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长安之困(二)
两个男孩从客栈出来后,往西走了十几里路才来到一间简陋的小屋跟前,将担子放在屋前,进屋拿了盆打了一盆水,将脸上的污垢洗净,露出两张白白净净的俏脸,再从屋里出来时,竟变成了两个美丽绝伦的少女。
两个少女正是季桑和郭什。
两人来长安已有些日子了。自从祁蓁死后,季桑万念俱灰,想遁入山林了此残生。郭什百般劝说无效,只得搬出李飞来:“飞哥哥还在大牢里,你能安心不去救他么?”季桑一听,垂首叹气,李飞于自己有大恩,是因自己的家事才受这无妄之灾,自己怎能不管?郭什一个女孩子,在长安如何行事?想想亦是不能放下心来,因此和郭什再次来到长安,等救出李飞后再说吧。
二人来到长安,打听到李飞已被关入诏狱,便不敢贸然行动。劫狱救淳于弋实属无耐之举,然,对抗朝廷结局之惨痛,他们已无力承受。前有李飞和祁蓁两大高手在,他们仍落得如此下场,而现在,只剩了她们两个女孩子,如何能成事?
两人在长安城郊的南风村找了一处农户房子暂且住下,李飞既然还在狱中,此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两人只能一边打探消息,一边再慢慢想办法。
换好衣服,郭什便对季桑说:“桑姐姐,我得去找一下阿罗,他来长安了。”
“阿罗?你范伯伯的儿子?”季桑问。
“嗯,他本该在家照顾伯伯的,如今却来了长安。”
“你如何知道他来长安了?”
“我见着他了,今日在狗肉客栈,店小二就是他。”
范罗确是来了长安,在狗肉客栈做伙计。郭什和季桑两人易了容,范罗没认出他们,但是郭什却是一眼就看到了范罗。范清渠身受重伤,身边离不开人,阿罗本应在南郡才对,如今却出现在长安城,郭什很是担心,必要找范罗问一问缘由。
狗肉客栈的伙计房中,范罗累了一天,此时睡得正香,全然没有发觉有一个黑影正在靠近窗前。突然,“啪”一声,一个小石头打在范罗身上,惊得范罗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来,连忙看看周围,仍石头的人早已不见,只有地上一小块绸布,应是那人是用绸布包着石头扔进来的。
范罗捡起绸布,借着月光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小字:小树林见。范罗不知道什么人要见他,略一思索,收起绸布,匆匆来到小树林中。
月光下,一个俏丽的身影背对着他站着,背影有些熟悉,范罗一边向前走一边猜想着这背影是谁。
突然,背影就转了过来,“阿罗!”叫着范罗的名字,不是郭什是谁?
“姐姐!”阿罗高兴地朝郭什跑去,“我猜一定是你,不会有别人来找我!”
“你长高了。”看到阿罗,郭什看到很是高兴。
接着,郭什说:“白日间我在客栈看到你。你怎么来了长安?家里出什么事了?”
阿罗见问,哭了起来,低头道:“爹去世了。”
猛然听到噩耗,郭什哭了,边哭边埋怨阿罗:“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范罗道:“有月余了,爹不让我来找你。”
哎......郭什在心中叹气,人生不如意之事何其多!越想越是伤心,哭了许久才问阿罗:“伯伯可有什么遗言?”
第二十四章 长安之困(三)
范清渠自那次受重伤之后,便回到了秭归。
秭归是屈原的故乡,也是范清渠的家乡。
自那次重创之后,范清渠的武功一直都没有恢复,身体也大不如前,加之年已近六旬,常常有垂垂老矣之感。“人总要落叶归根的吧?”自从回到秭归,范清渠常常这样自言自语地说着。范罗觉得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往日的威严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垂暮老人的衰微。
范罗今年十六岁,原本性子活泼,喜欢热闹,只因父亲这一年来身体极差,为了照顾父亲,他变得安静了许多,没有了以往的吵闹。后来,范清渠有些神智不清时,便喜欢说年轻时候的往事,却又前言不搭后语,不是记错人名,就是记错时间。还好,他还记得自己和姐姐,范罗想。每当范清渠在絮絮叨叨说起往事时,范罗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也会纠正父亲:下太湖潜水的是姐姐;上树抓鸟的是我;陪您去张掖的是姐姐......,范罗每纠正一个,范清渠都会“哦,哦”地点头答应,只是,应完又忘了。有时,父亲不讲往事,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范罗就一个人在一旁练剑。
到了后来,范清渠不能行走,只能静卧在床的时候,意识才变得异常清醒,他将范罗叫到床边,对他说:自己一生游历四海,年轻时追随过李陵,后来又遇到了挚友阿泗,中年得子范罗,此生想做的事都做了,若说有遗憾,那就是浚稽山没有和李陵同进退。让阿罗去找阿什,和阿飞一起完成李陵的遗愿,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孝顺,其余不必牵挂。如今自己已了无牵挂,到了叶落归根的时候,死后就葬在屋后的樊山吧。
说完父亲的遗言,阿罗不禁又悲从中来。郭什更甚,她深以为憾,伯伯一手将自己带大,他抱病在身时不能床前侍奉,临终不能亲听遗言。伯伯心心念念李将军遗愿,而如今飞哥哥身大牢,不知何时才能得脱身,又何谈了却先辈的遗愿?想到这些,顿觉自己真乃大不孝!不由得又伤心起来,两人抱均抱头痛哭了一阵。
末了,倒是范罗安慰郭什道:“姐姐莫要伤心了,爹最放心不下的是李将军的遗愿,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救出飞哥哥,我们才好北上。”
说到李飞,郭什不免一脸愁容,叹着气说:“飞哥哥如今关在诏狱,我们也是无法可想,这该如何是好?”
范罗道:“我在狗肉客栈做伙计,倒是听到一些消息,似乎霍光并未对飞哥哥用刑,如此看来,霍光的态度应已缓和了些,我们再等等,或许能找到机会。”
说到狗肉客栈,郭什才想起来问范罗:“你为什么去狗肉客栈当伙计?”
