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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华太狼     刀斧txt下载     刀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章 新式炮弹

    二十三日,得到火药补给的宋军已经恢复炮击两天了,包括苏莱曼汗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在日日响彻天际的火炮声中麻木了下去。

    唯一支撑苏莱曼汗还坚持在宣化府的动力,就是他认准了自己的战壕阵地绝不可能在火炮轰击下崩溃。

    宋军一定会进攻,也只有他们发起进攻,才会给自己翻盘的机会。

    如果宋军认为火炮能够轰开战壕,那就让他们轰好了!

    反正前沿阵地总共加起来也就不到一万的守军,分布在绵延的战壕里,能被轰到的每天算下来才寥寥数人。

    不过今天,宋军大营中迎来了几十辆蒙着厚厚油布的大车,押车的是千里迢迢从汴京赶来的枢密院军械司的一个年轻官员。

    “微臣枢密院军械司火炮房副主事沈括,拜见燕王殿下!”

    李现眼前一亮,沈括?

    这孩子不是得到嘉祐八年才会出仕的嘛?

    怎么到了军械司?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李现扶起眼前的年轻人:“你是沈括?你怎么去了军械司为官?这几年进士榜没瞧见你名字啊…”

    沈括心里倒是有些吃惊,自己一直默默无闻,怎么就被燕王惦记上了?

    趁着起身,打量了几眼面前的李现,只见一张英气的脸上隐隐透着股沧桑,微翘的嘴角显得有些不羁,披着铠甲的身躯显得精壮魁梧,浑身散发着一股自信,再联想关于此人从小听到大的传说,崇拜之情顿时有些压抑不住…

    李现发觉沈括看向自己幽幽的眼神后吓了一跳,士大夫中流行龙阳之好,他不会也…

    “殿下,臣随家父宦游明州,在火炮弹药上颇有研究,今年夏天向军械司献上新式弹药的文牍,不曾想军械司周承旨见之心喜,将小臣调来军械司研制,如今略有所得,奉周承旨令,来战场试射新式弹药,以备后续完善!”

    哦,原来是周象致让他来的。李现心中恍然大悟。

    “什么弹药?”

    沈括依旧火辣辣地盯着李现道:“可以爆炸的炮弹!”

    李现一听来了兴致,紧走两步来到大车前,掀开油布一看,满满一车黑黝黝圆滚滚的炮弹躺在厚厚的稻草堆里,旋即拿起一个在手上细细观察起来。

    这炮弹上阴刻着规则的纹路,一根长约一尺的引线绕成团用蜡封在炮弹上,依大小来看,只有重炮军中的甲号重炮才能发射,但从分量上却比甲号炮弹轻了许多,李现拿在手上摇了摇,这炮弹里面分明装满了黑火药。

    “不错,弹壳上的阴刻倒是有创意,保证爆炸后的破片大小,本王也曾有过类似想法,可是黑火药爆炸力不够,用于发射药绰绰有余,但用于爆破就得堆分量了…”

    李现一席话一瞬间把沈括从花痴状态拉了回来,这道理说得简单容易,自己却是费尽心思才发现这个道理,人说燕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如今一看难道这传说是真的?

    “燕王高见,臣对黑火药做了些改良,爆炸力提升三倍有余!”

    李现回过头惊讶道:“过来说。”

    随后将身边众人挥退,低声对沈括问道:“你都加了些什么?”

    沈括先是拱了拱手,然后说道:“殿下大才,竟然想到了火药颗粒化,如此,燃烧效率加到了三倍不止,如果不是炮膛材料的限制,火炮的射程至少能到这么远…”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四根手指,李现挥挥手不耐烦道:“年纪轻轻不要学那些老家伙的做派,陈年往事说个毛线,你倒是说加了些什么?”

    沈括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瓷瓶,放在手掌上轻轻一磕,一小抹黄色粉末倒了出来,敲好此时一阵朔风吹过,粉尘扬起,一股刺鼻的苦味在李现的鼻腔中爆炸开来…

    “这!”李现的双目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用手指沾了一丢丢放在嘴里,吐掉的同时发出一声惊呼,身子不由地颤抖了起来:“这…这是…苦味酸?怎么可能…天方夜谭!”

    沈括穿越来的?!

    这种需要工业基础才能制造的化学物品,怎么能够出现在宋朝?!

    沈括脑袋一歪疑惑道:“苦味酸?嗯…却是如此,我还没想好名字,既然殿下都说了,以后就叫他苦味酸吧!”

    李现一把揪住沈括的衣襟,低吼道:“你要是再顾左右而言他,信不信老子抽你鞭子!”

    沈括冷不防被李现拎起了身,慌忙挥着手急道:“意外,完全是意外!”

    李现放下他,整了整他的衣襟:“怎么弄出来的?快说!”

    “棉布如今在海外畅销,杭州那边多了不少染料工坊,有一日工坊突然爆炸,威力惊人,小臣就去探查一二,方才发现就是盛放这种黄色燃料的铅桶因为日久绣死,工坊的工人用力敲击之下所致…”

    李现揉了揉眼睛,依旧满腹疑问:“黄色染料自有制法,染料工坊怎么会制造这种染料?”

    沈括苦着张脸道:“古法做得又少又慢啊!”

    “黄布需求量这么大?”

    “嘿,殿下您有所不知,海外诸国的皇亲贵族效法我朝皇室,都想着穿黄袍以示尊崇,如今这黄色棉布可是紧俏货,那些工坊主自然想着法子改善制法啊。”

    李现听了这一席话后长久无语,果然啊,利润才是推动生产力进步的幕后推手!

    那边沈括还在继续着:“…只需要在制作火药颗粒之时混入一点点这…苦味酸,嘿嘿,小臣试过,这么大一颗炮弹,能把樊楼炸塌咯,就是会腐蚀铁壳…可我想了个法子,在弹壳内部刷一层蜡…”

    李现已经震惊的无以复加了,这还是历史上的那个大宋吗?

    “别哔哔叨叨了,打上一发去!”

    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个话痨,李现头也不回,一手捧着一颗炮弹向火炮阵地走去,猛然发觉有些不对,回头担忧道:“这…不会在炮膛里炸了?”

    沈括连连摆手:“不会不会!小臣试过多次,这分量拿捏得刚刚好,既不会炸膛又能提升爆炸力,殿下您就瞧好的吧…”

    两人来到阵地,李现把炮弹递给石鑫,一努嘴:“去,试试这个!”

    沈括又从身后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这位是石都知吧,大名鼎鼎的西郡国子爵,您可了不得,咱们大宋第一打炮大师啊…哎哎哎…这炮弹可比不得实心弹…得按小臣说得施放…得罪、得罪、得罪…”

    李现脑门挂起了黑线,谁能想到日后名满华夏的大科学家沈括竟然是这么个形象,历史真是有趣。

    沈括在炮弹引信处轻轻一拨,一根鹅毛引信管竖了起来,然后将炮弹扎进药包,连同药包和炮弹依次放进了炮膛。

    “这法子倒是不错!”李现忍不住赞道。

    “那可不,炮弹浑圆难以控制角度,小臣好不容易才想到此法,保证引线能够被发射药引燃,要说起来还是殿下您的功劳,如果没有这鹅毛管…”

    “好了好了,你赶紧的!”李现决定,以后非到必要时刻,绝不和这个家伙讲话。

    “…打炮可是个细致活儿啊,更何况这可是新式炮弹第一次进入实战,殿下,恕小臣多嘴,这步骤还是得演示清楚…”

    李现发觉,今天的阳光晒在身上格外温暖…

    “你鸡婆吗?手脚麻利点儿,再啰嗦老子抽你!”石鑫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他一看李现那木然的模样心里就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一顿爆喝中撸着袖子就真要上去抽沈括。

    “好了好了!”

