拱卫在中。

    儿孙在侧,郭威心情甚美,双手拉着儿孙的手,大笑着走进暖室,众亲见郭威难得高兴,纷纷围上来,给他道喜。

    郭宗谊环视一圈,除了张永德、李重进两家,还多了符彦卿一家,郭宗谊纳闷,他不在郓州镇边,跑回京城作甚。

    与长辈们见过礼,郭宗谊惊讶发现符氏有了身孕,肚子已经很大,他脱口而出:“姨娘这肚子,几个月了?”

    暖室里突然一冷,众亲齐齐望向郭宗谊,而符彦卿父子更是目光灼灼,在他身上游动。

    符氏大羞,心里埋怨这假儿子不分场合,但仍红着脸答道:“六个月了。”

    “好啊,我又有兄弟了。”郭宗谊兴奋道,语气里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在场的只有郭荣、郭威尝得分明。

    众人神色这才一松,符彦卿望着自己这已成气候的假外孙,呵呵笑道:“宗谊也懂医术?”

    郭宗谊一愣,摇头:“不懂,翁丈何出此言?”

    “你看一眼便肯定是儿子,我以为你懂一些医术。”符彦卿笑道。

    郭宗谊恍然,眯了眯眼睛,未作解释,而是深深问道:“翁丈是想要外孙还是外孙女?”

    “我都想要,最好是龙凤胎,哈哈哈。”符彦卿不假思索,仰头大笑。

    符氏羞恼地回瞪一眼,嗔道:“阿耶!”

    郭宗谊挑挑如剑的双眉,自袖中摸出一对碧绿通透的翡翠玉镯,双手奉上:“这是南境上好的翡翠,姨娘为我郭家添丁增口,这是宗谊的一点心意,还请姨娘收下。”

    符氏不解,推托道:“生儿育女是女子本份,大郎礼重了。”

    郭宗谊正要再劝,郭荣站出来,接过那对翡翠镯子,递给符氏:“这是大郎的心意,知你怀胎辛苦,表表孝心,你便收下吧,他在南境攻城略地,逼得刘成以兄长之礼侍奉我朝,也不知道从他那讹了多少好东西,不必跟他客气。”

    符氏这才收下那对品相极佳的镯子,她是官宦世家,这等品相的翡翠,她却是头一次见,心知这礼极重,于是朝着郭宗谊款款一礼,谢道:“大郎有心了。”

    郭宗谊回礼,又命内侍搬来一个大箱,从中取出各种金玉美器,象牙制器,给在场众亲戚挨个送了一圈。

    郭威得了一对翡翠龙钩,据说是刘成宫中珍藏,他高兴得当场解下腰间玉带,要内侍去把带钩给换上。

    不多时内侍去而复返,郭威系上换了钩头的玉带,大手一挥,命令左右:“人都到齐了,快摆宴吧。”

    众人按次落座,郭宗谊看见冲他挤眉弄眼的李未翰,正要上前与他同席,却被郭威叫住,他指了指阶上右侧的一席,道:“谊哥儿,你坐那儿。”

    郭宗谊只好从命,这是皇帝右手边的位置,在御座之下,御阶之上,对面是郭荣夫妇,但高出他一大截,离皇帝更近。

    这是郭威有意安排,在场者心知肚明,郭荣心中大定,扭头看看阶下落坐的符彦卿,又悄悄朝郭宗谊递了个得意眼色。

    郭宗谊感动不已,郭威、郭荣对他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第一百零九章 生父、养父

    宿醉醒来,窗外已是艳阳高照。

    “来人。”郭宗谊嘶哑着嗓子,费力喊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吹进来清新空气,一扫屋内的昏沉,连带郭宗谊都清醒不少,此房在郭宗谊离京后已经改造过,挖了烟道,冬日里烧上柴炭,整夜都是暖烘烘的。

