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难留
听着何县令的话,江一唯想起来之前在城门告示处看到的那些发黄的纸张,其中是有一个叫茅明的通缉犯。
他看着小毛的尸体,轻声自语道:“你们这些通缉犯真是一点都不怕被人发现啊,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周府,还自称小毛……”
一旁的燕尘平静地说道:“就算被发现了,一般人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等到衙门的人来,他们早就跑了。”
江一唯瞥了一眼正指挥着捕快抬动尸体的何县令,点头轻声说道:“这倒也是,等他们来,黄花菜都凉了。”
等小毛的尸体被抬出去后,何县令笑着对霍小藿说道:“道长真不愧是紫霄观的,年纪虽小,实是本领高强,茅明这样厉害的通缉犯都被道长轻松拿下……”
霍小藿说道:“可谈不上轻松,也是险象环生。”
“道长这你可就谦虚了。”
何县令表示亲近地拍了拍霍小藿的肩,说道,“衣服上半点血渍都没有,这还不轻松吗?”
霍小藿挠了挠头,说道:“这茅明是真的比县令大人想象中的厉害。”
何县令看着霍小藿的脸,微笑着说道:“道长既然杀了通缉犯,那按朝廷指示,这侠士的牌子也得给道长,道长在这里等会儿,我让人去将那牌子拿过来。”
霍小藿一听,连忙摆手,然后指向江一唯说道:“县令大人误会了,不是我杀了茅明的,而是这位江兄。”
何县令挑起眉眼,看向江一唯,有点不相信地说道:“是你?你杀了茅明?”
正在和燕尘交谈的江一唯听到有人在对他说话,他侧过头来,看见何县令略显惊讶的神色,疑惑地说道:“县令大人,有什么事吗?”
何县令便又重复了一遍说道:“那茅明可是你杀的?”
江一唯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燕尘后,对着何县令说道:“算是吧。”
霍小藿补充道:“那茅明喉咙处的伤痕便是这位江兄割开的。”
何县令说道:“真是不能以貌识人啊,没想到这位江兄竟然能比紫霄观的道长还要厉害,难怪是道长的同伴。”
静静站在一旁的燕尘忽然开口说道:“县令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位江兄可早就是乡曲之侠了,在都阳城就已崭露头角了。”
何县令看向江一唯,他的意思不言自明,江一唯也不遮掩什么,从怀里拿出了那块刻着乡曲之侠四字的漆金铁牌。
“那可真是失敬失敬。”
何县令抱拳说道,“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啊,我这就在奏章上替少侠你记上一笔,不知少侠姓名是?”
“江一唯。”
何县令念叨了两声后,说道:“好好好,我知道了,真希望我唐越国能有越来越多如道长,如江少侠这样的人,那本国何愁不兴?”
正当何县令准备离去的时候,钱叔突然站了起来,说道:“等等!”
“你有什么事?”
钱叔认真地说道:“我自首!这周府的杀人案与我也有关!”
他这突如其来的言论,令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江一唯等人当然知道钱叔是周府杀人案的帮凶,但他们从刚才周金怡和钱叔的对话中,明白这其中另有难以言说的隐情,明白这周金怡和周严海的矛盾由来已久。
看在钱叔拼死保护周金怡,也看在周金怡如今只剩一人的份上,他们本不打算和何县令诉说钱叔也是帮凶,因为他们怕这样会伤害周金怡,会让周金怡感觉到难过,所以就算要说,那也得让周金怡开口去说。
但现在钱叔自己自首了,那这些担心也成了多余。
何县令眯起眼睛看着钱叔,说道:“什么意思?”
钱叔直截了当地说道:“是我让小毛进来,包庇了小毛的踪迹,是我替小毛的两个同伙打开了门,也是我让他们杀了周严海等人。”
“来人!”
何县令往后一招手,然后指着钱叔说道:“把他给我押走!好好审问!”
钱叔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即将而来的捕快与铁链。
周金怡看向钱叔的背影,忽然轻声说道:“你如果不说,没有人……”
“可我想起那些无辜的仆人的死,我会睡不着的。”
钱叔温柔地回头看着周金怡,说道:“杀了周严海和那妇人,我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少废话,把手伸出来!”
两个捕快抓住钱叔的手,替其带上手链,然后押着他往外走。
就在即将出门的时候,钱叔扭头,像是长辈指导晚辈一样,对霍小藿叮嘱道:“还请照顾好周金怡,钥匙在这里。”
接过钱叔抛来的钥匙,霍小藿愣了愣,然后低着头说道:“我会的。”
有了他的这句话,钱叔放心地跟着捕快走出门,边走边大笑道:“金怡!大仇得报!望你安息!”
“嚷嚷什么,等到了衙门,有你说的机会!”
何县令呵责了两声,也跟着走了出去。
这衙门的人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周府一下子又变得安安静静。
房间里又就他们几人,和那个侥幸得命的厨子。
厨子震惊地看着钱叔自首后,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对周金怡说道:“小姐,肚子饿了吧,我……我给你去烧点吃得。”
“不必了,你走吧,这点钱你拿着,去别处再找东家吧。”
周金怡缓缓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银锭子,然后递给厨子。
厨子当下就跪地,哭着说道:“小姐,我可真是舍不得你啊!”
周金怡看着屋外景色,淡淡地说道:“走吧……”
“那我走了。”厨子抹了把泪水,说道,“小姐,希望你将来过得好。”
江一唯等人纷纷给厨子让开了路,等厨子走远,江一唯看向周金怡,问道:“那你呢?接下来如何打算?”
霍小藿也看着周金怡,也想听听她的打算,周金怡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把这宅邸卖了后,我准备去那北门学宫。”
江一唯忽感意外,说道:“不去太霍山吗?不跟霍小藿一起?”
周金怡抬起头,注视着霍小藿期待的眼神,然后微垂眼帘说道:“我去学宫,是因为有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等有了答案,我那时自会去太霍山。”
第九十二章 各有心事
答案,是吗?
江一唯移开了视线,望向不知名的远处,轻声喟叹。
在周金怡身上,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为什么不在江府享那荣华富贵,纸醉金迷,而是选择向东海千里奔波,风餐露宿,也是因为这两个字,答案。
所以他理解周金怡,他虽然不知道周金怡想要寻找的是什么答案,但他知道这答案也已成为了她心头的执念,非要弄明白不可,以至于她可以抛下那些琐碎的男女情爱,远离那些简单的世俗欲望。
霍小藿看着周金怡坚定的脸庞,落寞地低下了头,像是听到了什么伤心事一样,他的模样显得很难过,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周金怡的床边,静静地陪着她。
屋子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江一唯想着往事,霍小藿和周金怡则各有各的心事。
唯一置身事外的燕尘,倒也并没有打扰这份安宁,他默默地走了出去。
沉默了好一阵子后,江一唯开口说道:“金怡,那你好好休养,我先出去了,还有人等我呢。”
周金怡侧过头,看向江一唯说道:“多谢少侠的帮助。”
江一唯抱拳客气说道:“应该的,像茅明这种凶手,任谁遇见了都会出手相助的。”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走之前看见霍小藿仍傻傻地坐在床边,好像是没听见他和周金怡之间的对话。
江一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小道士……”
然后他便走到燕尘身边,燕尘并没有走远,就站在廊柱边等着江一唯出来。
“那小道士没跟你一同出来?”燕尘问道。
江一唯说道:“他呀,他现在只想多陪陪周金怡,他怕离别后不知得多久才会相见,师父,你大概不知道,他和周金怡……”
“你是不是忘记我们要去太霍山了?”燕尘打断江一唯的话,说道。
江一唯微挑眉梢,燕尘这一提醒,他想了起来,他们还要去太霍山替刘小四寻那刘豹子的踪迹呢,他拍着额头说道:“对对对,是要去那来着。”
“不过。”他又看向周金怡的屋子,无奈地说道,“看这个样子,我们得等不少时间,那霍小藿才会出来,然后大概还得等些日子,那霍小藿才会回太霍山。”
燕尘说道:“如果你真要和刘小四去太霍山,等几日就等几日,如果不打算去,那么我们现在就走。”
江一唯想都不想,当即回答道:“当然是去,为了刘小四不能不去,等就等吧,师父你先回去吧,我去里面等那霍小藿。”
燕尘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先回客栈了,刘小四她大概已经等我和你,等得心急了,我先去告诉她一声。”
然后江一唯又折返回周金怡的屋子,像是没出去过一样,又站在了老地方,看着同样的风景。
周金怡看见有人走进来,发现又是江一唯,不禁疑惑地说道:“江少侠,你是有东西落下了吗?”
“没有,东西倒没落下。”
江一唯指着傻坐着的霍小藿,说道:“不过,人落下了一个。”
周金怡说道:“你是找他有事?”
她知道江一唯和霍小藿并不是一齐的同伴,他们不过是在路上偶遇,霍小藿叫江一唯一同进周府,那只是为了挡她的锋芒。
江一唯略点了点头,说道:“恩,我想跟他一起去太霍山。”
“那是好事啊。”
周金怡看向仍低着头的霍小藿,说道:“霍小藿……”
可他并没有任何反应,还是一脸得垂头丧气。
看着霍小藿的状态,她摇了摇头,然后抬起手重重地拍了霍小藿的脑袋一下,喊道:“霍小藿!听见没有!”
霍小藿瞬间就回过神来,抬起头,对着周金怡茫然地说道:“怎么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周金怡轻笑着说道:“不是我,是他,江兄要跟着你一起去。”
霍小藿愣了愣,然后转头看向江一唯,说道:“江兄?你要跟我一起进山?”
江一唯应了一声,试探着说道:“我们明天出发?”
“明天当然不行。”
霍小藿回看着周金怡的脸,仍有些担忧地说道:“金怡的身体还没恢复好,还有这宅邸也没卖呢……”
周金怡轻笑着说道:“有你那粒接玉丹,身体恢复总快的,至于卖这宅邸,就不必你操心了。”
霍小藿顿了一顿,说道:“那……那我等你人恢复好了,我再走。”
周金怡说道:“别让江少侠等太久了。”
江一唯连忙摆手说道:“我不着急,等几日便等几日。”
“那你们俩先出去吧。”
周金怡缓缓躺在床上,拉上了被子,说道,“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霍小藿缓缓起身,既然周金怡如此说了,他也不好一直坐在床边,便慢慢地和江一唯走到了门口。
他又回头对着周金怡说道:“有事你喊我,我在!我等会儿再过来。”
周金怡笑着没有说话,她闭上了眼睛,沉入睡眠。
江一唯和霍小藿闲来无事,便在那竹亭坐着,从厨房里拿来了两个茶碗,摆在石桌上,里面没有放茶叶,只是些白开水。
江一唯开玩笑地说道:“这钱叔自首了,那粒接玉丹给他用是不是浪费了?”
霍小藿认真说道:“并不浪费,总不能让金怡小姐眼睁睁地看着钱叔死吧。”
江一唯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钱叔给你的钥匙是干什么的?”
“对哦,是给我钥匙了。”
霍小藿在身上四下摸索起来,然后又把衣服解下来,抖了抖,可是都没找到钥匙的踪迹,他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好像没了。”
“那怎么办?”
霍小藿穿上衣服,重新坐在石凳上说道:“没了就没了吧,反正周金怡都要把宅邸卖了。”
“要不要问问周金怡,这钥匙是干什么的,也许跟金瑶有关……”
霍小藿耸了耸肩,说道:“能在钱叔身上,那东西能重要到哪里去,丢了就丢了吧。”
江一唯喝了口水,点头说道:“这倒也是,周金怡都要独身前往京城了,这宅邸的东西对她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这钥匙,丢了就丢了吧。”
第九十三章 有所悲
霍小藿的这些话,要是被钱叔听见了,钱叔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他费尽心思守护的这把钥匙,怎么可以说丢就丢,说不找就不找了呢。
可有时候就是这样,在你眼里很珍贵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即使钱叔回来告诉霍小藿,这钥匙后面是一大笔钱,霍小藿肯定还是这个态度,不就是钱嘛,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霍小藿的眼里,钱财,接玉丹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金怡她的安危,她是否健康,是否快乐。
但如果钱叔跑回来告诉的是江一唯,告诉他那钥匙背后是金瑶留下的大笔钱财,那肯定结果不一样了,江一唯定是会沿着原路,伏下身子仔仔细细地去寻找。
因为他觉得要在这世间活着,钱是很重要的东西,可以花,但不能浪费。现在有一笔钱,没人花也没人用,就这么白白埋在某个地里,这岂不是暴殄天物?