    沈括也不是傻子,看这模样连跑到李现身旁,心想你再牛你敢在燕王身边挥鞭子试试!

    李现无奈,对石鑫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打一炮,快!”

    “殿下!”

    李现回头皱着眉看着沈括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请让其他炮军停止射击,这样方便观察威力!”

    李现觉得有理,让石鑫命令炮军停了下来。

    “殿下!”

    “又干嘛啊?”

    “打哪儿?”

    “还能打哪儿,敌军战壕…”

    “哦…”沈括闻言举起一根小巧的千里镜看了看,连忙道:“打哪条战壕?”

    我去!

    李现觉得对话继续下去自己绝对会被这家伙憋成内出血,干脆理也不理,径直走到火炮炮位上,夺过火把摁上了火门…

    “轰”的一声,炮弹拖着黑烟电射而出,远远落在了尘烟渐渐被吹散的敌军阵地上,几乎在场所有的军官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远处的弹着点…

    “轰!!!”

    一团黑红色的光芒闪过,夹杂着尘土向四面八方爆出一朵黑云,在那朵黑色蘑菇云当中,一团团反常的橘色火光显得那么得妖艳又惹眼!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失败

    苏莱曼汗感觉自己已经顶不住了!

    宋军的火炮部队突然出现了一种新型弹药,与平常的实心铁疙瘩不同,这种新型弹药落地之后竟然会二次爆炸!

    宣化府东,自己辛辛苦苦挖掘的筑垒区域在这种会爆炸的弹药摧残下,正在逐步有序地瓦解中。

    撤兵的念头第一次出现在苏莱曼汗的脑海中,这种可以爆炸的怪物,苏莱曼汗暂时还想不出任何办法去解决!

    随着战事的持续,对大宋这个庞然大物的恐惧也在心里慢慢滋生,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啊?!

    这个国家,拥有璀璨的文明,戏曲、诗词、建筑、纺织、工业…无一不彰显着汉人文明对游牧文明的碾压优势;

    这个国家,拥有强大的武力,战略、战术、兵器、军官、士兵…一旦战事拖入对峙,就感觉自己走上了慢性自杀的单行道;

    这个国家,拥有辽阔的疆域,高原、平原、沙漠、甚至是遥远的海洋;

    这个国家颠覆了他对文明国家的所有认知,当年随着父亲一起征服萨曼王朝时,波斯文明同样带给他无以伦比的震撼,可文明往往代表军事能力的孱弱,而军事能力的强大又得益于游牧文明对外的野蛮掠夺。

    怎么会有国家能够鱼和熊掌兼而得之?!

    “…也许东方并不属于喀剌汗,我们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

    “轰…轰…轰…”爆炸声在城外此起彼伏响成一片,距离城墙越来越近了,战壕区域一片片被炸成废墟。

    宋军的动向与以往不同,这次他们的步军军阵跟随着炮火一步步向城墙逼来,而自己却对他们的突破毫无办法!

    一声仰天长叹之后,一直跟随在身边的穆罕默德忍不住劝道:

    “汗王,走吧,我们的未来在西方…”

    他有一种预感,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套上了绞索,而宋军的统帅,正在一点一点地收紧绞索,明明敌军只是在正面步步推进,可这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却越来越强烈!

    苏莱曼汗看了看穆罕默德一眼,为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同样的危机感也包裹住了自己,这场回鹘人和蒙古人挑起来的战争,就交给他们自己去打吧。

    “你去传达命令,所有人做好今晚做好准备,我们凌晨就走!”

    穆罕默德听完后警觉地向四周望了望,还好,阿萨兰王离得颇远,而蒙古贵族们聚成一堆在城墙远处麻木地看着不远处的炮火。

    开战后蒙古人损耗最大,他们现在除了充当炮灰顶在城外,已经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那阿萨兰王和蒙古…”

    苏莱曼汗拿鹰目狠狠瞪着穆罕默德,同样压低嗓门打断道:“让他们去死吧,让他们去和大宋拼个你死我活,我们把宣化府城墙上的火炮都拖回去,战争不再是从前的模样,等我们也拥有成千上百门的火炮,那才是和宋人一决高下的时刻!”

    穆罕默德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哥哥说的才是喀剌汗最好的选择,怛罗斯城有足够的铁匠,火药并不是什么稀奇的物件,他有信心,给自己五年的时间,东喀喇汗同样会拥有足够强大的火炮部队!

    当然,前提是能够仿制成功再说。

    不过,这么一个铁皮筒,难道有什么难的?!

    如果李现听到了他们的商议,只得暗叹一声苏莱曼汗确实人中豪杰,他的失败并不仅仅败在了兵器、训练、战略和战术上,而是战争的形态发生了根本改变。

    战争将从近战冷兵器为核心,快速向远程热兵器为核心转变,将来所有的战术都将围绕着新核心发展,认识不到这点的人,给了他同样的装备和兵器,依旧会被自己碾压!

    兄弟二人商议完毕,决心抛下回鹘人和蒙古人,等到了傍晚,喀剌汗的军队就开始悄悄整备,他们势力最为雄厚,占据着城内区域,而元气大伤的回鹘人和蒙古人只能驻扎在城外军营,两个盟友对苏莱曼汗的举动根本一无所知。

    二十三日凌晨,就在苏莱曼汗刚刚准备下令全军撤退之时,衣衫褴褛的肃州残兵抵达了宣化府城。

    守将迅速被带到苏莱曼汗的面前,可怕的画面在东喀喇汗国的皇帝和贵族们的面前冷冰冰地呈现出来,战况汇报完后,宣化府官厅里一片死寂!

    “汗王~汗王~~~”

    苏莱曼汗惊醒过来,后路被切断的消息过于震撼,他的脑子里刚刚一片空白,他终于弄明白了这些天心里那若隐若现的危机感到底意味着什么!

    “宋人的关城坚固异常,怎么可能会被攻破?”一名贵族倒吸了一口凉气疑道,这种马后炮的发言立刻招致了一群白眼。

    “火炮~”

    也不知谁嘟囔了一句,似乎所有人心中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是啊,火炮,要说这场战争仅存的意义,也许就是让东喀喇汗人见识到了火炮这毁天灭地的威力吧!

    肃州沦陷之时,宋军只来得及毁掉军火库中的火药,但是墙头上那十二门重大数千斤的铁炮完完整整地被东喀喇汗人缴获了。

    一开始他们还对这种极为笨重的兵器嗤之以鼻,但随着战争的持续,苏莱曼汗心中对于自己拥有火炮的期望越来越强烈。

    他很庆幸,开战之初就向八剌沙衮运回去两门,可随着战事越来越吃紧,有限的后勤运送这种数千斤一门的火炮就显得十分不明智,导致剩下的十门一直存放在肃州城里。

    如今可好,不用再担心可怜的后勤运力,那十门火炮又被宋军拿回去了。

    不过对于仿制来说,两门火炮足够了!