范罗道:“我刚来长安就看到通缉你们的告示,心中很是着急,又无处可以打听你们的消息,狗肉客栈在长安名气大,往来人多且杂,这样的地方最好打探消息,于是我就到那里当起了伙计。”
范罗想得没错,今日她和季桑也是因此目的才去的狗肉客栈。郭什把范罗啧啧夸赞了一番,并将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一并对范罗说了,后告诉范罗她们暂时住在建章宫以南,南风村的一所民宅里,让他仍回客栈去,一有消息就来南风村找她们。
第二十五章 昔日好友(一)
霍光时常会去牢房看李飞,多数时候并不是为了问案情,因为他已经知道,本案的关键人物——淳于弋已死,连同他的母亲。他看得出来李飞并不知道太多内情,不过是为了江湖义气才卷入其中。霍光频繁地来找李飞有他自己的打算,自霍光辅政以来一直希望有一个得力干将去守卫汉匈边境,李陵便是最好的人选,可惜李陵不愿回汉,自己曾派人去接,却被他拒绝了。现在李陵的儿子回来,若能将他留在大汉,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这日,霍光又到牢房来看李飞。
“你在这多久了?”霍光问。
“半年有余了吧。”李飞说。
“你不想知道你那些朋友的近况?”
“自然是想,你要说便说,不用在这里卖关子。”李飞冷哼一声道。
霍光笑笑说:“告诉你也无妨。淳于弋死了,连同他的母亲。”
李飞在牢里这许久,无事时常常会想起他的那些朋友们,也想过他们最坏的结局,想得多了,内心也就逐渐平静下来。可一旦真的亲耳听到了结局,心中波澜又起,不免感到哀伤,他和祁蓁如此努力,仍是救不了淳于弋的命。哀叹一声,一改方才的不羁态度,颓然地问道:“怎么死的?你们杀了他?”
霍光冷笑道:“算是吧。卫尉左都侯杨桐找到他们藏身的地点,然而他并不合作,被杨桐当场射杀。”顿了一下又说:“你好像觉得他很冤?”
李飞斜了一眼霍光道:“他冤不冤我不清楚,霍大人应该很清楚吧?”
霍光听李飞话里有话,怒道:“放肆!难道你认为是我罗织罪名陷害他?”
李飞道:“霍大人的为人我不清楚,但是淳于大哥,我和他虽相识不久,却也知道他为人忠孝正直,别人绝难收买他,他自己更没有理由做此等连累家人的事。况且,当晚和淳于弋巡查的还有两人,那两人均在淳于弋之前被杀,你不觉得奇怪么?张禾被杀时我就在当场,我亲眼目睹了他被杀手所杀,若不是为了掩盖事实,何须杀人灭口?”
霍光道:“廷尉录过窦泉张禾二人口供,当晚淳于弋借故将他二人支开,他才好单独行动。后张禾一家皆不知所踪,你又怎知道不是他们三人串通好了要谋害于我?”
李飞冷笑道:“哦?我听说廷尉在淳于弋家还搜出萧望之给淳于弋的书信。这么重要的物件竟然能被廷尉搜到,谁又知道这不是霍大人您自己安排的一出好戏,既博得了皇上的同情,又打击了异己。”
“放肆!”霍光大怒,“我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未对你用刑,希望你有朝一日为大汉朝廷效力,以全你们李家之名,可你竟如此冥顽不灵!”
李飞一摊双手,耸了耸肩说:“我对效力朝廷不感兴趣。何况我说的都是实话,霍大人不愿听实话,我也无可奈何。”
霍光气得一甩袖子,离开了牢房。
一晃已是腊八时节,眼看快过年了,牢房的狱卒们因盼着和家人团聚,往日的戾气也都收敛了几分,因此牢房中少了些哀嚎声,比往常要安静,不过,狱中的安静并不能让人内心宁静,只会让人更清晰地闻到死亡的味道。
其实,以前的新年伊始并不是在正月初一,而是在十月初一,是孝武皇帝废除了这一历法,改正月初一为新的一年的开始,因为“正”,正是初始的意思。
新年伊始通常都会带给人新的希望。不过这些跟监狱没什么关系,牢房里依旧寒冷潮湿。
因为不准探视,李飞也没有御寒的衣物,这寒冷的天气,即便是在塞外长大的李飞也禁不住打起哆嗦来。
第二十五章 昔日好友(二)
季桑和郭什终是不放心李飞,前些日子曾来过一次诏狱,只是,他们这次不敢再惊动狱卒,而是买通了狱中一个叫冒大娘的勤杂人,顶替她一回到狱中送饭。
当天季桑便易容成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到狱中送饭。怕旁人起疑,季桑并不敢说话,只以眼神与李飞交流,幸而李飞认出了是季桑,知道她的来意,只以眼神示意她不可再劫狱,也不要再到牢里来,他自有办法出去。不过李飞见来的是季桑而不是祁蓁,猜度祁蓁是不是出事了,想问,却又不便问。而季桑见李飞无碍,放下心来,也不多言,短暂的停留后便出了诏狱。
霍光终于命人给李飞送来了冬衣。
这次,他让人将李飞带到了审讯室。
一见到李飞,霍光便开门见山地说:“这几日老夫突然有一事想不明白,想来问问你。”
李飞道:“霍大人有什么事尽管问。”
霍光:“你为什么来汉?”
李飞:“父亲思念故土,却又不能回来,临终时有遗愿,让我回来祭祖。”
霍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陵应该在好几年前就去世了,为什么你现在才回来祭祖?”
李飞:“父亲道:‘父母在,不远游’,我须侍奉母亲终老后才能来汉。”
霍光:“这么说你母亲也故去了?”
李飞:“是,母亲两年前故去了。”
霍光:“那么,你在这里至少有两年了,如果仅是祭祖,你早该回去了。”
李飞:“霍大人何意?不妨明示。”
霍光:“汉匈纷争由来已久,你又是在匈奴长大,你来汉已久,你所说的理由站不住脚。况且你又卷入了刺杀朝廷首辅的案件,你认为我应该怎么理解?”
李飞道:“原来霍大人是怀疑我为匈奴打探消息而来,我若说不是,霍大人肯信么?”
霍光不知可否,“我只希望你能顾念你父亲对大汉一片赤诚的份上不要做对大汉不利的事。”
李飞幽幽说道:“霍大人放心,父亲赤诚如斯,我又怎能违背他的意愿?”