可惜钱叔没有告诉他们这事,只是扔给霍小藿钥匙,他也没有跑回来,他就这么待在衙门牢狱。
现在的江一唯不知道这钥匙背后是钱,他以为是金瑶留下的某些老物件,是钱叔让周金怡去想念回忆的东西,所以他也和霍小藿是一个态度,丢了就丢了,随它去。
两人静静地坐在石凳上,沉默了一会儿后,江一唯忽然开口说道:“霍道长,周严海都死了,你这趟下山岂不是白跑了?五十两银子还问周金怡拿吗?”
霍小藿白了江一唯一眼,说道:“江兄,都这样了,还能问周金怡要钱吗?合适吗?”
江一唯咧嘴笑了起来,说道:“那你回去后,师君会不会责问你,说你不知道先收钱再办事吗?”
霍小藿把头靠在手掌上,思忖了片刻后,说道:“师君倒不会说我没收钱,但肯定是会说我两句,大抵是说我出去没挣到钱就算了,还费了一张符箓,两粒接玉丹。”
然后他顿了一顿,接着自顾自地说道:“要是被王师叔听到了,那完蛋了,不光是被说教两句,还要罚我抄写那太上感应篇几百遍吧。”
江一唯看向霍小藿的侧脸,说道:“抄几百遍?这么狠?”
“这还算对我客气了,要是别人,少说得千遍。”
江一唯惊讶地说道:“那王师叔不讲事情的是非曲折吗?这又不是浪费,是拿接玉丹去救人啊。”
霍小藿叹气一声,眼神里尽是自责,说道:“重点不是在这丹,而是我完全中了小毛的梦境,要不是江兄的师父,差点就没命了,王师叔让我抄这些东西,肯定是让我下次长点记性。”
江一唯轻笑了一声,说道:“那你都能猜到他俩的做法了,你有什么好愁的,现在就准备起来好了。”
霍小藿说道:“不说这个了,江兄你提这五十两,是不是想要你的那十两报酬?”
江一唯愣了愣,忙摆手说道:“那倒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五十两都没拿,我十两怎么好问你要呢?”
霍小藿低头看着碗里的水,说道:“我这五十两不拿,是因为委托人周严海死了,而你那十两是你应该拿的,你确实帮我做事了。”
“也没做什么事。”
霍小藿看向江一唯,认真地说道:
“要不是有你在,可能周金怡已经被那小毛得手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周府上上下下空无一人,若真等到那时,不用等王师叔罚我,我自己就罚自己抄写五千遍。”
江一唯笑道:“这不是没发生吗,周金怡也在你我合力之下获救了。”
霍小藿回看了一眼周金怡的方向,然后低声说道:“所以这十两银子我就更应该给你了,虽然我现在身上没钱,但等到了观里,我定会给你。”
江一唯沉默了片刻后,注视着霍小藿的眼睛,说道:
“能认识你霍小藿,我很高兴,要不是晚上出这档子事,也许我会问你要那十两银子,但现在不会了,朋友之间,谈什么钱呢?”
没有什么能比一同出生入死,更快的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虽然他们之前素昧平生,但是共同经历了这场周府血案,已经算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江一唯称霍小藿为朋友,理所当然。
霍小藿愣了愣,然后笑着说道:“江兄,我明白了。”
江一唯嘴角微微扬起,说道:“明白就好。”
霍小藿喝了一口碗里的水,缓声问道:“那不知江兄上我那太霍山,是为何事?是为烧香算卦吗?”
“倒不是烧香。”
江一唯用手指叩了叩石桌,像是在想如何跟霍小藿说明,想了一会儿后,他说道:“是为寻一个小孩。”
“小孩?”
霍小藿微挑眉梢,有点诧异地说道:“什么小孩?几岁大?”
江一唯平静地说道:“四五岁的样子,小孩姓刘,他没有被送进你们的观里吗?”
听完江一唯的话,霍小藿瞬间反应过来,说道:“有有有,是有这么个小孩,他闹腾得很。不过……”
“不过什么?”
霍小藿叹了口气,说道:“不过他大概是活不过这个秋天了。”
江一唯皱起眉头,不敢相信地说道:“为什么?”
霍小藿脸上充满了复杂意味,感慨说道:“他先天心衰,要不是进了紫霄观,也许早一年就已经没命了。”
“这样啊。”江一唯叹息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那我该怎么告诉刘小四呢?”
霍小藿问道:“怎么?江兄,那小孩是你的弟弟吗?”
江一唯低着头,缓缓说道:“是与我同行姑娘的亲弟弟,他们失散多年,现在有了消息,知道她弟弟在太霍山,这次进太霍山,就是为了两人相见。”
霍小藿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一旁。
“谁能想到,相见即是永别。”
江一唯微垂眼帘,他决定先不告诉刘小四,他不忍心干扰刘小四进山的心情,让这悲伤往后迟来一点是一点。
霍小藿说道:“剩下的时间,就让他俩好好在一起,我会跟师君师叔说的。”
江一唯点了点头,他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再接着讲话了。
第九十四章 鸡汤好喝
“你醒了?”
周金怡睁开朦胧的眼,半睡半醒地说道:“干什么?霍小藿。”
“周小姐,你看仔细一点。”
被这么一提醒,周金怡是察觉到身前人脸颊的轮廓与霍小藿并不相同,她坐了起来,揉了揉眼,让自己清醒过来,这才认出了身前人,接着说道:“是江少侠啊。”
江一唯笑了笑,然后走到床边的桌子旁,拿起水壶往茶碗里到了些水,再把茶碗递给周金怡,说道:“睡这么久,口渴了吧,喝点水。”
周金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的确又干又瘪,她接过碗,小呡了一口后,看着床边的桌子,疑惑地说道:“这里怎么多了张桌子?”
江一唯坐在床边,说道:“是霍小藿摆在这里的,说等会你吃饭方便。”
“霍小藿?”
周金怡看了圈四周,没看见霍小藿的影子,问向江一唯道:“他人呢?走了?”
江一唯笑着摇头说道:“他怎么会走?在给你炖鸡煲呢,跟上次端给周瑞的差不多,不过是多放了点红枣。”
听闻这话,周金怡嘴角不可察觉地微微扬起,默默念道:“这家伙……”
然后她将碗里的水喝了个精光,江一唯又给她倒了几碗,直到她觉得口干舌燥之意缓解了,便停下了喝水。
江一唯将茶碗又放到了桌子上,背对着周金怡说道:“你可比霍小藿能睡多了。”
周金怡看着窗外,阳光温暖而又柔和,她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江一唯看着周金怡的侧脸,说道:“整整一天。”
周金怡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伸了伸懒腰,说道:“难怪我感觉人酸酸的,看来是在这接玉丹影响下,睡得太久了。”
然后她翻开被子,坐在床边,边穿着自己的绣花小鞋,边问道:“霍小藿的鸡汤还没炖好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江一唯转头瞥了一眼屋外后,回头看向周金怡,说道:“应该快好了吧,我说我去炖,他非要他炖,还说炖鸡的火候只有他能掌握的好。”
周金怡轻笑一声,说道:“让我猜猜,霍小藿肯定是说大话了,我猜他肯定是第一次进厨房。”
“是不是说大话我就不知道了,但这炖汤也不是什么难事。”
江一唯说道:“至于我们什么时候走,霍小藿说等你醒过来,身体无恙了,我们就走。”
这时,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周金怡和江一唯皆看向门口。
“鸡汤来咯。”
霍小藿端着鸡汤走了进来,看见周金怡已然清醒,正坐在床边摇着双腿,他开心地说道:“金怡,你醒了?”
然后他把砂锅放到了桌子上,掀开锅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周金怡,说道:“尝尝看?我亲手炖的!”
周金怡拿起早已摆在桌子上的筷子,夹起软烂鸡肉,吞下肚后,又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抱着碗轻轻吹去浮沫和热气,小口呡着。
“怎么样?”
“好喝!”
周金怡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霍小藿看着她笑,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高兴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
……
说是等周金怡身体好了再走,但真的看见活蹦乱跳的她,霍小藿又不舍得走了,又陪了几日后。
周金怡说道:“还不走吗?”
霍小藿看着她,诚恳说道:“我担心你。”
周金怡装作生气地样子,叉着腰说道:“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马上走,马上走。”
霍小藿叹息一声,说道:“不过你一人该怎么去京城?路上安全吗?”
周金怡说道:“我娘曾经帮助过何县令,他曾说过欠我娘一个人情,我这次去找他,他定会帮助我。”
霍小藿想起之前走进周府的捕快和何县令,放心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笨霍藿。”
周金怡轻笑一声,点了一下霍小藿的额头说道:“不然你以为我靠什么进那北门学宫?除了钱,还得靠举荐啊。”
霍小藿点了点头,说道:“是是是。”
然后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大把符箓,放于周金怡手上,认真说道:“这些都是我这几日连夜画写的雷符,将来你只需念力一激,便能使用,还有这接玉丹,我还有两颗,你也都拿着。”
周金怡拿着符箓和丹药,低着头说道:“谢谢你。”
“这有什么。”
霍小藿咧嘴笑了起来,边往外走边说道:“有事就让人上山来喊我,我一定会赶过来的。”
周金怡目睹着霍小藿越走越远的身影,眼眶含泪。
她为什么要佯装嗔怒赶霍小藿走,因为她怕再这样和霍小藿呆下去,她会不舍得离开,她心中的执念就会缓缓放下,寻求答案的脚步就会停下。
她不想在面临危险之时,自己只能无助地喊着霍小藿的名字,她不想那样。
……
……
江一唯牵着马,在周府门口等着霍小藿出来,因为先前周金怡说,今天霍小藿必须得跟江兄一同离开周府,让他先去把马牵来。
他觉得时间倒也差不多了,已经在这周府耽搁不少日子了,便听从了周金怡的话,不光把马牵了过来,还让燕尘和刘小四一同拿行李过来,随时准备出发。
霍小藿缓步走了出来,见到门口的江一唯,轻声说道:“那我们走吧。”
“她怎么样?”
“挺好的。”
霍小藿自顾自地往前走,江一唯牵着马在身后跟上,说道:“她挺好,你看来不怎么好。”
霍小藿叹息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周府,说道:“总归是有这么一天。”
“下次去学宫找她就是了。”
霍小藿感慨说道:“那不知得什么时候了。”
江一唯说道:“对了,我旁边这个是我师父,燕尘,身边的姑娘是刘小四。”
霍小藿停下脚步,打量了下身边几人,看着刘小四,他忽然想起那个先天心衰的小孩,便对刘小四招呼道:“小四姑娘好。”
刘小四微笑说道:“霍道长,你好。”
第九十五章 上山进观(一)
这从南固城到太霍山的几十公里路,倒出人意料的安稳,既没遇见什么嚣张跋扈的公子哥,也没遇见什么为非作歹的通缉犯。
江一唯想,许是因为有了霍小藿的存在,才没有人敢来冒犯他们,那些蛮横之辈总得在心头掂量掂量紫霄观的分量,因为任谁都知道这观里清修的道士要么不出来,出来的定是道行不浅之人。
至于有没有人敢假冒紫霄观的道士,远处不敢说没有,但在这太霍山的周围定是没有。
若是假冒被戳穿了,即使紫霄观不会对其怎么样,但这县府衙门可不会饶了他,会比追讨犯人还上心的态度去追讨他。
大家都知道紫霄观在皇室眼里的地位之高,尤其是皇室觉得北门学宫貌合神离以后,紫霄观的位置又往上摆了摆。
紫霄观承蒙皇室恩惠,虽然修得是清净无为,但也不能太过避开世事,除了允许来自四海八方的人们拜访上香,还特别设立解忧处,替广大民众占卦解难。
一开始出于好意,是免费的,但抵不过热情的百姓,后来收费,再到现在各地干旱不断,国库钱财紧张,紫霄观更多得需要靠自己去解决山上众人衣食住行的问题,这出观解难的价格也就水涨船高,到了霍小藿这次出来,已是五十两不还价。
江一唯遥遥望着眼前云雾缭绕的太霍山山顶,依稀能看见仿若在仙境之中的殿宇楼阁,微微张开了嘴,说道:“这就是太霍山吗?”