    “汗王,我们现在怎么办?!”

    “撤兵吧,这本来就不是我们喀剌汗的战争!”

    “这个坑让阿萨兰王那个猪头去享受,我们应该与宋军谈判!”

    “汗王,给他们金币,我们应该与大宋永葆和平!”

    “不行,喀剌汗的荣耀往哪儿放?!”

    “和宋军拼了!”

    “趁宋军立足未稳,我们向肃州发动突袭,把城市夺回来!”

    贵族和军官们你一言我一语,在官厅里吵成了一锅粥,苏莱曼汗久久不出一言,脑子里嗡嗡直响,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颤痛。

    追究肃州是如何陷落的已经于事无补,现在最重要的是今后何去何从!

    打下去显然是最不明智的方法,肃州是靠偷袭从内部攻破的,那时候自己兵强马壮都没把握,更何况现在已经如今最优的解决方案就是如何与大宋和解,让东喀喇汗能够体面地退出战争。

    苏莱曼汗不管外界的喧闹,细细在内心中盘算起眼下的局势,突然他抬起头,在人群中一眼发现了回来报信的军官,右手捏成拳头举在了头边。

    穆罕默德虽然对汗王之位虎视眈眈,不过脑子并不傻,这个时候,他更相信自己哥哥的判断,无论贵族和将军们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始终在苏莱曼汗的身上,见他举手示意安静,连忙鼓起嗓子吼道:

    “肃静!!!”

    官厅中瞬间安静了下来,苏莱曼汗指着回来报信的军官问道:

    “回鹘守将是不是直接去了阿萨兰王的军营?”

    守将转睛一想,立刻点头道:“他直接去了城外大营,还带走了回鹘人的军队!”

    苏莱曼汗心里立刻感到一丝不妙,离开座位在桌案后来回踱起步来。

    失败是肯定失败了,不过眼下的形势虽说险恶非常,却又让苏莱曼汗得到了梦寐以求翻身的机会。

    人在危急时刻才能团结在一起,而带领大家逃出危机的那个人,将会得到比带来胜利更崇高的威望和荣耀!

    酒肉天天有,性命可就只有一条!

    现在的形势很微妙,东喀喇汗的军队还有十八万,阿萨兰王的回鹘军队仅剩八万多,还有三万多蒙古的残兵败将,必须要有人来承担开战的责任!

    这个责任肯定不能是自己,也不可能是本就如丧家之犬的蒙古人,算来算去阿萨兰王貌似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的问题是,阿萨兰王的想法很可能和自己是一样的…

    大宋燕王十有八九是在等着自己服软去谈判,倒不是说他害怕,依照苏莱曼汗的判断,他应该是心疼宋军的伤亡…

    对,就是伤亡,他不愿意造成无畏的伤亡,否则依照那种变态的火力,早就开始进攻了!

    这是一个仁慈的人,而仁慈的人,心里对任何事都是有价码的!

    不一会儿,心中已有定计,他回过首看着众人缓缓说道:

    “我们已经失败了…”

    苏莱曼汗连忙举起手,止住想要反驳的将军们继续说道:“失败并不可怕,特别是面对远比我们强大的对手时。

    这场战争需要有人来负责,阿萨兰王欺骗了我们,宋军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侵入了他的领土!

    喀剌汗的勇士们陷入了他编织的谎言中,流尽了鲜血!”

    他此刻面目悲恸,像是陷在深深自责的忏悔中无法自拔,一些在战争中损失惨重的伊克塔领主也不禁红了眼眶,不少人已经开始用恶毒的语言问候起了阿萨兰王的亲戚们。

    苏莱曼汗慢慢走到穆罕默德的面前,振奋起精神,双目恢复到炯炯有神的状态,大声道:“我亲爱的弟弟,我交给你所有的伊克塔骑兵,去包围阿萨兰王的军营,任何想要离开军营的回鹘人全部格杀勿论!”

    官厅中暴起如雷霆般的欢呼,穆罕默德仿佛也被这气氛感染,热切的目光中充满着对哥哥的信任,重重点了点头,苏莱曼汗随即又动情道:

    “去吧,在战场上夺取荣耀,喀剌汗帝国未来的汗王理应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强大和威望!”

    穆罕默德两眼睁得老大,没听错吧?

    但面前的苏莱曼汗的双目中看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伪善,难道真的是因为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哥哥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领秀潜质?

    这里可聚集着整个东喀喇汗大多数的贵族和军官,苏莱曼汗说这话无异于当众立下未来的传位诏书!

    “汗王放心吧,我会冲进回鹘人的军营,生擒阿萨兰王!”

    “哦,千万不要做傻事,我会去联合蒙古人,我的近卫军也会尽全力支援你,向我保证一定要活着!”

    穆罕默德此刻心里哪里还有半分谋逆的心思,内心被苏莱曼汗的许诺刺激得激荡万分,满腔热血地走出官厅,伊克塔领主们义无反顾地跟随了上去。

    苏莱曼汗看似不忍,闭上眼转过身去,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在脸上一闪而过,抓起桌案上的佩刀看得入了神,双手在华丽的刀鞘上摩挲了片刻,旋即转身昂首向官厅外走去,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仿佛眼前堆满了黄金与宝石:

    “跟我来…我们去找蒙古人!”

第三百三十二章 营啸

    斥候在大营中快速奔跑着,铁甲在火光下泛着冷艳的光芒,帐篷一座挨着一座向后退去,往来巡行的兵丁络绎不绝,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漆黑的冬夜照得如同白昼。

    他在一座占地庞大的帐篷前被拦住了去路,待辨认出身份后迅速对阻拦者耳语一阵又退后几步,朦胧中双方的神情都无法看清,但阻拦者听到消息后明显加快了脚步,迅速向身后五步远的大帐冲了过去…

    “殿下!殿下!”

    李现睡得并不沉,一听杨龙在帐外呼唤立刻醒了过来,沉声问道:“何事?”

    “斥候来报,敌军营啸,疑似兵变!”

    “现在几时?”

    “丑正一刻!”

    一定是狄青得手了!

    李现电光火石间迅速完成了局势判断,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正确,大帐外忽然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喧哗。

    “又怎么了?”

    杨龙的声音激动起来,轻呼道:“狄青信使,阳关、肃州已下!”

    李现闻言睡意顿消,一边掀开棉被一边喜道:“让唐渡集结延兴军待命!

    着甲!”

    “哗”

    “延兴军集结!

    殿下着甲!”

