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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锦衣夜行风之子     尘埃如山txt下载     尘埃如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新政(1)

    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笔挺的西装、蹬着锃亮的皮鞋、带着黑绸中沿礼帽的郭治远,收回神游的思绪,牵马走进一片祥和静谧的三家营。冬日闲散的村民围坐在避风的墙根下,就着刺眼的暖阳一边捉虱子,一边听于花子瞎掰活儿。

    郭治远的出现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首先涌上来的是村里的孩童,他们怯生生而又远远的,看着这个穿着奇装异服的“洋老爷”。正在晒草药的白郎中也放下手里的活计,赶在被村民们撺掇着迎上来的于花子的前面,驱散孩童后,便拱手问客从哪里来。

    郭治远连忙脱下礼帽,给白郎中深深鞠了一躬说:“久爷,我是治远,给您鞠躬了!几年不见,您老身体还好?”

    白郎中把郭治远端详半天也没认出来。倒是于花子大大咧咧的问:

    “你是来三家营‘支援’那家的?”

    郭治远这才明白,是他还没改顺口的伏阳方言,夹杂了官腔闹了误会,众人把他嘴里的“治远”听成了“支援”。

    郭治远赶紧用家乡话说:“久爷、花子爷,我是郭家二小子——治远儿,我爹是郭修安啊!”

    白郎中恍然大悟:“原来是远儿啊!你不是去东洋留学了吗?啥时候回来了?”

    郭治远伸出手准备跟白郎中握手。白郎中赶紧把手缩回去说:

    “我两手都是草药渣子,甭脏了你的手。走!回家!赶紧回家!”

    白郎中转头对正在牵牛饮水的韩六说:

    “老六,先别饮牛了,赶紧回去跟修安言语一声,远儿回来了!”

    白郎中欢欢喜喜的在郭治远前面引路开道,逢人就高声喊:

    “三家营的进士老爷——回来喽!路人回避——”

    于花子看到白郎中抢了他的风头,便招呼晒太阳捉虱子的村民们赶紧下跪迎接。郭治远连忙阻止说他不是什么进士老爷,不用下跪。

    白郎中吹胡子瞪眼睛:“你大伯当年在省城中个举人老爷,回来的时候满营的人都要跪迎!你都到东洋喝洋墨水了,不是进士老爷是啥?”

    于花子对村民说:“洋进士老爷开恩了,但咱儿该跪还要跪,不能坏了老规矩!”

    三家营的村民把郭家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小孩们嘴里含着“洋老爷”给的花花绿绿的水果味“洋糖”,大人们诚惶诚恐的接过“洋大人“递上来的洋烟,恭敬的捧在手里。郭修安说:“老少爷们别架拘(拘束),不管治远跑到哪洋留学,回到营里都是自家孩子!都尝尝这洋烟啥味……”

    李长盛点上洋烟,抽了一口小声问郭治远:“远儿,这洋烟是不是掺了大烟土,要不咋会这么香?”

    郭治远解释说洋烟抽起来香,不是掺了大烟土而是因为烟叶是烤出来的;东洋跟大清一样,贩大烟和抽大烟都是严厉禁止的。李长盛又问那东洋让不让种大烟?郭治远说不让抽自然也不让种。李长盛这尴尬的问题也让村民们不再拘束,你一言我一语的问东问西。

    郭修安跟白郎中耳语了几句,白郎中把烟袋锅在碾盘上敲敲,示意大伙儿静一静。然后他站在碾盘上说:“远儿刚回来,咱先让他跟他爹妈慰慰儿(团圆团圆)!今儿黑喝了汤(今天晚上吃完饭),咱们在祠堂等治远祭完祖宗,再给咱们好好拍拍话(聊聊天)。大伙儿说中不中?”

    送走了乡民,郭修安拿着郭治远的洋绸礼帽端详起来。郭治远大方的说:“稀罕(喜欢)就送给你了,我还有一顶!”

    郭修安说:“这么好的绸子不做褂子,做个中看不中用的帽子,瞎嘚(浪费)了!”

    郭治远哭笑不得:“这么好的绸子,要真是做个褂子,才真瞎嘚了!”

第二十三章 新政(2)

    这天晚上的三家营祠堂,比每年的冬祭还要热闹。郭治远换上了郭白氏做的土布褂子和千层底布鞋,信步走到祠堂三族先人的牌位前,郑重的行礼、磕头、上香。

    郭修安说:“三家营是咱三族的根,祠堂供着咱三族的魂,以后三族后生们不管走多远,挣下再多的家业,做了多大的官,回来都不能忘了本丢了根,都要到祠堂拜谢祖宗!”

    郭修安刚说完,牛恒山便嚷嚷进了祠堂:“修安哥,我大侄子是咱伏阳府头一个出海留洋的进士老爷,回来了也不让我来见见?治远给三家营挣回来这么大的面子,我牛家庄也要跟着沾沾光嘛!”

    郭修安和郭治远连忙上去歉迎。牛恒山哈哈大笑的拍着郭治远的肩膀说:“牛叔我跟你说笑(开玩笑)呢!”

    牛恒山开完玩笑就急切的问郭治远,东洋和三家营有啥不一样的。郭治远说:“东洋有看不到头的铁路,还有冒着黑烟飞奔的火车!宽阔平坦的马路和三家营地里的蚂蚱一样多,洋车在路上跑的飞快!更有蜘蛛网一样的电线,晚上洋油灯亮起来如同白昼!东洋的楼房,是一层层往上盖的,想盖几层都行;东洋的工厂,比大清的饭馆酒楼还多,老百姓做工就可以养活一家人!东洋的学校比大清的大烟馆还多,男娃女娃从小都能去上学!”

    牛恒山和村民们又七嘴八舌的问:火车跑起来会不会着火?轮船一共装了多少个大轮子?铺铁路用洋铁不怕被撬走吗?马路是不是只给马走,不让人过?电线是干啥的?洋车多了,会不会像蚂蚱一样闹车灾?房子往上盖,人咋个上下进出?老百姓不种地吃啥?工厂又是个啥?女娃娃进学堂不是乱了纲常吗?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问题,让郭治远在进村时那一霎那间的真幻恍惚,重新上心头。他无法向三家营的乡亲,去准确描绘东洋五彩斑斓的世界,回答在他看来这些根本就不算问题的问题。

    短短几年时间,他跟村民们不同的人生轨迹,造就了这个横亘在他们之间,深不见的的见识鸿沟。他如同一只误打误撞跳出井底的青蛙,在见识了外面广阔的天地后,却不知道怎么向一辈子窝在井底的蛙群,描绘头顶的天空到底有多宽广,星星有多繁多!

    他更像一只曾经的丑小鸭,在学会了飞翔经历了蜕变后,不知道如何向深潭死水里的同伴们,解释山外的世界是哪样的绿水青山!

    他又觉得他就像梦游槐安国的淳于棼,醒来后才明白他再也无法回到槐树下的蚁群,无法重复如同蝼蚁般看似悠然,实则庸碌的生活。

    三家营每一个淳朴的乡亲,都像一个辛勤的蚕蛹,一辈子吐着千百年来不断固化纲常伦理的丝,将自己死死的束缚在三家营这个看似光鲜,实在黯淡的蚕茧中。而郭治远在东洋的所见所闻、所思所学,如同一把锋利的锥子,戳破了蚕茧但惊醒了他自己。

    但郭治远和他带回来的新奇,如锥尖般的小孔,不足以让外面的阳光照射进三家营。营里百姓的好奇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不会成为为改变现状而除旧布新的行动,只是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话题罢了。

    东洋那些司空见惯的东西,不要说三家营人没见过,就连省城和京城里也不多见。郭治远千里迢迢的带回一个玻璃罩的煤油灯,想给挑灯纺花织布的郭白氏,增添一丝丝的光亮。但他回来才发现,整个伏阳城都找不到点灯用的煤油!

    “我应该为三家营做点啥!”郭治远自言自语的说。

    郭治远想为三家营的改变做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郭修安,郭修安磕磕烟袋锅问:“东洋人早上睁开眼先干啥?”

    郭治远说:“自然也是先方便再洗手然后洗脸吃饭。”郭修安问撒完尿为啥要洗手?郭治远茅塞顿开:“我知道从哪里开始了!”

