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尘埃如山TXT下载尘埃如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尘埃如山全文阅读

作者:锦衣夜行风之子     尘埃如山txt下载     尘埃如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烟祸 (1)

    就在郭修安为族人种大烟的事情上火的时候,李长盛他娘李梁氏死了。李梁氏不是无疾而终也不是染病而亡,而是被人捅死在自家的炕席上。

    李家出事的第二天,县里新成立的巡警队便派了巡警便来李家调查问询。两个巡警有模有样的在李家调查一番后,对李长盛说他们会尽快捉拿凶犯,便拿了车马费回了城。惊恐的村民却对李家遭劫的事情议论纷纷,有人说是桐山的“趟将”干的,有人说是柏山的“杆匪”干的,也有人说是麦收前攻下唐县城的白狼军干的;有人说李家发大烟财遭人嫉恨,是本乡人捏腔做势的扮作外路人干的。

    郭修安吊唁完李梁氏后,在李长盛的长吁短叹中,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暑小暑热死老鼠!大暑节气临近,营外田里的庄稼生机盎然。过了花期的春玉米棒已经隆起了鼓囊囊的腰身,春高粱也开始上面儿晒红米,汁饱浆满的豌豆荚吃起来正甘甜香脆。三家营的男女老少都盼着今年秋天有一个像样的收成,这样来年度春荒的时候,日子过的不那么紧巴。

    在那个暑气弥漫的午夜,三家营终于进入恬静之中。裹着一身青草味和汗馊味的李长盛和李陈氏,四仰八叉的躺在李家前院的大床上,鼾声隆隆。匪徒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摸进三家营,准确的说摸进了李家,没有人说得清楚。

    “老实点,别动弹!”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短吼,一把冰凉的刀架在了李长盛的脖子上。被惊醒的李陈氏,已经吓的尿了一床席。屋里黑灯瞎火,屋外更是一片死静,李长盛也闹不清楚家里到底来了几个匪徒。他既不敢起身,更不敢点灯,只好伸手假意安慰李陈氏,先稳住神儿再说。

    “俺们是白狼的拜把子,这次是来求财的!识相的话,赶紧说烟土和大洋藏在哪儿了,俺们取了钱财就走!”来人一手握刀,一手压着李长盛的肩膀说。

    李长盛听说匪徒只是劫财,心里便定了些儿。他指指桌子上装烟土的瓦罐说:“就搁哪儿,你们拿走吧……”趁着匪徒收拾烟土罐的间隙,李长盛估摸出屋里进来了三个人,除了一人一把刀胁迫他们两口子外,还有一个领头领的负责打劫钱财。

    匪徒收拾好了烟土罐,接着问李家的黄货白货藏在哪里。终于稳住了神儿的李长盛,叹口气说:“白爷您高抬贵手!家里除了这些还没来得及卖的烟土,银钱都被官府刮磨儿走了,就剩东屋的半踅子粮食——你们随便装!”

    “李东家你不老实!谁不知道你李家种大烟发了财,你却拿这车轱辘话来糊弄我?”劫匪见李长盛不说实话,正准备拿刀唬一唬李陈氏,这时候东屋的李梁氏听到动静却走了出来。李梁氏端着油灯颤微微的走到西屋门口,不耐烦的对李长盛:“大半夜恁俩儿不睡瞌睡(睡觉),当夜游神呢?”

    门外的匪徒闻声进屋,立即把李梁氏逼了回去。领头的匪徒对另外两个劫匪嘟囔了一句“你们看着他俩,我先收拾死老婆子”,便进了东屋。劫匪在东屋逼问出来一些散碎银子后,又摸索到了李梁氏装体己钱的匣子。眼看着攒了一辈子的体己钱就要被抢走了,李梁氏突然扑上去死死的抱住钱匣子不放。劫匪情急之下,便一刀捅进了李梁氏的心窝……

    郭修安听完,对李长盛说收麦前县上贴的告示讲,白狼匪军去了陕西,现在在乡间祸害百姓的匪徒,都打着白狼的旗号自称白狼的手下,是真是假没人讲得清。郭修安问李长盛有没有听出来劫匪的口音。李长盛说这些劫匪虽然捏着腔调说话,但听口音还像本地人,听话音还是个毛都没扎齐的愣头青。

    郭修安又问:“劫匪要是只图财,咋没有去后院?”李家后院住着李长有一家。李长盛说他也想不明白劫匪为啥只冲前院来。郭修安说:“就算劫匪来踩过点,晚上营里一条狗都没叫,劫匪能把全营的狗都绕开,难不成营里有内鬼?”

    李长盛懊恼的说:“有没有内鬼我哪知道?”

    郭修安见李长盛有点生气,便直截了当的问:“你以前得罪过谁,还是最近和外人有啥过节?现在世道不太平,去年闹白狼,今年北山和东山的杆子又拉起来了,十里八村也有人当了趟将入了杆儿……”李长盛说他一天到晚都窝在营里咋可能待罪外人。

    郭修安最后悠悠的说:“这么说,就是种大烟惹来的祸!”

第三十章 烟祸 (2)

    两人正在说劫匪的事情,韩皮匠也来吊丧。李长盛对韩皮匠说:“皮匠大哥你来的正好,咱仨儿商量点营里的事情吧!”

    韩皮匠坐定后,李长盛说:“修安大哥以前来找过我好几趟,想商量一下重修营里的寨子。其实我不是不想修,主要是前几年家里被掏空了,手里真的不宽绰(钱不多)。我原本想再种两年大烟,等攒够了钱咱也修个跟十家镇那样九门九楼的寨子!但前夜儿黑儿(前天晚上)这事儿一弄,我也不想再招摇了。我跟我哥已经商量了一下,咱就拿石条打底青砖砌墙,修个两丈高的砖石寨,东南西北再弄四个寨门,你们看中不中?”

    郭修安说修寨是好事,只是砖石寨花销太大,要坐下来好好计算一下要花多少钱,然后再召集三家族人公议后再修。李长盛爽快的说:“那就麻烦修安哥你先算算,等我娘过了头七,咱就召集老少爷们祠堂商议,把营里的家底也都拿出来,寨子越早动工越好!”

    李长盛第二天就把重修三家营寨围的消息,让人传遍了三家营。然后没过几天就召集了包括韩姓人在内的所有村民,到祠堂商议修寨的事情。

    三家营祠堂挤得满满当当,村民们热切地讨论着修寨的事情。等郭修安拿出修寨的各项开支预算后,大家才发现就是把祠堂历年的积攒和公地的存粮全部拿出来,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李长有大气的说:“把祠堂的官地都卖了,义渠和河边的树也砍了,统统拿来修寨子!”

    郭修安敲敲桌子问李长有:“照你这么说,为了修寨子是不是也把祠堂拆了?以后敬祀祖宗咱们就上寨墙、碰到灾荒年全营老少都去啃墙砖?”

    韩皮匠提议说:“还是各家都凑一点,剩下的按土地认捐吧!”李长有说:“韩家地少,怎么捐你们都不吃亏!”

    李长盛赶紧打圆场说:“你少说两句,韩家现在已经不比当年了!”李长盛顿了顿接着说:“修咱自己营里的寨子,护的是咱自个儿的安全,全营老少肯定都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我倒是有个想法,说出来大家议议?”

    郭修安问他啥想法。

    李长盛说:“祠堂不能拆,但祠堂的官地可以卖了,建了乡公所以后肯定要建村公所,上面给咱拨钱公干,留着官地也没啥用了。还有呢,营里先不建乡公所和小学校了,把备下的砖料木料和钱粮先用来修营里的寨子!等营寨修好了,以后再攒钱修公所和学校!”