    伴随着杨龙的高呼,厚厚的帐帘被掀开,一股彻骨的冰冷迅速从帐外钻进温暖的大帐,两个亲兵冲了进来,将盔甲从架子上取下的同时,李现已经从后帐走了出来。

    只消片刻功夫,李现已经在亲兵的辅助下将甲胄穿戴完毕,大营内鼓声隆隆人影绰绰,兵器和盔甲的碰撞声、压抑的叫骂声和沉重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钻出大帐,活蹦乱跳的建龙刚好被亲卫牵到了李现面前,唐渡从不远处牵着战马大步走来,各营指挥使不断冲到他身边报到,得到命令后又迅速奔向所属的军阵,远处军砦大门前的校场上人头涌动,正是紧急集合中的延兴军。

    “殿下,延兴军全军集结完毕!”唐渡赶紧几步冲到李现面前,单膝跪地道。

    李现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拿马鞭轻轻敲了敲他的肩膀,唐渡应声站了起来,接过亲卫手中的缰绳,看着李现翻身上马。

    两人自从庆历元年就一起出生入死,内里关系亲密无间,其实包括石鑫在内,从指挥作战的能力来说与狄青不分上下,可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却在战争之外。

    唐渡和石鑫对政治毫无欲望,他们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个南征北战的将军,快意人生无拘无束,而这也是李现对他们放心、能将大宋最强的两支军队交给他们统领的根本原因。

    军人就该做军人该做的事情,政治和官场混得好的,往往做不了一个才华横溢的军人!

    “和本王去看看敌军到底在做什么妖!”

    “末将领命!”

    唐渡戴好头盔,翻身上马,马鞭凌空抽出一声爆响,赶在李现的前面,回到了延兴军军阵之中。

    此时其他几支禁军的军都指挥使们都赶了过来,李现来不及解释,指着石鑫道:“我出去看看,掠川你节制全军看好军砦!”

    “殿下放心,末将领命!”

    李现点点头,猛然间军砦广场上刷地亮起一大片火光,延兴军的将士们手持火把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沉重的砦门正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唐渡一马当先走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

    “轰隆隆…”李现见状不再耽误,重骑亲卫手持王旗、将旗、五方旗等等旗号,一片旌旗招展,铁马金戈之气扑面而来,数百骑兵将大地踏得隆隆直响,卷起的烟尘把四周的火光描了一圈朦胧的边。

    种鄂探头探脑地在军官群中嘟囔道:“什么好事儿都是延兴军,唉,本将孙武再世,何时才能出人头地哟…”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让最前面的石鑫给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回头一看,种鄂正没精打采地往回走,两个形影不离的掌旗官扛着的军旗也东倒西歪。

    “种鄂!”

    “哎?”种鄂回过头,见石鑫正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不过刚刚燕王才指定他为守营官,只得硬着头皮问了一声:“石都知何事?”

    身边的都知们都停下脚步看着他,特别是和种鄂交好的姚兕,别看平日里两人好的要同穿一条裤子,可如今却躲他离得远远的。

    “你领着克戎军,在砦外列阵待命!”

    石鑫的军令犹如来自地狱的低语,待命不必行军,外面天寒地冻,军砦门口站上几个时辰那罪可够自己好好享受一顿了。

    “石都知,会要人命的啊~”种鄂的脸瞬间哭丧了下来,忍不住哀求道。

    “你不是孙武再临吗?让本都知瞧瞧你的能耐呗~”

    石鑫头也不回转身朝炮军营走去,人群中传来阵阵轻笑,徒留下已然懵逼的种鄂在朔风中凌乱…

    ……

    在距离战壕区域三里左右的旷野上,延兴军结成了整齐的军阵,黑夜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掩护,李现既不敢就这么直愣愣地冲进去,同样,敌军也不敢轻易逼近。

    夜盲症依旧是限制游牧民族夜间战斗力的最大原因,而李现只是单纯不愿看到部下伤亡罢了,治疗夜盲症很简单,多吃猪肝即可。

    不过最好是能找到胡萝卜,这种富含维生素A的蔬菜在公元十世纪从阿富汗传入伊朗,按地域来看,就是被喀剌汗灭亡的萨曼王朝,那胡萝卜在喀剌汗境内一定广泛种植,这可是强健国民体质的重要手段。

    整个宣化府南的敌军大营一片火光,千里镜中看的很明显,数量众多的一部分敌军包围住了大营,而在大营最大的出入口——北门附近,两拨人马看样子正在互相挑衅,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这也太快了吧,一般来说军中必备三到五天的粮草,就算后路被切断,保持军心一到两天的稳定也是很正常的现象,哪有前脚消息刚到,后脚马上就开始火拼的?”

    李现一听,原来是徐文定的声音,一边眺望着远处的敌军大营一边对他道:“也有这种可能,敌军想逃的念头早就存在了;

    敌军的部署一直都是东喀喇汗人占据城池,回鹘人占据大营,蒙古人像牲口,被他们丢在战壕里天天挨我们炸,可你再看,冲突仅仅发生在大营所在地;

    他们的同盟破裂了,一定是回鹘人遭到了抛弃!

    蒙古人根本没得选,他们只能依附强者,说不定,呵呵,苏莱曼汗想拿阿萨兰王的人头来换自己命呢~”

第三百三十三章 乞和

    远处的火光开始变得凌乱跳跃,厮杀开始了,外围的喀剌汗和蒙古人向回鹘人占据的大营发动了凶猛的进攻。

    在拥有数量优势的敌人面前,本就已经士气尽丧的回鹘人连半个时辰都没有能够坚持住,随着外围的光点向大营内部迅速突入,李现放下了千里镜长长叹了口气,这场战争看样子真的要结束了…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厮杀渐渐停了下来,李现的身边燃着一个巨大的火堆,给周围的人提供者源源不断的温暖。

    十几骑打着白旗的喀剌汗骑兵向宋军的方向冲了过来,亲卫队长杨龙见状连忙招呼延兴军列阵待命,这会儿他们正东一堆西一堆围着篝火取暖呢。

    李现只是想来看看,又不是严寒拉练,而且他料定敌军根本不会攻击自己,所以方才下令延兴军在战场上点火取暖,他看着远处奔驰而来的喀剌汗骑兵,嘴角挂上了一抹微笑。

    冬日越过山巅,将阳光洒在古老的河西走廊上,众人的身体被晒得暖洋洋的,这种天气往往意味着剧烈的寒潮即将来临,不过此时此刻倒是非常应景。

    五百重骑亲卫将李现牢牢护在正中,延兴军又从身后迅速越过,林立的刀枪剑戟,阳光下泛着金光的头盔和战甲,仿佛给延兴军和李现自己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外衣。

    “…突厥帝国阿尔斯兰喀喇大可汗、桃花石汗、苏莱曼汗,邀请大宋燕亲王殿下在两军阵中会晤!”

    嘹亮的带着异域口音的汉话在宋军面前响起,李现对杨龙微微点头,杨龙洪亮的呼声传向阵前:

    “大宋帝国~燕亲王殿下、征西大将军李现!接收苏莱曼汗的觐见!”

    李现乐得咧了咧嘴,嘿嘿,这杨龙,跟着自己这么久,总算学了丁点皮毛…

    一共十二名重甲骑兵,听到这声高呼后显然愣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在马上遥向李现右手抚胸施了大礼,随即勒住马候在一旁,李现手一挥,五百重骑兵缓缓开始出发。

    “不是喀剌汗吗?怎么又成了突厥帝国?”徐文定在李现身后低声询问着。

    “他们的主体是突厥人啊,不是突厥帝国又是什么?‘喀剌’二字只是一种隐喻,一旦引申为某种抽象理念时,就将被赋予伟大、广阔、最高、强有力等最具褒奖溢美的含义,简单来说,就是他们自己吹牛逼自封的尊号…”

    徐文定听得频频点头,忍不住赞道:“殿下真是博古通今,不仅武功了得,学问同样精深,学生真心佩服!”