第二十三章 新政(3)

    第二天一早,三家营的大街小巷便传来了于花子新编的数来宝:

    打竹板,走进街,说说咱的进士爷。

    郭进士,留洋归,高头大马乡音改。

    穿洋服,说官话,绕的老汉乱抓瞎。

    进了营,兴新风,不用回避跪地迎。

    进祠堂,先祭祖,认祖归宗把根留。

    郭相公,带好头,劝恁都把新学投。

    开眼界,学本领,为国为民保安宁。

    郭治远在营里转悠了两天后,就列了一个《民约四条》,拿给郭修安看:

    第一条:早洗脸,晚洗脚,吃喝前拉撒后记住要净手;

    第二条:指甲勤剪衣常洗,除虱杀虮勤洗头;

    第三条:清洁灶台刷甑箅,碗筷盘碟开水煮,饭不隔夜瓜菜熟;

    第四条:清扫庭院除尘秽,人粪屎尿不喂牲畜,吃饭的碗狗不舔!

    郭修安看完哈哈大笑。他扬扬手对郭治远说:“你拿去给你白久爷先看看,问问他这个郎中咋说?”

    白郎中看完《民约四条》,对郭治远说:“你这是在营里弄的‘新政’吧?你这四条我举双手赞成,大伙儿也不会有意见,但没有人真会这么干!”

    郭治远问赞成为啥不干。白郎中说:“孩子,我前半辈子算卦,后半辈子看病。这一辈子我在三家营,把形形色色的疫病经历个遍。营里的男女老少,个个穿的破破烂烂、抖抖身子都能蹦出虱子,跺跺脚都能掉下灰痂子(污垢结成痂),蓬头垢面的不招疫病咋可能呢!病从口入,疫由境生的道理老百姓都懂,但为啥瘟疫照样来,死人年年有?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营里的老百姓的日子过的太穷了,从早上睁开眼到晚上躺上床,为了让一家老小有口饭吃,有件衣穿只能拼命干活,哪可能去讲究吃的好不好、穿的干净不干净?”

    郭治远说:“您说的是实情,但也不是所有的人家都闹饥荒,日子恓惶的人家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恓惶吧?说到底就是因为懒,有扎推闲聊的功夫,就不能每天多洗几次手、经常剪剪指甲吗?有捉虱子的功夫,不能洗洗头,换洗换洗衣裳吗?懒汉们不想刷碗,吃完饭的碗直接让狗舔干净,还说这样是不糟蹋粮食!”

    白郎中捋着山羊胡子频频点头。郭治远接着说:“我说的这几条,主要是想让个人改改生活习惯,就是先治治懒病!在国外这叫‘卫生’,如果大家都养成了讲卫生的习惯,至少可以少些瘟疫和病疾吧!您是郎中也最清楚,咱老祖宗说防患于未然,国外叫‘预防’,等疫病真的来了再医病就费老劲了!这些事不花啥钱,主要是老百姓不明白这个理吧!”

    白郎中想了想,竖着大拇指对郭治远说:“你这喝过洋墨水见过世面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你能为营里老少爷们想这是好事,我也大力支持!要真想在营里卫生一下,预防预防,我倒是可以帮你再上加一条!”

    白瞎子一挥而就:第五条,重修井台高地一尺;架辘轳置公桶,各家私桶不得入井!

    郭治远看完恭恭敬敬的给白郎中鞠了一躬说:“久爷,还是你眼毒儿(眼睛毒辣)!你这一条比我这四条更要紧!”白郎中说:“这一条也不是我想出来的,只是这一条最好办还最实惠!”

    说干就干!第二天郭治远特意请来了白郎中来坐镇,在祠堂一条一条的给村民开讲《民约五条》。他还在祠堂门口准备了一盆水,让每个村民洗了手再进祠堂,不然就是对祖宗的不敬!他又让韩六挑了一担水放在祠堂里,告诉大家为什么要修高井台架置公桶。除了讲解,他还把《民约五条》抄录后贴遍三家营的大街小巷,营里私塾的孩童也要像背诵《治家格言》,一样进行背诵传唱。郭修安和李长盛也一致主张将《民约五条》刻成石碑,立在祠堂院子里。

    除了三家营,牛恒山也请郭治远到牛家庄现身说法,推广《民约五条》。在几位族长的支持下,三家营和牛家庄又从祠堂的盈余中拿出银钱,修整加高了村寨里大大小小井口,安置了辘轳和公桶。就连一向尘土飞扬的街巷,也撒上了石灰粉消杀。旧历新年前的三家营内外,掀起了一股热热闹闹的乡村“新政”!

第二十三章 新政(4)

    一向爱热闹的于花子也编好了数来宝,帮着郭治远推广乡村卫生“新政”,在三家营内外传唱:

    打竹板,串街巷,说说咱的新风尚;

    勤洗手,剪指甲,讲究卫生人人夸;

    早洗脸,晚洗脚,干干净净精神好;

    扫院子,清台灶,人畜净脏分开搞;

    人的碗,狗不舔,馊饭脏汤不下咽;

    修水沟,整村道,白灰撒地消杀完;

    垒井沿,架辘轳,公桶打水人舒服。

    三家营,好福气,修身齐家事接地。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乡村卫生“新政”在三家营热热闹闹的开展后,营又掀起了一股新学热。

    郭治远回来的第二天,李长盛的大儿子李存仁一边回味着“洋糖”的甘甜,一边缠着李长盛说:“爹,我长大了也要去城里的上新学,跟治远哥一样出洋留学!”李长盛一边应承一边吓唬儿子:“你要是花了钱不能给我弄个一官半职回来,我打断你的腿!”李袁氏给李存仁泼冷水:“你遇到这么个抠搜(抠门)的爹,趁早绝了这个念想!”李长盛被自家女人这么一激将,想到李家在儿孙辈的事情上又矮了郭家一头,立马硬气的说:“我大方一回给你看看!”

    第二年开春,李长盛真把李存仁送到了十家镇的新学堂念书。李家小儿子李存义也吵着去镇上念书,李长盛说等他长到李存仁这么大再送他去。营里稍微有点家底的人家,也一时头脑发热,纷纷把孩子送到镇上读新学堂。

    这股新学热其实没有持续多久就消散殆尽。毕竟上学读书这事,不管在什么年代,还是需要有点家底才能供的起的!三家营送进镇里读书的孩子,大多虽然没有念出什么名堂,倒也不乏识文断字之人。最终在新学堂坚持读下来的只有三个孩子,分别是李家的李存仁和李存义,还有在城里学新医的白之铭!

    郭治远和周婉玉也在旧历新年里,热热闹闹的完了婚。刚出正月郭治远便开始打点行装远赴省城就职——他三个月的省亲假到期了!

    在一个春寒料峭的上午,一张署名伏阳公学校长杨昊天的名帖,送到郭家,指名道姓的来拜访郭治远。郭治远纳闷:这个伏阳公学和杨昊天是什么来历?直到他出了门,才发现一个白净的书生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书生赶紧迎上来拱手施礼:

    “治远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郭治远看了半天才说到:“原来是你啊!”

    来人是郭治远在武备学堂的同乡兼好友——杨勉之。

    当年杨勉之在黄河渡口没等到余复业,就一个人去了京城。他改名杨昊天,考入了京城的法政学堂读书。杨勉之毕业后,恰逢豫省彻底废除科举撤并私塾,广兴新学扩建学校。杨勉之便被委以重任,担任了刚刚兴建的伏阳公立中学的校长一职。

    杨勉之听说郭治远留洋归来,便特地到三家营拜会叙旧。杨校长得知郭致远新婚燕尔,道贺之余说连连致歉说来时仓促,他日定将贺礼补上。两人多年不见,便从武备学堂聊到当下时政,甚是投契。

    杨勉之听说三家营正在搞“新政”,便兴致勃勃的拉着郭治远在村里参观。杨勉之看完说:“也只有治远兄你这个见过世面的留学生,才能弄出三家营这么接地气的新政!”