    李家人开春忙着割烟熬烟的时候,郭修安就忙着指挥郭家族人打窑烧砖、买石购木,他计划收完了秋种,完麦子便开建学校,来年再把乡公所盖起来。李长盛为了修营寨,这时候当着全营百姓的面,理直气壮的提议先吃祖宗的大户,再打小学校和乡公所的秋风,营里百姓肯定是支持的。郭修安终于明白:这是李家兄弟商量好后给他出的难题!

    郭修安磕磕烟锅说:“修营起寨不像盖几间学校那么简单,总要先看看风水,再请城里的工匠来选地划线吧!砖石最少要准备一冬,馃嚼吃食用的粮食,祠堂的存粮也根本不够。总之一句话:修寨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事儿,要好好从长商议,好好准备……”

    李长有打断郭修安的话,反问道:“老少爷们不是正在这儿议吗?”李长盛也问:“修安哥你到底想说啥?”郭修安说:“重修营寨也不能今晚三言两语说完就动工!从今儿黑起营里开始轮流打更,壮劳力轮流值守!咱三家营祖辈怕过那一茬土匪,更别说几个小蟊贼?”

    李长有步步紧逼:“那你准备先盖乡公所还是先修营寨?”郭修安强硬的说:“我一个唾沫一个钉!我答应胡知事做乡董,截留下东乡的钱就要用来盖东乡的学校!”两人当面起了争执,祠堂的族人也都不敢插嘴。

    李长盛开始和稀泥:“盖学校和修营寨都不是一俩月能完工的事情,咱就分开干吧。我带着李家族人先修李家这边的寨围,修安哥你带着其他人盖学校,这样总行吧?”

    郭修安说营寨只修一段也不挡事。李长有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议的什么事嘛!”郭修安也忍不住了:“长有,你这是议事还是插诨拆台?这么大的事提前都没商量个子丑寅卯,召集老少爷们议哪门子事?”

    李长有说:“现在民国了,营里管事的是村正不是族长!”

    郭修安实在没想到李长有竟当着全营人的面,如此跟他硬杠互怼。他磕磕烟锅对众人说:“那你们跟村正们商议,我这个族长祭祖上香去!”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祠堂。

    祠堂议事不欢而散,几个村正勉强议定下了营里打更巡逻的事情,村民们也就散了。

第三十一章 白狼(1)

    第二天一早,郭修安就去了县知事公署。

    胡知事对着郭修安就一顿夸奖,他说今年东乡的赋税超额完成,郭修安功不可没。郭修安说建造东乡小学的砖石木料准备的差不多了,请胡知事选定吉日开工。胡知事摇摇头对郭修安说:“东乡公所和学校缓缓再开工,当下最要紧的是防匪——白狼匪军从陕西又杀回来了!”

    胡知事说白狼率军流窜陕甘川渝多省,攻城略地后烧杀抢掠眼都不眨,刚刚杀了个回马枪,回到豫省后就把伏阳西北的北阳县城围困了三天三夜,差一点就破城!豫省督军已经因剿匪不力被大总统撤职查办,新来的督军带着北洋正规军来了,正在豫西追剿白狼!

    郭修安挠挠头说:“去年白狼进唐县城的时候,有人亲眼看到白狼在大街给老百姓撒钱分粮,一年光景不到咋就变成了杀人掠财的流匪了?”

    胡知事立马就不高兴了:“白狼白狼,就是个白眼狼!革命党闹的欢的时候,白狼说他是革命党,嚷嚷着要革皇帝的命。革命党熄火了,他又说自己替天行道、掉过头来革大总统的命!其实白狼就是墙头草随风倒,一帮地痞流氓二流子瞎胡闹!”

    胡知事最后叮嘱郭修安:“郭乡董你在东乡德高望重,可不能听风就是雨,分不清忠奸好赖!你赶紧回去组织老百姓坚壁清野、防匪自保!建学校的事请等赶走了白狼再说吧!”

    郭修安郁闷的出了知事公署,掉头就回东乡了。在三家营村头,郭修安遇到正准备离开三家营回十家镇的祁宗轩、钱掌柜和余久堂。

    镇上三个最有头脸的人物一起来三家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来找郭修安的。郭修安便又把三人请回了郭家。

    三人一落座,还没等郭修安喝口水,祁宗轩便拱手施礼说:“郭乡董你见谅啊,俺们又要给你添麻烦了!狼匪闹了快两年了,南北商路也断了两年了,商行银号的损失咱就先不说了。眼下白狼又杀回来了,听说白狼这次从陕西回来后彻底失了性,一路东来攻城破寨,从义军变成了土匪了!眼下镇里的寨局急需整顿,只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受镇内商会所托,今天特意来请郭统领去镇上主持寨局的……”

    郭修安一愣:“谁是郭统领?”

    祁宗轩指指郭治远说:“当然是治远贤侄——他就是当年的郭统领啊!”

    郭修安看了着陪在一旁的郭治远,摇摇头说:“祁大哥,你太抬举他了——对了,董将军的巡防营呢?”祁宗轩说自从巡防营被收编后,董将军就撤出十家镇移驻他处了。

    郭修安顿了顿说:“伏阳城里有镇守使、县里有巡防队,十家镇该向他们请兵才对啊!”钱掌柜接过话茬说:“郭掌柜你是不知道!镇上请兵的信不知道写了多少封,人不知道派了多少拨。镇守使和县上每回儿都推三拖四,说军爷们都被调去南山剿匪了,要俺们自己想办法守镇护寨!”

    郭修安问:“白狼在北边,军爷们怎么跑到南边去剿匪?”祁宗轩说:“白狼闹的越厉害,官老爷们捞的油水越多,要是三下五去二剿灭了狼匪,那不是断了他们的财路吗?”

    一直一言不发的郭治远终于说:“三家营土寨形同虚设,也需要有人防守,我是不会在这个时候,丢下一家老小不管的……”看来郭修安回来之前,郭治远已经拒绝了祁宗轩进镇护寨的邀请。

    郭治远的话让祁宗轩有点尴尬。余久堂抱拳说:“郭掌柜,不怕您笑话,我那个海兽儿子,就是跟郭统领一块省城读武备,一起东洋留学的余复业。他在外边是天天吵着闹革命,天南海北的瞎折腾,这些年连个水花都没扑腾出来!到了要紧的关头,更是半点也指望不上!他跟治远贤侄比,那真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我本来是没脸来请治远贤侄的,但为了镇上的老百姓,还是厚着脸皮来了!”

第三十一章 白狼(2)

    郭修安想了想对郭治远说:“白狼是大股的土匪,如果来了肯定先奔着十家镇去,三家营这点油水不够白狼匪塞牙缝!就是狼匪真来了,营里有俺们呢,你就放心护镇吧!”

    郭治远没答应也没拒绝。

    祁宗轩起身抱拳给郭修安和郭治远各施了个大礼,然后说:“郭掌柜、郭统领,来之前我召集镇上的商会已经商量过了,只要能让十家镇免遭匪祸,你和治远要啥我们给啥,条件你们尽管提!”

    郭修安回礼说:“祁大哥您言重了!郭家在镇上也有生意,三家营也有不少人在镇上讨生活,护寨守镇都是郭家的本分!”

    郭治远没想到郭修安这么痛快的替他应承了差事,郭治远最后对祁宗轩说:“祁事首请见谅!不是我摆架子,我爹刚回来,我要跟他商量一下,明天回你们话中不中?”祁宗轩赶紧下台阶:“中!中!我们先回去等信!”