    李现白了他一眼,不过内心倒是对这一番话十分受用,不一会,对面苏莱曼汗也领着几百古拉姆近卫军迎了上来。

    李现停住了脚步,虽然自己不爱讲规矩,不过这个时候倒是要计较些顺序,必须是自己先停下,让苏莱曼汗继续前进,方才体现“觐见”的含义。

    苏莱曼汗不以为意,平静地来到李现的面前。

    相顾无言。

    他们都在互相打量着对方,苏莱曼汗见看着李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如此年轻,靠军功得封亲王,被誉为“大宋战神”…

    而李现就不同了,完全是在研究…

    哦,他的脸是这样的…哇,鹰钩鼻…呃,金发?泰西混血?突厥人血统杂成这样了?…身材倒还不错,怪不得打仗有点意思…哦哟,那把刀上全是宝石啊…

    李现咽了咽口水,那把刀鞘上嵌满了宝石的佩刀简直是无价之宝啊,等到千年后自己的后代捧着这把宝刀上了“鉴宝”,那些教授专家随意报出来的九位数…

    苏莱曼汗被这样盯着有些尴尬,他决心打破诡异的平静。

    “为什么盯着我?”

    李现一下子被惊醒,连忙收拾心神,重新端庄起来:“咳咳,觐见不用下马吗?”

    “呃…”

    眼看着友好的气氛一瞬间被李现毁掉,苏莱曼汗有些欲哭无泪,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啊,兄弟!

    “不想下啊?那就接着打咯,炮军该起床了…”李现说完转身就要离去,苏莱曼汗一看这架势不行啊,连忙探手准备去拉。

    “干嘛!”

    “殿下小心!”

    “刺客!”

    “哐啷啷…哗…呛啷…”

    重骑亲卫立刻举起手中的刀枪弓弩对准了探身过来的苏莱曼汗,而苏莱曼汗的近卫军也一瞬间举起手中的马弓,幽幽的金属箭头牢牢地对准了李现的后背。

    “住手!放下兵器!”

    苏莱曼汗连忙转身不断挥手,在他的厉声呵斥下,古拉姆近卫军们放下了兵器,李现也轻轻挥了挥手,杨龙也指挥着重骑亲卫将刀枪收了起来。

    李现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转身对苏莱曼汗道:“你快点儿,我看你们打了一晚上,没吃早饭有些饿。”

    苏莱曼汗只感觉内心深处充斥着各种瓷器砸碎的声音,这家伙怎么一点套路都不讲?

    不是应该先问候下,聊聊天气和美女吗?

    不过有一点李现说得没错,自己是绝对打不起这仗了。

    苏莱曼汗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转眼间就下定决心跨下战马站在了地上,脸上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羞愧,两抹殷红浮现起来。

    “这不是很好嘛!脚踏实地站得才稳啊,你说对不对?”

    噗…苏莱曼汗感觉灵魂在吐血,可脸上却还得装作深以为然的表情,微微点着头:“亲王殿下说得太对了!”

    嗯,孺子可教,李现的脸上浮现出一缕微笑,对苏莱曼汗伸出手友善地说道:“给我吧?”

    苏莱曼汗闻言一愣,转瞬明白过来,连忙朝身后招手,一名近卫军提着一个滴血的木盒走了过来,打开来一看,赫然是个老人的头颅。

    “我受到回鹘王的蛊惑,冒犯了天朝,我想通了,大宋才是真正的东方之主,我手刃这个叛逆,将他的首级献给伟大的大宋皇帝,献给勇武的燕亲王殿下!”

    苏莱曼汗单手抚胸,一连串的华丽辞藻从嘴里不假思索的喷了出来,李现充耳不闻只是看了看首级,疑道:“怎么证明他是阿萨兰王?”

    苏莱曼汗又挥了挥手,一群艳丽的女人被带了上来,他将首级呈现在他们面前,那些女子个个哭得跟死了亲爹一样。

    “这些是阿萨兰王的后宫,女人的反应和眼泪做不得假!”

    李现看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姿色可以啊,我…呸…我替陛下收了你们。

    “这些女人交给我吧,我真是服气,你们不知道打仗带着女人会很不吉利?我们中原帝国外出征战时,都禁止携带女眷!”

    苏莱曼汗听完瞪大了眼睛,有这种说法?

    李现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苏莱曼汗冷笑了两声,让杨龙收拾好首级盒和阿萨兰王的后宫团转身欲走,苏莱曼汗连忙醒转过来急忙叫住他问道:“殿下,给个准话吧!”

    “呵呵,一个阿萨兰的头颅,你就想走?!”

    “…那你要什么?”

    “将剩下的回鹘战俘交给我们,杀光蒙古人,用他们的尸体填满战壕!

    赔偿大宋军费一百万金第纳尔,以后每年上贡五万金第纳尔!

    退回你的王国,回鹘人的地方你也不允许待着!”

    苏莱曼汗恨不得要跪下了,哭着道:“其他的都好商量,可翻遍整个八剌沙衮,都搜不出那么多金币!”

    李现取下头盔,露出那张带着邪邪坏笑的脸,在马上弯下腰,盯着苏莱曼汗的眼睛好心提醒道:“蒙古贵族们身上难道不会带着金子?高昌、伊州难道没有金子?阿萨兰王的皇宫里难道没有金子?!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来亲自提醒你,苏莱曼,千万别让我看不起你?”

    苏莱曼汗已经被李现的气势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了,眼前这个对手,不仅仅指挥作战是个难得的天才,在人心和政治的把控上更显得游刃有余。

    天啊,东喀喇汗将会得罪周边所有的国家和民族,可如果不这么做,毁灭的就将是自己!

    李现重新在马上坐好,好整以暇地掸着头盔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一边好似不经意地又问了一句:“你弟弟去哪儿了?”

    苏莱曼汗冷不丁被问这个问题,心不在焉道:“…他在进攻阿萨兰王帐时,倒在了乱箭之下…”

    “哈哈哈…”

    李现的笑声显得格外嚣张跋扈,好一会方才止住,一边指着苏莱曼汗,一边乐道:“乱箭?哈哈哈…你看,办法总是有的,让你的大臣安排好国书吧,我将保证你们的安全…”

    此时的太阳彻底爬上了高空,周围的一切都披上了金黄色的外衣,苏莱曼汗望着远去的李现一行人的背影,一丝丝凶狠不断地在双目中闪现。

    “去邀请蒙古贵族们,我们要在城里开庆功会,宋人答应了我们的条件,蒙古人将会安全地迁往东喀喇汗!”

第三百三十四章 胜利的感觉

    皇佑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苏莱曼汗在宣化府城官厅宴请蒙古残余的部落首领和贵族,席间,对于战后蒙古势力何去何从的问题,双方爆发了剧烈的冲突。

    蒙古人更加中意返回杭爱山肥沃的谷地,而苏莱曼汗却坚持要将蒙古部落打散后在整个喀剌汗帝国疆域内分散安置。

    愤怒的蒙古贵族们纷纷用离场来表达不满,可谁曾想苏莱曼汗早已在官厅周围布满近卫军,在他一声令下后,四十多名蒙古贵族尽数被斩杀在当场。

    随后,早已做好准备的喀剌汗军队趁着蒙古军队群龙无首之际,开始了围剿和屠杀,死不瞑目的蒙古贵族们哪里知道,无论他们作何选择,最终依然逃不开被灭亡的命运。

    李现接到消息后并没有过多评价,苏莱曼汗处于绝境之中,为了求生自然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不过心里还是对他的狠辣感到有些心惊,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放他一马。

    徐文定见李现面露沉思,忍不住劝道:“殿下,苏莱曼汗狼子野心,狠绝毒辣,留不得!”