自山野小村而来的他,虽然见过雄伟气派的长安城,但当真正见到这巍巍霍山与殿楼,还是难掩震惊之色。
刘小四望见这屹立山巅的层叠殿楼,也停下了脚步,与江一唯并肩呆呆地站着。
霍小藿往前走了两步,察觉到江一唯仍呆在原地,便回头提醒道:“江兄,该走了,到了以后,想看多久看多久。”
江一唯回过神来,连忙跟上霍小藿的步伐,问道:“这紫霄观怎么会这么大?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多了,如此多的殿宇。”
霍小藿叹息了一声,说道:“实是陛下太过慷慨,往年来一趟,便指示加盖一殿,来一趟便花费大笔银两,这陛下的恩赐哪能推脱,一年建一殿,慢慢得就成了这个样子。”
江一唯接着好奇地问道:“那这山上是住了多少人?”
霍小藿微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后,说道:“这我倒也没细查,得问王师叔,不过几十号人定是有的,你想每天这么多人上山进香,总得需要人维持吧,这么多殿宇楼阁,总得需要人打扫吧。”
“这倒是。”
江一唯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看向霍小藿问道:“那山上这些人都是修行之人吗?”
霍小藿说道:“一部分是普通人,一部分是强身境左右的人,若是显露出来资质足够好,或是足够勤勉刻苦,便有机会真正入观,而不是光顾着在外殿打杂。”
一旁燕尘冷不丁地问道:“这太霍山还收人吗?”
江一唯看向燕尘的脸,笑着说道:“咋的?师父,你准备进观和霍小藿当师兄弟吗?”
燕尘说道:“我怎么会去,我是替江原问问,你那老爹曾经老是念叨,这世事太闹,不如进山当个道士。”
霍小藿摇了摇头,说道:“这山上的人已经够多了,师君早就不收人了,按师君话说这太霍山已经比以前闹腾了百倍,再这样下去,他得打地铺走人了。”
“观主还能跑了?”
江一唯打趣说道:“我猜是你家师君觉得人多养不起了吧。”
霍小藿挠了挠头,尴尬笑着说道:“倒是被江兄猜到了,要维持这山上这么多人的开销,可不是容易事呢。”
然后他抬头望了望渐渐浮出云层的太阳,边赶忙往前走,边说道:“时候不早了,得抓紧时间进山,等会儿那石阶上可到处是人了。”
听到霍小藿的催促,江一唯等人也不再过多谈论,低着头跟霍小藿往前走去。
来到不知多少级的登山石阶下,江一唯抬头望了望眼前的山门牌坊,上面写了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镇世山雨,他不禁喃喃道:“可真是气派。”
又一次短暂的感慨后,便又跟着霍小藿闷头往石阶上走。
……
……
哒哒哒——
“什么声音?”
在山门前扫地的一位道士不免疑惑起来,他蹙起眉头,望向石阶下,透过薄薄的雾气,他看见了几个人影,当然也看见了两匹马,他恼怒道:“这来上山进香的人怎么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连马都敢牵着走上来了!”
然后他撸起了袖口,一手杵着扫帚柄,一手叉着腰,向下喊道:“下面的人,把马拉走!这山上不能走马!”
太霍山进香,当然是有规矩的,就比如山上不能走马,这其实很好理解,首先这几百级石阶,未经训练过的马很难走上来,容易摔倒跌落,其次就算走了上来,这上山进香的人多,万一马受惊,乱跑乱窜,很难避免不伤到人。
“听见没有!”
扫地道士见底下没有回应,又提高了些许音量。
底下的江一唯挠了挠头,他当然是听见了,但是现在有点左右为难,毕竟牵着马已经走了一半,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退吧,怕自己的马被人牵走,自己就得陪着马,就上不了山,进吧,这山上的道士已经注意到了,难免会被训斥责难。
霍小藿注意到了江一唯的为难,侧头轻声说道:“没事,走上去就是了。”
“好,那行。”
有了霍小藿的这番话,他当然是不怕了,这密集的石阶对别人的马可能有问题,但对他的乌桓黑马,如此温顺聪明的马,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山门前的道士看见底下的人仍不为所动,仍牵着马走上来,他气不打一出来,喝道:“一大早就遇到你们这样不讲理的人!我是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接着这扫地道士又拉高了自己的袖口,看样子准备大干一场。
他等着这石阶上的人越走越近,他的怒意也是越来越高,冷冷喝道:“想来砸太霍山的门,可没那么容易!”
“陈师兄……”
听到熟悉的声音,扫地道士怔了怔,看向正站在石阶上不走,对着他打招呼的人,像是认出了那人是谁,他连忙改口说道:“咦,是你啊!回来了?”
霍小藿双手负后,抬头微笑道:“陈师兄,今天怎么有兴致来干这杂活?”
“哪有什么兴致……”
扫地道士等着这石阶上的几人缓缓走到了山门牌坊前,然后凑到霍小藿身边,指着江一唯等人说道:“怎么?这些人都是跟你一起的?”
霍小藿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们进观有些事。”
“什么事?”
“那个姓刘的小孩,是那姑娘的弟弟。”霍小藿指着刘小四说道。
“那刘抱抱还有寻亲的家人?”
扫地道士点了点头,感慨着说道:“那可真是不幸中的……”
霍小藿咳嗽了两声,使了个眼色,然后插嘴说道:“寻亲可是好事,什么不幸的。”
扫地道士见状,立马改口道:“那刘抱抱可真是好运连连啊,前几天刚说要找姐姐,这姐姐便来了。”
听到刘抱抱这个名字,一旁的刘小四不知是高兴还是觉得好笑,捂嘴轻笑起来,完全没在意扫地道士之前的不幸二字。
江一唯挑起眉梢,心想,这扫地道士差点就把刘豹子的毛病说出口了,还好霍小藿止住了,不过这刘豹子何时变成了刘抱抱?
他便疑惑地问向霍小藿道:“小藿,这刘抱抱是你取得名字吗?”
还没等霍小藿开口,扫地道士抢先开口说道:“没人取,大家喊着喊着就喊出来了,谁叫那小孩,整天追着人说,我要抱抱,我要抱抱。”
“是这样啊……”
“那他本来叫什么名字?”霍小藿看向江一唯的脸,开口问道。
被霍小藿这么一问,不知怎么的,江一唯觉得这名字有些不好开口,停顿了片刻后,说道:“叫……叫刘豹子。”
“这还不如刘抱抱呢。”
果然,一旁的扫地道士哈哈大笑起来,“刘豹子,我还刘老虎呢。”
“对了,陈师兄……”
霍小藿侧头,好奇地问向扫地道士道:“怎么今天你会有兴致来这扫地来了。”
扫地道士立马就收起了笑容,耷拉个脸,叹息了一声,说道:
“谁叫我倒霉,被点名背那胎息经,你知道我向来记性不好,我哪背的出来,王师叔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然后,你瞧我这,罚我干清扫山门的杂活,还不允许任何人帮忙。”
这下轮到霍小藿笑了起来,轻声说道:“难怪陈师兄你刚才火气这么大,我们还没走上来几步,你就撸起袖口,像是要跟我们大干一场。”
“这我不是没认出来是你嘛。”
陈师兄咂摸了几下嘴巴,然后又看向江一唯牵着的马,说道:“不过你也知道这山上不能走马,这是山上的规矩,要是被王师叔看见了,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知道。”
霍小藿抱拳欠身说道:“所以就得麻烦陈师兄帮忙照看照看这两匹马了,牵到边上的树林里就行。”
“哎呀,真是,你跟我客气啥。”
陈师兄见霍小藿这个架势,连忙抬了一下霍小藿的手,笑呵呵地说道,“我倒是不怕王师叔看见,反正我已经被罚了,怕啥,来,马给我就是!”
陈师兄接过燕尘和江一唯递来的缰绳,又故作胆大地说道:“区区王师叔,我陈元清根本不怕!”
“不愧是陈师兄!”
霍小藿举起大拇指,轻笑着说道:“那师兄,我们先走了。”
“好好好,走就是了,马给我,没问题。”
然后陈元清看着霍小藿几人越走越远,他一面拉着缰绳,一面握着扫帚柄,嘴里嘟囔道:“哎,怎么王师叔他们就不派我下山?也让我见识见识这山下的风光嘛,整天待在这山里,不是背书就是罚做,人都呆傻了。”
他又看向旁边两匹品相极好的乌桓黑马,说道:“你们说说看,为什么?”
“咴咴——”
两匹黑马嘶鸣了两声,然后又抖了抖鬓毛,像是在回应,又好像没有回应。
陈师兄叹了口气,牵着两根缰绳往边上树林里走去,自言自语道:
“算了,问你们也是白问,跟我走吧,被王师叔看见了,又得加罚了……”
第九十六章 上山进观(二)
“这是财神殿,求财源广进。”
“这是药王殿,祈身体安康。”
“这是文昌殿,来这敬拜的人尤其多,你看看里面摆的香炉,没有一支不是插满的……”
霍小藿边沿山道而上,边介绍起这依山势而建的殿宇阁楼。
“拜得人多,后来便把后头几个殿宇略加修整,统称为文昌殿,药王殿和财神殿也如此,慢慢扩充。”
江一唯跟在后面,抬起头看向前头的霍小藿,说道:“那不正好,将这么多的殿宇都利用起来,不然没人去也是白白浪费。”
霍小藿挠了挠头,说道:“说是这么说,但这殿宇的修整可要花费不少钱呢。”
江一唯笑着说道:“要不下次在山门前就开始拦人收费?”
霍小藿连连摆手,说道:“那可不行,太霍山可不能做这拦路要钱的强盗勾当。”
“那只有霍小藿你多下几趟山,多跑几次,把这修整钱给赚出来。”
霍小藿无奈地说道:“那也得有人来叫你下山,这钱可不是你想赚就能赚的,再说还出了周府这样子的事……”
江一唯说道:“周府的事谁能料到,任谁来都会在大晚上睡得死死的。”
霍小藿叹息着说道:“可是传到别人耳朵里,就不一样了,周严海他请我去,虽然这通缉犯人是抓住了,但他们一家基本都死了,别人当然会认为紫霄观道士本领不行了。”
江一唯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本来就是好巧不巧的事,谁要是敢说霍小藿你没本事,我一定替你跟他好好辩论辩论。”
“那,那个小藿道长……”
身后的刘小四忽然开口说道:“刘豹子,他在哪?”
霍小藿和江一唯便止住了谈论,齐齐侧头看向刘小四焦急难耐的眼眸,看得出来刘小四已经等不及和刘豹子相见了。
然后霍小藿指着上方某处大殿说道:“没出意外的话,就在这玄真殿里,小四姑娘别着急,我们马上就上去。”
还没等霍小藿把话说完,刘小四立马加快往上走的步伐,虽然之前已经走了几百级台阶,但看她健步如飞的样子,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疲惫似的。
江一唯看着刘小四的背影,忍不住停下脚步嘀咕道:“怎么走这么快?”
燕尘边走边平静地说道:“这不是想早日相见吗?在这股力量的号召下,当然走得快了。”
“可是这么些年都等下来了,还差这短短一时?”
走在前面的燕尘,背对着江一唯说道:“差,当然差,别说一时,是连一眨眼的时间都耽误不起。”
霍小藿点了点头说道:“的确,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难以压制内心焦急的心情。”
江一唯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们说得没错,但是我觉得能见到的人,总能见到,不能遇见的人,再急着去找也见不到,所以何必急于一时一晌呢?”
霍小藿顿了顿,轻声说道:“江兄,你是担心刘小四她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是吗?”
他觉得江一唯是想说,刘小四现在越是焦急与刘豹子相见,越是把刘豹子放在心头很高的位置,将来得知刘豹子有不治之症以后,她的心顷刻间就会碎一地,就会越加接受,越加悲伤痛苦。
“是有点担心。”
江一唯当然听得出霍小藿言语的意思,但他生怕被燕尘猜出,于是又笑着补充道:“担心刘豹子长歪了,刘小四完全认不出刘豹子来了。”
或许是他的补充奏效了,又或许是燕尘完全不在意刘豹子到底如何,燕尘并没有追问霍小藿关于刘豹子的情况,而是看向江一唯的脸,缓声说道:
“所以你就不怎么着急去东海是吧?我是真想知道那李村长到底跟你嘱托了什么遗言,好端端地长安城不待,偏要走出来。”
江一唯没有回应,而是一面加速往上走,一面扯开话题说道:“再这样谈论下去,再不走快点,连刘小四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燕尘跟了上去,低声说道:“怎么?不想说吗?”
霍小藿也跟在后头,好奇地问道:“李村长是谁?江兄原先住在京城?”
