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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十籼米     鹿魂玉txt下载     鹿魂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月下琴音

    在昆仑派主峰西王峰的东侧,有一处比西王峰还要高耸陡峭许多的侧峰,名曰入云峰,因其高耸入云,没入云海而得名,峰顶有一入云台,是门派中举办祭祀天神的典礼以及掌门拜举之礼的地方,平日里没有什么用处,成了门派弟子们练功比武,夜里观星赏月的胜地。

    昆仑派中有一项修行项目,就是从如云峰底徒手爬上入云台,不许使用仙术,若没有修炼过几年,还真无法坚持到峰顶,杜瑶光是同龄弟子中第一个做到的。

    入云台的正中,立着一尊九天玄女的雕像,眉眼间有几分威严,神圣不可侵犯,而杜瑶光一袭白衣站在雕像下,时而打量着九天玄女的尊荣,时而观赏漫天的星辰,时而轻抚手中的箜篌。

    她弹箜篌纯属就是个人爱好,自她拜入昆仑之后,每日就是练功,她比同龄弟子勤奋的多,也是他们之中天赋最高的,自然也是最优秀的,颇得师父玄虚和玄慈喜爱。

    所以杜瑶光没有时间去钻研琴艺,只得空闲时候弹一弹,这把箜篌,还是幼时她有一次在思返谷下见了那不知名的昆仑女神,手中拿着箜篌,心下好奇,没过几天,玄慈就送了她这把碧玉雕成的箜篌,她对杜瑶光说,心下烦闷,无从可解之时,便对着琴控诉吧。

    杜瑶光的洁白衣角逶地,衣袖在夜风中轻舞如婆娑月影,如缥缈的月下仙子,和面前那沉寂的石像相比,仿佛她才是天上飘下的神女。

    她没有学过一日箜篌,但是她却懂得如何让琴音倾诉自己的心境,这门手艺仿佛她天生就会,弹出的曲子,也是意外地能够引人静赏。

    玄慈从阶梯处上来,远远便听到了杜瑶光的琴音,琴音中弥漫着她复杂的心事,有焦躁,有沉闷,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温柔。

    杜瑶光思虑之时,也听到了玄慈刻意放慢不想打扰到她的脚步,她随手结束了这首曲子,回身微微屈膝道:“师父。”

    玄慈如母亲般打量着杜瑶光的脸,脸色已不似刚从戊虚国回来时那样没有血色,道:“孩子,你已是一派之首,不必再像以前一样行师徒之礼了。”

    她伸手摸着杜瑶光的脉搏,内伤已痊愈,手腕上的外伤也已愈合,没有留下伤疤,玄慈欣慰道:“多亏了那人参,驱走了你身体里的寒气,若非如此,可能还要再养些时日。”

    玄慈曾问过人参是从何处得来的,戊虚国那荒芜之地,应不会再长出这等灵药,可是怀隐和杜瑶光都不甚清楚。

    “有人疼你,师父很高兴。”

    杜瑶光听闻此言,有一瞬间的失神,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行事从不按常理的不羁男子,黑金长衫,剑眉星目,气度不凡,和她从小接触交集的仙门中人一点都不一样,有一种令人想一探究竟的魅力,但杜瑶光隐约觉得这种魅力十分危险。

    她转念向玄慈道:“师父,瑶光有一事不解,请师父给予指引。”

    玄慈眼中露出和蔼,瞧着杜瑶光。

    “若有一人,平日所交集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物以类聚,那自然是恶人了。”玄慈道。

    “那若有一人,在他人危难关头,从不吝啬出手相助,哪怕这样会损害到自己的权益呢?”杜瑶光抬起明眸,期盼着玄慈的答案。

    “舍己为人,不计回报,那自然是正义之士了。”

    “那如果这两样特征,全包含在一个人身上呢?”

    “这……”玄慈一顿,望着杜瑶光透着求解之心的目光,她当下便懂了,那棵贵重的人参,恐怕就是这么得来的吧。

    玄慈也不点破,娓娓道:“那此人便是一个堕落的好人,他的心中存有光明,但却因为生存所迫,不得不去行那有悖正道的恶事,如若经年累月置身于黑暗,仍未抛却心中的光明,那他的心可是要和那刚硬又明亮的金刚石一般,连许多仙门中人,都比不上他。”

    听到师父对那人给予了如此之高的评价,杜瑶光心中长长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小薇,这个人需要有人拉他一把,把他从污浊黑暗之中拉出来。”玄慈突然开口叫了杜瑶光还未拜入师门之时的本名。

    杜瑶光突然面颊一红,看着师父认可的目光,她竟觉得自己的小心思被师父猜的一干二净。

    自拜入师门以来,杜瑶光的认知中,善恶分明,黑白相间,所有事都是非黑即白,她的原则明确且不可打破,恶人便是恶人,定当剿灭,好人就是好人,值得拯救。

    她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错,若是多了些比纯粹的善恶更多的评判标准,她挥剑的手会变慢,除恶的决心也会被扰乱,她的果敢刚绝,比一些男弟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玄虚曾大大赞赏过她这一点。

    可如今,一个人意外闯入了她的世界,如惊鸿过隙,一剑划开了纯粹的黑白,投入了许多其他的色彩。

    幸好玄慈肯定了他,说他是值得救赎的,否则,杜瑶光会自责,嫌弃自己不再像以前那般纯粹。

    雍州府的傍晚,不似御龙关和桂林郡那样无聊,等闹市的灯笼明亮地挂上街头,小贩和卖艺艺人们迎来了他们一天的营业中的第二个高潮。

    凌珊和顾云清自然是不愿错过这样的热闹,凑到姜流面前让他带他们出去逛夜市,姜流自然也不抵触这种大城市的热闹,在西北闷惯了,换换心情也挺好。

    姜流等凌珊欢天喜地地跑出客栈,将白日裴御给他的钱袋塞到了顾云清的手上。

    “姜大哥,这是……”顾云清挠头,他们俩不是从不放心自己管钱么?

    “你爹有没有教过你,惹女孩子生气了该怎么做?”姜流笑问道。

    “有啊,自然是去打几只野猪和山鸡,请她吃肉,哄她开心。”顾云清答道。

    姜流用下巴指了指外面的街道,说:“去吧,现在满街都是现成的猪肉和鸡肉。”

    “哦!谢谢姜大哥!”顾云清心领神会,拿了钱袋去找凌珊去了。

    姜流支走了两个小年轻,倒不是他想独处,早些时候他受到了肖万游的传信,说是得到了不少消息,书信怕有误,他要亲自来禀告。

    姜流寻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城隍庙,飞上了庙顶,此刻百姓都在逛夜市,这里倒是没什么人。

    不多时,肖万游便找到了姜焱凌,如一道鬼魅黑影落到他身前。肖万游的轻功又更加精进了。

    “教主。”肖万游拱手。

    “说吧老肖,什么事非要你亲自跑一趟。”姜焱凌收起和两个年轻人一起时的闲散样子,摆出教主的威严。

    “教主,此次获得消息颇多,且耐心听属下禀告。”肖万游微微鞠躬,道:“教主所需要的至阳宝物,张老三已然寻到了另一个,便是当朝太后曲沄枫随身佩戴的赤田暖玉。”肖万游曾经把皇宫当成自家般随意出入,像他一样对皇族成员直呼其名,人间恐怕找不到几个。

    “据说太后身患怪病,异常怕冷,所以此玉随身携带,从不离身,连沐浴更衣都戴着,这偷起来属实有些麻烦,待属下想一想,再……”

    肖万游没说完,姜焱凌便打断道:“既然如此麻烦,我会自己想办法去取。”

    肖万游点头,继续道:“还有,姳奚女王刚刚去千刃峰上找过教主,我禀明了教主不在的实情,她便自行离去了。”

    他说罢瞧了瞧姜焱凌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心知教主心思极其深邃,不想让人看出来的是绝不会暴露半分,便不再观察。

    “姳奚先不管,还有消息吗?”

    “还有,属下在西域朔池国得到消息,阿萝姑娘她要嫁人了。”

    “嫁人?”姜焱凌眉头微微一皱。“嫁给谁?”

    “一头猪。”肖万游道,却也叹了口气。“海族皇子一行也到了朔池。”

    一听昆子渔也在附近,姜焱凌便怀疑阿萝不是简单的赌气把自己嫁出去。

    两人正欲说些什么,听得身后有人上楼梯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探头好奇的凌珊。

    “咦,姜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凌珊惊讶道,瞧了瞧一旁样貌猥琐的肖万游,又看了看姜流。

    两人一时沉寂,姜流看着凌珊的神情,确信她没有听到刚才两人的谈话后,便笑道:“凌珊啊,我家里发生了些事,我大哥来知会我一声。”

    肖万游一愣,跟着点头附和。

    “大哥?你还有兄弟?”凌珊疑惑,这所谓的大哥和姜流的长相也差的太多了,一点也不像一家人。

    “有啊,兄弟姐妹……七人。”姜流在心里把最近和自己交集颇多的人都算了进去,免得到时候穿帮。

    “前几日,小妹和家里人吵了架,离家出走,结果最近收到消息她居然要嫁人了,唉!”肖万游也配合着做戏道。

    “真是冲动,小妹要嫁人,我这个二哥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姜流也做痛心状。

    凌珊被两人精湛的演技感染了,也跟着探口气道:“好吧,那我先去找云清了哦,姜大哥你也别气馁,兄妹情深嘛,好好劝劝。”

    两人目送凌珊离开,松了口气,肖万游瞧着凌珊红衣的身影涌入人群,突然道:“教主,她不知道她是妖吗?”

    “你也觉得她是妖?”姜焱凌望着凌珊道。

    “我老肖的眼光不会错的,教主可有打算?想收入我教?”

    姜焱凌摇头,道:“你我一眼便瞧出她是妖,当初救她之人如何会不知道,或许,他有别的打算。”

    “打算?让一个妖族生活在人族之中,时刻承担着暴露的风险?”

    “上古时期,炎黄二帝未争天下之时,人兽两族也算是手足兄弟,和平共处,哪像如今这般水火不容。”姜焱凌摇头笑道:“若是有一妖,不知自己身份,以妖族血脉行仙门眼中的正义之事,是否能够一举打破妖魔为恶,仙神为善的刻板印象?”

    肖万游默默点头,对姜焱凌所说之事,心中也无答案。

    “属下还从不知道,姜教主对这等深奥的话题有兴趣,老肖佩服。”

    姜焱凌收起笑容,道:“世事难测,她会不会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也是未知数。”

    熙攘人群中,凌珊手上拿着顾云清给她买的肉串和糖葫芦,笑颜如花,和顾云清有说有笑,看来是被哄得极为开心。

    “年轻人,要吃的苦还多着呢。”

    他似想到什么,对肖万游嘱咐道:“以我名义对西域群妖发出通告,就说海族皇子流落在外,食其血肉可长生不老,获通天彻地之智,擒到者重重有赏。”

    肖万游先是一愣,随后以他的脑筋很快就悟到了姜焱凌此意的一些道理,道:“教主莫非觉得阿萝姑娘对海族皇子有心思?”

    子渔先前来到千刃峰所说之事,肖万游也是知道的,姜焱凌命他四处打探不周山下的封印之事,和未来要经历的灭世战争有莫大的联系。

    “他来找我,是为了谋取在灭世战争中一线逆转之机,却万万没想到先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九幽堡垒八成对他动了心思。”姜焱凌沉吟道。

    “越是想逆转未来,便越是把事态往那条毁灭的路上推……”肖万游俯首低声道,心知这逆转天命是何等艰险的一件大事,教主所谋之事,非天神之力不可达成。

    “属下,这就去办。”肖万游道,又如一道黑影消失在雍州府的夜色和灯火中。

第四十六章 瘟疫传闻

    姜流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凌珊和顾云清去裴御府上拜访,他昨日刚巡州回来,今日轮休,此时的他换上一身常服,少了几分刚硬,倒是个英俊的公子。

    他一登门便简单问候了几句,随后表明来意,他希望裴校尉能送他们去长安城,有一样东西在皇宫里,能治凌珊身上的怪病,他们希望太后能不吝赐之。

    “你们要去长安?”裴御一怔,显得十分意外,垂下眼睑盘算了一番,道:“我本也要去长安护送物资,送你们一程是举手之劳,只是……”

    姜流以为他是怕引荐给皇室的事上十分麻烦,便道:“裴校尉请放心,我等自会想办法入宫。”

    “姜公子言重了,裴某并非此意,只是此时长安城中正盛行瘟疫,传染性极强,全城只能进不能出,若是为了治病前往长安,又染上了别的病,可是得不偿失啊。”裴御道。

    姜流和另外两人互看了一眼,他看到凌珊眼中的失望,心下便不想轻易放弃,问道:“敢问裴校尉,这瘟疫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第一例瘟疫是从宫里传出的,是户部侍郎万永之,发现的第二天,和他亲近之人就统统染上这种瘟疫了,病症是口鼻和喉咙瘙痒难耐,咳嗽不止,这种瘟疫传播性极强,通过体液传播,有时当面咳嗽一声也会传染。

    瘟疫很快便传到了宫外,第一个月皇帝被迫下令暂时关停各酒楼商铺,以防止瘟疫传播。

    好在此病不会致命,两个月都未有一个病人出现死亡,再加上只需用布挡住口鼻,防止咳嗽时的飞沫即可大大降低传染几率。于是第二个月,商贩纷纷开业,不过人群也不像以往那样密集。

    但至今为止也没有出现过一例痊愈的病人,病症虽轻,天天咳嗽也挺折磨人的。

    兴许是朝中有些人被这瘟疫吓得魔怔了,居然放话说在万永之万侍郎家中屋顶上看到了比常态大好多的乌鸦,这瘟疫多半是妖怪带来的,说要请道士除妖。

    “这事弄得朝中人心惶惶,除了长安,难道就没有别的地方能治凌姑娘的病了吗?”裴御道。

    姜流摇了摇头,天下至阳宝物不多,守阳珠被他亲手毁了,若是赤田暖玉再得不到,等找到下一个又不知要等上多少时日,凌珊距离上次发病已有十几天,再有半月,又要承受寒气蚀骨的痛苦。

    既然皇帝只求除去瘟疫,并不在乎瘟疫的来源,不论是来自人还是妖,只要能除去,那就是功臣。

    他思索了几刻,便道:“姜某有一事需要求裴校尉相助。”

    “姜公子请讲。”

    “既然朝中人深信此瘟疫来源于妖,那便请裴校尉引荐我等入宫,就说有人曾在御龙关抗击过赤牙狼入侵,有些除妖手段,自信可以铲除散播瘟疫的妖兽。”

    “这……”连顾云清和凌珊也愣了几分,凌珊反应了一下,担忧道:“姜大哥,那时候我们躲在你的铁铺里,没帮上忙,这样说会不会……”

    “欺君之罪?怎么可能,我好歹亲手杀了一只狼,怎么说也算帮上忙了。”姜流狡黠的一笑道。

    裴御也点头,道:“好吧,陛下此时求贤若渴,应该会心动。”随后命手下拿上来三块刻着疫字的黑色令牌,道:“持此令牌可以入城中各大场所,但若想出城,恐怕要等到瘟疫解决之后了。”

    “谢裴校尉,还请裴校尉先送我这两位朋友去长安,我需要处理一些家事,随后就会追上。”

    “姜公子不和我们一起么?”

