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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真江少右     人间字火txt下载     人间字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山中竹林

    三人目送着两位大妈远去,江一唯疑惑地说道:“这洞穴里到底是有什么?你那弟弟还能从天而降?你们有见过这样大变活人的戏法吗?”

    刘小四看着远方,微微蹙起眉头,说道:“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

    燕尘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看里面是有妖怪!”

    江一唯和刘小四听罢,同时看向燕尘,惊讶地喊了起来,“什么?”

    然后江一唯用眼睛探了探周遭环境后,低声说道:“这大白天的还有妖怪?你是说那两个大妈是妖怪吗?刚才我们是在跟妖怪说话?!”

    燕尘看了眼江一唯,笑着说道:“想什么呢,臭小子,你这说的倒把我给吓住了,我说洞穴里有问题,不是说那两个大妈是妖怪啊!不过你这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刘小四凑过头,小声问道:“那接下来,我们是往哪里去呢?”

    江一唯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那还用说?必须去看一看,不然我这乡曲之侠的牌子往哪搁!按我师父的话说,见义不为,无勇也。要我说,不破那装神弄怪假把式,无胆也!要去洞穴探个究竟!”

    “好!那你先去猜个点看看!”燕尘把手待在江一唯的肩头,眼里充满了鼓励和加油。

    江一唯没想到燕尘是这个反应,他怔了一怔,说道:“师父,你怎么不跟徒儿一起去?”

    燕尘放下了肩头的手,双手负在身后,说道:“两个大娘都说是前两年的事了,洞穴里的什么大仙也早就走了,现在去洞穴,黄花菜都凉了。”

    刘小四看着燕尘说道:“那我弟弟他怎么突然出现在了洞口呢?是不是和这大仙有关系?”

    燕尘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大仙十有八九是武道高手,在两个普通老头面前,完全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

    “真就不去了?”江一唯眨了眨眼,恭维着说道:“这还是我那个英俊潇洒,胆量过人的师父吗?这还是我那个风流倜傥,帅气迷人的师傅吗?”

    江一唯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被那两个大妈讲得,已经起了旺盛的好奇心,他想看看那埋着死人骨头的洞穴长啥样,里面是不是妖风阵阵,寒冷凛冽刺骨?

    燕尘哈哈大笑,挥了挥衣袖,说道:“好徒儿,讲得好,咱就去洞穴里走一遭,看一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

    江一唯见目的得逞了,也笑了起来,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探个究竟!”

    然后他发现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刘小四已然走到跟前。

    三人往山上走去,穿过荒草小径,踏过藤蔓枯树,边走边四处瞧,完全没有洞穴的影子,江一唯猜测着说道:“那不成还在上面?”

    燕尘张望了一下,说道:“不大可能吧,上面那么陡,不像是有洞穴的样子。”

    “大娘不是说那老头是躲在树后面看着刘三的吗?那个洞穴应该前面有一片树林。”江一唯挠了挠头,说道,“不过这好像是废话,这山上哪里都是树啊。小四你记得吗?”

    刘小四看着江一唯的脸,说道:“我记不太清了,我以前不怎么爬山路的,不过我记得……”

    “记得什么?”

    刘小四思索了一下,说:“记得小时候路过洞穴,在洞穴前面是一片平地。”

    江一唯反复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平地,平地,那大概是在崖畔附近,我们绕过去到那一侧看看。”

    三人便行动起来,从朝阳处走到了朝阴处,绕到崖畔附近,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片幽静的竹林。

    刘小四略显惊讶地说道:“怎么这里有一片竹林?我的记忆里这山是没有竹林的啊!”

    燕尘走到竹林前,摸了摸竹子,入眼一片坦然苍翠,山风的吹拂下,林叶时而扬起,时而低垂,时而与风合奏丝竹之音。

    江一唯并没有心思欣赏,眼睛四处扫视,没看到洞穴,倒是看到了边上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九个大字。

    竹林山怎能没有竹林。徐路书。

    江一唯指着石碑,说道:“快过来看,师父。”

    燕尘靠了过来,微微一笑说道:“徐路,徐路,有意思。”

    刘小四好像看到了什么惊人的东西,瞪大了眼睛,一只手拉扯了一下江一唯的袖口,一只手指着前面,说道:“你们看,这里面有个洞穴!就在里面!”

    江一唯顺着刘小四的手看去,在前方好像是有黑暗的穴口,不过被竹林挡住了,只能看到些轮廓边缘。

    江一唯眼睛一亮,称赞道:“小四姑娘眼尖!我竟然之前没看到。”

    然后他大踏步地往竹林深处走,燕尘和刘小四也跟着江一唯的步伐,不断地往里进。

    掰开遮挡的竹叶,总算是穿过了竹林,江一唯率先走到了洞穴门口。

    一阵阵阴风从洞穴里吹了出来,本来勇往直前的江一唯被风吹得踟蹰不前起来,他咽了咽唾沫,然后眼角余光看见刘小四想往里走,觉得总不能置于女人身后,大丈夫何惧于此!便大踏步地往里走去。

    燕尘在后面将几根竹枝绑在一起,枝头上扎了一堆枯草树叶,做了一个简易火把,举着火把进入洞穴,没走几步便追上了江一唯和刘小四两人,这两人在漆黑中摸索前行,走得非常慢。

    看见燕尘举着火把来了,江一唯胆子大了起来,挺胸抬头往前走,洞穴果然不深,走了一小会儿,便看到了大妈嘴里的大坑,不过这坑显得非常干净,没有大妈讲述的杂七杂八的各种垃圾,而是清一色的骷髅骸骨,一抹平的白色骷髅头摆在其中,空洞洞的眼神望着江一唯,充满了阴森与死气,

    江一唯没来由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嘴里咕哝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背朝大坑,看着仍然神色如常的燕尘和刘小四,干咳了两声,说道:“看来这大仙早就走了,里面没什么东西,我们还是出去吧,出去晒晒太阳,暖暖身子。”

    刘小四捂嘴笑了起来,燕尘也笑着说道:“臭小子,之前的勇猛劲去哪里了,就这些不知死了多久的白骨就让你这么害怕?”

    江一唯尴尬一笑,然后把手分别搭在燕尘和刘小四的肩上,说道:“好了好了,回去了,回去了。”用手推着两人往前走,刘小四被推得也转过了身子。

    刘小四打趣着说道:“坏人你不怕,死人你怎么这么怕,着什么急啊?”

    江一唯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看到这些骷髅头,他想到了他的母亲和那个长着巨大骷髅翅膀的黑影,他心头不舒服。

    突然,燕尘眼神凌厉,将火把往上一丢,右手扯着江一唯胸口衣服往前一送,左手拔剑出鞘,嘴里喊道:“小心!”

第四十七章 洞中老仆(一)

    怎么了?被扯到在地的江一唯心头一惊,他知道燕尘绝不是闲着没事干,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他转头看去,瞳孔骤然缩紧,在燕尘跟前的是只有一人高的棕毛蝙蝠!

    燕尘的剑与蝙蝠尖牙发生猛烈的碰撞,激起气浪吹动着燕尘的衣角,刺耳尖锐的声音好像要撕裂耳膜。

    刘小四显得有些发懵,喃喃道:“这洞穴里真是有妖怪啊。”

    江一唯连忙起身将刘小四拉到一旁,然后站在刘小四身前,对着高大蝙蝠,嘴里念道:“叶灵·飞叶摧柳。”

    高速旋转的凌霄叶飞快地袭击向蝙蝠的翅膀,但蝙蝠好像丝毫不在意这片树叶一样,仍然用尖牙对抗着燕尘的长剑。

    飞叶与蝙蝠翅膀一接触,他就感觉到了实力差距。

    飞叶打在蝙蝠身上,就像是在用鸡蛋撞石砖,石砖没有任何影响,甚至连一点裂纹都看不见。

    “既然如此……”江一唯手指上下点动,“我就不信这里你也这么硬!”

    他操纵着飞叶摆动起来,自下而上地斜刺向蝙蝠的眼睛,速度很快,飞叶眨眼之间便到了蝙蝠面前。

    蝙蝠终于分了点心思在这片飞叶上,他仰头往后,脱开燕尘的长剑,扇动的翅膀将接近的飞叶吹得东歪西倒。

    飞叶好像是不听从江一唯的操纵似的,从蝙蝠面前划过,一头撞在了岩壁上,刺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江一唯苦笑了一声,抬手散去了嵌入岩壁的飞叶。

    燕尘迈出一步,握剑往前平刺,蝙蝠伸脚蹬在了长剑下,两人同时倒退数步,蝙蝠顺势往上飞起,在几人的头顶上,张大了嘴巴,张开了自己的翅膀,他那一双突起的外耳也竖立起来。

    江一唯并不明白这蝙蝠想干什么,这张大了嘴巴,难不成想用口气熏死他们?还是说嘴里有什么暗器?

    他咽了口唾沫,想看他师父准备怎么办。

    他看见燕尘单手握剑横立,令一只手慢慢抚摸过长剑剑身,长剑闪着摄人心魄的寒光,令人倍感凉意。

    江一唯这时注意到剑身著写着暮春二字,燕尘的佩剑名为暮春。

    抚完长剑后,燕尘嘴里轻声念道:“一剑梅子……!”

    突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蝙蝠闭上了嘴巴,垂下了翅膀,徐徐落到地面上。一点亮光闪过,蝙蝠头化作了人头,蝙蝠身化作了人身。然后略显诧异地指着江一唯说道:“你是?你是……”

    空气中紧绷的气氛慢慢散去,燕尘也止住了自己的剑势,他现在察觉不到这棕毛蝙蝠阴冷的杀气,然后单手持剑向前,警惕地看着这变成人身的蝙蝠。

    江一唯眉头微挑,莫非你认得我?我怎么对你没有任何一点印象?他注视着眼前这个人,褪去蝙蝠身后,全身赤裸,瘦瘦小小,面容跟孩儿脸一样白净,左胸胸口写着个蝠字。

    刘小四躲在江一唯身后,悄悄探头看着这鹤发童颜的赤裸老人,有点害怕,但一想到江少侠和会飞剑的燕叔叔在自己身前,心安了不少,遂带着点好奇的意味看着前面对峙的三人。

    洞穴里非常安静,只有掉落在地上的火把发出噼啪声,枯枝树叶已经烧光,一阵阵焦炭味弥漫开来,燕尘和江一唯都在观察着赤裸老人,静静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赤裸老人站在原地,随着手腕上下抖动的手指一直指着江一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不断地眨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

    赤裸老人眼珠子转了几下,收回手指,拍了一下脑门,说道:“瞧我这记性!真是该死!”

    这赤裸老人扑通跪倒在地,对着江一唯行了个大礼,之后跪地挺起胸腔,声音颤抖地说道:“少主!我们等你等的好苦啊!”

    江一唯一脸诧异,他有点看不懂局势的发展,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老人说完以后,用手不断扇自己的嘴巴子,边懊悔地说道:“老仆真是老眼昏花,罪该万死,竟敢以下犯上,袭击少主和少主的朋友,该死!该死!”自己讲自己扇得脸颊红肿。

    燕尘见状将暮春收回剑鞘内,然后疑惑地看了看江一唯,悄声说道:“这是你那村子里的人?逃到这里来了?”

    江一唯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了解这是什么情况,然后咳嗽了一声,对着赤裸老人说道:“停停停,什么少主,我怎么听不大懂?还有如果我是少主的话,你是谁?”

    老人好像很听江一唯的话,江一唯让他停,他便停下了扇自己嘴巴子的动作,说道:“老仆韦武阳见过少主!我不会认错,我亲眼见过你婴儿的样子,我记得你的气味,我现在全都记起来了,你就是少主!是我们的希望!真不敢相信,我竟然以这种方式见到了少主您!”

    刘小四在江一唯背后,悄悄说道:“江少侠,你好像来头很大的样子。”

    江一唯瞥头轻声说道:“我也不清楚,可能对面在洞穴里呆久呆傻了,怕不是见到少年就是他的少主,见到少女就是他的公主。”

    刘小四噗嗤一笑,捂嘴说道:“既然他认你做少主,你不妨试一试他的忠心,他如果对你言听计从,那你何必在乎什么少主不少主的,他听你的,那你就算是真少主,要怪那也只能怪他自己糊涂了。”

    江一唯轻笑了一声,说道:“那我就试一试看看,万一他真听我的,也省得咱们与他搏斗个你死我活。”然后用眼神示意了燕尘一下,燕尘回以眼神,表示你随便,有我师傅在呢,你怕什么。

    江一唯问道:“你叫韦武阳是吧?”

    韦武阳已头磕地,然后抬头拉扯了嗓子大喊一声道:“老仆在!”

    江一唯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故意蛮横地说:“声音太大了!吓到我了,掌嘴!”

    韦武阳便用手狠狠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能看到他的嘴角流出鲜血,然后静静等待江一唯的发话。

    江一唯把手负在背后,说道:“韦武阳,看清楚我们三人的脸,你不能伤害我的这两位朋友,如果我不在,他们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他们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听懂了吗?”

第四十八章 洞中老仆(二)

    韦武阳仔细地注视着燕尘和刘小四的脸,然后抱拳低头说道:“老仆明白,老仆甘为少主赴汤蹈火!老仆必会护少主和少主朋友的安危!”

    江一唯满意地笑了笑,说道:“这还差不多,韦武阳……”

    “老仆在!”韦武阳眼睛紧紧地盯着江一唯,像是在等江一唯下命令。

    但江一唯说完他的名字,就没了下文,空气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江一唯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往外蹦,他觉得自己有点忘词了,准确来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讲什么了,这人怎么会莫名其妙认自己为少主呢?

    他挠了挠头,还是拿捏不准,自己该说什么好呢?

    他干咳了一嗓子,打破沉默,说道:“老韦啊,是江原要你在这里等我吗?这江原下了什么命令?”

    韦武阳好像没听懂江一唯说的话,不解地问道:“少主,这江原是谁?”

    “这么说你不认识江原?”江一唯看着韦武阳的脸,问道。

    韦武阳摇头说道:“不认识,也是少主的朋友吗?”

    这下轮到江一唯整不明白了,他心想,既然这奇怪老头不认识江原,不是江原特地安排在这里的,那看来这老头真是在洞穴里呆傻了,把自己错认了,那他也只好佯装到底了。

    江一唯想到这,便提高音量对着韦武阳说道:“韦武阳,少主需要你的护卫,现在就跟我一起出这个洞穴!”

    江一唯打得算盘是,能有一个和燕尘旗鼓相当的护卫,不要白不要,至于性命安危,他并不觉得会有,看着老头架势,是真的把他当少主了。

    可未曾想,韦武阳听完后,并没有当机立断,起身跟他出走洞穴,而是连磕三个响头,说道:“恕老仆无能!老仆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后他用拳头捶了一下地面,愤恨地咬着下嘴唇,说道:

    “谁叫那徐腐儒在这洞穴门口插满了竹子,形成一道竹林大阵,在这筑造了一个无形的牢笼将我困在这里,我如果一入竹林,耳中则会有竹音嗡鸣,使我头痛欲裂,身上会受竹枝鞭打,令我无所遁逃。”

    刘小四诧异地说道:“那竹林和普通竹林没有什么区别啊,我们不是就这么进来了?”