江一唯没有回头,边自顾自走着,边说道:“这些不重要,重要得是等会儿刘小四要见到她弟弟了。”
燕尘笑了笑,便不再追问,三人迅速往上走,很快就追上了刘小四,然后由霍小藿带头,准备往边上的玄真殿走去。
几人刚转向左边,还没走几步,忽然有一道声音从前方传来。
“走得这么急,是要去哪?”
一身穿黄紫道袍,面容冷硬的男子挡住了几人的去路。
江一唯不明白这道士为什么要当他们的路,但还是礼貌地指着玄真殿说道:“是要去那。”
刘小四在一旁,也同时指向玄真殿说道:“去找我弟弟。”
霍小藿连忙回头对二人使了使眼色,然后对着身前黄紫道士,低头抱拳说道:“王师叔好。”
江一唯微挑眉梢,看向这挡路道士,心想,这就是霍小藿和那陈师兄嘴里的王师叔?那个非常严厉,动不动罚人作业的王师叔?不过这长相确实符合这种描述。
王师叔脸上仍是没有一点变化,缓缓说道:“既然是去玄真殿,霍小藿你应该知道规矩。”
霍小藿说道:“是的,弟子知道,每次只能带一人进殿,进殿之前还需清扫身上的尘埃,最好沐浴更衣。”
王师叔点了点头,说道:“然后呢?”
“然后?”
霍小藿挠了挠头,眉头紧锁,想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上香需上三炷香,供果需要精洁果。”
“没了?”
王师叔的眼睛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霍小藿的脸,霍小藿额头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又思索了好一阵子后,壮起胆子,低头小声说道:“王师叔,我觉得是没有了。”
“看来下山一趟,忘了不少。”
王师叔像是在对霍小藿上课一样,微眯起眼睛说道:“还有一条,玄真殿戊日不准外人进殿。”
霍小藿忙点头说道:“是的,王师叔,我想起来了,就玄真殿不准外人进。”
第九十七章 上山进观(三)
天上的云渐渐散开,洒落在太霍山上的阳光愈加刺眼,若是站在山顶的人视野够远,就能看见山脚下出现的细小黑点,正三三两两地往登山石阶上走。
江一唯抬头看了看天,知道时间正以它固有的方式在流逝,不管你开心也好,失望也罢,时间它不会等你。
他是不急,但他知道刘小四早已焦急难耐。
他又看向拦在路前的王师叔,一脸的生人勿进,一脸的不苟言笑,看着霍小藿仍在低头受其教训,他叹了口气,觉得选在今天登山,大抵是选错了日子,早不巧,晚不巧,偏偏在这时遇见了这个难缠的王师叔。
“王师叔,我明白了,不过今天可否……”
“不准进!”
“王师叔,师君说凡事好商量,咱们能不能商量商量……”
“你不用提他,提他也没用,哪怕他来了,今天也进不去。”
霍小藿挠了挠头,又想了个法子,低声说道:“王师叔,这样行不行,我带他们进去一会儿,马上就出来,之后你要怎么罚就怎么罚。”
王师叔冷哼一声,本来负在身后的手立马移到了前面,霍小藿还没来得及缩起头,就被一白马拂尘敲了额头。
“下山一趟,胆子也大起来了,往常你也不会这样讲话!”
霍小藿捂着额头,说道:“王师叔,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不准进,戊日就是不准进!”
看着王师叔无论如何都不让几人通行的样子,刘小四怔了怔,脸色微异地说道:“可,可是我要去见我弟弟啊!他就在里面!”
王师叔收回了拂尘,看向刘小四说道:“什么弟弟?”
刘小四脱开而出道:“三年前被收留到太霍山的那个小孩子。”
“三年前?”
看着王师叔眉头微皱,琢磨思索的样子,边上的霍小藿赶紧小声提醒道:“那小孩,就是刘抱抱。”
王师叔缓声说道:“哦,是这样啊。”
刘小四见王师叔脸色微变,顿觉有了点希望,连忙急切地说道:“所以能让我进去找他吗?”
“今天是戊日,外人不准进。”
王师叔还是一如之前的生硬,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刘小四看着死板的黄紫道人,不免有些伤心,要是没有王师叔的半路出现,今天就能和刘豹子相见。
江一唯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今天是怎么得都进不了这玄真殿了,于是拍了拍刘小四的肩头,安慰着说道:“今天不准进,咱明天再来。”
刘小四站在原地,望向玄真殿里,眼眸里有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喃喃说道:“刘豹子,你要好好的,我明天再来找你。”
然后她黯然地低下了头,跟着江一唯往回走,身旁一直静静看着王师叔和霍小藿的燕尘这时也收回了视线,默默地跟在他俩的身后。
“到都到了,还让他们回去……”
霍小藿嘀咕了两句,然后抬头看向王师叔,说道:“不准外人进,我总可以进吧,我去玄真殿里面看看。”
话音刚落,霍小藿就转身径直往里走,可没想,一尾拂尘忽然伸出,挡住了他前进的路。
“今天你也不许进,你看看你满身灰泥。”
霍小藿一时间沉默不语,然后又回到原位,王师叔见霍小藿不再往前进,收回了拂尘,说道:“还不去观里换件衣服?”
霍小藿轻摇了摇头,抱拳对王师叔说道:“师叔再见。”
然后他转身离去,边走边忍不住小声埋怨道:“这么不近人情。”
这时,在身后的王师叔淡淡地说道:“下了山,头脑是半点进步没有,反倒是退步了。”
霍小藿意识到自己的话被王师叔听见了,便立马闭嘴,小步往前面走,看样子是不打算和王师叔再多说什么。
“你既然都知道今日外人不能进这玄真殿,那么那个刘抱抱他能进吗?”
王师叔在后头接着说道:“他也算是外人啊。”
霍小藿顿住了脚步,然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像是在责怪自己的反应迟钝,他连忙往前追赶,大声喊道:“江兄,可别急着走下山……”
“还是一如既往的没长进啊。”
王师叔看着霍小藿渐去渐远的身影,轻声自语道:“下山一趟去了这么久,不知在干什么,有时间要好好问问他,不过,平安回来就好。”
……
……
霍小藿这一番呼唤,当然喊住了江一唯等人,他们就这么站在原地。
江一唯看着奔跑而来的霍小藿,笑着说道:“怎么?还要留我们过夜?你那王师叔不得骂死你?”
“不是不是。”
霍小藿稍稍平缓了下呼吸,然后认真地说道:“那个刘豹子不在玄真殿里。”
刘小四愣了愣,看向霍小藿的脸说道:“他不在殿里?”
霍小藿点了点头,说道:“对的,我之前说他一般是在玄真殿里,但今天看来并不一般。”
“你说他不在,你是不是进去找过了?”
江一唯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什么戊日外人不能进,但霍小藿又不是外人,理所当然能进去。
霍小藿说道:“我倒没有进去,王师叔他不让我进去。”
江一唯略显意外地说道:“他怎么会拦着你呢?”
“他嫌我没换衣服,不洁净。”
霍小藿说道:“外人不能进,刘豹子也算是外人,只有紫霄观里的人才算不是外人。”
江一唯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这王师叔可真不是一般人,这是油盐不进啊,难怪你那陈师兄会被罚作扫地,有几个人见到这王师叔,能不觉得头痛?”
霍小藿说道:“陈师兄这次还算好,有一次作不出功课,被罚着上下跑了十趟山路。”
“十趟?”
江一唯摇了摇头,说道:“我都替那陈师兄捏把汗。”
他觉得那王师叔甚是苛刻,这十趟上下山跑完,起码得在床上躺一天,光是那几百级台阶就够人喝一壶的了,更别说到山顶还有长长的陡坡。
“那去哪里找他?”
也许是王师叔这横插一脚,刘小四的语气想比之前变得更加平静,她看着霍小藿的眼睛,说道:“最好这一次能找到他。”
“小四姑娘,我也想着让你们姐弟俩尽快相见。”
霍小藿连忙上前带路,边走边说道:“肯定不会让刘豹子独自乱跑,我们先去紫霄观里找找。”
第九十八章 上山进观(四)
霍小藿带着江一唯等人穿过林间小路,然后缓缓向下走去。
“这是在往山下走对吧?”
江一唯回头望了一眼高耸的殿宇阁楼后,说道:“我们难道不应该往山上走吗?”
按照他的理解,作为这太霍山的门面,紫霄观当然是应该建在最好最亮堂的地方,如众星拱月般建造于殿宇阁楼之间。
“是往山下走,不过是往另一面山脚下走。”
霍小藿边走边解释道:“最开始的时候,紫霄观是造在刚才那玄真殿附近,可是后来随着殿宇的增多,上来进香的人也愈多,师君实在是对这空气中弥漫的众多香火感到烦恼,便把紫霄观搬到了山后。”
然后他停下来,指着前方山下的一片密林,说道:“就在这里面,看到了吗?”
江一唯顺着霍小藿指的方向远眺,郁郁葱葱的一片,被几座大山包围其中,如果眼力够好,能在绿意之中隐约能看到几砖黑色瓦片。
几人远远望了几眼后,又随着霍小藿往下走,踩在落叶之上,沙沙作响。
走了一会儿后,江一唯说道:“既然对这香火感到烦恼,为何不限制上山民众的数量呢?”
霍小藿并未回头,但认真地说道:“这可不行,大家来我们太霍山,是认可我们太霍山,是相信我们道家的力量,哪有关门送客的道理。烦恼归烦恼,看见大家来,我们和师君他都是高兴的。”
燕尘说道:“把观搬到山下,也确是两全之法。”
江一唯沉默了一会后,忽然开口问道:“话说回来,那你们这香火钱得收多少?”
霍小藿缓缓说道:“承蒙天子圣恩,太霍山并不会多收香火钱,一炷香不过两文,而且允许上山民众自带。”
江一唯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小心地跟着霍小藿往山下走去,这处下山的小道并不如之前有建好的干净石阶,而是时而泥泞,时而陡峭。
“霍小藿,万一刘豹子不在观里,那怎么办?”
“那就得绕到前面去问问陈师兄了,先前疏忽了,还以为刘豹子会在玄真殿里。”
江一唯已经来到了山下的平地,复行数十步,见一外表极其简单的朴素道观,上有牌匾,写着紫霄观三字。
观门并没有上锁,霍小藿轻轻一推,门便被打开来。
江一唯一进门,没走几步,便在前方空地看到一幕令他大感意外的场景。
一穿着破旧道袍的老头学着青蛙的样子,趴在地上,然后又照着青蛙的动作往前奔跳,嘴里不时念道:“呱,呱。”
在老头身后有一约莫四五岁大的小孩,也学着老头的样子,笨拙地向前奔跳,嘴里也依样画葫芦地念着,呱,呱。
唯一不同的是,小孩每跳一步,每念一声,还发出开怀的笑声。
一老一少沿着空地跳着,霍小藿进来的时候,刚刚前后直线跳完,到江一唯等人走进来时,已准备拐弯,从左跳到右。
老头跳了一步,眼角看到了江一唯等人,便停住了动作,可在他身后的小孩并未停下,往前一蹦,小孩圆滚滚的脑袋不偏不倚地顶到了老头的屁股。
下一刻,老头捂着屁股站了起来,小孩坐在地上不停地咯咯直笑。
“哎呦,小娃,你这下撞得可真准。”老头笑着对小孩说道。
“师君!”
霍小藿这时开心地说道:“我回来了!”
老头缓缓转身,面向霍小藿微笑着说道:“怎么样?山下的东西好玩吗?”
江一唯看着这穿破旧道袍的老头,惊讶地挑起了眉梢,心想,这就是霍小藿的师君?紫霄观观主?传言一指可叫江河断,两指叩问仙人路的霍音希?穿着居然如此寒酸朴素。
霍小藿挠了挠头,说道:“不太好玩,还是山上好。”
老头轻捋着下颌胡须,说道:“瞧你这样子,还走得出去吗?下一次去京城,还不知道会闹什么笑话呢?”
“闹笑话就闹笑话呗,再怎么也比不上师君你当年在御宴之上,用手抓饭吃的笑话。”
霍小藿并没有什么顾忌,笑呵呵地对着老头说道。
老头一下子缓住了捋胡须的手,然后故作疑惑地说道:“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霍小藿笑着说道:“王师叔早就告诉我们了,说你练那什么大辟天下,辟谷太久,一时忘记如何吃饭,在那御宴之上,糊里糊涂地用手抓着吃东西,后来陛下特意赐于你一双金筷子,你不记得了?”