“那好,我姑且信你。”霍光点点头,说完准备离开牢房。
“霍大人!”李飞叫住了霍光。
“还有何事?”霍光问道。
“淳于弋既死,霍大人是否可以重新彻查此事,为他昭雪,也可以让他的遗孀光明正大的活着。”
霍光一听又是此事,心中恼怒,心道:我不追究已罢了,你倒没完没了了。稍微忍下了怒气,才问:“你对淳于弋了解多少?你本是局外人,为何抓住此事不放?我霍光辅佐三代帝王,得罪过不少人,谁和我有过节,会用什么手段报复我,谁能说得清?你怎知淳于弋不会做此事?!”
李飞道:“我和淳于弋相交不深,但我有一位生死之交,我相信他的判断。”
霍光道:“你那位生死之交叫祁蓁吧?不过是一个江湖浪客,如何信得!”
李飞驳斥道:“怎么信不得!江湖浪客好过朝廷的政客!何况本案疑点重重,你为何不肯重新彻查?莫非让我说中了,幕后主使就是你,是你罗织罪名陷害淳于弋,打压政敌!”
霍光气得七窍生烟,质问道:“你说张禾是被杀手所杀,那杀手长什么样?武功如何?”
李飞道:“杀手蒙着面,我无法看清他的面目,但是武功极高,我亦敌不过他,他之所以未杀我是因为他已得手,为免多生事端,及时避开。而后我被捕入狱,再无法追查此人下落。”
“他使一把青铜剑,如今江湖人士中已极少有人用青铜剑,廷尉为什么不去查一查那把青铜剑?”李飞又补充道。
霍光怒道:“胡说!且不说没人见过青铜剑,只就你这番言论,谁能相信你不是胡编乱造出来的?你让廷尉如何相信?!此事休要再提了。”
“唉......”,李飞在心中叹口气,无可奈何,每次与霍光提及此事总是不欢而散。
第二十五章 昔日好友(三)
自从淳于弋和祁蓁死后,季桑几乎没有笑过。为了救李飞,她和郭什暂且在南风村住了下来。
两人都各有心事,话不太多,只是夜里无法入睡时都喜欢爬上屋顶,坐着发呆,时间长了两人就有了默契,每当天气好的时候两人会不约而同地到坐到屋顶上看星星。
今日,郭什刚上了屋顶坐下,季桑也跟着上来,还拿了两壶酒,递了一壶给郭什。
别看郭什平日里大大咧咧,其实她并不常饮酒。她拿着酒壶抿了一小口,就被呛得眼泪直流,才发觉季桑喝的竟是烈酒!她朝季桑看了看,季桑却是一口气干了一壶,眼睛都没眨一下。
其实季桑也不常喝烈酒,只是,淳于弋和祁蓁死后,她便无法入睡,有一天她就给自己灌了一壶烈酒,她醉死了过去,第二天她发现依然能醒来——酒果然能解愁,于是,她开始习惯于喝烈酒。
她很羡慕郭什,虽然她和郭什都是从小没了父母,但她总觉得自己和郭什还是不一样,郭什是在她的泗爷爷和范伯伯呵护下长大,即便出来行走江湖也都有范伯伯保护着,郭什还有兄弟阿罗作伴,郭什的内心永远有着一份天真烂漫。
而她,从来都是一个人。
郭什知道季桑心里的苦痛,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没有体会过那种无限孤独的滋味。
过了许久,郭什才轻声地问道:“桑姐姐,这阵子你好些了么?”
季桑低下头不说话,她知道郭什说的是淳于弋和祁蓁。她永远无法释怀,可是伤痛总会慢慢褪去。
好与不好又有什么相干?
季桑淡淡地说:“阿什妹妹,等救出阿飞,你们俩就远远地找一个地方好好地生活,不要再涉足朝堂和江湖,那——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唉......”,郭什叹了口气道:“飞哥哥将来或许会回到匈奴,他若回去,我怎么办?”
季桑道:“这个你倒不必担心,阿飞应该不会回匈奴的。”
郭什道:“姐姐怎么知道?”
季桑:“你有没有想过,李将军有三个儿子,为何只让阿飞来汉?”
郭什:“他的两个哥哥都已成亲,自然是不便来。”
季桑摇摇头道:“成亲倒在其次,其实,李将军是想让阿飞留在大汉。李将军的三个儿子里面,只有阿飞最像汉人。”
郭什不解,问道:“姐姐为什么这么说?难道飞哥哥的两个哥哥不是李将军亲生?”
季桑又摇摇头,道:“他的两个哥哥虽也是李将军亲生,但都不喜汉文化,心里定然也是不喜汉的,而阿飞却不同,他举手投足、言谈举止,活脱脱就是一个汉人。他对汉文化有很深的造诣,甚至比你我都更了解古今历史典故,从骨子里看,他更像是一个汉人。所以李将军遣他来汉,并不想让他再回匈奴。祭祖就是让阿飞明白,他是李家的子孙,要留在大汉继承李家的血脉。”
“哦......”,经季桑这么一说,郭什恍然大悟,心情顿时畅快许多,欢快地回屋睡去了。
季桑睡不着,仍在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喝得足够多了,自然就能入睡了。
第二十五章 昔日好友(四)
一晃春天来了,冰雪开始融化。
等了这么久,阿罗终于带来了一个消息:李飞将从廷尉诏狱转到长安县地牢。
地牢之所以称为“地牢”,是因其建于地面之下,约数丈之深,上以大石封之。
比起诏狱,地牢里少了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酷刑,但别以为地牢就好于诏狱,其实未必!诏狱关押的多是朝廷官员,有许多官员不过是党争打击的对象,未必真有罪,说不定哪一天皇上心血来潮,就会重新启用,所以诏狱里的犯人并非人人都得大刑伺候,没有被上刑的人,仍有很大机会活下来。而地牢则不同,它是于地下数丈之深处挖出一个十数丈见方的洞,洞内气闷潮湿。常常是地面阳春三月,洞内却是恐怖阴森!最可怕的是,这样大小的一个洞有时竟关押了数百个犯人。这样的地方最容易发生瘟疫,而一旦有瘟疫发生,犯人便会成片成片地死亡。
李飞若是被关在这样的地方,恐怕只会比关在诏狱死得更快吧?