    李现内心深处对他大为赞许,苏莱曼汗那手借刀杀人之计实在是漂亮,轻轻松松剪除了兄弟对自己王位的威胁,又赚得了投诚的砝码,关键是时机!

    他并没有等到山穷水尽之时选择投降,现在他手握十来万大军,按照徐文定说的,集中了回鹘人和蒙古人的那两份粮草后,喀剌汗人至少能够维持接近十天的补给。

    而河西走廊也并不是非要走肃州才能离开!

    他大可以冲进祁连山,从高原进入黄头回鹘的地盘,转到于阗回到八剌沙衮。

    这样的话一场恶战又是必不可少,如今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机会就摆在面前,无论对于大宋还是东喀喇汗,在之后的几年内都无法继续威胁对方,所以最后这场仗打得就毫无意义。

    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导致李现期待尽快结束在河西走廊的战事,真正的深冬即将来临!

    秦凤路也好,兴庆南路也罢,面对暴风雪和超低温的肆虐,对大军的补给难度将会极大增加!

    “让他回去吧,现在还不到解决他的时候。”

    徐文定不依不饶道:“可此举无异于放虎归山…”

    李现看着如同一只骄傲公鸡般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可战争自有其道,此时大帐里各军都知们都在,像唐渡、石鑫这样的老都知们都是一副燕王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的态度,不过那些刚提拔上来的年轻都知们却都和徐文定一样的神色。

    “武学战略课课本上第一页写的是什么?”

    徐文定没想到李现当场考校,愣了一下回忆道:“真正的名将知道如何结束战争~”

    “放过苏莱曼汗,同样也是放过大宋的百姓和军人!”

    徐文定疑惑地摇了摇头:“殿下这是何意?”

    李现微微一笑,见军官们都伸长了脖子,指着帐篷顶道:“白天温暖,清晨浓雾,又处在初冬时节,天气会如何变化?”

    折继祖插话道:“末将世居西北,这种天气往往意味着寒潮和暴风雪,风雪要是大些,山路可就断了!”

    李现点点头又看了看几个年轻人:“懂了么?马上要大雪封山了,到时候补给怎么办?别忘了敌军还可以从高原撤退,到时我们是追还是不追?

    高昌回鹘的烂摊子我们怎么处理?赔偿的军费找谁要去?!

    光想着打仗、作战、厮杀,但战争的胜负往往决定在战场之外!

    朝廷定下的战略是什么?——收复失地,占据瓜、沙二州!

    如今不需要流血就能达成一切目标的方案就摆在我们面前,为什么不去抓住?!

    我们武人的使命是结束战争带来和平,任何时候都要牢记这句话!”

    李现越说声音越高,赵家对于武人的防备那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如果不是自己和政事堂一群开明文官们的努力,哪有现在的局面?!

    哪有现在武人可以单独领兵的好日子?!

    自己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去破坏它,人越年轻越有冲劲,可这种对未来无畏的憧憬和热情,往往也是对这脆弱的文武平衡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与破坏!

    而这也是李现心中对于守护华夏文明践行的道!

    “咳咳…”一直坐在角落里仿佛透明人一般的监军太监袁德海清了清嗓子:“按理说咱家只有听的份儿,不过燕王说得才是正理,年轻人得多学学。”

    说完,一甩拂尘,老僧入定般隐在角落里又沉默了下去。

    在场所有的军官都面露沉思的神色,刚刚李现那一席话堪称肺腑之言,怪不得贵为亲王赏无可赏的情况下,官家依然敢用他。

    而随军监军都是由皇城司派遣,他们的态度与皇家的态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袁德海的表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皇家对文武关系的态度。

    李现不愿就这个问题再聊下去,开始了后续安排,狄青所部固守肃州一线,控制嘉裕山隘口,另外向汴京发信,要求政事堂尽快派遣谈判官员,吏部准备好接收瓜、沙二州的各级官吏,三司赶快派人来做好接收赔偿的准备。

    另外,还有五万多放下武器的回鹘战俘,这些人将直接由工部接收,成为修桥铺路、挖掘矿山的生力军。

    总之,在李现的一顿神操作下,宋军不仅一举扭转开战初期的不利局面,而且还是最后的赢家,一百万金第纳尔折合黄金近二十万两,换成铜钱得有两千万贯,足够弥补开战的耗费和阵亡将士的抚恤了。

    未来祸害欧亚大陆的蒙古势力彻底被铲除,等到喀剌汗人把高昌回鹘的国库搬空,西域诸国将会又一次回到华夏文明的怀抱里。

    李现对赵祯可是非常了解,安西都护府这五个大字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寒冬里的火炭、沙漠里的清水,这也是他成为理想中千古一帝的最后一步。

    ……

    汴京,御花园。

    “陛下,臣妾就是想试试那滋味…”

    赵祯看着眼前撒娇的张贵妃,脑袋不禁又大了三圈。

    今天早上张贵妃想试试皇后的仪仗,在后宫里跑一圈撒撒欢,赵祯开玩笑地和他说,有胆子就去找曹皇后借去啊~

    谁知道她真的去找曹皇后借,更可怕的是曹皇后还就真借了她整套的皇后仪仗,从服饰到车马一应俱全!

    这下轮到赵祯头大了。

    这事儿张贵妃要是做了,百官不得把自己喷成米田共?

    “看看摸摸就得了,还回去!”

    “不嘛…”

    “国有礼仪章法,上下有尊卑秩序,你要是真的做了,可曾想过我会被百官喷成什么样子?!”赵祯揉着太阳穴,无奈地说道。

    张贵妃气得花枝乱颤,偏过头去不再理他,嘴里嘟囔着:“你好歹也是官家,哪有官家这么怕大臣的,说出去让人笑话…”

    赵祯叹了口气对她道:“快回去吧,一会韩相他们要过来,朕还有事儿,晚上找你~”

    张贵妃狠狠瞪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看着张贵妃一步三摇远去的妖娆背影,赵祯也说不上来是开心还是无奈,拿起石桌上几封战报又看了起来,笑容和得意在脸上慢慢浮现,不管女人怎么样,这战事得胜的感觉,就是让人觉得年轻!