老头轻摇了摇头,说道:“景元这人怎么老是揭我短呢?我还以为大家都不知道这事呢。”
霍小藿走到老头身旁,抱起正在攀岩老头大腿的小孩,接着说道:“王师叔还说你回来的时候门牙上还沾着肉丝,须髯沾着饭粒,一副痴呆模样。”
“疼疼疼。”
在霍小藿臂膀处的小孩正调皮地拉扯着老头的胡须,老头皱起眉尖,捏住小孩的手,然后轻缓缓地放开,对着霍小藿说道:“这后面可是景元胡说了,哪有的事,从京城到太霍山这么远的路,我怎么可能胡须还有饭粒?”
“那还不是因为你手抓饭吃了一路?”霍小藿笑着说道。
然后他抱着小孩,走向刘小四,说道:“小四姑娘,这就是你弟弟刘豹子。”
刘小四刚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孩,眉眼与他母亲相像,笑声与她记忆里的声音相像,一看见她,她悬着的心就放下了,她感觉得出来,她就是刘豹子。
霍小藿两手撑起刘豹子的胳肢窝,准备递给刘小四,可刘豹子好像不肯,挥舞着手,用软绵声音说道:“我要抱抱,要抱抱。”
刘小四接过刘豹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说道:“来姐姐抱抱。”
但刘豹子并不安分,在她肘弯里乱动,蹬着脚挥着手,对着霍小藿喊道:“我要抱抱。”
他如此闹腾,刘小四只好把他先放下,一放下,他就抱住了霍小藿的脚,略显害怕地看着陌生人刘小四。
江一唯说道:“看来他怕生。”
霍小藿蹲下身,拍了拍刘豹子的后背,指着刘小四,轻声说道:“那是你姐姐,小四。”
第九十九章 北谢南燕
刘豹子缓缓安静下来,歪着头看向刘小四,学着霍小藿的话,咿呀说道:“姐……姐?”
“对的,刘豹子,她是你亲姐姐。”
霍小藿用手轻轻推着刘豹子,刘豹子的小脚丫子走了几步,又抬起头看着刘小四的脸,呆萌地说道:“是我的姐姐吗?”
“是的。”刘小四弯起黛眉,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
“快去和你姐姐抱抱。”
霍小藿在后面又轻轻地推了一下,刘小四也蹲下身子,张开了双手,准备和越来越近的刘豹子来个深情的拥抱。
可没曾想,刘小四一张开双手,刘豹子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小脚丫子立马往后倒退,又回到原位,抱住霍小藿的腿脚。
“刘抱抱平日你可不是这样的呢,见了咱这山上任何的道士,都喊着要抱抱,怎么今天怎么怕生了?”
霍小藿轻拍了拍刘豹子的肩头,尝试着想把他送出去,但刘豹子不过扭捏了下身子,还是紧紧地抱着其腿脚。
“这孩子。”
霍小藿无奈叹了口气,说道,“平日里挺自来熟的,怎么几天见了小四姑娘你,变得这么胆小了。”
刘小四缓缓站起身,用手指抹了下眼角渗出的泪水,然后轻声说道:“没事,看见他平安的样子,我就放心了。”
刘豹子见她陌生,实际上她见刘豹子也生疏,她刚被卖青楼的时候,刘豹子不过几个月大,如今见面,刘豹子已茁壮成长,模样也发生了变化。
她念着想着,是怕这个她在世间仅剩的一个亲人,会有意外和闪失。
她希望刘豹子脱离刘三后能好好地活下去,如今见到他如此无忧无虑的样子,她这一路上担忧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江一唯见这刘豹子如何都不敢与刘小四想抱,叹了口气,说道:“许是这山上都是穿道袍的男子,忽见你这样风格不同,长相不同的女子,刘豹子他大概是懵了。”
说完,江一唯在刘豹子面前,挤眉弄眼作滑稽状来,刘豹子一下子就被逗笑了,一手拉着霍小藿的腿,一手开心地挥舞起来。
“略略略。”江一唯拉着自己的唇角,弹动着舌头,发出好玩的声音。
刘豹子笑声越来越响,然后也学起江一唯的样子,用手扒拉着自己的嘴,往外吐着舌头。
逗弄了几下后,江一唯停下了滑稽动作,可刘豹子仍开心地拍手笑着,说道:“好玩,好玩。”
江一唯揉了揉刘豹子的头,然后缓缓起身,看向刘小四说道:“你这弟弟还真是可爱呢。”
刘小四眉眼带笑地说道:“那是当然。”
霍小藿说道:“小四姑娘,要不要再试试抱下他?”
刘小四摆了摆手,然后注视着刘豹子圆润的脸,说道:“不用了,让我这样看着他,就足够了。”
这时霍音希慢慢走了过来,在霍小藿身旁站着,面对紫霄观观主,江一唯下意识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略带尊敬地看着他。
霍小藿也注意到了霍音希的靠近,随即指着江一唯等人,向霍音希介绍道:“这都是我在山下认识的朋友。”
然后他又指向刘小四,说道:“她是刘抱抱的亲姐姐,他们几人一起陪着她来见刘抱抱。”
但霍音希并不在意这个,而是看向燕尘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当年北谢南燕中的南燕?”
江一唯微蹙眉心,侧头看向低头不语的燕尘,他可从来没听燕尘说过什么北燕南谢,他知道燕尘挺厉害,但没想到竟然连观主都认得燕尘。
燕尘沉默了片刻后,抬头看着霍音希的脸,说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观主竟然还记得。”
霍音希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在某些事上,我记性可是再好不过了,尤其是谢灵那小子,当年借宿在太霍山上,喝醉了酒后,光着身子沿着山路来回裸跑,不光如此,还对着真武大帝像,拉开裤裆滋尿……”
燕尘像是记起来某些开心的往事,缓缓说道:“谢灵他向来是不拘礼数,肆意放荡。”
“哼,不拘礼数。”
霍音希神情冷淡地说道:“所以他年纪轻轻就死了,不学好,去跟在那巫女的屁股后头,然后呢?能有什么好下场,一群人统统都死了。”
听到这里,燕尘目光飘忽不定,然后默默低下头,说道:“谢灵他是可惜了,他本有机会成为这世上第一剑客的,他那萧瑟剑本来能名垂青史的……”
“名垂青史?名垂狗屎!”
霍音希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说道:“谢灵定是受了那巫女的迷惑,去干那谋反逆贼之事,什么无君无臣,世间平等,尽是说些好听话,不过是那些人想自己做皇帝罢了。”
听闻此话,江一唯怔了怔,他意识到霍音希嘴里的巫女便是韦武阳口中的巫后,但二人的描述与态度截然相反,韦武阳眼含泪水,誓要重塑世界,霍音希则是满脸不齿,不以为然。
“昔日名震天下的青衫剑客,如今这是怎么了?弯腰屈膝,当了这少年郎的陪侍不成?”
霍音希眯起了眼睛,看着低头的燕尘,说道:“北谢南燕这是怎么了,不光谢灵糊涂了,你燕尘也糊涂了?”
燕尘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糊涂,只是年纪大了,不想在这江湖闯荡了。”
霍音希说道:“年纪大了?你哪是年纪大了!自谢灵死后,你就销声匿迹了,那时你年纪大了吗?”
燕尘轻声说道:“我只是厌倦了江湖跌宕不安的生活罢了。”
霍音希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夏氏之女?”
燕尘沉默不语,霍音希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替你们两觉得可惜,明明能成为唐越的栋梁柱石,怎么一个个就这么糊涂呢!”
过了一会儿后,燕尘感慨着说道:“我也希望如此,只不过我做不到,谢灵他也做不到。”
“所以你们糊涂!那徐路和齐时心也一样糊涂,一个疯疯癫癫,一个假寐不醒,都是脑子缺根筋!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天下一乱,生灵涂炭!”
霍音希说完话,胡须都扬了起来,然后他一甩衣袖,往观里走去,嘴里念念有词。
第一百章 吃药时间到
霍音希拂袖离去,像是带起了一阵风,以致半开的观门来回摆荡,发出訇然的声音。
霍小藿脸上略显惊讶,他没想到自己的师君今日竟会如此动容,他很少看见自己的师君如今日这般表现,他的目光不曾从霍音希身上离去,直到其越走越远,消失在视线之中。
江一唯微微张着嘴,露出和霍小藿类似的惊讶表情,不过他并不是看着霍音希,而是看着燕尘,看着正若有所思的燕尘。
刘小四静静地注视着躲在霍小藿腿脚后的刘豹子,像是完全不关心霍音希和燕尘之间的对话,在场的几人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这片庭院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声哭喊忽然从刘豹子的嘴里传了出来,只见霍小藿的脚无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踩到了刘豹子的小脚。
“小心。”
一直注意着刘豹子的刘小四急忙上前,扶起了摔倒在地的刘豹子,揉着刘豹子的小脚丫子,温柔地安慰道:“揉一揉就好了,不疼,不疼。”
霍小藿赶忙转身,蹲下身子,满脸歉意地看向刘豹子,说道:“怎么样,疼吗?”
他太过注意霍音希的动向,身子随着视线而动,不小心就踩着刘豹子,令其被绊倒在了地上。
刘豹子抽噎着,一脸不开心地看着霍小藿,看来他的脚是真的被霍小藿踩疼了。
霍小藿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头,说道:“不好意思,要不你踩我一下。”
接着他伸出了自己的脚,凑到刘豹子脚边,刘豹子看到这只踩他的凶脚,本来小声抽泣的他立马大声哭喊起来。
“来,姐姐抱。”
揉了两下刘豹子的脚后,刘小四把刘豹子抱了起来,刘豹子这时也并不抗拒,就这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得,趴在刘小四的肩头哭泣。
刘小四来回走动,轻柔地拍着刘豹子的背,说道:“不哭,不哭。”
霍小藿则凑到刘豹子面前,使出浑身解数去抖他开心,就像刚才江一唯作滑稽状一样,片刻后,刘豹子止住了哭喊,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泣着。
刘豹子的摔倒让霍小藿和刘小四忙碌起来,一旁的江一唯和燕尘却丝毫没有被这件事情所影响,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江一唯看向燕尘的脸,忽然开口说道:“师父,这一次让你陪我出来,是不是做错了?你早已退出江湖,是江原和我又让你牵涉进这纷纷扰扰之中……。”
燕尘缓缓抬起头,微笑着说道:“怎么会?江原和你又没强迫我,是我自己也想出来看看,隐居太久,无趣得很。要是我自己不想出来,江原再怎么说,我都不会出来。”
江一唯说道:“这样就好,我生怕师父你做了不情愿的事……”
“这是怕我半路跑了?”
燕尘轻笑着说道:“我既然先前答应了你和江原,与你共同去东海,便自然会陪你一路,除非是你自己不想去了。”
“我不是怕师父你跑了,而是怕……”
江一唯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看着燕尘轻声说道:“怕让你在路上见到旧物旧景,让你想起伤心的往事。”
燕尘神情平静地望着道观深处的几间瓦房,说道:“别太在意那霍老头的话,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从那些事情中走了出来。”
江一唯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燕尘的侧脸,他知道燕尘并没有如其所说的一般释怀。
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燕尘心头伤得这么深,以至于让燕尘放弃了北谢南燕这个响彻天下的称号,折断了自己南燕的翅膀,放弃了自己大好前程,就这么退隐江湖。
他很想追问,但他知道这个不能问,这是在揭人心口的伤疤,即使问了,他相信燕尘也不会作答。
过了一会儿后,江一唯看向刘小四,发现刘豹子已经趴在刘小四的肩头睡着了,便小声说道:“让他去床上睡吧。”
刘小四并没有开口回应,而是摆了摆手,示意不用。
霍小藿轻声说道:“小四姑娘,这样抱着累,他要睡,可以去我的房间睡,那样他睡得也舒服,你也轻松。”
刘小四竖起手指贴在了自己嘴唇上,霍小藿当下就闭上了嘴。
等刘豹子轻微的鼾声渐起,刘小四对着江一唯和霍小藿,低声说道:“小孩子睡眠浅,我怕一走起来,把他吵醒,就让他靠在我肩头睡一会儿好了,我并不觉得累。”
见刘小四脸上充斥着母爱的光辉,江一唯和霍小藿不再多说什么。
正当霍小藿正打算带江一唯和燕尘去道观里走走看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头扎混元巾的道士从门外走了进来,说道:
“观主,观主!”
