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桌脚藏毒
六月七日至六月九日是洛国所有民众的大日子，普通百姓已经打算休息几日，而有些生意人则准备借着东风大赚一笔。
环彩苑。
“你们明日警醒着点，我们苑里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可以去伺候那些官老爷，别把事情搞砸了！”鸨母举着扇子挨个点过去，姑娘们垂头应是。
“心要高，但也别太高，你能得到青睐是你的本事，但是人家家里夫人厉害的，少不得让你吃个大苦头，这些话不用我再交代了吧？”
宋知月看似乖巧地站在队伍里，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既然明日见的都是大官，那她的仇人应该也在其中。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就算还有春风楼的姑娘抢活，也未必是件坏事。
人多手杂，万一事情暴露，找到她头上的可能性很小。
“知月！”鸨母走到她面前，见宋知月只管自己低着头，不由提高声调。
“是，妈妈。”宋知月一抖，好像刚从出神状态脱离的样子。
“你啊你。”鸨母恨铁不成钢地用扇子点了点她放在胸前的手，“也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万事都不管，看你以后怎么办。”
宋知月只是笑笑，道声“知晓”。
鸨母训完话，姑娘们纷纷散去。宋知月在环彩苑素来是平易近人的好人形象，没有半点坏脾气，有姑娘招呼她同去屋里试试新胭脂。
“我才不跟你去，我也有新衣裳可穿呢。近些日子瘦了，得改改腰身。”宋知月笑道。
“啐，你真是会炫耀！”姑娘白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宋知月回到房间，趴在门上听外边的动静，又检查门窗，连柜子都拉开看过，确定安全，才俯身钻到桌底下，在桌腿内侧扣下一小块木皮。
木皮下是个小小的洞，里面隐藏着一瓶药。
虽然这些年宋知月做的都是清倌，但赏银也攒下不少，除了一些要用的银子，其他全部用在了这瓶毒药上。
最好的毒药未必是见效最快的，但一定是隐蔽性最好的。
宋知月拿到药瓶后用它下在鸡腿里，毒死了一只疯狗。它发作一点都不快，等了足足三个时辰，那狗才像困倦睡着一般，卧在墙角不动了。
三个时辰，哪怕是京城她都跑出去了。
但是要不要跑还是得看具体情况，宋知月好不容易找到容身之处，环彩苑鸨母人挺不错的，就是贪财一点，倒没做过丧良心的事情，至少没有逼迫过她。
宋知月拿出精心挑选的衣裳，是一件粉色裙裳，略带俗气。
她特地挑这种凸显不出自身优势的裙子，就怕突然被人看中，坏了复仇计划。裙子有个暗兜，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哪，正好用来放药瓶。
黑夜在不知不觉中过去，黎明如约到来。
洛初初今天还是不能放松，作为女帝，这种全洛国重视的活动必须要她走走形式。
从上学的时候就特别讨厌形式主义，没想到穿越了还是逃不过它的荼毒。
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还是要伸着手臂让宫女给自己穿衣服，穿戴完毕，洛初初不由吐槽道：“你们信不信，我现在把脚抬起来，都能靠着这身衣服直接在地面上立起来，根本不会摔倒。”
宫女们只得称罪，洛初初懒得听，加快速度吃了几个小点心，跟闫温茂一起上了马车。
这次上的马车是正儿八经的御辇，装饰得金碧辉煌，拉车的马就有十六匹之多，里面有一间房那么宽敞，底下轮子都数不清多少个。
洛初初上车以后，正准备享受皇家待遇，不料闫温茂扶了她一把，道：“陛下须得正襟危坐。”
？
闫温茂什么时候转性了？她什么时候在他面前讲究过这些东西？该不会是被温如悦夺舍了吧。
闫温茂见她大眼睛充满怀疑地看着自己，解释道：“出宫后有百姓夹道，陛下须得跟他们打招呼。”
“原来是这样。”洛初初想着离宫门不算远，这时候睡下弄乱了衣服，等下肯定不好见人，从善如流地坐好。
马车在前后数百人簇拥之下出了宫门，洛初初按照闫温茂交代的，由宫女拉开帘子，作亲切挥手状。
闫温茂本想提醒其实没必要挥手，但是看反响不错，便没有纠正。
挥得手都酸了，才看不到百姓的身影。
洛初初把手放下来，想休息一会儿，闫温茂提醒她：“住得近的百姓都到皇宫附近，等到了江边，还需再招呼一次。”
这意思是还是要注意仪容仪表。
抵达流经京城最大的一条江边，洛初初登上为首的龙舟，照着闫温茂给的“小抄”说了一段话，然后安静等待祭祀水神等仪式结束，就可以开始观赏赛龙舟了。
今日温如悦跟着洛初初一同来的，但是至此工作便算得上告一段落，只等三日后把每日胜者记录一下，再写洛初初对他们的奖赏，整件事情便彻底结束。
观赏过一轮官家子弟参加的赛龙舟，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洛初初等人被安排在江边一家大酒楼中用饭。
“终于可以吃东西了。”洛初初端起的肩膀垮下来，摇摇晃晃坐在马车里，道，“今天过得好无聊。”
她不爱看赛龙舟，也搞不懂那些人在船上搞什么动作，引得江边观看的姑娘媳妇扔绢花手帕，只觉得他们吵闹。
闫温茂把肩膀递过去，洛初初顺势靠在上面，下一秒就道：“别这样，你换个坐姿，这样我靠着不舒服。”
最后，闫温茂坐在前方，洛初初从背后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一双手抱住了他的手臂。
休息没多久，酒楼到了，洛初初露出勉强营业的微笑，小声抱怨道：“今天真是没意思，弄得我都没什么食欲。”想到还要跟那么多人一起吃饭，就觉得什么都吃不下去。
闫温茂听懂她的意思，道：“陛下有单独的房间用膳，吃完以后还可以躺着休息。只是奴才要去招呼……”
“那你去。”洛初初迫不及待道。
“……”虽然是他主动提出，但为什么心中隐隐有些不悦？
第一百二十二章 百花杯
“这个真好吃！”洛初初把碗里最后一根野菜塞进嘴里。
在宫里肉吃多了，忽然吃到这种独特的野味，一下子克制不住自己吃饭的手，把菜吃得干干净净。
“……”服侍她的侍女跟另一个打了个眼色，另一个心领神会，正准备离开，洛初初忙叫住她。
“诶诶诶，别慌，其它菜也很好吃，朕吃不了许多菜，你们要准备的话，直接装在食盒里给我带回去。对了，多放野菜！”
……
另一个宴会上。
“千岁大人，微臣敬您一杯。”大臣醉醺醺地晃着步子朝独坐的闫温茂走过去。
闫温茂才端着酒跟在座的大臣敬过一轮，不知这位是喝高了还是怎么样，还没等闫温茂屁股坐热吃上一口菜，又过去敬酒了。
闫温茂可有可无地举了举杯，旁边两人忽然过来把这位大臣拉回座位上。
酒他没喝多少，只三杯而已，只敬不喝，谁也不敢说什么。
宴会气氛热络起来，有人清了清嗓子，道：“在座各位同僚，可知道这家酒楼东家为何人啊？”
他这一说，把人的兴趣吊了起来，纷纷催促他。
“还能是什么陆地神仙不成，您就别卖关子了。”
那人笑道：“虽说不是陆地神仙，但这东家可有几分仙意。他乃是江南书画世家出身，祖父还在朝廷中做过官，我这一说，各位有没有想起什么？”
各人喝着酒，神色各异，大多扬着笑脸。
“嗨，不就是为了家乡的野菜，辞官归乡的陆画痴么？”一位胡须雪白的官员道。
“您老说得是极。”那人继续道，“作为陆画痴的孙子。这酒楼的东家虽然没有考取功名，却在民间有极大美名。他不仅会书画，还做得一手好菜，最重要的是，他会制瓷杯。无论是花鸟虫鱼，还是山水人物，皆可入画，皆可制成瓷杯。”
“瓷杯！”有喝大了的人笑起来。
旁边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巴，不许他再说下去，隐晦地瞟了一眼坐在上首的闫温茂。
若说起瓷杯……他可是半点不慈悲啊。
那人道：“若是能有幸见识到东家做的瓷杯，这趟可谓是不虚此行。”
机灵的侍女忙道：“东家正有此意，连陛下和千岁大人都大驾光临，岂有藏着掖着的道理。请各位稍待片刻，上好的香茶马上便来。”
该让春风楼和环彩苑的姑娘上场了。
一群莺莺燕燕集体待在小楼之外，等着东家把茶烹好。
外边数十位美人等待，陆松墨却半点不急。他年纪约三十有五，脸上着了些风霜，一双手却保养得极好，甚至比女子更好看。
这样一双骨肉均匀白皙细腻的手，优雅烹茶时自然是极好看的。
按理说本应该当着所有贵客的面来烹茶，但是那样便无法完美展示他新制成的百花杯，失之美感。
一百只杯子在桌上排开，每只杯子上面都有精细描绘的花卉，技艺极高。
然来客们身份特殊，须得分出三六九等，陆松墨便让跟随自己许多年的侍女，将呈给贵客的杯子先挑出来，先行送茶过去。
“先生，这杯子数量太多，不好取放，不若叫两个姑娘来协助？”侍女转向茶壶看了看，道，“一壶茶可斟七杯茶，若是全由先生亲自动手，未免太过劳累了些。”
陆松墨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最尊贵的客人他亲自动手，剩下的由那群姑娘来即可。
每日都伴在权贵左右，茶艺必定要修，由她们制作香茶，味道不会差到哪里去。
“让他们当心些，不要伤了我的百花杯。”
“是，先生。”
侍女叫了八个姑娘进来，宋知月正在其中。
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默念着不要慌张，按照侍女的指令挑出杯子。
侍女把世人以为尊贵的花卉都安排给官职大的客人，女帝、闫温茂、丞相自然是前三位。
宋知月看着那三只杯子，默记住上面的花卉和侍女说出的顺序。兰花、莲花、牡丹。
闻人胤应该是牡丹花。
烹茶的姑娘们低声谈笑，侍女也不管，只看她们煮没煮好。
“贵客后送，这些你们先拿出去。”侍女道。
宋知月没找到机会，只得祈祷回来时那几个杯子还在，随意端起一盏茶，跟着其他姑娘进了酒楼。
酒楼一楼是相对而言不怎么显赫的官员，宋知月看到有个没拿到茶的，带着柔和笑意把茶给他，心里却很着急，希望等品茶环节过后他不要起别的心思，实在没耐烦拿他那点辛苦钱。
偏偏那位官员还要附庸风雅，把杯子拿起来观赏，赞道：“金银花，好花啊，清热败火。”
宋知月敷衍夸赞几句，官员还当真了，当即念起酸诗，听得宋知月想给他一脚。
直到其他姑娘陆陆续续脱身，宋知月实在忍不住了，从官员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道：“妾还要给其他客人送茶，不便多陪。”
起身向门口走去，身后传来哄笑，似乎是在嘲笑官员连一个青楼女子都拿捏不住。
宋知月被他们笑得烦躁，复仇大计当前，否则真想一人杯子里下点毒药，全都放倒算了。
回到小楼，里面的姑娘只有寥寥两人，凑在一块儿小声说着什么，十分高兴。
侍女探了探陆松墨煮好的茶，道：“这壶不能给贵客了，得让先生再过来一次。你们送茶送得太久了。”
听她这样说，两个姑娘不高兴，道：“我们送茶也不算太久，只跟客人说几句话而已。”
侍女不语，转身出门，两人失去了谈笑的兴致，嘟囔着端起茶杯，跟宋知月擦身而过。
现在房间里是没人了，但是仍然不是好时机，因为杯子里没水。
宋知月只觉得一阵无语。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能吃出来什么茶的火候？只怕告诉他们都分辨不出。只管把茶热一热就是，哪里用得着再去煮？