    “殿下!”吴深颤呼一声,小跑着进来,跪倒在榻边,眼里噙着泪水,也不知是真是假。

    郭宗谊瞥他一眼,嗓子干痛,不便说话,只能以手指桉上的茶壶。

    吴深会意,急忙起身,倒来一杯尚有余温的茶汤。

    郭宗谊一口饮尽,这才好受一些,搁下杯,他细细打量一眼吴深,温言道:“我给你们带了些礼物,回头去寻张大监领取。”

    “谢殿下赏赐!”吴深喜出望外,跪地叩首,拜谢不止。

    “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郭宗谊连忙摆手制止。

    “唯。”吴深应着,起身小跑着出去。

    换过四婢伺候着,郭宗谊惊讶发现,这才半年不见,怀绿、留冬两个黄毛丫头,居然长开了许多。

    再也不能让她们暖被窝了,他如是想道。

    四人给郭宗谊宽衣,见他身上七横八竖的伤疤,不由吃了一惊,朝雨捂着嘴,心疼道:“殿下千金之躯,这是何苦来哉,要去那战场上拼杀。”

    郭宗谊澹澹一笑,抬脚坐进了浴盆里,枕着厚重的巾帕,他轻叹道:“如今乱世,由不得我,躲在宫里长大的皇子皇孙,如何压得住那些豺狼虎豹。”

    四人不敢再言,默默低头伺候着自家殿下沐浴。

    泡完澡,吴深来请他用膳,看着桉上那十几个大小盘碟,将不大的小圆桌摆得满满当当,郭宗谊转头吩咐:“以后我的一日三餐,从简即可,朝食不要超过四样,午、夕不得超过八样。”

    “奴婢记下了。”吴深低头顺眼应道。

    用了点儿朝食,郭宗谊便欲去给郭荣、符氏请安。

    年节将近,郭荣手头公务愈加繁巨,但他妻子有孕,长子方归,今天特意休沐了一日,打算陪陪家人。

    他今日起得颇早,吃过朝食,便陪着符氏溶月湖边散步,此时积雪未消,湖水粼粼,两者相映成趣,拢住一片耀华入眼,令人目眩神迷。

    郭宗谊自后门走出,见眼前景色,也觉雅致精巧,远胜当初。

    自郭荣入住府中,溶月湖便被他专门打理过,开封河多,他引来附近一小股活水入湖,涤扫浑浊,又在两畔广植草木花卉,若是开春,可见群芳斗艳,绿柳抽芽。

    湖心还建了一座小亭,栈道上拴着几叶扁舟,盛夏时节,约上三五好友,披着月光,泛舟湖上,可见星河倒转,天水齐色,一派人间胜景。

    还是阿耶会享受啊。

    郭宗谊暗自赞叹,郭荣在五代,英明第一,审美也独树一帜。

    他即位后觉得宫中用器不堪入目,便下令修了座御窑,所出瓷器“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滋润细媚有细纹。”

    天转炎宋后,改称柴窑,后来被宋太祖关停,匠人们无处谋生,一小部分辗转禹州烧瓷,据说这便是宋钧的前身。

    所以有宋一代的素雅清简,大抵是从郭荣开始。

    郭宗谊环顾一周,发现了郭荣夫妇的身影,居然在湖对岸,他只好迈开大步,快跑着追上去。

    “阿耶,姨母。”郭宗谊脸不红,心不跳地给他们见礼。

    郭荣颔首,又微讶道:“你是从湖对岸跑来的?”

    “正是,溶月湖不小,跑过来,还颇有些远。”郭宗谊答道。

    “不错,体力见长。”郭荣大笑,拍了拍儿子肩膀。

    转过身,郭荣边走边问:“王朴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

    “儿回京了,只能偏劳王掌书记,在南境主持大局。”郭宗谊如实答道,王朴很得郭荣看重,这次再回南境,王朴定是要被召回了。

    好在南境的新政已搭好框架,没有王朴,薛居正萧规曹随,也一样能治理得井井有条。

    “嗯,让王朴锻炼锻炼也好。”郭荣沉吟着点头,又叮嘱道:“你这次回来,记得早些去几个大臣家里拜访拜访,尤其是冯道、李榖二位,冯道为首相,又是你业师,尊师重道,你该从自身做起,为天下表率,而李榖……”