不过,死在地牢的概率虽然更高,但是守卫却要比诏狱松懈很多,这对于季桑和郭什来说,算是个好消息吧。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李飞不再是政治犯?
眼下管不了这许多,这是一次机会!季桑和郭什都不会放过!
在诏狱时不能下手。
从诏狱到地牢的路上,囚车仍是由卫士押送的,卫士的武功相比普通狱卒要高许多,因此,路上也不能下手。
若是被关入了地牢,仍是不能下手,因为,那时会惊动更多的人。
最好的机会,是等到卫士和狱卒交接后。因为,狱卒会在卫士离开后才将囚犯押入牢房,这中间会有一炷香的时间。
祁蓁不在了,他们没有人习惯用弩机,况且他们也不知道何处可制作箭矢。少了这件远距离制敌的武器,他们只能用剑!且他们必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将人救出。
为此,季桑、郭什、范罗三人先去地牢附近将地形查看一番,将地形熟记于心。
在周围埋伏了很久,终于见卫士将李飞交给狱卒。公文交接好之后卫士便离开了,狱卒正准备将李飞压入地牢。
季郭范三人早已守在地牢不远处,只见狱卒押着李飞走到地牢入口,伺狱卒蹲下打开地牢口时,三人迅速翻墙而入。狱卒听见声响,站起身来刚想拔剑,范罗眼疾手快,将狱卒立毙于剑下,接着又和郭什将赶上前来的两个狱卒斩于阶下。在此空挡,季桑用宝剑砍断李飞身上的镣铐,随手从狱卒身上抽出一柄剑扔给李飞,四人共同御敌。
地牢狱卒的武功与卫士相去甚远,不一会功夫,四人已相继翻墙出了地牢,不过一炷香时间。
今夜竟然没有遇上太多阻力,几人心中均感庆幸。
出了地牢,四人马不停踢地向北疾驰,两日后便从朔方出了汉界,天色已晚,四人便决定在受降城歇息。
此处已是匈奴地界,李飞离家已久,再次进入匈奴地界,很想回王庭看望两位哥哥,只是,怕是乌齐杜哈没那么容易放过自己,罢了,等从马鬃山回来再去探望兄长吧。
即调转了马头,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十六章 回到漠北(一)
四人向西行了一日,便踏入这荒芜人烟的大漠,此时人困马乏,须得歇息一日才能上路。
虽已是开春,但是塞外依然寒冷,夜里更甚,不过李飞从小在漠北长大,习惯了这样的气候,找落脚的地方自然不是难事,顺着他行走的方向,很快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再生起篝火。点起篝火一是为了取暖,二是防止狼群靠近。
郭什因救了李飞出来,一路上欢欣雀跃,在汉界时因急于脱困,未有机会与李飞说话,此时离汉界已远,便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面问李飞在狱中有没有受苦,一面将李飞入狱后所发生的事都一一讲给李飞听。因此李飞到此时才知道,祁蓁于同一天晚上死于杨桐剑下,心中不免感到痛惜。
“飞哥哥,你受苦了,他们可曾对你用刑?”郭什突然问。
李飞笑笑,说:“我没事,没有受苦,你看,我还和以前一样强壮。”
说着挺了挺身板,特意向郭什展现了他宽厚的肩膀,虽是为了安慰郭石,但李飞的模样却是憨了些,郭什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还故意逗他说:“你没事最好,要是有事,我可不会管你!”说完低头去拨弄火苗,俏脸被篝火映得红扑扑的。
李飞知她在说玩笑话,笑笑不说话。
季桑早已离了篝火,独自寻了一个地方静静地坐着。
李飞知道她伤心,便离了篝火过来找她,只见她独自地坐在一个小山坡上,也不知在想什么,从背后望去,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月光洒在她身上,将她丝绸般的秀发映得有如碧波在荡漾,犹如仙子下凡一般。
李飞悄悄走到她身边,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问道:“还在想淳于大哥和祁兄?”
季桑心中实是不想谈起淳于弋和祁蓁,便岔开了话题:“你们不多聊聊?我以为你们三兄妹会有很多话要说的。”
季桑回避,说明她仍放不下,于是说:“阿桑,我知道你难过,知道你放不下,只是,逝者已已,活着的人仍要活着。”
季桑低下头,抚弄着手中的剑。
“是祁兄的剑吧?”李飞轻轻问道。
季桑抬起头,答非所问地说:“月已西沉,落月很美,是么?”
的确,落月很美。
落月剑的主人想来正在月亮上看着他们。
马鬃山并不是一座独峰,而是由一系列的山系组成,其绵延有三百余里。从远处看,就像有万马在奔腾,而主峰就像领头的那匹骏马,奔跑时四蹄翻腾,长鬃飞扬,仰天长啸,似乎正率领着群马从冬日苍茫的草原上滚滚而来。
远看马鬃山,群山雄伟而壮阔,但是山中却是青峰绝壑,山涧流长,有着江南春色般的秀丽。李飞记得其中的一个山谷曾出过五彩石头,自己还曾去捡过石头,只是时日已久,现在已经不记得那山谷在哪里了。
这两年曾将《山海经》读了一遍,书中曾有记:独山,山上多有金玉,山下多有美石。这书中所载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不知这“独山”是否当年捡彩色石头的那座山?
当年他们父子俩曾住过的那个山洞还在不在?
十年了,自那以后,自己就没再来过这里。
第二十六章 回到漠北(二)
李飞又想到了乌齐杜哈,自己撒了个谎,其实,父亲留下的到底是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又何来的“藏在悬崖中”?不过是自己随口编的。乌齐能找到吗?如果他找不到,必然不会放过自己;但是如果他找到了,自己岂不是愧对父亲?
李飞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山中搜索着,四人围着群山转了十多天,仍然一无所获。李飞颓然地坐在地上,焦躁地扯着自己的衣襟,心想,我们这么找法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到?正垂头丧气间,转念又一想,如果连自己都找不到,恐怕乌齐杜哈也很难找到吧?