    燕尘一脸佩服地说道:“谁知道徐路大学士是怎么做到的,真是神通奥妙。”

    江一唯凑过头,对着刘小四和燕尘轻声说道:“先不管这竹林大阵不大阵的,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那刘三之前指认的大仙?”

    燕尘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觉得他就是那个所谓的大仙,地点人物大致都符合。”

    刘小四说道:“你都是他的少主了,直接问就行了,他肯定什么都告诉你了,还在这里猜什么猜。”

    江一唯觉得有道理,然后用手指点了点韦武阳,认真说道:“老韦啊,别跪着了,站起来吧。”

    韦武阳站了起来,仍然是恭敬地垂着手,低着头。

    江一唯徐徐问道:“老韦啊,你记不记得两年前,有人喊你大仙,还往洞穴里扔了个小孩子进来,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给少主我好好讲一讲。”

    韦武阳抬起头看着江一唯的脸,嘴里喃喃道:“大仙?小孩子?”

    然后他顿了一顿,说道:“老仆想起来了,两年前我刚来到竹林山,准备避世隐居,然后老仆就找到了这个洞穴,老仆挺喜欢这个地方,那时候还没有这片竹林,空旷幽静。”

    “有一日,老仆化身蝙蝠倒挂在洞穴口,有一个村夫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什么,进来了洞穴,没走几步便看到了我倒挂在上面,然后欢欣鼓舞地喊道,我居然看到了蝙蝠!这是上天告诉我,我的福到了!蝠到了就是福到了!哈哈哈!”

    江一唯愣了一愣,说道:“不是,你这么大一只,他看见居然没被吓跑?”

    “老仆不知道,或许是那村夫胆子大吧。”韦武阳说道。

    江一唯嘴角抽动了一下,说道:“这村夫大概眼睛不大好使,你接着说。”

    韦武阳沉声说道:“然后就把我吵醒了,我飞落下来,化成人形,那村夫眼睛都看直了,两腿直哆嗦,颤抖得说不出话来,我看他那德性,便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快滚。”

    “可谁知道那村夫看我没有袭击他的意思,反而不走了,开口问我是不是天上的仙人下落到凡间?老仆一听就乐了,像老仆这种半只脚踏入黄泉路的人,竟然被称为天上的仙人。”

    “老仆就准备逗逗他,解解闷,在山洞里呆着也挺无聊的,然后老仆就说,是啊,我乃云外天仙,此次下凡,是为拯救受难的人,折磨罪恶的人。见到我,你有福了!”

    韦武阳边说边笑了起来,“那村夫瞪大了眼睛看着老仆,然后仰头敞开双手,又哭又笑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福到了,我的福到了,我终于转运了!苍天有眼啊!我刘三终于要出人头地了!”

    刘小四一听到这名字,惊讶地说道:“刘三?那人是果真是刘三!”

    韦武阳看了一眼刘小四,接着说道:“然后那刘三就对着我直磕头,边磕头边说,大仙,请赐予我金银珠宝!我受苦受难太久了。老仆没想到这村夫还真信了老仆的话,老仆想着既然如此,那就给他点钱,扔了五两银子给他。”

    “可那村夫还是一脸苦相,还在一直说,大仙,请赐予我金银珠宝!说自己家里有多惨,甚至还跪地双膝爬行过来,好像想抱着我的腿,老仆见状,对他调侃道,也不是不可以赐予你那金银珠宝,但本仙人需要看看你的诚意,不知你对本仙心有多诚。”

    “那村夫终于停下了身体上的动作,茫然地看着老仆,嘴里反复咕哝着这诚意二字,然后一副他明白了的样子,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老仆以为他去整些烤鸡烤鸭之类的给老仆送过来,再带壶烈酒,几个小菜,要么给老仆带点他自己手工制作的衣物鞋子之类。”

    江一唯说道:“如果那样,你会再给这刘三银子?”

    韦武阳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那老仆也当是跟他有缘,送他点钱又何妨,反正钱财对老仆来说,乃身外之物,并无太多所谓,如果那村夫真得如老仆所想的那般有诚意,那老仆便给他些金锭和几个玉镯子。”

第四十九章 洞中老仆(三)

    说着说着,韦武阳忽然转身,要往坑里走去。

    燕尘察觉到他的动作,手又缓缓移到了暮春剑柄上。

    江一唯连忙喊道:“喂!老韦,你干什么去,接着说啊!”

    韦武阳听见江一唯的呼喊,止住了脚步,回头说道:“老仆觉得老仆的家当都该送给少主,这一次碰见少主,可不能让少主空手回去。”

    江一唯明白了,用平缓的语气说道:“老韦啊,你不用去拿了,你少主我并不缺钱。”

    韦武阳说道:“钱财不多,但也是老仆的一点心意。”他还想去拿些金银玉石献给江一唯。

    “老韦,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不需要你的钱,你现在就接着往下说,那刘三,就那村夫后来怎么了,给你送了什么过来?”江一唯带着些许命令的口吻说道。

    从姚威那得来的钱财,已经够他一路上的花销了,他也不是多么贪财的人,而且所带银两太多,在路上也不够安全。

    还有一点是,他环视过洞穴,韦武阳大概是将金银藏在大坑里面,挨在骷髅头旁边,他觉得挨着死人骨头的钱财会给他带来晦气。

    韦武阳顺从江一唯的话,又折返回来,站在刚才的地方,说道:

    “刘三过了几天以后才过来,让老仆想不到的是,他竟然带了个小娃娃过来,估摸着也就一两岁的样子,然后跪地举起那个小娃娃,对我说,请大仙吃这上好的童男之肉,我将我的儿子奉献给大仙,还请大仙明白小的心意!如果还需童女,小的之后在带一个过来!大仙,请赐予我金银珠宝吧!”

    江一唯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刘三的诚意就是把他儿子给你吃?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刘小四面容有些激动,她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少主说得对,那刘三真不是东西,竟然想的出奉献自己的亲生儿子!老仆也认为他丧尽天良,这种瘪三,应该施以车裂,给他个五马分尸,他这是把老仆当做什么人了?当时老仆就怒从中来,准备让他横死当场!”韦武阳沉声说道。

    江一唯点了点头,说道:“本少主也看不惯这无耻烂货!不过老韦啊,你当时杀了他没有?”

    韦武阳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当老仆正准备给他一脚的时候,那村夫带来的小娃娃突然哭喊起来,老仆觉得总不能当着这小娃娃的面,杀了他父亲吧,这么小的娃娃哪能见这种血腥场面。”

    江一唯说道:“虽然这刘三做的事不像话,但好像就这么杀他也有点不对,老韦你觉得呢。”

    韦武阳笑了笑,说道:“老仆当时是听见哭声,也不准备杀他了,不过那村夫看着我满面怒容,还以为是他的儿子吵闹到了老仆,便斥责他的儿子,大意是你是我生出来的,你就得听我的,我想把你给谁就给谁。”

    刘小四激动地说道:“这人真不配当人爹!”

    韦武阳接着说道:“那小娃娃后来停止了哭喊,但仍然没一搭有一搭的抽泣着,老仆实在看不下去,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那个小娃娃,然后老仆对着那个村夫喝道……”

    韦武阳模仿起当日自己的动作来,说道:

    “本仙昨日算了一算,你这厮天生的穷命,晦气缠绕全身,你黑心黑肺,今日竟拿亲生儿子献与本仙,你当本仙是黄泉恶鬼,嗜好吃人?人面兽心之徒,还不快滚!不然本仙将你当场格杀!”

    江一唯称赞着说道:“骂得好!”

    “最后一个杀字,老仆用上了一点老仆的爆破蝠音,那村夫捧住了脑袋,他大概是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脸上惊惧万分,回头撒腿就跑,就像一只慌不择路的老鼠,窜出了洞穴口。”韦武阳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

    燕尘听到这,松开了握着剑鞘的手,两手交叉抱与胸前,看着韦武阳的脸,轻声说道:“看来这是个嫉恶如仇的老家伙。”

    刘小四沉默地低着头,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整个人都在不住地颤抖着,她非常生气,真的非常生气。

    韦武阳顿了一下,说道:“看着那村夫抱头鼠窜以后,老仆准备往洞穴里走,没想到那个小娃娃突然哭了起来,这下老仆意识到,我这怀里还有那个小娃娃,差点给忘了,这可把老仆给难住了,老仆可不知道咋个哄小孩,老仆就左摇右晃起来,没有什么效果。”

    江一唯笑着说道:“这么大一人,不会哄小孩?”

    韦武阳摇了摇头,说道:

    “老仆接着把这小娃娃安放到老仆的头上,学马儿叫了几声,但也没有什么效果,老仆真没辙了,左思右想,老仆就变成蝙蝠头,想着逗逗他,也许就不哭了,谁曾想老仆一变,毛茸茸的蝙蝠头蹭了一下这小娃娃的脸,这小娃娃哭得更厉害了!真是撕心裂肺,哭声震天啊!”

    刘小四听到这,脸上出现了点轻松笑意。

    “这小娃娃哭得给老仆整毛了,老仆便朝走向洞穴外,然后展开双翼往山峰飞去,跟那小娃娃给说,给你看看这高耸的山峰,小心我将你扔下去,看你还哭不哭。”

    “老仆第二个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老仆一飞上去,那小娃娃就尿了一裤裆,好家伙,就像一个月没尿过似的,跟尿瀑布似的,裤裆都浸透了,那尿骚味就往老仆脸上扑,老仆就两个字,滂臭!”韦武阳叹了口气,说道。

    江一唯听到这笑得更开心了,说道:“滂臭!哈哈哈,应该没有撒尿带出屎吧!”

    韦武阳一脸无奈,说道:“也许有吧,老仆分不太清了,老仆在天上转了一回儿,一直在想该怎么办,这个小娃娃该怎么处理,想不出什么东西来,便准备返回洞穴,还没进洞穴,老仆就感应到了洞穴里有两人,气息不像是习武之人,大概又是两个村夫。”

    江一唯等人明白这后面来的两人便是那两个大妈的老伴,这下子都对上了。

    韦武阳说道:“那正好,看看他们会不会把这小娃娃带走,于是老仆把那小娃娃扔在洞穴口,之后老仆往天上飞去,观察接下来的事情走向,小娃娃醒来便放声啼哭,那两个从洞穴里走出来的村夫,正如老仆所期望的那样,把那小娃娃接走了,老仆也终于送走了这滂臭的玩意儿。”

    江一唯眉梢微挑,说道:“看来这真刘三是满身晦气,你不仅损失了不少银子,还被屎尿淋一身,这是什么缘啊,是踩到狗屎了吧,不,不对,是踩到童子尿上了!”

第五十章 洞中老仆(四)

    韦武阳长叹一声,满脸苦涩,说道:“少主说得对,的确是踩童子尿上了,太晦气了,一日老仆从坑顶上的岩壁处醒来,想出去散散心,一看外面那本该平整的土地,竟然栽满了小竹子,当中还有个人在石碑上写字,看见老仆后还打招呼,你醒了?睡得可好?”

    燕尘这时侧过身子,看了一眼洞穴外的竹林。

    韦武阳陷入回忆之中,说道:

    “老仆懒得搭理他,仍迷迷糊糊地往前走,然后就感觉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似的,从老仆脚下往上钻,往后撤了一步,是竹子,极快地从地上长了起来,可把老仆气坏了,就一掌刀下去,将那竹子劈成两半,可没想到那竹子断了一半,还能在长一半,那人蹲在那里,笑着对老仆说,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

    江一唯讶异地说道:“那写字之人可是徐路?”

    韦武阳点了点头,说道:“看样子少主也看见竹林石碑了,那人不是徐路还会是谁?”

    江一唯问道:“他那时为什么要关你?”现在想想真是飞天遇尿淋头,遁地见敌上门,

    韦武阳瞥了瞥嘴,说道:

    “老仆也不明白,一边问他,你这是来干嘛?一边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而那脚下一节复一节的竹子并没有因老仆的停步而消散,满地的小竹子皆拔地而起,问完,徐路没回应,仍在石碑上不知写着什么,等到他写完,告诉老仆说,他这是不让我乱跑。”

    江一唯插嘴说道:“这徐大学士说了跟没说一样啊,那到底是为什么?”

    韦武阳无奈耸了耸肩,然后接着说道:

    “当时老仆大喝着问他,徐腐儒,我韦武阳与你无冤无仇,你禁我足想干啥,你信不信我去学宫告你去!你就这么胡作非为吗!有大学士的样子吗?然后徐路说了一句话,把老仆给噎住了。”

    韦武阳忽然闭上了嘴,被吊起了胃口的江一唯连忙问道:“那徐路说了句什么?”

    韦武阳看了一眼燕尘,又瞧了一眼刘小四,然后露出不可奉告的样子,对江一唯朗声说道:“少主,能不能请这二位出去一下,下面的话得我和少主单独讲。”

    燕尘往前走了走,冷眼看着韦武阳,韦武阳被燕尘冷眼一激,连忙张嘴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韦武阳也上前一步,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

    江一唯连忙站在两人中间,然后对着韦武阳说道:“老韦你忘记我之前说的话了?这两人你一样得放尊重。”

    韦武阳后退一步,连忙低头,说道:“老仆知错,不过接下来的话之能跟少主单独说。”

    然后江一唯转身用手勾住燕尘的肩膀,凑到耳边轻声说道:“没事,师傅,他真的认为我是他少主,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有这个信心。”

    燕尘说道:“你行走江湖的经验太少了,你忘记你之前差一点死了吗?”

    江一唯抚了抚燕尘的胸口,说道:“师傅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次我有信心,我料定那老头不会伤害我,反而会对我掏心掏肺,他要动手早就动手了。”

    燕尘回头望了一眼韦武阳,韦武阳正用小手指扣着鼻屎,好像扣到了什么痒痒穴,连打了几个喷嚏。

    然后燕尘对江一唯说道:“那我和小四姑娘在洞口等你。”

    江一唯看了看刘小四,刘小四倒没提出什么异议。

    等两人行走至洞穴口时,江一唯缓缓转过身,收敛起了笑脸说道:“韦武阳现在就你我二人,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韦武阳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凝视着江一唯的眼眸,似笑非笑,江一唯也凝视着他,不知为何,从他白净的脸上看出了满脸沧桑。

    安静了一会儿后,韦武阳开口说道:“少主,老仆一点都不糊涂,老仆不会认错人。”

    江一唯平视着韦武阳说道:“我真是你的少主?还有你真的是被徐路困在这里?”

    韦武阳和善地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你就是巫后的儿子,我不会忘记你的气味的,这一世都不会忘的。”

    巫后!?江一唯心头一震,微微蹙起眉头,他想起了那个冰冷的梦,那个坚强勇敢的女人,那个安慰宝贝别哭的女人,那个他的母……母亲!

    江一唯不自觉地又往后走了一步,嘴里喃喃道:“巫……巫后?”

    韦武阳单膝跪地,一手握拳撑在跪地膝盖前,一手铺平放在另一只膝盖上,低头热忱地说道:“老仆韦武阳,恭迎少主!”

    江一唯缓缓回过神来,说道:“什么是巫?”

    韦武阳眼含热泪地回答道:“恕老仆愚钝,老仆认为巫是一种希望!是刀,是枪,是苦难者反抗的呐喊!”