    送走了祁宗轩,郭修安装满一锅烟递给郭治远说:“抽一锅旱烟吧!旱烟抽多了嘴里苦,嘴苦了心里就不觉得苦了!”郭治远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短杆烟袋说:“我有……”郭修安点上烟袋锅说:“周大人已经过世一年多了,你也在他坟边守了一年多!于情于礼都够了,我也早就不在责怪你了!”

    郭治远说:“守孝三年,我说到做到!”

    郭修安接着说:“周大人临去(世)前给我说过,你是个大鹏鸟,心里却一直拧巴的跟个麻花似的,你不缺本领只是心不够狠!你帮着董将军稳住他的队伍,帮他保住了名声,我才明白周大人真的早把你看的透透的!这一年多我忙着东乡的事,也是想让你好好想想往后咋个办……”

    郭治远拿出火折子,帮郭修安和自己又续了一锅,然后说:“我哪也不想去,就守着您、守着这个家、守着三家营……”

    郭修安接着说:“你爷爷活着的时候说过,‘有多大本事干多大事儿!’!三家营坑浅王八多,你根本支应不了(管不了),这个家更不需要你!你要是不想出去带兵打仗,那就去十家镇护寨吧!镇里有几万老百姓,总要有个明白人撑着。别的不说,就凭你这个洋学生的招牌,土匪蟊贼也要掂掂轻重!”

    郭家父子就这样抽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心里话。以前郭修安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或者心里有解不开的疙瘩的时候,郭敬祖也是这样拿出烟袋锅,一边抽烟一边跟他掏心窝。郭家的这个传统,说不上有多高明,但着实有用。

    郭治远第二天回信祁宗轩,他同意去十家镇协助寨局守镇护寨,条件是寨局和商社的兵丁和器械,必须听郭治远统一调遣;三家营如若受到白狼骚扰,十家镇寨局必须要援助三家营抗匪。祁宗轩满口答应下来。

    李长盛听到郭治远要离营进镇的消息后,便和韩皮匠相约来到郭家。李长盛开门见山的问郭修安:“治远去帮镇上守寨,咱三家营咋办?”郭修安说:“三家营不是还有咱们吗?你要是不放心,那就把存仁存义也叫回来,我再把治清叫回来,咱们一起守寨!”

    这句话差点没把李长盛噎死。原来李梁氏下葬后还没过头七,李长盛就急吼吼的把两个回来奔丧的儿子李存仁和李存义,打发回了城里的学校。他对李存仁说:“钱粮会定时送进城里去,以后只要不是我发话,你们没事就别回三家营!”李陈氏抹着眼泪对儿子们说:“你爹都是为你们好,现在乡下不太平,怕你们回来被杆匪盯上绑了票……”李存仁说他想去省城念中学。李长盛说:“读啥都中!走的越远越好,就算出去混几年日子也中!”

第三十一章 白狼(3)

    李长盛唾面自干,尴尬的说他两个儿子虽然离开三家营还没几天,但他们是在伏阳还是省城,他这个当老子的一点也不清楚。韩皮匠岔开话题说:“抗匪就要修营寨,营里修新寨肯定来不及了,还是先补一补土寨吧!”郭修安说:“土寨要补,但人心更不能乱!人心乱了,就算没有土匪,三家营也让咱自己给毁了!”李长盛自知理亏,早没了一开始兴师问罪的架子:“你是守望社长,你说咋办就咋办!”

    郭修安也不愿在这个时候跟李长盛赌气,他心平气和的扳着指头说:“公署的胡知事已经发话说了,眼下最要紧的是防匪保民!咱们就把准备盖学校备下的砖石木料,先用在修补营里的土寨上,剩下的砖石放在寨下将来招呼土匪用;我把祠堂那块前清赐的匾,也抬出来挂在寨墙上镇邪!晚上壮劳力轮流上寨巡逻,一旦有匪情便敲锣警示,营里能爬起床的男人,全都要轮流上寨跟土匪玩命!”

    李长盛说:“营里好多年没有这么心齐了,护营修寨都是聚人心的好档口!等补好了土寨咱有了底气,应该趁热打铁修新寨!”

    郭修安盘算说两边开工的话人手不够。李长盛说:“土匪来了咱都上寨护营,土匪不来咱就玩命修新寨!我的意思是新寨先从李家这边修,郭韩两家护寨;然后再修郭家这边,李韩两家护寨,最后修韩家这边,咱们轮流修寨和护寨。反正新寨早晚要修,早修一点是一点!”

    郭修安一心想着防匪巡逻的事情,当时也没从李长盛的话里挑出毛病,便拿眼问韩皮匠意见。韩皮匠却和起了稀泥:“大主意你俩定,我都中!”郭修安怎么也没想到,一心要修新寨的李长盛,后来的算盘竟打的是那么的龌龊。

    顾微尘也知道了白狼杀回来的消息,她坚持要回镇上的小院去住。郭修安拦着不放。顾微尘说:“修安哥,白狼里少不了当年被你周大哥剿过的土匪,我去了镇上,他们就少了一个找三家营麻烦的借口!”

    郭修安说:“三妹你要这样想,我更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你一个人住在十家镇。镇上人更多眼更杂,你在明他们在暗,那不是更危险?不像咱三家营,飞进来个鸟,我都能把它祖宗三代查清楚!”

    郭白氏也劝道:“三妹,三家营也是你的家,咱一家人在一块也有个照应!你一个人去镇上,外会怎么看郭家、怎么看我?”

    顾微尘牵着郭白氏的手说:“三嫂,我知道你和修安哥都是为我好。这一年多在三家营,我跟着你学会了纺花织布、种瓜点豆,加上我这还有点女红手艺,肯定是不会饿死的!”

    顾微尘说完这些,又转身对郭修安说:“修安,朝廷都改朝换代,世平也已经人死灯灭,以后我就是顾微尘而不是周夫人了!我都五十岁的人了,这辈子还能活几年?这几十年我都是为别人活着,你们就让我回镇上,为自个儿活几年吧!”

    是啊!顾微尘只是想为自己活一回儿!三十多前她就说过要为自己活着,三十多年来,她忙着报恩、忙着还情!如今她已经了无牵挂,该为自己活几年了!就算是一粒尘埃,在黄昏将至的夕阳里,能熠熠生辉片刻,也比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和庇护里,更让她期待和向往!

    顾微尘的这个理由,没有一个人能拒绝!

    郭修安把郭治远和顾微尘送进了十家镇,也把郭治清叫回了三家营。郭治清回来的那天晚上,郭修安把族人召集在祠堂,一起商议补土寨和修新寨御匪的事情。

    修寨的事情议完,郭修安对族人说:“营里有人嚼舌头,说我把治远送到镇上躲难去了,所以我今天就把治清给叫回来了。三家营是咱三姓祖宗守望相助,一起营务起来的根,更是郭家的跟,守不住咱这跟儿,我死了都没脸见祖宗!我郭修安有两个儿子,无论到啥时候,郭家总要有一个子孙,跟大伙儿一起守着这个根!”

第三十二章 诅咒(1)

    韩六的姐姐韩大妮死了!他死在李长有她娘李梁氏的坟头上!