这声响亮的嗓门当即就把熟睡的刘豹子吵醒了,刘豹子睁大了自己的眼,然后一脸倦意地看着四周。
霍小藿看着这个外殿道士,正色说道:“你这是来干什么?”
道士说道:“王师叔让我跟观主说,说是时间到了,让带着刘抱抱回去喝……。”
霍小藿打断了道士的话,用手挥退,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道士抱拳说道:“那就有劳霍师兄跟观主说一声,刘抱抱该喝药了。”
霍小藿连忙推着道士出门,边推边说道,“行行行,我都说我知道了。”
等道士走出去,霍小藿关上了大门后,刘小四按耐不住焦急的心,问道:“霍小藿,刘豹子他怎么了?得什么病了?”
霍小藿心里暗暗叹气,觉得这是事到临头,刘豹子先天心衰的事是瞒不住了,然后瞥了一眼江一唯,江一唯正对他不断地使着眼色。
于是霍小藿露出风轻云淡的表情,说道:“小四姑娘,没啥事,刘豹子不过是略感风寒,身子有点虚罢了。”
“真的假的?”
刘小四把脸贴在了刘豹子额头上,像是在感受他的体温变化,然后关切地说道:“你是不是病了?刘豹子,跟姐姐说说。”
刘豹子挥舞着手臂,咿呀咿呀得不知道在说什么,被吵醒以后的他又开始闹腾起来,刘小四只好把他放了下来,刘豹子又开始在这片地上四处乱跑。
刘小四担心地看着刘豹子,说道:“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第一百零一章 落泪
刘豹子自顾自地玩耍着,时而在刘小四和霍小藿之间来回跑,时而绕着霍小藿的腿原地转圈,时而又跑到了江一唯的身后,看起来是那么无忧无虑,开心快乐。
“小四姑娘可别太担心。”
霍小藿指着睡醒以后活力四射的刘豹子,平静地说道:“你瞧他这样子,像是会有什么大问题吗?”
霍小藿表面很淡然,其实心底里已经暗骂了王师叔好几遍,一大早拦着他们不让他们进玄真殿也就算了,现在又让人来提示刘豹子该吃药了,真不知道这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和江一唯还想把刘豹子先天心衰这事瞒下去呢,王师叔这又一横插一脚,不是让这件事露馅了吗,他俩本打算过两天,等刘小四见完刘豹子以后,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合适的地方,再向刘小四说明。
现在刚一相见,就提醒人家生死别离,这未免也太残忍了。
江一唯在一旁也附和地说道:“就是说嘛,怎么会像是得大病的样子呢?”
然后他伏下身子,用手抓住了乱跑的刘豹子,说道:“刘豹子,你身体舒不舒服啊?”
刘豹子皱起鼻头,没有回答江一唯的话,只是甩动臂膀,一个劲得想从他手里挣脱开。
刘小四轻声说道:“你这样问,他还小又不懂,哪答得上来。”
霍小藿说道:“我替刘豹子回答好了,江兄别抓着我,抓着我,我不难受也得变难受了。”
江一唯看着刘小四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他觉得目的已经达成,忙松开抓着刘豹子的手,然后拍了下刘豹子的背,说道:“小豹子,玩去吧。”
但令人意外的是,刘豹子并没有因为江一唯松开了手,就开始撒丫子乱跑乱闹,而是低着头,小步走着。好像被江一唯这一抓,抓走了奔跑的力气,抓走了玩耍的兴致。
“来抓我啊。”
江一唯模仿着之前的青蛙跳,在刘豹子身前表演,嘴里还说道:“大青蛙来咯,呱,呱。”
他不知道刘豹子是怎么就失去了兴致,他设法补救,去逗刘豹子的欢心。
虽然他学起了青蛙跳,又叫起了青蛙叫,但刘豹子仍是一脸闷闷不乐。
霍小藿轻笑着说道:“江兄,你还是别装青蛙了,你这样子容易吓着他。”
然后江一唯站了起来,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道:“我这不是想让他开心点……”
“也许是他玩累了。”
刘小四蹲下身子,对着刘豹子张开怀抱,说道:“来,姐姐抱。”
刘豹子低头嘟囔道:“我要抱抱……”
“知道你要抱抱,来,姐姐抱。”
“我要抱抱……”
刘豹子的声音越加低微,忽然他像是被人绊了一脚似的,身子猛地向前倾倒。
刘小四瞬间变了脸色,惊慌地看着忽然跌倒的刘豹子,不过还好她离得近,她立马伸手,扶住了倾倒的刘豹子,说道:“怎么了?你这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江一唯和霍小藿也连忙蹲下身子,凑到了刘豹子身边,小声呼喊着刘豹子的名字。
看着昏迷不醒的刘豹子,三人都流露出慌张之色。
江一唯忙对着霍小藿问道:“这是什么情况?以前有过吗?”
霍小藿摇了摇头,说道:“我这也是第一次碰到,明明之前还好好得呢,怎么突然就昏倒了呢?”
江一唯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懊悔地说道:“都怪我抓了他一下,把他吓着了。”
“这肯定跟你的手无关。”
霍小藿叹了口气,看着刘豹子昏睡的脸,说道:“我猜大概是与那个有关……”
江一唯沉默片刻后,说道:“应该是那个缘故。”
刘小四察觉到二人对其隐瞒了什么,睁着揪心的眼睛,看着二人问道:“哪个?刘豹子他到底怎么了?”
江一唯和霍小藿相识了一眼,意识到刘豹子这个病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下去了,正当江一唯准备开口告诉刘小四时,道观的门被人推开了。
咔嚓一声,陈师兄踹开了木门,端着一只碗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他看见昏睡在刘小四怀里的刘豹子,忍不住开口抱怨道:“都说吃药时间到了,还在这里墨迹。”
霍小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回话,他知道陈师兄是在埋怨自己,不过这次的确是他的问题,他还以为王师叔派人是来捣乱,实际上是来保刘豹子的命。
陈师兄忙把碗沿对着刘豹子,想让刘豹子喝下药水,正当他准备撬开刘豹子的嘴时,刘小四认真地说道:“让我来吧。”
陈师兄愣了愣,便把碗交给了刘小四。
刘小四呡了一小口,忍住这极其苦涩的味道,然后嘴对着嘴,将这药水喂给刘豹子。
一碗药很快就喂完了,过了一会儿后,几人看着刘豹子的眼睫毛轻轻颤动起来,几人的心缓缓放下。
接着刘小四抱着刘豹子进入霍小藿的屋子里,将刘豹子放置于床上,看着刘豹子进入深沉的睡眠后,刘小四从屋里出来,来到之前的空地上。
她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做好了心里准备,然后看向霍小藿的脸,问道:“到底是什么病?”
霍小藿叹息着说道:“先天心衰。”
刘小四怔了怔,说道:“什么?先天心衰?”
“对。”
“治得好吗?”
霍小藿叹了口气,并未说话,江一唯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治不好了。”
一旁的陈师兄又补充道:“如今还愈发严重,每天需准时喝三次药,不然很容易出现刚才那样昏迷的情况。”
“那……那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刘小四脸上写满了悲伤,她睁大着眼睛看着陈师兄和霍小藿,说道:“他,他最后会怎么样?”
霍小藿低着头没有说话,陈师兄犹豫了一下后,看着刘小四的眼睛,说道:“会昏迷,然后不会醒来。也就是说,他会死。”
刘小四的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她啜泣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陈师兄叹了口气,说道:“先前是让他服用某些丹药,现在严重后,让他喝这些苦药,就是我们想的办法了,也就是在我们太霍山,在别处他早就没命了。”
刘小四回头指着观里某处地方,慌慌张张地说道:“那,那观主总有办法的!他总有办法的。”
霍小藿抬起头,看向刘小四说道:“观主他也是束手无策。”
“我不信!”
刘小四泪眼婆娑,正当她准备转身去找观主时,江一唯拦住了她。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刘小四,想开口说话,但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小四一把撞进江一唯的怀里,小声哭泣起来,她生怕哭得大声吵醒熟睡的刘豹子。
江一唯轻轻怕着她的肩膀,说道:“哭出来就好了。”
第一百零二章 相逢即是别离
在十三楼里的时候,刘小四常常在被窝里哭泣,她都不记得自己的泪水浸湿了多少次头下枕巾,但自从遇到了江一唯,她觉得自己的命运一下子被改变了,黯淡的人生瞬间变得有希望起来。
她期望着类似的转变能在刘豹子身上发生,所以当她见到刘豹子的时候,除了欣喜,激动,还有一丝丝宽慰,觉得老天爷终于看见了她姐弟俩悲苦的命运,让她从十三楼里被解救,让刘豹子被人送到了太霍山上。
要知道这太霍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进的地方,刘豹子有如此机运,能被同意收留,她想着刘豹子缓缓长大成人,想着刘豹子在紫霄观里潜心学习,想着刘豹子将来能成为像燕尘一样厉害的人。
但谁想到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便又迅速坠下,刘豹子好不容易从刘三身边脱离,好不容易能在太霍山上过好日子,就被发现是先天心衰,时日无多。
刘小四呜咽着,悲伤如丝如缕。
许久之后,像是哭完了泪水一般,她缓缓地停下哭泣,擦拭着眼角,从江一唯的怀抱中离开。
江一唯叹了口气,轻柔地说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刘小四抬起头,睁着通红的眼睛,活像一只受伤无助的小兽,看着江一唯的脸,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说道:“恩,好些了。”
静静站立许久的燕尘,忽然开口问向霍小藿道:“他的这个病,接玉丹难道没有用吗?”
霍小藿说道:“有用,但不能根治,现在这副样子少说也得一天一粒,后面若是严重起来,所需消耗的接玉丹数量无法想象。”
陈师兄挑起眉梢,看向霍小藿,说道:“一天一粒?小藿你太小看他的病了,他突现昏迷的时候,王师叔可是一口气给他吃了三粒,这才缓过来的。”
燕尘感慨说道:“这先天心衰,可真是让人束手无策啊。”
“所以,你们能否告诉我……”
刘小四的表情哀伤得近乎无情,她看向霍小藿和陈师兄,平静地说道:“刘豹子,他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陈师兄想了一会儿后,说道:“现在来看二至三个月,若是之后病情加重,我想,大抵就月余时间。”
刘小四黯然低头,然后缓缓挤出一丝笑容,对着陈师兄说道:“我明白了,替我先去谢谢王师叔,等会儿我再亲自去拜谢他。要是没有他,刘豹子可能早已不在了。”
“既然是到了咱太霍山上,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姑娘,不必太过客气,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而且……”
陈师兄轻摇了摇头,感叹着说道:“我们并没有治好刘豹子,不过是延缓了他的生命,实是感到惭愧。”
刘小四没有说话,而是弯下腰,深深地鞠着躬。
陈师兄连忙上前扶起刘小四的肩头,说道:“可担当不起。”
霍小藿也开口说道:“刘抱抱在山中这些年,他也是我们的弟弟,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刘小四直起身子,说道:“能遇见你们几位好道士,我替刘豹子感到高兴。”
然后她转身,默默地走向刘豹子熟睡的那间屋子,看得出来,她是想尽可能地多陪刘豹子一会儿,这一次,江一唯当然不会拦她。
见刘小四缓缓合上了屋门后,陈师兄对着霍小藿说道:“小藿,我先走了,不然王师叔又要说我在偷懒了。”
等陈师兄离去,霍小藿看向江一唯的脸,说道:“江兄,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走?”
江一唯思索了片刻后,说道:“等明天,我和燕尘走,之后等我去完东海以后,我再来山上接刘小四,那时候想必刘豹子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霍小藿说道:“好吧,那我等会儿去跟师君说一声,刘小四她要住在观里一段时间。”
然后他指着观里面,说道:“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带你们四处看看。”
江一唯和燕尘点了点头,跟着霍小藿去看道观里的景色。
往前走了不远,有一小湖,湖边草坪坐有一人,不知是在钓鱼,还是再静坐。
霍小藿看见此人的背影,就认出来了是谁,便招呼道:“师君,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回屋打坐去了呢。”
霍音希缓声说道:“屋里太闷,还是外面好。”
霍小藿走到霍音希身旁,往湖里望去,说道:“这湖里养着的几尾红鲫鱼长得还好吗?”