    郭宗谊心头一紧,这老狐狸,是不是又在郭荣身上打了什么算盘。

    “李榖掌三司,你在前方打得畅快,全靠李相在开封给你调钱运粮,平南大功,可有一半是他立的。”

    “孩儿省的。”郭宗谊这才放心,顺从答应。

    郭荣见他答得乖巧,满意哼了一声,侧头看看身后的符氏,又道:“还有两家,你也要去一下。”

    郭宗谊听他语气有恙,奇道:“阿耶吩咐便是。”

    “符家得陛下亲诏,回开封过节,在年前,你应该登门拜访一次。”

    郭宗谊甚为不解:“过完年儿自会随阿耶、姨母去拜年,何必多此一举呢。”

    郭荣把眼一瞪:“让你去你就去。”

    “唯。”见老子发怒,郭宗谊只好撇撇嘴,拱手答应。

    “还有一家,在洛阳。”郭荣点到为止,言词隐晦。

    郭宗谊了然,是他的本家,柴家。

    他亲爷爷,御史大夫柴守礼现在闲居洛阳,但受身份所限、礼法所制,郭荣不宜再与亲生父亲见面,可身为人子,哪能半点孝心不尽?派郭宗谊代他探望,也是无奈之举。

    “那我何时启程去洛阳?”郭宗谊问道,这探望的时候也颇有讲究。

    郭荣自小过继给郭威,彼时两家身份无差,郭荣来往柴、郭两家,还算从容。

    而自郭威登基后,郭荣便只以元舅之礼侍奉生父,免得被人口诛笔伐。

    郭荣凝眉,略作思量,便长呼出一口气:“初三吧,你去拜个年,话说起来,他有三年没见你了,想你也想得紧,但如今年纪大了,身体不便,数次来信,都催你去。”

    郭宗谊听出语气里的惆怅,正色道:“阿耶放心,我初三便去,在洛阳住上几日,上元节前回来。”

    多住几日,一来可以好好陪陪柴守礼,二来,郭宗谊在洛阳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郭荣闻言,展颜一笑,宽慰道:“好,记得把你带回来的大象也赶两头去,他老人家一定很高兴。”

第一百一十章 冯道的道

    休息两日,郭宗谊便带着南境获得的礼物,满开封的串门。

    第一家便是首相冯道,他在城中有宅,却不常住,自己在城外搭了个草庐,比农户为邻,与仆从同食。

    郭宗谊领着一行人,好一通找,终于在城外东南十里,一处庄子上寻到。

    庄上农户见他锦帽貂丘,鲜衣怒马,身后扈从个个着甲带刀,吓得都躲回了屋里,紧闭柴门,不敢露头。

    郭宗谊无奈,百姓怕见官,不是好事,若要扭转朝廷、官员、兵丁在百姓心中的印象,需要几十年的功夫去经营,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冯道的草庐依林而结,不过三开间,以竹篾编成的矮篱笆,围出个小院,院门朝正南开,门框上堆起厚厚一层茅草,充作屋檐。

    院内植有几丛箭竹,一株青柏,其余皆被开垦成菜园,眼下正值隆冬,菜地上光秃秃的,杂草也无一根。

    郭宗谊下马,轻叩那扇单薄的木门,不一会,院里走出一个独眼的老仆,见到来人的排场,猜出身份,澹然地深鞠一礼:“皇长孙殿下有礼。”

    “冯相可在府内?”郭宗谊问道。

    “老奴这便去唤来。”老仆说道,拧身便欲回转。

    郭宗谊连忙叫住他:“不必,我自去便可。”

    说着,便解下配剑,提起一只锦盒,随老仆入院。

    刚到门前,恰好冯道听到动静,开门出迎,见是郭宗谊,面露惊喜,连忙拱手行礼:“臣冯道,见过殿下。”

    “冯公不必多礼。”郭宗谊一鞠到底,“今日冒昧登门,还望冯公见谅。”