    郭治远没去细想杨勉之是夸他还是酸他,一本正经的答道:“勉之兄和我都算是睁开过眼,看过外面世界的人。你在城里开新学育新人启民智,那是从娃娃抓起;但现在乡下老百姓,民智愚昧的程度超出想象,但家家穷的叮当响,猛药是万万下不得的!我也只能从扫弊除陋、卫生防疫这些基本的改良下手,但就是这些最粗浅的改良,等我一走估计也很难坚持下去了!”

    杨勉之说:“你老兄是治国平天下的栋梁,应该以天下为己任,在省城建功立业才能人尽其才!修身齐家这些小事,还是交给族长里正去弄吧!”

    郭治远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哪是什么栋梁,更不敢奢谈治国平天下。我也准备跟学,到省城的陆军小学堂,做个趴窝孵蛋的老母鸡!”

第二十三章 新政(5)

    杨勉之问郭治远回国后,是否跟余复业联络过。郭治远摇摇头说:“余复业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何谈联络?”

    杨勉之说自从省城起事败露后,余复业翻墙而逃的余复业又改名余从睿,一直都在省城隐秘活动。伏阳的同盟会支部就是余复业帮助他在伏阳公学秘密建立的,郭治远此去省城任职,余复业肯定会去找他的。

    郭治远惊讶的说:“连勉之兄都加入了同盟会,看来革命党在豫省发展太快了!你今天把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我,不怕镇衙明天就请你吃牢饭吗?”

    杨勉之似笑非笑的说:“你既然这么问,就说明你不会真想告发我……”郭治远反问:“你就这么肯定?”

    杨勉之尴尬的说:“革命是大势所趋,治远兄还是多劝劝镇台大人给自己留条后路吧!再说——伏阳的同盟会支部真的被镇台衙门抄了家,省城的同盟会总部一定会把账算在兄台你身上!省城可不比伏阳啊——”

    郭治远感叹:“原来你今天是来做说客的,还不忘威胁我一下!”

    杨勉之哈哈大笑:“兄台这话言重了,你在日本就加入同盟会,还见过孙先生!你一直都在豫省同盟会支部核心成员的名单上,资历比我厉害多了,哪里还用我来游说!”

    郭治远听完只好苦笑着摇头,心里暗道:“看来这趟浑水,想躲也躲不开了!”

    郭治远赴省城没几天,余复业果然就悄悄来陆小学找他。余复业进门就拱手道:“治远兄,兄弟我今天来给你贺喜了!这人生四大喜,你占全了!”

    郭致远问他怎么个占法。

    余复业说:“一来你留学归来,即将投入到轰轰烈烈的革命大潮中,可谓‘久旱逢甘露’!二来我今天主动来访,可谓‘他乡遇故知’!三来你刚刚新婚,抱得佳人归,可谓‘洞房花烛夜’!四来留学生归来个个都是宝贝疙瘩,你入职了多少人都挤破头想进来的陆军小学堂,可谓‘金榜题名时’!”

    郭治远说还有一喜你没说。余复业问还有什么喜。

    郭治远说:“你是省城张榜缉拿的革命党,这样堂而皇之的来陆小找我。只要我一声令下,明天就可以去巡抚衙门领一大笔赏银,这难道不是一喜吗?”

    余复业连连摆手说这个掉脑袋的玩笑可开不得。余复业俯下身神秘兮兮的对郭治远说:“陆小的同盟会支部已经建立了!很多教习和学生都是会员,我准备让你做陆小支部的书记长,你这个教习长要尽快把谢学监也发展进来!”

    郭致远生气的说:“你今天先跟我说清楚,我啥时候入的同盟会?”余复业皱皱眉说:“咱们在东京的时候,我介绍你拜见孙先生,这就是入会——你真的忘了?”

    郭治远说他既没有见过孙先生,更没有正式入会。余复业尴尬的说:“那这样,郭兄你就作为不用参加活动的秘密会员,将来需要的时候再请你出山!”

    郭致远厉声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加入革命党,你要是这样胁迫我,我立马就告发你!”

    余复业淡定的说:“现在省城的形势已经大不一样了,官老爷们都对革命党睁只眼闭只眼了,你去告发就是自讨没趣!”

    郭治远知道余复业这样堂而皇之来陆小,自然所言非虚。他只好说:“你闹你的革命,我教我的学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余复业说:“治远兄,眼下哪还有什么井水河水之分,都汇成洪水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陆小的同盟会师生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的!”

    郭治远大怒:“你这是胁迫我!”

    余复业说:“治远兄你别激动!谁也不是天生的革命者,我当年去日本参加革命党,不也是稀里糊涂被绑去的吗?”最后余复业对郭治远说:“我劝你还是要看清形势,不要站错了队!将来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

    余复业走后,周婉玉问余复业来干什么。郭致远皱着眉头答道:“来给我送枷锁!”

第二十三章 新政(6)

    省城革命暗流涌动,伏阳的“新政”也热热闹闹。

    转眼到了立夏,大田里开过了头茬仔花的棉株开始坐棉桃,庄稼都到了枝繁叶茂的拔节期,追肥培土更是一天都不能耽误。

    郭修安和韩六那天正顶着当空的烈日,弯腰躬背的把一春攒下的粪肥,仔细的施到自家的棉田里。气喘吁吁的县差却直接跑到棉花地头,把一封信贴交到郭修安的手上,拱手作揖的请他去县里开会。

    郭修安问开什么会。

    县差说伏阳县谘议局要召开成立大会,有人保举他为谘议局的谘议,特意请他去开会。郭修安问官差谘议局是干啥的,每两田赋要摊派多少税捐?

    官差恭恭敬敬的说:“谘议局是应朝廷‘新政’设立的,去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士绅,不但不摊税银还管吃管住外加车马费,至于谘议局到底是干啥的,小的也不清楚!”

    郭修安回家对郭白氏说:“以前官府让我去开会都是摊捐派税的,这次开会白吃白住还给钱,怕是憋着别的坏水……”

    郭白氏说县老爷召集横竖要去的,先去镇上问问周大人就知道了。郭修安来到周家没见到周世平,顾微尘说周世平又进山剿匪了,月儿四十都难得回来一趟。顾微尘也没听说周世平保举过郭修安做去谘议的事情。不过她最后对郭修安说:“世平好像说过,这个谘议局好像不是圈钱的衙门,去城里瞧瞧也无妨……”

    做谘议的事情不是周世平保举的,郭修安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他只好换了身皱巴巴的旧衣服,背个褡裢便进了城。

    在谘议局门口,郭修安碰到了也来参会的余久堂。余久堂倒是穿着新衣新帽新鞋,还戴了副小眼镜。

    余久堂迎着郭修安施礼:“郭掌柜,恭喜恭喜!我那留了洋在省城学堂当先生的大儿子复业,前几日来信告诉我,原来他和令郎是一同在东洋留学的同学!如今他们都学成归国,省城各个衙门争着要,抢手的很呢!”

    郭修安回礼说:“同喜同喜!治远倒是没跟我说过他跟大少爷还有这层交情。余掌柜教子有方,可喜可贺!”

    两人正在寒暄,一个年轻人迎过来施礼说:“余大叔、郭大叔,我等你们多时了,赶紧里边请!”出来相迎的正是杨勉之。

    这次保举郭修安和余久堂进谘议局做谘议的,确是眼前的杨勉之!杨勉之卸任伏阳公学校长后,被委任为县谘议局的副咨议长。谘议局要推选谘议,杨勉之首先想到的就是三家营的郭修安。他在三家营支持的《村约五条》,不就是“新政”嘛!另外一个是十家镇酒仙社会长余久堂,在本县商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杨勉之请来伏阳有史以来,唯二的留洋生的爹做谘议,不但谘议局有里有面,他也很讨巧的给两位老同学做了个顺水人情!于公于私,杨勉之都觉得他这事办的实在是既敞亮又高明!

    谘议局开了七八天会,郭修安第一次听到“宪政”、“民意”、“自治”这些新鲜词。他还被请上台介绍三家营的“新政”,连知县大人听完都对郭修安说:“伏阳有郭族长这样的开明士绅,何愁宪政不立?天下百姓如果都能按照您的村约五条去做,何愁大清不兴?”

    郭修安谦逊的说:“大人抬爱了!我这族长只能管管眼目前儿的村俗家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民约五条也只是棵土黄瓜,上不了新政的高脚架!”