第三百三十五章 右羽林军大将军

    雪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飘落下来,不一会就把御花园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棉被,炭炉里的火烧得红红的,上面一个精巧的陶壶正向外“咕咕咕”得冒着白气。

    万籁俱寂,亭子里摆着几个桌案,桌案上是精美的糕点和冒着热气的煮酒,赵祯心情极为愉悦,给大臣们都安排了桌案,待到雪下了起来后还贴心地吩咐内侍们,给每个大臣的身旁都端来一个精巧的小炭炉。

    瑞雪、琼浆、皇城、圣眷,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其妙的催化反应,饱读诗书的大臣们不禁诗兴大发,等韩琦、富弼和晏殊吟了两首咏雪的诗后,剩下的时间就全都被欧阳修给支配了。

    他有眼疾,放在后世就是近视,看东西已经开始朦胧,可这种朦胧反而激发了他创作的灵感,作为眼下的文坛大佬,文章词赋浑然天成,倒是让在场的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至日阳初复,丰年瑞遽臻。

    飘颻初未积,散漫忽无垠。

    万木青烟灭,千门白昼新。

    往来冲更合,高下著何匀。

    望好登长榭,平堪走画轮。

    马寒毛缩蝟,弓劲力添钧。

    客醉看成眩,儿娇咀且颦。

    虚堂明永夜,高阁照清晨。

    树石诗翁对,川原猎骑陈。

    冻狐乎迷旧穴,饥雀噪空囷。

    此土偏宜稼,而予滥长人。

    应须待和暖,载酒共行春。

    一诗作罢,赵祯惊掉了下巴,不用说韩琦和富弼早已对他惊为天人,连晏殊都晃着脑袋忍不住赞道:

    “好诗!竟无一个‘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银’等陈词滥调,却将雪景描绘的如此生机勃勃,老夫开眼了,永叔大才!”

    赵祯指着晏殊乐道:“对对对,晏卿所言即朕所想,当浮一大白!”

    臣公们连忙举起率先举起酒杯,今日官家心情可说是继位以来最好的一次,尽管一直在聊风花雪月,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可是拜西北的胜利所赐。

    寒冷被一杯杯煮酒驱散得不见踪影,放松的赵祯也罕见地收起了帝王的威严和神秘,君臣在觥筹交错之间仿佛忘却了时空,一时间御花园里充满了欢声和笑语。

    后世在评价赵祯的时候,容易给他戴上软弱和仁慈的帽子,其实哪个帝王会是如此简单,战争的失利削弱了皇权,削弱的皇权又进一步降低了帝王的自信,于是,他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中默默地把棱角磨平,人畜无害的表象下,无不是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

    可现在不一样,大宋彻底拥有了岭南所有的疆域,一年三熟的水稻极大丰富了国家的粮仓;

    雄伟的汴京新城已经出具规模,按照李现所言,这将是傲视四海八荒的天下第一城;

    废除了徭役,废除了人丁税,可大宋的国库却一年比一年充盈;

    严格了商税,可整个大宋的城市却越来越繁华,来自天南地北的货物,每天都将汴京装扮得犹如仙境;

    裁撤了六成的军队,可大宋却获得了远比太祖太宗无数倍的胜利和武功;

    更别提斐然中外的华夏文明,文学、戏曲、音乐、农学、医学,算学还有刚刚兴起的工学;

    哦,这个名词还是李现所创,涵盖采矿、炼丹、冶炼、造船等一系列听都没有听过的新事物。

    赵祯想起一事,对韩琦问道:“军械司新研发的炮弹你可知道?”

    “此时微臣知晓,听说燕王对此赞不绝口?”

    赵祯点点头:“又是个大宋的青年才俊,朕心甚慰,他叫什么来着?”

    “沈括,字存中,天圣九年出生在杭州钱塘县沈家,官宦世家,其曾祖乃太宗朝大理寺丞沈曾庆,其父沈周大中祥符八年进士,现当下知明州,廉洁自律,颇有惠政”

    韩琦对沈括的履历如数家珍,沈周可是铁杆新党,把沈括弄来枢密院就是他在背后操作的结果,一听赵祯问起,连忙倒豆子般把沈括的家底翻了个底朝天。

    富弼与欧阳修抚须微笑不语,晏殊却脸色微变,冷哼了一声。

    哼声不大,但足够赵祯听得见,他含着笑看了看晏殊,哪里不懂两人之间的对立情绪?

    从心底里他是支持新政的,可在朝堂之中,却也需要一个反对派,否则哪来的平衡?

    晏殊老了,可后继者会是谁呢?司马光吗?这些年倒是开了些窍,终究知道做官是要做些事情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朝堂中谁都可以换,包括韩琦在内,但晏殊不可以!

    先让他继续干着吧,他要是倒了那些保守派官员可怎么和韩琦斗呢?

    赵祯回过神来想了想道:

    “等他回京后就先补个国子博士,进太学尽快参加科举吧~”

    哟,韩琦心中一喜,这“任子”的官职都已经下来啦,那岂不是意味着他老爹得尽快升调五品以上?

    大宋官场恩荫制度,当朝五品以上大臣的子弟和后人,可以推恩补官,但这种恩补一般不安排重要职位,多为“国子博士、太子中舍、虞部员外郎和比部员外郎”一类闲差,除非你后来参加科举得了功名。

    在新政施行之前,这样的闲差可以一辈子挂着,新政之后,若是得了恩补的官员三年内考不取功名,“任子”的官衔就得被朝廷收回。

    不少年纪大的官员担心自己的清誉被家中的纨绔毁掉,竟然拒绝朝廷恩补,安安心心致仕回家安享晚年算了。

    赵祯的意图明显,这娃娃有能耐,那就别学那些酸儒,尽快考出来入仕,到时候你爹也调到京师来,你要是不好好考科举,看看你老爹的脸往哪儿放。

    根本上来说看,这是对沈家的器重,韩琦心里当然高兴,立刻跪下谢恩。

    赵祯此刻突然想到了李现的那封秘奏,心里顿时一沉,思索片刻后决定还是问问朝臣们的意见。

    “燕王向朕询问,是否可派右羽林军大将军去西北战场历练,体察军情…”

    啥?

    在场的朝臣都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右羽林军大将军!

    大宋的潜在储君,养在宫中的皇子!

    但他并不是赵祯的亲生子,他是汝南郡王的十三子——赵宗实!

    这不是官家的家事?而且官家年富力壮,说不定哪天就有了皇子,朝臣中除了韩琦,怕是没有任何人把赵宗实当回事吧。

    晏殊最先反应过来,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脸色铁青地拱手道:“燕王大胆,此举僭越,皇族家事何时需要他来置喙,右羽林军大将军怎么还能轮得到出京历练?当缉捕进京下大理寺问罪!”

    赵祯一言不发,他就是想看看朝臣们的反应,老韩你还不上?

    韩琦当然不会让赵祯失望,不管李现的要求有多么的匪夷所思,能惹得晏殊反对的自己绝对要坚持!

    “燕王乃当朝太傅,右羽林军大将军本就是作为皇子养在宫中,燕王此举并无僭越之处!”

    呵呵,太傅的官衔虽然有些闲,不过名分可是实实在在的,除非官家生出皇子指定继承人,否则老师要学生去上课学习,放在哪朝哪代都不为过。

    晏殊一时情急,早已忘记了这五年前的封赏,一下子被韩琦抓住了话脚,竟有些无言以对。

    别说晏殊,连赵祯都有些忘了,此刻经韩琦提醒,终于想了起来,他就说这李现从来不参和朝政的人,怎么能提出如此敏感的要求!

    这么一来,李现还真有资格说这话!