但愿如此吧。
阿罗年纪小,性子急躁,不耐烦了起来,向李飞抱怨道:“飞哥哥,到底在哪里?我们都在这里找了好多天了。”
李飞伸手搔搔后脑,抱歉地说:“我确实记不清了,那时年纪还小......”
“唉......”,范罗叹了口气,对李飞的记忆力也是无可奈何。
当晚,四人胡乱找了个山洞过夜。
第二天,天刚泛白,季桑、郭什、阿罗都还在梦中,洞外却突然想起了一阵欢快的声音:“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这声音登时让三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唰!一把抽出长剑挺身站起,站起来一看,才知是李飞,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倒是阿罗先反应过来,以为他找到了儿时的山洞,转而又兴奋地问道:“真的?你找到了?在哪儿?”
李飞仍是一脸兴奋,“在这儿,你们看”,说着摊开手掌,露出几块晶莹剔透的小石头。
三人一看,才知道他说的是石头,而不是山洞,一脸失望地散开了。
“嘿,我还以为你找到山洞了呢,原来是几块石头。”范罗撇撇嘴说。
李飞不服气地说:“你们不知道,这些石头很难找,白天在太阳光下它们和普通石头无二,到了夜里,它们会泛着淡淡的光,只有夜里去寻才能寻到。”
范罗撇撇嘴不以为然。
见几人都不理睬,李飞解释说:“你们别急,我记得我小时候去捡过石头,想来那个洞口离彩石谷不远,我心中有种感觉,那山洞应该就在附近。”
“那你好好想想,我出去找些吃的。”郭什回道。
李飞回到洞里躺着,努力地回想当年的情景。
当年,他们似乎走过一段下山的路,洞口离路不太远,山洞也不是很大......想得乏了,也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三人还在睡着,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揉了揉眼睛,走出山洞,伸了个懒腰。
好像现在是早晨,这么说我睡了一天一夜?李飞想着,一边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看了许久,直到阳光越来越刺眼。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回洞里叫醒他们。
“快起来!快起来!我想起来了!”
阿罗睡得正香,被李飞叫醒,心里不快,迷迷糊糊地说:“是不是又想起来去哪里捡石头?”
李飞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骂道:“捡什么石头!快起来!我知道山洞在哪里了。”
第二十六章 回到漠北(三)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李飞领着他们在马鬃山主峰的西南角找到了那个山洞。
李飞记起那年曾在洞口看过落日,此处落日甚是不同,因为在某一个时刻,太阳刚好能透过对面的山顶照在他坐着的那块大石头上。
而现在,他来得刚好,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正照在他的身上,而他,正是坐在当年坐过的那块大石头上。
真好,当年的一切都还在!
山洞不大,里面可谓是一览无余,仅够十来个人容身。阿罗看着如此“简陋”的山洞,又噘起嘴说:“飞哥哥,你确定真是这里?”
李飞呵呵一笑,朝阿罗做了个鬼脸,说:“不确定啊,毕竟是我爹选的地方。”
这里确实很“简陋”,简陋到没有人会想将东XZ在这里。然而,谁有能说这不是最好的伪装?或许正是因为它的简陋才让它更安全!
父亲就是父亲,一个曾经叱咤于战场的军事天才,他相信父亲的安排。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朝阿罗耸耸肩说:“反正来都来了,就找找吧。”
这里的确不能藏东西。
洞穴浅、石壁坚硬,没有暗洞,也不好设置机关。
找了一会,李飞忽然又不着急了,只见他悠闲地坐下来生了一堆火,烤着干粮,吃饱后打了个饱嗝,歪着头又准备睡去。范罗见他突然行为古怪,问道:“我们在山中找了许久,好容易找到这里,你怎么又不寻了呢?”
李飞神秘地笑笑:“不急,明日再慢慢找。”
范罗正丈二摸不着头脑,忽听得外面喊道:“扎仆颜,你终于回来啦!”范罗才恍然大悟,指着李飞道:“哦......飞哥哥,原来你早知道有人跟踪我们。”
李飞冲阿罗笑笑,示意他不要说话,转身对着洞外喊:“乌齐,原来你这么想我,我刚到匈奴你就出现了,看来你对我倒是'情深义重'得紧啊!”
乌齐杜哈:“是啊,我可是时时刻刻在想念你,这两年你真让我好找哇。现在你既然回来了,不如出来喝两杯,我们兄弟也好叙叙旧。”
乌齐杜哈话中带着讥讽,李飞也不以为意,论斗嘴,谁能斗得过他?当下哈哈大笑起来:“叙旧,那自然是要的,只是这些天我找东西实在是找得乏了,现在我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疼,我连一步都走不动了,要不你进来坐坐?”
乌齐杜哈冷哼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
李飞:“乌齐兄号称匈奴第一勇士,有什么不敢?我只是觉得这么说话怪累的,乌齐兄到底要不要进来?不进来的话我可要歇下了。”
乌齐杜哈李飞皆是以匈奴语对话,郭什听过,不以为怪,季桑却没听过,便问李飞:“你们在说什么?”
李飞苦笑道:“说来话长,这位乌齐杜哈和我们家颇有渊源,却又不信任我家的人,我一离开匈奴他就派人跟踪我,我和阿什都差点死在他手里。如今在这匈奴地界,恐怕要常和他打交道了。”
第二十六章 回到漠北(四)
洞内许久没有回音,洞外的乌齐杜哈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不再似刚才那般礼貌,喊道:“扎仆颜,你父亲到底留了什么东西给你,快交出来,否则,今日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李飞朝洞外喊道:“什么都没有,不信你上来看。”
乌齐冷哼一声,道:“哼!你用不着激我,看自然是要看的,不过不是我,自有人会上去!”
说着一挥手,从他身后走出两个人来,李飞朝洞外一看,竟是自己的两个哥哥!怒道:“乌齐!你不会连自己姐夫和结拜兄弟都不放过吧?!”
乌齐杜哈冷笑:“我谁也没强迫,是他们自己要来的,他们见不得你去做汉贼,要来劝劝你!”