    知县大人听完有点不高兴,他挥挥手对郭修安说:“在伏阳,你的民约五条就是新政!这事我说了算,明天开始全县广推!”

    谘议局开完会的那天,谘议们还破天荒的在一起照了合影照。谘议局用红木相框把合影照装裱起来,拿个红绸包了送给每个谘议留念。

    郭修安把像框抱回家后,对郭白氏说他这趟总算没白去,官老爷也总算干了件正事。郭白氏指着合影照上眼睛瞪得溜圆的郭修安,对丈夫说:“我的老天爷,你的魂儿是不是被摄到里面去了?”

    郭修安说照相的时候也没啥感觉,就是白烟冒出来的那一刻觉得有点晃眼。郭白氏说:“晃眼就是被摄走了魂儿,你呆在家里哪也不能去,我要赶紧把你的魂儿从框框里的叫回来!”

    郭白氏恭敬地把相框放在神龛中间,上香磕头开始“叫魂儿”。郭白氏口干舌燥的叫了半天,也没把相框里的郭修安“叫回来”,最后哭丧着脸说:“完了,你的魂儿定在里面出不来了!”

    郭修安说他也没觉得有啥不舒服的。郭白氏不死心:“我接着叫,叫不回来就把相框挂在神台(神龛)上,魂儿只要不出屋就没事!”

    折腾几天后,郭白氏盯着相框里的郭修安说:“魂儿都让人给摄走了,还说官老爷办了个正经事,你这不是缺根筋是啥?”

第二十四章 吃绝(1)

    麦熟一晌,蚕老一时。每年芒种前后,越冬的小麦在一夜之间就黄熟了。除了大户人家里从不出闺房的小姐,村寨里的男女老少个个都精神抖擞,握着早就磨的如剃头刀一样光亮的镰刀,拎着灌满凉井水的瓦罐,奔向大田里的滚滚麦浪。

    成熟的大麦和小麦需要“抢”,不是抢走别人家的,而是抢着收割自己田里的麦子。既然是抢,人手自然越多越好。不论是东家还是长工,全都没日没夜在田地里跟庄稼拼命。老人孩子也不用交代,会自觉的在饭点时,把预备好的饭食直接送到田间地头,让抢收麦子的壮劳力在田里填饱肚子,省下时间继续割麦。

    来自北山里三五成群的“麦客”,也穿梭在财东家的麦田。他们在一番讨价还价后,便挥镰下地抢收东家的麦子换取工钱。不出十天半个月,被抢收完毕的麦子就被全部拉回碾场,垛成形状各异的麦垛,等待闲暇的时间再碾晒脱粒。

    收了麦子的农田,如果墒情合适,还要抢着农时点谷种豆。等到了立夏时节,田里的秋庄稼便又是一片碧绿盎然。农民们要接着在田间垄边,弯腰弓背的薅草间苗、松土施肥,直到入了暑才能短暂的挂锄歇息。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色冉冉遍天涯!刚刚入了夏的三家营仍然一片繁忙。这天,郭修安和韩六正在热浪逼人的晒场上碾打麦子,牛家庄的牛恒山派人传来的口信儿,说郭修安表妹牛秋玲病重,要他赶紧去一趟牛家庄。

    郭修安还没出生的时候,嫁到牛家庄的这个姑奶奶就过世了。郭家老姑娘一下世,便应了“老亲不亲”的俗话,郭敬祖的姑表弟牛三两,就很少来三家营走动了。早就搬到镇上过活的牛三两本名牛天顺,在镇上开了个牛记杂货铺,卖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的日常杂货。牛天顺卖酱醋的时候,秤头总是挑的高高的,秤完随口说:“老主顾来了,多给你三两!”于是人们渐渐都叫他牛三两。

    郭修安带头围衙抗捐的那年初冬,镇上车马店的活计给郭修安报信,说病重的牛三两请他去一趟。郭修安对这个表叔没啥印象,也没太当回事;直到牛记杂货铺的伙计亲自来报,说牛三两请他去交代后事,郭修安才直到他这个表叔快要死了。

    郭修安第二天一早来到牛记杂货铺的时候,牛三两已经直挺挺的躺在堂屋的灵薄上了。灵前连个烧纸的“老盆”都没有,只有一个女子在灵旁边哭的悲悲戚戚。郭修安来到灵前正准备跪拜,本来在院子里喝茶抽烟、闲谈嬉笑的几个牛家族亲,拦住郭修安说还没去报丧郭族长咋就来了。

    扑地哭泣的女子是牛三两的女儿、郭修安的表妹,也是曾经八面玲珑的“包打听”——包中成的女人牛秋玲。牛三两本来还有一个从小喜欢五舞枪弄棒的儿子牛铁山,从小就跟着镇上镖局的童镖师耍刀练拳,后来和神拳会搅在了一起后突然就没了音信。

    关于牛铁山,有人说被教民打死了,也有人说被官府抓住悄悄砍了头,更有人说牛铁山给神拳会大师兄戴了绿帽子被装进麻袋投了河。牛三两听完直接摇摇头说:““你们咸盐吃多了——尽放闲(咸)屁!铁山拳脚上从不输人,怎么会轻易丢了命?”牛三两虽然嘴上不相信儿子已死,但从此也再无心经营牛记杂货铺。

    包中成被斩决后,没了依靠的包秋玲只好回娘家投亲。讨债的人便追到十家镇,直接向牛三两讨要。俗话说黄鼠狼单咬病鸭子,杂货铺的大伙计胡三一天趁牛三两不备,卷了铺子的现银跑了路。牛三两急火攻心病倒后,没撑够一个月便死了。以前从不登门的牛家族人听说牛三两死了,当天便跑到牛家准备“吃绝户”。郭修安赶到牛家的时候,族人们已经把牛记杂货铺的东西瓜分完毕。他们草草小殓了牛三两,正坐在院子里盘算着赶紧找下家,卖了牛家的房产再殓葬牛三两。

第二十四章 吃绝(2)

    牛秋玲哽咽着把牛家的家长里短说完,郭修安便来到牛三两的灵前磕头行礼。郭修安行完礼爬起来对牛家族人说:“你们现在派个人回牛家庄,把牛恒山给我叫过来!他来之前,这里就我说了算!你们赶紧把搂到手里的钱财现在给我吐出来,三叔下葬前就是买根麻皮儿,也要我点头才能开支!”

    当牛恒山满脸歉意的来到牛家的时候,郭修安正在满头大汗的加固牛三两的棺材。牛恒山在灵前施完礼,便抬脚把一个半大小子揣个狗吃屎:“牛二蛋,你爷跟你三爷(牛三两)是叔伯兄弟,眼下就你们门份(祖上亲疏关系)最近,你给你三爷当孝子贤孙!”然后对牛家族人说:“三叔刚闭眼,你们就这样欺负孤儿寡母?牛家庄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到十家镇的街上了!”

    族长发了话,牛二蛋便乖乖的披麻戴孝,跪在灵前当孝子贤孙给吊唁的宾客磕头还礼。族人不情不愿的归还了变卖杂货铺的钱财,又从郭修安手里接过了活计。郭修安对牛恒山说:“我表叔的后事是你们牛家的事,你主事,我管账!铁山是死是活且不说,牛家还有闺女外孙,现在族人就来吃绝户,丢人呢!”牛恒山赶紧给郭修安递烟倒水,一个劲的赔不是。

    牛三两活着的时候人缘还不错,来吊丧的人络绎不绝;但李长有也来吊丧,多少有点出人意料。牛恒山直截了当的问李长有:“铁山的事,今天你要跟我交个实底儿!”牛恒山一句话直接打在七寸上,李长有便开始诉苦:“我也一直在找铁山,他把我也害苦了!”郭修安磕磕烟袋锅说:“有苦你慢慢诉!”

    李长有说:“当年铁山去周家口走镖,攀结了走江湖卖艺的张白义,他把这滩祸水引到了伏阳,后来就把我也扯进去了。我也是事后才知道,铁山和赛金花——就是张白义的小老婆——被张白义堵在了一个被窝里。张白义后来就把铁山活埋了!”