    三家营人在热火朝天的修补旧寨的时候,李家也在翻修自家的宅院。李长盛把院子的土围墙用青砖翻修成了砖围墙,新盖的青砖门楼两边又加盖了耳房,包着铁皮钉着长钉的新大门上,也多加了两道门闩。李长盛从十家镇弄回来两条吐着舌头、露着獠牙的狼狗拴在院子里。然后又催着李长有尽快物色一个有拳脚功夫的镖师来看家护院。

    晚上营里巡夜的锣声一响,两条大狗便跟着狂叫起来,接着整个营里便是此起彼伏的狗叫声。被吵的整夜睡不踏实的李陈氏埋怨李长盛,说他不该请两个“瘟神”回来扰了清静。李长盛却说家里晚上有狗叫心里才踏实,哪天连狗都不叫了,说明刀又快架到脖子上了。

    李长盛拾掇完自家的门院,便立马给牛六指儿和韩五结清了工钱粮食,将两个长工一起辞了。

    韩五背着铺盖卷回到家,对坐在蒲团上纺线的韩张氏说他和他姐夫牛六指儿都被李家给辞了伙。韩张氏眼皮都没抬对韩五说:“你找你媳妇说去,现在(这个家)是你媳妇当家!”正在围着锅台转的韩梅氏,把手里的红薯叶菜团子往锅里一甩,便开始大骂:

    “妈里个逼儿的!李家刚盖好院墙和门楼就把你俩撵了,这不是卸磨杀驴吗?我找李长盛这龟孙儿去!”

    韩五赶紧把韩梅氏堵在灶火屋(厨房)。出不了门的韩梅氏便一边贴菜团子,一边骂李家不仁不义;骂完了李家,便开始诉说她苦命的身世;最后又数落韩家老少,个个都是窝囊废。韩张氏把纺车摇的嗡嗡响,没盖住韩梅氏的骂声却摇断了花捻儿。韩张氏边续花捻儿边自言自语:“要不是李泰栓死的早,我还能受你这窝囊气?”

    韩梅氏把里里外外骂了个遍才消了气,然后问韩五晚上谁给李梁氏守墓。韩五说李长有一早就去了镇上,晚上守墓的应该是李长盛。

    当晚,韩梅氏摸进李家守墓窝棚的时候,李长盛正在吧嗒吧嗒抽旱烟。李长盛问韩梅氏还没到收秋的时候,咋就想起他来了。韩梅氏一句话没说,脱了衣裤往李长盛身上凑。李长盛说:“这儿是祖坟苑,祖宗看着不合适!”

    韩梅氏假意要走:“热脸贴个冷屁股,那我走了!”李长盛拉住韩梅氏说:“先不慌着走,正好有事问你。”韩梅氏便直接脱了褂子,托着胸前的本钱往李长盛嘴里塞。李长盛矜持了一下,便翻身把韩梅氏压在身下……

    一番折腾后,韩梅氏水蛇般的光身子缠住李长盛,她趴在李长盛的身上说:“我把你伺候美了(舒服了)吧!美了你就说实话,韩五干的好好的,你为啥他撵了?”

    李长盛反问道:“我也正想问你,你家老么最近跑哪去了?”

    韩梅氏腾的坐起身,两眼放光:“咋?你有信儿了,咋不早说?”

    李长盛说:“我要是有信儿还来问你?”

    韩梅氏失望的说:“没头没脑的你提老么干啥……”李长盛说那晚来李家的土匪,她看身影像韩老么。

    韩梅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咋可能?前年剪辫子的时候(民国改元),在城里当差的韩十一回来说,老么当兵吃饷‘革命’了,既然走了正道咋可能又成了土匪?”

    李长盛赶紧捂着韩梅氏要她不要瞎嚷嚷,他也不过是瞎猜猜罢了。韩梅氏随口说:“以前就跟你说过,老么毕竟是个没穿几年杀裆裤的娃娃,你跟一个娃娃置气,不怕小了你大财东的身份?”

    李长盛说:“还不是你生的犟种儿,从小就是正经事儿上找不到他,歪门邪道的事儿却一样不拉!他从小跟我就不对付,我咋能看看着他顺眼儿?”

    韩梅氏叹口气说:“他再犟也犟不过你,这点种性还真随你!”

    韩梅氏这句话突然让李长盛一激灵坐了起来。韩梅氏这顺嘴的话丢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妥,便迟疑了一下说:“你哪根筋搭错了?在坟园里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我就是随口一说!”

第三十二章 诅咒(2)

    李长盛说:“还不是你生的犟种儿,从小就是正经事儿上找不到他,歪门邪道的事儿却一样不拉!他从小跟我就不对付,我咋能看看着他顺眼儿?”

    韩梅氏叹口气说:“他再犟也犟不过你,这点种性还真随你!”

    韩梅氏这句话突然让李长盛一激灵坐了起来。韩梅氏这顺嘴的话丢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妥,便迟疑了一下说:“你哪根筋搭错了?在坟园里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我就是随口一说!”

    韩梅氏的小儿子韩老么,自打穿开裆裤起,就是个“三天不挨打,就敢上房揭瓦”的调皮捣蛋货儿!

    穷人的孩子有两种。一种是像韩梅氏的大儿子韩八那样,从小就跟着韩二拾粪捡柴,长大了跟着韩七扶犁握锄学种地的孩子,人见人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另外一种就是像韩老么这样,人见人厌、狗见狗嫌的孩子。韩老么小时候经常带一帮淘气孩子,白天在营外上树掏鸟、下河捉鳖;晚上在营里猫在别人家的墙角圪旯,不是听屋里的男女交媾淫语,就是听长舌毒妇东长西短的龌龊话。被人抓住痛揍一顿,送回韩家又被韩五一顿痛揍,一天到晚鼻青脸肿的也死不悔改。

    有娘生没爹管,从小看大二流子!放在韩老么身上一点都没错。

    韩老么十二岁那年,韩五扔给他一把镰刀和一个箩筐,然后说:“你也不小了,从明儿起跟我去李家干活挣粮食!”李长盛也答应的很爽快:“每天早晚各割一筐喂牛的青草,等收了秋我给你一斗高粱抵工钱!”想想自己也能为家里挣一斗高粱,韩老么给李家割草真的很卖力气。李陈氏看到韩老么累的满头大汗,每次都悄悄塞给了他一个玉米面窝头去垫饥。

    到了秋后,韩老么来李家要高粱。李长盛却说:“要高梁是吧?那咱先算算账!一斗高粱折七升苞谷(玉米),一升苞谷碾七合苞谷面,一合苞谷面蒸三窝头,一斗高粱能折换一百五十个窝头!你给我割仨月草,吃了我一百八十个窝头。这样算下来,你还要再给我白割半个月的草!”

    韩老么白天没从李长盛那里要到高粱,晚上他就从李家田里掰走了两筐苞谷棒子。李长盛去索要,韩小九理直气壮的说:“给你割草你赖账,我拿你家的苞谷棒子来抵账!”

    李长盛做的更绝,他年底又从韩五的工钱里抵扣了两筐苞谷棒子钱,韩五气的回家后,抓住韩老么又是一顿暴揍。挨完打的韩老么不屑的对韩五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在外受了窝囊气,除了敢回来打我,还能干啥?”

    明面儿上斗不过李长盛,韩老么那就来暗的。每年守秋的时候,韩梅氏钻李长盛的棚房;在不守秋的季节,李长盛也常常钻韩梅氏的草房。一天晚上李长盛下了韩梅氏的床,提上裤子刚拉开草房的门,就被当头浇了一盆屎尿。原来有人等李长盛进屋后,把屎尿盆悄悄放在门头上,就等着李长盛拉门。

    李长盛思来想去,最后认定敢这么恶心他的只有韩老么。李家大族长的倒霉事在营里传开后,恼羞的李长盛在背地无人的地方,狠狠的抽了韩老么两个大嘴巴。韩老么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被打掉的两颗门牙,又抹了抹脸上的血,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狠狠的剜了李长盛一眼就走了。

    李长盛因偷吃被人戏耍,然后背地里拿一个娃娃下狠手撒气的事情,自然也躲不过营里的闲言碎语。有人说韩老么这是咎由自取,也有人怪李长盛心狠手辣。

    郭修安也对韩六说:“老六,让老么来我这儿给你打下手吧,我不会叫你们爷俩吃亏!”