    “殿下光临寒舍,老臣的荣幸之至。”说着,冯道侧身请郭宗谊入屋,于炉边对坐,又命老仆取来珍藏的湖州紫笋,亲自烹茶点汤。

    郭宗谊环视屋内,见家具陈旧,装点朴素,除了三架子书,一方端砚,便再无值钱的物什,不禁感慨:“冯公贵为首相,这日子过的也太清苦了些。”

    冯道手上动作不停,哂然一笑,不以为意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老臣已历四朝,久居中枢,朝廷的官位能当的全都当过,人臣的富贵能享的早都享过,现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南山,心中只有快乐,又何来清苦一说呢?”

    郭宗谊自知失言,歉然笑道:“是宗谊着相了。”

    壶水沸腾,冯道拎起茶壶,给郭宗谊倒上一杯,继而说道:“殿下您还年轻,体会不到再正常不过,少年有少年的志向,老朽有老朽的情趣,两者相生相济,缺一,则志趣低。”

    郭宗谊辩不过他,只好转移话头,取出那锦盒,揭开盖,推到冯道面前:“剑南的蒙顶石花,一共六饼,冯公请别嫌弃。”

    “哦?”冯道眉头一挑,来了兴致,取出一团茶饼,放到鼻下深深一嗅。

    茶香入肺,五感一清,冯道舒服得眯上眼,半晌才睁开,笑呵呵呵道:“果是上好的蒙顶茶,殿下有心了,老臣便厚颜收下。”

    “宝剑赠英雄,好茶也要懂的人品才不致蒙尘,冯公精于茶道,正是这几团蒙顶石花的明主。”

    冯道脸上笑意更盛,他什么也不缺,除皇帝御赐,轻易不收赠礼,但郭宗谊这份礼物恰到好处,很得他心,令人难以拒绝。

    “殿下这次回京,可还要再走?”冯道收起锦盒,关切问道。

    郭宗谊点头:“过完上元节,便要再赴潭州。”

    冯道捊着须,沉吟片刻,抬头道:“依老臣愚见,荆南的事,怕不会那么容易。”

    “请冯公赐教。”郭宗谊心中微讶,拱手道。

    自他势如破竹,生擒南唐大将边镐,成攻收复湖南,又正面击败南汉潘崇彻,尽得岭南二十余州,一时间声威大涨,名震华夏。

    朝廷上下,也都对这个能文能武,上马治军、下马安民的皇长孙褒赞有加,极大凝聚了人心。

    便是符彦卿、安审琦这些累朝名将,也都对他在岭南边走边打的战法颇感兴趣,在各自军中研究许久。

    所以,朝野内外几个知情者,还有一些有识之士,都对他接下来可能对付的荆南,都持乐观态度。

    冯道此言,堪称众人皆醉我独醒,说到了郭宗谊的心坎里,荆南的形势不同于楚地,他也很忐忑。

    冯道饮下一杯茶,欲再倒一杯,却发现壶中茶汤已尽,便舀起一瓢山泉,再煮一开。

    “茶煮三遍而无味,高家在荆南耕耘数十年,已历三世,殿下击败他们容易,想到收服荆南官绅百姓,却是难办。”冯道悠悠说道。

    郭宗谊轻叹一声,颔首道:“确实如此,荆南兵微将寡,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不过水师,但我有襄、楚两地的水师在手,又曾俘淮南伪主的数百艘战舰,荆南的这一优势,也荡然无存。”

    “难就难在,收复后如何使荆南官民,心向朝廷。”

    冯道呵呵一道:“殿下只需使荆南官绅心向朝廷便可,老臣常年居于百姓中间,对他们心中所想一清二楚。”

    “地里刨食的老百姓,其实再淳朴不过,他们并不在意现在是哪一家作主子,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便是极大的恩德,便是百姓心目中的圣君、明君。”

    “而那些官绅,才是最难打发的,素来朝政不下县,乡里的地主、致仕的官宦,恰好是朝廷管不到的一层,殿下可以在这方面动动脑筋。”

    冯道久居乡野,与百姓接触极多,对朝廷不在意、管不到的基层有独到理解,他常常在想,政令为何不能入乡?若是朝廷的政令过县,那些鱼肉乡里的官绅们,是不是能收敛一点?百姓的日子是否能好过一些?