    江一唯不解地说道:“那为什么要称呼我母亲为巫后?你们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韦武阳抬头说道:“因为你母亲能翻阅天则巫卷,而我们跟随你母亲,是替天下重申正义!是为斩落龙椅,重塑世界!”

    江一唯愕然,他没想到这些巫的野心如此之大!

    他紧张地说话断断续续,“所以,你们是要造反,成那榜上的通缉犯?”

    韦武阳用激动的眼神注视着江一唯,说道:“少主!人心中那自由的火焰是无法被熄灭的!巫者可以被毁灭,但绝对无法被打败,而少主你将重新唤起这一切!”

    江一唯怒哼了一声,言辞激烈地说道:“你知道你在讲什么吗?我是本朝朝议大夫江原的儿子,我叫江一唯!我是朝廷册封的乡曲之侠!我跟你们这种亡民之徒不一样!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想干什么啊!”

    韦武阳听完江一唯的话,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仍然面带微笑,说道:“少主,老仆是你的仆人,是巫道的追随者,老仆并不会强迫少主干什么,但少主……”韦武阳顿了一下,看了看江一唯的表情,江一唯神情慢慢平息了下来。

    江一唯抬头望了望洞穴上的岩石纹路,说道:“好一个每一次结束都是新的开始!但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可知你讲的都是本朝禁忌,本朝与巫者和巫者的仆从势不两立,你信不信我出去通告折冲府?让他们踏平你的洞穴!”

    韦武阳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少主,你不会的。老仆相信!”

    江一唯眯起了眼睛,说道:“徐路那时候怎么不杀了你?他怎么把你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

    韦武阳回答道:“老仆也不太清楚,他为什么没杀老仆,他种完竹林后,对老仆说,我知道你是谁,韦武阳,你是那些人的跟随者,是那些叛乱分子的拥趸!老仆那时候只觉死到临头了,但徐路没有动手,那时候天很蓝,风很静,徐路淡淡说道,我不杀你,但你必须呆在这洞穴里。”

    江一唯问道:“为什么?”韦武阳说道:“老仆那时候也这么问,徐路告诉老仆,不是只有我一人觉得你和巫者有关联,如果你想活,就呆在这里,老仆不大明白徐路的意思,老仆追问他,你这是在帮我?徐路似笑非笑地对老仆说,说他在找一个答案,在这天地间寻找另一种可能。老仆那时候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徐路徐大学士,竟然会有如此二心,来帮助巫者仆从。”

    江一唯不解地说道:“你之前不是说,你一出这洞穴就会被竹林鞭打,受那皮肉之苦吗?怎么现在说徐路是在帮你?”韦武阳呵呵一笑,说道:“那徐路再厉害,还能赋物以灵?除非徐儒生踏入那传说中的天地造化境,那是极其不可能的事,这一百年来能踏入此境之人寥寥无几,老仆之前说那竹林鞭打之事,纯属闹着玩,但你说这竹林没有一点用倒也不是,老仆大概能猜到,这能帮助老仆隐匿气息踪迹。”

    江一唯问道:“那你就一直没出去?即然这竹林没有什么约束力,你不是想出去就出去?”

    韦武阳起身,望了望外面随风摇摆的竹林,对江一唯说道:“是的,我就一直没出去,外面也没有什么值得老仆留念的,巫者消失,巫字也不知躲藏在哪,老仆也乐意过这种隐士独行的日子,少主也许不懂,像我这样一把年纪的人,很能熬得住寂寞,哪怕什么都不干,光是回忆往事就足以让老仆度过漫长时光。”

    江一唯又想起一个问题,问道:“你之前并没有回答我天则巫字到底是什么,巫字也是像你我这样的仓颉字源一样印在胸口吗?在胸口有个巫字?”

    韦武阳摇了摇头,说道:“那这样以后朝廷找人,只需要扒光上衣就行了,天则巫字不同与仓颉古字,它可能在巫者身体的任一部位,并可以随着巫者的意念而发生移动”

    也许是江一唯在里面呆太久了,燕尘和刘小四频频回头往洞穴里面看,江一唯没有多少察觉,韦武阳倒是看到了,说道:“少主,你的朋友好像有点着急了,他们一直在往里看呢。”

    江一唯整理了下脸上的表情,转头高兴地喊道:“我马上来了,这老韦还跟我这唠家常呢,真是太烦人了!”

    说完,江一唯问向韦武阳,“那你现在是准备跟我出这个洞穴了吗?你怎么打算的呢?”

    韦武阳眉头拧在了一起,似在认真思考江一唯的话,然后缓缓舒展开了眉头,说道:“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老仆还需要等,因为一旦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老仆得等一个真正需要老仆献身的时刻,少主!恕老仆无能!”

    江一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边走边说:“正合我意,我也不想你跟着我走,我才不想跟什么狗屁倒灶的天则巫字扯上关系呢!我可是乡曲之侠呢,那是锦绣前程,我就怕你死皮赖脸地跟我走呢!”

    韦武阳一点也不动怒,和蔼地笑着,在江一唯背后轻声说道:“少主,慢走!一路小心呐!”

    韦武阳看着江一唯小跑着靠近他的朋友,看着他和他的朋友有说有笑,还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大概是在嘲讽自己是个痴呆老头,说了些莫名其妙的疯言疯语,不过少主真的会把自己刚才讲的话告诉他们吗?韦武阳笑了笑,呢喃道,肯定是不会的,因为少主你自己心里也知道,不管你怎么逃避,你终究是那巫后的儿子!你终究是少主!

    韦武阳往洞穴深处里走着,走着走着他又想起他与巫后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巫后还是个少女,她对着他说道,喂,叔叔,你知道酿桃花酒的桃花酒家在哪里吗?他那时候还挺傻乎乎地,他对她道,嘿,小姑娘,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姓韦?我怎么不记得你?少女开心地笑了,笑得很大声,他看着她的笑脸,他觉得整个世界都灿烂了起来。

    想到这他便不自觉地流出泪来,泪水缓缓从眼眶滑落,直至流进嘴角,隐约尝到了一丝淡淡咸味,他方知自己已泪流满面,他尽情痛哭起来,涕泗横流,沙哑着嗓子喊道:“真希望你还活着,真希望死的是我,而不是你,如果能拿老仆的命,换你的命该有多好啊!莉莉!老仆悔恨至今!那时候竟没有呆在你身边!”

    韦武阳一番哭喊好像用尽了自身力气,双膝微微颤抖,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慢慢地闭上眼,他想在梦中见到她的身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莉莉,莉莉,我想告诉你,你的儿子平安长大了,他长得很帅,很清爽,他还成了字灵者,你可能想不到,他甚至还是朝廷的乡曲之侠呢,莉莉,你还记得我们大家一起畅想那无君无臣的世界吗?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人皆各司其职,没有压迫,没有徭役,充满欢乐与自在的黄金世界,老仆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讲……你听到了吗!莉莉!”

第五十一章 一路走一路侃

    江一唯看着刘小四的脸,边走边说,

    “小四你不知道,那老头疯了一样,拉着我不肯走,跟我一直唠,唠些有的没的,跟我讲我祖上十八代是什么人,我是那什么二少奶奶的儿子,家中唯一的男丁,上面有几个姐姐,下面有几个妹妹,什么因家道中落还是什么仇人追杀,被过继到什么九太爷的小儿子的三表弟的家中当继子……”

    刘小四听得懵懵懂懂,疑惑道:“你到底是二少奶奶的儿子,还是九太爷的孙子?”

    江一唯停下了脚步,一摆手说道:“哎呀,我也没捋清楚,谁知道那老疯子说得是些什么东东。”

    刘小四扳着手指仍在分析,嘴里念道:“二少奶奶的儿子,三表弟的继子……”

    江一唯一把捏住刘小四的手,说道:“反正是个莫须有的身份,不重要。”

    刘小四倒也不接着去捋清这个身份顺序了,江一唯说道:“这老糊涂蛋又说,什么一别不知多少年,他身为家中老仆,没想到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见到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然后江一唯松开了抓着刘小四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说道:“你看看我这长衫上,多少他的口水印记,小四你看看我身后有没有啥鼻涕!别趁我回头跟你们打招呼的时候,把鼻涕抹我身上了!”

    于是刘小四走到江一唯身后,用手抚了抚他的后背,仔细地检查着衣服上可能有的鼻涕痕迹。

    江一唯被刘小四细心地抚摸,背上忽然有点发痒,他抖了抖肩,说道:“好了,好了,看来是没有把鼻涕擦我身上,这下我就放心了!”

    身旁的燕尘看了江一唯一眼,忽然说道:“这不重要,刚才那老蝙蝠不是说徐路讲了一句话让他噎住了,让他说不出话了,是什么话?”

    江一唯挠了挠头,说道:“讲了啥,我也没太注意,我被他扯了一顿家常给扯得记不太清了……”

    他眼睛偷偷看向燕尘,燕尘仍然是一副静待回应的样子,江一唯心里暗暗叹气,放下了挠头的手,说道:“那徐路徐大学士,说了一句,他想看看自己这竹林能否让一通缉犯改过自新!”

    刘小四微微张大了嘴巴,说道:“那鹤发童颜的老糊涂还是个通缉犯?看来这真少主家中真是出了什么大事,是惹到了什么朝廷大官?这老人到现在还惦记那真少主的家中旧事,真是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

    燕尘皱起眉头,不解地自语道:“这徐路还有这种兴致?这跟牢房有什么区别?他莫非以为这丝竹之音有这么大的威力?所谓久居鲍鱼之肆不闻其丑,这徐大学士莫不是以为久居丝竹之室,就能净化心灵,痛改前非了吧?”

    江一唯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到头来不是跟牢房一样,这老头在里面呆得脑子都糊涂了,这就是那徐路试验的结果,啧啧啧,不知道徐路徐大学士什么时候回来看看,看看这变呆变傻的韦武阳。”

    刘小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你们要称呼徐路为大学士呢?这人很厉害吗?”

    燕尘轻笑着说道:“不是我们称他为大学士,而是他本来就是大学士,就是那个北门学宫的大学士,可以说是站在儒生顶点的一个男人,厉害得很,如果江湖评武评,评十大高手,徐路必然是有一席。”

    “北门学宫?”刘小四显得很意外,说道,“就是那说书人嘴中讲的天下读书人挤破了头也要进入的儒家圣地?”

    江一唯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是曾经了,现在那里早已不如从前了。”

    刘小四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一样,说道:“我听说书人讲,学宫曾出过一人,他凭一张嘴可敌万人师,曾说动前朝守城将领自开城门,不战而屈人之兵,使唐越铁骑迈过这雄关要塞,直入关中,唐越方才有了称帝的本钱。”

    刘小四声音里满是敬意,“说他在乱世中替唐越运筹帷幄,出谋划策,使太祖在魏末群雄中崭露头角,于是斩王侯,除奸雄,然后直下江南,缢杀了窜逃至江南离宫的魏恭帝,最后还亲自替本朝太祖穿上黄袍。”

    燕尘低声说道:“你说的可是那个号称半部春秋可打天下,半部论语可治天下的大儒李相如?”

    刘小四点了点头,说道:“对!就是他,每逢说书人讲李相如的时候,赏钱永远是最多的,还有,说书人讲那李相如不仅有才,人还长得帅,说那李相如只要站在那里,就有女孩投怀送抱,一个个追着李相如亲,我真是想看看这李相如到底帅成什么样子!”

    江一唯看了看刘小四满眼的小星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道:

    “人还能有多帅?那都是说书人嘴上说说的,天底下哪有张一张嘴,就使敌军将领投降开门,哪有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有女的送上门?这说书人尽是说些吹牛不打草稿的话,不然怎么让看客赏他银钱?”

    刘小四咯咯笑了一声,说道:“江少侠你也很帅,不过我想肯定是比李相如差了一点点,本朝不是有个词语,叫貌比相如吗?大概是大家都这么认为,才流传下来这个词语。”

    燕尘缓缓说道:“那李相如也是大学士,和徐路的区别是一个曾经是首席一个曾经是次席,你现在知道徐路的厉害了吧。”

    刘小四回答道:“这下我明白大学士的分量了,这徐路好生威风!竟然都能比得上李相如李大帅哥了!”

    江一唯看着刘小四的脸,忽然说道:“小四姑娘,你信不信我将来也能与这些人比肩?”

    刘小四温柔地看向江一唯,说道:“我信,我当然信,你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江一唯腼腆地笑了笑,然后望着远方,说道:“我希望如此……”

    燕尘打岔地说道:“我们要接着赶路了,走,快回去看看,差点忘了,我们两匹乌桓黑马可别被人偷了!”

    燕尘向前一路小跑,江一唯和刘小四连忙跟上,在燕尘背后喊道:“我们得去太活山看一看小四的弟弟吧!”

    燕尘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太活山?我都不知道在哪,你知道吗?”

    江一唯有些意外地说道:“师父你会不知道?”

    燕尘摊了摊手,说道:“我真没听过这座山名,不是我不带你去。”

    江一唯转头问向刘小四道:“小四,你听过吗?”

    刘小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很明显她也不知道,但她也很想去。

    可是不知道路,怎么去呢?江一唯无奈说道:“看路上,碰运气了,能路过这太活山最好,没有那也没办法了。”

    然后江一唯等人又重新驾上马,驱马赶路。

第五十二章 梦中壁画

    江一唯在一团黑暗中爬行,他感觉一阵一阵的眩晕与恶心,我是在哪?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这是在……在岩石和泥土之中!这是在地下?不!我不能继续呆在这里,我快喘不过气了!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密闭,阻塞,窒息!我会死在这里的!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江一唯像蚯蚓一样在泥土中向上推进,用双手使劲地拨开挡路的泥土,两只手就像两只铁锹,一下一下刨着,刨掉细碎的石头,刨掉蕨类植物的碎根。

    江一唯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急躁,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能感觉到,大概自己还能挖十息左右的时间,然后他就无法再前行一步了,他就会这样憋死在地底下的不知何处了。

    他能想到自己的死状,瞪大了眼珠子,布满血丝,脖颈和脸上浮现乌青样的颜色,双手如鸡爪一样弯曲,就这样不被任何人知道的死去!

    还有希望吗?没有也得有!他用拳冲开了最后一层薄薄的泥面,他暗暗叹气,幸好这土层不够结实也不够厚重,

    他猛地将头露出地面,甚至吃了一口泥土,味道浓重,还混有砂砾,他吐出嘴里的杂物,然后眯起眼睛打量四周。

    也许是在地底呆太久的缘故,眼眸被刺痛地流出泪来,他闭上了眼,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前方有一团火光,明亮,腾起热烟。

    这是在哪?他望向头顶,头顶不是一片湛蓝的天空,而是一处岩壁,上面画着壁画,画很简单,不过几根简单的线条,深深浅浅勾勒几笔,甚至不应该叫做画,更像是一个字,一个他不认识的字,上面是直直的一横,下面是直直的一竖。

    好像还有其他的笔画?江一唯的视野还是有点模糊,有些重影,他努力地挤了挤眼睛,仔细望过去,下面不只有一竖,而是四竖,不过最左边和最右边的竖有点倾斜,一个左倾,一个右倾。

    这个字,一横四竖,在火光的照应下,半边血色半边褐。

    江一唯越看越觉得这字如画,像是洪堤破开了一个缺口,从中不断涌出水流,水流沿四个方向流淌着,又像是闭着的眼睛,长着疏且直的睫毛,他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字。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子还在土里,于是双手撑在地面上,低下头,胳膊发力,准备把自己从土里拔起。

    先是他的胸口,然后是他的腿,都顺利地挣脱开,最后就差一双脚了,他呼了口气,拍了拍手,自己有点累着了,便顺势坐在地面上。

    然后擦了擦前额的汗,抬头往前看去,看到一对空洞的眼睛,露着阴森森的黑气,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江一唯惊恐万分,大叫了起来,“啊!这是什么东西!什么妖怪!”