可是没办法，酒楼就是要讲究。
宋知月不再去送茶，怕等会儿又脱不开身，干脆直接站在桌子前作出看茶杯的样子。就是说她偷懒也比错失机会要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温如悦换杯
侍女很快带着陆松墨回来，见宋知月还在房间，又见桌子上还有二十余茶杯，道：“你怎么不去二楼送茶？一楼去完了就去二楼啊。”
宋知月装作茫然的样子，道：“啊？可是，她们不是说二楼……”
没等她把借口说完，陆松墨皱眉打断她，道：“好了，她留在这里正好，等会儿我煮好茶，再让她送过去。”
侍女瞟了眼宋知月俗气的粉色衣服，嫌弃道：“她这打扮登不得大雅之堂，要送贵客还是换个人吧。”
“随意。”陆松墨再次开始煮茶。
宋知月乐得在旁边待着，陆松墨把茶煮好，先将杯子烫了烫，看得她暗呼幸好。
要是把毒药事先下在里面，恐怕这时已经被冲掉了。
三杯热茶倒好，侍女匆匆出门找人去了，陆松墨似乎是来了兴致，见还有几杯是空的，兀自煮起茶来。
宋知月心脏紧张得加速跳动，背对着他取出药瓶，却发现一个问题。
房间里太安静了，药瓶的塞子塞得又紧，拔出来肯定会发出声音。
但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宋知月一横心，指甲掐住塞子，一点点往外拔。
轻微的“波”声掩盖在水煮开的响声中，没有被陆松墨注意到。
宋知月松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手，对准牡丹花茶杯滴入一滴透明药液。
因为事先陆松墨用茶水烫过杯子，杯子里残留着一些挂壁没倒干净的茶水，一滴药液混入其中丝毫不起眼。
宋知月正在高度紧张，一边注意着陆松墨的动静，一边注意着药液，有限的注意力没法同时分配到其他地方，没注意到外边走来一位女子。
这位女子正是温如悦。
且说她结束了工作，没地方可去，加上也想再看看闻人胤，于是在二楼要了个房间，点了几样菜。
等得无聊时，看见有女子端着茶水上二楼，给大厅里那些官员送过去，行走间茶香四溢。
她眉头一皱，拦住一位道：“我之前点菜，想要壶茶，你们怎么告诉我没有茶水了？”
“是没有了呢。”女子抛了个媚眼道，“这些都是我们亲手煮的茶，若是姑娘想尝，且等我服侍完客人。”
原来不是酒楼的人，是不知哪来的青楼女子，难怪穿得这样不正经！
温如悦嫌恶地后退，道：“快走快走！我不要你煮，我自己去看！”
女子仿佛觉得她这样子很好笑，咯咯笑道：“姑娘且去前方小楼中看看，不知煮完后是否可以分我一盏？”
温如悦绷着脸快步离开，按照她说的找到了小楼，直朝里走去。
顺着茶香走进院子，然后四处寻找茶室到底在何处。
正往打开的门内看去，将宋知月的动作看了个正着。
见此情景，心中一惊，难道是……？
温如悦谨慎地躲在柱子后方，通过柱子与门之间的空隙偷看。
宋知月将药液滴入茶杯中，而后将药瓶塞好收起。
而后她迅速拿起一杯茶，准备去给客人送茶，然后再不过来，借此制造出假象。
宋知月走得很快，为了不被她看见，温如悦躲得更深了，因此没看清她的面容。
等她走后，温如悦还站在原地，心里千回百转。
到底是要给谁下药？下的什么药？莫非是青楼女子见不得人的小手段？
她不是什么天真蠢傻之人，有些事情还是不捅破为好，免得惹上一身麻烦。只要不下到她和闻人胤身上，给谁下都无所谓。
正在思考时，冷不防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侍女带着两名穿着略微素雅的青楼女子进来，看到温如悦眼前一亮。
这群青楼女子穿得一个赛一个俗气，好不容易矮子里拔高个选出两人，却发现其中一人穿得看似素雅，实际上衣裳后边有些透，气得她没办法。
这时院子里出现一位身穿优雅裙裳，发饰脸庞身段都不错的女子，无异于瞌睡来了送枕头。
“你跟我一起去送茶。”侍女对温如悦道。
温如悦正要皱眉，忽然想起那只被加了料的杯子，好奇心占据上风。
不如趁机去看看，到底是谁那么倒霉？
她不言不语地跟在侍女身后，被她抢了位置，其中一位也不恼，她可是从来没想过要跟那么尊贵的人接触，还是老老实实在普通的官员中寻个出路较好。
一人离开，三人走进房间。
陆松墨将新茶倾倒入三个茶杯，温如悦眼神定格在画着红色牡丹花的杯子上。
隔得比较远，她只看见了宋知月的侧影，还有手底下带着红色的杯子。三只杯子里只有这一只带红色，肯定就是这只。
侍女分给温如悦和另一个人对应的茶盘，温如悦借机问道：“这杯子上的花卉可有什么讲究？”
侍女答道：“这三种花皆为尊贵之花，自然要给三位最尊贵的客人用。”
温如悦心中一跳，继续问道：“那这牡丹花？”
侍女以为她是想攀龙附凤，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送你便送，这是给那第三位客人的。”
洛初初、闫温茂……第三人，岂不是闻人胤？！
不要！
温如悦差点惊呼出声，正想脱口说出这茶里被人下了药，话到嘴边，心念电转。
这药不能给闻人胤，那如果给洛初初吃下会怎么样？
洛初初在御书房多次辱骂闻人胤，闻人胤对她态度却可谓是捧到天上，言语暧昧，温如悦早把她恨到了骨子里，偏偏还动不得她。
如果能借此机会让洛初初得到永生难忘的教训，在许多重要大臣面前出丑……
光是想想，温如悦就激动得颤抖起来。
“不行，这不能送给他。”温如悦镇定心神，道。
“为何？”侍女皱眉。
“牡丹向来是形容国色天香的女子，怎么能送给男人？”温如悦道。
侍女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不由道：“你说得有理，不如说说换成哪个茶杯为好？”
温如悦脱口而出：“自然是兰花的那一个！”
闻人胤最喜欢的便是兰花。
“但是兰花乃花中之王，怎可送给丞相？不太妥当。”陆松墨在旁边听她们争论，忍不住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奉茶
“兰花乃花中之王？”
温如悦想到闻人胤酷爱兰花，一时怔愣。
他，应该没有那个意思吧……
“那就换成莲花好了，莲花是花中君子，牡丹花给那一位，兰花只能给另一位了。”侍女道。
温如悦表情复杂地点点头。
只要不是牡丹杯就好。
看洛初初出丑的心盖过了心中的疑惑，温如悦定了定神，端着杯子走在侍女身后。
走到酒楼门口，祝芳华正好从里出来，看见温如悦，眼神微动，走过来道：“如悦，你为何在此处？”
“……”温如悦没想到祝芳华会在这里，今天早上她明明没跟着洛初初。
侍女惊讶地在两人之间打量，道：“你，你不是……”
温如悦见瞒不下去，只得道：“我本想去看看还有没有茶水，正好遇上姑娘带着人。既然是送给陛下的，我帮着送送也是应当。”
既然是客人，那就不能再继续让她送了。侍女跟温如悦道歉，温如悦敷衍地道：“没事，正好遇上。”
祝芳华上来挽住温如悦的手臂，两人看似亲亲密密地走进酒楼，实际上各自心里都有考量。
此时洛初初已经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觉得一个人呆着有点无聊，从三楼走下来准备找闫温茂跟他说说话。
随手抓了一个侍女，问出闫温茂现在正在和大臣一起待在大厅里举行宴会，洛初初让她带着来到大厅门口。
酒楼主楼相当之大，中间有一圈是镂空的，然后中心又建了一座建筑，环环相扣。最中心的的便是宴会厅，需要走过长长的廊桥才能到达。
在外边的建筑听不到声音，走近了才能隐约听到丝竹之声和谈笑声。
洛初初在脑海中勾勒出闫温茂被一群美丽女子簇拥在中间，但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情景，不由得想到一个歇后语。
扑哧。
不行，不能笑，实在太缺德了。
轻轻推开宴会厅的门，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常有歌姬舞姬侍女等来往，没人闲得往门口看。
洛初初本来做好了会被万众瞩目的心理准备，提前感觉到尴尬，但是现在居然没人分给她半个眼神，她还是觉得尴尬。
宋知月打定主意要制造她没有时间下毒的假象，又想亲眼看见闻人胤喝下毒酒，略费心思把一个看上去木讷寡言，不常与女人打交道的文官哄得找不着北。
如果可以，她当然比较想待在那些女官旁边，但南风馆的小倌已经提前抢占了位置。
人实在太多，洛初初不知道哪边是主位，该从何找起。
在门口站了一段时间，有人开始注意到她，没等这些醉眼迷离的人看出什么花样，温如悦、祝芳华和送茶的侍女来了。
“陛下？”祝芳华惊诧道。
洛初初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不爱参与这些么？
祝芳华的一声“陛下”惊动了还没彻底喝醉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平身，你们该吃吃该喝喝，不用拘谨。”
面对此情景，洛初初暗自吐槽：还真是跟她想象的一样，真的很尴尬。
抬头找到了正起身向她走过来的闫温茂，洛初初忙小跑着过去，两人在上首落座，好一会儿才有人敢小声说话。
“陛下，你没有休息？”闫温茂问道。
“休息过一会儿，我不小心吃得有点饱，睡不着。”洛初初道。
宴会厅里人多，气温有点高，洛初初额头上出了些汗，摸到袖子里竟然没有手帕，想必是刚才吃东西的时候用光了。
糟糕，怎么办？总不能用袖子擦吧？
心里一着急，流汗的速度更快。
闫温茂见她如此，向自己胸前摸去，不料也摸了个空。
时间有点紧，他换衣物的时候把帕子给忘了。
“我想到了！”洛初初眼神一亮，解开腰间香囊，拿出一条素帕，上面绣着一丛木槿花。
这是宋知月小姐姐送给她的帕子，她一直舍不得用。
用帕子把汗水擦干，顺手系在手腕上。
这时侍女见时机正好，上前献茶。
听她介绍完茶的来历，侍女略带炫耀地道：“这杯子也是东家特制的百花杯，请看，每一只上都绘制了不同的花卉。”
洛初初看了看，确实很是精细，在普遍不追求写实的古画风格中，竟然是少有的写实派。
侍女按照商量的顺序将杯子依次放到洛初初、闫温茂、闻人胤三人面前的桌子上。
洛初初觉得肚子里吃多了肉食有些发腻，正好喝茶解解腻，想要端起杯子。
不料闫温茂握住了她的手腕，洛初初不解其意，将手顺势放在闫温茂手中。
“你要给我什么好吃的？”
闻言闫温茂无奈地笑了，这茶还没验过毒，怎能让洛初初喝，他只是想阻止她。
在盘子里捻了个果仁放在她手心，洛初初不满地咕哝道：“什么嘛，只是果仁而已。”
看着二人之间的互动，闻人胤眼神闪烁，随后轻微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测。
不，不可能。闫温茂都算不上一个健全的男人，怎么会对女帝有那种想法。应该只是看得比较严而已。
嚼着香脆的果仁，洛初初很快被歌舞吸引了注意力。
为了让这群看惯风月的官员开心，表演之人下了大力气，求新求有趣，看得她目不转睛。
那边宋知月见侍女走过去，给三人奉茶，心脏立刻揪了起来。
不亲眼看着闻人胤饮下毒茶，她不放心。
找个借口离开座位，往旁边靠近。
这边有帷幕遮挡，很少有人过去，但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三人。
为首的是女帝，她看歌舞看得眼睛都笑弯了，手放在腿上，腕上似乎绑着条帕子。
第二人是闫温茂，宋知月听说过他的恶名，但他不是自己的仇人。
最后一人……
宋知月淬了毒的眼神落在闻人胤背上，血液激荡，恨不能跳起来一刀将他刺死。