    郭宗谊细细听完,心中叹服,他两世为人,于此才稍有些见解,这是个极大的命题,是整个封建社会结构上的支柱。

    但冯道生于厮长于厮,居然也看得这么清楚,姜还是老的辣啊。

    想必,郭宗谊起身,肃然下拜:“谢冯公。”

    冯道含笑捊须生受一礼,他的治世之道,终于有人可以托付了。

出趟远门,请假一天,么么哒

    如题。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符染

    自冯道家出来,回城后郭宗谊见天色尚早,便赶回府中,换了衣裳,带上礼物,打算往李榖家去。

    出院门时正好撞见符氏陪着两个姐妹路过,见他打扮得极为考究,玉带配剑,头顶珠冠,风姿倜傥,气宇轩昂。

    不禁心生好奇,叫住他,符氏打趣道:“大郎这是要去会哪家的小娘?”

    郭宗谊驻足,朝着符氏并两个小姨拱手一礼,不好意思道:“姨母误会了,宗谊是要去拜访李榖,并不是要去会哪家小娘。”

    大小符俱都掩嘴轻笑,两人对视一眼,小符揶揄道:“殿下拜访李相,打扮得这么风流作甚。”

    郭宗谊面对小符,便没有那么拘束,展颜笑道:“我是日月之姿,龙凤之表,不打扮也尽显风流本色。”

    小殿下此言不虚,他的形貌确实称得上是龙姿凤表,在开封的权贵子嗣中数一数二,是许多未出阁小娘的如意郎君,梦中欢客。

    一笑起来,更显霁爽,小符正值青春,听他玩笑,不禁脸色飞红,啐了一口,拉着姐姐便欲离开。

    小小符似懂非懂,她快跑着到郭宗谊面前,昂着脖子,脆生生问道:“大侄儿,能带上我一起去吗?每天呆在家里,闷也要闷死了。”

    郭宗谊脸一黑:“不能!”

    “为什么?不行,你一定要带我去!”小小符撅着嘴,白胖的小手一叉腰,耍起脾气来。

    郭宗谊扭头看看大小符,见她们已经走远,便蹲下身来,诱惑道:“我可不是你侄子,若想我带你出去玩也可以,你叫声哥……阿兄来听。”

    本想让她叫哥哥,但郭宗谊勐然想起,这时候的哥哥,也用来称呼父亲。

    小小符眨眨眼,点头答应,她眼睛向远处驻足等她的两个姐姐瞥了眼,张开红润小口,软软叫了一声“阿兄。”

    郭宗谊这才满意,他牵着小小符,走到二符面前,行礼问符氏:“姨母,我可以带符家三妹出去玩耍吗?”

    符氏面露迟疑,符家人和这皇长孙亲近,她自是求之不得,俗话说继母难做,郭宗谊这好大儿对她礼数固然周到,但毕竟是一家人,太周到就说明感情疏离,关系生分,她还是希望一家人能其乐融融,享受人伦温情。

    想毕,符氏便欲开口答应,没成想小符却一把抢过小小符,厉声拒绝:“不成,殿下是去拜访大臣,小妹年幼顽皮,怕会给殿下添乱。”

    小小符最怕这二姐,她的生母虢国夫人杨氏常年随符彦卿辗转诸州,这一对尚且年幼的儿女便留在陈州老宅无法照看。

    而大符早嫁,于是幼弟幼妹便由小符代替继母管教,此时闻言,小小符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郭宗谊尴尬不已,心生懊悔,刚才被那声阿兄迷了心窍,居然答应小小符这等要求。

    但小符这性子也是率直泼辣,自他醒来,还没有被人如此干脆地拒绝过。

    符氏见他神色,扭头瞪了一眼小符,牵过小小符的手,哄道:“若你想跟殿下去玩耍,便去吧,但要记住,不可任性,否则下次便不让你出府门,可记住了?”