    刘小四蹲在一旁,看着满脸冷汗的江一唯,说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江一唯弯起身子,大口大口喘息着,说道:“谁?你是谁?”

    刘小四轻笑起来,用手抚了抚江一唯脸上的冷汗,说道:“我是刘小四啊,你不记得我了?”

    江一唯茫然转了转头,看了看四周,他看见身旁刘小四满眼的关切,又看见在旁边喂马的燕尘,然后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与苍翠的大树,一切如常,他长吁了一口气。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是一场梦!

    江一唯抹了一把脸,嘴里轻声呢喃道:“我说呢,怎么我还会在土里面,有燕尘在,我难不成还能被人活埋不成?我居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梦!这梦也太逼真了,真是吓死人了,那空洞的眼睛,什么东西啊!”

    刘小四递了碗水过来,小声说道:“喝点水,压压惊。”

    江一唯拿过碗,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水,刘小四说道:“慢点喝,小心呛着。”

    江一唯放下碗,擦了擦嘴家的水渍,喝完了水,肠胃倒也活动起来了,咕咕直叫,刘小四打趣道:“饿了吧?你这一觉都快睡到日上竿头了,身子骨怎么能不饿呢?”

    江一唯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准备起身寻找点吃的。

    刘小四按住了江一唯的肩膀,然后递过手里的烧饼,说道:“江少侠,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这烧饼买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只要热一热就可以吃,如果不加热,它能放很长时间,非常适合长途旅行。

    江一唯笑着接过刘小四手里的烧饼,大口嚼起来,说道:“谢过小四姑娘。”

    刘小四显得很开心,说道:“江少侠,古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里还是少装着点事情为好。”

    江一唯点了点头,说道:“小四姑娘说得对。”然后用眼睛寻找了一下燕尘的动向。

    燕尘打完一套剑法,活动了下筋骨后,拿起了本书,边踱步边看,江一唯想瞧瞧他是在看什么书,可他的手刚好挡住了书名,瞧是没瞧着什么,但燕尘自己念了出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

    江一唯觉得很没趣,转头继续咬着烧饼,不知怎么得,听着燕尘念些之乎者也,感觉嚼烧饼的腮帮子都疼了起来,江一唯擦了擦嘴,也不想吃了,从席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江一唯喊了燕尘一声,说道:“师父,咱离南阳城还有多远?”

    燕尘放下了书,说道:“半个月到一个月吧。咱们赶路并不是很快,从竹林山出来到现在走了快十天了,等渡过白潮河,就能到南阳城了。”

    江一唯念叨了几声南阳城的名字,忽然看向燕尘的脸,问道:“师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讲讲洛阳?那个地方怎么样?”

    “洛阳,那个六朝古都的洛阳嘛?我也想听!”刘小四站了起来,睁大眼睛说道。

    她十分中意那个地方,那个说书人嘴里才子佳人辈出的地方,那个风度翩翩,温柔似水的洛阳,那个有深厚历史古韵的洛阳。

    燕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拾起了草根,在嘴里叼着,说道:“洛阳?从哪说起呢?就从太祖说起好了,当年本朝太祖拿下关中,出潼关第一仗打的就是陪都洛阳。”

    “当时守卫洛阳的是大将王庆,此人对前朝大魏忠心耿耿,死战不降,兵粮寸断之时,率八百龙虎营骑兵,浩浩荡荡直面我唐越万人重甲士卒,可毕竟人少兵寡,如碎石丢入大海,虽奋勇进击,但却迅速溃败,八百龙虎骑兵皆战死于长戟之下。”

    ”本朝太祖爱惜将才,特别叮嘱士卒们要活捉王庆,王庆困兽犹斗,站在龙虎骑兵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呐喊,你们毁了我的大魏,我便毁掉你们想要的洛阳!要这洛阳替我大魏陪葬!”

    江一唯张大了嘴巴,说道:“这王庆竟然如此忠心,不过他拿什么毁掉洛阳?”

    燕尘淡淡说道:“用火,当时他说完这句话后,众人望向洛阳,上空升腾起巨大的烟雾,无数的古建筑在熊熊大火中被吞噬,等扑灭洛阳大火后,无数的古代木制建筑已经如风中残花,片片凋零,等大军进入洛阳之后,发现洛阳百姓早已十不寸一,他们不是被大火烧死的,而是早已被王庆毒杀。”

    刘小四愕然,说道:“不会吧,他不仅烧毁洛阳还杀掉洛阳城里的人?”

    燕尘吐出了草根,平静地说道:“那王庆就是如此凶残,太祖当年喟叹,恨自己未先派人入洛阳擒杀王庆,那王庆早就派人在百姓水井中下毒,他早就想好了玉石俱焚,他最后当然死得很凄惨,死前最后一句是,大魏得不到,你唐越也别想得到!”

第五十三章 舞剑

    燕尘谈天说地,从洛阳的沉沦讲到重生,“那紫霄观的道士为祈国佑民,度亡荡秽,摆下罗天大醮,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燕尘越讲越有兴致,从洛阳古迹讲到后建新地,从风流才子讲到貌美艺伎,从两军相战讲到诗词歌赋。

    刘小四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尘,随着他的讲述,时而接连点头,时而鼓掌拍手,显得是非常有兴趣。

    江一唯则完全不同,虽然这头是他提的,但他也就坚持专心了一会儿工夫,听到现在,已是连连打哈欠,他觉得现在讲的这些故事远不如开头有意思。

    在燕尘的催眠曲下,江一唯慢慢地闭上了眼,头似捣蒜,一下一下地抬动着,然后实在是困意难耐,就这么躺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江一唯突然心惊了一下,睁开了眼,喃喃道:“欸,我怎么睡过去了?”

    他连忙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用眼睛找刘小四和燕尘。

    他看见燕尘在舞剑,刘小四在旁边依样画葫芦。

    还好他们还在,没有抛下我。江一唯松了口气,心也放了下来,大概是之前做噩梦的缘故,自己没睡好,不然自己也不会就这么忽然睡着的。

    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对着刘小四说道:“小四,我睡了多久?你们啥时候开始练剑了?”

    刘小四停下了手里的木枝条,看着江一唯的脸,说道:“大概半个小时,我们起先还没注意到你睡了,直到你打呼……”

    江一唯尴尬地笑了两声,说道:“真的,假的,我竟然还打呼噜?”

    刘小四轻笑着说道:“当然是真的了,我跟燕叔叔说,你做噩梦了,晚上没睡好,现在是补觉,我们也就没打扰你。”

    江一唯说道:“然后你们就开始练剑了?”

    “对的,虽然燕叔叔说是不传,但实际上……”

    “实际上巴不得手把手教你是吧?”

    刘小四点了点头,手里的枝条又开始舞动了起来。

    江一唯于是把视线放在燕尘身上,燕尘仍在舞剑,专注,享受,不受她俩对话的干扰。

    燕尘脚走龙蛇,暮春轻盈飘动,手腕一抖,剑身颤动,寒光亮眼,飘落的树叶还未落地,便在空中被划成两半。

    燕尘加快了挥剑的速度,眼前的落叶从两半变成四半,四半变成八半,最后听到一身剑鸣,燕尘一手持剑指天,一手屈肘横前,落叶成不可计数的碎片缓缓在他四周飘落,他人似在飞雪之中。

    江一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惹不住地拍起手来,说道:“妙啊!”

    燕尘舞完了剑,然后凑到刘小四身边,一笔一划地教她如何使剑。

    江一唯静静地坐在地上,看着刘小四亦步亦趋地学习,听着燕尘的声声赞叹,他脸上浮出了笑容,然后他自己也开始了入定冥想。

    过了一会儿后,刘小四拍了拍他的肩头,他睁开了眼睛看着满头大汗的刘小四,说道:“小四,怎么了?”

    刘小四捋顺了搭湿的头发,说道:“燕叔叔说,准备出发了。”

    江一唯点了点头,从地上站起,然后翻身上马,用手拉了一把刘小四,刘小四坐在他的后背。

    他轻声问道:“燕尘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独家秘籍?”

    刘小四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不过燕叔叔倒是给了我一本剑谱,说是他自己写的,全天下独此一份,让我好好珍惜。”

    “真的,假的?”江一唯侧过头,看见刘小四手里正握着一本书,书名叫剑起烟尘。

    江一唯看着前方骑马的燕尘,嘀咕道:“师父,剑起尘?剑还能扬灰呢,还好就这一本,这名字太掉价了。”

    刘小四听到了,在后背说道:“我觉得挺好的呀。”

    江一唯笑着说道:“小四觉得好就行,我随口说说罢了。”

    马蹄起,风飞扬,江一唯和刘小四有说有笑。

    可随着一声马的嘶鸣,两人的话语戛然而止。燕尘在前面也缓住了马蹄,江一唯翻身下马,查看自己的黑马发生了什么情况。

    随着他和刘小四的下马,黑马失去了承载,它不用担心骑在它身上的主人的安全,便不再逞能,倾倒在了地面上。

    江一唯蹲下身子,发现黑马的一只前蹄被一捕兽夹牢牢地扣住,尖锐的铁齿深深地刺入马蹄血肉之中,好像骨头都会被这铁齿咬碎,黑马痛苦的嘶喊着,其他的三只蹄子控制不住地朝空气蹬了起来。

    刘小四叹息了一声,用手摸着黑马锃亮黝黑的毛发,希冀这样能安抚受伤的马儿,使它减少痛苦。

    燕尘倒转马头,说道:“怎么在这种地方会有捕兽夹子,就摆在这山路小道边上,那打猎的村夫也不怕这夹子夹到越山的行人?”

    刘小四也露出一副不明白的表情,说道:“寻常打猎的都是往深山老林里面跑,哪有这路口边上放夹子的?莫不是有什么大家伙从山林里跑出来了?”

    江一唯说道:“不过怎么师父的马轻松过去了,我的马竟然踩中了?这是什么糟糕的运气。”

    燕尘耸了耸肩,说道:“你得问你自己,怎么马没驾稳,让它走偏了,不然跟着我直直地走,哪会被这隐蔽的夹子夹住?”

    江一唯暗暗叹气,只顾着和刘小四聊天,没把稳马缰,还是自己的问题,看来今天这马是骑不了了。然后开始解救黑马,用青色元气包裹住了手掌,握住铁齿,一点一点地往外扳。

    铁齿一点点从前蹄处剥离开来,江一唯一声大喝,捕兽夹被他用手折断,前蹄挣脱开了捕兽夹,不断往外流着鲜血,肉眼可见前蹄骨头好像凹下去一块。

    江一唯看着哀鸣不断的乌桓黑马,陪伴他走过漫漫长路的爱马,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说道:“我今天得好好的问问这个放捕兽夹的刁民!岂有此理?今儿个若不是这马踩中了这个陷阱,换成是普通人,那该何如?不就被困在这陷阱中,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受这铁齿咬噬之苦?”

    刘小四和燕尘趁着江一唯说话的功夫,从边上的灌木从中采了一点草药,用手捏碎,敷在了黑马的前蹄处,然后从行李中拿出块布,撕成条状,和草药一起包扎在了黑马的伤口处。

    等他们做完这些以后,江一唯拍了拍黑马的屁股,黑马艰难得直立起来,曲起一只腿,用三只脚踉跄地往前走着。

    江一唯哼了一声,说道:“师父,你和小四先走,我要在这里等这猎人一会儿。”

    燕尘挑了挑眉梢,说道:“这你得等到啥时候?万一这夹子是有人遗落在这里的怎么办?”

    刘小四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也许只是个意外罢了。”

    江一唯似听非听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往树上窜了上去,说道:“到日落,日落没见到他人,我就算了,你们在前头等我会。”

    燕尘抬头看着他趴在大树的树冠之上,如一条蠕动的毛毛虫般,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到日落不过来,我就要给你吃板栗了。”

    江一唯应了一声,然后燕尘和刘小四牵着马,缓缓走离。

    江一唯自己有一点也许意识不到,自从有了这块漆金铁牌之后,有了这乡曲之侠的名号之后,他自己的行为变得越加大胆,变得更加快意恩仇,可能一些在旁人眼里看来是琐事,倒霉事,在江一唯看来都是些当仁不让,行侠仗义的正事。

第五十四章 我所思兮在太山

    由远及近,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江一唯眼前,样子很年轻,背了个短弓,腰畔处还系着把小刀。

    江一唯小心挪动着身子,这人应该就是那个猎人。

    那人正在奔跑,脸上显得很紧张,时不时地回头看,越靠近捕兽夹的位置,脚步越加放缓。

    他后面有什么?江一唯眯起了眼睛,望向那人后方。

    是一只肌肉虬结的野猪,长着短而锐的獠牙,瞪起硕大的眼珠,正发出阵阵磨人耳朵的嘶吼,对着那人穷追不舍。

    江一唯在定眼一瞧,那野猪屁股上正插着一根箭矢,想必是那人的杰作,那这人毋庸置疑定是那个猎人。

    江一唯缓缓挺起了上半身,随时准备从树上爬下,然后去质问那个猎人,为什么要在山路上放夹子,难道不能用其他陷阱吗?

    年轻猎人慢慢地往后挪,背对着他放置夹子的地方,被激怒的野猪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迅速地往猎人的方向拱了过来。

    就在野猪的獠牙快触碰到年轻猎人的身子时,他飞快地往边上一闪身,野猪一时刹不住蹄子,往前多拱了两步。

    年轻猎人眼里闪过喜色,但下一秒,他发现布置的捕兽夹并未起作用,野猪往前踏了一步后,像是没事一样,转身又立马向他拱了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他哪里能避开的急?

    年轻猎人仓皇地拔出腰间小刀,抖抖嗦嗦地对着气势汹汹的野猪,小刀与獠牙一碰,瞬间飞了出去。

    “完了!”年轻猎人哀喊了一声,苦着脸看着飞扑过来的野猪。

    突然一人从天而降,跳到了野猪背上,同时野猪前蹄向前弯倒,野猪还没来得及怒吼嘶鸣,年轻猎人便看见一个如同飞镖一样的东西割破了野猪的喉咙,瞬间血如喷泉。

    野猪只余下哀鸣,江一唯在野猪瘫倒之前,从野猪背上跳开,落到了地面上,年轻猎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注视着江一唯。

    江一唯看着他,一时间也不好质问他,毕竟人家放这个捕兽夹是真的在捕野兽,并不是瞎胡闹。

    于是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面对面站立。

    江一唯叹了口气,嘀咕道:“算了,算了。”然后他转身准备离去。

    嘎吱,当江一唯的脚踩在了地上的落叶上时,年轻猎人终于回过神来,对着江一唯的背影,说道:“先别……别走。”

    江一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问道:“你有什么事?”