    姜流装作困窘道:“家中小妹和我们闹矛盾,若是我再晚些赶去,可能就要莫名其妙多个妹夫了。”

    裴御无奈笑笑,这姜公子行事真是十分奇怪,他答应会求雍州刺史亲手写一封引荐信给皇帝,到时姜流拿着便可入宫。

    此时议定之后,姜流便先行去处理“家事”,裴御转而看着顾云清和凌珊,神色有些尴尬道:“二位,由于雍州府内的车马都装满了物资,此行可能需要二位劳累一些了。”

    “没关系,裴校尉,我们出门在外不讲究的,还要谢谢你愿意帮这个忙。”凌珊笑着摆手道。

    “二位是随姜公子被引荐去的,自然不能怠慢,待裴某想个法子。”

    裴御送走了两人,便要亲自去和州官商谈此事。

    姜焱凌来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施展了他已经十分成熟的空间法术,比起二十年前蓬莱之行,他现下已经能准确控制落点,瞬息便达到了千里之外的朔池国。

    在旁人看来,姜焱凌行踪诡异,时常为了一点琐事来回跑个几千里,只有狱教内部人知道,以他对蚩尤族秘术的精通,千里的距离不过只一息的时间,要换做寻常人,没有大半月是到不了地方的。

    他落地落在了一处酒馆的门口,抬眼一看,门楣上挂着硕大的四个字——《阿萝酒馆》

    这也算是剑萝所在的杀手组织在各地伪装身份的一个据点之一,肖万游早已将他们的底细摸了个明白,所以姜焱凌认定剑萝定会在此处。

    只不过这酒馆门口的人有些多,突然从一个紫色法阵里冒出来一个大活人,属实把他们吓得不轻,再加上姜焱凌这一出现本身便气势迫人,让聚集在酒馆门口的酒鬼们齐齐盯着他。

    姜焱凌正欲往里走,门口一有些醉意的男人拦住他胳膊,道:“你谁啊,老板娘最近要办喜事,没请帖不准入内。”

    紧接着他被一道凌厉如闪电的目光盯了一下,手上传来一股灼热的气息,惊得他急忙松了手向后退去,酒都被惊醒了三分。

    “这位客官,请……”打扮成店小二的阴逵来到门口迎客,一眼便认出了姜焱凌,登时便愣住了。

    虽然阴逵此时隐去了淡蓝的皮肤,打扮的颇为淳朴,但是姜焱凌还是认出了他是剑萝的同伴搭档。

    见有同一组织的成员在此,姜焱凌对剑萝的意图便更明朗了。他也不接阴逵的话,径直走进了酒馆,看见剑萝正指挥着小黑往房梁上挂红绣球。

    阴逵绕到剑萝身后,道:“阿萝,先别挂了,有人找。”

    “干什么?要不你来布置?”剑萝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

    “姜……姜教主来了。”

    剑萝闻言,身体如条件反射般绷了一下,一扭头,正对上姜焱凌望向自己的眼神。

    那表情就像是撞见了自家任性胡闹出走的晚辈,心中虽有不满,但是又努力隐藏了起来,不去怨怼半句。

第四十七章 燕雀之身,鸿鹄之志

    剑萝沉着脸,把姜焱凌带到了酒馆后院,大堂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不想当着小黑和阴逵的面和姜焱凌吵起来,这个男人就像是自己最不愿给人瞧见的弱点,她的坚持就是不轻易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弱点。

    姜焱凌第二次见剑萝这身打扮,上次没仔细看,这次便多打量了一会儿,她打扮得像个异域风情的舞女,大红色的纱衣,头纱在她的发上编成一朵花,顺势落下来遮在她的后颈和肩上,透明的纱裙若隐若现显露出缠绕在她左腿上的银链,大腿上隐约露出一截绷带,好像还受过伤?

    她把自己的肤色也变成了西域人那样的白皙无暇,眉眼画着浓郁的妆容,红唇欲滴,和半魔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妩媚诱人极了,难怪连门口的酒客都对她心生怜惜,见了自己这么个不速之客都要为剑萝出头呢。

    “呵。”姜焱凌打量完,忍不住冷笑一声。

    剑萝本就在心里盘算姜焱凌现在到底对她的底细知道多少,心里正虚,听他这么一冷笑,登时感觉自己的所有伪装和计划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儿戏,一下便红了脸,嗔道:“姜教主大驾光临,不会只是来消遣我的吧。”

    姜焱凌刚才穿过大堂时,便瞧见了那个也穿着喜服的男子,应该就是剑萝要嫁的“丈夫”,肥头大耳的,正跟唐长老和子渔有说有笑的,不过他们应该没看见自己。

    “老肖告诉我你要嫁给一头猪的时候,我本以为他是夸张的说法。”姜焱凌无奈摇头,接着道:“没想到是陈述事实。”

    剑萝心中的气,姜焱凌已经感受到了,果然他们还是没从阿萝送他骨笛的事情中走出来,心里已经有了伤疤。

    “我愿意嫁谁就嫁谁,你要是想留下来,酒水不会亏待你,但要是有什么意见,我也不会听。”

    姜焱凌不会动气,他知道剑萝只是在掩饰她的计划而已,嫁人是幌子,昆子渔这个海族皇子才是目标。

    沉默了一会儿,他选择撕开剑萝的伪装:“你知道海族皇子的鲜血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剑萝身子猛地一震,虽然低着头默不作声,但姜焱凌知道已经被他说中了,便继续道:“不周山下的封印,在上古时代就是以海族皇室的鲜血为祭,即可结阵,也可破阵,穹兵和玄冥如此急切地想要解开封印,你可知道,他们两人可都并非你半魔一族的族人,此计的受益者,自然也不会是半魔。”

    剑萝倔强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积怨,大声道:“他们不是我的族人,难道你是吗?”

    姜焱凌回想起他们在千刃峰上的争吵,一时无话可说。剑萝便继续道:“你把我从废墟里救出来,但你管过我吗?我在外面拼的遍体鳞伤,救我护我的人不是长老难道是你吗?你把我扔给他们,现在反倒来指责我认错了主?你到底看我有多不顺眼?!”

    “我虽然和你比起来血脉低贱,但也不容你如此羞辱!”剑萝气急,一怒之下拔出了藏在衣内的紫色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紫芒。

    “巫妖刃……”姜焱凌认出这把匕首,心知九幽堡垒那两位把如此厉害的武器交给剑萝,已然是把剑萝的忠心收的彻彻底底了。

    剑萝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只比姜焱凌矮小半头,此时拔出匕首,气势竟也丝毫不输他了。

    这一举动刺到了姜焱凌关于赤牙狼王的记忆,仿佛他又要和从小看着长大的剑萝为敌,一时心里抵触万分,半点也生气不起来。

    剑萝见他眉眼间露出哀伤,心知自己终是冲动了,立刻又把匕首收了回去。

    姜焱凌诚挚地和剑萝对视,耐心道:“你的血脉决定不了你是什么人,阿萝,你比很多人都要优秀太多,但是那封印之下的人,不论是蚩尤族还是镇守封印一千年的天神战士,他们都已经疯了,是一群压抑千万年的笼中野兽,等着有人打开牢笼,放他们出来掀起腥风血雨。”

    他把手轻轻放在剑萝肩上,耐心道:“他们不会和我一样尊重在乎你。”

    剑萝因刚才冲动心里有愧,此时也放缓了语气,道:“如果那下面真有能容我族安定生活的世外桃源呢?难道我就因为害怕风险,而不去做一丁点尝试么?”

    “如果导致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你也要去尝试?”

    “成者千古流芳,败者骂名千古,总要有人去承担这个风险,那这个人为何不能是我?”

    眼见这姑娘的倔强实在是劝不动,姜焱凌收回放在她肩上的手,道:“那你便去试一试,现在除了你,整个西域的妖都在找海族皇子,我族向来弱肉强食,那我倒要看看,他这块肉能吃到你们谁的嘴里。”

    “什么?你……!”剑萝一听又怒上心头,涨红了脸道:“那海族皇子,再怎么说也是坑害你我祖先的罪魁祸首的后代,你不帮我也就罢了,竟然为了他还要与我为敌吗?!”

    “你既有逆天改命的雄心壮志,那我倒想等着你给我些惊喜。”姜焱凌无赖般地笑道。

    剑萝此时气他气得银牙紧咬,扬起手就要给他一巴掌,谁知这是,那肥头大耳的新郎官,和唐长老以及子渔。

    “诶,阿萝,你在这里啊!”新郎憨憨地朝阿萝走过来,眼睛里恨不得射出爱心,几乎当没看见姜焱凌这个人。

    如此蠢货,幸好只是假婚,姜焱凌想到,叹了口气,摇摇头。

    “姜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子渔正迷惑,他也刚刚到此,正没搞清楚阿萝姐姐怎么要和自己走丢的二师兄成婚了,这时看到姜焱凌在此,他更弄不清因果了。

    不过看两人的样子,是刚吵过架,被他们撞破,不好继续发作而已。

    “姜施主,别来无恙。”唐长老上前道。

    剑萝悻悻收回将要挥出去的手,低着头一言不发。

    “姜施主和这位阿萝姑娘居然认识,倒不知二位是……”

    “我是她爹。”姜焱凌没好气道。

    剑萝抬头怒目瞪他,还没开口,另一边肥头大耳的新郎官子能已经拱手道:“原来是岳丈,小婿见过……”说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什么,改口道:“不对啊,阿萝说她双亲早逝啊。”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剑萝大大翻了个白眼,干脆什么都不说。

    “兄长如父嘛。”姜焱凌笑道。“开个玩笑,莫要在意,在下管教小妹不严,让长老见笑了。”

    唐长老一听便当了真,上去和姜焱凌寒暄,说起一别几日,路上又发生了许多奇事。

    子渔心中知晓两人的关系,但又不好点破,两人之前因何吵架也不知道,此时剑萝低着头,眼神涣散,心情显然是低落到了极点,见唐长老和子能都在顾着和这位剑萝的“兄长”说话,她默默从他们身边走开,也不回酒馆大堂,子渔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很是孤独凄凉。

第四十八章 痛苦的心动

    姜焱凌走之前,和子渔说了一些听起来很奇怪的话,他说,越是想要避免灾难,越是容易被卷入其中,而子渔已经不知不觉变成这场浩劫的一分子了。

    子渔对此不以为意,他若不卷入其中,说不定会错过很多能够逆转未来的机会和细节。

    接下来姜焱凌的话,让子渔感到深深的厌恶和抵触。

    “你觉得,你二师兄样貌如何?”姜焱凌问得很直接。

    “样貌普通,甚至有些不堪。”

    “样貌不堪,又没有家财万贯,还曾是个出家人,你不会真觉得阿萝会是真想嫁他吧?”

    “可是二师兄是真心喜欢阿萝姐姐,定不会亏待她,阿萝姐姐应该也不是……”子渔声音越来越低,他早就觉得这一场成婚疑点颇多,不过都被二师兄的热情给压下去了,现在一提,仍然不容忽视。

    “难道她要借我二师兄的手去做什么不堪之事?”子渔恍然大悟。

    姜焱凌看他稍微开窍了些,便道:“她店里的饭菜酒水,能不碰就别碰。”

    “为何……?我又没有招惹过她,她难道会想害我?”子渔不解。

    “若是你没招惹过人,人就不会害你,那这世上就不会有争斗了。”姜焱凌不再多说,也没有给子渔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告辞,他告诫子渔还欠他一个答案,想办法活下去,别死了。

    子渔怀着沉重的心事在原地杵了许久,他这个样子,是万万没有心情去和二师兄分享婚前的喜庆了,他隐约在屋顶天台看到了剑萝望着星空的身影,秉着要想解决纷争,必先介入纷争的原则,既然姜焱凌说剑萝心思不单纯,那他就亲自去探个明白。

    二楼天台是堆酒馆杂物的地方,剑萝站在一堆木板和水桶的拥簇中,银白的月光照在她高挑挺拔的身姿上,本就透明的衣裙,在月光下变得更加朦胧,像围绕着她的氤氲雾气,衬得她的四肢那样纤细修长,令人舍不得挪开目光。

    她仿佛就是从歌谣中走出来的雾中精灵,令子渔都有些恍惚,幼时母后在他耳边哼唱的调子,此时在他望着剑萝的背影时,不由自主地便在脑海中飘出来了。

    原来这个半魔女子也是如此美丽动人的,子渔心想,他见过许多美丽的女子,但只有她真切让他觉得动人,往日见到的剑萝,是如蔷薇般用浑身倒刺把自己保护起来,辗转在刀光剑影之中,不像其他女子爱打扮自己,也不流露出任何温柔,如今在她失落时,这些东西一并被子渔窥见时,对他的心造成了何等的震撼。

    子渔安抚着自己狂跳的心,慢慢靠近剑萝,悄悄地对她施展了一些真言术——他施展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歉意的。

    “你知道,凡人到底怎么样才能够到天上的太阳么?”剑萝仰头望月,眼角有一丝丝晶莹泪光。

    “追云逐日,是凡人自古以来的共同愿望,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修仙。”子渔道,他知道真言术起作用了。

    “是愿望,还是痴心妄想?”阿萝苦笑,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难道我和我的同族,就活该当尘土里的蝼蚁么?”她的拳头紧握,似是十分的不甘心。

    子渔顺着她此时的强烈情感,读着她有关的心事,很快便看到了那只饱含心意的骨笛,以及出乎意料的争吵……子渔感受着剑萝的痛苦,竟也有些想为她流泪。

    她身世平凡,却爱着一个对半魔来说如太阳般耀眼的人,即便她再怎么将自己的自卑和不甘伪装起来,又如何能够不痛苦?

    “阿萝姐姐,求人不如求己,只有你成为了天上的明月,太阳才会以同等的眼光看待你。”子渔道。

    “是么?”剑萝失落的情绪被转换了一些,转换成了她拼搏的动力。

    子渔继续窥探剑萝的内心,看到了她对剑方身体的担忧,看到了对半魔暗无天日的未来的深深的无力,他如身临其境,每每抬起头看到头顶只有几个排烟口照进一丝光芒时的绝望,和对九幽堡垒遍地弥漫的铁锈味道的厌恶,都一并刻在了剑萝的心里。

    那是她的家,护她养她又令她拼命想改变的家,她的志向如天上的鲲鹏,但是现实也如她所说,不过是尘土中的蝼蚁。

    子渔深深叹了口气,这是一种何等痛苦的心动啊,因为这一举动,他竟成了最了解剑萝的人,可能比她自己都要了解。

    剑萝似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突然往一旁闪开一步,她看到子渔也通红的眼睛时,心下吃惊。

    她皱起眉头,质问道:“你干什么?!”她听说过海族有窥探人心,引人吐露真话的本领,顿时心生烦躁。

    “随便窥探他人心事真的很不礼貌!”

    两人的连接被剑萝这样粗鲁的斩断,子渔有一瞬间的心痛和失落,但是他还是急忙对剑萝致歉道:“对不起,阿萝姐姐,我只是想安慰你。”

    刚才的温柔转瞬即逝,虽然她从子渔的脸上看出来他没有偷看到自己的计划,但是眼神中还是多了十分的不满和厌恶。

    “我想着,有个人能和你分担痛苦,你会好受一些,要不……我也对你说一个我最难以启齿的心事,就当是交换可以吗?”子渔十分窘迫,但是又怕剑萝会一直生他的气。

    “嗯哼?”剑萝挑眉,像是在等他开口。

    “我在想,我现在才十五岁,等我到十八岁,也许就能长高些,比你也高一些,这样你就能……你就能……你就能稍稍一歪头,靠在我肩膀上了……”子渔的声音到了最后就像蚊子,为了说完这句话,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两鬓都有了汗珠。

    他低着头,不敢看剑萝有什么反应,他有一丝丝的后悔,母后曾告诉他外面人心险恶,不要轻易窥探他人内心,窥探的同时也在共情,神族的感情比最纯净的水晶都要珍贵,不要轻易交出去。

    不知道剑萝的眼睛里,是更加厌恶,还是稍许感动,还是对他这个行为充满了鄙夷,沉寂了许久,他余光看到剑萝一双腿迈开步子从他身边绕过了,子渔长长松了一口气,也有许多失落,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她了。

    心里隐隐有些害怕,难道姜焱凌说的是对的,自己这么做,是把自己往更深的灾难中心去推。

    姜焱凌用空间之术传送到了长安城城外,心想以裴御车队的速度,凌珊和顾云清必然没有这么快就到达长安,所以他也不急着进城,而是在城墙外感受城中到底有没有妖气。

    他心里有些后悔,真不该忠告子渔关于他卷进浩劫的事,子渔这个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趋利避害在他身上不好使,今天告诉了他,他定是巴不得更加想要一探究竟。

    一边想着事,一边感受着城中的气息,似乎也察觉不到有妖兽的迹象,兴许是离得太远,进城了也许就能察觉到了。

    他正准备用裴御给他的令牌进城,刚迈开步子,就突然感觉到一股浓烈的妖气。

    这妖气十分强烈浓厚,不是寻常小妖,有如王者,竟还快速朝着自己袭来。

    他一时不知道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兽如此胆大,右手运起一股炽热灵力,回身一掌,将那袭来的蓝色剑气击得灰飞烟灭。