“当然好了,你不在,这鱼都让陈景清看着,他也是死脑筋,每天定时定点来喂这鱼,你看看……”
霍音希往湖里撒了一把米糠,然后就看见红鲫鱼簇拥而来,像是一条长长的红丝带,他说道:“这些鱼被喂养得多肥。”
霍小藿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比我照看得好多了。”
江一唯和燕尘在他们附近不远,也能望见湖里红红的一片。
然后霍小藿侧头看向霍音希,说道:“师君,那姑娘想住在这里陪那刘抱抱,行吗?”
霍音希像是看白痴一样,看向霍小藿的眼睛,说道:“你说呢?”
“当然是可以的,反正在观里有的是屋子。”霍小藿笑着说道。
霍音希捋着胡须说道:“那姑娘能住,后面那两男的可不能住。”
霍小藿瞥了一眼身后的江一唯和燕尘,然后回答道:“当然,他们明日就走。”
“明日?马上!”
霍小藿不明白师君为何对江一唯二人如此冷淡,他想了想,也许是因为什么北谢南燕的缘故,然后他轻声说道:“师君,这人家午饭总得吃吧,还有,总得陪那姑娘一会儿吧,哪有赶人走的道理……”
霍音希吹起胡须,说道:“咋地,这地方我说了算!”
霍小藿挠了挠头,看着跟小孩子发脾气一样的霍音希,说道:“行吧,师君,那我先走了。我总得送送他们。”
“快走,快走。”
霍音希摆了摆手,说道:“省得来打扰我赏鱼。”
霍小藿撇嘴说道:“搞得好像没看过鱼一样。”
霍音希挑起眉梢,说道:“好小子,下去一趟,心也野了?”
“没有,师君,你接着赏,我先走了。”
霍小藿连忙从他身边撤开,然后对江一唯和燕尘说道:“我们走吧,师君他不想有人打扰。”
江一唯和燕尘便跟着霍小藿往回走,燕尘边走边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他是不想见着我,见着我,他会想起谢灵,这个他格外喜爱的家伙。”
“想起会怎么样?”
“会伤心。”
第一百零三章 别有滋味在心头
霍小藿带着江一唯和燕尘往回走,然后在一间屋子门口停下,说道:“你们先在这里待一会儿,这是陈师兄的住所。”
江一唯看向霍小藿的脸,说道:“那观主不是让我们马上离开吗?”
“你们听见了?”
“那是自然,他声音不小,我们又离得不远。”
霍小藿挠了挠头,说道:“你们别发出大的动静,没事。”
江一唯微笑着说道:“那就全听小藿道长吩咐。”
看着霍小藿不以为意的模样,江一唯当然能认识到霍小藿与那霍音希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他们并没有普通师父徒弟之间那样严格的尊卑等级,更像是亲密的家人朋友。
霍小藿远远地回望了一眼盘腿而坐的霍音希,确定他仍一动不动后,轻轻推开了门,对着江一唯和燕尘,说道:“你们先进去坐会儿,哪有这么快让你们走的道理。”
江一唯刚准备迈步进去,燕尘忽然开口说道:“不用了,我们也是时候该走了,坐在里面是多此一举了。”
话音一落,江一唯微蹙眉尖,看向燕尘说道:“师父,你是被那观主刺激到了不是?你怎么也着急离开?”
燕尘淡淡地说道:“只是觉得人家下了逐客令,在这么呆着也不好。”
江一唯认真地说道:“那刘小四还在这里呢,我们难道不跟她说一声吗?总得等刘豹子醒来以后再走吧。”
燕尘轻声说道:“我们在外面等她便是,又不是说现在立马下山。”
霍小藿看向燕尘的眼睛,缓声说道:“不管怎么说,既然来了,这午饭总得吃了再走,你们先进来再说。”
燕尘轻笑着说道:“不必了,在外面一样能吃。”
江一唯看着燕尘脸上坚定的神情,他明白霍音希看着燕尘不舒服,燕尘看着霍音希同样不舒服,他觉得就算霍音希不下逐客令,燕尘也不会在这里多呆。
他能感觉的出来,对于北谢南燕的那段往事,燕尘他另有想法,并且是不满意霍音希的那番说法。
“既然师父你这样说了。”
江一唯收回迈进屋子里的那只脚,说道:“那我们就出去等吧。”
霍小藿无奈地关上了屋门,看向并肩而立的两人,说道:“那刘小四呢?要不要现在去告诉她你们走了?”
江一唯并没有说话,而是看向燕尘,燕尘缓缓说道:“我们是出去等,不在这观里,但是在这附近,等会儿刘豹子醒来以后,你出来告诉我们一声便是。”
霍小藿点了点头,说道:“也行吧,本来还想让你们在这里过个夜的……”
江一唯看向霍小藿的脸,说道:“以后总有机会的,霍小藿,到时候我再来观里,你可不能让那观主赶我们走了。”
霍小藿撇嘴说道:“那怎么会,在赶你们,我可就真看不下去了,江兄和燕兄可是我的朋友,哪有让朋友不进门的道理。”
“那我们先出去了。”
“别走远,我觉得刘豹子应该快醒了。”
“不走远,不走远。”
……
……
刘豹子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一直关注着刘豹子的刘小四连忙上前,把刘豹子从床上接下来,微笑着说道:“睡好了?”
刘豹子并没有回话,一下床,便四处乱跑,他重新回复了活力,可还没等他多跑几步,便被刘小四抱住,刘小四轻声说道:“刚刚吃过药,可不能乱动,容易伤着。”
可恢复了精力的刘豹子哪会乐意被人限制住了身体,他立马双手双脚挥舞,挣扎起来,嘴里大声说道:“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刘小四无奈之下,只好松开了手,看着冲向屋门的刘豹子,关心地说道:“跑慢点,慢慢来。”
刘豹子伸手想拉开门,但怎么也够不到,然后刘小四慢慢走上来,替他把门打开,一开了门,刘豹子就像撒欢的野马一样,冲了出去,乱跑乱窜起来。
刘小四挽了挽耳沿的发丝,也跟着走了出去,然后她注意到从边上走来的霍小藿,霍小藿来到她跟前,说道:“怎么样?刘豹子还睡着吗?”
刘小四侧头看向跑到道观门口的刘豹子,说道:“你看,又恢复力气了。”
霍小藿也顺着刘小四的目光看去,看着精力旺盛的刘豹子,说道:“挺好,又跟先前一样了。”
“这样子乱跑,会不会等会儿又昏倒了?”刘小四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霍小藿认真地说道:“不会的,小四姑娘,只要准时准点喝那三碗药,就不会在如前面那样,突然晕倒。”
“那就好,不过……”
刘小四叹了口气,说道:“他如果能这样一直无忧无虑下去该多好。”
霍小藿沉默了片刻后,感慨说道:“我也希望那样。”
安静了一会儿,刘小四忽然问道:“江一唯和燕尘去哪了?”
霍小藿看向刘小四的脸,说道:“刚想跟你说呢,他们准备走了,在门口等你呢。”
“这么快?他们这么着急走得吗?”
在屋子里静坐的刘小四是想到了和江一唯的分开,但没想到这么快,她知道江一唯不会一直陪她在这紫霄观里呆着,因为江一唯说过他要去东海寻故人,不可能一味得在这拖延下去,但是她必须在这里陪着时日无多的刘豹子。
在刘豹子仍幸存在人间的时候,她不能走,她知道她和江一唯会分开,但没想到是这么快,不过是刚刚过了一个上午,江一唯和燕尘居然准备走了。
霍小藿无奈地说道:“没办法,是我师君不让他们在这里的。”
刘小四想起先前霍音希对燕尘讲的那番话,她略显惊讶地说道:“那我呢?我也得走吗?”
“你当然是能住在这里。”
霍小藿望向道观深处的一间屋子,霍音希已然离开了湖畔,回到了住所,然后说道:“要是不让小四姑娘住在这里,那可真就是没道理了。”
奔奔跳跳的刘豹子不知何时跑到了二人面前,对着霍小藿张开双手说道:“我要抱抱。”
霍小藿揉了揉刘豹子的头,说道:“你姐姐在那,去跟她说。”
可刘豹子仍固执地看着霍小藿,说道:“我要抱抱。”
刘小四轻轻地说道:“看来他格外得喜欢你。”
霍小藿一把抱起了刘豹子,对着刘小四说道:“许是这两年多我陪他的时间最长,所以他与我最亲近。”
刘小四的目光从刘豹子身上离开,说道:“我得出去见一见江一唯。”
霍小藿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
……
江一唯坐在大树底下,随手拗断了一截草茎,叼在嘴里,他的心头觉得十分烦闷。
他在想自己之前的决定是不是有点草率了,他完全可以住在山脚,陪着刘小四处理完刘豹子的事情,耽误个把月时间又能怎么样,反正他去东海又不着急,又没人催促。
然后他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燕尘,心里暗叹一口气,他知道燕尘不会同意住在山脚的,他今天不是和刘小四告别,就是得和燕尘告别。
想着想着,他低下头,吐出了嘴里泛着苦味的草茎。
“看谁来了。”
燕尘平静的话语在江一唯耳边响起,江一唯立马站起了身,看向前头。
还能是谁来了?当然是刘小四来了,看着奔跑而来的刘小四,江一唯脸上露出笑容,然后他也小步跑上前去。
两人相见,不必多言,下一刻,便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霍小藿远远地站在刘小四的后头,肩头靠着刘豹子,刘豹子好像忽然懂事了似的,没有发出一点噪音,就这么好奇地看着相拥的刘小四和江一唯。
燕尘也远远地站在江一唯的后头,他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掩的悲伤,轻声自语道:“当年我们也是这样相拥在一起……”
如果这时霍音希在燕尘身旁,听到燕尘说的话,想必会冷语相待,说其不懂孰轻孰重,说那男女情爱无非过眼云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没了谢雨,还可以再找不是?
当年不光霍音希知道谢雨和燕尘的关系,还有很多人知道谢灵的妹妹与燕尘感情深厚,谢灵曾戏言,只要燕尘什么时候打架打的过他,他就把妹妹嫁给燕尘。
但后来,燕尘还没来得及和谢灵比武切磋,谢灵就死了,还没来得及找到谢雨,便得知谢雨已经自刎而死。
刘小四和江一唯缓缓松开拥抱,刘小四一脸不舍地说道:“一唯,你之后可一定要来找我。”
江一唯温柔地笑着说道:“我会的,我会回来找你的。”
刘小四呡着薄薄的嘴唇,眼中含泪的说道:“可不能丢下我一个。”
“不会的。”
“一定要回来找我。”
“一定,一定。”
话音刚落,刘小四忽然踮起脚尖,她柔软的双唇贴在了江一唯的脸上,用这浸在泪水中的双唇,湿润了他的脸颊。
之后刘小四注视着江一唯的眼睛,轻声说道:“一唯,我会在太霍山日夜为你祈祷,祝你平安,我的盖世少侠。”
江一唯用手擦拭着刘小四眼角的泪水,眼里尽是柔情,沉默了片刻后,说道:“那……那我走了。”
“恩。”
江一唯缓缓转身离去,他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被石头堵住了一样,脚步像是灌了泥水一眼,非常沉重。
后头的霍小藿大声说道:“多加保重!后会有期!”
江一唯回头笑着点头,然后和燕尘相伴而行,忽有一阵微风吹来,吹撒落叶潇潇,扬起衣角飘飘,虽是日照当头,但在这之间,却有一种秋雨微凉之感。
此次相别,又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第一百零四章 漫漫修行路
江一唯牵着马,站在山脚,回首遥望高耸的太霍山,不知道在想什么,怔怔得出神。
“该走了。”燕尘在江一唯后头,平静地说道。
江一唯应了一声,将遥望山后的视线缓缓收了回来,最后看了眼登山台阶上的人影和那块写着镇世山雨的巨大山门牌坊。
片刻后,他牵着黑马,缓步跟在燕尘身后,边走边时不时地回首。
走在前头的燕尘虽然没有转身,但好像看见了江一唯的动作似的,淡淡地说道:“怎么?舍不得?”
江一唯感慨着说道:“到没有舍不得,只是这心头沉甸甸的,不是滋味。”
燕尘停下来,转身看向江一唯的眼睛,笑着说道:“这不就是舍不得吗?”