    年轻猎人憨厚一笑,然后弯腰鞠躬说道:“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江一唯看着年轻猎人,平静地说道:“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总不能见一性命在我面前白白葬送吧。”

    然后江一唯指了指身旁的野猪尸体,说道:“这野猪你是不是追了它好久了?”

    年轻猎人直起身子,说道:“我刚进这个山头,就发现了这头野猪,大概是山里的食物不够它吃了吧,我看见这猪常在这山口游荡,吃着路边行人掉落的粮食。”

    年轻猎人侧过头,看向了无生机的野猪,说道:“这猪还挺聪明,前面我布了几道陷阱,它都有经验地避开,所以我只好用自身为诱饵,引导它踩这捕兽夹,可谁曾想……”

    江一唯看着摇头叹息的年轻猎人,说道:“谁曾想这捕兽夹没起作用是吧?当然不会有作用了,因为我的马踩到了上面。”

    年轻猎人怔了怔,神色慌乱起来,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的夹子夹到了恩人的马?”

    年轻猎人不知如何是好,屈膝好像准备跪地,江一唯连忙上前一步,扶起他,制止了他的跪地,说道:“我的马踩到它,也是个意外,没多大事。”

    年轻猎人仍是满脸歉意,不愿起身,低着头说道:“都怪我手艺不精,怎么会想此下策,在这路上布夹子,我真是愧对恩人!”

    江一唯拉起了他,说道:“下次注意点好了,这次还好只是夹了我的马,万一夹到行人可就麻烦了。”

    被拉起的猎人弯腰连连鞠躬,说道,“真是对不起,恩人,下一次我一定会多花点时间布置一个安全的陷阱,也怪我自己第一次进这座山,不熟悉。”

    江一唯淡淡地说道:“你家不在这?”

    年轻猎人看着江一唯的脸,说道:“离着有点路……”

    江一唯拍了拍他的肩,说道:“那就早点回家,这头野猪运回家也得好几趟吧。”

    忽然,年轻猎人好像看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指着江一唯腰畔的铁牌,说道:“恩人……恩人还是少侠?能给我看一下吗?”他的声音略显欣喜。

    江一唯轻笑了一声,眼光看了一下自己腰间别着的漆金铁牌,然后将铁牌取下,拿起置于胸前,一面展示给年轻猎人,一面说道:“小事一桩,当然可以。”

    年轻猎人摸铁牌的手都在抖,他是那么的兴奋喜悦,颤抖着声音说道:“侠者,傲然风骨,济难抚危!它曾经是我的梦想!”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江一唯的脸,说道:“我曾经以为朝廷忘记了侠士,想不到现在又再呼唤侠士的归来。”

    江一唯接过年轻猎人归还的漆金铁牌,说道:“希望你将来也能成为侠士。”

    年轻猎人神情突然黯淡下去,仰头看着天,说道:“现在的我大概成不了侠士了吧,奔波生活,已让我疲惫不堪。”

    然后年轻猎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明明连年歉收,却连年要交跟以往一样的粮食,今年尤其难熬,天气变化反复无常,庄稼几尽颗粒无收,要是抓不到这头野猪,可能我得换个地方生活了,当那无根的流民了……”

    江一唯眉头微微一挑,说道:“我在都阳县城时听闻,朝廷不是减免了百姓们的税额,皇帝陛下体恤民情,不是早已下旨,敢苛责百姓者,罢官回乡。”

    年轻猎人无奈一笑,说道:“之前那考量法也是如此说的,但实际上呢,这帮小吏层层加码,他对那旨意听一半做一半,巧设名目,另收费用,说是保我们平安的保护费,还对我们说,你们不交,我吃什么?”

    年轻猎人给江一唯展示了下大腿,一块块深浅不同的疤痕,恳切地说道:“我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这腿上尽是被他打的痕迹。”

    江一唯不响,只是用手翻来覆去地摩擦着手里的漆金铁牌,摩擦着上面凹凸不平的刻痕,叹息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个小布袋子,然后扔给年轻猎人,说道:“这些钱你拿着,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年轻猎人愕然,睁大着眼睛看着江一唯,他没想到,不过诉说了些许苦涩,江一唯竟然还会给他钱,不光救了他的命,还要帮他度过难关。

    然后他扑通跪倒在地,感激不尽地说道:“少侠,我张大昭在这跪谢您的恩情,此番大恩,大昭做牛做马无以回报!”

    江一唯连忙去扶张大昭,张大昭仍然不肯起身,哭泣着说道:“少侠真是大人有大量,我伤了少侠的马,少侠不计前嫌,救我贱命,赠我钱财,实在是太谢谢少侠了!大恩人!”

    在江一唯拽了一阵子后,张大昭终于起身,然后解下自己脖颈处的骨牙项链,硬塞到江一唯手里,张大昭说道:“还请少侠一定要收下,不然大昭我晚上睡不着觉。”

    江一唯推脱不了,只好笑着收下。

    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是在这呆的时间有点久了,对张大昭说道:“带着这头野猪,你也好回家了。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向路前方走去。

    张大昭注视着江一唯的远去,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迟迟不直起身。

    刘小四看着江一唯神色自然地走来,手里还握着一条骨牙项链,她好奇地眨了眨眼,说道:“怎么样?你是跟那猎人打了起来?抢过了他身上的项链当做马的疗伤费用吗?”

    燕尘眼睛看到了江一唯脚沿沾着的血迹,说道:“你这是把那人杀了?”

    江一唯一时说不出话来,然后笑着说道:“我像是暴力狂吗?动不动杀人?”

    燕尘仍是不相信,说道:“那你这脚上的血?”

    江一唯轻声说道:“不过是顺手宰了个不长眼的野兽罢了。”

    然后又对着燕尘摊开了手,展示了手里的骨牙项链,说道,“他伤了我的马,就赔了我一条项链,他态度诚恳,我也就不再追究了。”

    燕尘眼神玩味地看了一下江一唯,说道:“真的吗?他是哪个他?是单人旁的他?还是,还是女字旁的她呢?”

    刘小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难怪,一唯他现在显得那么春风得意,说一下嘛,她长得怎么样。”然后用肘弯轻顶了一下江一唯的手臂。

    江一唯挠了挠头,说道:“哪有猎人是女的啊,师父,别开玩笑了,徒儿哪来的这么多桃花运啊。”

    燕尘呵呵笑了起来,刘小四摸了摸黑马的毛发,说道:“那我们接着赶路吧。”

    江一唯走在最后面,忽然停下了脚步,问道:“师傅,你觉得这世上有公平和正义吗?”

    燕尘听得出来江一唯很认真,他也停下了,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说道:“那当然是有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永远闪耀着,黑夜根本遮挡不住它的光芒,那是先天存在于个人心中的最高原则!”

    江一唯有点怀疑地问道:“那为什么刘小四会被卖到青楼,为什么姚威能这么耀武扬威,为什么那猎人为了苛税需要疲于奔命?”

    刘小四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等着燕尘的回答。

    燕尘耸了耸肩,说道:“黑夜遮挡不了星星,但大雾能,乌云能,那密不通风的小房子也能,有没有是一回事,你见不见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江一唯失望地低下了头,说道:“所以这个世界,就是那么的糟糕吗……”

    “但是,”燕尘语调沉稳有力量,“夫子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那就用你的剑划开乌云,用你的拳打破铁牢,用你的微弱烛光照亮那灿烂星河,用你的瘦弱身躯顶起那千秋脊梁,只要你有这颗仁心,天地为你开道!”

    江一唯觉得林中格外寂静,风吹,树摇,鸟鸣都很慢,燕尘的言语仿若空谷回响,充斥脑海。

    燕尘仰头看天,朗声歌道:“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我所思兮在北冥,欲往从之雪不停。也许前路会失败,或许是必然失败,但仍欣然前往,夫子可往,吾亦可往!”

    江一唯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被重锤击中一样,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片刻后,他傻笑着说道:“不过,师父,你好像忘记了,我没有剑,我也不会用剑啊。”

    一句话,让燕尘散去了世外高人的模样,燕尘笑骂道:“臭小子,好好走你的路!”

第五十五章 又见面了

    何谓白潮?白色的浪潮,一浪推着一浪,有弄潮儿独行于潮头,引起观者阵阵喝彩,江一唯牵着仍然走路踉跄的马,边走变想,时不时嘴角浮出笑容。

    白潮河,白潮河,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嘛!

    但显然现实的情况和江一唯想象的不一样。他满怀期待地走来,看着平静的,寻常河水一样的白潮河,呆住了,直到刘小四喊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连忙跟上燕尘和刘小四的步伐。

    江一唯走上去忍不住吐槽道:“这啥呀这是,这不忽悠人吗,啥白潮河,潮呢?那一浪高过一浪,奔流不息的潮呢?”

    刘小四微蹙起眉尖,望着宽广的白潮河,说道:“也许它曾经是条汹涌的大河呢?”

    江一唯点了点头,说道:“也不是没可能,如今干旱连年,这河水都干涸了不少,所以白潮河没有从前的潮水盛况了。”

    燕尘轻笑着说道:“那倒不是,白潮的潮可没有三点水,白朝是一人名,这河是太祖为纪念他而取的名。”

    江一唯看着燕尘的脸,说道:“白朝是太祖的哪个得力干将?需要用他的名字取河名?”

    燕尘摇了摇头,说道:“他并不是太祖的文臣武将,不过是一长相普通的老头罢了。”

    江一唯微张了张嘴,说道:“普通老头?那太祖为何要纪念他?”

    燕尘缓缓说道:“当年太祖危难落魄,孤身一人逃到这里,走投无路之时,是这叫白朝的老翁乘一叶扁舟助太祖渡河,传说老翁放言道,此舟只渡人杰,不渡鼠辈,扁舟一渡,鬼门已过,而后太祖重回此地,寻老翁白朝,却怎么都找不到,甚至有当地人说从未见过此人,太祖无言……”

    这时刘小四用手指着河面,打断了燕尘的讲述,惊奇地说道:“你们看,你们看,水里有东西!”

    江一唯和燕尘同时转头看向左侧河面,水面翻涌,不断往外冒着气泡,一胖头鱼跃出水面,不,不是跃出水面,而是被鱼叉顶到空中。

    随着被力量激起的河水缓缓从空中落下,一人一鱼一叉出现在了水面,展露在了三人眼前。

    鱼叉上的胖头鱼仍然在做最后的挣扎,不断地扭动着身躯,妄图逃脱,于是那人又将鱼往下按了按,叉子彻底地嵌入了胖头鱼的身子。

    江一唯挑了一下眉毛,心想,这,这不是那张大昭吗?真是缘分不浅啊,又碰上了,看来他的家就在这附近。

    张大昭抹了一把脸,甩了甩头发上的水,举着鱼叉准备往江岸游去,刚伏下身子,目光就看到了江一唯,看到了那个他以为不会再相见的人。

    他高兴地挥了挥手,然后就像是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丹似的,游得飞快,一会儿工夫便游到岸上。

    燕尘对着江一唯小声问道:“这人你认识?”

    江一唯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那个猎人就是他,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

    燕尘噢了一声,说道:“那也真是有缘分,从你的马伤了以后,我们边走边歇息,速度放慢了不少,到这白潮河花了十几天,这还能碰上你这故人。”

    刘小四看着飞游过来的张大昭,侧头对江一唯说道:“看他样子,倒也不像是个坏人,若是猎人,学艺也太过不精了吧,怎么用鱼叉捕河鱼呢?杀鸡用牛刀?”

    江一唯笑着说道:“小四姑娘说得是,我也这么认为。”

    张大昭来到了江一唯身前,浑身是水,汗水混杂着河水,他抱拳说道:“恩人,没想到在这江边遇上了你,那今儿个还请恩人务必赏光,来我家中吃酒歇息!”

    刘小四在江一唯背后悄悄说道:“这猎人怎么还叫你恩人呢?”

    燕尘笑眯着眼看着江一唯,江一唯察觉到燕尘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燕尘用手指了指江一唯的脚,像是在说,那时你这脚沿的血肯定没那么简单吧。

    江一唯挠了挠头,说道:“这……这不太好吧,我还有我的朋友们……”张大昭取下鱼叉上的胖头鱼,说道:“恩人,大昭当然是邀请你和你的朋友一起来我家,人多,热闹!恩人,你看这鱼儿都备好了,这条鱼估摸着有四五斤呢,菜我都想好了,鱼头煲汤,鱼尾红烧。”

    张大昭显得非常热情,江一唯觉得盛情难以推脱了,便说道:“行,那就有劳大昭你了。”

    张大昭哈哈笑了起来,说道:“好好好!恩人,来,跟着我走,我家就在这河边的小村庄里。”

    于是江一唯等人跟着张大昭走了起来,几人边走边聊着天。

    刘小四疑惑地问道:“你家住在这,怎么跑那么老远去那山里打猎?这的山头打不了吗?”

    张大昭淡然地回复了一句,“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然后他又咧开嘴笑了起来,说道:“今儿个高兴,不说那些打猎的破事,恩人,我大昭对你真是一见不日,如隔三秋!”

    刘小四咯咯笑了起来,说道:“小女子也未读多少圣贤书,但也知这句话的古怪,什么叫一见不日?如隔三秋,大昭你要和你的恩人在床上好好地叙叙情义吗?”

    江一唯满头黑线,说道:“是一日不见,不是一见不日,大昭你说错顺序了……”

    张大昭听懂了,憨厚地笑了笑,说道:“大昭我也记不得这什么这子那子的话,属实是闹笑话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大昭最中意那老子说的话,因为一开口,就是老子说什么什么,老子认为什么什么……”

    燕尘看着张大昭的脸,打趣着说道:“你和老子都是老子,张口老子,闭口老子,你一开口别人还以为是在骂人呢,这是不是俗中带雅,雅中带俗啊?”

    张大昭笑着说道:“对对对,大雅即大俗嘛,这位恩人的朋友一看就是读书人,听别人讲书里有老子,有孙子,你帮大昭我琢磨琢磨,还有没有儿子?爷子?”

    江一唯眉梢微挑,说道:“张大昭,你这问题很显然不是问题,你觉得可能有人会叫儿子,爷子吗?”

    张大昭挠了挠头,说道:“万一呢,是不是?”

    江一唯摇了摇头,说道:“这哪有什么万一,谁会叫自己名字为儿子呢?”

    张大昭又看向燕尘,燕尘倒显得很认真,说道:“这还真没听过,什么儿子,爷子的,不过我想有一个子你肯定感兴趣!”

    张大昭满脸好奇地问道:“说来听听?”

    燕尘笑着说道:“尸子!怎么样?有兴趣吧!”

    张大昭一脸惊讶的神情,说道:

    “啥?狮子?满脸长毛,雄壮威武的森林之王,狮子?这家伙名字厉害了!狮子都成精了!都能开口讲人话了!我要是回到过去,碰见那成精狮子一定要好好的和他喝两杯!有个狮子在森林里开路,我还愁没有收获?”

    江一唯又是满头黑线,看了看有点憋不住笑的燕尘,然后开口说道:“大昭,不是狮子,是尸子!尸体的尸,那位先贤叫尸佼!”