    此地离城门甚远,不然如此巨大的一声碰撞声响定会惹来官府和群众。

    一击过后,又飞来数道寒冷的剑气,姜焱凌招出裂炎涌,赤色长剑被他操控着在身前快速旋转,将剑气和锋利的冰锥悉数挡下,甚至只要进入了裂炎涌发出的炽热灵力的范围,那些冰锥就会自行消散,化作水雾。

    姜焱凌看清了对面的蓝衣女子,和她手中那柄熟悉的冰蓝长剑,不满地摇了摇头,执剑轻易地挡下了她看似倾尽全力的劈砍,腾出左手一掌涌出大量烈焰,将其击退数丈。

    女子似乎很不服气,运功将大量灵力聚集,隐约聚成一个巨大头颅,像狐狸,又有些像猫,朝着姜焱凌冲来。

    姜焱凌收起裂炎涌,右手随意挥舞几下,顿时招出一个比对方更加巨大的火龙,威势一下便盖过对方,一旁的城墙都被烈焰烤成了焦黑颜色。

    灵力还未冲撞之时,女子便知道这一击自己定是挡不住的,赶紧收了招式,躲闪不及,龙头在她面前咬合,同时也剧烈爆炸,强烈的冲击力将她冲的几乎昏厥。

    回过神来时,姜焱凌已经闪到她面前,左手一指点到她手腕,令她手臂酸麻抛了那柄冰蓝长剑,右手掐中了她的玉颈,只需一用力便可令她丧命。

    但是他却久久没有下手,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了,像是在跳一支危险的双人舞。

    姳奚酸麻的右手微微一转,攥住姜焱凌点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恨不得十指相扣,脸上惊恐的神情转为暧昧的微笑,道:“姜教主,人家跟你开个玩笑,干嘛下手那么重嘛。”

    姜焱凌把将要倒地的姳奚拉了起来,刚一松手,姳奚的左手也要不老实的攥住他的右手。

    “你……”姜焱凌看着那张和昆仑女神几乎一样的面孔,心里有什么异议一时都堵在嗓子口,难以启齿。

第四十九章 一样的面孔

    时隔几十年再次见到这张面孔,依旧难以避免地在他心上撩起了波澜,但姜焱凌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那个救他出深海的女神,只是另一个长相相似的女子罢了。

    他下意识抽走姳奚攥着的手,冷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见姜焱凌被自己搞的窘迫,姳奚反倒还来劲了,她上前一步,姜焱凌就退一步,眼神也在刻意躲着,不和她对视。

    “当然是来找你的啊~”姳奚语气活泼,可是姜焱凌知道她不在他面前时是如何一副冷漠高贵又带点残忍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没空陪你玩。”姜焱凌继续冷冷道,一招手,把插在城墙上的凝寒淬招了回来,还给了姳奚。

    “我不是告诉过你别随便用这把剑吗,放房间里带个纪念品就行了。”姜焱凌嘱咐道。

    姳奚扬起了嘴角,乐道:“你送我的东西我哪舍得放起来落灰?莫非……”姳奚正在措辞,想要好好逗弄一番姜焱凌。“莫非你是怕我非蚩尤血统,动用你的凝寒淬会被魔力反噬?呵,明明就担心人家,还装成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你这一点和那群道貌岸然的仙门中人一样讨厌。”

    姜焱凌深吸一口气来平复自己跌宕的心情,被姳奚一阵胡搅蛮缠说得甚是无语,他干脆一摆手,扭头就要走。

    “随你怎么想,我有要事要办,没空管你。”

    “诶——!你这人!”姳奚追上去,在他耳边继续嘀咕道:“我好不容易放个假,就想来找你交流交流感情嘛,那你办你的事,我在旁边不烦你总行吧?”

    姜焱凌也不理她,也不打断她,自顾自地往前走着,他深知这副面孔对他有着极大的说服力,奈何姳奚连声音也和昆仑女神十分相似,说多了他总是要心软的。

    只是他明白,这副躯壳之下,内在的灵魂和善良温柔的昆仑女神阿琪没有一丁点的相似之处,她的出身不止在妖族,在冰魄兽这个小族群中也是十分卑微的,但她能一步步当上这个族群的女王,除了当初自己的相助,也和她心狠手辣,果断残忍有关。

    在自己面前装的如何乖巧可人,在其他人面前就是如何残酷刚绝,尤其是她的占有欲十分可怕,姜焱凌深知这一点,但也从来不说,因为他知道天性难以更改,也不期望姳奚能变成阿琪那样温柔善良的样子。

    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个体,除了那副面孔。她只有阿琪的外貌,没有阿琪的热忱。

    “隐藏好妖气,别和任何人起冲突,能做到么?”姜焱凌突然停下,道。

    姳奚不满的撇撇嘴,姜焱凌曾经行事十分张扬,怎如今如此小心谨慎,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为了应和他的期望,勉强道:“好吧,一切听你的。”

    从雍州到长安城的运输车队正在官道上行进着,其中多达近百的车辆和马匹,装的全都是运送至长安城的物资,因瘟疫盛行,长安城内人员又只能进不能出,日常物资的来源便只有靠其他州府输送,若非如此,城内百姓便有随时粮食断绝的风险。

    雍州府几乎把所有的车马都支了出去,被引荐去宫中除妖的凌珊和顾云清两人,本来是只能和这些官兵一样步行去长安城的,但裴御觉得如此失了礼数,想尽办法为两人找了辆车。

    这不,浩浩荡荡的运输车队中,混进去了一辆盖着大红帷布的“大箱子”,底下装着四个轮子,帷布没盖住的底盘和车轮虽然有些破旧,但能看出来是经过精心打扫和清洁的。

    这么个格格不入的红色大箱子,是不是还传出来年轻男女的交谈声。

    “凌珊,为什么我们这辆车看起来奇奇怪怪的,这些木桩子间缝隙好大啊,要是没这块布,车里的情况不就被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了吗?”即便不谙世事如顾云清,也看得出他们这辆车和其他的马车十分的不相似。

    “不知道,咱们有车坐就不错了,白沾着姜大哥的光,你看那些官兵们都得生生走去京城呢。”凌珊劝说道,她深知自己既不会除妖,也没有如此多的人脉,裴校尉是看在姜流的面子上才照顾他们两人的。

    大红箱子颠簸了几下,突然又传出来顾云清好奇的声音:“咦?凌珊你看,这木桩子的缝里好像有血迹。”

    凌珊惊斥:“说什么呢!这是官家的车,怎么会有血迹这种不干净的东西!出门在外,不要这么挑剔。”

    “哦……”

    凌珊这样装作不计较的自欺欺人,马上连自己也绷不住了,她抬眼不自在地盯着这用一个个木桩子拼出来的车,以及这看起来周到实则十分突兀的红布,终于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疑问。

    “嘶……不对啊,为什么这辆车,看起来这么像囚车啊?”

    “球车?这不是方的吗,哪里像球啊?”

    凌珊瞪顾云清一眼,娇斥道:“什么圆的方的,是囚车,用来押送囚犯的车!”

    许是两人声音太大了,车外随行的官兵们都尴尬地低下了头,车内安静了一会儿,顾云清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如果姜大哥没有把你救出来,那裴校尉本来就要把你装在这辆车里送走啊。原来这辆车本就是为凌珊你准备的,怪不得裴校尉说这是他应该做的,不让我们谢他呢!”

    “你你你——你好高的悟性啊你——!!”凌珊气得炸毛,声音大得似乎把红布都吹起来几分。

    车外面的官兵已经憋得前仰后合,双颊一阵红一阵紫,却还顽强地忍着不笑出声。

    “顾——云——清!自从认识你之后,我就不停地倒霉!我要跟你分道扬镳!”

    “凌珊,那不行,咱们走了一半,你下了车不知又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地方休息呢。”顾云清看似很贴心地劝道。

    “凭什么我走?这是我的车!不对……这不是我的车!”

    凌珊凝噎了半刻,终于爆发般语无伦次起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啦——!”

    啪!车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击打声,也不知是凌珊为了泄愤打了木桩子,还是直接打了顾云清的人。

第五十章 陈天姳

    一日后,裴御护送的车队压着日落之前的时间到达了长安城,门口守军沉默肃穆,除了穿戴包裹严实之外,还用黑色的面巾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若不是对此人十分熟悉,还真认不出来谁是谁。

    车队人多货物也多,城门口的官兵检查起来十分缓慢,每个从雍州来的士兵都要出示黑色令牌,百辆车马正逐一通过检查,到了那个盖着红布的大箱子的时候,裴御亲自对门口官兵解释,凌珊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从红布的缝隙中看到,那两个官兵听裴御言辞之后用惊讶的眼神看向他们,多半是认为,车里坐的是两个除妖高人吧。

    这扮猪吃虎的把戏,虽然让两个从边境来到中原的年轻人吃到了不少好处,但是本事终究不是自己的,若是被识破了可就丢人丢大了。尤其是姜流不在的时候,凌珊心中这种危机感就会更甚一些。

    长安城的街道上阴风阵阵的,虽有些人出来走动,但都用面巾遮住了口鼻,眼神迷离不定,看来瘟疫的动荡对百姓的精神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除了一些胆大豁达的人,大部分百姓都更愿意待到家里,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染上了瘟疫白白受一顿苦。

    顾云清拨开红布,望着长安城的天空,虽然太阳已经落下,黑夜缓缓爬上了天际,但是天上依旧飘着许多诡异的黑云,有如在预示着长安城的厄运一般,顾云清在御龙关附近生活多年,哪里也时常有妖怪出没,看到这黑云的时候,他心里便有了些数。

    “看来长安城中真的有妖。”顾云清回到车里,对凌珊道。

    “真的有妖?跟瘟疫有关系吗?”凌珊问,若是顾云清也有些除妖的本领,两人就不用天天指望那个行踪不定的姜流了。

    “这我不能确定,但是城中有妖气,而且大概是北方的位置。”顾云清指着黑云的方向道。

    “北方……裴校尉说过,北方是皇宫,难不成……”凌珊思考的时候,习惯性用手指轻点脸颊,她眼睛转了又转,道:“猴子,咱们可得加把劲,要是这为祸长安的小妖被咱俩找着了,可就立了大功了,以后就不用时刻担心被姜大哥放鸽子,可以自立门户了!”

    裴御把两人送到长安最有名的西京客栈,许多达官贵人和商界巨贾都喜欢在这里落脚,只因这里服务周到,价格实惠,而且街对面就是有着长安最美味的饭菜和最浓醇的美酒的酒楼,名叫金银楼,据客栈掌柜说,瘟疫盛行的第二个月,皇帝下令开放了酒馆客栈,金银楼便又排起了长队,在天籁美味和佳酿美酒面前,咳个嗽发个烧根本不值一提。

    刚解禁那会儿,大批馋坏了的客人现在已经过足了瘾,金银楼的客人没那么多了,但是前厅还是人声鼎沸,碗筷酒盅碰撞声此起彼伏。

    两人进城之前都没有吃饭,现在已然是饿过了头,正好对面这家在闻名于京城的酒楼现下人还没有那么多,凌珊看了看手中的钱袋子,拉着顾云清要去好好品尝一番,出门前还问掌柜的借了两个面巾遮口鼻。

    一踏进金银楼的门槛,顾云清就被扑面而来的菜香味灌得无法自拔,暖黄色的灯笼,和红色的墙壁楼梯,这些和烧肉类似颜色的物件,此时都成了勾起他胃口的鱼钩,顾云清扫了一眼大厅里客人们面前的饭菜,催促着凌珊找个地方坐下,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店家来招呼他们。

    “店家!店家!”凌珊看到一个伙计打扮的人,便大声招呼其过来。

    对方一看二人外貌,先是愣了一下,走向两人的脚步充满了不确定性,凌珊却不理会他鄙夷的眼神,道:“店家,给我来一坛你们这的好酒,有什么招牌菜随便给我上两份。”

    小伙计迟疑地皱了皱眉头,道:“姑娘,我们家的酒菜,可是很贵的。”

    凌珊拿出钱袋,重重放在桌上,听那声音,里面有不少钱币呢。

    “我知道啊,酒菜钱不会亏了你,速速上菜。”凌珊白眼一翻,冷冷道。

    这酒楼伙计分明就是以貌取人,看顾云清和她穿的像不怎么富裕的江湖人士,就觉得他们没钱吃饭,把人胃口都气没了三分。

    然而人傻心大的顾云清完全没受到影响,刚上了一笼猪肉,他就急不可耐地吃了起来。

    这时候,酒楼门口又进来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刚刚招呼凌珊的那个酒博士一看两人衣着气质必不是寻常百姓,便贴着笑脸迎上去道:“公子姑娘,里面请~”

    凌珊未抬头,听着这谄媚的声音便蹙眉道:“以貌取人的家伙……”

    那男子身穿以金线修饰边角的黑衫,气势迫人,女子身穿幽蓝色长裙,发后简单的簪着一只晶莹的蓝色发簪,气质清冷尊贵,两人结伴如皇室子女微服出行,令人不容小视,也难怪店家对他们态度如此奉承。

    两人找了个离顾云清和凌珊不远的座位坐下,先要了一坛酒。因带着面巾,第一时间顾云清没认出对方来,可等他取下喝酒时,顾云清一眼便瞧见了他面目。

    “诶?姜大哥!”顾云清喊道。

    凌珊诧异,朝那两人看去,果然是姜流和另一陌生女子,在喝酒聊天。

    顾云清没管周围人怪异的目光,大庭广众之下,抱起酒坛子和那一笼猪肉就跑了过去,坐到和姜流同一桌。

    “哟,云清凌珊,你们也在此,真是好巧。”姜流笑道。

    “姜大哥,你不是处理家事去了么?什么时候到长安的?”

    姜流知道裴御的车队傍晚才刚到,比自己要晚上几天,便说:“我也是刚到此处,心想好久没尝过金银楼的好菜好酒,便来这里用餐。”

    凌珊和坐在姜流旁边的蓝衣女子对视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眼睛里流转过异样的光芒,凌珊率先开口道:“这位姑娘是……?”

    “我叫姳……”话说到一半,姳奚斜眼瞧了姜流一眼,对方正好也在用眼神意会她。

    现在姳奚在中原已经是颇有名气的妖族女王,可不能再以真名示人了,她急忙思索了几分,脱口而出道:“我叫陈天姳。”

    “噗……”姜流差点把刚喝下去的酒吐了个干净,这随口胡诌速度,快要赶上他了。

    “这名字真是朗朗上口。”姜流挖苦道。

    “怎么?对我名字不满意啊?你要是想让我改姓姜,也就一句话的事~”姳奚笑意看着姜流,暧昧逗乐道。

    凌珊怔怔看着这名女子的音容笑貌,虽然用面巾遮着面庞,但是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总感觉,这位陈姑娘,她很早以前就应该见过了。

第五十一章 偶遇蜀山掌门

    姜流听说顾云清和凌珊是坐着囚车一路颠簸过来的,憋笑憋了半饷,以前不知这裴御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正经人,想出来的办法竟是如此滑稽跳脱,姳奚在一旁静静听着不发表意见,只是微微露出笑意。

    他点了一坛酒给两人倒上,这一路十分辛苦,还要受着气,喝点酒兴许能解乏,晚上好美美睡一觉。

    顾云清把刚才两人点的那坛酒也拿上来,倒出来仔细一看,却发现有些不一样。

    “咦,姜大哥的酒,怎么和我们的不一样啊?”顾云清道。

    “都是一个酒家的酒,怎么会不一样?”凌珊奇道。

    仔细一看,还真有些不一样,顾云清碗中的酒水发绿,上面还漂浮这一些浮渍,而姜流碗中的酒水是精纯的琥珀色,一眼便能望到碗底,飘散的香味隔着几桌都能闻到。

    “看来酒博士给你们的酒,是酿造不纯的劣等酒啊。”姜流笑笑,把顾云清碗中的酒随手便倒了,给两人满上了自己这坛。

    凌珊一听,脸色又一黑,道:“长安城的人,怎如此见风使舵,以貌取人?”