喝吧，喝下这杯茶，送你上死路。
在她的期盼之中，闻人胤遥遥对着上方二人举起杯子，说了些什么，然后一饮而尽。
太好了，太好了！
宋知月激动得几乎站不住，眼神定格在闻人胤手中的茶杯上，恨不得凑到旁边看清楚茶水的流动。
第一百二十五章 落帕识人
闻人胤将茶喝完，拿着杯子的手往旁边侧了侧，宋知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没有红色？”
宋知月的眼神紧盯着杯子。
上面确实没有红色。
因为闻人胤在一边说话一边转杯子，似乎是在鉴赏它，转到底也没看见半点红色。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占据了心神。居然让他逃过一劫，之前在小楼里不是说好把牡丹杯给闻人胤吗？怎么又变了？
不知觉抓住帷幕，宋知月看向另外两人，那牡丹杯到底在谁手上？
这种情况下她再不可能去阻止，除非她不要命了。
若是闫温茂喝了毒茶，宋知月喜闻乐见。若是女帝喝了……那也只有暗中道声对不住。
虽说宋知月很希望牡丹杯在闫温茂手上，但是她明白，这种可能性很小。
牡丹国色……应该是侍女临时起意，换给女帝了。
跟她一样在盯着洛初初的还有温如悦。
因着身份特殊，温如悦可以坐在较近的桌子上，此时正幸灾乐祸地瞟着洛初初方向，希望她喝下以后当众出大丑，最好是喝了毒药被毒死。
洛初初浑然不觉，刚才她看歌舞看得高兴，闻人胤忽然说要以茶代酒祝她福寿安康，然后把茶一饮而尽，最后又开始点评茶杯，弄了个一条龙服务。
听他说这么多，闫温茂只是淡笑，其他什么都没说。
好像不太礼貌的样子。
想起他们俩一向明争暗斗，洛初初决定当这个和事佬，至少表面上气氛不要弄得这么僵，下次说不定有事需要闻人胤配合，还是稍微给他一点面子。
取了一碟果仁，忍痛起身，朝着闻人胤递过去，道：“爱卿尝尝这个，刚才朕尝了尝，觉得味道不差。”
闻人胤笑容温和，彬彬有礼地从座位上走出来，略略低头弯腰，伸手接过盘子，道：“多谢陛下。”
两人一递一接，洛初初松松系在手腕上的帕子不小心散开，飘在不远处的地上。
“哎呀！”洛初初懊恼顿足，不知道掉在地上沾上脏东西没有。
“爱卿，你能不能帮忙把帕子捡起来？”
帕子落地，宋知月下意识看了一眼，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这，这不是那日她送给那个小姑娘的帕子吗？怎么会在女帝手腕上？
帕子用料不算多么名贵，跟寻常用来做帕子的料子不太相同，白色微微偏黄，宋知月认为用这样颜色的料子绣出来的木槿花才有意趣。
无论是用料，还是上面绣的图案，都跟她送出去的那条一模一样。
再仔细听女帝说话，即便离得远也听清楚了一两个字，似乎与那天晚上的小姑娘是同样的声音。
“……”事情怎么会这么凑巧？
那那天晚上的男人，难不成就是闫温茂？
宋知月陷入纠结，到底要不要出去阻止？说不定女帝压根不会喝那杯茶。不是已经放了一会儿么，她动都没动过。
家道中落，爹娘因病去世后，她沦落到环彩苑，一心只有报仇，报完仇才能谈接下来的人生。
在环彩苑待了那么些年，她见过很多客人，但只有那天晚上的小姑娘让她心有所动。
就这样看着她死去，还是自己下的毒……
宋知月痛苦地闭上眼睛。
她做不到。
洛初初做错了什么呢？她不像是闻人胤或者闫温茂一样，为了争夺利益权势不择手段，甚至手底下的狗都惯于仗势欺人。
她什么坏事都没做过，说到底，除去众所周知的傀儡皇帝身份，洛初初不过是个和她一样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的姑娘。
若是洛初初跟她从来没有什么关系，宋知月或许会愧疚一阵子，但是绝不会冒险。可是她已经跟她有牵绊有交集了，洛初初甚至到现在还珍藏着她送给她的素帕，这是在宋知月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她没法假装自己看不到。
鸟兽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宋知月都快把嘴唇咬破了，都没想到什么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提醒洛初初的方法。
想要找个地方靠着冷静思考，手底下却只抓到了帷幕。
帷幕？
宋知月想到什么，连忙抬头看去，只见帷幕被挂在顶上，四角垂在四个方向，起到装饰作用。
如果把它扯下来，岂不是就会落在底下的人头上，面前桌子上摆的东西自然也不能吃了。
只是这样，扯下帷幕的自己必定逃不了，甚至可能会被残暴多疑的两人抓住。
比起直接冲上去提醒的必死局面稍微好上一点。
只要她一口咬定是意外……想必不会落到被杀死的下场。
这时洛初初感觉吃了太多果仁，嘴有点干，再次将手伸向茶杯。
“嘶拉——”
布帛破裂，随后挂在上方的帷幕朝着众人落下，正巧罩在头顶上。
瞬间洛初初被闫温茂护在怀里，即将触到的杯子被打翻在地，传来清脆的瓷器碎裂之声。
只是这声音并不起眼，因为在帷幕落下后传来了男子和女子的惊叫、桌案打翻的巨响，碗盘碎裂的声音。
“什么东西？！”
洛初初惊魂未定，仰头看着罩在上方的帷幕。
帷幕是轻纱加一层轻薄布料制成，蒙在上方好像晚霞一般将众人笼罩。
如果这是节目的话，惊喜未免太大了。
“贵客们稍安勿躁！”
初时惊吓过后，酒楼的侍女们首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想把帷幕弄到一旁。
加上其他人的帮助，大约不到半柱香便将落下的帷幕撤走，其余的也拆下来，以免再发生意外。
洛初初乖乖窝在闫温茂怀里，手里紧紧抓住帕子，心想：还好在那之前让闻人胤帮忙捡起来了，不然早就被人踩得都是脚印，糟蹋知月姐姐的心意。
闻人胤收起向来温和的神色，眸子紧盯着一个方向，轻轻挥手，便有身体强壮的仆人揪住一人，强行将她提到面前。
那人是个女子，穿着俗气的粉色衣裳，头发散乱，低着头哭泣，身体抖着，似乎很是害怕。
“这是谁啊？”洛初初皱眉道。
抓她过来干什么，跟帷幕有什么干系不成？
“把头抬起来。”
闻人胤站在女子身前，淡淡地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竟是故人
女子闻言颤抖得更厉害了，就是不肯抬头。
洛初初皱眉看着，莫名觉得女子有点儿熟悉。
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最后说一遍，抬头。”闻人胤似乎失去耐心，语气仍然温和，话却并不客气。
宋知月没想到自己已经尽力躲到人群之中，还是被闻人胤的人抓出来。这个人究竟藏在何处，先前她半点都没发觉。
仇人就在眼前，然而她的手臂被仆人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
只能扮演一名被吓得魂不守舍的弱女子，不能做出半点异样举动。
洛初初不自觉松开闫温茂，从座位上站起，想过去看看。
“别过去。”闫温茂拦住她。
洛初初只好重新坐下来。
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摔碎的碗盘和杯子。桌案上的几样东西也被帷幕挂住，拖拽的时候掉在地上，摔得到处都是。
她准备喝的那杯茶更是已经全数倾洒，杯子摔得四分五裂。
百无聊赖时，忽而旁边走出一名女子，指着被抓出来的粉衣女子道：“别放过她，她包藏祸心！”
那女子便是温如悦。
祝芳华根本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去，满脸错愕。
温如悦发什么疯？即便她喜欢闻人胤，也不是这样讨好他的吧？
旁边有人插话，打断了自己试压的气势，闻人胤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看着温如悦道：“温女史，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被心上人专注地看着，温如悦感觉自己像是喝醉了酒，浑身轻飘飘，脱口而出道：“她想给你下药，你千万别放过她！”
话语出口，她下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对，但闻人胤微笑的唇角让她有些迷糊，便将不好的感觉丢在脑后。
“哦，温女史从何得知？”
宋知月听她说出自己下药，脑子一阵发晕。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她看到的？她根本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完了，一切都完了。
温如悦便将自己想喝茶，去小楼那边看到宋知月正往杯子里滴什么东西的事情说出来。
闻人胤闻言捂住自己的喉咙。明明暗中用银针检验过，没想到还是没防住！
胃中一阵翻涌，就在他要推开旁边的人，去角落里把茶吐出来的时候，温如悦又说话了。
“不过闻人丞相不必担心，你喝的并不是下药的那一杯。”
她面若桃花，眼睛明亮，爱慕地看着闻人胤，像一只小狗般希望得到主人的夸奖。
“你不是说她想给在下下药么？到底是哪杯里有药？”闻人胤没有入她所愿夸奖，反而追问道。
温如悦稍显失望，理智回笼一部分。
“自然是……”说到这里卡壳了。
她想起来了。
如果说出具体是哪一杯，她想看洛初初喝药的心思定会暴露无遗。既然你看到了，为什么事先不提醒？
方才温如悦一直注意着洛初初，看她与闻人胤互动，给闻人胤赏赐食物，又故意掉落帕子让闻人胤给她捡起，恨得她牙痒痒。
这些狐媚伎俩，亏洛初初做得出来！
温如悦在这种火上浇油的情况下，本就仇恨洛初初，怎么可能去提醒。
好不容易看到洛初初要喝那杯茶，头顶上的帷幕忽然掉落，把事情毁个彻底。
正暗恨洛初初怎么那么好运，闻人胤的人把罪魁祸首抓住，正是温如悦见到过的粉色衣服。
想在心上人面前显摆的心思占上风，温如悦冲动地站到他面前，但是现在却把自己推入两难境地。
“我……妾身……没看清楚。”她只能换口风。
那只牡丹杯不能提，绝对不能说自己看到了。
“那温女史怎么确定，在下喝的不是那一杯？”闻人胤刚放下心，又皱起眉。
“看方位不是……”温如悦硬着头皮道。
“……”这个解释闻人胤很不满意，但温如悦身份特殊，况且还有利用她的地方，不可过于咄咄逼人。
见闻人胤面露不悦，温如悦忙道：“妾身只看到她往杯子里放东西，好像是放在偏下方的杯子里，因此借着侍女将妾身误认的机会，进去看了看，还特地问了侍女。”
“哦？”闻人胤将侍女叫过来，侍女不敢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
“那温女史为何还要装作侍女跟进来？”
在他询问侍女的时候，温如悦已经想好借口，语言变得流畅起来：“妾身只是想确认给陛下、千岁、丞相的茶不会在半路上再被人下药。”
“那你为何先前不说不提醒？”洛初初忍不住道。
温如悦道：“因为妾身当时着急，只顾得上陛下的安全，忘记提醒了。何况，这名女子敢下药，焉知不是得了酒楼的默许？若是事先说出，恐怕会被他们……”
“贵客切勿胡言！”侍女也急了，道，“这些女子都是青楼里来的，根本不是我们酒楼的！要包藏祸心，也应该是环彩苑和春风楼包藏祸心！”
环彩苑……
这个关键词被洛初初捕捉到，洛初初忽然直起身体。