    张大昭咦了一声,变得更感兴趣了,说道:“这不是狮子成精,是尸体成精了!丫的,更牛逼了!是尸体成精化蛟龙再化人形?所以叫尸佼?太有意思了,以后要找人给我读读他说的话,这我不学两句出去吆喝两下,尸子说!什么什么!”

    燕尘显得很有诚意,说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尸子说,见骥一毛,不知其状,见画一色,不知其美。”

    张大昭瞪大了眼,说道:“这尸子不愧是尸体变得,说的话果然与众不同!看见一鸡毛,不知道鸡的形状,见一色色的画,不知道色画的美丽!见一鸡毛,你都不知道他是什么鸡,都不知道他是真鸡,还是假鸡,太有道理了!”

    然后他拍了拍手,说道:

    “这尸子看来也是春宫图常客!吾人看春宫图就是看那色而不淫,就是看那动人美色!真是同道中人,改明儿,我出去吆喝两句,定能收获遍地掌声,让我好好地背一背,见鸡一毛,不知其状,见画一色,不知其美。太妙了!”

    刘小四听到这里,捂嘴笑了起来,说道:“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啊。”

    江一唯觉得自己头上的黑线是散不去了,连忙打岔道:“大昭,我们走到哪里了?这是不是你家?”

    张大昭回过神来,不再沉浸在尸子的话中,然后看了看四周,左看看,右看看,咦了一声后,说道:“糟了,恩人,大昭带错路了!好像路走岔了!这里是其他人家,不是我家。”

    江一唯挑了挑眉毛,说道:“走错路了?”

    忽然嘎吱一声,眼前屋子的木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出来,脸盆里盛了些脏水,准备往屋外道地上一泼,刘小四看到这人,愣住了。

    那人泼完了水,感觉前方好像有人,抬起头看了看,目光扫到了刘小四,眉头一紧,人也站在原地不动了。

第五十六章 沉默中爆发

    人和人之间的久别相见,从来不会是在最好的天气,最好的时光,从来不会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相遇总会是在始料未及之时。

    江一唯因罪进牢房,就从没想过还能遇到他那和蔼可亲的弟弟,没想到还会有燕尘等人来接他,更没想到的是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村野孩竟然会是当朝太中大夫的儿子,可谓世事难料。

    呆呆伫立在那的刘小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想都想不到,怎么会在这里碰见烂赌刘三,而那刘三,也同样这么认为,刘小四不是应该在青楼吗?怎么成了自由身?

    张大昭还在连连表示抱歉,略弯着身子,说道:“不好意思,恩人,我带错路了,现在咱回头,往那个路弯里走个一百来米就到我家了!不小心走岔了。”

    江一唯看着张大昭的脸,无奈地说道:“这次可不要带错路了。”

    张大昭拍了拍胸脯,说道:“那肯定!我可是猎人啊!眼神如鹰,嗅觉如狗的猎人!这次包不会错!我自己的家我还会不认得?”

    江一唯一时语塞,他不忍心出口刺痛张大昭的心,堂堂猎人,陷阱连一野猪都骗不了?若是你经验老道,还需要以身涉险?更别说拿着鱼叉捕河鱼了,如同挥着大棒打蚊子,事半功倍。

    燕尘轻笑了一声,说道:“你现在不就带错路了?”

    张大昭挠了挠头,憨笑着说道:“失误总有,失误总有,在厉害的猎人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有收获不是吗?我之前是讲话讲的太入神了!走走走!”

    这几人开始往回走,走了几步,江一唯发现刘小四仍然待在原地,连忙小跑过去,拉住刘小四的手,说道:“走呀,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刘小四握紧了江一唯的手,尽可能装作平静地样子,说道:“前面这人就是我爹,刘三!”

    江一唯瞳孔微缩,收敛起了笑容,转头看向前面这个驼背小个子。

    刘三刘三,这脸就像个三字,眉毛是一字眉,眼睛眯起来,小得快看不见,眉毛,小眼睛,嘴巴,就是三根横线。

    刘三的眼睛就没从刘小四的脸上离开,开口问道:“小……小四?你是我的女儿刘小四吗?”

    他不敢肯定眼前这人就是刘小四,他的记忆里他女儿的模样和这人有些许不同,也许是小四离开的几年变了模样,也许是他痴心于赌,早已模糊了小四的脸。

    刘小四没有作声,她想骂他,说不出话,她想打他,也抬不起手。

    那时时刻刻,咬牙切齿的咒骂,那日日夜夜,浸透枕巾的泪水,无数次想象着那遇到他爹刘三的场景,想象着自己该如何开口骂他,动手打他,该如何含泪诉苦肠,该如何蛇蝎妇人心。

    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竟在这碰到了他,这个瘪三刘,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自己竟是如此木讷,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颤抖着身子,死死地握紧江一唯的手。

    她感觉自己心底有座火山,或是叫有一种强烈的情绪,它在酝酿着,准备着爆发,而现在自己的沉默,就像是山雨欲来前的平静,末日毁灭之前的安宁。

    刘小四是这么在心里安慰自己的,不过她真的能爆发吗?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里死亡。

    “不会错的!我自己的亲闺女,我怎么会认错?”刘三忽然大笑着说道,然后用手甩来甩脸盆,抖干里面的水珠,“这双眼睛,像画里美人一样的眼睛,只有我女儿会有!”

    刘小四仍然缄默不言,刘三拿着脸盆,大步走了上来,边走边说,“闺女,见到你,我实在是太意外,太高兴了!来!跟我进屋!”

    江一唯侧身上前一步,挡在刘三和刘小四之间,刘三这才注意到江一唯的存在,说道:“挡什么挡!你是谁啊?”

    江一唯冷笑一声,说道:“我是刘小四的朋友,你是他爹刘三是吧?”

    刘三心想果然是刘小四,然后说道:“好了好了,你都知道我名字了,还不赶紧把我闺女交给我?”

    江一唯冷冷地回道:“不行!今天我们不是主动来找你的,见到你是个意外!”

    刘三急呼呼地说道:“我是他爹,还你是他爹?他丫的,还拦着我不让我见我闺女!快把我闺女给我!”

    江一唯刚想说些什么,感觉到握着的那双手缓缓松开,侧头一看,刘小四抬脚上前一步,立在刘三身前。

    刘三看着刘小四,笑容满面地说:“闺女,没想到在这见到你,你是从青楼逃出来的?可苦了你了,来,跟爹进屋,爹现在手里有个好人家,明天咱们就和那人见一面,马上你就有好日子过咯!”

    刘小四惨笑,她没想到一见面,他爹又想把她当做生财工具,转手卖掉,刘小四笑着抬起手,刘三高兴地伸出手去,想去拉刘小四的手。

    刘三嘴里还咕哝道:“那可是个好人家,你看那片山头,都是那人的,你也不小了,咱只要不告诉那人你去过青楼,以我闺女的姿色……”

    刘小四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重重的一拳打在了刘三脸上!

    江一唯和刘三都心头一震,这个动作都出乎了二人的意料,刘三是没想到这刘小四竟然敢打他!江一唯是没想到刘小四竟然会用拳头,他以为最多是掌掴罢了。

    刘三不可置信地摸着疼痛的鼻子,喃喃道:“你竟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然后他怒不可遏地举起脸盆,说道:“还反了你了!”作势就要打刘小四。

    江一唯找准时机,抬腿就是那么一脚!踢到刘三腹部,刘三刚举起脸盆,顷刻失去重心,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倒在地上的刘三怒视着江一唯和刘小四,刘小四抬手竖起中指,骂道:“你刘三!不配做我的父亲!从今以后!我刘小四跟你一刀两段!再无父女之情!呸!”

    江一唯看到刘小四竖起中指,自己也抬手,四指并拢,拇指朝下,喝道:“你不配!臭瘪三!”

    刘三爬起来,又想挥舞着脸盆袭向刘小四,江一唯手一挥,胸口叶字一闪,树叶划开了刘三挥舞的脸盆,嘎吱一声,脸盆半截掉在地上,刘三看了看脸盆,又看了看江一唯,咽了口唾沫。

    他停下了往前直冲的脚步,但自己的怒气无处发泄,他脸上的五官扭在了一起,说道:“刘小四!你给我等着!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生你出来,你竟然敢不认我这个爹!还反了你了!”

    刘三还想说点什么,看见一片飞叶悬在他的眼前,他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咬牙切齿地看着江一唯,想吃了江一唯的心都有。

    他眯起了眼睛,本来就小如米珠的眼睛更加看不见了,仔细看着他们汇合后,刘小四身旁几人的模样,然后目视着他们离去。

    他愤怒地自言自语道:“哦,是张大昭啊!看样子是去张大昭的家中!哼,刘小四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十三楼里出来的,不过,你竟然敢不认我这个爹!你是我生的!”

    刘三感觉鼻子这里一阵阵酸痛,这刘小四的力气着实是不小,不知道是刘小四的这一拳还是那少年的一脚,现在人还是有点反胃,晕乎乎的,刘三张嘴骂了一通,还是不解气,对着碎成两半的脸盆一顿狂踩,踩得脸盆片片碎裂,不成样子。

第五十七章 大鱼吃小鱼

    张大昭去鱼鳞,剖鱼肚,除内脏,斩离鱼头,起灶生火,架锅煎鱼,看他这麻溜的手势,如果他不说自己是猎人,别人肯定以为他是哪个饭店的聘用大厨。

    放入清水,烧煮片刻,他有了些许歇息时间,双手插在腰间,侧头摇望向餐桌的方向,望着那几位墙后坐着的客人,他虽然很累,但是他脸上挂满了笑容。

    自从那林中一别后,他久久难以忘怀,一个素昧平生,从未相识之人,竟然在他遇险之时,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虽然少侠的马踩了他的捕兽夹,而导致捕兽夹失灵,使他遇险,但他后来又观察过野猪踩出的脚印,就算夹子完好地摆在那里,也完全夹不到野猪,他这一招完全是臭棋!

    少侠不计前嫌,未因为他伤了他的马,而不管不顾,冷眼旁观。后来又不加设防地相信了他的话,慷慨解囊,赠予他十两白银。

    十两银子摸起来很轻,但在他大昭心中分量很重。

    当然要是江一唯听到他的心思,肯定会说,救人是他作为乡曲之侠的责任,见死不救,岂不糟践了侠士的名号?

    至于赠予的一些碎银,那是因为,江一唯也是从破落山村里出来的,他知道底层百姓过得是什么生活,清贫困苦,劳累不堪。

    这点银两对于现在的江一唯不值多少钱,但对于张大昭,可能就是每顿饭能不能多加两个鸡腿。

    但是你说江一唯他有多么烂好人,见一个穷人,便给一些钱,那倒也不至于,正是因为他也从山村出来,他深知有些人刁蛮可憎到什么程度,正如烧李村长房子的那个村夫,人面兽心。

    那江一唯为什么偏给张大昭钱呢?大概是因为一眼觉得有缘吧。

    张大昭又转过了头,站在灶台前,嘴里喃喃道,“少侠赠我十两银,大昭必会记于心,好了好了,该烧菜了,菜要熟过头了……”

    张大昭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地就烧好了饭菜,一道道摆上了饭菜,主角是豆腐鱼头汤和家烧鱼尾。

    鱼头汤汤色奶白,鱼皮微焦,豆腐滑嫩有弹性,几粒小葱点缀,增色添香。

    家烧鱼尾颜色红亮,汁水收得刚刚好,牢牢附着在鱼尾身上,酱油香味不断从鱼尾身上飘浮出来。

    “来!赶紧尝一尝今天刚从河里叉上来的新鲜大胖头鱼,趁热吃!”张大昭招呼道。

    江一唯闻着这香味,肚子早已经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早已受够行路时吃的大饼,受够那些枯燥的饮食了,还没等张大昭说完话,不客气地夹起鱼肉放入嘴里,说道:“就这个红烧鱼,我能吃两碗米饭!”

    “欸!恩人,别说两碗,三碗也没事!今儿个在大昭这米饭管饱!”张大昭笑着说道。

    燕尘问道:“家里就你一人吗?叫你的家人们也出来吃啊,这么多菜我们几人怎么吃得完?”

    张大昭顿了一顿,说道:“家里,就我一个人……”

    燕尘停住了筷子,张大昭接着笑道:“菜不多,各位客人多吃一点,随随便便就能吃完。”

    “那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啊!”刘小四拉着张大昭就往桌凳上坐。

    江一唯也附和道:“是啊,这么多菜了,坐下来一起吃啊,大昭,别烧了,够了。”

    张大昭本来还想在添置几碗小菜,但听着江一唯几人的话,想了一想,四人六个菜也的确够了,自己还是坐下来陪恩人吃饭吧。

    他被刘小四一拉,顺势往桌凳上一坐,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大家一边吃着饭,一边闲聊着,张大昭说些他打猎遭遇的趣事和奇事,

    “最奇怪的是有一次我去抓野鸭,就是很普通的鸭子,我把它带回家,准备宰杀,过过嘴瘾,好好地磨着刀,磨着磨着,那脚丫子被捆住的鸭子竟然流出眼泪来!你说奇不奇怪,它竟然能察觉到它就快死了!还会流泪!”

    江一唯吃了一口菜,说道:“猫猫狗狗死前不也是自己会找个地方吗?万物都有灵心。”

    张大昭点了点头,说道:

    “挺有道理,我是打猎越久,越觉得动物通人性,动物其实跟我们人一样,没什么区别。有时候真觉得,真不想去残害他们,所以栽到我手里的这些动物,死得都特痛快,不会让它们在陷阱里挣扎太久。”

    刘小四看着张大昭的脸,笑着说道:“你这个猎人和别的真不一样。”

    燕尘笑道:“夫子讲,君子远庖厨,怕人杀害动物越多,心肠会变得更加坚硬,你倒好,反着来,见到动物越多,心肠倒变得更加柔软起来?”

    张大昭哈哈一笑,说道:“我俗人的一些瞎想罢了,我身边的其他人哪这么想,大抵是跟夫子说的一样,心肠硬得很,捕到些小动物,都跟玩具一样耍,我跟他们说动物通人性,他们还嗤笑我。”

    江一唯用筷子点了一下紧实的鱼肉,若有所思地说道:“虾米吃得肥肥胖胖的,然后被小鱼吃掉,小鱼吃得肥肥胖胖的,然后被大鱼吃掉,大鱼吃得丰腴肥硕,然后被摆在了人们的饭桌上。”

    然后他放下了筷子,接着说道:

    “那人会不会是另一种生物的食物,他们把我们养得白白胖胖的,就等着一个适合的季节,将我们一网打尽,如同这水中鱼一样,做那餐桌两脚羊?”

    燕尘看向江一唯,摇了摇头说道:“不会有这样的事的,如果真有,悠悠千载都不出手,他要何时出手?”

    刘小四倒吸一口冷气,说道:“这么可怕?天上神仙还会下来吃我们?我可没多少肉,要吃吃大昭,大昭肉多!”

    江一唯掐起鱼肉,连带着鱼皮放入嘴里,说道:“小四,我说着玩的,燕尘说得对,悠悠历史长河,也没见什么仙人下凡……”

    张大昭打断江一唯的话,说道:“需要天上仙人吗?大鱼吃小鱼,大人吃小人,吃人的也是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有其他的……怎么称呼呢,神仙?魔鬼?出来吃人了,那倒也好,不管大人小人,还是我这样的野人,一起共赴黄泉!”