    “毕竟京城第一的酒楼,来这里的人既有达官显贵,也有突获横财的暴发户,时间长了便练就一身识人本领,区别对待也是常态。”姜流耐心解释道。

    正说笑着,酒楼的伙计端着一大盘菜来到四人桌前,道:“本店名菜,炙烤鸳鸯翅——”

    几个烤的焦黄泛红的禽类翅膀摆到面前,这其实就是烤鸡翅,取了这么个玄乎的名字,顾云清一见便开始咽口水。

    “还是跟着姜大哥好,总有好酒好肉伺候着。”凌珊喝了一口微辣中带点甘甜的琥珀色酒水,眉头顿时舒展,感叹道。

    “你不是要和姜大哥分道扬镳么?”啃着鸡翅的顾云清此时还不忘拆台。

    “我哪有!”凌珊拍了顾云清一巴掌,心虚地望着姜流和那位陈姑娘带着笑意的眼神。

    酒过三巡,顾云清吃得肚子都鼓起来了,四人才离开金银楼,姜流让两个年轻人先回去休息,他们累了几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就要进宫了。

    在客栈门口,姜焱凌和姳奚看四下终于无人,便摘下了面巾,他们本就不会中毒,学常人一样遮住口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怎么样,带着本女王撑场面效果不错吧?看那店家看你的眼神,好像你是王公贵族呢。”

    “那你是说我气质不如你尊贵咯?”姜焱凌此时心情不错,和姳奚打趣起来。

    姳奚已经不是初见之时落魄的小妖,他虽然不知道几十年没见面的时候,她是如何经营维持自己妖族女王的位置,但她现在的自信与高傲是由内而外的,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来贵气,颇有大妖之风,也难怪她的名字现在成了民间传说中的热门。

    “凌珊那姑娘,你怎么看?”姜焱凌问。

    “好像是妖,妖气和我族人很像,怎么了?”

    “你难道没有想法?”姜焱凌意外道。

    “你都没有挑明,我就更不方便说什么了,自然是尊重你的打算咯。”姳奚作出一副很服帖的样子,道:“你看,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那明天我们去哪里找乐子?姜教主?”

    姜焱凌依旧摇头,拒绝道:“明日我们要入宫找到妖疫的源头,我听说皇帝还请了其他仙门中人进宫,你跟着我时间长了,恐会暴露。”

    “那……这样呢?”姳奚念头一起,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冰蓝色的猫,三条又长又大的尾巴,远远看起来像狐狸。

    姜焱凌瞧着她的样子,突然明白为什么传说会误把冰魄兽传成冰晶狐狸了,若不是像他这样近距离看,谁认得出来这是狐狸还是猫。

    变成猫的姳奚一跃窜上姜焱凌的肩膀,用毛茸茸又冰凉的尾巴蹭着他的脸颊,道:“我变成这样,既能掩人耳目,又能在宫中行走,总不会有人怀疑一只蓝猫吧?要是碰上了妖,还能和他们交流交流。”

    姜焱凌侧目和她纯净的大眼睛对视着,感觉这么看的时候,她的眼神比人形还要干净动人,完全想象不到她是个会对同族下手的残忍妖兽。

    她真的很会蛊惑人心,姜焱凌想到,他无奈笑着摇摇头,道:“那入宫收集情报的事就交给你了,姳奚女王。”

    他轻揉了揉猫头,走进了已经熄去灯火的安静客栈。

    第二日一早,魏相府上的人来到客栈,要请姜流三人入宫,裴御已经和他们交接好了,便一早就来接三位除妖高人。

    姜流还觉得吃惊,他们在长安没有任何人脉关系,怎么一上来竟是宰相府上的人来请,裴御一个雍州校尉有这么大脸面?哪怕雍州刺史亲自出马也不行吧?

    来人解释道,是皇帝请的一位高人已经到了魏相府上,他和皇帝交好,又同姓李,皇帝便一直以极高的礼遇接待他,今日那高人听说还有其他人要入宫除妖,便邀请他们同行,一起共事也好互相照应,所以,魏相便派了人来请姜流等人。

    据说,那位高人还是蜀山派的前辈。

    “蜀山?蜀山派各个清高,谁会和朝廷有来往?该不会是江湖骗子吧。”姜流在路上还在嘀咕。

    “姜大哥,怎么没见那位陈姑娘啊?”凌珊问道。

    “陈……她啊。”姜流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姳奚自己给自己取得名字姓陈。“她有事先走了。”

    凌珊听后沉默不语,她对这个陈姑娘有一种十分微妙的熟悉感,心中许多谜团未解开,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走了。

    三人来到魏相府上,见一穿着银灰色道袍的男子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前厅,左侧腰间别着一个暖黄色的酒葫芦,背上背着一把入鞘的长剑,隐隐有华彩流动,必然不是凡品,头发简单地梳着道士发髻,看上去是十分随意洒脱之人,抱着双臂,听见有人前来,便回头张望。

    此人背影看上去便十分年轻,面目也是意料之中的俊朗,一双眼睛如星辰般明亮,脸上时常挂着轻松惬意的微笑,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孑然身姿,如剑仙般脱俗。

    当他和姜流对视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身子一震,姜流睁大了眼睛,而那剑仙模样的男子也是一愣,笑容僵在了脸上。

    皇帝请来的这位高人,竟是蜀山掌门李长空。

    李长空自然也是认出了姜焱凌,蜀山掌门和狱教教主,正邪两道的领头人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偶遇了,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令李长空都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应对了。

    他冷静了一下,又恢复了刚才那种沉着自得的样子,笑着拱手道:“没想到,魏相请来的另一位高人,竟是姜兄你啊。”

    “李兄竟然是你,真是好巧不巧。”姜流抱拳还礼道。

    这次换在场的其他人都愣了,原来这两人居然是相识的?

    “你怎么谁都认识啊。”凌珊小声嗔道。

    “李兄也是来宫中除妖的么?”姜流问。

    “有姜兄在,我……我能除吗?”李长空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他是万万没想到姜焱凌居然会跟除妖这种事搭上,令他一时不能判断对方到底有何意图。

    毕竟一直以来妖族公认是姜焱凌手下管的,他要是当着面把宫中妖物除了,也不知道姜焱凌会作何反应。

    “能,当然能,除妖乃李掌门分内之事,我等都只是来打下手的。”姜焱凌笑道。

    魏相府上的管家见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但总归不是敌对,就上前打圆场道:“二位,魏相正在早朝,现在进宫,也许能魏相碰上,有什么话,进宫住下后再叙旧也不迟。”

    魏府离皇宫不远,几人便步行入宫,路上,姜焱凌和李长空一直凑得很近,在低声说些悄悄话,别人也只当两人是老相识,许久未见寒暄一番罢了。

    “李掌门还真是左右逢源啊,连皇家都给你几分颜面。”姜焱凌暗暗揶揄道。

    李长空默默叹口气,回道:“你不在你的千刃峰上呆着,跑长安来做什么,你不是退隐了么?二十年都没出过山,还来除妖?你到底要干什么?”

    姜焱凌轻轻笑道:“我自是来消除盛行的瘟疫,又不一定要除妖,只要那妖物肯罢手,何必非杀不可呢?”

    两人都是修行多年,在人界难有敌手的强者,一看便知这长安城却有妖气,并且还在皇宫之中,和传闻中起源于宫中的瘟疫有许多可疑的共同之处。

    “你何时是那么好心的人了?我要是被人看到和你在一起,我这蜀山掌门还当不当了!”李长空抱怨道。

    “李兄尽管放心,活着见过姜焱凌的人,仙门中除了你也没有几个了,再说,你坐在掌门之位上也不管事,把你逐出门正好也方便你喝酒。”姜焱凌趁机挖苦道,回怼了去。

    李长空嘴上占不着便宜,闷着头喝了口葫芦里的酒,他喝酒如喝水,甚是上瘾,心里一有什么波动及就要整上几口,经常因喝酒误事。

    “对了,我倒有个问题想问你。”姜焱凌突然想起来件事,问道:“三年前仙门论武,你是真忘了去还是故意不去的啊?”

    李长空斜眼想了一想,道:“好像是我在渝州见着有人从御龙关运来几坛御龙春,一激动便全买了下来,当晚喝了一半,把第二天比武的事忘了。”

    姜焱凌冷笑一声,听起来确实是这个老酒鬼会做的事,不过他修为确实颇高,都已经年过半百,看起来还和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一样,连根白头发都没有。

    “那一届论武,头筹是当今昆仑掌门杜瑶光,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貌若天仙,出尘脱俗,实力高强,李某十分佩服,就当输给她也没什么丢人的。”

    “哼,就当输给她?我看你全力与她一战,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姜焱凌语气鄙夷,竟是十分看好杜瑶光。

    李长空眉头一皱,道:“你这老魔头,什么时候学会拱火了?下次论武我非得和这杜掌门过上几招,让你知道什么叫宝刀未老!”

    接下来李长空说起当初和姜焱凌过招,招式上未输半点,又是什么比武比不过比酒量等胡话,令姜焱凌直摇头悻笑,满脸不捧场的样子。

第五十二章 曲沄枫

    魏府管家领着李长空和姜流等人,从西侧的朱雀门进宫,穿过一座能容纳数千人的广场,广场正中的石板路上,雕刻着一个长宽数十丈的苍龙图案,甚是壮观,两侧分列石柱,高数丈,看样子需得几个壮汉环抱才能抱住的粗细,两侧石柱的尽头,苍龙图案正对着的宫殿,也就是皇帝每日早朝议政的乾坤殿,阶梯下两只两人高的石狮子,赤壁金瓦,琼楼玉宇,屋檐四个角上立着四只金鸟雕塑。

    这可比戊虚国的王宫要气派不知多少倍,姜焱凌如此想到,想不到凡人生活虽无趣,活不过百年,但这皇宫属实是凝聚了数代人的精工巧匠的手艺,造的宏伟契阔,和不周山天然的高大巍峨不同,别有一番欲与天争的韧性和志气在其中。

    广场上太阳正烈,管家便带着他们穿过广场,来到广场东侧的走廊遮阳避暑。

    “奇了,按照往日这会儿魏相早该下早朝了。”管家在走廊踱着步子,道。

    “无妨,兴许今天要议之事颇多,我等在此耐心等候便是。”李长空爽朗道,招呼管家也来坐一会儿。

    又过了约么一炷香的时间,才远远看到乾坤殿的大门开了,大臣们熙熙攘攘涌出来,颇有一副各回各家,散伙吃饭的架势。

    他们所在的这条走廊,既能通向东边后宫,又能通往南门白虎门出宫,许多官员都从这条路经过,待大部分朝臣走过之后,一位上了年纪但身姿依旧挺拔,目光如炬的老者走上前来,姜流心想,这应当就是魏相了。

    “见过魏相。”李长空上前施礼,姜流和顾凌二人见状也跟着照做。

    “李掌门不必客气。”随后他笑中略表歉意,对诸人道:“让诸位久等了,今日圣上在朝堂上谈起瘟疫与宫中妖物之事,便邀了太后一起讨论,结果谈着谈着,太后便与李元朔将军吵了起来,才耽误了这么些时候。”

    魏相聊起此事时脸上甚是尴尬,李长空见状便问道:“为何邀太后一同上朝?她老人家与此事有关系么?”

    魏相面露难色,但深知太后与宫中妖物脱不了干系,便道:“李掌门有所不知,起因是有人在万永之万侍郎院子屋顶看见了巨大的乌鸦,惊吓之余便认为那是妖物,便令人画了下来,随后被宫中之人认了出来,李掌门可知是为何?”

    姜流听所议之事和太后关系匪浅,便也仔细揣摩起来,太后身上有能治疗凌珊寒毒的赤田暖玉,若是能多知道一些太后的底细,只会有助无害。

    他听说宫中之人也认得这奇异乌鸦,便脱口而出道:“莫非这乌鸦在宫中出现过,地点便是太后的寝宫?”

    魏相眼中放光,看着姜流,点头道:“这位公子所言不错,不少人怀疑太后与这种诡异如妖的乌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李元朔将军一直提议彻查太后寝宫,今日又提起此事,便和太后在殿上吵了起来。”

    此事说出来便是十分丢人,皇帝的议政殿上,骠骑将军和太后如当街吵架一样你一句我一句,魏相说起细节时,满脸都是窘色。

    先是骠骑将军李元朔又一次挑衅,说要带人彻查太后宫中妖物,太后也是有几分威严的,便骂李元朔一介武夫也敢查本宫的寝宫?还让皇帝诛杀此獠。

    李元朔便阴阳怪气,说自己出身太原,和开国皇帝一样是冀州人,祖籍北方,不是西南,怎能称为“獠”呢?太后莫不是老糊涂了。

    而太后最恨别人说自己糊涂,忘性大,说李元朔公报私仇,和他吵得更不可开交,皇帝和魏相在其中调解,说太后母仪天下,李将军也是国之栋梁,不必因此小事撕破脸皮,皇帝也已请来了蜀山掌门,让诸位稍安勿躁,瘟疫与妖物一定会得到妥善解决的。

    那李元朔虽看上去对请来仙门中人除妖这个解决办法甚是不服气,但看在魏相和皇帝的面子上,也只得善罢甘休。

    姜流听了不禁摇头,这曲沄枫曲太后的性子,听着也颇不好惹了些,若是好言与她商量将赤田暖玉赐给凌珊,怕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至于乌鸦与太后的渊源,也并非空穴来风,李元朔将军如此针对她老人家,也和他父亲李元溱因病亡故有关,其中因果颇多,盘根错节,待老夫送诸位在宫中住下,再慢慢和诸位道来。”

    此处走廊确实不是密谋之处,管家正要带路,迎面便看到一雍容华贵的女子,在众婢女的簇拥之下,迈着莲步缓缓走来。

    女子身着淡粉色流仙裙,虽身处艳阳之下,却披着一件御寒的大红色凤纹披风,一张面纱遮着半张面孔,但丝毫遮盖不住她的动人美色,头上带着的玫瑰晶步摇摇曳生姿,和她满头的红色首饰发出轻微的叮铛声,素白的纤细脖颈上,戴着一块深红的圆环状的玉佩,她神色冷淡,透着三分贵气,琥珀色的眼珠瞧见了走廊上的魏相等人,扭过来稍稍点头示意,便不做停留地离去了。

    “见过太后。”魏相深躬,目送着太后一行人离开。

    除了魏相和管家以外,剩下四个人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睁大眼睛瞧着太后离去的背影,直到她走入了深宫中。

    “什么后?”顾云清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质疑太后的这个身份。

    “太后。”魏相冷静道,似乎对众人的反应习以为常,凡是第一次看见太后样子的人,都是如此。

    “如此年轻美貌,怕是比皇后都要惹眼吧。”姜流也不怕被外人听到,大胆议论道。那她脖子上的那块红色玉佩,应该就是肖万游所说的赤田暖玉了。

    魏相见此时四下已无人,小声道:“太后从西凉国出嫁嫁与先皇之时,便长这个样子,如今都多少个十年了,她一点未老,甚至看着比身为人子的圣上还要年轻,啧,怀疑太后与妖物有染的谣言,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顾云清难得做出思索状,突然说出能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言论:“可是我看她的眼神,应该已是相当老了。”

    众人惊讶地扭过头看着他,魏相再次确认四下无人,看着这位穿着普通的男子,道:“公子何出此言?”