    牛恒山一惊:“活埋了?埋哪儿了?”李长有委屈的说:“张白义是神拳会大师兄,铁山往他脸上尿尿,张白义能饶了他吗?铁山埋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李长有明里来吊丧,暗里其实是冲着牛三两的铺院来的。埋葬了牛三两后,牛恒山做主便把牛家的铺院转给了李长有。郭修安问牛恒山怎么安置牛秋玲,牛恒山说先送回牛家庄,过了孝期再寻个老实人招赘或者嫁过去都行。李长有却说他打算重新修缮杂货铺做生意,如果牛秋玲愿意住在镇上,可以在铺子里打打杂,也比在牛家庄受族人白眼强。

    牛恒山不高兴了:“你说的这是啥话?跟你这个外人在镇上,俺们娘家人还不放心呢!”李长有信誓旦旦的说:“天地良心!我也是为她们孤儿寡母着想!”牛秋玲最后还是决定在铺子里打杂。

    李长有翻修完牛记杂货铺,就挂羊头卖狗肉的开起了大烟馆。牛秋玲就成了大烟馆里白天烧水煮茶,晚上浆补洗涮的杂役。

    三个月前,牛秋玲突然开始咯血,郎中诊完病说是痨病,命不长久已无法回头。李长有变将牛秋玲便送回牛家庄将息。牛家在牛家庄本来还有几亩薄田,牛三两死后就被当过“孝子贤孙”的牛二蛋占了去。牛三两当年栽下的杨柳树,不论大小都被族亲砍去卖了个干干净净;就连牛家垒在院墙上的砖瓦,也被族人瓜分个净光,更别说屋里的存放的农具家什了。

    牛秋玲回了牛家庄后,牛恒山将参与“吃绝户”牛二蛋等族人全部抓进祠堂,在祖宗牌位前立下字据,补了牛秋玲母女三年的粮米才算完结。只是牛秋玲的病情日渐沉重,若不是还有个女儿在旁边伺候的周到,早就油尽灯枯了。

第二十四章 吃绝(3)

    牛秋玲开始交代后事。郭修安对刚刚赶来送药的李长有,冷冷的说:“这里没你啥事,你先出去吧!”牛秋玲说:“不碍事,让他也听听!”

    牛秋玲说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她死后弄个席片儿卷卷就行,就算埋在乱葬岗也不能埋进包家的坟地;然后让女儿改姓牛,彻底跟包家断绝关系。牛秋玲最后转头对李长有说:“包中成欠你的债,我活着的时候我还,我死了就一笔勾销,跟我闺女没一分一厘的关系!看在我跟了你这几年的份上,你要说话算话;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郭修安问李长有说过啥话。李长有看了看牛秋玲说:“你妹跟我说过,她要是哪天不在了,闺女就跟我回三家营,将来长大了跟存善圆房成亲……”

    郭修安忍无可忍的站起来说:“这是瞎胡闹!李长有你今天必须当面把事情给我掰扯清楚!”

    牛秋玲说自从她前脚回到十家镇娘家,李长有便后脚找到了牛记杂货铺。李长有说自古父债子还、夫债妇还,包中成蒙骗李家一千多两银子,这笔账要算在牛秋玲和牛三两的头上。

    牛三两死后还没过百天,李长有就悄悄的摸上了牛秋玲的床。牛秋玲手里攥着一把剪刀,对被踹下床的李长有说:“你想当畜生,我还想活人呢!”李长有说:“包家欠我的钱,把你们娘俩儿卖了都不够还!包家和牛家人都已经死绝了,你还要立牌坊给谁看?你要从了我,我包你娘俩儿吃香喝辣饿不着;你要是不从,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乖乖听话!”

    第二天牛秋玲便看到女儿包心蕊头上多了一个头饰。包心蕊吞吞吐吐的说是李长有给她买的。牛秋玲一把将头饰扯下来剪了个稀巴烂,然后抱着委屈的包心蕊说:“以后只要不是当着妈的面,李掌柜给你啥东西都不能要!”包心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从此以后牛秋玲对女儿看管的愈加严实。

    有一天李长有对牛秋玲说,镇上的基督堂新办了一个女校,他准备把包心蕊送到女校去读书。牛秋玲第二天去教堂打听后才知道,女校不过是收留弃婴和孤儿的育婴堂,上学识字也只是为了诵读圣经。牛秋玲跪在地上对校董说,她实在养活不了,更护不了自己的闺女了,过两年再大些不是卖给别人当童养媳,就是卖到窑子里做娼妇!牛秋玲哀求教堂救救她女儿,她宁愿把女儿送给教堂,也不愿眼睁睁的看着被卖掉。教堂最后说如果包心蕊愿意帮忙看护孤儿,女校也可以破例收留。包心蕊于是就进了教堂的女校。

    送走了女儿,牛秋玲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就在那天晚上,醉眼朦胧的李长有又一次问牛秋玲到底从不从了他。牛秋玲咬咬牙说如果李长有应了她两个条件她就从,要不然她就吊死在房梁上。牛秋玲说:“其一,我如果从了你,我闺女就是你闺女,你这辈子都不能再惦记她;这二,包中成欠你的钱一笔勾销,以后你再不能以这事拿捏我们娘俩儿!”李长有满口答应下来。

    李长有这样处心积虑的要得到牛秋玲,并不是牛秋玲的姿色能勾起他男人的情欲,而是想在牛秋玲的身上,发泄对包中成和牛铁山曾经深入骨髓的忿恨。每当李长有在百般玩弄屈服在他胯下的牛秋玲后,对着她仍死鱼般毫无回应的肉体上,享受那一哆嗦的时候,李长有就幻想是他将一泡畅快淋漓的尿,肆无忌惮的泚在骨头早已沤成渣渣的包中成和牛铁山的脸上!

    这种复仇带来的快感一开始让李长有为之着迷,后来当他对牛秋玲的身体腻味后,又觉得让人老珠黄的牛秋玲来抵债,似乎太便宜了包家!他不但要牛秋玲夫债妇还,还要包心蕊父债女还!

第二十四章 吃绝(4)

    一年前,李长有对牛秋玲说包心蕊已经长大应该回来帮衬,这样他就能少雇个活计。牛秋玲说:“叫回来只是你的托词,你不撂个亮底话,我是不会叫她回来的!”李长有说他想让包心蕊当李家的儿媳妇。

    李长有的女人李袁氏,给李长有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李存善小名叫铁蛋,七八岁的时候发了场高烧把人烧坏了,心智便永远停留在娃娃阶段。李袁氏让李长有尽早给铁蛋张罗个童养媳,但李长有说找早了白耗衣食,早晚他会安排好。牛秋玲死活不同意女儿嫁给李家的傻儿子:“只要我还有口气,你就休想这档子事!”

    牛秋玲得了痨病后,她就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长久。牛秋玲把包心蕊叫到身边说:“闺女啊,你生错了人家,注定是一辈子受苦的命!你那短命的爹,活着的时候人前人后上蹿下跳,死了也拖着咱娘俩儿活受罪!要不是放不下你,你娘我早就拿一根绳子吊死了。我以后护不了你了,你去给李家做个童养媳吧!虽说你嫁个傻男人,也就断了李长有的歪心思,再说三家营有你修安表舅在,李家也不敢太欺负你!”

    流泪不止的包心蕊,抱着牛秋玲点头答应下来。牛秋玲又把李长有叫来说:“心蕊可以嫁给铁蛋,但你要当着俺们娘俩儿的面起个誓,要是你李长有将来做下羞噪先人的扒灰事,让李家断子绝孙!”

    李长有说:“你这不是起誓,明明是诅咒!”牛秋玲说:“不违背就是起誓,违背了就是诅咒!”

    郭修安听完气的直跺脚,他哆嗦的烟袋锅都点不着,最后干脆丢了烟锅,对牛秋玲说:“你真是个这个糊涂娘,硬生生的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在一旁默默流泪的包心蕊对郭修安说:“舅,不怪我妈,这事我认了!”