“此事容后再说。”闻人胤抬手阻止，道，“温女史为何肯定她是给在下下药？”
这是唯一温如悦没想到的部分。
咬牙瞪了一眼粉衣女子，温如悦道：“丞相尚未娶妻，这种青楼女子想来是最爱慕虚荣的，还有谁比丞相更合适？”
这个解释聊胜于无，更像是温如悦为了讨好自己说出的漏洞百出的言论。
闻人胤已经知道她心悦自己，自然会往这个方面思考。
莫不是温如悦也觉得他是最好人选，因此以己度人……
看来以后吃食方面要格外小心，绝不能给她可乘之机。
温如悦不知自己已经被列入警惕名单，内心忐忑等待闻人胤回复。
“多谢温女史提醒。”闻人胤转身，让仆人强行将宋知月的脸抬起，查看她的面容。
注意力停留在这边，洛初初一看，震惊得差点站起来。
这不是宋知月小姐姐吗？！她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难道当时她猜错了，宋知月小姐姐真的向往稳定的富贵生活……早知她会出此下策，还不如早点把她接进宫。
只不过多养一个人而已，又能多花多少银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伪作青楼女
宋知月被人掐住脖子，强行抬起脸，饶是她奋力挣扎，仍然逃不过魔爪。
两行清泪从闭上的眼睛中流出，她觉得屈辱无比。
宁可跟闻人胤同归于尽，也不愿意被当成攀龙附凤的下贱之人！
女帝会怎么看她？会怎么想她？会不会嫌弃得将帕子当场扔了？
闻人胤打量着宋知月的脸和打扮，看这俗气的穿着，说她是想趁机找个倒霉蛋攀上高枝，他已经信了大半。
若不然，谁会穿这样的衣服，脸上还化那么浓的妆？
“你将药下在哪里了？”
宋知月紧紧闭着嘴不说话。
温如悦见她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都是她害的！
抬起腿踢了宋知月一脚，逼问道：“你说啊，你这个贱人，究竟把催情药下在哪里了？”
催情药……
宋知月一震，仿佛自黑暗中看到一线生机。她睁开眼睛，作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开始编故事。
就是青楼女子最爱讲给穷酸书生听的那一套。
家境贫寒，卖儿卖女，意外沦落，孤苦无依，见此机会，出此下策，郎中秘药，重金购买，意图单纯，攀上高枝，半生依靠……
温如悦听着，觉得青楼女子都一个样，嘴角鄙夷地撇着。
闻人胤听完却问道：“那你为何要把帷幕扯下来？”
宋知月支支吾吾道：“妾，妾伺候的那位嫌弃妾身不够风情，想在帷幕后面涂些香粉……事情太急，妾不慎滑倒抓住帷幕……”
众官员听得屏气凝神，直至此时，方才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只是一个小小青楼女子的心机，并无什么大事。
看着帷幕突然滑落，还以为有人要趁机刺杀那三位呢。
闻人胤听得无语，道：“你可知，因为你一人之心机，惊吓到陛下与总管大人，该当何罪？”
洛初初忙道：“不妨事，不妨事，朕还以为是酒楼特地准备的节目，甚是惊喜啊，呵呵呵……”尬笑。
“那个什么，既然大家都无事，这位女子身世又如此可怜，不如就当事情没发生过好了。这几日是洛国的节日，这种喜庆的时候，喊打喊杀多不好啊。”
洛初初亲自求情，闻人胤不好不给面子，即使想让她吃点苦头，也说不出口了。
“既然陛下宽宏大量，那这件事情便算了。”
宋知月不敢置信地望着洛初初的方向，洛初初对她笑了笑。
女帝还记得自己！她还愿意救她！
胸腔一片温暖。
正在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没事的时候，不引人注目的侍风走出来，拿着什么在洛初初桌子前方摔碎的茶杯残骸和茶水中一探，那东西冒出了细小的黑烟。
侍风和闫温茂对视，闫温茂眉头紧皱，站起身道：“这名女子便由我接管，闻人大人，你没有意见吧？”
嗯？
闻人胤目光闪了闪。
难道还有隐情？
宋知月听得闫温茂的话语，注意到有人在地上试探，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
不是的……她不是要害洛初初！
洛初初不明所以，想起那次闫温茂是跟自己一起去的，想必他认识宋知月。这么想着便放松下来，以为他是在替宋知月解围。
女帝没有再说话，宋知月绝望地被闫温茂的人抓住拖走。
“哎哎哎，让你的人不用那么实诚，看都把宋知月小姐姐拖疼了。”洛初初附在闫温茂耳边小声道。
闫温茂没有回应，情绪有些复杂。
洛初初要是知道自己一心想保的人却下毒害她，会不会很难受？
洛初初还在摇着他的手臂撒娇，闫温茂忽然转身摸了摸她的头发，带着安抚意味。
“怎么了呀？”她茫然不解。
……
在江畔酒楼热闹之时，冯素儿和素纱已经坐上马车抵达了素纱在京城外的家。
素纱脸颊红扑扑的，穿着冯素儿给她买的新衣服，头上戴着冯素儿买的珠钗。当然，在她心里，这一切都是冯素儿暂时“借”给她，好让她的父母看到她过得有多好的。
“爹娘看到我过得好，一定也会开心。”素纱摸了摸袖子里的荷包，里面装着十两银子。
剩下的十两在腰间荷包里，素纱想了又想，偷偷跟宫女姐姐把剩下的六十两换成金豆子，也带上了。
虽然冯家姨姨说要为自己打算，但是素纱还是想把得到的银子给家里用。攒钱什么的，回去再开始也可以啊。
“对，就在前面停下。”
马车在一个朴素的小院前停下，正在院子里的一家人忙出来看。
素纱爹手里拿着拨浪鼓，怀里抱着儿子，素纱娘手上沾着菜叶。
他们看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上下来两个人，眼睛顿时直了。
“您，您是……”
冯素儿打扮得雍容华贵，加上久居高位的气势，看得素纱娘有些自卑。
这样一个贵夫人带着女儿来这种地方，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外出郊游迷路了？
素纱从冯素儿身后探出头，看着自己满脸沧桑的娘亲，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更咽道：“娘！”
小姐突然叫自己“娘”，素纱娘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素纱自己跑过来站在她前面道，眼泪一颗颗滚出来，道：“娘，是我呀，我是素纱呀。”
素纱娘仔细打量，勉强在那张白皙的脸上看出自家女儿的影子，颤抖道：“妮妮，你是妮妮是不是？”
素纱在家里没有名字，只叫她妮妮，素纱这个名字是进宫时老宫女给她取的。
“是，是我啊，娘！”素纱更咽着抱住了素纱娘，素纱娘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嘴里直道：
“哎哎，妮妮回来了。”
母女相认，气氛融洽，看得冯素儿也感动了。
或许，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
素纱爹也很激动，把儿子放下来，走到素纱旁边道：“这是弟弟，耀宗，妮妮你还记得爹和弟弟不？”
素纱从娘亲怀里看向爹和弟弟，更咽道：“当然记得！爹，我回来了！”
素纱爹推了推耀宗，道：“耀宗，快，过去叫姐姐！姐姐已经出息了，回来带你做大官了！”
耀宗看上去很机灵，上来抱住素纱，直叫姐姐。
第一百二十八章 素纱家事
等一家人亲热够了，素纱爹殷勤地对冯素儿道：“不知这位夫人能否赏脸，来家里吃顿便饭？”
以他的眼光都能看出，冯素儿身上穿戴每一样都价值不菲。
冯素儿颔首，素纱高兴地过来拉着她的手，跟娘亲介绍道：“这位是我在宫里认得姨姨，她人可好呢！我这身衣服穿戴，还是她特地为我借来的。”
“什么？是借来的？”素纱爹拧眉道。
“是啊。”素纱笑道，“我只是最低等级的宫女，哪里穿得上这样的好衣服。”
“你没有当女官？”素纱爹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
“没有，爹，你不知道，宫里的女官是要靠考才能当上的，像我这样的宫女，大字不识一个，哪里当得了女官。”素纱没什么心眼，一心沉浸在与家人团聚的欢乐中。
“……”素纱爹的脸色阴沉了一瞬，换上一副教育的口吻道，“妮妮，你在宫里那么多厉害人物，你也跟着人家学学，不要总偷懒。爹知道你不爱听，但爹是为了你好。”
素纱撒娇道：“每天早上好早就要起来，直到傍晚才能休息，哪里有空学东西。晚上要点油灯，灯油都是有数的。”
耀宗在旁边作出诧异地表情，张大嘴道：“姐姐，你还能点油灯呢，真好！我在家想晚上读书，都只能跑去邻居哥哥家。”
素纱有点不自在，怎么把自己说成跟个大富婆一样，解释道：“宫女姐姐晚上也不爱活动，油灯只能点一会儿，就要上床休息了。”
“姐姐真好！娘亲在家里一天到晚干活，夜里摸黑也要干，姐姐傍晚就休息了。”耀宗笑着说道。
素纱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耐心劝哄道：“我知道娘亲辛苦，咱们耀宗长大了，也要帮娘亲干活好不好啊？”
耀宗眼睛一咕噜道：“我当然会帮娘亲！姐姐不在家，全靠我照顾娘亲了！”
素纱娘听到这话心里熨帖，道：“娘知道耀宗孝顺，但是耀宗以后要当大官的，要好好念书知不知道啊？娘亲的活不用你做，只要你们姐弟俩好好的，娘亲就是累死也甘愿。”
“娘，你哪能累死啊。”素纱听得心疼，上前挎住她的手。
冯素儿的眉头再度皱起，跟在他们后面进屋了。
“……妮妮，你穿着借来的衣裳，就不要帮娘干活了，免得弄脏还不回去。”素纱娘道。
素纱转身看到爹在拿着拨浪鼓逗弟弟，边和冯素儿搭话，没有要帮忙的意思，道：“娘亲，家里的活你一个人干多累啊。”
“娘习惯了，这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素纱娘捶了捶腰。
“宫里太监他们干活可麻利，讨了对食还会给对食洗脚呢。”素纱情不自禁道。
素纱娘只听着不说话，独自拿着择好的菜走进厨房。
“今天妮妮回来了，还有客人，娘给你们做个好菜。”
……
饭桌上，主位坐着耀宗，素纱爹坐次位，然后是冯素儿，素纱，最后素纱娘没座位了，端着碗在旁边吃。
冯素儿看着这座位排序，眉头就没松开过。
饭毕，冯素儿端起茶盏，不自觉有了主母架势，跟素纱爹说话，素纱娘洗完碗也过来了。
先是聊素纱在宫里的情况，素纱爹拜托她照顾素纱，好让她早日考上女官，冯素儿淡淡应了。而后素纱爹开始聊耀宗有多懂事聪明用功，话里话外打听冯素儿有没有关系，可以让他进好的私塾。
素纱没告诉他们冯素儿是女官，他们以为跟素纱一样只是宫女。
冯素儿没有说有关系，也没说没有，说了几句，把话题转回到素纱身上，道：“她眼看着也大了，要是不想让女儿在宫里伺候人受罪，还是早寻良婿为好，不然也要素纱上学堂去，好歹未来有个着落。”
素纱爹对素纱上学堂的事情避而不谈，只道：“我们当然希望妮妮过得好，要是找个好夫君，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冯素儿只得把话讲明白，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她大了要出嫁，须得准备嫁妆，不知你们有准备没有？”
素纱爹眼神闪烁，道：“这个……我们当然是想要她过得好的，但是家里困难，耀宗还要上学堂……”反复将一句“要她过得好”说来说去。
素纱娘一声不吭地抹眼泪，可见也是个没主见的。