两个哥哥来到山洞,三兄弟好久不见,仆一见面却是在这样的场合,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哥哥想的是,三弟的性子,他们哪能劝得动?而李飞想的是,两个哥哥是来替乌齐杜哈做说客的,亦不想开口。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坐了个多时辰,最后还是大哥忍不住了,开口道:“三弟,若父亲真的留有遗物,你不能带到汉朝去,我们生在匈奴,长在匈奴,家在匈奴,你不能背叛匈奴。”
李飞道:“大哥,你不要听乌齐一面之词,父亲留下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何来的背叛匈奴?”
二哥扎仆烈这时开口说了:“既如此,先找遗物吧,三弟,你应该知道东XZ在哪里。”
李飞白了二哥一眼道:“不知道!”
二哥性子急躁,与他的发小乌齐杜哈一样,也有几分狠戾之气,见三弟如此模样,上前便要动手,倒是大哥温和些,拉住扎仆烈,一边劝说李飞:“三弟,你若知道,就快些找,乌齐在外面可等不了多久,若是一把火烧了这里,我们可都活不成。”
话刚落音,乌齐杜哈的声音果然就在洞外想起:“扎仆罕、扎仆烈,东西拿到没有,再不出来我就放火了!”
扎仆罕急忙答道:“正在找呢,快找到了。”一边应付着乌齐,一边催促着李飞去找东西。
李飞赌气道:“要找你自己找,我可不受乌齐摆布!”
扎仆罕急道:“三弟呀,我倒也想找,可父亲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哪里找去?”
李飞白了大哥一眼道:“你可知道,父亲不愿跟你说正是因你和乌齐走得太近,我们李家一直都在他的监视当中。试想,他若信任我们,会监视我们么?你还替他来做说客!”
扎仆罕道:“不是我想来的,是乌齐逼着我们来的。你也知道他心狠手辣,要是拿不到东西,非但我和你二哥保不住性命,家小都保不住!”
李飞叹了口气,心知大哥说的是实话,乌齐的为人,他们三兄弟都很清楚。
心中虽已答应,仍不免要跟大哥嘱咐几句:“先说好,东西是父亲留下的,我们须得遵从父亲的遗愿!”
扎仆烈听李飞如此说,知他心属汉朝,断不会为匈奴考虑的,说道:“三弟,既然是父亲的遗物,须得我们三兄弟一同处置,你也不能一人独断专行。”
李飞一听,又停下了脚步。
扎仆罕见状,忙给二弟使眼色,意思是:这些话,总得等找到了东西再说。
扎仆烈才住了口。
第二十七章 山之马鬃(一)
李飞环顾山洞内外,洞穴不深,没有暗洞。石壁也很坚硬,无法存放物件,父亲也不擅长机关之术,不可能在石壁上开凿机关。所以,他要藏东西,必定是选择一种简单易行又能掩人耳目的方式。
因此李飞将目光转到洞外,在洞口处扫了一眼,他发觉在洞口外侧,与洞内坚硬的石块不同,此处有松软的泥土,上面甚至还长了几株野菊。
洞口附近多是杂草,并不见有开花的植物,只有此处是野菊。此时也不是野菊开花的季节,没有花朵,野菊看起来也就与杂草无异,若不认得,便以为也是杂草。
李飞只觉这几株野菊有些异样,却又说不上来如何不同。便上前将野菊拔掉,然后用手去刨野菊下面的泥土。
众人不知李飞要做什么,都只是看着,只有郭什觉得,飞哥哥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二话不说,上前与李飞一起刨起土来。见郭什与李飞一起挖土,众人才反应过来,都上来一起帮忙。
在这满是碎石的山中,只这一尺见方的地,刨了一尺多深仍不见有碎石,李飞心中暗暗称奇,且竟是越刨越宽。
阿罗口快,喊了出来:“咦?这下面竟比上面宽许多。”
直挖到五尺多深时,李飞突然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心中一动,连忙清掉上面的泥土,渐渐地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来。
取出铁盒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卷羊皮卷,因时日已久,外卷色泽已变,内卷却还新亮如昔。
李飞拿起其中一卷,展开来看,顿时惊得非同小可。
是地形图!
扎仆罕、扎仆烈不懂军事,并不知道这些图为何意,而李飞自小跟随父亲出征,一看便知这些是匈奴周围几大山系的地形图。羊皮卷共有五张,其中四张为地图,分别是燕然山、狼居胥山、阴山和鞮汗山,上面均详细标出了山形、关卡、水源等要素。
这分明是军用地图!
父亲乃当世军事奇才,所绘之图必定大有用处。这些图若是匈奴得到,可根据此图布防;若是大汉得了,抗击匈奴可谓是进退自如!
惊骇之余,又为难起来,父亲费尽心思画出这些图,到底是什么用意?
李飞疑惑着翻开了最后一张羊皮卷,这张却不是地图了,而是一封信,是父亲留给他的一封信。
信中写道:汝父戎马一生,此大汉之心,天地可鉴。未料,老而不得归,必客死他乡,是为痛。匈奴常劫掠汉,武帝好战,善兵,常使匈奴亡败。新帝不治,必为匈奴所困。图助汉抗匈,汝得此图,若光尚在,可与光,若已故,汝自决之。
原来父亲想让我把地图交给霍光!
李飞恍然大悟,此时才明白父亲让他来汉的用意——拿着地图去投奔霍光,以霍光之能,定然可以让李飞承袭汉骑都尉之职,假以时日,李家就能恢复昔日的荣光。
原来父亲是想让他留汉为官,光复李家门楣!
如此的重担,李飞从没想过。
第二十七章 山之马鬃(二)
看完父亲留下的信件,李飞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陷入了沉思。父亲对汉的一片赤诚自己能深切地感受到,可自己并不喜欢官场,朝堂永远是个漩涡,自己厌恶这种明争暗斗的争权夺势,当初李家就是因为皇帝的一念之差落得灭门的下场,现在又何必再踏入这个漩涡?
父亲的愿望此时让他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
先不说自己想与不想,即便想,那也不过是又一次“赵氏孤儿”。今时不同往日,自己也不是那个“赵武”。
李飞沉思良久,旁边大哥二哥看他许久不说话,虽不知他在想什么,却也大致能猜到那几张羊皮卷的重要性。
他们自小对汉文化不感兴趣,汉字识得不多,不知父亲所留书信上写了什么。
扎仆罕问:“三弟,父亲的信上说什么?”