    “她的眼神黯淡迷离,显然是已经上了年纪了,我在山里见过不少猛兽,壮年的豺狼光是眼神就锐利几可伤人,若是眼神无光,不是衰老无力,就是病入膏肓了。”

    魏相和管家听了皆是震撼,但又觉得不无道理,嘱咐顾云清,当着外人的面,可不敢说这些议论太后的话语。

    曲沄枫刚才路过那些人的时候,虽然身子未做一丝一毫的停留,但是她的目光扫过众人面颊时,她久年如沉水般平静的心不禁泛起了波澜。

    那其中有个人的面孔,令她觉得十分熟悉,虽然都带着面巾遮着口鼻,但那双眼睛,她是不会遗忘的。

    她着急回到自己寝宫,好好和自己画的每幅画上的人对照一下,看看是不是一样的,趁她还没忘,赶紧对比一番。

    曲沄枫大步迈进自己昏暗的宫殿,窗帘未曾拉开,连蜡烛也不点上一根,她仿佛在黑暗中不需要光源也能视物,她的琥珀色眸子,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光。

    “太后!太后!您当心摔着!”身后的侍女着急追了上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接近太后,只得借着从门口照进的阳光,才能依稀看到曲沄枫的背影。

    “太后,您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事?”侍女问道。

    曲沄枫拿起手中的画像,看着画像上的男子的那双眼睛,她满怀期待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刚才与走廊上看到的那双眼睛,便已在她脑海里变得模糊了,和这副画像对不上了。

    “唉……”曲沄枫长叹一口气,把这幅画扔到一旁,和满屋子的画堆在一起。那些画上之人有的没有脸,有的只有一个形体,有的甚至直接是空白的,空留一句题诗。

    但这画上的人,始终都是一个人,曲沄枫看着这些渐渐不完整的画,就像她慢慢模糊的记忆一样,让人绝望又无可奈何。

    终有一日,她会连她所执着的念头也一并忘了。

    “韵儿,本宫好像看见本宫的弟弟了。”曲沄枫在安静的屋子里幽然说道。

    她摘下面纱,露出倾国倾城,甚至连开国皇帝都为之倾倒的容颜,她的脸骗过了时间,但是她的记忆却没有。

    “但是本宫忘了是哪一张脸了。”曲沄枫眼中露出深深的哀伤,弯腰去拾捡被她丢的到处都是的画像。

    “太后,让奴婢来吧。”

    曲沄枫不作反应,依旧自己收拾着这些画,仿佛那样就能整理好被她遗忘的记忆似的。

第五十三章 以酒会友

    李长空与姜流等人,被安置在了宫中一处闲置的院子里,离太后的寝宫很近,只需出门走过两个弯道就到了,皇帝如此安排,自然也是有他的用意的。

    刚进宫第一天,魏相让众人先适应一下环境,白天妖物一般也不会出来活动,顺便还能一边喝茶一边讲述宫中许多众人不知道秘事。

    或许连皇帝自己,也不得不对自己这位永葆青春的母后保留疑心,魏相辅佐皇帝多年,自然能意会到这一点,所以便从异样颇多的太后开始给众人讲起。

    这一讲,便讲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为预防瘟疫,宫中御花园中白天也鲜少有嫔妃和宫女太监闲逛,没有事务时都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这太阳一下山,宫中更是静的骇人,除了走道间吹过的阴风,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宫内戌时才有人巡夜,而此时酉时三刻,侍卫太监们都在吃饭,正是防卫最疏忽的时候。

    自从瘟疫盛行,有人在万侍郎家中见过那只在太后寝宫也出现过的巨大乌鸦后,太后便成了诸多矛头所指,骠骑将军李元朔拉拢了许多有心之人,时常对着圣上弹劾太后曲沄枫,若不是皇帝极为孝顺,念及母后身子不好,不想惊动,估计也早就被磨坏了耳根,准许他们彻查凤鸾殿了。

    既然皇帝十分护着太后,不肯下旨,那有些急功近利之人自然也会想些不同寻常的阴毒法子。

    这一夜,月黑风高杀人夜,三个黑衣人趁着还未开始巡夜,偷偷潜入了太后的寝宫。

    皇帝和皇后正在设宴招待蜀山派李掌门等人,大部分朝臣都参与其中,而太后称身体抱恙,在凤鸾殿自己用膳。

    三个黑衣人在院墙外暗中观察,发现宫女太监的住所还亮着灯,但太后的房间已然是漆黑一片,难不成,她早早用了膳便已经睡下了?

    其中一人用淬了迷药的吹箭把太后屋外的宫女弄晕了去,便快步来到了房间门前。

    “韵儿?”屋内传来太后的呼唤,她已经听到门外不对劲。

    黑衣人秉着快刀斩麻的理念,在太后发出更多声响之前,赶紧做掉她!

    三人闯入房间,却被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挡住了去路,房间不但一支蜡烛也没有,连窗帘都拉的不留一点缝隙,外面的烛光和月光竟是分毫照不进来,三人一时如被蒙住了双眼,寸步难行。

    可是他们却看到,面前的黑暗中,两个琥珀色的光点缓缓升起,像猫头鹰的眼睛,瞳孔似乎是竖起来的,扑面而来的阴风,吹得三人打了个寒颤。

    屋顶乌鸦的叫声,将震惊的黑衣人唤醒。

    皇帝听说太后遇刺了,丢了魂似的着急赶了过来,一进院子就瞧见太后房间门敞开着,地上躺的有人,他将皇后和侍卫们甩在后面,快步赶到跟前。

    “母后!母后!儿臣救驾来迟!”

    他话音刚落,却见地上躺着的是三个刺客,嘴角挂着鲜血,几乎已不省人事,旁边还倒着两个被迷晕的宫女。

    “圣上莫慌,本宫无事。”曲沄枫从漆黑的房间中走出,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一对微微发着光芒的琥珀色眸子,妖异又动人。

    皇帝着急抚着曲沄枫双臂,道:“母后,可伤着哪了?”

    曲沄枫拍拍皇帝的肩膀,安他心道:“本宫一直喜黑,房间里一点光也没有,这三个人进来如瞎了眼一般,自己摔了几跤便不省人事,哪里能伤的了本宫。”

    皇帝皱眉看着地上躺着的黑衣人,道:“他们这是,摔的?”

    曲沄枫又一笑,道:“那是自然,本宫亲眼所见,圣上把他们带走审讯吧,今日虚惊一场,圣上回去后让皇后点一支安神香,莫要又受了惊吓失眠了。”

    听太后的语气,仿佛被刺的不是自己,而是皇帝,皇帝听后,当着众侍卫的面不太好意思,小声对曲沄枫道:“母后……母后说这话作甚,朕十五岁以后就没有因受惊失眠过了!”

    曲沄枫如慈母般点点头,送走了宫中诸人。

    皇宫之中,另又上演着一出追逐大戏,原是李长空听说太后被刺,便御剑飞到皇宫上空巡视,竟正好看见一妖物在殿顶上来回辗转,他平日虽懒散,但在遇到妖物上的事,还是十分果决的,立刻便追了上去,那妖物见有人追来,似是不想生是非,拔腿就跑。

    李长空对那身着幽蓝色长裙的女子紧追不舍,他感觉得出来,这女子身上的妖气绝非寻常小妖,有如王者,这么一个罕见的大妖出现在皇宫之中绝非小事,他定要查个明白。

    两人一逃一追直跑出了宫去,那女子一直跑到了东边的闹市区,突然停下脚步,回头与李长空对峙起来。

    “李掌门怎么对小女子如此穷追不舍,莫不是,二十年前那一战,对小女子有了思慕之情么?”姳奚笑容妖艳,妩媚的语气处处惹得李长空不快。

    李长空定睛看到了姳奚长相,道:“是你……我就知道你和姜焱凌两个人定有所图,不好好待在西域,来中原做什么?!”

    姳奚甚是高傲的一撇头,眉毛上翘,道:“我和焱凌情义匪浅,几十年不见,甚是想念,便约着来中原游山玩水,又碍着你李掌门什么事了?”

    这妖女嘴皮子也忒硬了些,二十年前在青关道遇上,也是口口声声把姜焱凌挂在嘴边,大声炫耀两人情意,仙门中人听着是直摇头,骂她不知羞耻。

    “二十年前,在青关道便应该杀了你!”李长空说罢,喝了口葫芦里的酒,顿时感觉气力充沛。

    姳奚见状,知道他已是要动手,便也招出凝寒淬应敌。

    两人在空中第一次碰撞,竟是平分秋色,姳奚仗着凝寒淬灵力强横,与李长空的濯尘剑硬碰硬,荡起一圈气浪,震得脚下的房瓦与灯笼乒乓作响。

    李长空率先甩开姳奚,他感觉出这妖女修为比二十年前精进不少,虽然冰魄兽一族血脉低微,再怎么用功也比不上九尾狐族等大妖种族,但她手中那把剑,似乎是姜焱凌的凝寒淬,若是自己与她硬拼,恐怕难分高下。

    两人在屋顶上打了几十个回合,把脚下的房瓦都掀起劈碎了一大半,依旧难分胜负,但姳奚脸上已流下汗珠,眼神中出现了些难色,这李长空剑法怎如此诡异,看上去像个醉汉在胡劈乱砍似的,但偏偏出剑又快又准,招招刺自己要害,却无招式可寻,身法也甚是诡异,自己虽手持蕴含无上神力的凝寒淬,但却使不出半点威力,白白被动挨打这么久。

    两人剑尖同时对撞,身形拉开了几丈,姳奚见他不怎么动用灵力,只用奇怪的剑招与她周旋,应当是怕激斗的灵力会摧毁脚下的民居,她便吃准了李长空心中的忌惮,准备动用全力与他一搏。

    她咬破了左手食指,将如融化的雪水一般的血液涂在剑刃上,凝寒淬顿时蓝光大盛,将整个集市区都照得明亮。

    李长空心知她已被惹怒,是要全力一搏,也不敢怠慢,若是自己不接下一击,此等强盛灵力不知要摧毁多少房屋民宅,他一口将葫芦中的酒喝净,双掌发力聚出两团明黄火焰于掌心,待姳奚携着寒冰之力一剑刺来,他将双火在身前组成一个炽热的太极图案,双掌击出,太极图案火光骤亮,向前飞出硬顶下下姳奚一击。

    爆炸的气浪将周围房顶的瓦片都震碎掀上了天,尖尖的屋顶被压扁似的塌陷下去,恐怕明日一早,那些商人看见这些商铺被毁成这样,会叫苦不迭。

    不过这些商铺夜半无人,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待爆炸的灵力散去,姳奚已消失得无隐无踪。

    李长空丢了姳奚踪迹,只好去宫中寻姜焱凌质问此时,结果见他好似没事人一样,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坛酒,坐在院中畅饮。

    “你和姳奚那妖女到底要干什么?!”李长空走上前去大声质问,结果却在闻到酒香时愣了一下。“这酒从哪来的?”

    “你尝尝,皇帝那桂花酒味道太淡了,我就刚去弄了两坛御龙春来。”姜焱凌递给李长空另一坛。

    见了美酒,他好似断片似的忘了正事,赶紧坐下尝了一口,发现真是御龙春,惊喜地睁大双眼,又喝了几口。

    李长空突然一愣神,十分不悦地问姜焱凌道:“你别岔开话题,你和那妖女一同出现在长安,意欲何为?!”

    “我若真有所图,直接上门去抢不就行了,何必拐弯抹角。”

    “你……”李长空虽心有不满,疑惑颇多,但姜焱凌确实不是拐弯抹角,好勾心斗角之人,行事从不隐藏,甚至会提前通知对方。

    “姳奚也许就是想来找我,我若见了她,说她几句,让她别惹事端,李兄你看可好?”

    “你何时会看仙门中人的意见了?”李长空嗔道,如今的姜焱凌性子温和得简直不像他本人,上次见他时,几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了,现在怎么如此和善?

    “他人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人,李掌门见了我这个仙门共敌,不也没有喊打喊杀么?”

    李长空不语,他本就算仙门中的另类,十分不守规矩,而且二十年前姜焱凌前往蓬莱之后,昆仑派做出的事,对他的认知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李掌门,你蜀山神启塔近来可有异动?”姜焱凌突然问。

    “异动?”李长空投来惊疑的目光,通天镜被盗一事密不外传,他已派人去查,怎么姜焱凌突然问到了神启塔。“为何如此问?”

    “我前不久听说,将来将会发生一场灭世战争,不周山下的魔物破除封印,剑指天庭,我思来想去,不周山倒塌之后,天界与人界唯一的连接,便只有你蜀山的神启塔了。”

    姜焱凌大概将子渔告知他的未来说与李长空听,李长空本就喝了酒,听罢更是目瞪口呆,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你是听哪个江湖方士诓骗你的?”这是李长空的第一反应。

    “海族皇子亲口说的,李掌门以为是胡说么?”

    “海族?”李长空收起鄙夷的目光,喃喃道:“海族通晓天地,知晓三族秘事,虽不喜争斗,隐于深海,但若是他们占卜出的未来,却有几分可信度。”

    “为何告知与我?”李长空又问。

    “若这未来当真会发生,那便是威胁天下生灵的大事,非我狱教一力可以解决,需得更多的势力共同应对。”姜焱凌道。

    “你既认识杜瑶光掌门,可将此事告知于她?”

    姜焱凌露出不易察觉的苦涩,笑道:“她可不如李掌门对当年之事如此通透,只知我是杀她师父同门的仇人,如何敢以真实身份相处?”

    “昆仑派对手无寸铁的半魔平民下杀手,即便杀的不是同族,但已然有悖正道!如此一来,能团结的势力就又少一分……”李长空心中苦恼,谁知他当上掌门才几十年,就被告知会在蜀山发生这种灾难之事,压力甚大。

    姜焱凌不语,他知道李长空是仙门中难得的心如明镜之人,没有被仇恨蒙蔽,又十分聪明,只听他渐渐分析道:“既是如此,那恐怕杀了你也阻止不了灾难,否则神族早就动手了,所以你姜焱凌需要活下去,还有,要把凝寒淬要回来!”

    “为何?”

    “刚才我与姳奚交手,发现她已然能够动用凝寒淬的灵力,若是放任其修炼,恐怕会养出祸患。”

    姜焱凌不以为意,道:“冰魄兽血脉低微,上限便是如此,再神的神器在她手里又能如何,她非蚩尤血统,若想以凝寒淬撕开人神两界的结界,必会要了她的命。”

    李长空默默叹口气,喝着闷酒,一条线索就这样被姜焱凌否决了。

    “如此玄乎之事,可琢磨的线索少之又少,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姜焱凌道。

    李长空突然转头,欲审视姜焱凌的眼睛,郑重问道:“理由呢?你一个为祸天下的魔头,为何要操心天下生灵的事?”

    姜焱凌一笑,道:“因为曾有人对我说过,我的血脉决定不了我成为什么人,最近感觉有人对我施了巫蛊催眠之术,我便又想起来了。”他想起那个如清冷仙女的白衣女子时,嘴角不由自主的就会上扬,若是此时她能和自己饮酒聊天,放下在外人前的拘谨躲藏,说些真心话,那他该有多喜不自胜呢?

    “你若不信就去问杜掌门,我之前可帮过她两次大忙呢。”姜焱凌笑道。

    李长空见他此种神情,应是闻到了思念的腻味,皱着眉啧了一声,提起酒坛和他碰了一下。

    蚩尤后裔和蜀山掌门,就这样默默达成了某种约定。

第五十四章 暗恋的回应

    子渔自从安慰剑萝那一晚后,几日以来一直都浑浑噩噩的,就好似心里有一块东西被人掏了去,精神不振,甚是空虚。

    他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明明心里有记挂的事情,但是又怎么都提不起兴致,就像把自己一枚最珍重的宝贝送与了人,对方却没有给他分毫的回应,就这么冷冰冰地牵挂着,扯得这颗心都冰凉。

    当他看向剑萝路过的身影的时候,这种冰冷的感觉在心底会更加显著,并逐渐扩散开来,冰得他浑身上下都是冷冷的。

    满屋子的大红灯笼和彩带提醒着他,为什么剑萝对他比之前还要冷漠,甚至于想要回避忽视他,他不明白,难道,是自己突然就把心底最珍重的东西塞给了她,吓着她了吗?