第三十二章 诅咒(3)

    韩六摇摇头说:“我早就跟这小鳖儿说过这事,但他死活都不愿来!他说一进郭家的门,就想起当年二婶(郭白氏)不让他奶进门躲难的事!你对他千桩好,他一件也不记得;你对他一事孬,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鳖货儿就是条喂不熟的狗,还是别来给你添麻烦!”

    郭修安指着墙角的歪脖槐树,对韩六说:“这棵树和村头的老槐树也是一个种儿——长大能不能成材要看小时候咋理料(管教)!”韩六却说:“老么生就是个陈刺蛋,你就别指望他将来能结个甜橘果!”

    那年开春营里的孩童还在唱数九歌,韩老么突然就没了踪影。有人说看到他在镇上做脚力,也有人说看到他在伏桐河边拉纤,后来又有人说他在镇上帮人看家护院……再后来就彻底没了音信儿。

    庄稼佬儿偏向小,韩梅氏一想起小儿子就哭哭啼啼的催着韩六去找寻。韩六后来听烦了韩梅氏的唠叨,赌气的说:“你就当没生这个混账货儿!以前在家的时候猫狗都嫌他臭,眼下你见不着了又觉得他的屎都香!”

    韩梅氏听完韩六的话,毫不客气的顶了回来:“看来老么真不是你的种儿!”

    李长盛被韩梅氏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嗔怪,也就不再追问,而是眼神空洞的盯着房顶神游太虚。李长盛不说话,韩梅氏也只好无聊的拽跟麦秸秆,一节一节的掐着。

    韩梅氏掐完了麦秸秆,又试探着趴在了李长盛的身上。韩梅氏看李长盛没有拒绝,韩梅氏的骚情,便轻轻的抚摸着李长盛的胸膛问:“你还没说为啥把韩五辞了呢?”李长盛说:“我怕六指儿吃里扒外,不好辞他一个,便把老五也辞了……”李长盛本想说担心韩五吃里扒外,话到嘴边又换成了六指儿。

    韩梅氏骚情的对着李长盛的耳朵吹气:“你躺好我坐上来,让你再美一回!”说完便伸手抓李长盛的裆,李长盛说歇口气说会话再弄。

    韩梅氏用手拨弄着李长盛的二两肉说:“老五是啥样人你是知道的——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咋能跟你不一心?看在这十来年,他给你当牛做马,我也回回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份上,你过几儿天(过些日子)再把他召回去继续抗长活儿吧!”

    李长盛一翻身把韩梅氏压在身下,像老母猪拱了白菜窖一样在韩梅氏的胸脯上吧唧,含含糊糊的答应了韩梅氏。

    牛六指儿也背着铺盖卷回了牛家庄。韩大妮说:“离了李家咱也饿不死,只要不惜力到哪里都有口饭吃!”六指儿说这些年地里的种的庄稼十年九歉,东家们宁愿把地租出去也不愿雇长工自己种,长工被辞了就难再寻东家。他除了种地别的啥也没干过,打短工又挣不下多少粮食,自己苦点没啥,只是韩大妮身子骨太弱,怕扛不住……

    牛六指儿最后怯生生的对韩大妮说:“要不你去求求长有东家吧!”韩红莲回答的倒也干脆:“我早就说过,一辈子再不进三家营!”六指儿说李长有这几天在十家镇。韩红莲面无表情的说:“你也是个十足的窝囊废儿!”

    韩大妮骂完牛六指儿,第二天还是去了十家镇。韩大妮走进福寿茶馆的时候,李长有正在物色给李长盛看家护院镖师。这两年镇上走镖押运的活计太少了,镖师们都去走江湖卖艺混饭吃去了,偌大的镖局就一个老镖头守着院子熬日子。

    前天老镖头捎信给李长有,说他早年收过一个姓游的徒弟,不但拳脚功夫练的虎虎生风,还会练刀枪不入、火枪不侵的气功“金钟罩”。游镖师之前一直在洛阳地界揽活儿,如今恰好回来了,便保举给李长有。

第三十二章 诅咒(4)

    游镖师在福寿茶馆里给李长有露了两手,李长有觉得游镖师虽然不像走江湖卖艺的话花架子,但也没有太多真本事,跟当年神拳会的张白义都是一个路子。

    老镖头对犹豫不决的李长有说:“游镖师也是镇上老实人家的孩子,自小喜欢拳脚功夫!现在家人都死绝了,只要有个容身之地,工钱都好商量!”李长有说等他回三家营商量商量再定。

    韩大妮来到茶馆的雅间,直接对李长有讲李家辞了六指儿,他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过来找李长有就是来说情的。李长有说辞了牛六指儿是李长盛,他并不知道这事。韩大妮问李长有现在知道了,这事他管还是不管。李长有说他很久都不管三家营的家事,这事还是要问主事的李长盛。

    韩大妮说:“二十年了,我没在回过三家营一趟,更没来求过你一桩事!今天要不是遇到过不去的坎,我是不会登你家的门边的!”

    李长有说二十年前的事情早就翻篇了,翻这旧账干啥。韩大妮叹口气说:“我想到你会这么说,就当我没来过这儿!”说完起身便准备回牛家庄。

    李长有说:“你一个女人家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回去都半夜了,道上还不太平!既然来了就住一晚,明天再回。”韩大妮说穷人命贱,土匪绑去正好,还能省几天粮食。

    李长有说他明天回去问问李长盛,如果牛六指儿真没有啥过错,让他继续回李家干长工就是了。韩大妮认真的说:“你李家一句话,可以死人也能活人!六指儿这事你李长有打个保票,不难吧?”

    李长有嬉皮笑脸的说:“你今儿黑不走,陪我一晚就不难,走了就难了!”韩红莲无奈的叹了口说:“你们这样拿捏俺们,不就是为了这点事吗?”

    李长有遂了心愿。第二天韩红莲走出李长有屋子的时候说:“自从当年被你妈灌下打胎药后,我这辈子就再不会生养了!这二十几年,我一做梦就梦到当年那个血淋呼喇的娃娃!李长有,你这次要是再敢负我,我就拿命咒你李家断子绝孙!”

    李长有自然不会忘记当年李王氏的亲娘抓起那团血淋淋的孕婴,对李太栓说的那句话:“早晚有一天,你们李家要断子绝孙!”头皮发麻的李长有,不再纠结游镖师到底有没有真本事,便告诉老镖头李家对游镖师很满意,工钱跟他一起去三家营和李长盛商量。

    李长有带着游镖师回到三家营,谈好工钱安置好游镖师,他便问李长盛问为啥辞了老实巴脚的牛六指儿。李长盛说牛六指儿年纪大了,下地干活明显不如从前了,李家不会养他一辈子,他便顺道一起辞了。李长有说牛六指儿在李家扛了半辈子长工,说辞就辞有点太薄情寡义了。

    李长盛说:“你给六指儿说情是因为韩大妮吧!”李长有说当年那事后韩大妮就不会生养了,韩大妮去镇上要他给牛六指儿求情。李长盛让李长有拿点钱把韩大妮彻底打发了,不能拿这事一辈子来要挟李家,他更不可能让牛六指儿继续回来扛长工。

    李长有没想到李长盛铁了心不给回旋的余地,只好拿了几个大洋,打发牛心蕊交给韩大妮,让六指儿再寻个仁义的东家熬活儿。牛心蕊回来说韩大妮没收大洋,却让她带回一句话。

    李长有问什么话。

    包心蕊支吾半天说:“韩大妮说,“李家等着断子绝孙吧’!”