听到大哥问话,李飞回过神来,心想,信的内容还是不让哥哥们知道吧,乌齐杜哈本就不信任李家,如若他知道信的内容,恐怕大哥二哥在匈奴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因此他只对大哥说:“父亲说不能回汉是他一生的憾事,但他既葬在匈奴,也应为匈奴尽一份力,这些图将来可为匈奴所用,只是得由我保管着。”
扎仆罕听了将信将疑:“父亲信中真这么说的?”
扎仆烈心眼多,不如大哥老实,他不相信李飞说的话,当即反对:“不行!图得由我和大哥保管!”
李家大哥二哥执意要将地图交给匈奴,李飞不肯,李家三兄弟为了图的去向在激烈地争论着。郭什范罗自扎仆罕扎仆烈进入洞中,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听兄弟三人对话所用匈奴语,他们虽听不懂,但此时李陵的遗物已经找到,猜也猜得出他们在为地图的去向争吵。
范罗此时发话了,是说给扎仆罕和扎仆烈听的:“图不能交给你们!虽说图是由你们父亲所绘,但没有我父亲的血旗,也不可能找到地图。我父亲为保护血旗的秘密遭了乌齐杜哈的毒手,否则也不会这么早就去世,要说决定图的去留,我也有权决定!飞哥哥,图不能给他们!”
范罗说得有道理,郭什也附和道:“阿罗说得对,伯伯守图十几年,我和阿罗也有权决定图的去留!图不能交给他们!”
李飞自然也不想把图交给乌齐,只是碍于两位兄长在这里,只能想办法拖延,况且乌齐杜哈已把洞口全围住,须得想个计策脱身才行。
这边洞里正为为图的去留争吵不休,洞外的乌齐杜哈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既然东西已经找到,是时候收网了。
便朝洞内喊道:“扎仆颜,交出东西来,否则放火烧洞,让你两个哥哥给你陪葬!”
李飞怒道:“他们来给你做说客,你竟连他们也要杀?”
乌齐杜哈满不在乎地说:“在大义面前,个人生死又算得了什么!你的哥哥们就算死了也是我们匈奴的勇士,而你不过是一个反贼!”
“你啰里啰唆一大堆,莫非是想拖延时间?快把东西交出来!”乌齐杜哈又补充道。
“我若不交呢?”李飞说。
“嘿嘿”,乌齐冷笑着,“你觉得你们还还能活着出去吗?”
说完下令:“火把准备!”
“哎......哎.......我说着玩的”,李飞又恢复了他的嬉皮笑脸,跟乌齐扯起皮来,“乌齐兄想要,我自然会给你。”
第二十七章 山之马鬃(三)
“不过......”李飞补充道:“你得保证放我们走。”
乌齐杜哈冷哼道:“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李飞道:“嘿嘿,我若没有资格,那我宁可毁了这图,然后与你拼个鱼死网破!”说着,作势就要烧掉地图。
“慢着!”乌齐杜哈急了,说:“只要你交出地图,我答应放你走!”
李飞道:“好!既如此,就请你先后撤五十步,待我走出五里,我将图交给哥哥们带回。”
“不行!”乌齐道,“地图现在必须交给我!”
李飞冷哼道:“现在我若将图交给你,我们还能活着出去么?”
“你待要如何?”乌齐杜哈道。
李飞:“你不过是怕我挟图逃走,如今你为砧板我为鱼肉,我跑得了?况且我两个哥哥的态度如何,你很清楚,有他们跟着你还不放心?”
想了想,最终乌齐杜哈示意士兵后退,给李飞让出一条道来。
几人出得山洞,奔出五里外,李飞才停了下来。
此刻,他没有选择,若不把图交给乌齐,两位哥哥以及家小在乌齐手中恐怕都难得活命。李飞走到大哥面前,从怀中拿出地图,交给大哥,此时他很想和大哥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无从出口。
他突然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位哥哥,此刻竟陌生得像是完全不认识一样。
此一别,匈奴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此生怕是不能再相见了。
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剩了一句:“大哥二哥,你们保重,我走了。”
兄弟三人拜别,扎仆罕一边把图纳入怀中一边回身想走,李飞也转身准备跨步上马。忽听“嗖”的一声,冷箭从他身旁飞过,正中大哥的手腕,只听扎仆罕一声惨叫,四张羊皮地图应声而落。见地图散落在地,扎仆罕伸手想去捡,谁知刚要触到羊皮卷,又“嗖嗖......”几声,箭矢刚好落在手和羊皮卷的中间,扎仆罕吓得连忙缩了回来。
扎仆烈喝到:“什么人放箭?出来!”
不一会,草丛中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一人朝李飞施礼,道:“在下袁槐,见过李兄。”
李飞见这几人面生,自己并未见过,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们?”
袁槐道:“我们是霍大人派来保护李公子的。”
李飞一听又是霍光,冷笑道:“霍大人倒是有心!”
袁槐像是没听出李飞语气中的嘲讽,说:“那时自然,霍大人神机妙算,知道李公子路上有危险,派我们一路保护着。”
李飞突然恍然大悟起来:“这么说,你们从长安一直跟到这里?”
难怪,这么容易从地牢中逃脱,这一路走得这么顺利,顺利得有点不可思议,怎么也没想到是因为霍光派了暗哨。他们跟了这么久竟然都没发觉,真是愚蠢得紧。
看看此时袁槐的表情,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所猜不假。
李飞冷笑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霍大人了?”
袁槐这回终于听出了李飞在嘲讽他,不过他脾气倒好,并不生气,反而跟李飞开起了玩笑:“好说,好说,李兄如果要谢,把那东西给我就行。”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地图。
第二十七章 山之马鬃(四)
李飞道:“很不巧,你要的东西已经有主人了。”
袁槐道:“我看未必!”