    还好,他只是新郎的宾客而已,他可以选择整日闷在房间里,等剑萝和他的二师兄成婚,吃完热热闹闹的喜酒,便和唐长老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他骗自己要祝他们幸福,却在心底默念完这几个字后更加的拧巴难过,每深吸一口气,都会扯着他缩成一团的心。

    子渔有些不愿定义这种情感,但是心绪不会骗人,他看见剑萝在楼下和二师兄表面上打情骂俏,把二师兄玩弄在鼓掌间的时候他会难过;剑萝和宾客们热情地打招呼,然后假装没看见他时他也会难过。堂堂神族的皇子,却被一个半魔血脉的女子牵动着喜怒哀乐,他有时会嘲笑自己,但是无论如何都骗不了自己。

    他快要十六岁了,多少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却令他没想到,这一次猝不及防的初开,竟是对一个永远也不会留念自己的人。

    子渔终究是没忍住,他有一次见阿萝搬着几张桌子从门外进店,桌子堆得很高,快挡住她视线了,虽然这点体力活对她来说是小意思,但子渔还是挡在了她面前,伸手想接过阿萝手上的重物。

    两人的眼神,在桌腿的缝隙中悄然触碰,子渔鼓起勇气将目光中的心绪投向她,然而她的眼神只明朗了那么一刻,便急忙挪开,连带着人都要绕开他离去。

    “小师弟,这种粗活交给我就行了,来阿萝,你歇会儿。”二师兄子能热情地上来接过了堆叠的桌子,粗心的他完全没发现自己小师弟和自己未婚妻的眼神交流。

    这一次尝试,让他清楚了剑萝的躲闪和对他一腔热情的抵触,他便再也不敢去表达了。

    过了几日,便到了二人成婚的日子。

    唐长老虽对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十分不满意,半路还俗成亲,但酒馆里喜庆的气氛都烘托到这一步了,他也勉为其难地坐上高堂的位置,微笑着接受这对新人的参拜。

    子渔整整一天都是恍惚的,他看着行礼拜的二师兄和剑萝,他们脸上的笑容洋溢着不加约束的喜悦,不论剑萝是真的开心还是装的,总之,她这辈子都不会这样对自己笑吧,子渔卑微地想到。

    不论是二师兄还是谁,都只是剑萝借来强行顶替掉她对姜焱凌的情感的祭品而已。

    宴席从中午摆到晚上,晚上请来的据说是剑萝在本地的朋友,一个个五大三粗,面目凶恶的,剑萝在他们之间端着酒杯周旋,好一个气派的女主人的样子。

    这帮人长得真丑。子渔想到,小时候海族皇宫里举办宴席的时候,长老朝臣们可都喜欢围着自己,夸自己长得好看呢,这此时他心里有些不忿。

    他不听师兄们和唐长老的劝,端起酒杯竟喝起酒来,他觉得自己堂堂海族皇室血脉,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凡人的酒灌醉。

    一连几日闷闷不乐,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特地给自己找不痛快,便任由他去了,子渔到最后甚至端起酒坛子畅饮,他在千刃峰上,见姜焱凌就是这样喝的,看起来好不痛快,他便也学着照做,时不时还朝着剑萝那瞥一眼。

    忘了喝了多少坛,耳边的奏乐和眼前的师兄长老们都变得模糊了,渐渐地,他们也趴下了,他好像看见剑萝随着伴奏在桌子上起舞,好美,婀娜多姿,纤细的四肢和盈盈一握的腰肢,如微风中摇曳的柳树。

    那些五大三粗的笑声令他十分的厌恶,好像剑萝是供他们取乐的玩物似的。

    正闭眼皱眉间他闻到一股香气,随之而来是更加疲软的脱力感。他看见剑萝朝自己走来,尝试着抬起头来,发现剑萝眼神所及之处,正是自己。

    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看着剑萝郑重其事的样子,他想到。

    剑萝看了看趴了一桌的唐长老和他的徒弟们,朝那几个大汉招手示意,那些人过来试探了下他们会不会醒过来,随后便拖着进了厨房。

    子渔心中大惊!唐长老他们是出家人,根本没有喝酒,怎会醉的不省人事?剑萝脖子上那块吊坠上的绿色宝石又是怎么回事?!为何越靠近子渔,他就越没有力气?

    “绿睛石果然是海族的克星。”剑萝看着他惶恐的样子,冷笑道。

    绿睛石!来源于深海的稀有矿石,具有吸收灵力的功效,绿睛石是海族的克星,只要稍微一靠近,便会四肢无力,灵力全失,若是不小心吞下,还有可能丧命。

    子渔惊恐地看着剑萝胸前的绿睛石,看着她拿出了泛着紫光的匕首,他的情感,一瞬之间便天崩地裂了。

    “你我之间并无冤仇,只是,为了我族百年来的大计,我必须取走你的血肉!要怪,就怪你生在海族皇室吧。”

    他的惊恐,在短短的几句话的时间,变成了惊讶,又变为了哀伤,而后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她对自己所有的冷酷无情,疏忽躲闪,居然只是因为心底藏的这一件事,一件决不能再被自己读出来的事。

    那便是她要杀自己,杀了海族的皇室,用来破除不周山下的封印。

    这一瞬间,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早该猜到并且有所防备,以他的聪慧怎会对一个半魔如此没有戒心?还不是因为……他从朦胧的情感和得不到回应的悲伤中醒来,才发现自己所处境遇如此凶险。

    心里翻江倒海,他意识到,最令他绝望的,便是这个杀他的人,为什么会是她?

    “阿萝姐姐……你……!”他双眼通红,嗫喏着用只有剑萝听得到的声音道:“你杀了我……还有谁会这样了解你?”

    剑萝听后没有一丝的心软,眼中凶光大盛,道:“不需要!”

    眼看一刀便要刺进子渔胸膛,后厨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那几个大汉被子空一棒轰出厨房,墙壁也被轰塌了一半,身后跟着提着禅杖的子净,指着剑萝道:“呔!妖女!我早就发现你图谋不轨,竟是要害我小师弟!纳命来!”

    剑萝眼中有怒色,撇下子渔,和子空子净激烈战在一起,阴逵从后院中闯入,也拿出钢钉拳套上前相助剑萝。

    子渔歪头看着四人激斗,剑萝和阴逵身手迅捷,配合有致,一看便是时常一同训练已养成了过人的默契,联手围攻他两位师兄,招式相当狠厉。

    只不过他此时心里正悲伤混乱,半分欲望也没有,便只静静地在地上躺着。

    打了不过五十合,布置精美的酒馆便被砸的七零八落,剑萝也不心疼,正苦恼于怎么拿下这两个臭和尚。

    他们如何知道,唐长老这两个貌不惊人的徒弟,在皈依佛门之前,乃是妖族鼎鼎有名的大妖,若非被天神收服,现下还在妖界一呼百应呢,剑萝和阴逵两个半魔杀手能和他们打这么久还不落下风,已是相当厉害了。

    子渔闭眼调息了多时,听见酒馆里的打斗声渐渐小了,剑萝和阴逵见这两个和尚如此难缠,自知此次计划落空,晃了个虚招便匆匆逃走。

    等到清晨,子渔才缓解了酒精和绿睛石对自己身体的副作用,坐在酒馆的门口,背后是被毁得面目全非的酒馆。

    “小师弟?感觉如何?”大师兄子空时不时问候他一句,以为他小小年纪经历被人刺杀一事,是被吓坏了。

    子渔摇摇头,努力抬头看着子空,道:“长老和二师兄还好么?”

    “他俩吃了下了迷药的酒菜,还没醒过来。”子空说道,担忧地望着小师弟,问:“你与那妖女有什么过节?她要如此害你?”

    子渔一声苦笑,突然想起了姜焱凌对他说的话,他此刻便转述给了子空:“若是不招惹他人,他人就不会害你,那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争斗了。哪怕是……”

    “是什么?”子空望着话说了一般的子渔。

    子渔摇头,不愿再说下去,无力地抚着脑袋。

    哪怕是被你放在心窝里的人,也会为了她心中更伟大的目的取你性命,子渔在心里想到。

第五十五章 姳奚猫

    这几日姜流闲来无事,总是待在宫中那一处院子里,调查瘟疫的事,几乎都是李长空出去做,而姜流看上去是跟着李长空吃香喝辣,整日游手好闲,实际上他也暗中让化作三尾猫的姳奚在宫中搜寻线索,只不过外人不知,都以为他是没什么本事的跟班罢了。

    一大早李长空便又出门去了,顾云清和凌珊也不在,姜流便半张凳子坐在门口,腿上趴着变成三尾蓝猫的姳奚,正在被姜流揉搓着头上和背上的皮毛,甚是慵懒惬意的样子,眯着眼几乎要美美睡上一觉。

    晒着太阳,赏着花草,还撸着猫,简直是神仙般的退隐生活,姜流已经不想回千刃峰了,他希望李长空查案查的慢一点,好让他在此处多享受享受。

    “我为你跑了这么多天腿,还被人追着打,你不为我出气也就算了,怎么还请他喝酒呢?!”腿上的姳奚猫抱怨着姜焱凌。

    “由他在外面奔波做样子,咱们才能偷偷干自己的事啊。”姜焱凌道,轻轻揉着猫头作安抚状。

    “那事成之后,你替我杀了他!”

    “妖族恩怨从来都是自己解决,成王败寇,你若打得过他,生杀大权自是在你手上。”

    “哼……”姳奚装作委屈,在姜焱凌腿上缩成了一团猫球,揣着两只前爪,气鼓鼓的。

    “我不管,我这几天伤筋动骨的,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赔偿我。”姳奚不依不饶道。

    姜焱凌在姳奚猫背后笑着瞧着她,觉得一只猫这样动气甚是滑稽,便道:“你就永远保持这个样子,我说不定还能多答应你几件事。”

    “去你的!”姳奚恼怒,转头咬向姜焱凌的手指,本来是要狠狠咬一口的,结果蚩尤族皮糙肉厚,姳奚咬了半天都没咬破皮,还觉得有些咯牙。

    看上去就像在撒娇一样。

    姜焱凌正看着拉扯着自己手指的姳奚猫悻笑,就见凌珊从门口赶来,道:“不好了!姜大哥!云清被……”

    她看见姜流腿上的冰蓝色三尾宠物的时候,愣了一下,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指着姳奚道:“哪来的狐狸?”

    此话一出,姳奚停止啃食姜流的手指,怒目瞪了凌珊一眼,连毛都竖起来了。

    姜流托起姳奚的猫脸,将她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对凌珊道:“这分明是猫,哪是狐狸?”

    “那么大的尾巴,哪里像猫?”凌珊指着姳奚三条毛茸茸的尾巴。

    “这是猫。”姜流无奈道。

    民间妖兽志中记载,冰魄兽身长两尺,外形似狐,身后长有三尾,常于雪山出没。

    若是民间记载有误也就罢了,连蜀山记载天下灵兽的降灵谱和异兽撰都描写不一,降灵谱写的是猫,异兽撰描的是三尾蓝狐,这一稀有妖兽的外貌至今都没有统一说法。

    凌珊离得这么近,都能把姳奚认成狐狸,也难为那些连见都没见过冰魄兽的人弄错它们的物种了。

    “算了算了,姜大哥不好了,云清被扣押在太后宫里了!宫女们说他带着弓箭闯进太后院子里,趁还没被抓起来,你快去看看吧!”凌珊突然想起来正事,焦急着对姜流道。

    “弓箭?他射下来什么了?”姜流心中诧异,魏相嘱咐过除了这个院子尽量别去宫中其他地方,都是嫔妃的寝殿,起了冲撞不好收场。顾云清怎么会明知故犯,拿着弓箭跑去太后寝宫呢?

    他把腿上的姳奚猫放到地上,起身跟着凌珊赶去了太后寝宫。

    太后寝宫就在他们院子的隔壁,两人出门转过一道弯,走道的对面就是凤鸾殿的院门,有个宫女正在门口当值,见了姜流和凌珊,微笑着一福,道:“姜公子,凌姑娘,太后正候着二位呢。”

    “我们是来找顾云清……”凌珊急切地想要说清楚来意。

    姜流稍稍按了她一下,用眼神示意她莫要着急,随后对那宫女拱手客气道:“我们有事要拜访太后。”

    宫女笑道:“太后知道二位要来,正和那位顾公子在前厅喝茶呢。”

    二人对视一眼,听起来顾云清似乎没怎么被为难,便跟着宫女,一块来到了正殿的前厅,见太后曲沄枫坐在正中主位,顾云清坐在宾客座上,两人正在说笑,相处的十分融洽。

    “见过太后。”两人对太后行礼,太后笑着招呼他们和顾云清一同入座,十分和善的样子。

    凌珊打量了下顾云清,见他完好无损,这才道:“你这猴子又闯了什么祸?害得我们担心。”

    “呵,一些小误会,还要多谢顾公子为本宫这院中除了害呢。”曲沄枫笑道。

    问起事件起因,原是顾云清一大早似乎听到宫中有乌鸦叫,浑身不自在,便拿起弓箭去寻,路上见了一个自称是兵部侍郎林磊的官员,对他说那乌鸦好像飞进了凤鸾殿,顾云清这才跑到太后这里把乌鸦射了下来。

    凌珊听后顿觉离谱,怒打了一下顾云清的脑袋,道:“你以为这是你家山上啊!想在哪射在哪射?”

    顾云清理直气壮道:“我爹以前常说:‘早起见乌鸦,不如去自杀’,乌鸦可是霉运之物,一大早见了,必然一整天运势都不好,况且这么大一只乌鸦,在太后头顶上到处飞,多惹人烦啊,这可是大凶之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后好!”

    顾云清比划着一只比他上半身还大的乌鸦,不禁引起了姜流的疑惑,而凌珊只当他是胡说八道,又数落了他几句。

    太后只顾看着两个年轻人拌嘴,眼中满是长辈般和蔼的笑意,此间他们都没有用面巾遮脸,曲沄枫也是在众人面前露出真容,当真是国色天香,温柔娴淑,美貌中既有青涩的少女气,又有长者般的稳重和威仪,那对琥珀色的眸子,更是有着中原女子所没有的异域风情,当真是倾国倾城的奇女子。

    一旁的侍女韵儿突然道:“那兵部侍郎林磊,自小便与李元朔交好,顾公子又是魏相请来的人,那李元朔肯定是想要挑拨魏相和娘娘的关系,才怂恿顾公子的!”

    “韵儿,不得乱说。”曲沄枫斥道。

    在三个不是宫中之人面前提起宫廷的内斗,自然是十分尴尬,可韵儿还是嘀咕了一句:“他想公报私仇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娘娘能忍,韵儿可忍不了。”

    “三位是宫外之人,提这些糟心事做什么,韵儿,去拿些西域的花茶来,我看这位姜公子,外貌像是西域人。”太后笑道。

    姜流一怔,抬眼便对上了曲沄枫的双目,对方似乎对自己有着探索之意,眼神在自己身上游离半天都不曾挪开,真是看得他好不自在。

    “太后明鉴,竟知道姜大哥是西域人。”凌珊惊奇道。

    “他的五官和本宫弟弟有几分相似,本宫便是从西凉国嫁到中土的。”太后笑得贤淑,与凌珊说完,又开始打量起姜流了。

    他们和太后闲聊了一会儿,便以调查事务为由告辞了,出了凤鸾殿后,顾云清才忍不住说道:“姜大哥,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尽管说,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姜流道。

    “太后的眼睛,怎么和我射下来那只乌鸦的眼睛有些相似,刚才我只看了太后一眼,不敢多看,怕她不高兴。”

    听顾云清如此说,姜流心里的猜测便也确定了几分,他回到隔壁的院子中,找魏相的手下要了笔墨和一张画布,竟在院子里作起画来。

    凌珊和顾云清知道姜流是会画画的,只是不知道他这会儿要画什么,看样子,似乎是一只鸟。

    过了一个时辰,姜流作画完毕,让顾云清上前指认。

    顾云清一看这幅画,登时便惊呆了,睁大着眼睛道:“对对对!就是这只乌鸦!姜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乌鸦长什么样啊?!”

    凌珊也凑上来一看,见这乌鸦的脚爪又大又锋利,有如猛禽的脚爪,脸上的鸟喙有点像啄木鸟,但要短一些,十分尖利,那只圆睁着的眼睛,竖立的眸子令人汗毛直立。

    “果真是夜鸦。”姜流喃喃道,揉了揉顾云清鸟我般的头发道:“好兄弟,你可是立了大功。”

    出现在太后寝宫的乌鸦,竟是西域荒漠中的一种妖兽,名为夜鸦,而曲沄枫的琥珀色眸子,居然与夜鸦的眼睛如出一辙。

第五十六章 西凉公主

    一位将军府上的侍卫匆匆走进李元朔的书房,正撞见李元朔和兵部侍郎林磊,他欲言又止,直到李元朔招手示意,他才把要禀报之事一一吐出。

    李元朔是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到最后额上青筋暴起,一拳砸在书房的墙上,打出一个拳印,还震下来一些房梁上的灰尘。

    “没有被妖法所伤?怎么可能!派出那三人不正是被那妖后打伤的么!”

    那侍卫吓得一抖,退后一步,颤声道:“将军,派出那三人只有一人胸口一个脚印,连被利器划伤的痕迹都没有,更别说妖法了,属下查了许多次,不会出错。”

    当夜派出刺杀那三人,并非是普通军人,而是李元朔手下武功最高强的三个偏将,若是刺客实力弱了,恐逼不出那那妖后的实力,谁知这三人居然连曲沄枫的底都没探出来,就这样被一人赏了一脚打成重伤。

    谁能想得到,刺杀太后失败的原因,竟是因为打不过太后呢?