    当天夜里牛秋玲就咽了气,李长有问郭修安和牛恒山该如何埋葬牛秋玲。郭修安一句话差点没把李长有噎死:“我说葬到你李家祖坟,你有能耐让长盛和族人同意吗?”郭修安列了一个长长的单子,交到李长有手上说:“棺木衣物照单去置办,殓葬花的钱你要是敢抠抠搜搜,我让你再没脸进三家营!”李长有看看单子说:“我肯定就高不就低,保证让您二位都满意!”牛恒山说:“这回还是我做主,就葬到三两叔当年留下的田里!他包家不仁、你李家不义,若是让嫁出去的老姑娘埋到乱坟岗,我牛恒山将来也没脸见祖宗!”

    殓葬了牛秋玲,郭修安当着李长有的面对包心蕊说:“你以后就随你娘的姓,改名叫牛心蕊,跟包家再无半点关系!三家营郭家就是你的娘家,我就是你亲娘舅!”牛恒山不满的说:“修安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什么叫三家营郭家是孩子娘家,你是他亲舅?牛家庄牛姓一族还没绝户,我牛恒山才是孩子正儿八经的娘舅!”

    郭修安陪笑说:“恒山老弟你别见外,李家这俩儿货,花花肠子太多,我怕你摁不住!咱俩就不争了,孩子的事儿,咱哥俩儿商量着来!”

    要论不要脸,牛恒山还不是李家兄弟的对手!牛恒山也当着李长有的面,对牛心蕊说:“李家以后要是不识敬亏待了你,我第一个拆了李家的房子,揭了李家的瓦!”

第二十五章 革命(1)

    辛亥年的七月底,郭白氏把郭家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迎接带着刚满月的儿子回来省亲的郭治远和周婉玉。

    郭修安稀罕完孙子,就去县上开会了。郭白氏指着神龛上红绸盖着的合影像,告诫郭治远说:“你爹自从被衙门摄了魂,就接连被官府派差,忙的都顾不上家里收秋了。你们以后可千万别被摄了魂!”

    郭治远差点笑岔了气,他说要是照一次像就摄一次魂,他的的七魂六魄早就被摄走完了!郭白氏强硬的说:“你的七魂六魄早就被挤出三界了,哪还是小时候的治远?”郭治远听完郭白氏的训斥,把本打算留在家里做念想的儿子满月照,又悄悄放回了口袋。

    郭修安开会回来,郭治远便问郭修安“摄魂”一事的前因后果。郭修安先把杨勉之先推荐他做谘议,后去县城开会的事情讲了一遍。郭修安说县里搞“新政”,主要是在乡村推行“自治”;伏阳县除了县城和十家镇外,按照东南西北分成了四乡,乡下设里,里下设甲,乡有乡董,里有村正,甲有甲长,任命的都是村寨的族长和有名望的人。他这个谘议员被任命为东乡的乡董,最近带着几十个村正正忙着丈量田产、充实赋册。

    郭治远问乡董在哪里公干,费用从哪里来。郭修安说都是为老百姓办事,不要啥费用。现在公干的地点临时设在祠堂,县衙说要在三家营建个新式的小学校,等学校建好了他这个乡董就在祠堂的私塾里公干。

    郭治远问:“你这大小也算当官了,那我大伯的遗训……咋说?”

    郭修安叹口气说:“这事我问过你岳父了,他说自古皇权不下县,我这个乡董不算有功名的官爷,一没俸禄二没实权,权当为老百姓办点实事吧!”

    郭治远说:“怎么说乡董也是县衙正式任命的,你就算没品级也是官老爷,只是你不愿承认罢了!”郭修安反问儿子:“是不是因为你大伯的遗训,你没去投军做官爷有点后悔?”

    郭治远摇摇头说:“我的性子不适合带兵,有啥好后悔的?我在省城参加过准备立宪的会,觉得朝廷的“立宪”和下边的‘自治’,完全是换汤不换药的老一套,朝廷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还不如把营里的民约五条搞下去实在!”

    郭修安瞪了儿子一眼说:“你娃儿现在翅膀硬了,敢以下犯上乱议新政了!你去年在营里搞的新政好是好,但既不能当吃喝也不能抵扣皇粮国税,老百姓眼下都快没饭吃了,哪有闲功夫搞卫生?”

    郭治远本想把最新收集的提高田地粮产的方子,详细给郭修安讲讲的。但听说三家营连《民约五条》都已经成了一句空话,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顾微尘也特意从镇上赶来看外孙。郭治远问周世平最近可好,顾微尘说周世平这半年忙于进山剿匪平乱,很少回来。等他忙完了军务,肯定会来看外孙的。

    郭治远在三家营平静的省亲生活,被来自省城的一份紧急公函打破了。公函是陆小学监谢步瞻派人送来的,内容是鄂省新式学堂总办,邀请豫省教育界组团赴武昌参访交流,鄂省陆军中学堂点名要郭治远前去。谢步瞻要郭治远接到信函后尽快回省城,以免误了参访行程。

    郭治远应了差事,回函打发走了来人,转头就为了难。周婉玉却喜笑颜开:“正好哇!我一个人也侍弄不了这么小的娃娃,干脆就在家里住一段,等你忙完了公差,再回来接我们不迟!”

    郭治远第二天就回了省城,他在省城逗留了两天,便随参访团奔赴武昌。参访团除了省立大学的师生,陆小的教习,省城简易师范的老师,还有中原公学的教务长余从睿。郭治远把改名余从睿的余复业,拉到一边悄悄问:“我们明修栈道,你们又要暗度陈仓?”余复业不置可否的说:“治远兄,参访团里没有你们和我们,只有咱们!”然后又悄悄的说:“武昌不是咱的地盘,这次我真是去参访,不是闹革命!”

第二十五章 革命(2)

    豫省参访团一行十余人乘火车到了汉口后,便由对接学校或社团根据参访计划,分别迎接带回交流。点名要郭治远参访交流的武昌陆中教习长刘望楚,也是郭治远在东洋留学时速成班的同学。刘望楚想把郭治远挖来鄂省陆中,便趁机点名要他参访。

    到了陆中的郭治远,由刘望楚陪着给学生们上了一堂实训课,又给陆中的教习们上一堂教学示范课。郭治远说他一个小学教习,给中学的教习上课是班门弄斧。刘望楚说:“你堂堂东洋士官学校的高材生,不入军旅是屈才,做小学教习更是埋才!现在看到你,我终于明白豫省新军编练十年都不成的真正原因了!”

    郭治远开玩笑的说:“豫省练不成新军全怪我唠?”

    当武昌起义的枪声打响的时候,郭治远正在陆中收拾行装——参访团原定十月十一日返回豫省。在武昌城彻夜的枪声中,陆中一波又一波的学生打开学校的枪械室,拿上武器跟着枪声参加革命去了。刘望楚带着郭治远等人,伴着外面的枪声在地下掩体里待到了天明。

    一早去打探消息的教习回来说,反叛的新军已经攻下了总督府,占领了武昌城,满大街都是荷枪实弹的新军士兵。总督和各衙门的官员早就隐遁难寻,汉口和汉阳目前情况不明。

    刘望楚满脸歉意的对郭致远说:“治远兄,我实在是不该在这个时候邀请你来参访,参访团暂时肯定是回不去了,只能等事态明朗再说!”

    郭致远问刘望楚:“你也是革命党吧?”

    刘望楚耸耸肩说:“革命党昨晚都去围攻总督府了,我如果也是革命党,怎么会一整夜都躲在地下室里?”

    郭治远也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唐突,便笑道:“学生们都去参加革命了,你这个教习长还稳坐钓鱼台?”

    刘望楚说:“现在武昌城只剩下断头台了,哪里还有钓鱼台!如果不是正好在城里,说破天我都不会相信革命党真的能拿下了武昌城。治远兄对这事怎么看?”

    郭治远说:“我这几年就像一条被时局的巨浪打懵的鱼,一直被这股洪流裹挟着……”

    刘望楚认真的说:“你本是条气贯长虹的大鹏鸟,早该去引领时局才对!在这样的机会面前,只要你能乘势屹立潮头,脱颖而出是迟早的事!”