    小小符破涕微笑,忙不迭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说着,便扑向郭宗谊,要去牵他的手。

    郭宗谊挣脱不开,无奈笑笑,朝二人微躬一礼:“宗谊告退。”

    待这一大一小的身影走远,小符才扭头问符氏:“大姐为何答应他,我看这小子就没安好心。”

    符氏眨眨眼,侧过螓首,微笑道:“你多虑了,郭家大郎对你虽不算恭敬,但那是你们年龄相彷,他把你当成平辈论交,言语才有些随便。

    “自我嫁入郭府,对大郎了解也做过了解,这孩子心地纯善,尤为洁身自好,与开封那些纨绔们大不相同,你见他身边四个美婢环伺,可曾传出过半点风声?让他带着小妹,你大可放心。”

    小符撇撇嘴,犟道:“哪有侄子带自己小姨去玩耍的。”

    符氏脸色一冷,厉声道:“此话休要再提,我是刚过门的继室,对他没有半点抚养之恩,殿下又怎会真把我当阿母?把你们当亲戚?”

    说完,拧身便走。

    小符呆立原地,不当亲戚……那还能当什么?

    郭宗谊牵着小小符往大门走去,路上他问道:“你大名叫什么?”

    “符染。”小小符昂着头,“好听吗?”

    “好听。”郭宗谊赞道,“符通弗,纤尘不染,这名字寓意不错。”

    “嘻嘻。”小符染眉开眼笑,蹦跳起来。

    出了府门,郭宗谊便命人去套马车,本来他一人骑马便可,但带着这个拖油瓶,便只能乘舆。

    没想到符染却不愿上车:“我也能骑马,我要骑马!”

    郭宗谊这时候哪里去给她找小马,双手朝她腋下一叉,凌空一举,便将她抱上车辕。

    符染大惊,又羞又怒,她已经十岁了,懵懵懂懂,知道男女有别,六岁以后,连她父兄都不再抱她。

    当下连蹬带踹,叫嚷道:“放我下来,你要干嘛!”

    郭宗谊连哄带骗道:“回头阿兄给你寻一匹小马,现在你就老老实实乘车吧,我还赶着去李相府上。”

    符染这才作罢,安静下来,闭上眼,任由郭宗谊抱进车厢。

    郭宗谊将她轻放在皮褥子上,看着自己被踢脏的衣服,没好气道:“睁眼吧。”

    符染睁开眼,看见郭宗谊衣襟上颇为明显的小脚印,不禁小脸通红,取出一方巾帕,在桉上的壶里倒出些水沾湿,倾身要给他擦拭。

    郭宗谊抢过巾帕来,稍微蹭了蹭,见澹去许多,已不可见,便停手作罢,而巾帕已经脏了,顺手便揣进怀里。

    符染微羞,瞪起眼睛,质问道:“那是我的,你干嘛揣走?”

    郭宗谊一怔,取出那方绣着走兽飞鸟的巾帕,疑惑道:“脏了啊,回头洗洗再还给你。”

    “洗洗?”符染满脸诧异,不是说这小殿下英明神武,聪颖机敏吗?哪有拿了女儿家的手帕,洗洗再还的。

    “不用还了,你自己留着用吧。”

    “我一大男人,用什么手绢。”郭宗谊不解道,但太脏了也不好还,于是又将手帕揣回怀中。

    符染闻言气结,两腿一蹬,恨恨道:“那你便扔了吧!”

    这没来由的火气令郭宗谊一头雾水,没想到符染这么任性,难怪二符不同意她跟出来,郭宗谊明智地选择闭嘴,靠在车壁上闭目沉思。

    马车开动,徐徐向李榖府邸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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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510/ 第一时间欣赏制周最新章节! 作者:王彧恺所写的《制周》为转载作品,制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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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周介绍:
“五代末,如何再造汉唐?首先柴荣不死,其次赵匡胤晚死,再次赵光义早亡……”
倘若,倘若周世宗长子大难未死呢?制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制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制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