    “难道是宫中另有其他高手?”林磊心下也生疑。

    “怎么可能,你我带着所有御林军在宴会周围当值,连魏相请来那几个捉妖的都在其中,妖后殿中除了宫女便只有太监。”李元朔瞪他一眼,道。

    “将军,属下觉得,若无更多佐证能证明太后与妖物有联系,还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了。”

    李元朔咬紧牙关,十分不服地深吸了口气,眼中的杀气却褪去了些,变成了无望的哀叹。

    “她绝无可能与妖物毫无瓜葛!”李元朔十分笃定道:“我幼时父亲出兵西凉,回来之后便恶疾缠身,精神也不稳定,西凉国虽降了,但我朝损失了开国大将!多年以后的某一日,父亲撞见了宫中的乌鸦,吓得如撞了厉鬼,那乌鸦,正是妖后宫中出来的!”

    “妖后定是心里记恨我父亲出兵她西凉,假借和亲,来报复我朝,搅乱我朝国运的,我一日不杀她,便难消我心头之恨!”

    林磊嘴唇轻启,想再劝些什么,但看李元朔如此执念深重的样子,多半也是听不进去的,便又闭了嘴,把话咽了下去。

    有关太后曲沄枫的事情,魏相这边也对姜流讲述了不少。

    曲沄枫是西凉国的嫡公主,而西凉国是通往西域的咽喉之处,拿下了西凉国,便等于拿下了通往西域的贸易大门的钥匙。

    开国皇帝,也就是现在圣上的父皇,曾派随他一同打下天下的大将李元溱出兵西凉。

    西凉区区边陲小国,国力不足中原十分之一,很快便被打到了王城门口,眼见就要攻进西凉王宫,先皇已经开始筹备为迎接李元溱凯旋而归准备的宴席了。

    结果收到的下一封战报,却是李元溱惨败退兵的消息,先皇震怒,中原十万铁骑,怎会连个小小的西凉王宫都拿不下?先皇大声质问前线战况,可是信使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李将军当日觉得胜券在握,连前线斥候都没带上就进了王城,谁知竟重伤退走,如何战败,居然无人知晓,甚是诡异。

    但几日之后,西凉国还是降了,提出要送嫡公主去中原和亲,还允诺为中原打开前往西域的通商大门,曲沄枫公主随着中原大军一同回了长安,不日便与先皇成婚。

    那时,李元朔还是不满十岁的幼子,整日听着精神恍惚的父亲念着妖怪、乌鸦等说辞,威武的大将军变成疯癫的老朽,此等冲击在李元朔幼小的心灵印下深深的烙印。

    正是因为如此,李元朔才会借此机会大举弹劾太后曲沄枫,他对于曲沄枫的妖族身份深信不疑,哪怕没有证据,他也要亲手干掉这个害自己父亲于病痛中去世的妖女。

    姜流将曲沄枫的来历,和她跟李元朔的仇怨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她虽和夜鸦一样曾生活在西域,但既是西凉国的嫡公主,又怎会和这种下等妖物有联系呢?

    他也没听说过西域哪个国家的王室好养妖兽啊?思考间,他已走到了凤鸾殿门口,依旧是昨日殿上那个叫韵儿的宫女,见了姜流,微微屈膝道:“见过姜公子,我家娘娘正等着你呢。”

    姜流微笑着点头示意,心思依旧在别的事上,他不知道为何刚过了一日,太后便又要请他来喝茶,他想起昨日曲沄枫打量他的眼神,还是觉得有些诡异。

    曲沄枫正苦恼地看着手中的画卷,画上是两个男子的面容。原是她之前瞧见魏相带进宫的那几个人中,有个男子和她记忆中的人十分相像,可惜回了宫就不记得样子了。

    昨日邀来殿中喝茶的那两个男子,有一个长得和她记忆中的弟弟十分相似,她便急忙拿笔画了下来,可惜,刚画完那个拿弓箭的小伙子,另一个人的面貌她就又忘了。

    她看着画卷上另一张没有面容的男子,甚是懊恼自己的记忆力,她有时会深深怀疑自己,连弟弟的名字都忘了,怎么又会将他的长相深深刻在自己脑海里呢?

    “见过太后。”

    一声明朗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将曲沄枫从深邃的思考中拉回了现实,一抬头便对上男子明朗的目光,曲沄枫眼前一亮,恢复了往日温柔的笑容,却久久不曾回话。

    韵儿见状,知道是太后的老毛病犯了,刻意提醒曲沄枫道:“太后,姜流公子来了。”

    得到提示的曲沄枫快速睨了韵儿一眼,笑容凝固了一分,道:“姜流公子请坐。”

    姜流微微皱眉,怎么昨日刚见过,她却好像完全把自己忘了呢?他尴尬地笑着,坐到了一旁的宾客座上。

    “姜公子来自西域哪个国家?”曲沄枫似是对姜流的来历感兴趣,便闲话问起道。

    “太后,在下来自西北御龙关,并非西域诸国。”姜流回答。

    韵儿一听姜流的来历,面上露出三分惊讶,道:“西北御龙关,可是极为凶险之地,听说那里群妖盘踞,虽隶属雍州府管辖,但治安十分混乱,敢问姜公子是做什么的?”

    “在下在御龙关开了家铁匠铺,偶尔也有些生意。”

    韵儿会意点头道:“原来如此,姜公子可真是了不得啊。”

    她看向曲沄枫,曲沄枫似陷入回忆,眼光木讷,喃喃道:“不错,那确实是个凶险之地,本宫曾随父亲驻守御龙关多年,自从远嫁他乡后,就再没回过那里了。”

    姜流一怔,近几十年来御龙关都是被各大王权势力抛弃之地,从未见过有人驻守过御龙关,便带着疑惑试探道:“西凉王,也曾驻守过御龙关吗?”

    曲沄枫讷讷答不上来,场面一时沉默,韵儿见状,急忙对曲沄枫道:“太后,您是在西凉王宫长大的,何时去过御龙关啊?您这是拿了话本中的情节,跟姜公子开玩笑呢。”

    她转而又对姜流道:“我家娘娘年轻时最爱在草原上骑马,骑射本领连男子都比不过,奴婢记得每次王上举办赛马,娘娘那匹红马总能拔得头筹呢。”

    见韵儿面露喜色,曲沄枫也与她对视着笑笑,笑容中已有些无力,姜流见状,拱手道:“太后还是真巾帼不让须眉,女中豪杰啊。”

    曲沄枫正欲说话,突然喉咙一痒咳嗽起来,身子发冷,不禁抱着胳膊揉搓了几下。

    韵儿服侍她多年,见状便急忙去取了大红色的披风来给曲沄枫披上,明明是炎炎夏日,宫女们都穿着薄纱,曲沄枫却披着寒冬的衣服御寒,看着十分奇怪。

    曲沄枫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对姜流道:“姜公子,本宫有一事相求。”

    “太后请讲。”

    “本宫年轻时,家中有个弟弟,性格孤僻,甚少和他人吐露心事,父亲待他也是很严格,终于有一日,他受不了了,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本宫思念心切,但记忆衰退,连为他作一幅画像都作不得了。”

    曲沄枫指指墙上挂着的几张画卷,是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但都无一例外的面容模糊,她唏嘘道:“本宫见姜公子与弟弟长相有几分相似,想向姜公子借几个时辰,让本宫画一张画像,也好留个念想。”

    姜流见曲沄枫眼神中情真意切,觉得不好推辞,正好近来有姳奚帮他打探情报,自己不用怎么出门,便答应了下来。

    曲沄枫兴致冲冲地叫韵儿拿来了画笔和画布,看着墙上挂着的一排面目空洞的画卷,再看看站在她面前,样貌清晰的姜流,她由心而发地欢喜起来。

    终于,她能将深刻在心底那个人的样子画下来了,再也不会遗忘。

第五十七章 曾经的家人

    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曲沄枫看了心中不住欢喜,她记忆中的弟弟,五岁便开始随父亲习武,十几岁时便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若是现在还在身边,便也应该是姜流这样吧。

    她一边画着姜流的样子,一边越发觉得,姜流就是自己弟弟褪去了青涩和年少冲动,拥有成熟稳重后的样子。

    这一描摹就是几个时辰,姜流站着一动不动,也未曾显出疲惫,曲沄枫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着这个浑身疑点的太后,她为自己画像时候的神态,让他想起了他曾经短暂拥有过的家庭,他的义姐关月莹,也是曾被人称颂一时的奇女子,既能舞文弄墨,又擅骑马射箭,连当时的皇帝都想纳她为妃,只不过被关剑山以患病为借口推辞了去。

    两人虽是名义上的姐弟,姜流却从未喊过她姐,以上下级称呼来往。那一日,关月莹邀他来当作画的人像,也是如今日一般,一站几个时辰,姜流习武之人不觉劳累,也不敢违背小姐意愿,当他看到关月莹所画的栩栩如生的自己的画像,心中惊叹于她一双巧手,心里也有些喜悦。

    原来在他人眼中自己是这般优秀,关月莹对他说,他平日里也太闷了些,心事若是长期憋在心里会憋坏的,若是难以开口,那就画下来吧。

    姜流作画的本事,便是跟关月莹学的,哪怕后来离开了关府,创立了狱教,他也没把这手艺扔下,时常练习,自以为已经有了关月莹七八分的功力。

    他想起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他是以狱教教主姜焱凌的身份回去的,关剑山和其手下见了他如临大敌,用剑指着他和他身后的半魔教徒,姜焱凌挑了一个往日里时常排挤他的副将,一击将其打成重伤,随后对关剑山说,他只是回来取他忘在这里的旧物,取完便走,不会有过多惊扰。

    姜焱凌让教徒候在门口,自顾自绕过关剑山和其手下的剑刃走向后院——他们又岂敢真的拦他?

    在后院他撞见了关月莹,他记得那一日她穿的也是淡粉色的长裙,和曲沄枫这件很像,他见了她,下意识叫了一句关小姐。

    关月莹身子一震,红唇微启,面色有几分惊诧——自从教他作画之后,私下里他便称自己为姐了,闲暇时他们时常切磋武功和画艺,吐露过心事,姜流喜欢琴姬阿琪的事,关月莹是第一个知道的,那些岁月里,姜流有像对待亲近的家人一样和关月莹相处,让自己的苦恼心事有了出口。

    可这一声关小姐,让关月莹意识到,他们的亲情已是走到头了,她的义弟姜流死了,站在面前的,是千刃峰上的魔君姜焱凌。

    时隔三百年,他也记得当时关月莹眼中的绝望与寒冷,她心不在焉地指了指一间废屋,说他的旧物都收拾在里面了。

    姜流看着屋内,他曾经用过的衣物,佩剑,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与值钱之物,他的前二十年人生就是如此平凡和不值一提,没有丝毫亮眼的地方,他没有去动那些东西,而是从旧物堆中找出了那幅画。

    那是他为阿琪画的她的画像,画上女子眉目含笑,姜焱凌看着,连冰冷的表情都化开了,露出一抹微笑。

    他只带走了这幅画,离开了关府,再也没回来过,自那以后,他在中原如何兴风作浪,也没有为难过御龙关的百姓半分,但是他也再没见过他曾经的家人。

    那是他百年来的人生中,短暂又珍贵的温暖,如今突然被一些熟悉之事把埋在尘土中的记忆挖出来回看,就像突然打开了一坛陈醋,呛得人鼻子一酸,双眼发红。

    姜流回过神来时,曲沄枫满意地看着画卷,将其递给韵儿,又满含笑意地看过来。

    “姜公子,娘娘画好了,让给公子瞧瞧。”韵儿把画卷摆在姜流眼前。

    姜流接过画卷,看着曲沄枫画出来的自己,心中一颤,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公子觉得如何?”曲沄枫问。

    “太后的技艺真是出神入化,无人能及。”姜流道。这画上的每一分细节都是曲沄枫精心揣摩过的,可见她是多么重视。

    她还亲自为这幅画提了诗——

    纸笔为牢墨为囚

    浓淡相间色相钩

    留得画中人长久

    不知卷外人易朽

    如此苍凉心境,仿佛她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般,要赶忙把这些心中珍贵之事都记录下来,免得被自己带进了坟墓,再无人记得了。

    “让公子站了这么久,自然不是白站的,本宫自会赏你,你看这殿中,可有你中意之物?”曲沄枫道。

    姜流一改刚才若有所思的犹豫神情,郑重其事道:“在下所求之物,只怕太后不愿拱手相让。”

    “哦?愿闻其详。”

    姜流如暗藏阴谋般地微微一笑,道:“在下中意之物,便是太后此刻戴着的赤田暖玉。”

    对面两人闻言,皆是十分的震惊,韵儿双手剧烈一抖,惊得连画卷都掉在地上,曲沄枫更是一下收起了平日那副温柔贤淑的模样,面色一冷,琥珀色眸子射出妖异的寒光。

    “你好大胆子!竟敢觊觎太后贴身之物!”韵儿大声呵斥道。

    姜流见两人反应,必是被刚才自己的要求戳中了万万不能被提及的痛点。

    “来人!将这图谋不轨之人轰出去!”

    “韵儿!”曲沄枫一抬手,阻止了韵儿,也让已经涌到殿门的宫人退了出去。

    “姜公子如何知道,本宫戴着的是赤田暖玉的?”曲沄枫镇定问道。

    姜流面不改色,答道:“在下因生意原因四处奔走,偶然听说过这蕴含至阳灵力的法宝。”

    “那你要这玉去做何事?”

    “在下有一好友身患寒疾,需要这玉驱寒。”姜流也不隐藏,道。

    曲沄枫笑中有几分寒意和苦涩,道:“本宫也常年被寒疾缠身,这赤田暖玉,是先皇担心本宫的身子,派人寻遍神州大地才寻来的,本宫不是乐善好施之人,也有几分私心,不想再受那寒冷之苦,不过……”

    曲沄枫停顿一下,看着姜流继续道:“姜公子若是愿意留在这宫中,日日服侍本宫,待本宫去面见先皇那一日,这赤田暖玉自然就是你的了。”

    “娘娘!”韵儿小声抗议道。

    姜流冷笑一声,道:“太后如此年轻,若是福泽深厚一些,岂不是在下要百年之后才能拿到赤田暖玉了?”

    曲沄枫笑容未动,没有因为姜流的无礼而露出怒容,道:“公子可是不愿?”

    “谢太后美意,在下余生不想折在这无聊的深宫之中,还是另寻他物吧。”姜流说罢,扭头便走,曲沄枫也不留他,便目送着他离开。

    韵儿口中依旧依依不饶道:“好生无礼……”

    曲沄枫收起目光中的锐利,刚才姜流的眼中,也有和她一样的锋利,仿佛他根本不是普通的商人,而是出身军武世家,和她一样,也经历过不少血战厮杀。

    “连这股倔强性子也是像极了他……呵。”曲沄枫苦笑一声,喃喃道。

第五十八章 拦路小天竺

    西域诸国之中,有一小国名曰楼兰,在楼兰国东北部有一茂密丛林,奇珍走兽随处可见,参天巨树盘根错节,是个灵气充沛之地,往往此间极易孕育诞生妖物,乃是吸食天地间灵气自行修炼而成的兽族,并无善恶意识,凭着弱肉强食的兽族本能捕杀小兽与过往路人。

    这样一块适合妖族匿居修炼的宝地,十分容易吸引实力强大的妖兽部族在此盘踞,并且会征服此地原生的妖兽为其所用,从而形成一个数量庞大的妖族部落,由一个实力最强的大妖发号施令,其余妖兽皆为部下。

    现下这片丛林便是妖气横生,连稍有修为的仙门弟子也不愿在此地久留,在这片诡谲妖异的树林里,连花草树木都有可能修炼成妖,说不定上一刻还靠在树下小憩,便立马被树妖的枝干捆住无法脱身了。

    现下,唐长老师徒五人便正要穿过这片丛林,除子渔外的三个弟子,都是妖族出身,且都曾是妖界中混的颇有名声的妖,不过他们现在一心皈依佛门,路过此妖气横生之地,自是十分警惕,不敢离开唐长老和他的白马分毫。

    在丛林往西几里之外,有一处白墙金顶的寺庙,寺庙镀金的屋顶看上去像西域人层层堆叠的头巾,立在一个小山头上,在这山林中十分显眼,也十分地令人感到意外。

    寺庙还有一个气派但又带点假冒意味的名字,叫“小天竺”,寺中盘坐着本该呆在天竺的佛祖,座下两排分别是闭眼诵经的罗汉。那神圣庄严的佛祖,细看之下也没有什么异常,唯独他那两道棕黄色的美貌,让人一眼望去觉得甚是妖异,和他平静之下发出让人不敢侵犯的威严的面容有几分的不协调。

    一名有着淡蓝色皮肤,身着黑衣,颈上围着紫色长巾的高挑女子一步步迈上洁白石料砌成的阶梯,走进那泛出金光的大殿中,那庄严的金光似乎是从那些罗汉和盘坐在正中的佛祖身上发出来的。

    她张目直视满殿的金光,即便这金光看上去十分抵触自己身上的黑暗。

    “女施主来我寺中,所为何事?”那佛祖神色未变,声音是从座下某个罗汉口中发出的。

    剑萝冷笑一声,高声道:“九幽堡垒剑萝,想与各位妖族大能们做个交易。”

    殿中有那一瞬间的沉静,剑萝感受到那些端坐的罗汉们身体难以按捺地抖动了一下,庄重严肃的气氛,突然掺杂了些冷意。

    “大胆!佛门清净之地,岂容你大放狂言!”