    刘望楚的话像一记重拳,直击郭治远的内心。郭治远一直推崇的是东洋自上而下的维新改良,而非革命党摧枯拉朽的暴力革命。东洋维新政府的改良决心之大,民众精神改观之迅速、军人训练之刻苦、精神之决绝,都让他震撼不已。他觉得维新改良同样适用于大清,只要朝廷能够坚定的支持开启民智、革新教育、兴办实业、编练新军的举措,早晚有一天也能像东洋一样实现民富国强的目标。而革命党提出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令人热血沸腾的口号也只能是口号罢了。

    民国是什么?怎么去建设民众的国家?国人没有人说的清,革命党更没有人愿意去深究。当余中华鼓动他加入革命党的时候,他觉得革命党如同脚踩棉花团的泥菩萨,根本拿不出具体的方案去实现强国救民!与其终日夸夸其谈治国平天下,不如先埋头读书修身齐家!

    革命党人一夜之间拿下武昌城,突然的像刘望楚这样的观望之人,都觉得革命的胜利竟然可以这样轻而易举。郭治远对刘望楚说:“全则必缺,极则必反!革命党拿下武昌就是把天捅破了,估计现在连起事的新军,都不知道要先找哪块云彩遮遮雨!而总督大人大意失省府,翻过身来也不会善罢甘休!事情才刚刚开始……”

    刘望楚静不好说郭治远太过悲观,他只能淡淡的说:“那咱们就观其变吧!”

    临近中午,刘望楚对郭治远说:“赶上了这捅破天的事情,所有城里的人都无法置身事外了!我刚刚接到通知,要马上去谘议局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学生都去革命了,我这个教习长如果不去,学生们回头就会先革了我的命!”

    “治远兄,你要不就跟我一起去吧,顺应潮流总比一直被洪流裹挟要好的多!”刘望楚劝郭治远。

    郭治远不置可否。刘望楚接着说:“那我就对不住治远兄了!陆中也不是一片净土,如果将来你在武昌城有困难,随时去谘议局找我吧……”

第二十五章 革命(3)

    两天后,一身戎装的余复业一见到郭治远,就激动的抱着他又蹦又跳:“我们胜利了,革命真的胜利了!革命军已经拿下汉口和汉阳!革命成功了!”

    郭治远问:“你也参加起义了?我们还要不要回豫省了?”余复业两眼放光:“你提醒的对!回!当然要回豫省!而且要尽快回去!我们要学武昌的革命会社,发动省城的新军起义,拿下省城!”

    余复业要郭治远马上跟他一起参加武昌革命军。郭致远摇摇头说:“我只会教书,不会造反!”其他两位教习也说他们是只会纸上谈兵并无实战经验糊裱匠。余中华不满的说:“不会可以学啊,谁也不是天生就会造反的!现在的武昌城里只有革命党和革命对象!你们不去革命,早晚就是革命的对象!”

    客居的陆中是呆不下去了,郭治远和两个教习第二天就去了中原会馆暂避。跟十家镇的山西会馆一样,中原会馆也是豫籍商人在武昌城里建的同乡商业会馆。旅居武昌、汉口和汉阳三镇的豫籍人,只要遇到难处,都可以去中原会馆求助。

    当郭治远来到中原会馆的时候,会馆的厅堂里早已挤满了来枢难的同乡人。会馆的当家人钱事首让人把热饭热菜端上来后,拱手对郭治远说:“鄙人也是十家镇人,和郭军爷您是实实在在、近的不能再近的同乡!如果是平时,咱这会馆安置个百儿把几十口人,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这会儿(现在)实在是对不住您,真的没有屋子给三位歇儿(休息)了。这湿冷的天儿,黑儿了(晚上)连房檐儿下,窟蜷儿(蜷缩)的都是咱豫省人(咱豫省人)!”中原会馆待不下,郭治远只好去谘仪局投奔了刘望楚。

    郭治远前脚刚跨出会馆的门,余复业后脚就进了中原会馆。因钱事首和余久堂是老朋友的关系,余复业一到武昌就住进了中原会馆。钱首事小心翼翼的向余复业探问外面的情况。余复业说革命军最近正在整编,准备开往汉口前线,跟北洋军决一死战。他已经被委以重任,现在新军招募处招兵。

    余复业告诉钱首事,如果有名叫郭治远的豫省人,或者姓郭的伏阳人来会馆,一定要先稳住他,然后立马通知他。原来余复业为了尽快站稳脚跟,一到募兵处就把郭治远说的天花乱坠,并信誓旦旦的说他一定能把郭治远这个“千里马”,给招进革命军。

    当余复业马不停蹄再找到陆中时,才发现郭治远已经离开陆中不知去向了。刚刚夸下海口就食言,余复业担心募兵长官责备,只好暂回中原会馆想办法。钱事首见余复业着急忙慌的寻找刚刚被他打发走的郭治远,自然也不敢实情相告,他心里只盼着郭治远找不到落脚地,然后再回会馆求助。

    郭治远找到刘望楚后,便拿着刘望楚写的介绍信,到新兵集训处训练新兵去了。其实新军招募处和集训处就一墙之隔,只是乱哄哄的局势,让余复业和郭治远一直没有碰上面而已。

    武昌起义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应过来的清廷,将成建制的北洋新军集结在汉口北,开始步步为营的反攻汉口。残酷的战事令昔日繁华的汉口变成了人间地狱,商业重镇被战火焚毁成一片焦土。

    初生牛犊的革命军,虽然不是装备精良的北洋军的对手,面对出工不出力的北洋军,也把汉口战事拖进了对峙消耗状态。但越拉越长的战事,对革命军确是非常的不利。革命军内部分歧越来越明大,革命热情和信心也在慢慢的消退,内讧和逃兵事件像瘟疫一样在军中蔓延。武昌城里参加革命军的青年学生越来越少,郭治远所在的新军训练处,也不像开始那么忙碌了。

    刘望楚有天上午急匆匆的到新军训练处,他问郭治远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赵晨初年轻人。郭治远说他的确有个叫赵晨初的学生,不过是远在豫省陆小的学生,刘望楚怎么知道。

    刘望楚摇摇头说,革命军抓了三个豫省的奸细送到军法处准备枪毙,其中一个叫赵晨初,自称是郭治远的学生。原来这三个豫省陆小的学生听闻武昌起义成功,便偷偷南下来武昌投奔革命。三人好不容易到了汉口北,却被革命军当作奸细抓进了城里。

    不明就里的赵晨初,在大牢里开开心心的吃饱喝足后,抹抹嘴说他们可以参加革命军了。

第二十五章 革命(4)

    看守的棚目听完哭笑不得:“你们进城没看到城门上的三颗人头吗?那就是革命军昨天抓的两个豫省奸细,扮作卖绿豆的商人混进城里打探消息,直接被革命军砍了头挂在城楼上示众的!”

    棚目看着目瞪口呆的三人,继续说:“革命军有令:只要是豫省人都是袁世凯的密探,只要抓住就格杀勿论!你们刚才吃的是断头饭而不是接风饭,都马上要人头落地了,还参加什么革命撒?”

    三个学生吓的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吐说他们不是奸细,而是追随教习长来武昌参加革命军的。棚目问他们教习长姓甚名谁,在哪一标哪一营任何职。赵晨初便说了郭治远的名字,但不知道郭治远人在哪里。棚目不忍心十几岁的娃娃就这么被砍了头,就把他们送到军法处,让刘望楚处置。

    郭治远在军法处核实了三人的身份,把三个学生从鬼门关里又被拉了回来。吓傻的赵晨初三人无处可去,郭治远只好把他们带到集训处打杂。

    僵持月余的江北战事,却突生陡变。退守汉阳的革命军,要把集训处所有的新兵统统补充到前线去,孤注一掷的反攻汉口。郭治远解释说这些刚招进来没几天的新兵,连枪都端不稳,靶都瞄不准,送上前线就是送死。

    接兵的标统一听这话,便立刻不耐烦了:“个板马儿!懒驴上磨屎尿多,老子也不是生下来就会打枪,枪把儿端的时间长了,自然就稳了;汉口的辫子奴,多瞄瞄自然就准了!你们这些儿个教官们也跟着一起去,边打边教!”