    燕尘笑着说道:“好一个共赴黄泉,天底下唯一看得见,摸得着的公平就是死亡,谁都逃不过死亡的凝视。”

    刘小四倒是被一语点醒,喃喃自语道:“吃人的也是人?吃人的也是人!”

    她倒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形象的词语,她觉得自己就是刘三嘴里的食物,吃干抹净,还要将她的骨头扔去喂狗。

    江一唯瞧了一眼发呆的刘小四,大抵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说道:“对了,大昭,刚才我们碰到的那个驼背小个子,你认识吗?他啥时候来的?没想到让我们在这碰到了他。”

    张大昭放下了筷子,说道:“我认识他,个子小小,竟干坏事,刚才我也上去踹两脚,可惜可惜,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和他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肯定是小四姑娘受委屈了!”

    然后他思索了片刻,说道:“这个老混混大概是这两年到这里的,当野牛寨的走狗,替他们来收我们这个村子的保护费。”

    江一唯啧啧称奇,说道:“什么样的小蟊贼,小寨子,会让那刘三来收保护费?不怕他来收钱的时候被你们村民揍死吗?”

    张大昭略显气愤地说道:“谁叫他背后是那恶吏,野牛寨,不过是个空壳,寨主是那恶吏的儿子,他儿子牛年出生,叫大牛,大牛自己取名叫野牛寨,认为这名字威武霸气,我们村里人没人想去帮那恶吏干这种坏事。”

    “然后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招来的这什么刘三,来收取保护费,中饱私囊,不仅如此,还说那座山头是他们的,是他们私人打猎场所,叫牛乐苑,因为那大牛一打猎,抱着动物尸体就傻乐。”

    江一唯眉头微挑,说道:“这大牛生性残忍不成?抱着尸体傻乐?”

    张大昭摇头说道:“大家都说那大牛脑子不太好使,我看是恶人有恶报,生儿子都会少个屁眼,傻大牛倒开心了,我们这些猎人得跋山涉水,换地方打猎。”

    燕尘眯起了眼睛,说道:“这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一小小官吏竟敢如此胡作非为!”

    张大昭叹气说道:“谁叫这恶吏不仅自身武功高强,官场手腕也厉害,经常和到访官差把酒言欢,传言他与京兆杨氏私交甚好,上次有人目睹那恶吏陪杨家小女进牛乐苑打猎,有人说那小女虽是女儿身,但举手投足皆像男儿郎。”

    江一唯听到杨家小女四字,兀得想起那一对小小尖尖的虎牙,那英姿飒爽的身影,那好听悦耳的声音,她在酒肆里是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好像是那香霸帮的人被钉在墙上,她觉得可乐,边笑边说什么来着?好一幅靓妆图?靓妆还是妆靓……

    突然,类似重物倾倒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江一唯的遐想,江一唯扭头往房门看去。

    “什么声音?”张大昭皱了皱眉,起身,打开了木门,就着晚霞的余晖,探头往屋外四周看了看,这一看,眉毛皱得更深了,然后急呼呼地返回屋内,喊道:

    “恩人,快去看看你的马!那傻大牛……”

第五十八章 傻大牛

    江一唯还没等张大昭说完,一个箭步就冲出屋外,看见一胖子正在与黑马角力,赤裸上身,露出大肚子,脖子厚厚得,皮肤都褶在一起。

    江一唯眯起了眼睛,他想,这人就是那个什么大牛?这脑子真得好像不太正常,谁会想到和马玩摔跤啊。

    王大牛显得很兴奋,他在这方圆山头里就没见过品相如此完美的大黑马,即使是上次路过的杨家小女的白马,在这黑马面前也逊色三分。

    他喜欢打猎,尤其喜欢动物奔跑追逐起来,那浮现的肌肉线条。大黑马安静地站在那里吃草,显然不满足他的心中期待。

    众所周知的是,王大牛的脑子不大正常,于是他的脑回路告诉他,他现在得和大黑马摔跤,让这貌似受伤的大黑马动起来,这样他才能看到他想看的。

    王大牛双手拽着马两侧的鬓毛,说道:“哈哈,这大黑马长得可太美丽了,对对对,使劲往前拱我!”

    马儿大声嘶鸣,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愤怒,毕竟前蹄刚痊愈不久,马儿略低下头,全身在不断使劲,后腿不断往前发力。

    王大牛略显变态得笑着,然后猛地将马往左边甩,马儿受惊地连连喊叫,砰的一声,大黑马被摔在了地上,发出阵阵哀嚎。

    王大牛连连赞叹,说道:“好玩!好玩!快起来,咱再摔几回,让我再把玩把玩你,太漂亮了!”

    说完他顺手就要再去将马扶起来,突然像是有一阵风吹过,吹起了王大牛的头发,吹得王大牛眯起了眼睛。

    一片高速旋转的飞叶划过从王大牛身侧划过,他一点没意识到这片飞叶,而是略显疑惑地说道:“欸?怎么突然吹风了?是要下雨了吗?”

    王大牛抬头往上看,只看到一片火烧云,没看到有什么乌云的痕迹。

    “真是奇了怪了!”王大牛低下头,不解地挠了挠前额,然后些许碎发从前额飘落下来。

    他嘟起小嘴,说道:“牛牛竟然掉头发了!牛牛不开心了!”

    江一唯走上前来,斥责道:“为什么要摔我的马?要摔跤,要比武,冲我来!”

    王大牛全然不顾江一唯的斥责,仍然看着自己手上的碎发,仍自言自语道:“牛牛掉头发了!牛牛要变成光头牛牛了!牛牛不开心了!”

    江一唯看着王大牛的脸,说道:“掉头发就掉头发呗,说,你为什么要摔我的马?”

    王大牛用双手大拇指抵住自己的鼻孔,翻起鼻子作牛鼻子模样,说道:“可恶!竟然被你知道我牛牛掉头发了!牛牛不开心!牛牛要拱你!”

    张大昭在江一唯身后,大声喊道:“恩人小心,王大牛力气大得很……”

    江一唯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听张大昭说了什么,因为他的面前是真的有一头牛拱了过来。

    王大牛俯身,双腿往后一蹬,嘴里哞哞直叫,一团肥肉就这么颤颤抖抖地拱了过来。

    要是江一唯被这团肥肉拱到一下,他虽说不会被压死,但肯定会被闷死,这满身的肥肉还流淌着摔跤过后的油脂与汗水,能完全阻绝空气。

    那王大牛奔跑起来,颠颠颤颤的大胸脯,江一唯看得人都傻了,他想若是这胸脯压到他头上,他可能会窒息过去,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江一唯连忙往旁边一闪,躲过直愣愣往前冲的王大牛。

    王大牛冲出去几步后,发现没拱到江一唯,有点不开心,他仍然没有把手从头上放下,转头找江一唯的位置。

    “找到了!牛牛来咯!牛牛冲撞!”王大牛又低头俯身,沿着江一唯站立的方向冲撞了过去。

    江一唯又一次往旁边侧身闪开,王大牛又一次冲撞了空气。

    王大牛便又抬起头,又重复之前的动作,说道:“来咯!来咯!牛牛冲撞!”

    他又埋头往前冲,姿势都不带换的。

    江一唯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想,这人是什么情况?这是把我当游戏对象了?那好,那咱今天也给你展示展示,什么叫斗牛!

    “来咯!来咯!牛牛来咯!”在一边的张大昭都听得有点心烦了。

    他本来还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毕竟这王大牛是那恶吏王腾虎的儿子,不知道恩人能否招架得住王腾虎,万一王大牛出点什么伤,那王腾虎不就得大发雷霆?可目前来看,他还是高估王大牛的智商了。

    张大昭绕开江一唯的斗牛场,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黑马,检查了一下,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就是前蹄,有着被夹的伤痕。

    等张大昭喂好伤药,牵着黑马走到门前,看着江一唯和王大牛的战斗。

    当然这是得加双引号的战斗,让任何人过来看,也不会觉得是两人是在搏斗,让任何人过来看,也只会觉得这是两少年在玩耍。

    不过好像已经进入了尾声,王大牛这一次直起了身子,没有再俯身冲撞,而是露出一张圆圆的大笑脸看着江一唯,大口喘着气,说道:“牛牛好开心!好久没有人陪牛牛这样玩耍了!牛牛太开心了!”

    江一唯用手拍了拍额头,他也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局面,怎么就和他玩起来了,他又看了看黑马,站着的黑马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王大牛笑着说道:“我叫王大牛!以后可以来后面那个山头找我!你只需说你是王大牛的朋友,叫……对了!牛牛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江一唯看着一脸人畜无害样子的王大牛,嘴角又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心想,看来真是个憨厚的大牛牛,我看你不该叫王大牛,该叫牛大王,朝廷该赐予你块牌匾,把傻大牛三个字刻上。

    江一唯回答道:“我叫江一牛。牛肉的牛。”

    他当然不会告诉王大牛他的真名,他取这名,就是想调侃调侃王大牛。意思是将来一直吃牛。

    话音甫落,王大牛欣喜地哦了一声,然后大声说道:“你叫江一牛啊!跟我一样都叫牛!跟我一样牛气冲天!牛牛太开心了!”

    王大牛用两只手在额头作牛角状,朝天哞哞起来,

    江一唯看着这个场景,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大牛叫完以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用手指着江一唯说道:“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了!是陪我玩耍的朋友!以后来后面那个山头,就说你是江中牛!”

    江一唯尴尬地笑了笑,我这名字咋又变了,你这王大牛怎么给我改成江中牛了,王大牛你莫非智力不好以外,听力也不好?

    江一唯说道:“我江一牛,怎么变成江中牛了?”

    王大牛眼珠子一转,说道:“因为你排行第二!在牛牛心目中,你可以做野牛寨的副寨主!所以叫江中牛”

    江一唯平静地说道:“王大牛,江中牛,难不成还有个什么小牛?排行第三的小牛?”

    王大牛高兴地哞哞叫了起来,说道:“不愧是我牛牛看上的朋友,有牛牛的三分聪明!被你猜对了!真有个小牛,他叫刘小牛!还有一个叫小虎的!叫王小虎!”

    江一唯听到那小牛姓刘,忽然想到了什么,略微一思索,倒也明白了。

    张大昭说刘三在替王腾虎服务,王大牛说还有个刘小牛,刘小牛不是刘三还能是谁,这王大牛不请自来,到这张大昭家里和黑马摔跤的,十有八九是恼羞成怒的刘三在叫唆。

    就是不知道这刘三要是知道他叫唆来的王大牛,没有和自己起冲突,反倒和自己称兄道弟,是不是正捶胸顿足。

    王大牛把自己引进了野牛寨,等到了野牛寨,不知道刘三是躲还是藏呢,最好刘三放聪明点,如果让自己见到了刘三,刘三这一顿挨打肯定是少不了了。

    江一唯嘀咕道:“刘三大概想到了王大牛智商不行,但没想到这么不行吧?”

    王大牛看着江一唯的脸,说道:“中牛,你说话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你要像牛牛一样,说话牛气冲天!”

    王大牛朝天嚎叫起来,活像头发情的大水牛。

    江一唯咳嗽了一声,说道:“王大牛,那这野牛寨除了我以外,是有几人?下次我来山头,心里好有个数,给你们带点东西。”

    王大牛笑着说道:“到我野牛寨,不用带东西,山头里都有!除了中牛你以外,还有我和小牛,还有两个替牛牛看门的佣人。”

    “佣人?”

    “对啊,不然牛牛我出来,小牛住家里,我野牛寨里的东西被偷了怎么办?所以牛牛我安排了两个佣人,专门看管牛牛的宝贝。”

    “什么宝贝?”

    “当然是打猎用的工具了!中牛,不然牛牛怎么去山头捕猎!”

    江一唯看着理所当然的王大牛,问道:“大牛兄,那王小虎是谁?是那两个佣人里的一个吗?怎么一头老虎也混到我们牛牛堆里了,你不怕那老虎把我们几个小牛,中牛,大牛都给吃了?”

    王大牛听到江一唯说那王小虎要把他们几个人都给吃了,笑得喘不过气,站都站不住,躺在地上翻起滚来,“那小虎会吃牛牛?笑死牛牛了,牛牛乐死了!”

    然后王大牛坐在地上,一脸神秘的模样看着江一唯,用手遮挡着半个嘴,像是要说悄悄话一样,眼神示意江一唯过来。

    江一唯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走到了王大牛身边。王大牛招招手让他也往地上坐,他倒没有坐下,而是蹲下身子。

    王大牛靠近江一唯的耳朵说道:

    “那王小虎就是牛牛的父亲,不会吃你们的,我怕别人听到他叫王小虎,我就这么悄悄跟你说,这样子别人就听不见了,还有我跟你说,虽然他是牛牛的父亲,不过在家里都听牛牛我的!”

    江一唯笑道:“那王小虎就是你父亲王腾虎啊。”

    王大牛点了点头,骄傲地抬起下颌说道:“牛牛甚至可以骑在这王老虎背上,山里面都是老虎追着牛跑,我这头牛可比老虎厉害!嘿嘿,所以我是王大牛,他是王小虎。”

    江一唯笑看着王大牛,心想,那是你父亲把你当个宝,陪你玩罢了。

    然后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眺望了一下四周,没看见有其他人的影子,不过他猜刘三应该躲在了某棵树干背后,悄悄地窥视着他们,大概是一副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谁知道刘三下一步会干什么?江一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他觉得无论刘三用什么手段,他都不怕,他的拳头要比刘三硬得多。

    王大牛嘻嘻哈哈地站来起来,拍了拍江一唯的肩,说道:“牛牛要走了,天黑了,肚子也饿了,牛牛要回家吃草了,不然牛牛就没力气了。”

    江一唯随口问道:“大牛怎么突然想起来到这里?是王小虎吩咐你来的吗?”

    王大牛被江一唯一问,自己也疑惑了,挠着头嘟囔道:“对啊,牛牛平时早就在家准备吃夜草了,怎么今天会来这里?来这里干什么?我不记得王小虎要求我来这里啊?”

    牛的身躯,鱼的记忆,形容王大牛再贴切不过,短短一会儿工夫,他便忘了自己是如何来,是为什么来,他现在脑海里只记得自己结交了个新朋友,叫江中牛。

    江一唯暗暗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谁叫你来的,不过你一来这里,就跟我的马摔跤,把我的马摔个不清。”

    王大牛回忆起来,说道:“对对对,牛牛刚才在操练野马,一边操练一边欣赏野马的肥硕臀部,等等,中牛你说什么?这是你的马吗?不是野马吗?”

    王大牛一脸疑惑地看着江一唯,然后又瞧了瞧张大昭手里的那两匹黑马。

    “野马?大牛,这可不是野马,这是你朋友江中牛的马。”江一唯指了指自己的黑马说道。

    王大牛听见江一唯说自己是他的朋友,乐呵得不行,说道:“江中牛!我的朋友江中牛!牛牛明白了,这是你的马,你的马应该没事吧?”

    王大牛往张大昭边上凑了过去,黑马一感受到王大牛气息的靠近,立马扬蹄嘶叫了起来。

    “看来没什么大事,中牛,你的马没啥事。”王大牛笑着说道,

    “中牛,明天记得来后面的野牛山,陪牛牛吃酒,明天牛牛也叫上小牛,三人凑一桌,就不叫那个小虎了,牛牛家庭大聚会没有他的事!那,我先走了!”