江一唯沉默了片刻后,回头看向那入木三分的镇世山雨四字,说道:“师父,你看着山门牌坊,可真有气势,离得这么远,还那么瞩目。”
燕尘当然知道这是江一唯在岔开话题,他也不接着扰乱江一唯的心弦,便顺着江一唯的话说道:“那是当然,这山门牌坊可是在太祖手里建造而成的,用了一整块巨大的玄青石。”
江一唯轻声说道:“听说这镇世山雨四字是太祖亲手刻下,为彰显太霍山的地位。”
燕尘点了点头,说道:“的确如此。”
遥看这山门牌坊,江一唯和燕尘并没有互相讨论这镇世山雨四字是什么意思,而只是感慨赞叹它的气势恢宏,因为对于生长在唐越国的人们来说,这四个字的含义以及它与太祖的关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祖不是一日打下大魏的,也不是一日建成唐越国的,在这戎马岁月之中,有一场仗对太祖而言,格外的意义非凡,对世人而言,格外的印象深刻。
那时太祖起兵攻打绛城,如果拿下绛城,就有问鼎长安的资格,但同样若是没拿下绛城,身后即将追来的大魏援军,与城中守军前后夹击,就会将太祖的兵马一个不剩的全部吃掉。
那一场仗,只有胜,不许败,也不能败!
正当太祖对着苦战而感到疲惫的将士们,诉说完鼓舞人心的演讲后,忽然天降暴雨,本是晴朗的天,说变就变,声势浩大的雷雨,说下就下,一连下了一天一夜,而且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冷雨携着冷风,浇在了太祖和他的将士身上,使得本就劳累的将士更加羸弱,使本就低落的士气更加消沉。
这场连绵的雨,对于太祖是祸难,对于绛城的守军是福报,他们本来已经断水断粮数日,忽降此及时雨,不仅解了燃眉的干渴,还阻碍了太祖攻城之势,他们离等到援军的可能又近了一分。
不久太祖传到线报,大魏援军即将赶来,留给他的只有不到短短一下午,他走出营地,在暴雨之中感慨,深觉大势已去。
而就在这样深感绝望,一筹莫展的时候,来了位拿着木身羊面拨浪鼓,穿着破旧棉袄的老者,自称来自太霍山,叫霍老生。
太祖不认识这人,更不认识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太霍山。
但是霍老生说他有办法,不过有一要求,那要求便是尊太霍山为第一道山。
太祖病急乱投医,立马点头同意。
他令太祖往西北方向堆土筑坛,然后缓缓走上坛,或从怀中取出东西,或从身上脱下物件。
他在坛东面插了根树枝,示苍龙盘踞,北面放了颗石头,作玄武之势,西面摆了双鞋,显白虎之威,南面洒了些血,露朱雀之象。
他立在坛中央,嘴中念念有词,手中晃动波浪鼓,最后将拨浪鼓高高抛向天上,同时对天高喊道,‘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自此遮风挡雨!’
见那拨浪鼓悬于空中,坛四周的树枝,石头,鞋与血,发出各色光芒,然后汇聚于空中的木身羊面拨浪鼓,刹那间,耀眼白光大作,如一轮太阳,照亮方圆昏黑的天。
太祖头上的乌云霎时消散,本连绵不断的大雨立马减弱了雨势,直至不再有雨落下。
这就是镇世山雨的由来,太祖写下这四字,不光希望这太霍山镇住这凶猛的疾风暴雨,更希望太霍山镇住这纷乱的世间。
……
……
燕尘像是忆起了这山门牌坊的来由,望着太霍山喃喃道:“当年那霍老生怕是已迈过识海境了,竟能使天地变色。”
江一唯听完燕尘的话后,不解地问道:“师父,什么叫识海境?我记得当时在襄林城,你告诉我修行不过分四境,怎么现在多了个识海境?”
燕尘看向江一唯疑惑的眼神,轻笑了一声,说道:“当时只是简单一说,毕竟那时候的你并没有修行,也没有成为字灵者,说得太多也无意义,当时想着以后只要你一踏上修行,这些你终究会知道的。”
江一唯撇嘴说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值得师父你这样一点一点慢慢透露吗?”
燕尘笑着说道:“那我不是怕你一时理解不了吗?”
江一唯不觉得这是个理由,挑起眉梢,说道:“师父,你这是觉得你徒弟我太过愚钝?”
燕尘挠了挠头,尴尬地露出笑容后,说道:“好吧,实不相瞒,我是忘记了,我那时本想着过几天告诉你的,谁叫你突然入水,然后又着急忙慌,到现在又陪着你去东海,年纪大了,忘记了。”
江一唯略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这个说法,然后认真地说道“那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当然。”
燕尘牵着马和江一唯并肩走着,过了一会儿后,说道:“修行修得是天地元气,是化天地之气,行玄妙之事。”
“初境强身境,能感知到天地流转的元气,第二境界铁杉境,能笨拙运用天地之气,或是包裹自身体魄,或是使用拙劣的招式,第三境界斩铁境,才是真正开始懂得如何运用天地元气。”
“第四境界我之前跟你讲是山海境,实际不然,而是知山识海。”
江一唯皱起眉尖,好奇地说道:“什么知山识海,意思是书读得多,晓得天下的山海吗?”
燕尘轻笑着说道:“你这样说,倒也差不多,不过这书是天地之书,读的是天地所行之气。”
“第四境界,称为知山境,意味着修行之人开始攀登天地之山,开始将自身与天地自然融合,已经能熟练运用天地之气,这时他所使用的招式手段才真正玄妙起来。”
“第五境界,称为识海境,到这个境界,所能运用的天地元气如大海一样宽广,已经明白了天地运行的规律,到达这一境界,非惊世绝伦之辈不行,这世间寥寥无几。”
江一唯微张着嘴,说道:“那师父,你现在是什么境界?北谢南燕怎么说也是知山境吧?”
他想起燕尘这一路,如砍瓜切菜一样,将那通缉犯各个击杀,像那什么王腾虎,都不是燕尘一招之敌,他觉得实力雄厚的燕尘怎么说也得是知山境。
“那是以前。”
燕尘叹息着说道:“我早已从知山境跌落了下来,修行之人最重要的是道心……”
江一唯看着燕尘复杂的侧脸,晓得那段往事伤害燕尘有多深,他便岔开话题说道:“那师父,识海境之后还有吗?”
燕尘笑眯着眼说道:“怎么?你觉得还有?”
江一唯挠了挠头,说道:“这不是师父你自己先前说霍老生迈出了那一步吗……”
燕尘愣了愣,轻笑着说道:“好吧,是我自己说出口了,我说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里,大部分人只知识海境为止境,其实不然,修行之路漫长,过了识海境,还有一境。”
“是什么?”
“天地造化境。”
“所谓天地造化,乃是真正了解天地运转,真正隐于天地之海,也就是说,到了那一境界,是真正的天人合一!”
第一百零五章 字灵四境
知山识海,而后天地造化。
不知何故,在这漫漫修行路前,江一唯心潮澎湃。
燕尘略一沉吟后,接着说道:“天地造化,与这世间自然浑然一体,这世界繁复的规矩从此对其没有作用,一步踏出缩地成寸,举手之间天地变色,可谓是降落凡尘的人间仙!”
江一唯的思绪随着燕尘的话语一下子拉到很远的地方,他想起那霍老生,抬手高呼,乌云消散风雨骤止,他想着到达此境界的那人,双手负后,一脚踏出,不知迈出几千里也,谈笑之间,云卷云舒地动山摇。
他不由地呼吸加快,脸上露出神往之色,呢喃道:“天地造化……人间仙,世间竟有这般人……”
“世间竟有?”
燕尘摇了摇手指,笑着说道:“想多了,此等传说境界,我可以这么说,世间无人可踏足。茫茫岁月长河,大概也就几位至圣先师是到过这个境界。”
江一唯怔了怔,说道:“那师父你之前说那霍老生迈出了这一步……”
燕尘看着江一唯的脸,轻笑说道:“那也是我随口一说,若是真到了那一境界,何须筑坛丢那拨浪鼓呢?”
江一唯点了点头,说道:“这倒也是。”
然后他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开口说道:“那这霍音希是什么境界了?传言说他一指可叫江河断,两指叩问仙人路,说得神乎其神的。”
燕尘缓声说道:“早些年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是知山境,现在想必已经越过高山,见到那片海,成了那识海境了……”
“那是不是比师父你厉害很多?”江一唯眨着眼睛,看向燕尘说道。
燕尘好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朗声笑着说道:“这不是废话吗?若那霍老头真动手,十个现在的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啊。”
“那霍音希和枯坐未闻湖畔的齐时心想比呢?他俩比划比划,谁比谁厉害?”
“我想总是霍音希稍稍厉害那么一点点,不过齐时心这人向来深藏不露,倒也难说……”
燕尘微微蹙起眉头,然后看向江一唯说道:“怎么你对这个孰强孰弱这么好奇呢?一会儿又是我跟霍音希比,一会儿又是齐时心和霍音希比,那你等会儿是不是还要让霍音希跟那卫国公比一比?”
江一唯挠了挠头,低声说道:“这不是觉得有意思吗……”
燕尘笑着说道:“就跟那村头老头老太,讲那城里的姑娘多漂亮一样,这些事离你太远了,再说了,这几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起来呢?”
然后他看着沉默的江一唯,接着说道:
“再说了,你不会以为这次见到了霍音希,你就离得这些人很近了吧,你这是想多了,你别管他们孰强孰弱,还是你自身修行高低更重要,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不好高骛远,而是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江一唯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师父。”
“说起来,你还是字灵者,那就更应该把你的心思放在自身身上,而不是去问这世间有多少厉害的修行者,有多少不是出的天才。他们在厉害,也与你无关。”燕尘唠唠叨叨地说道。
话音刚落,江一唯抬起头看向燕尘,说道:“那字灵者是不是也是这个境界划分?我想起师父你之前在襄林城,说什么字灵者战力直逼准斩铁境,那是什么意思?”
燕尘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字灵者倒不是这样划分,先前那别墨经你看了吗?”
“看了。”
江一唯记起那时候自己随着别墨经的话,凝聚出了自己的凌霄叶。
“那我记得书里有写,你这是看得不仔细。”
燕尘悠悠地说道:“字灵者修得不是天地元气,而是仓颉蕴养之力,知得是仓颉立定的元气规律,尊崇祭拜仓颉,来成就自身本领,行那奇特变化。”
“被仓颉古字认可,便入了字灵者的门,初始境界为物一境,意思是修道之路,从这一个胸口仓颉古字开始。承蒙仓颉神辉……”
江一唯好奇地问道:“神辉?仓颉不是远古降生的人类吗?他怎么会是神了呢?”
燕尘挑起眉梢,说道:“仓颉上天之后,已是人间的守护神,不然这些古字何以有这些奥妙玄奇的能力?”
“一得那仓颉之字,便相当于到了修行者的准斩铁境,你之前见到的那个茅明便是此境,还有你自己,也是在这个境界。”
燕尘提及茅明,江一唯不由得拉紧了握马的缰绳,他想起了那段周府睡梦案,也想起了霍小藿弹指而出的闪电,轻易地洞穿了茅明的臂膀,他意识到那霍小藿是跟燕尘一样的斩铁境,难怪紫霄观会放心让他一人下山。
接着说道:“第二境界为物三境,大多数字灵者到了此境以后便进步缓慢。”
江一唯不禁疑惑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是因为这身修为得来太容易,而遭受的限制吗?”
燕尘望了眼广阔天际后,低声说道:“这个原因谁也说不出各所以然,只能推断,你说的原因是,还有可能是仓颉之气毕竟不能和天地元气相比拟,所以修行缓慢,还有可能是……”
“是什么?”
江一唯按捺不住好奇的心,焦急地追问道。
“按照书上写的历史来看,可能是与这世间所修字灵者数量有关,数量越多,突破境界的人就越多。”燕尘缓缓说道。
江一唯沉思了片刻后,又抬头认真问道:“那物三境以后是什么呢?”
燕尘清了下嗓子,说道:“第三境界为物生境,到了此境这仓颉古字的威力真正激发,堪比修行者的知山境。”
“第四境界为有象境,古字将不光作用于字灵者,而且影响周围天地,呈现字灵异象!”
江一唯一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说道:“那,那有象境以后呢?”
“以后?没有了。”
“没有了?”
燕尘看着略显诧异的江一唯,微笑说道:“没有人知道后面是什么,典籍上没有过记载,不知是遗散了,还是真没有。”
江一唯挠了挠头,说道:“那师父,你觉得有吗?”
“千年未有,怎么可能有?”
燕尘大笑着说道:“如果真有,那人不得是仿若仓颉降临了?”
然后他拍了拍江一唯的肩,说道:“徒儿,我看你就有仓颉之姿嘛。”
江一唯看着笑声洪亮的燕尘,露出尴尬之色,说道:“师父,你可太抬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