    郭治远带着一帮新兵,被枪口逼着上了前线。枪炮声一响,没见过真阵仗的新兵跟在老兵后面,看到老兵射击也跟着慌忙的射击,结果没打到敌人,却射中了前面的老兵。窝火的老兵们干脆把新兵推到前面挡子弹,结果不少新兵还没弄清打仗是怎么回事,就把自己给交代了。更要命的是炮营,新兵分不清敌我阵地,直接把炮弹打到了自家的战壕里!

    当敌军再一次压上来的时候,郭治远带的这队新兵立马就吓的尿了裤子,缩在战壕里连枪栓都拉不开。郭治远只好硬着头皮现身说法,一边喊叫着排兵布阵,一边教新兵怎么打仗!整整一上午,郭治远带着这队新兵蛋子,顶住了北洋军的好几次进攻。郭治远百步穿杨的枪法,后来把对面的北洋军吓的不敢露头,讨不到便宜的北洋军,午后只好悄悄地撤了!

    汉阳失守的时候,郭治远随革命军撤回长江南岸。一江东流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江面上满载军民的渡船,不时被呼啸而来的北洋军炮弹掀翻在江心,顺流而下的浮尸随处可见!郭治远站在船头,指着看着眼前的惨象,大声的对赵晨初说:“革命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战争更不是儿戏!战事来了,当兵的手里有杆枪,而老百姓什么也没有,只能跟着陪葬!一将功成万骨枯,最后全都苦了老百姓!”

    北洋军占领江北的汉口和汉阳后,并没有乘机打过长江,只是把大炮架在龟山上隔江开炮。每天隆隆的炮声和呼啸而来的爆炸声,让武昌城里军心涣散,人心思动。没有人知道,革命还能坚持多久,战事何时才能结束!

    余复业终于在新兵集训处找到了郭治远,他一句“你让我找的好苦啊”说完后,就拉上郭治远飞奔向中原会馆。郭治远进了会馆都来不及理会拱手作揖、连连道歉的钱事首,就被余复业拉到人头攒动的议事厅前台。

    余复业示意人群安静后,便开始慷慨陈词:“各位乡梓同仁!昨天,我请来了军令部的赵云起赵部长;今天,我又请来了是留学东洋的郭标统!这两位都是咱们豫省的人中龙凤、我辈楷模,更是豫省革命党的领袖!由他们统军带咱们打回豫省,革命军一定会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大厅里被余复业鼓动的人声鼎沸,人群里纷纷拳头高举,震耳高喊:“打回豫省!革命万岁!共和万岁!”

    郭治远看了看激昂聒噪的人群,满脸疑惑的问余复业:“这是咋回事?我什么时候成了标统?”

    余复业说:“你若在豫省统军,现在至少官拜标统!”

    “统军打回豫省,又是咋回事?”郭治远又问。

    余复业立马两眼放光:“黎都督已经同意咱们成立旅鄂豫省先锋军,支持咱们立马挥师北上,取道豫西南北伐满清政府!治远兄,我们机会来了!”

    郭治远更加不解:“什么机会?”

第二十五章 革命(5)

    余中华说包括鄂省在内的南方九省,已经宣布独立,而山西、陕西、安徽、甚至山东也正在独立中,但位居华夏中心的豫省,却迟迟未有独立的端倪。就鄂省本身来说,革命形式已扩散到全省,安(陆)沔(阳)绸(州)郧(州)招讨使李熙霖,已经受命率军征抚鄂西北。鄂省军政府为了支持豫省革命,正在武昌城内招募豫籍革命者组织北伐先锋军,准备兵分两路进行北伐。一路是剑指豫东南的固州,另一路的目标就是豫西南的伏阳!

    “这个我知道啊,北伐的军政府的大事,跟你我有什么关系?”郭治远还是不明白余复业为什么这么激动。

    余复业接着说:“现在武昌城内无论军民,对出自豫省的北洋军统帅袁世凯恨之入骨!所有旅居武昌的豫省人都被当作‘袁贼奸细’的来辱骂,士兵在军中受排挤,商人在街上遭白眼!咱豫省人谁愿受这不白之冤?所以大伙儿才聚集在这中原会馆,拥护革命军北伐,打回豫省去!”

    郭治远厉声的对余复业说:“你们这是把战火往自己身上引,往伏阳百姓头上瘾!鄂省军政府不过是想借北伐之名来虚张声势,减轻一点北洋军对武昌正面的军事压力,想办法来改变不利的战事局面罢了!再说行军打仗不是游山玩水,是你死我活的搏命,你这是把同乡人往火坑里推!”

    余从睿说:“军政府和革命军里有很多打过仗的豫省人,另外还有你和赵部长统帅,你们肯定不会把老乡往火坑里带吧?”

    郭治远怒火中烧:“我什么时候说要打回豫省去?谁授权我统兵北上?余复业,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你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余复业一愣,旋即拍手大笑:“不忠不孝?哦,对了!我怎么就忘了还有你岳父这茬儿——那你更要统兵打回去,说服他弃暗投明投身革命!事成之后,我保荐周大人位居首功!”

    郭治远恨恨的说:“那是你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余中华拍案而起:“郭治远,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打回豫省是同盟会豫省支部的决定!你愿意去要去,不愿意去就绑着你去!”

    郭治远被恼羞成怒的余复业软禁在中原会馆。新兵训练处的两位教习和三个学生也随之来到中原会馆,个个都一反常态的劝说郭治远,要他带着大家一起打回豫省去。

    晚上钱事首亲自来给郭治远送饭,他关了房门便“扑通”一声跪在了郭治远面前:“郭军爷,请您救救我们吧!”

    钱首事说自从武昌起事后,豫省商贾在三镇的商号便全部关门歇业了。汉口战事引发的大火,不但烧掉了晋商的山西会馆,也烧掉豫省的无数商号,商会损失生惨重。前一段有两个豫省的商人,贩了两船绿豆来汉口,不但被革命军征用了绿豆,还说他们是北洋军的奸细,直接被革命军砍了头,然后挂在城头示众。

    豫省的客商们为了保命,都逃到中原会馆来避难。最近来中原会馆敲诈勒索的人,都个个自称革命军,稍有不从便开枪杀人。中原会馆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他这个事首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之前来的赵云起是伏阳穰州人,作为起义的功臣深得军政府信任;而郭治远又是个留过东洋的军官,如果他们两人愿意统军北伐,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

    钱首事悄悄的说:“郭军爷,商会这边俺们早就商量好了,只要能够尽快离开武昌城,商会愿意把三镇所有商号全部变卖,弃商投军资助咱自己人北伐!如果我能侥幸回到伏阳,将来也会另有重谢,决不食言!”

    钱事首最后说:“刚才来的那五位爷,余军爷也带他们一并随军!余军爷特意交代会馆好生招待,寸步都不能离开!”

    钱事首的话让郭治远五味杂陈:余复业拿教习和学生要挟他北伐,钱事首以命相托请求他北伐。会馆里的每一个支持北伐的人,其实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这样的革命,真的是老百姓想要的吗?郭治远辗转反侧的想了一个晚上,最后终于想通了。与其被裹挟,不如先带着大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等回到豫省再见机行事吧!

    郭治远第二天对余复业说:“我看不懂你的革命,但也不想被你胁迫,只要你们要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可以带队打回豫省去!”

    余复业问哪三个条件。

    郭治远说:“一、北伐军沿途不得扰民,军事指挥由赵部长和我说了算;二、革命军进入伏阳后,由他前去说服周总兵改旗易帜。如果周大人不同意,我会说服他主动让出伏阳城,生灵涂炭的战事不能在伏阳重演;三、伏阳城易帜后,我和陆小师生的去留,革命军不得阻挠!”

    余复业听完这三个条件,拍着郭治远的肩膀说:“我当是什么掉脑袋的要求,这三个条件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郭治远说:“不是我不相信你,你还是和赵部长商量好再答复我吧!”余复业说:“你咋就一直不相信我这个老同学呢?”

    十二月中,湖北军政府任命军令部的赵云起为统领,正式授旗成立旅鄂豫省北伐先锋军!黎都督在校场点验完先锋军,便分发了武器弹药,电檄海内誓师北伐!赵云起带着近两千人临时召集的队伍,离开武昌城向鄂西出发。他们在沔阳登船,溯汉水而上,一路奔向豫西南,矛头直指伏阳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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