“必”字刚落音,袁槐剑尖已到眼前,李飞慌忙闪身避过,随即足尖一点,一招鹤鸣长空攻向袁槐的灵虚穴。
三招一过,李飞已知袁槐的武功不在青铜剑客之下,当下不敢大意,踩稳底盘,与袁槐小心应付着。十来招之后,李飞便渐渐落于下风,心中不免有些急躁,心知乌齐杜哈马上会赶到这里,到那时,非但自己,这里所有人都走不了。一咬牙,使出一招“焚琴煮鹤”,此招顾名思义,是毁其所有,此招乃长空剑法当中最霸道的打法,一个不好,连同自己也会一同毁去。
这一招拼的是内力,没有破解之法,袁槐便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招,登时觉得虎口发麻,步伐凌乱起来,连着后退了几步。
这袁槐武功也甚是了得!后退数步之后便稳住了步伐。李飞武功亦不弱,棋逢对手,袁槐便来了兴趣,站定之后提剑又向李飞袭来。
李飞原本不敌袁槐,情急之下才使出绝招,也只能略占上风而已,并不能伤了袁槐分毫。而袁槐倒是缠着他越斗越猛,这对于急于脱身的李飞来说当真是苦不堪言。
好在季桑见李飞不敌,上来帮忙,二人才勉强和袁槐打个平手。只是,如此纠缠,只怕一会乌齐便能来个“瓮中捉鳖”了。
这边李飞、季桑拖住了袁槐,但是袁槐带来的几个手下却没闲着,其中两人分别和郭什、范罗交上了手,另一人早已将地上的羊皮卷纳入怀中。
原本,扎仆罕、扎仆烈见众人都忙着交手,本想趁乱将羊皮卷拿走,谁知这两人武功十分不济,被袁槐的手下一脚一个踢翻已在地,动弹不得,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羊皮卷被拿走。
袁槐手下拿了羊皮卷后,吹了一声口哨,示意袁槐已得手。袁槐见状便下令撤退,几人均是武林高手,一声令下,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飞见羊皮卷被劫,待要去追赶,然彼时乌齐杜哈已经赶到,冲着李飞喝道:“扎仆颜,你还想跑?”说着便命令大军将李飞四人围了起来。
大哥扎仆罕走到乌齐的身边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乌齐即刻分兵两路,一路去追袁槐,一路仍在原地包围李飞。
“扎仆颜,你还有什么话说?”乌齐质问道。
“我无话可说。”李飞垂下头答道。
“来人,全部带走!”乌齐喝令。
“慢着!”李飞喊道,“我可以跟你走,要杀要刮随你便,只是请你放了我的朋友。”
“扎仆颜”,乌齐厉声说道:“我是在跟你商量么?我对你一再忍让,你却总是让我失望!”
“带走!”乌齐杜哈喝道。
四人当中范罗最是倔强,自然不肯就范,随手就斩杀了几个上前的匈奴士兵,乌齐杜哈怒不可遏,立刻撤了士卒,换上弓箭手,要将四人当场射杀。
一时间乱箭横飞,四人无处可躲,只以剑格挡,哪里挡得这许多?被箭伤到的倒有许多处。
季桑站在郭什身后,身中一箭,手上之剑略有迟滞,却眼见箭矢又飞来,直向郭什后背,季桑来不及思索,挺身挡在了郭什背后,箭,当场穿过了她的身体。
季桑顿时倒在了地上。
第二十七章 山之马鬃(五)
李飞见季桑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顿时暴怒,不顾密集的箭雨,向乌齐杜哈这边杀过来,势要杀了乌齐杜哈!
箭矢不断从李飞身边飞过,身上已多处被箭头擦伤,腿上亦中了一箭,随时有性命之忧,真是惊险万分。
看着弟弟身处险境,扎仆烈却不为所动,他与乌齐杜哈要好,两人均是狠戾之人,他认为扎仆颜已做了汉人,就不再是自己兄弟,也不念血脉之情,因此也就放任李飞的生死不管。
倒是大哥宅心仁厚,虽不赞同弟弟的决定,但骨肉之情却是难以割舍,如今弟弟有危险,自是不能坐视不管。
见三弟已危在旦夕,扎仆罕急忙走到乌齐身边,劝道:“乌齐兄弟,方才那劫走羊皮卷的人分明是汉派来的,我可以保证扎仆颜绝不知情。如今,当务之急是多派人手去追,务必在匈奴境内将其拦下。至于舍弟,现在即便杀了他于事无补,不如让他去追回地图,留下他两个朋友做人质,舍弟重情义,为了救朋友,他必定千方百计寻回地图,即便他追不回来,那时再杀他们也不迟。”
想想也是,乌齐杜哈觉得有理,便下令停止射箭,将郭什和范罗带走,留下李飞和生死未卜的季桑,让李飞三日后带着地图来赎人,否则就杀了郭什范罗。
此时李飞正跪在季桑身边,不知她是死是活,只见她脸色苍白,只有微弱的脉搏,心中愤恨,并未听清乌齐杜哈说什么,只恨恨地说:“你最好祈祷她不要死,否则,我灭了你全家!”
乌齐杜哈冷哼道:“你最好活着来找我,否则,你就等着给他们陪葬吧!”
说完扬长而去。
李飞抱着浑身是血的季桑,不知所措,双手因害怕而不停地颤抖,紧紧地抓住箭柄,却不敢动,生怕一动季桑就灰飞烟灭了。口中胡乱说着自我安慰的话:“阿桑你不会死的对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最后一咬牙,哆哆嗦嗦地将箭拔出,顿时鲜血直流。李飞心慌到了极点,一边按压着伤口,一边敷上金创药。
似乎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常年行走江湖的人,金创药是必备,除此之外就是当归、党参、人参等制成的药丸,服下可益气补血。
季桑仍在昏迷中,药丸她现在还无法服下。
李飞守在季桑的身边,不知她何时能醒来。
这四周也没有落脚之处,李飞只能将季桑暂时安置在一处山洞中。守了一天一夜,季桑仍未醒来,一探她的额头,竟是滚烫的,又见她双唇紧闭,嘴唇竟有些发紫,暗道不好!若是高热不退,只怕......
只是,此处哪里找得退热之药?
李飞走出山洞,想看看附近有没有薄荷、金银花或是大青叶。
走到溪边,见有一人在汲水,那人一身匈奴衣着,想来是当地人,或许能指引一二,大喜之下急忙跑过去。
“这位兄弟......”李飞开口问道,话还没说完,那人转过身来,李飞一看,竟哈哈哈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