第三十二章 诅咒(5)

    李梁氏的百日祭正赶在秋收大忙,祭祀完毕草草吃了豆腐饭,大家就匆匆赶回去继续收秋。谁也没想到最后来到李梁氏坟前的,是穿一身红衣的韩大妮。手拿桃木棍穿一身红衣,韩大妮明显不是来上坟的。

    一副病痨样的韩大妮来到李梁氏的坟前,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拔下了插在坟上的柳木蟠,将桃木棍插在了坟头上。韩大妮拿着柳枝幡对着坟头,边拍打边凄厉的诅咒:

    “你这个坏了八辈子良心的失心婆,活着的时候让我受尽屈辱,做鬼了也不放过我!老天爷不该对你这么好,让你被一刀捅了心窝,应该把你千刀万剐才对!韩家到底做了什么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逃不脱你李家的欺负?当初你逼我喝下断肠烂肚的打胎药,我认了;把我嫁给六指儿这个榆木疙瘩,我认了;我一辈子无儿无女,我也认了!我这辈子再没脸进三家营,也是当初你们办下的龌龊事给逼的!如今,连安安生生的穷日子,你们也不让我过!六指儿给你们当牛做马干了几十年,没啥过错你们说辞了就辞了?”

    “我是个人,不是你家的尿盆,用的时候畅快的拉一泡屎尿,不用的时候连个猫狗都不如?哄我的时候你们好话说尽,吃干抹净了提上裤子都不认账?我今天拔了你的柳木棍儿(柳幡),给你插个桃木枝儿!我咒你们李家不出三代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你好好躺着吧,别急着沤烂了骨头茬子,等着被人掘坟扒墓、暴尸荒野的那一天!”

    没了气力韩大妮,趔趄的趴在坟上紧握着拳头,一边锤一遍凄厉的诅咒。她的脸色红的像猪肝,不断从嘴角溢出的鲜血,滴在坟头花圈白色的纸花上,像罂粟花一样妖艳。韩大妮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后,便昏了过去。牛六指儿赶紧上前抱起揉掐,韩大妮醒过来后将手里死死抓住的杂草和尘土,用尽最后一把力气抛向了李梁氏的坟头。牛六指儿紧紧的把韩大妮抱在胸前,任由那不寒而栗的诅咒在李家祖坟上空回荡:

    “断子绝孙!家破人亡!”

    牛六指儿背着死去的韩大妮,一言不发的回到牛家庄。他拒绝了包括族长牛恒山和韩家三个小舅子在内,所有人的劝慰和帮忙,面无表情的拆了当年他和韩大妮一起盖起来的草房。牛六指儿将可用的梁条檩木、门板窗柜全都拆卸下来,亲手打造了一个结实的棺材,然后用家里仅有的被褥装殓了韩大妮。

    当牛六指儿把韩红莲的棺材推出埋葬的时候,他看到了门前披麻戴孝跪着的韩五、韩六和韩七,还有站在后面的牛恒山。牛恒山对牛六指儿说:“韩家大姐是咱牛家的好媳妇,也是人家的亲姐姐!长姐如母,你已经尽心了,该他们尽孝了!”

    牛恒山递上吃食接着说:“两天水米都没粘牙了,你先垫垫饥一会儿才有力气抬棺打墓!”六指儿接过吃食,和着眼泪鼻涕一起下咽,吃着吃着便禁不住嚎啕大哭!

    当晚牛家庄火光冲天。牛六指儿埋葬了韩大妮后,一把火点了已经被他拆的七零八落的茅草房。他站在大火前,眼睁睁的看着草房烧成了一堆灰烬,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雾气沉沉的夜色中……

    韩大妮血喷李家祖坟的时候,李长盛正在指挥着族人烧砖运石修新寨。当他听说这瘆人的一幕后,也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长盛硬着头皮问:“她没扒李家祖坟吧?”

    报信的人头摇的像拨浪鼓。

    李长盛转头对族人说:“只要不扒祖坟,随她作妖!咱们继续干活,修寨!”

第三十三章 镖师(1)

    自从游镖师住进李家后,李长盛对这个看家护院的镖师是越来越满意。

    李家的大门自从交给游镖师看管后,不论白天黑夜,外人便不能像从前一样随便进出李家。除了每月初一要去伏阳城住上一两天外,游镖师其他时间连大门都不出,吃住在耳房里。李长盛问他这两天进城是走亲还是访友,游镖师说他有个相好的在城里,每月只有这两天方便过去找乐子。

    李长盛听完哈哈大笑:“三家营这样的乐子多了去,今年守秋的时候我带你可劲耍,包管你以后不再进城找老相好!”游镖师说城里的老相好处了多年,割舍不下。

    一天晚上,李长盛半夜起来小解。他推开房门时“吱呀呀”声,先引来了几声狂暴的狗叫后,接着就是这样的对话:

    “谁?”

    “我!”

    “咋?”

    “尿!”

    在黑暗的夜色中,仅凭这简短的再不能简短的四个字,便迅速的完成身份确认和目的沟通;如果不是熟人间的默契,估计世上没有人能做得到。

    第二天游镖师满脸歉意的对李长盛表示,他初来乍到还没驯熟这两条狗,让李长盛夜里受了惊吓。李长盛满意的说:“没有喂不熟的狗,只有喂不熟的人!狗没吓着我,倒被你吓的一哆嗦!”

    当李家院里的人和狗完全熟络后,“谁?我!咋?尿!”的对话,不但不再引起狗叫,也成了李长盛和游镖师在夜晚暗号。有时候就是没尿,李长盛也会半夜出来对一遍。而游镖师也在见惯不怪中,迎来了表现自己的机会。

    那是一个平常的再不能平常的深夜,李家死静的就连院中的两条狗——大黑和二黑——都昏昏欲睡。一个黑影悄悄的翻墙进了李家后院,丢了一块肉稳住后院的二黑后,又轻轻的打开了后院的侧门,放进来几个蹑手蹑脚的黑衣人。

    他们在前院稳住了大黑后,一个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耳房前,准备从外面拴上耳房的门。就在这时,游镖师突然从旁边闪出,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夺了手里的刀。

    游镖师反手把尖刀抵制黑衣人的脖子,然后干净利索的说:“别动!让他们都老实退到院子里!领头的谁哪个?”

    黑衣人轻声的对同伙儿说:“顺局顺局(黑话:停止行动)!”

    正在拨弄前院堂屋门闩的人,还有院子里把风的人都停了手,一起退到院子里。被游镖师挟持的黑衣人说:“我就是大掌柜(头领),兄弟们就是来把把风(侦察一下),没想着拉票吃线(抓人质、勒索钱财)!都是道上的朋友,有话好商量!”

    游镖师说:“深更半夜摸进来,你(说这话是)糊弄鬼哩!识相的话就哪来的回哪去,我就当没这回事儿!”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屋里的李长盛突然问:“谁?”游镖师答道说:“我!东家别点灯、别开门——院里跑进来几只老鸹!”

    就在游镖师搭话分神的茬口,黑衣人趁机挣脱了,他跑到院子对同伙儿说:“碰到硬茬子了,先送他回老家!”

    游镖师边活动手腕边问:“恁儿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屋里的李长盛后悔自己多嘴插话,万一游镖师不是土匪的对手,他这次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听着院子里噼噼啪啪的打斗声,哆哆嗦嗦的的等待着土匪破门而出的那一刻。

第三十三章 镖师(2)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只听得院子里游镖师粗重的声音问:“还不快滚?”