第五十九章 乐其中,笑开颜

    江一唯目送着王大牛蹦蹦跳跳地离去,一脸复杂的表情。

    张大昭把马栓在了门口,然后招呼着江一唯道:“恩人,进屋了,外面风吹得怪冷。”

    江一唯回过神来,不再去想这个王大牛的种种,跟着张大昭一同进屋。

    回到饭桌上,张大昭忍不住开口说道:“二位没出来看,可真是可惜了,这大牛真是傻大牛,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开心,短短的时间内,他就,就和恩人称兄道弟了。”

    刘小四笑着说道:“也许不是王大牛傻,而是江少侠太厉害了,他自知不是对手,便与其称兄道弟了。”

    张大昭点了点头,说道:“小四姑娘说得是,可能不是王大牛太傻,而是少侠他身上侠气逼人,魅力十足。就跟捕兽夹一样,把我们都夹住了。”

    然后张大昭用满是崇敬的眼神看着江一唯,看得江一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

    江一唯咳嗽了一声,对张大昭的恭维显得有些承受不起,他说道:“大昭我可不想把你们夹住,夹住你们干什么,抓来吃吗?”

    张大昭挽起衣袖,露出晒得黝黑的皮肤,笑着说道:“当然可以,只要少侠你一声令下,大昭我当即就剐下手臂上的肉,让少侠吃,如果吃的不痛快,这大腿上的肉也不是不行……”

    张大昭又拉起裤脚,露出长满腿毛,黑黑的小腿。

    江一唯假意嫌弃地说道:“你这腿上毛也太多了,不行,我要是吃了,会被噎死的。”

    刘小四听着江一唯的话,只觉可乐,笑着说道:“那还不简单,用燕叔叔的剑将他腿毛刮干净,意念一动,咻的一下,腿毛毛根就齐齐被斩落,刮完腿毛连带着头上的毛也给他剃了。”

    她放下筷子,双手化作剑指,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

    燕尘微挑了眉梢,说道:“用剑刮腿毛?一不小心连带肉一起刮下来了,这种细致工夫,我可做不到,用我的剑干这事,真是大材小用了。”

    张大昭摆了摆手,说道:“都不需要,实在不行用火烧一下,就像烧猪毛一样,这腿毛一下就烧没了,这不就成了?恩人,你觉得我的大腿肉咋样?”

    江一唯顺着张大昭的话,笑着说道:“让我想想,是油炸还是红烧?不过看你这大腿模样,这肉是又柴又干,肯定不好吃,太糙了。”

    张大昭放下裤管,说道:“咱干活的粗人,肉肯定糙,哪像小四姑娘这般皮肤滑嫩,要不小四姑娘教教我该如何保养这身上的皮肤?”

    刘小四脸上忽起了两片红晕,说道:“我也没有如何保养,大概是男女有别吧。”

    江一唯拾起筷子,边吃着有点发凉的鱼肉,边说道:“别保养了,保养的再好,我也不会吃你的大腿肉的,哪有这鱼肉好吃,你们也吃啊,虽然有点凉了,但还是很好吃啊!”

    燕尘拿起筷子指着鱼汤里的豆腐,说道:“大昭,我倒有一个保养法子,你看这豆腐,是不是又白又嫩?”

    张大昭点点头,燕尘继续说道:“有句话叫以形补形,吃什么补什么,所以你只需多吃豆腐,顿顿吃,餐餐吃,吸收其中的精华,你这皮肤不但会越来越白,还会越来越滑,就像这样……”

    燕尘用筷子夹了一下豆腐,豆腐从筷子缝中滑溜了出去。

    张大昭用手挠了挠头,说道:“豆腐?豆腐这东西我从小吃到大啊。吃了这么多年了,谁叫这东西最便宜,三四文铜钱能买好大一块,这以形补形补到哪里去了?这吃豆腐真的有用吗?”

    “那看来豆腐内服对你已经没有效果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燕尘一本正经地说道,“外用!在你洗完热水澡之后,记住一定要用热水澡!把豆腐碎成渣,然后将豆腐渣细细地涂抹到脸上,手上。”

    刘小四听到这里,大笑着拍起了手,“豆腐还能抹到脸上?”

    江一唯看着刘小四如柳叶般弯起的笑眼,他也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等一个小时后,褪下豆腐渣,再用山泉水将手和脸擦洗一边,记住一定要用山泉水!这样豆腐的精华就从外面直接吸收进入你的皮肤,就这样日日反复,经过三七二十一天以后,你就会得到吹弹可破似豆腐般的肌肤!”

    张大昭疑惑地说道:“又是热水,又是山泉水的,还要二十一天,为什么要二十一天?能不能几天就有成效?这也太麻烦了,有没有什么更快更便捷的方法?”

    燕尘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此法叫三七二十一,豆腐抹成衣,沾上豆腐气,人脸变白皙。所以得二十一天,你要更快捷的方法,当然也是有的!当天实施,当天见效!”

    江一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侧头对张大昭说道:“大昭啊,你听听就算了,可别当真。”

    燕尘咳嗽了一声,好像在说,小徒儿你怎么再拆师父的台呢。

    听得入神的张大昭并未在意江一唯的话,而是凑上耳朵,好奇地说道:“哎呀,既然有这等妙法,就别藏着掖着了,告诉大昭我吧,咱要的就是一招见效,简单快捷,我还以为没有更快捷的方法了,既然有,那就透露透露。”

    燕尘说道:“你可知那面如冠玉,貌比相如的李相如?”

    显然江一唯的打岔没有扰乱二人谈话的兴致,他无奈地耸了耸肩。

    刘小四凑过头,轻声对着江一唯说道:“燕叔叔好久没像今天说那么多话了,张大昭他倒也挺配合的。”

    江一唯不以为然地低声回复道:“你看大昭那样子,明显不像是配合,他就是信以为真了。”

    张大昭看着讲得头头是道的燕尘说道:“李相如?当然听说过!”

    燕尘用食指轻叩了叩桌子,像是说书一样,接着说道:

    “当年有人问他,相如大帅哥,我该做什么能像你一样帅!一样迷人!李相如回答道,要跟我一样帅气?我把答案放在那卖菜市口的左边小街里的卖猪肉铺子附近水井的下面的泥土地里,你去找吧!”

    张大昭挠了挠头,说道:“这李大师说的是什么谜语啊,什么猪肉铺子,什么泥土地,这些读书人都讲话这么绕的吗?”

    燕尘缓缓说道:

    “于是那人就按图索骥,找到了那个水井,但里面都是水,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所藏的答案给取出来,然后想着那就取水吧,就这样在水井边上取了一天的水。”

    张大昭咦了一声,说道:“这人怎么傻乎乎得?不是说在猪肉店的泥土地里,咋再取水了?”

    燕尘接着说道:“附近民众都乐坏了,都省了力气取水了,纷纷称赞那人,但那人对赞美置若罔闻,仍自顾自取水,最后月亮出来了,那人看着井中水,水中月,月中人,大笑起来,转身离去。”

    张大昭疑惑地张了张眼睛,说道:“所以这跟皮肤美白有什么关系?我有点听不明白。”

    “听我讲完,那人离去后,有个小少年凑过来看,发现井还是原来的井,水里的脸显得格外好看,在水上面还飘着几片树叶,眼尖的小少年发现树叶上有几行字,上面写着……”

    “写着什么?”张大昭的好奇心都快要溢出来了。

    “写着若欲美肤,必先阉乎!把你下面那玩意割了,阴气上升,阳气下降,就不存在男女有别了,第二天你的皮肤就和小四一样了,方便快捷,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燕尘眼神里充满了调侃意味,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大昭。

    江一唯听到要割,笑得差点把嘴里的饭菜喷了出来,没想到这燕尘说起玩笑来一套一套得,好像他葫芦里面真有什么驻颜有术的灵丹妙药。

    什么三七二十一,豆腐抹成衣,什么李相如的那人那井,说得是煞有其事,到头来是劝人割了下身。

    刘小四也轻笑了起来,连连捂着肚子说道:“不行了我要笑岔气了。”

    开怀大笑的她,像是忘记了不久之前见到刘三,像是忘记了刘三又要卖掉她的生冷僵硬语言,所有的不愉快,所有的愤怒憎恨,好像都在这一阵阵的笑声中四散出去。

    张大昭挑了挑眉,连忙摆手说道:“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我放弃了!还是做个糙男人算了。”

    江一唯依旧在笑,笑得很开心,很放肆。

    笑声大概是有一种治愈的力量,能让人忘记忧伤,能让人把什么烦恼都抛之脑后,把什么糟心事都先搁一搁,放一放。

    也许今晚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一晚上了,他整个人很舒畅,心头非常放松。

    他的眼里只有酒,鱼肉,和桌前三人,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古人讲大雪山头,三两知己,一壶温酒,便足以欣喜万分,足以畅叙幽情。

    他看着刘小四,看着燕尘,这难得的欢声笑语,他多希望时间能流淌得慢点,再慢点,甚至就在此定格,这算是他心头一点小小的奢望。

第六十章 意料之外

    刘三作为一个两耳不闻赌外事,从未见过字灵者的烂赌人,根本不觉得人能凭空变出什么树叶来,他认为江一唯的树叶是一种暗器,类似于六角飞镖的那种暗器。

    因为他想不明白,如果真有这种凭空变物的本事,为什么不去赌场变骰子呢?怎么会闲的来到这种地方呢?

    刘三被刘小四打了一拳,被江一唯一招怔住,越想越不得劲,他准备搬出救兵,他要去找王大牛。

    他的算盘是,一打起来,不管谁输谁赢,他都是绝对的赢家,如果王大牛赢了,那他自然就能拐走刘小四,如果那少年赢了,那王腾虎肯定会把他们几人统统拿下。

    于是他便去怂恿王大牛去张大昭家里,他看见江一唯等人牵着黑马,就对王大牛说张大昭那有品相极好的黑马。

    王大牛那时候正蹲在小溪边,流着口水傻笑着,看地上的蚂蚁接力运送他吐出来的肉沫残渣,看着蚂蚁不知疲倦的来回忙碌。

    王大牛听到刘三说有两匹品相极好的野马,顿时来了兴致,站起来说道:“张大昭那当真有大黑马?”

    刘三拍了拍王大牛的肩膀,说道:“那当然是真的,小牛我怎么会骗你?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王大牛开心地拍起了手,说道:“我牛牛好久没见过纯正的黑马了!这次势必要将它驯服,做我牛牛的坐骑!等我坐上那马,我牛牛就成了大牛马了!”

    刘三笑道:“大牛马,好牛马。王大牛定会骑上大黑马。”

    现在的刘三就没搞明白,他以为这王大牛总该会和那会使暗器的少年打上一架。但他们没打,除了一开始的争斗,剩下就是玩闹,怎么会是这样的局面?

    “哎,这两人怎么没打起来,这搞什么鬼吗?”

    刘三站在一颗大树背后直叹气道:

    “王大牛瞧你这样子,真是个傻大牛,还不上去揍他?抢他的马!赶紧上啊!还等什么呢?”

    他一直观察着江一唯和王大牛的动静,终于好像是聊天聊完了,王大牛转身朝着他的方向走来,确切来说,是蹦蹦跳跳地过来。

    他整理了一下脸上神情,想迎接一下王大牛,他微笑着招了招手。

    但是王大牛没有一点反应,好像是根本没有瞧见,无视他的招手,蹦跳地离去,嘴里还哼着歌,“嘿嘿,地里蹦出个王大牛,嘿嘿,水里长出个江中牛……”

    刘三尴尬地站在了原地,他先往回看了看,江一唯等人已经回屋了,他再回头过来,略微提高音量,说道:“大牛!等等我啊!别往前走了!”

    王大牛茫然地往四周张望了一下,说道:“谁?谁在喊牛牛我?”

    刘三挥了挥手,说道:“是我!刘小牛!你把我忘下了?”

    王大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说道:“哦!是你,刘小牛!我忘记了。”然后站在原地,等着刘三走过来,刘三说道:“大牛,那马这么好,你不骑走它?我看那马都快被你驯服了!这到手的肉还能让他跑了?”

    王大牛嘟嘴道:“不行!我一开始以为是张大昭捕来的马,可后来我知道这是江中牛的马,江中牛是我的好朋友,我牛牛可不会去抢朋友东西的,好马多的是,牛牛不差这一匹。”

    刘三咂摸着嘴,看着王大牛的脸,说道:“大牛你就没觉得自己受欺负了?看看你头发都乱了,少了一截,定是那什么江中牛干的!

    王大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疑惑说道:“少了一截?我怎么不知道?”

    他费力地开始回忆,用手挠了挠下巴,他的记性真的不大好。

    刘三假装心疼得说道:“我的好大牛,你看看你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这让我怎么和王腾虎交代?”

    然后刘三斜望着张大昭的家,说道:“你回去叫你爹,肯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却没想到王大牛满不在乎地说道:“这跟王小虎有什么关系?我想起来了,我这头发是被风吹掉的,没啥事。”

    刘三愣了一下,作势又要怂恿王大牛,说道:“大牛啊,你看这马又黑又壮……”

    谁知王大牛一摆手,说道:“好了好了,刘小牛,牛牛要回家吃草了,吃完草就要睡觉,对了,小牛明天来山头,咱牛牛大聚会!”

    然后王大牛就蹦跳着离开了。

    留下一脸阴沉的刘三站在原地,他恶狠狠地回头看了看张大昭家中,咬牙说道:“我们走着瞧!她刘小四要么不逃出来,逃出来就是我刘三的财物!我定要你这小崽子将刘小四物归原主!”

    ……

    ……

    江一唯等人桌上的饭菜早已被一扫而空,但大家仍没有散场的意思,越聊越起劲,张大昭便又去厨房,清炒了几个小菜,又从角落里搬出一坛自酿蒸酒。

    看着架势,今天晚上是不醉不罢休,要在这张大昭家中不光吃饱,还要喝足。

    江一唯并不推脱,拿起张大昭递来的酒碗,便豪饮起来,刘小四和燕尘自然不必说,江一唯都喝了,他们哪有不跟着一起喝的道理。

    别看刘小四身子骨单薄,但喝起酒来,是一等一的高手,毕竟十三楼里呆了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喝酒本领倒是已然精通。

    几番推碗斟酒之后,除了刘小四,其余几人都趴在了桌子上,梦呓着说些胡话,刘小四将他们几人一一搀扶到房间里。

    张大昭家不大,三个男人只好挤一个屋。

    将他们放到草席上后,刘小四擦了擦额头的汗,忽然听见黑马喊叫嘶鸣,她心头一惊,喃喃道:“那王大牛又过来了?是不是叫了什么帮手?”

    她小心地掩开了门一角,往门外张望着,门外除了两匹马,一阵风,什么人影都没有。

    她松了一口气,白了黑马一眼,正准备关门时,她遥遥地看见有一光着脚的黑影子在树林里穿梭,像是幽灵一样,飘荡着走到树林深处。

    刘小四不知道那影子在追寻什么,不过千万别来张大昭家里,她连忙关上门,咽了口唾沫,说道:“还好没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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