“意思是，你们只准备了一点儿？”冯素儿眼睛直视着素纱爹问道。
素纱爹咳嗽一声，转开视线，道：“家里困难啊，耀宗上学堂的银子还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委屈妮妮了。”
冯素儿拔高声音，简直不敢相信：“就是最穷的人家，嫁女儿还得给陪嫁几只鸡鸭，你们什么都没给她准备？”
素纱爹不自然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妮妮她向来最孝顺，知道体谅家里。何况……”说着咬了咬牙，道。
“她若是要出嫁，就陪嫁一对鸡鸭，宁可我们少吃点少穿点，也要让妮妮过得好。”
“……”冯素儿胸脯被气得一起一伏。
一对鸡鸭会讲价的不过一百多文就可以买到了，素纱卖身的十两银子愣是一两都舍不得给她啊！这么点儿破东西，说的像是卖屋子陪嫁一样！
素纱在旁边也听得沉默了，开心的神情逐渐收敛。
“爹，你，你就给我准备了这个？”
素纱爹仿佛找到了突破口，一瞪眼睛道：“妮妮，你这是什么话？这么些年家里养你，你说说有没有对不起你？家里什么情况你也知道，搬到京城来连走步路都要银子，你弟弟上学堂的银子都不够呢，只能委屈他上了个中等的，你说说，你还要什么？要把爹娘骨髓吸干才罢休么？”
“爹，我没有……”素纱最听不得爹说她不孝顺，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抽噎道，“我不、不要了……我自己攒嫁妆……”
素纱爹听到这里也不高兴，道：“你自己攒嫁妆，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女孩子家家要不要脸了？在宫里你就学了这个？”
“好了，住嘴！”冯素儿忍不下去，带着怒气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世事不如意
“你评评理，不是我们不爱女儿啊，实在是……”
“好了。”冯素儿不想再听，对素纱道，“把你给爹娘准备的银子拿出来吧。”
素纱低头，泪痕未干，犹豫了一下，往袖子里摸去，摸出一个荷包来。
“爹，娘，这是女儿在宫里攒下的十两银子……”
素纱爹这才有了笑意，道：“这才是好女儿……”
“慢着。”冯素儿把素纱的荷包接在手里，威严地看着素纱爹，“你可知道，宫里如今是女帝，当宫女的，一辈子只能是个宫女，享不了福？”
“宫里比外头可好多了，吃的穿的，哪样不好？”素纱爹不敢直视她，低声道。
“呵，照你这么说倒是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冯素儿冷笑着晃了晃荷包，道，“你知不知道，素纱小小年纪就要起早贪黑地干活，赚得的银子只用来买了个最便宜的头花，剩下的全给你们攒着了？”
“姐姐，你还买头花啊！娘亲只有一根木簪子……”耀宗心疼地看着素纱娘。
“不贵，只花了一钱银子。”素纱小声分辩道。
“一钱银子？我打死你个败家女！”素纱爹一听，站起身抄起桌边的柴火就朝素纱身上打去，“让你败家！一钱银子能买多少肉你不知道？半点不想着家里！”
素纱躲过，冯素儿猛然站起，抓住素纱爹的手臂，道：“够了！今天谁也别想在我冯素儿面前动她！”
冯素儿是将军之女，自幼习武，抓住素纱爹的力气让他动弹不得，素纱娘一看自家丈夫被抓住了，连忙上来帮忙。
或许是常年做农活的原因，她的力气比素纱爹还要大。
冯素儿任凭她把素纱爹抢过去，可素纱娘不依不饶道：“你动我相公干什么？你是不是看上他了？你这没脸没皮的***，教唆妮妮……”
“……放心吧，没人跟你抢！”冯素儿不屑冷笑。
耀宗跑到冯素儿跟前，趁机抢夺素纱的荷包：“这是我们家的东西！”
冯素儿怎么会让他得逞，耀宗见抢不到，急得哭了，一下子扑在地上。
“你这毒妇！敢动我的儿子？”素纱娘一看，顾不得怀里的素纱爹，一把把他推开，素纱爹冷不防后腰撞在了桌角上，疼得直哎哟。
素纱娘扶起耀宗，心疼地搂着他心肝宝贝地哄着，在她的哄劝声中，耀宗释放了全部的委屈，哇哇大哭。
素纱孤零零站在旁边，没人多看她一眼。
望着这一团混乱，她只觉得心底发冷，眼前有些眩晕。
为了十两银子，何至于此啊！
冯素儿冷笑道：“素纱，看到了吗？看清了吗？”
换做是以前的她，绝不可能采取这种做法，而会用巨额银子收买素纱家人，让他们对素纱极尽爱护，让她享受家庭的温暖。
可是经历过丧父之痛、被弃之辱后，冯素儿明白了一个道理。
与其粉饰太平，不如将真相血淋淋摊开，这样虽然痛苦，可是往后都不会再受此折磨。
若是当初秦梁没有骗她还爱着她，直接跟她说他就是嫌弃她生不出孩子，她冯素儿不会多说一个字，定然在相同的位置把为他挡的刀都还给他，然后扬长而去。
或许，秦梁就是知道她性子烈，才不敢直说，偏要等到她失去父亲，失去最后的利用价值，整个人憔悴若死时才说。或许也是抱着将她直接气死的打算吧。
她冯素儿这一生已经去了大半，可素纱不一样，她还年轻，越早看明白越好。
素纱两眼垂泪，道：“姨姨，让他们停手吧。”
冯素儿一掌拍在桌子上，这一掌用了十分力气，饶是不如她年轻健全时，也十分威武，直接将桌角拍断了。
一声巨响让屋子里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冯素儿扫视过相拥的母子，扶着腰的男人，最后将视线转回到素纱身上。
“素纱，你说。”
素纱平静地道：“爹，娘，我想明白了。嫁妆我不会再要你们的，你们留着给耀宗上学吧。女儿在宫里虽然累点，但是好歹饿不死，还有宫里发的衣服，不需要你们再为我担心。但是女儿只是最低级的宫女，挣的银子不多，还要为自己以后打算，毕竟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宫里。我算了算，每年给你们二十两银子是极限了，除此之外女儿再拿不出半分，你们同意吗？”
素纱爹娘对视一眼，素纱爹也不喊腰疼了，讨价还价道：“妮妮，家里困难，你弟弟长大了还得娶媳妇。你看……”
素纱笑了，道：“连我一介女儿之身都要自己挣嫁妆，耀宗是男孩，却挣不来娶媳妇的彩礼？”
这话说得素纱娘脸红了，眼睛也红了，噙着泪道：“妮妮，你的钱我们不要，你……”
“说什么怪话！哪能不要！不要靠我去捡牛粪养耀宗？”素纱爹瞪眼道。
素纱垂下眼睛不看娘亲，道：“银子每年这个时候会给你们送过来，即使我自己不来，也会托人送来。”
素纱娘听出她话语里的悲哀，心里一慌，道：“妮妮，你别……”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切切实实地疼过的。
素纱爹试探地看了冯素儿一眼，道：“不能再商量商量？”
“好了！再啰嗦半个铜板都不给！你当素纱的银子是捡来的啊？”冯素儿怒道。
“好，二十两就二十两！”素纱爹算算这些年给素纱花的银子，发现有赚，最终同意了。
素纱呼出一口气，道：“姨姨，把银子给他们吧。”从袖子里拿出另外十两交给冯素儿。
素纱爹迫不及待接过银子，素纱娘却抱着耀宗，含泪道：“妮妮，你是不是恨娘亲了？”
“娘，我没有恨你，也没有恨爹，毕竟是你们把我养大的。”素纱笑了笑，眼睛红着，却很亮。
“只是以后女儿不能常在你们跟前尽孝，你们要多保重。”
从素纱家出来时，素纱娘追了过来，上前抱住素纱，哭着道：“你在宫里要好好的，别恨娘，娘没有办法！”
素纱静静道：“娘，我知道，我都知道。”
素纱娘最后望了她一眼，把一小块银子塞进她手心，小声道：“爹不给，娘可是给你攒着的……素纱，要过得好啊。”
说罢，抹着眼泪朝屋里走去。
素纱握着那一小块银子，和冯素儿一起走上马车，直到马车摇摇晃晃上路，她才不可遏制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啊……”
明明一家人可以过得很好，明明爹只要多跟她说几句话，哪怕为她准备一两银子的嫁妆呢，她就把所有的积蓄给他们了啊……
冯素儿摸着素纱的头发，眼泪从眼中滑落。
“小囡，世上很多事情，都由不得所想……”
第一百三十章 爱慕错付
宋知月被闫温茂的人带走，宴会厅内暂时恢复平静，只是这样一来，众人的兴致被浇灭大半。
跟众位大臣待了有一段时间，感情联络得差不多，闫温茂已经想要离开。
洛初初是来找他的，便跟着一同离开。
“我以为你还要在里面再待上一会儿呢。”洛初初打了个呵欠。
消食消得差不多，她开始觉得困倦，想找个地方休息。
“陛下，暂且回方才的房间小憩片刻，如何？”闫温茂托住她的手臂。
“好啊。”洛初初懒懒地靠在他身旁，几乎是由他带着走。
两人离开后，闻人胤笑了笑，站起来温和地说了几句话。
不管心中作何想法，丞相的面子不能不给，宴会厅中谈笑的声音逐渐恢复。
有官员找准机会，前来与闻人胤套近乎，他也不摆架子，言辞恳切地回答，令人心中舒畅。
温如悦见心上人如此从容地应对来往的大臣，眼中不由散发出崇拜的光芒。
祝芳华在她左侧，见她脸上几乎写满“爱慕”两字，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悦谁不好，非要心悦闻人胤。
被闻人胤培养多年，祝芳华很清楚他是什么人。
别看他一副翩翩君子温雅淡然的模样，实际上对于权势极其热衷，野心更是大。
不娶妻子不是因为坊间相传的洁身自好，或是心中仰慕的姑娘意外而死，从此再不接触女子，而是他不允许自己有软肋被别人攻击，哪怕这个妻子只是利用并无感情，也不愿意背上可能有的责任。
他是个伪君子，必须时时维护自身形象，有了妻子，随之而来的便是许多责任。
御书房会面时，祝芳华也在旁边，她觉得闻人胤最可能选择洛初初，不然就要等他掌控整个洛国，自立为帝时，才会考虑皇后的问题。到那时，洛初初也是第一人选，因为占了个名正言顺。
他这种人，哪里会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温如悦着实是选错人了。
温如悦自身条件根本无法为闻人胤提供他想要的助力，祝芳华觉得，闻人胤未来的妻子除了洛初初，只有信阳的妹妹，可能会有那么几分机会。
但是信阳一家子都是崇尚武力的人，信阳之妹也是如此，闻人胤不在她喜欢的男子范围之内。
至于温如悦……只能当个被利用的角色。待闻人胤坐上帝位，恐怕也只能当个才人。
不对，闻人胤很可能会为了莫须有的一点名声，把温如悦放到寺庙里去，毕竟她是先帝的嫔妃。
温如悦浑然不知祝芳华对她的怜悯，仍旧双目含情地看着闻人胤方向。
闻人胤似乎察觉到她的眼神，微微一笑，对着她举了举茶杯。
这一笑差点让温如悦呼吸不过来，胸牌急促起伏，像是喝醉了美酒。
他一定也对她有好感，对不对？他们是天生一对啊，都是状元，都喜爱风雅，容貌也很相配……
闻人胤把她的反应看在眼中，笑容略略收敛。
她实在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他并不想在众人面前跟温如悦有什么瓜葛，被人抓住把柄，那太得不偿失了。
温如悦脑子实在不像是个好的，在御书房时因为他顶撞洛初初，闻人胤都怕洛初初因为她的言行而对他心生反感。
不知最近怎么回事，洛初初自从杂官考试一事过去后，便不怎么理会他，连朝都时上时不上，闻人胤想接触她却没有什么机会。
女人心海底针，闻人胤回去怎么都想不出来，为何洛初初对他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明明先前还与他定下约定，要与他常常相见，转眼便翻脸不认人。