    “我等出家之人,从不与任何人交易,女施主请回吧。”

    剑萝闻言,冷哼一声,拿出一枚刻着双龙的黑色令牌,道:“都别装了,诸位可还识得此物?”

    此话一出,连正襟危坐的佛祖也睁开眼来看向剑萝手中之物,神色惊变,只见满屋的大小神仙全都化作一团黑气,涌到剑萝面前,一阵狂风刮起她的长巾和长发,却也未能将她震慑退却。

    一屋子的佛门罗汉,全都现出了他们妖族的真身。

    “双-龙-焚-影!”为首的黄眉妖缓慢又郑重地吐出这四个字,仿佛这令牌是能够令他臣服的圣品。

    不得不说,他的黄眉放在他现在这张张扬邪狞的脸上,比刚才要匹配多了。

    “我等微末小妖,愿为姜教主马前卒!”

    剑萝望着群妖们此刻谦虚收敛的神情,冷冷一笑。

    子空和子渔来到一棵粗壮巨树之下,两人分别背靠在树上,用石子在头顶划过一条细线。

    子空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两根细线之间的高度差距,笑道:“哟,小师弟,最近个子长得挺快,恐怕再过一月,就要比师兄我还要高大了。”

    自阿罗酒馆那一晚之后,子渔的心境发生了许多变化,少了很多单纯的快乐,他的眼神也比之前要深邃,连笑容也不再似往常纯粹了,有时像是闷闷不乐,又像是若有所思。

    也许是感受到了心境的变化,身体也跟着着急窜了一窜,努力向着成人的样子长了一番,他从海族王宫里穿出来的红衣,现在裤腿和袖口已经变短了几分。

    他们从进入丛林之后,便没感觉到有太多浓重的妖气,也许是他们正好走了一条没有妖族群居的路线,渐渐的,子空等人也就没有一开始那么紧绷了。

    这时,他们突然迎面撞见了一座白墙金顶的寺庙,百十来节的阶梯之上,大殿的门扉上写着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小天竺。

    “天竺?莫非,这里便是西天佛祖的寺庙?!”唐长老大喜,急忙下马礼拜。

    “诶!师父,这是小天竺,不是天竺。”子空拦了一下想要前往寺庙的唐长老,这一路太过平稳,生怕有诈。

    “既有天竺之名,必然和天竺的那位佛祖有所渊源,即便是普通寺院,又岂有不拜之理,为师这便去上些香火。”

    这一路上,唐长老凡见佛寺必要进去拜上一拜,子空眼见是拦不住了,又怕寺中有诈,便紧紧跟了上去。

    “我海族中有一人,曾前往南疆的香格里拉游览过,回来后赞其风景宜人,八珍玉食,就在城中开了一家同名餐馆,也是以‘小’字打头,据我所知,用这种取名格式一般都是拙劣的冒牌货。”子渔在一旁警示道,但耐不住唐长老见寺必拜的虔诚之心,一步步登上了寺院。

    来到殿门口,唐长老见其中金光万丈,心中大喜,不顾徒弟几个的劝阻便贸然入内,子空在门口时已闻见一丝妖气,此时更加警惕地陪在师父身旁。

    初入大殿,金光灌顶,闪得众人稍稍遮了下眼睛,唐长老望着两侧端庄盘坐的罗汉,以及大殿正中坐着的那位金光闪闪的大佛,激动地喜形于色,上前几步便拜道:“弟子三藏,见过佛祖!”

    子渔和几位师兄面面相觑,子空用眼神警告几位师弟,这满屋的神佛皆有诡异,不可掉以轻心。

    “本座携天竺众仙在此等候多时,尔等何故如此之慢?”那佛祖装作严肃地审问唐长老。

    “弟子路上遇险,耽误了些时日,还望佛祖莫怪!”唐长老神色更加谦卑,问道:“若此地并非天竺,那佛祖为何在此等候弟子,可是有事要交代?还请明示弟子!”

    那金光围绕的大佛深深吸了口气道:“本座念你西行万里,路途劳苦,深受尔等虔诚之心感动,便免去尔等受后路风雨之苦难,特在此地等候,欲授予尔等我佛门真经。”

    唐长老听得一阵恍惚,身子一震,猛然抬头直视着佛祖的面容,嘴唇颤动,还未说出感谢之词,便听一罗汉高声道:“尔等弟子,还不跪谢!”

    唐长老将佛衣衣摆往两侧一捋,便双膝跪地准备接受佛经,可身后几个徒弟却不为所动,两旁罗汉见状,语气中露着不满,高声道:“尔等弟子为何不跪!”

    长老往后一瞧,见四个弟子还站得笔直,急忙道:“子空!还不带着你师弟们跪谢佛祖!”

    “哼,我跪天跪地跪师父,就是不跪妖怪!”子空正色道。

    “子空!不得胡言!”

    子渔瞧见那佛祖身边有一藏在黑暗中的身影,身材高挑,未在金光之中显露出真容,子渔隐约瞧见了她紫色的靴子,大腿上的绑带和刀鞘,以及她颈上系着的,飘扬的紫色长巾。

    子渔心脏骤停,他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这等熟悉的身影,怎么会就这么巧的出现在此处呢?

    他按下这微不可查的心痛,昂首高声道:“佛祖念及我等辛劳,欲提前授予真经,弟子自是十分感激,只是……”他目光看向那隐藏在金光之后的女子,道:“天竺众佛乃是受世间万民敬仰的大罗金仙,佛祖身边那位圣女为何躲躲藏藏?还请走出幕后,接受我等弟子的感恩朝拜。”

    黄眉怪斜目看向剑萝,对方矛头已然指向了她,那中原和尚虽然好骗,但是几个徒弟却是一个比一个要警惕,其中三个徒弟身上的妖气一点也不逊于自己,而刚才开口那个红衣少年,竟是如此精明,一眼便识破了用法术藏匿身形的剑萝。

    “我等微末小妖,愿为剑萝姑娘马前卒……”

    话音刚落,身后的殿门突然重重关上了,两旁冒着金光的罗汉们突然黑气涌动,变成了一个个狰狞的妖物,拿着兵器朝师徒几人扑来。

    殿中一下没了光源,一片黑暗之中,到处是混乱之声,子渔一眼看见那一抹携着紫光的纤细身影,朝着自己扑来。

第五十九章 被困金箔

    按照剑萝和这帮妖怪的原计划,她是要等黄眉怪假扮佛祖骗这几人下跪接受真经,防备最薄弱时才出手。这一整个寺院的妖怪,本就是听了姜焱凌的消息,要在此处拿下海族皇子的,她拿着黑色的双龙令牌假借姜焱凌的命令前来协助,待事成之后,她便用空间法术带着子渔一同离开,把这一大块肥肉从妖族口中夺走。

    可她低估了子渔的能力,一眼便看穿了剑萝的藏身法术,要看着剑萝发难,一刀刺来,子渔着急仰头躲过,却是脚下一滑,整个人仰面摔在地上。

    他短暂地和剑萝的眼神有几分摩擦和接触,望向她眼中的纯粹杀意,没有包含一丝的纠结和心软,他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

    刚一摔倒,就有一把不知是哪个妖怪的大刀砍向他的脖子,子空见状,抓住子渔的腿把他甩向一旁,本来的位置整块地板都被砍碎,三个师兄把子渔和唐长老挡在身后。

    “保护师父师弟!”子空高喊一声,挥起那黝黑的铁棒与众妖怪战在一起。

    剑萝在混乱之中几次想伺机靠近子渔,都被他那三个师兄拦了下来,她深知这几个面目凶恶的和尚不是善茬,要想拿下子渔,需得先一一把他们拿下。

    她辗转纤细的身体躲过扫向她下盘的禅杖,从子能和子净头顶跃过,一刀对准的竟是大师兄子空,他正在与群妖缠斗,未注意到身后,任由剑萝一刀砍向他天灵。

    谁知剑萝奋力一击竟在他头上擦出几点火花,居然是砍到了头上的金箍,未曾伤到子空,他察觉到之后一棒扫向身后剑萝,被她扭转躲过,随后两脚踢到子空的额头和胸口,也像踢到了石头上一样,对方纹丝未动,剑萝反倒向后被震开了几步。

    子空一咬牙,显然被扰得心烦,一棒抡开身边的妖怪们,缠上了剑萝要与她死斗,剑萝上次交手深知此人厉害,不敢硬拼,只得边打边退。

    子渔不会打架,面对冲上前想把他拿下的小妖们,只能连躲带跑,群妖终究是占了人数优势,纠缠着三个师兄让他们分身乏术。

    正观望着唐长老的情况,背上便冷不丁被人追上挨了一棒子,子渔一个踉跄,还没站稳,迎面便砍上来一刀,他手忙脚乱之下纵身一扑扑倒在地,砍碎的墙砖糊了他一脸。

    “喂!别打脸啊!”他大声抗议道,但妖怪们哪还管这些,各种兵器都往他身上招呼。

    他从小就没打过架,也没挨过打,宫里人都把他宠得跟宝贝似的,母亲怕他被宠坏了骄傲,便时常教育他要为人谦卑礼貌,对待下人也不能居高自傲。

    于是他今天便挨了人生中第一顿毒打,除了抱紧脑袋,蜷缩在地,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抗,唯一的感触就是,这妖怪的兵器打人怎么一点都不疼,完全没有想象中那样被打得跪地求饶。

    又抱头缩了一会儿,他发现那群妖怪打他用的力气小了,便放开手臂睁眼一看,几个小妖围在身边喘着粗气,挥在自己身上的棒子都没刚才有力了,若不是心有不甘,恐怕早就躺在地上精疲力尽了。

    “这小子……这小子怎么打不坏啊?”

    “我刀都砍卷了,还没见血……?!”

    几个小妖刚活动了下打麻了的双手,便惊诧地看着子渔毫发无伤地从地上站起来了——除了衣服破了,头发乱了,一点伤口都没有。

    子渔默默摸着自己刚被挨打的部位,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原来这凡间的破铜烂铁,对身为神族的自己竟是伤不了分毫吗?

    几个小妖看呆了,和子渔面对面的那一个显然是不服气,举起斧头就要朝子渔头上砍去,结果却被先发制人,子渔下意识一拳揍到他脸上,虽然没用多少力气,但一拳便把这小妖揍晕过去了。

    “喔!这也太爽了。”子渔看着自己拳头笑道。

    剑萝看见那几个拿子渔束手无策的小妖,暗骂了句废物,便催动巫妖刃的灵力,使用空间法术摆脱了子空的纠缠,瞬移到了子渔面前,一刀刺向脖颈。

    子渔经过刚才一战,知道自己的体质非这些妖族和半魔可比拟,面对剑萝的突袭,一手正好抓住了她的手腕,刀刃在他面前停下,剑萝微微吃惊,另一把匕首下刺向他天灵,也被子渔用小臂挡下。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剑萝腾身一脚踢向身后石柱,腿部借力,让整个身子又向子渔逼近几分,子渔毕竟是第一次和人动手,被剑萝坚决的杀意吓呆了,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将她甩开。

    此时,久久未曾出手的黄眉怪掏出了他的法宝,眼见子渔和剑萝僵持不下,已是要分生死的关头,他祭出那金光闪闪的金箔,对准子渔和剑萝。

    剑萝因是背对着黄眉怪,未曾察觉到身后有危险,但是子渔可是眼睁睁看着那金箔朝两人飞了过来,这帮贪得无厌的妖族,为了达成目的连同族的性命都可以牺牲,更何况剑萝是一个非他族类的半魔。

    那金箔似以千钧之力袭来,剑萝现在身子腾空,若是不作躲闪非要被劈成两半不可,子渔情急之下,手上卸力,头一歪让剑萝刺了个空,借力一把把她从空中拽了下来,可在剑萝看来,子渔不是想救她,是要对她发起另一波攻势,便凭着本能用双腿锁住了子渔的脖子,不让他有还手或反击的机会。

    剑萝娴熟地手脚并用把子渔牢牢锁在地板上,冷笑道:“哼,想逃?”

    “逃个锤子啊!我在救你!”子渔被剑萝双腿勒得喘不过气,听她此言,双颊涨红,差点气得飚脏话。

    这半魔女子,真是不可理喻!好心都能当成驴肝肺。

    两人同时被一旁的金光闪了眼睛,只见那金箔如蛤蟆张开了大嘴般,竟是要把他们吞下去。

    子渔吃惊,想要躲开,但剑萝怎么都不肯松腿,仿佛咬紧了猎物的猎犬。

    “喂!喂!快松开!松……”子渔气急大叫,突然感觉到金箔发出一股吸力,连带着他和剑萝一并被吸了进去。

    子渔在金箔内摔了个晕头转向,有好几次好像撞倒了软软的东西,还闻到了剑萝身上那股淡淡的体香,他还没搞清楚方位,双手在空中胡乱一抓,也不知抓到了剑萝身体哪个部位,胸口便重重挨了一脚,被踹到一旁。

    “呃……!”金箔总算停止了晃荡,子渔卧在金箔内的一角,一抬头,便看见了作半匍匐状,已经稳住身形的剑萝。

    果然被训练过的就是不一样,剑萝早早便控制住平衡,自己还在天旋地转呢。

    “这帮背信弃义的妖怪,居然把我也关了进来!”剑萝心中气恼,手中巫妖刃一刀刺向金箔表面,除了迸出几丝火花,竟是毫发无伤。

    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宝贝,看着像是西方天竺的法宝,子渔心想,那黄眉怪,定是跟天竺有些渊源的。

    两人在金箔微微发出的金光下大眼瞪小眼,剑萝心知被困于此,暂时也收了杀意,但眼神中满含对子渔的防备和敌意。

    子渔与她锐利的眼神对视几秒,便无奈挪开,不欲再看她,无意间看见她腰间的黑色双龙令牌,便好奇道:“你不会是用这枚令牌当信物,对他们发号施令吧?”

    “关你何事?”剑萝没好气地回道。

    子渔情不自禁地嗤了一声,并未发话,剑萝感觉被嘲笑了,怒目圆瞪,质问道:“你笑什么?!”

    “那令牌只是妖族之间广为收藏的战争纪念品,不是老姜的信物,你拿鸡毛当令箭,也难怪那些妖怪把你也灌进来。”子渔说罢,摇着头歪嘴笑笑。

    剑萝恍然大悟,眼神震惊,听他言语不似诓骗她的,但面上依旧不露,不想让子渔看出她犯的谬误。

    “这也怨不得你,我海族众神包括我母后在内也都被骗了,见我深藏此物,以为我已经跟蚩尤后裔串通好了,还把我赶了出来。”子渔苦笑,姜焱凌对诸天仙神的威胁与震慑溢于言表,区区一块纪念品令牌便令最精明的海族如此忌惮。

    金箔突然开始剧烈晃动,二人差点再次跌倒,外面刚安静了一会儿,此时两方又打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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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炎凝寒,力破千古,玉雪仙子,出尘绝世,千刃峰上,群魔相附,昆仑山下,蔷薇盛开。鹿魂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鹿魂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鹿魂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