    然后随着一声“紧滑(土匪黑话:紧急撤退)”,院中又逐渐恢复了平静。又过了好一袋烟的功夫后,游镖师在门外对李长盛说:“没事了,东家!几个蟊贼摸进来,已经被我打发了!你接着睡瞌睡儿(睡觉)!”

    李长盛哪里还睡的着,他好半天才哆哆嗦嗦的开了门,看到院里只有游镖师一个人在倒水洗脸洗手,才把咚咚跳的心放回肚子里,再次闩死了他的房门并抵紧了门杠。

    第二天一早,游镖师对李长盛说摸进来的不是趟将就是杆匪,哪山哪杆的不清楚,这么顺畅的摸进来应该是来踩过点。他告诫东家以后晚上院子里有任何动静都不要搭话,别点灯更别开门,刀枪不长眼,找个仡佬先躲起来,等平安了他会主动去搭话的。

    李长盛听完转身从屋里拿出一壶酒说:“游师傅你先压压惊!从下个月起,工钱我给你加俩大洋!”

    游镖师让李长盛弄杆快枪。李长盛挠挠头打哈哈:“十杆快枪也赶不上你游师傅一身的好本事!早知道你有这么大本事,我就不让存仁去省城念书了!识俩字会写自己的名号就中了,花那冤枉钱干啥!我明天就进城,先让存义回来跟着你学拳脚本领!”

    李陈氏赶紧阻止:“孩子愿意念书就念书,你别想一出是一出!”

    李家又招来土匪的事情在三家营不胫而走。除了称赞游镖师本事了得之外,村民们更是天一黑便早早关门闭户不敢再出门。

    李太喜对李长盛说:“游师傅给你一家护院屈才了,你跟修安商量商量让他把营里的壮丁拢在一起练练拳脚,晚上帮忙上寨巡逻巡逻,三家营只要没事咱李家也就平安!”

    李长盛说让游师傅教壮丁们练练拳脚可以,但晚上让游师傅帮忙守寨,估计游师傅分不开身。李太喜说也不是真要游师傅守寨,只要把名头放出去,土匪自然就不敢来了。李长盛既没有应承也没拒绝,丢下一句“我想想再说”,这事就没了下文。

    从走乡串户的小商小贩口中,村民们不时听到某个村里的财东遭了劫,另一个寨里的少爷被绑了票。从茶余饭后的谈资中,白狼杆匪个个被描述成了身长三头六臂,走路脚底生风的孙猴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村寨里飞檐走壁、来去无踪,终究有一天会把他们平常敢恨不敢讲的财东们,狠狠的劫掠个干净!聊完大山一回到家,个个又悄悄的磕头烧香,祈求白狼们不要踩错了点摸错了院房,让自己触了霉头。

    一向喜欢凑热闹的于花子,也编排起了莲花落,沿街叫唱:

    大清去,民国来,新瓶陈醋不用猜。

    穷百姓,饿肚皮,拉杆造反聚豫西。

    老白狼,白狼老,抢富济贫行天道。

    一开始,规矩明,只抢浮财分百姓。

    官爷怕,财东焦(心急火燎),穷人却说白狼好。

    现如今,乱纲常,乌烟瘴气谁都抢。

    攻城池,掠乡庄,谁敢呲牙见阎王!

    于花子走街串巷唱这段莲花落的时候,其实真正的白狼匪首,在一个月前就被砍了脑袋,正在在省城的城墙上“望城圈”。但更多的杆匪却继续打着白狼的旗号,在伏阳大地上攻寨掠地、烧伤抢掠。就在大寒节气的四九天,一股“白狼军”从伏牛山俯冲南下,烧杀抢掠一直攻到伏阳城城北二十里的南河店,被早有准备的官军迎头痛击后撤回北山。

    白狼余匪北撤后,十家镇和三家营的守望社也松了一口气。但郭修安要东乡守寨不能掉以轻心,晚上巡逻的锣声一天也不能停断!

第三十四章 新医(1)

    一场大雪趁着浓重的夜色,悄悄的落在大地上,远处的村庄和近处的田野就像被老天爷随意的用一盆浆糊,将它们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分不出来了彼此。

    如果没有火烧眉毛的事情,这样的天气是没有人愿意出门的。老百姓像冬眠的龟蛇,个个关门闭户偎在床铺里,把对暖饱的欲求降到最低,以尽可能的去熬过这漫漫寒冬。那些不缺吃穿的东家,才会围在红彤彤的火盆边,把一个个玉米粒抛在火堆里,等着那声清脆或沉闷的“砰”响后,从容的扒拉出炸开的爆米花,吹干打净后咯嘣咯嘣的嚼着。

    郭修安一大早也坐在火盆边,他没闲工夫爆米花,而是一心一意的编筐。入冬以来守寨护营占去了大部分时间,他到现在连一个荆条筐还没编好。年前要是不见缝扎针的编几个扎实好用的箩筐,等到开春农忙的时候缺少趁手的家什儿,那就要抓瞎了。

    一个荆条还没编完,洋教士披特廉就带着一阵寒风来到郭修安面前。

    郭修安赶紧把一碗姜汤递到披特廉的手里,然后又拿火钳拢了拢火盆里的炭火,一边编筐一边问皮特廉,大冷的天他怎么有空过来。哆哆嗦嗦的披特廉没顾上回应郭修安,而是捧着茶碗一边暖手,一边诅咒这冻死狗的鬼天气。

    自从周世平过世后,郭修安觉得披特廉肯定不会再“麻缠”他了,因为东岗教堂再不需要通过他,来拉近和镇台衙门的关系。失了势的郭家就像塌了架的瓜棚,会渐渐被他们无视和遗忘,再次回归平静而又简朴的生活。

    有一年夏天,郭修安腰里长了巴掌大的一片“蛇胆疮”,每天疼的他坐也不是躺也不行。白郎中连开了几副药让他内服加外用,忙活了半个月还是不见好转。白之铭恰好回营探亲,来给他检查一番后说他医道不够深,知道怎么治但拿捏不好药量,要请他的老师披特廉来拿捏药量。披特廉知道后,二话不说就来给郭修安医治。

    披特廉之前救了郭家两条命,如今又治好了郭修安的腰疮,也彻底除了郭修安心病的根。他开始对这个整天穿着中国长袍,把旱烟锅抽的火星直冒的洋郎中,当作“自己人”对待。

    披特廉出生在意大利国的一个小岛上,父母都是橄榄园的雇工,放在中国也就是个佃户。跟中国的老百姓一样,洋郎中家里兄妹众多,披特廉很小就被送到了教会医院里学新医,后来被教会派到了中国。

    当两人搁置各自的宗教信仰,成为真正的朋友后,郭修安自嘲的对披特廉说:“老披,你这个洋郎中不是趋炎附势的人,或者说你还没有学会做个趋炎附势的人!”

    披特廉也坦诚他一开始接近郭修安,就是为了和周世平攀上关系。但后来他发现郭修安有意的避讳这一点后,反而倔强的想好好了解了解他。当披特廉看到他送给郭修安的《圣经》,被用来夹鞋样儿时,他有一种被羞辱的直觉。他庆幸没有立马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因为他想了很久才明白郭修安的解释:“你们西洋的圣人废话太多了,俺们中国的四书五经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厚!”

    中西方的文化,差异还不是一般的大!在中国一亩三分地上,老百姓得不到实实在在的惠益,凭什么相信他这个“洋和尚”崇拜的上帝和圣母,一定比中国的神仙强?

    郭修安问彼特廉来有什么事。彼特廉说东岗教堂想在三家营开个新医诊所,问他行不行。郭修安说:“三家营有白家的中医堂,白郎中也是祖传的好郎中,不需要在多一个新医诊所!”