有了闻人胤的一个笑容，温如悦情绪更加外露，连坐在旁边桌子上的大臣都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她。
祝芳华暗道不好，出声道：“你呀你，喝了两杯薄酒便醉得不认人了，妾身都劝过你几次，你怎么还是如此贪杯？”
边说边将温如悦拽起来，往外面走。
温如悦刚刚和闻人胤“眉目传情”，怎么可能舍得在这时候离开，挣扎道：“祝芳华你疯了？我根本没醉，我没喝过酒，你放开我！”
听她这样说话，祝芳华极力忍住将她丢下就走的冲动，用上几分内力，把没练过武的温如悦抓得死死的，径直拖出了宴会厅。
“那女官确实醉得不清。”见此情景，有男官员发出暧昧的笑声。
一名女官员靠在三个小倌中间，懒懒地道：“用不用我送个人过去给她？”
男官员哈哈大笑道：“问我作何，你舍得便可！”
“哼。”女官员没再提，就着小倌递来的酒杯喝了一口。
些许混乱并不惹人注目，但闻人胤是知道的。直到温如悦被拖走，一直轻敲着茶杯的食指才停下动作。
……
宴会散场，闻人胤彬彬有礼地与众人告别，走上三楼的房间。
三楼是顶层，今日只接待他们三位，每人有一个极大的房间，房间里又有房间，所有摆设一应俱全，还可以看到沿江的美景。
闻人胤来到房间却不是为了赏景，他打开窗户，在窗沿下摸到一张小纸条。
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是他与祝芳华商量好的计划。
吐出一口气，闻人胤揉了揉太阳穴。
尽管众臣给他面子，但架不住敬酒的人多。为了做到礼贤下士平易近人，每个敬酒的人过来，他都得喝一口酒，人数一多，加起来没少喝。
还有两刻钟的时间可以休息。
闻人胤把仆人送来的解酒汤一饮而尽，躺在榻上闭目休息。
不多时，仆人前来提醒，他立刻起身换衣洗漱，甚至在脸上涂抹了些东西盖住疲色。
幸好只需要这样做一次，否则闻人胤真不耐烦哄温如悦。
这女人虽说是状元，却丝毫没有对应的城府。
……
二楼房间里。
“你究竟是怎么了？为何非要拉我出来？”温如悦恼怒地与祝芳华对峙。
“如悦，你听我说。”祝芳华叹气道，“你表现得太明显了，连我都能看出来，你猜猜旁人看不看得出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温如悦脸先是一红，而后倔强地偏过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兰庭之遇
果然还是得把事情讲明白。
“你心悦闻人丞相，可对？”祝芳华不得已改掉了委婉说话的习惯，单刀直入道。
“……”温如悦不语。
“先前我坐在你身侧，将你的表情看得明明白白。”祝芳华道。
“是又如何？你是我的密友，还会将此事说出去不可？”温如悦怀疑地道。
心累地用帕子捂了捂胸口，祝芳华耐心道：“不是我要说出去，是你太明显了。你这样子，别人会误会你和丞相的，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难道配不上……”温如悦说着，脸色一变。
看来是终于明白过来了。
“这样终究是不便，可明白了？”
温如悦下意识反驳道：“那也不用将我直接拖出去，多没面子啊。在丞相面前丢这么大的人，让我情何以堪？”
“……”祝芳华很想给她一巴掌，不出去怎么说？看看你方才的样子，像是会听劝么？
深呼吸几次，压下怒火，道：“你不必担心，若丞相对你有意，迟早会通过他的方式与你传讯。你若是在他人面前露怯，叫他怎么好处理？”
听到闻人胤会想办法与自己传讯的可能，温如悦语气情不自禁柔和下来，道：“你说的这怎么可能？丞相他只是，他只是对我举了举杯而已。”
这时候聪明了？
“话虽如此，但若是他厌恶你，如何会对你举杯？”祝芳华引导道。
“……”温如悦低下头，脸红了。
这是头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说，丞相有可能会爱慕于她。自己的幻想与他人亲口说出来的肯定是不一样的，这让温如悦更深地沉浸在幻想之中。
“作为他爱慕的女子，如悦你怎可给他添麻烦？要做他的夫人，自然得识大体，你说是也不是？”
“芳华你真讨厌！说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现在还是宫里女官呢，怎么可能会做他的夫人。”温如悦先前娇羞，说着说着想起了自己除了女官，还是先帝的才人，怎么也不可能嫁给闻人胤，情绪逐渐低落。
祝芳华不解，温如悦的智力不在闻人胤面前的时候便恢复了？在她预计的场景中，温如悦可没有现在这么难哄。
“如悦，不说这个了。你不要自怨自艾，要相信丞相。难得出宫来一趟，你难道就不想在外边买些东西？”
温如悦有点犹豫，她当然想去逛逛铺子，可是如果错过了跟闻人胤告别……
“难得的节日，花农都讲今年的新花摆出来了，你不想去看看？听说其中有好几盆名贵娇艳的兰花。”祝芳华只得搬出闻人胤喜爱的兰花来说服她。
“那好吧，我们快去快回。”温如悦下定决心道。
祝芳华带着她从酒楼不远处的集市往前逛，温如悦看是看到了花，却觉得不如宫里的兰花好看，而后又想到洛初初下命令说不许把银子浪费在养花上，一直在抱怨。
从未发现她如此烦人，跟先前高傲的形象判若两人。
祝芳华觉得耐心快要耗尽，在温如悦又抱怨这里怎么这么脏乱的时候，忽然冷了脸，道：“如悦，好不容易有个节日可以出宫，你是我的密友，我才想着带你出来玩玩逛逛。可是为何从方才开始，你便一直口出抱怨之言？可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不成？”
说完不管温如悦的反应，径自向前走。
“哎，你，芳华，等一等！”
突然被好友扔下在陌生的地方，温如悦慌了神，提起裙摆追在祝芳华身后。
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吃力地追。
跑得温如悦汗都出来了，她欲哭无泪，从没发现祝芳华这么能走！
“芳华，我，我只是心有点儿乱，平日里我对你不是如此。”
祝芳华没有回复，走得更快了。
“芳华，你等等我啊，我真的快追不上你了！”
祝芳华突然停住，板着脸回头，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脸，道：“我还以为你对我厌烦至此，连逛集市都不乐意了！”
温如悦忙道：“不是的，只是今日心情有些乱，芳华，你便原谅我吧。”
祝芳华扑哧笑了，两人重归于好，挽着手继续往前走。
“芳华，这地方是哪里啊？怎么越走越偏了？”解决了与好友的矛盾，温如悦分出心神来打量四周，发现越来越偏僻，不禁有些不安。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绝品兰花么？”祝芳华不答反问。
“记得啊。”
“那位绝品兰花的主人性格有些孤僻，喜爱隐居，不喜热闹，便将房屋置在荒僻处。”祝芳华道。
“原来如此。”温如悦放下心，掏出手帕擦汗。
刚才急着追祝芳华，跑得她形象都不要了，发髻有些微乱，此时身处荒野，便没有那许多顾忌，擦干汗水，随意掠了掠头发。
在她看来，喜欢养兰花的一定是一名仙风道骨的老叟，既然是老人家，便无须在意许多。
二女行至一处古朴幽雅的庭院前，闻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兰花香气，温如悦不禁绽开笑颜：“这里一定有好兰花！”
祝芳华笑而不语。
温如悦兴致勃勃，步伐轻盈地往园内走去，边回头对祝芳华道：“你也快些啊！”
“姑娘小心脚下。”
一个熟悉而让她心颤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温如悦猛然转回，只见闻人胤身着月白色（即：极淡的蓝色）长袍，带着笑意在一丈之外看着她，手中还捧着一盆兰花。
这，这……
瞬间园外的祝芳华就被她抛到脑后，温如悦感觉混混沌沌，疑似是在梦中。
“是你……”
闻人胤眉毛微挑，也有些讶色：“是你。”
顿了顿，道：“姑娘是叫温如悦，在下应当没有记错。”
“嗯，是……闻人丞相。”温如悦红着脸点头。
“在宫外便不要叫什么丞相了，称呼在下的姓名便可。”闻人胤笑道。
“阿、阿胤……”温如悦鼓足勇气，颤抖着叫道。
她在梦里都没有想过如今的场景！当着他的面如此亲密地称呼他，温如悦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被喜悦撑满，几乎要晕过去。
脚下一软，闻人胤下意识上前扶住她：“小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 疑点
闻人胤一手抱着兰花，一手扶住温如悦，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双目相对之间暧昧气息渐浓。
“谢谢……”温如悦红着脸道。
闻人胤松开手，道：“园中以石子铺路，如悦姑娘行走之间须得小心。”
“好。”温如悦完全把祝芳华抛到九霄云外，满心只剩下闻人胤的身影。
祝芳华走进园子，等两人拉扯结束，才过去故作惊讶地道：“闻人丞相，你为何会在此处？”
“此处主人于在下有半师之恩，是以在下偶尔会来此兰园，帮主人照料兰花。”闻人胤道。
祝芳华对温如悦道：“如悦，你觉得这兰园如何？”
温如悦美目略微睁大，环视周遭，道：“这兰园布置得颇有雅趣，兰花也亭亭玉立，自然是极好的。”
因闻人胤常来此处，连带着这处兰园都蒙上了一层高光。
祝芳华与闻人胤相视一眼，闻人胤道：“既然如悦姑娘喜欢，不如在下带着姑娘四处看看，如何？”
“多谢阿胤……”温如悦娇羞道。
“我来过此处一二回，便不与两位一起了。”祝芳华道。
目送两人距离极近的一双背影，祝芳华感觉浑身轻松。到此处她的任务便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
……
洛初初在房间休息一段时间，舒舒服服睡了个下午觉，起来的时候见闫温茂在跟侍风说什么。
下床摇晃着走了几步，恰巧听到侍风最后一句话：“……要不要用些手段？”
“什么手段啊？”洛初初伸了伸手臂，拿了一个果子啃一口。
短暂的沉默。
“嗯？”洛初初觉得有点不对劲，举着啃了一口的果子，眼神中逐渐产生怀疑。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无事，陛下，这是今年树上的新果，味道是否合你心意？”闫温茂避而不谈。
“挺好的。”洛初初还是觉得有古怪，不过他都说没事了……等等！她想起来之前被拖走的宋知月。
“你们该不会是要对宋知月严刑逼供吧？”
侍风闻言，以为闫温茂已经告诉她宋知月在茶水里下毒的事情，便道：“宋知月敢在陛下的茶中下毒，这可不是小事。须得问出宋知月究竟是对陛下心怀恨意，还是受他人指使。”
“什么下毒？”洛初初错愕。
宋知月怎么会给她下毒？她们俩无冤无仇的。
不过身为女帝，想让她死的理由太多了，还能问出什么出人意料的理由？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她应该没有给我下毒的动机。”洛初初回忆起突然被扯下来的帷幕，道，“之前我都要喝那杯茶了，帷幕突然掉下来，如果没发生这种意外，现在那杯茶已经在我肚子里，怎么可能是宋知月干的？”
她说的侍风想过，所以暂时没有动用严酷手段，就怕是错怪，宋知月与洛初初有关系，到时得罪她。
“非说下毒之人，我倒觉得温如悦比宋知月有可能。她说看到了宋知月站在桌子前往茶杯里倒什么东西，可是又说不清楚，而且她逻辑也有问题。”洛初初道。
侍风看了眼闫温茂，闫温茂皱起眉头，道：“不会是她，若是温如悦，她便不会跟着那侍女一同送茶来。”
“但是她说的那些话都说不过去。明明知道杯子里可能会有毒药，却不提醒我们，就算是她说的怕酒楼也有问题，但我们总不可能还要害自己吧？为什么不过来提醒？”洛初初越说越觉得温如悦可疑。
闫温茂把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眼神有些凝重。
他不愿相信温如悦会害洛初初，因为根本没有理由。她们两人之间最大的矛盾不过就是温如悦总说洛初初不爱读书，礼仪有差错，这些事情难道能上升到把她杀掉的地步？上次御书房摔杯，温如悦后来也没有怎么样，没有继续针对洛初初。
但是……逻辑上来说，温如悦说的话的确有问题。
“再看看。先从宋知月嘴里把话问出来再说。”
“你！”洛初初有点生气，“闫温茂，你是不是喜欢温如悦啊，她那么明显地可疑，你不去问，为什么非要为难宋知月？要不是她阻止，现在我已经被毒死了，她想害的根本不是我！”
本是一时气话，在最后一句话出口时，三人都愣住了。
对啊，三杯茶是一起端上来的，说不定宋知月的目标根本不是洛初初。
洛初初在沉默的空气中待了几秒，还是觉得很生气，哼了一声往外走去。
闫温茂起身问道：“陛下，你要去何处？”
“我去……”洛初初想说我去哪不要你管，但是那样太情绪化了，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想了想虎着脸转身，道，“不玩了，带我过去问问宋知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可！”两人同时道。
“这不行那不行的，你们这种人是怎么回事，非要把人打得半死不活，问出来的东西才是真的是不是？好好问她她一定会说谎不成？”洛初初气道。
“陛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是一国之君？还不知那宋知月真实身份究竟为何，怎可如此草率地过去？”闫温茂道。
纵然是在气头上，洛初初也不得不承认，闫温茂说的有几分道理。
“那你们说怎么办？我真的觉得我过去好好问问，说不定宋知月会愿意说出来。除非是你又做了什么让人家家里家破人亡的事情，不然有什么矛盾不可调和？”
闫温茂和侍风觉得有些头痛，他们的观念和洛初初完全不一样。既然已经到伤害性命的地步，那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若不是担心身后有幕后主使，加上洛初初的关系，早时便将宋知月处死了。
见洛初初坚持的眼神，得到闫温茂默许，侍风开口道：“陛下，您若是想过去看宋知月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同奴婢一起。”
洛初初见她终于松口，纵然觉得有他人在场，宋知月不一定会将真相和盘托出，但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勉强同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逍遥台
逍遥台。
听名字是个好地方，但实际并不是如此。
它是建造在京城外的监狱，关押着京城的大部分囚犯，外围还有拱卫京城的驻军军营。
宋知月被抓住以后，就近扔到逍遥台里关押起来。
因为侍风的特别交代，暂时还没有吃什么皮肉之苦，只是挣扎的时候挨了两脚而已。
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宋知月听着其他牢房中传来的惨叫声，不寒而栗。
在家道中落之前，她也是官家小姐，没吃过什么苦，进环彩苑以后，没有受过什么不能接受的欺凌，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牢房里空气比外面冰冷许多，外边此时正值夏日，而牢房之中却可以看到口中呼出的白气，宋知月被冻得微微发抖。
除了气温冷，味道也很不好闻，若有若无的臭气夹杂着铁锈气，再加上回荡在黑暗中的惨叫，让人情不自禁在脑海中想象发出惨叫的人此时的惨状，心理压力极大。
在这种情况之下，面对审问，宋知月依旧咬紧牙关不肯说一个字，不得不说她报仇之心的确坚定。
得不到口供，上面又说了不能动刑，审问的狱官只得退出牢房，与侍风传讯，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做。
宋知月在饥饿和寒冷之中睡了过去，不知过去多久，牢房的门上铁链被人拉动，将她惊醒。
“给，你的吃食！”狱卒粗暴地将东西放进牢房，而后又把门锁上。
宋知月身上还穿着那件粉色的艳俗衣物，根本不足御寒，肚子里已经空空如也，却没有过去拿食物充饥，而是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看着地上。
还有机会报仇么？
闻人胤怎么可能在监狱中不设置人手，她只要把缘由说出，恐怕下一秒就横死当场。
不管洛初初怎么想的，在监狱里杀死一个人可比保下一个人艰难多了。即便她有意留情，恐怕自己的性命也……
宋知月闭上眼睛。
当时怎么就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情况呢？如果她小心一些，走到门口去看看，说不定事情就成了。
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那女子明明看到自己做手脚，却谁都没告诉，直到自己被抓住，才跳出来指控她。
宋知月有些怀疑，杯子的顺序被调换，是不是也有那个女子的原因？本来侍女都说好了如何分配，怎么突然之间就改了？
这些事情她进了牢房才想明白，否则若是当场说出，那女子也得不了好处，定然会被一起关进来。
宋知月恨她恨得牙痒痒，甚至觉得她是不是利用了自己。
等狱官再来问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不行，还是不能说。
她颓然地低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眸。
那女子是不是料到她不会说任何关于闻人胤的话，才敢信口开河？
就在宋知月再次因为饥饿丧失体力睡过去之前，几人到达逍遥台。
“逍遥台……”洛初初仰望着散发阴森气息的庞然大物，小嘴微张。
“为什么监狱要取个这样的名字？”
“此地前朝时名为逍遥渡，有一条小河流经于此，因此得名。洛国开国后，在此地设立监狱，沿用了此名。台即监狱之意。”侍风解释道。
“哦，这样啊。”洛初初感觉背上一暖，却是闫温茂拿来一件披风。
“闫大人你怎么回事？现在是六月份，你给我拿这么厚的衣服……”
“监狱里冷。”闫温茂解释道，“死地阴气重，若不注意，恐会染病。”
洛初初感觉披上披风后额头上快要出汗，道：“我们还是快进去吧，边走边说。不然我还没得病就要中暑。”
狱卒走在前方带路，闫温茂走在前，洛初初在中，侍风在后。三人后面又是护卫，可谓防守严密。
进到监狱里，果然气温一下子冷了下来，洛初初裹紧披风，想说句话，却听到惨叫声，还有回音，显得格外诡异，不禁闭上嘴。
沉默地往前走，洛初初有时间思考一些问题，侍风刚刚说过，台就是监狱的意思，那“仙人台”，岂不是囚禁仙人的监狱之意？
那座高塔总给洛初初一种藏着什么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
“到了。”
听到闫温茂说话，洛初初忙走了几步，往牢房内看去。
只见宋知月穿着单薄的衣服靠在墙边，半眯着眼睛，似乎要昏倒。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乱，洛初初有种不好的联想，怒道：“这些人对她做了什么？”
要是敢毛手毛脚，全部切了送进宫当太监！
“陛下放心，小人岂敢做什么，这位姑娘是挣扎时弄成这样的。”狱卒连忙解释。
动静把昏昏欲睡的宋知月惊醒，她睁开眼睛，踉跄着走到栏杆边，对洛初初道：“陛下，我没想过要害你，你相信我。”
洛初初见她嘴唇干燥，且被冻得发白，有些心疼，但这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便道：“知月，你且放下心，若你确实无辜，将事情说清楚便可出去。”
宋知月咬了咬嘴唇，松开手跌坐在地上。
“你什么意思？”洛初初皱眉道。
“我、我……我不能说。”她低头，看不清表情。
与那天晚上温柔多情，与她调笑的美人形象相比，更衬得此时的宋知月落魄。
洛初初原本想要在狱卒面前维持女帝威严，此时心有些软，轻声道：“你不用怕，朕此时就在这里，连闫温茂也在这里，有什么冤屈是不能说的？”
宋知月依旧摇头。
她不清楚洛初初与闻人胤的关系。按照寻常逻辑推断，闻人胤是一国之丞相，是洛初初的爱臣，自己只是个青楼女子，相比而言，洛初初肯定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说不定，当她指控完闻人胤，跟洛初初连最后的情分都没有了。
她说了就是逼迫洛初初在他们两之间做出选择，不说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一个清倌，一个重臣，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你为什么不肯说？”洛初初疑惑道，“只要不是你受人指使要暗杀谁人，其他事情有何不可说？你在茶里下毒，总要有个理由吧。你告诉朕，朕才能为你主持公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知月之恨
听了洛初初的话，宋知月有些犹豫，但仍旧是摇头。
洛初初回身与闫温茂对视一眼，道：“莫非是闫温茂对你做了什么？”
宋知月立刻摇头，道：“与他无关。”
“那是怎么回事啊？既然这里没有当事人，有什么不可说的，难道你还怕朕听了以后去告状不成？”
侍风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狱卒道：“你们暂且离开。”虽然这几个狱卒也是他们的人，但是侍风不想暴露在无关之人面前。
狱卒离开，侍风对宋知月道：“剩下的只有我们带来的侍卫，都是自己人。你该不会还不能说吧？”
宋知月知道她的意思，但是她真的无法确定，也不想逼迫洛初初在自己和闻人胤之间表态，她没有任何胜算。
洛初初叹了口气，不顾侍风的阻拦走到宋知月面前，两人只有栏杆之隔。
“知月姐姐，上次我与你一见如故，你送我的帕子我还留着。究竟是什么事情，你连我都无法信任？”
她从袖子里拿出绣着木槿花的素帕，宋知月眼里逐渐有了泪水。
“不是……”
上次见洛初初，她易容成一个普通的清秀小姑娘，说自己名为薛青青。宋知月觉得她身上气息干净，有种亲切之感，是以赠帕，还带着几分趣味调侃了她。如今自己身陷囹圄，薛青青真实身份却是国之女帝洛初，二者可谓云泥之别。
那块帕子出现在洛初初手中，反而让宋知月感动之余产生自惭形秽之心。
“我家里……”只说了三个字，宋知月眼中的泪水便落了下来。