第三十四章 新医(2)

    彼特廉说中医和新医各有所长,东岗教堂愿意免费行医施药,施惠于民。郭修安说:“三家营离东岗教堂也不远,百姓去教堂的诊所看病也很方便,再在营里开一个新医诊所,这不是拆白家的台吗?”

    披特廉最后才说开新医诊所也是为了白家,因为白之铭不愿留在教堂坐诊行医,想回三家营,他才找郭修安站台。

    郭修安尴尬的说:“都说你们洋人是直筒子,你咋就喜欢弯弯绕呢?白小郎中想在营里开馆行医,我咋能不支持呢?”

    白之铭三家营第一个新医大夫,也是教堂医馆第一个毕业生。白之铭是在自家中医馆泡大的,系统的学了新医后,对中西医的认识也是与众不同的。

    有一次他跟从小就崇拜的不得了的谈论中医和新医孰优孰劣。白之铭说:“中医和西医都是为了治病救人,不能说谁好谁坏,只能说各有所长。

    郭治远问怎么个长法。

    白之铭说中医认为天人合一,身体是个整体,讲究脏腑经络、阴阳气血、寒热虚实;而新医认为天人分开,讲究生理和病理,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哪儿不舒服治哪里!所以新医见效快,中医见效慢。”

    郭治远说:“新医略胜一筹!”

    白之铭接着说:“中医看病是望闻问切,以外司内;而新医主要检查,红肿热痛、血尿粪便;咱中医治病主要是为了扶正固本,病区如抽丝剥茧,讲阴阳调和、温热寒凉、升降沉浮,针灸按摩还有金石草药要拿捏的很准才行;新医治病靠靠针剂和手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白之铭讲起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郭治远说:“中医和新医打个平手!”

    白之铭说:“你这样说也行,其实新医郎中新比中医郎中好做。新医靠治,有时候有起死回生的奇效;中医靠调,能固本守元延年益寿!一句话:‘中医让人稀里糊涂的活,新医让人明明白白的死’!”

    城里和东岗教堂的新医诊所,都想让白之铭留下坐诊看病。但白之铭执意要回三家营。

    多年以后,郭治远再次问起白之铭当初不愿在教堂坐诊的原因时,白之铭才说:“从我进城学医那天起,我就受了洗成了天主教徒。不管是新医诊病施药,还是办学收孤,都是为了教堂传教!洋人在骨子眼里看不上咱们的,就连咱祖宗留下三纲五常四维八德十义,还有国文古书、国医国礼,洋人都觉得一文不值,一股脑的算作迷信活动!”

    郭治远说:“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洋教虽然不烧香拜佛,但洋人对圣母和圣父的迷信,比咱寺庙里和尚尼姑虔诚百倍!要说迷信,洋教才是十足的迷信!”

    白之铭最后说:“我不愿在教堂行医,主要还是不想被圈起来,给洋人当个哈巴狗!”

    白之铭在三家营悬壶济世那天,郭修安和披特廉一起去捧场。郭修安对白郎中:“久叔,以前您是咱营里唯一的老医仙儿,现在之铭又是咱营里第一个洋郎中!三家营几百口人,缺谁都不能缺了您白家!现在白狼闹的正凶,别人躲还来不及,之铭却回来了,白家真不愧是咱营里的仁义之家!”

    白郎中说:“你能把治清叫回来守寨,我就要把我孙子叫回来出力。白家在营里虽是外姓,但也不能让人看扁了!”

    郭修安刚夸完白郎中爷孙俩儿,便开始跟白郎中开玩笑:“久叔,都说同行是冤家,你们爷孙儿打擂台,你可不能摆谱挤兑白小郎中啊!”

    白郎中捋了捋山羊胡说:“新医治表,中医治本!乡下没几个人信洋医,有我在他就砸不了中医的招牌!”

    白之铭却说:“西医也治本!你也说病从口入,讲究卫生就是西医的本……”

第三十四章 新医(3)

    白郎中不屑的说:“人吃五谷杂粮咋能不生病?这和卫不卫生没啥关系!白之铭说:“讲卫生不是不让吃饭,是少吃点细菌……”

    白瞎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张口卫生,闭口细菌!细菌在哪?你再戴两个厚琉璃瓶底,找出来一个给我看看?”

    白之清扶了扶厚厚的眼镜,接着说:“细菌细菌,就是细小的看不见的菌,能看见那就该叫‘蛆’了!你要是不信我,等我治远哥回来了,你问问他细菌是啥!”

    郭修安在一旁忍不住笑,他对白郎中说“我犟不过我儿子,您也争不过您孙子!久叔,咱儿不得不服老!”

    万事开头难,前三脚最难踢!三家营人像看戏一样对白之铭的新医馆充满了好奇,真正让他们去看病时,个个连连摆手。

    “好饭不怕晚!”白之铭每次不急也不恼安慰自己,他相信老百姓对新医洋药另眼看待的那天,迟早都会到来。

    这一天很快就来了。有天晚上白之铭正在家里摆弄一个新奇的玩意儿:洋喇叭——这是他磨破嘴皮子才从教堂借来的宝贝。他想依葫芦画瓢试着做个一模一样的“土喇叭”。这时李家的内掌柜李袁氏,却颠着小脚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之铭啊,你爷已经答应了!你赶紧去救救铁蛋屋里的你弟妹(指牛心蕊)吧!你爷都让俺们给她准备后事了!”

    关于牛心蕊的病,白之铭之前从白郎中嘴里也知道个大概。牛心蕊前几天受了风寒,吃了白自久开的药后暂时退了烧,却是一直咳嗽打不起精神。白郎中二次诊问后说牛心蕊汗还没出透,再吃几副连发汗药就好了。

    傍晚的时候,李袁氏说又来请白郎中过去再看看,她说牛心蕊吃了两副药后身体虚的下不了床,浑身烧的像火炭。白郎中背上药箱便匆匆去了,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咋就到了要准备后事的地步了?

    白之铭不敢大意,他把家里有的新药都放在药箱里,跟着李袁氏就出了门。还没走两步,他又折回来拿起来“洋喇叭”,然后又摇摇头准备放下。李袁氏却在后面召集的催促:“小郎中啊,人命关天啊,你快点吧!”白之铭还是拿起来洋喇叭急匆匆的出了门。

    原来白郎中这次给牛心蕊急诊完脉后,直接摇摇头对李袁氏说:“袁姑娘,孙娃儿媳妇估计凶多吉少了,你们早点准备后事吧!”

    李袁氏吓的快跪下了:“久叔,你不是说是伤风了吗?前几天还好好的,咋说不中就不中了?你老给想想办法吧!”

    白郎中摇摇头说:“这就是命啊!孙娃儿媳妇脉象悬浮,气若游丝,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回来了!”

    李袁氏吓的六神无主:“要不请你家的小郎中过来给看看?”白自久摆摆手说:“我跨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都多,他要是能看好,以后我倒过来喊他爷爷!”

    李袁氏抽抽搭搭的说李长有常年不在家,铁蛋又是个傻子,家里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左右为难的白郎中最后说:“到了这份上了,也只能让这个青瓜蛋子来试试了!”

    白之铭来了之后也吓了一跳,李家这个很少抛头露面的童养媳,病的的确很重。他诊问一番后心里暗自庆幸把“洋喇叭”也带来了。白之铭对牛心蕊说:“这个叫听诊器,你把衣裳脱了,我要听听你的心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9633/ 第一时间欣赏尘埃如山最新章节! 作者:锦衣夜行风之子所写的《尘埃如山》为转载作品,尘埃如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尘埃如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尘埃如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尘埃如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尘埃如山介绍: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弗朗西斯.福山尘埃如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尘埃如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尘埃如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