抱着要给洛初初的情谊一个交代的想法，她将自己家里的遭遇和盘托出，只是出于顾虑，没有把闻人胤的身份和姓名说出。
“这……”洛初初又看了闫温茂一眼，问宋知月，“该不会是闫温茂的人……？”
宋知月摇头，道：“此事与闫温茂大人无关。”
“那为什么不能说啊，难道是我干的？”洛初初开玩笑道。
说完露出诧异表情，猜测道：“你该不会是邻国的公主之类的，你们国家被洛国给合并了？你在含沙射影……”
“没有，不是的。”宋知月忙道。
洛初初噗嗤一笑，道：“逗你玩的。说吧，究竟是谁？不是我也不是闫温茂，难道是闻人胤？”
话出口后，洛初初发觉宋知月嘴角刚刚挂上的淡笑没有了，眼神也开始躲闪。
“猜对了？”洛初初诧异。
宋知月不语。
闫温茂见此情景，道：“应该是猜中了。”
宋知月又把头低下，不说一句话。
“知月姐姐，你怎么回事啊，都说了这里没有除了我和闫温茂以外的人，你怎么不相信？”洛初初哭笑不得。
“我……”
宋知月完全没料到洛初初会是这种反应，带着希冀看向洛初初，“陛下的意思是，可以帮我复仇？”
闻言，洛初初的嘴角也垮了下去，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手底下根本没人，平日里都是靠闫温茂大人，借他的光才能办成事。闻人胤如今与他分庭抗礼，要杀他谈何容易？我们比你还想杀他呢。”
侍风目瞪口呆地看着洛初初把自己的老底全都掀给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子看，忍不住道：“陛下，如今还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万一她就是闻人胤的人，只是欺骗于你，好借机杀人呢？”
洛初初一怔，道：“还有这种可能？”
空气中一时寂静。
宋知月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宋知月要是说了一个字的假话，今日便血溅于此！”
洛初初为难地看看宋知月又看看侍风，道：“闫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
在旁边扮演透明人的闫温茂仿佛回到了去环彩苑的那天晚上，笑了笑，意味深长道：“陛下真是真性情，用得到奴才的时候才想起来。”
洛初初脸一红，道：“那你让我想办法我也没办法可想啊。”停顿一下，对宋知月道：“知月姐姐，我实话跟你说，要解决闻人胤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我没办法给你承诺。”
宋知月明显是失望的，正在她要回答的时候，洛初初叹气道：“闻人胤真是坏事做尽，我估计自己也跟他八字相冲，不然他害过的人怎么都找过来了。”
时怀山是，宋知月也是。
听这口气，好像还有人被闻人胤害过？
宋知月想问，但觉得自己打听这些不太合适，于是又闭上嘴。
“知月姐姐，暂时委屈你一下就可以出来了，让侍风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物品。”洛初初决定把宋知月放出来。
“搜身可以，但不能放人，必须证明她说的是实话。”闫温茂道。
“唉算了，等等吧，把她放到好点的房间，这里冷死了。”洛初初想到调查时怀山都没花多久，宋知月的爹娘还没被杀，只是丢了官，应该很好查才对。
侍风连钥匙都不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牢门打开，将宋知月浑身上下搜了一遍，没找到什么东西。
宋知月低声道：“那瓶药已经被他们拿走了。”
侍月点点头，连宋知月头发里都检查过，才放过她。
宋知月红着脸尴尬地站起，侍月掏出一只药瓶，将一粒药丸塞入她口中，道：“目前还不能信任你，这粒药你必须服下，否则只能待在此处。”
宋知月将药丸咽下，倔强道：“服药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我所言为虚，甘愿赴死。”
侍风笑了笑，没说话。
洛初初道：“好了，把她带出去吧，这里面有点冷，当心感……染病。”
侍风道：“奴婢陪着宋知月姑娘。”
洛初初点头，一行人带着人走出监狱。
闫温茂看着出口就在前方，忽然笑了，语气悠闲地对洛初初道：“陛下，你可知道百姓是怎么说逍遥台的？”
听他语气，洛初初有些兴趣，道：“莫非还有什么离谱的谣言，比如说这里面关的囚犯小日子都过得很逍遥？”
闫温茂摇摇头，道：“并非如此，百姓都说，入了逍遥门，一世便逍遥到头了。逍遥门中逍遥人，逍遥台上逍遥魂。”
他语中带着笑意，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愿灯火
洛初初不寒而栗地抖了抖，回头望了一眼黑洞洞的通道。
不知道闫温茂是为了吓唬宋知月还是只是随口一说，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而几人都感觉有些不自在。
宋知月脸色苍白，脚步有些虚浮，感觉四肢有点不受控制，难道是没吃饭的缘故？
马车停在外边，宋知月和侍风坐后面的马车，在即将踏上马车踏板的时候，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侍风把她扶进马车，宋知月惶恐地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侍风平静地道：“总要让你不能再作出危害陛下性命之事，才能放心带你离开。”
宋知月感觉手脚的控制权逐渐远去，连感觉都变得模糊，一时间被恐惧占据心扉，害怕地道：“那为何我的头也很晕？”
侍风眼疾手快用手托住她往车壁上撞去的头，道：“你没吃饭头晕，关我的药什么事？”
“……”
“要我喂你吃？”侍风拿起桌上的点心，询问道。
宋知月满脸屈辱，然而一阵阵的晕眩让她不得不屈服，排斥地张开嘴。
……
马车在一家看上去不太起眼的客栈前停下，闫温茂伸手，让洛初初搭着手下车。
“今天已经是下午了，快到黄昏，不用回宫么？”洛初初问道。
闫温茂握着她的手，道：“陛下上次不是没玩得尽兴？这三日时间正好，在宫外好好玩玩。”
由于是举国上下共同的节日，连事情都变少了，些许急事被送过来，处理起来也很简单。
既然洛初初希望他陪着她，闫温茂便提前做了些准备，只是没想到会有宋知月这档子事，否则现在已经在另一处客栈了。
“好哎！”洛初初欢呼一声，跑进客栈。
客栈掌柜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慈眉善目，像个下饭的老寿星。
洛初初打量着简朴的装潢，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因为光看外面这一块儿太像是日式旅馆了。
不过想想也是，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国家的文化本就来自于华国古代文化，有些相似没什么稀奇。
掌柜对于洛初初一行人的到来没甚太大的反应，一口一个姑娘公子地叫着，对背着宋知月的侍风也视而不见。
“在此处歇息一晚上，明早奴才带陛下去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玩玩。”闫温茂道。
“我想问问，这里比温泉山庄远吗？”洛初初问道。
“稍远。”
“那明天去的比今天还要远吗？”
“还要远。”闫温茂不明所以地答道。
“好耶！去远远的地方玩！”洛初初兴奋起来。
老是待在京城，把她都给待烦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当然走得越远越好。
不明白洛初初为何会如此开心，但是她高兴就好。闫温茂如此想道。
“今日本来安排的是另一处客栈，比这个客栈更大一些，但是时间上有些来不及。”
“没关系，这里就很好。”洛初初揭开那个给她旅馆既视感的帘子，里面不是温泉，是吃饭的地方，但是空无一人。
“晚饭马上就好。”掌柜道。
“没有，就是看看。”洛初初解释，而后走上楼梯，对侍风道，“别在那了，快点上来，你也休息一下。”
侍风从善如流地背着宋知月上楼，闫温茂落在最后面。
晚饭没在底下吃，而是被搬到了屋顶平台之上。
一张朴素的木头圆桌，众人围坐，几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侍字辈宫女端菜，宋知月也被放在躺椅上。
洛初初看看行动不便的宋知月，忍不住吐槽道：“侍风，你怎么想的，知月姐姐这样怎么吃饭？”
闫温茂咳嗽一声道：“人多热闹。”他觉得洛初初会喜欢朋友围坐的感觉，特地让侍风把宋知月搬出来。
宋知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吃，道：“我没事，不用管我的死活。”
侍风把一块肉塞给她。
饭毕，洛初初想离开，却被闫温茂拉住了，道：“陛下想不想看焰火？”
洛初初开心地抱了他一下：“你真的太好了，什么事情都想得这么周到！”
闫温茂耳根微微泛红，伸手在洛初初背后拍了拍。
不多时，在零星灯火和满天繁星的映衬之下，客栈外“咻——”地升起了第一朵焰火，随之而来的还有各种颜色的孔明灯。
“啊，我也想放灯！”洛初初高兴地拉着闫温茂蹦蹦跳跳，“还要在上面写上愿望，那样就会被上天看到。”
电视剧里多次看到过的场景出现在眼前时，不但不觉得腻烦，反而格外惊喜，有种梦想实现的浪漫。
在温暖光芒与绚烂焰火的照映下，洛初初仰望天空，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样多好啊，简简单单的生活，没有争吵，不用去想究竟如何才能活下去，只要开心地吃饭，吃完饭还能看看烟花，放放灯，在屋顶上吹风……
要是余生都是这样的日子该多好啊，那样即使她死在攻略者手下，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闫温茂认真地在孔明灯上写上自己的愿望，洛初初快速眨眨眼睛，将还未聚集的泪珠驱散，凑过去看他写什么。
她以为他会在灯上写一句辞藻华丽的诗，没想到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诸事顺遂”。
“这个愿望很好，如果每一件事情都能如愿，那世界上就不会再有那么多的痛苦和折磨了。”
轮到她来写她的灯，闫温茂把笔递给洛初初，笑道：“陛下，要不要奴才替你写？”
“什么呀！少瞧不起人，我现在已经会写很多字了！”洛初初鼓起脸颊，目光落在灯上。
“我很贪心的，字得写小一点。”
她的愿望太多了，只是最大的愿望无法宣之于口。
笔尖终于落在纸面上。
“天天开心、”
顿号之后洛初初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
那么多愿望，都是因为活得不够开心，所以开心就好，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就这样吧，只要天天开心。”洛初初把笔还给闫温茂。
两盏灯从屋顶上缓缓飞起，汇入漫天灯火之中，朝着更高更远的地方而去。
洛初初和闫温茂站在屋顶上，仰望着那些流动的光点，直至它们远去。
“愿望，都会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