    富弼和欧阳修一开始也是事不关己,见赵祯的目光投了过来催着他们表态,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富弼说道:“陛下,臣以为…本朝没有皇子出征的先例啊…”

    欧阳修也附和道:“陛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皇子多习圣人言行,治国要义才是正理…”

    他们俩并不是要去反对韩琦,而这此事太匪夷所思,就像富弼说的那样,大宋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先例,这要是真的做了会发生什么后果不都得他们的老大韩琦兜着?

    你帮你义子争气做得好、做得对,可说说和去做却是两码事,大佬,你还得带着我们一起建设大宋呢,悠着点行不行?!

    可韩琦不这么想。

    他此时的脑海中,李现多年前的话在翻来覆去的浮现,官家生不出儿子了…

    现在看来,很有可能!

    韩琦会看相,官家印堂发黑,眼珠有些突出,眼圈色深,皮肤松垮又容易出汗,这可是阳气亏损的表现啊,这要是能生出儿子来就见鬼了!

    趁着此时与赵宗实打好交道,万一…万一真要是轮到他了,这可是从龙之臣啊!

    “陛下…大内获取军情多仰仗皇城司派遣的随军监军,若是能有皇子在一旁拾遗补缺,一举一动岂不更是洞若观火?!”

    人才啊…要不怎么说老韩能当首辅呢?

    说话总是能够挠在官家的痒处。

    赵家人怕什么啊?

    真这么怕就派自己家里人去看看,关系不那么生疏也不那么亲近,有什么情况可以和皇城司的密报印证一下,岂不是更加安全?!

    至于所谓的潜邸…

    官家还年轻,不就是个儿子嘛,生得出来!

    赵祯听了韩琦所言立刻心动了,总是觉得不放心,原来原因在这里啊!

    “韩相所言…甚为有理…皇子历练历练也不错!”

第三百三十六章 说杠就杠的大佬

    “狄青如何处置?”赵祯朝韩琦望去,狄青是范仲淹一手提拔上来的,范仲淹是你老朋友,他如今下野在家赋闲,我只好找你了。

    “狄青固执己见坐失战机,损兵失地丢弃军资,按律当斩!不过…念其奇袭阳关有功,臣以为,应当放宽处理~”

    韩琦先上来将狄青的错处盖棺定论,不管有没有全都算他身上,最后隐晦点出扭转战局的功劳,官家最吃这套了,官家最喜欢主动认错的臣子哦。

    赵祯面露惋惜,叹道:“唉,燕王说他‘有将风却无帅才’,枢密使的责任对他而言太重了些…大宋不缺将才,西北战局起始的局面他逃不了干系,念他有功,放到外面思过几年,再酌情启用吧~”

    韩琦心下松了口气,想起范仲淹又是一阵唏嘘,这个老匹夫窝在江南纵情山水,他若是能和燕王和解,当是下一届内阁首辅的最佳人选。

    首辅不得连任超过两届,韩琦哪怕做得再好也必须离开政事堂,这是他推动的新政,自己必须带头遵守,而寻找接替者也是首辅任期内最重要的工作。

    如果范仲淹不肯出仕,那就只能选择富弼,再将曾公亮补进内阁担任参知政事,即便如此政事堂还是有个缺额,李现推荐东北路安抚使包拯。

    韩其认可包拯的能力,只是觉得他一直在外为官,最好到时候调回京中锻炼几年再出任内阁倒也不迟。

    到时候再看吧,韩琦想起一事又对赵祯进言道:“陛下,出征大军中有几支禁军伤亡惨重,臣建议调回汴京休整。”

    赵祯一听来了兴趣,李现目前掌握着十七万禁军,这数量着实太多了些,多得让自己有些不愿意提起。

    调兵回京,还是他义父的提议,简直瞌睡碰到了枕头:“西征大军不会乱?”

    韩琦抚须笑道:“绝对不会,燕王发给政事堂的公文中提及,即将进入凛冬,大军补给困难,而且敌军已经投降,并不需要维持那么大的规模。”

    赵祯又问:“那燕王可曾言明需要保留多少兵力?”

    “只需保留捧日第一军、天武第二军、龙卫云骑、神卫飞鹰军、马军司骁猛军、步军司广武军、骁捷军、清朔军、克戎军、万捷军、果勇军、千雄军重炮第一军、轻炮第二军,合计骑军一万五千人,步军四万人,炮军六千余人,全军六万两千余人即可!”

    韩琦一边答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张名册呈了过去,赵祯看了看,连延兴军都被李现放了回来,这是在向帝王自明其志啊。

    你不是担心吗?我把兵都还给你,陛下您怎么看?

    赵祯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有些小人之心,略带尴尬地问道:“都是精锐啊,东喀喇汗人可还有接近二十万大军,会不会孟浪了些?”

    韩琦看了看富弼,话可不能我一个人说,要不然陛下还以为我和燕王串通好了的,富弼领会到韩琦的眼神,插话道:

    “陛下勿忧,燕王曾经说过,兵在精而不在多,臣倒是觉得,六万人都能灭了回鹘了,若是陛下体恤将士,让周边府路多供应过冬物资即可。”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兵多兵少,后勤生命线可是掌握在陛下您手里的,你觉得满意就给燕王多运些酒肉即可,您觉得不满意大可断了大军的粮草,这寒冬腊月的,他们还不是任朝廷揉捏?

    赵祯觉得今天身心格外舒畅,显患隐忧都解决得很到位,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了。

    “枢密使的位子空了出来,诸位爱卿可有推荐的人选?”

    韩琦拱手道:“枢密使位高权重,掌管军国重器,臣以为,还是以文官接任为妥。”

    赵祯的眼神在其他几人的脸上绕了一圈,所有人都微微颌首表示赞成,赵祯也不再坚持,他给了武人机会,但狄青的表现却只带给他失望。

    “那就依众位爱卿所言,政事堂尽快商议人选,年前必须定下来。”

    “那与东喀喇汗接洽停战事宜…”韩琦见赵祯似有倦色,抓紧时间问道。

    “着富相去做吧。”

    富弼赶紧起身应下差事,赵祯此刻有些乏了,刚想挥退众人,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最重要的事儿还没说呢,这西征到底打到哪儿算完?”

    韩琦道:“当然是要灭了喀剌汗才算,就算停战那也是权宜之计,此国利欲熏心,与我大宋无冤无仇却听信回鹘王的挑唆,悍然兴兵,罪无可恕!”

    晏殊却有不同意见:“陛下,微臣觉得先占据瓜、沙二州即可,每次出征耗费动辄几百上千万贯,当心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啊~~~”

    韩琦大手一挥道:“计相所言差异,此次作战获得战争赔偿一百万金币,合计铜钱两千余万贯,三司是赚的;

    再算上几州未来的赋税,地下的铜铁煤矿,更是稳赚不赔!”

    赵祯听了韩琦的话也是频频点头,他越来越发现,打仗其实是个赚钱的买卖,不过有个前提,你得赢了才行:“此战耗费近千万贯,若是只拿下瓜、沙二州确实有些浪费。”

    晏殊坚持道:“陛下,喀剌汗人彪悍善战,瓜、沙二州就算拿下也属残破,微臣坚持,短时间内不宜大开战事!”

    韩琦抢话道:“自古用兵讲究趁热打铁,如今我军势头正盛,待开春后一鼓作气拿下回鹘,与东喀喇汗展开决战,可一举恢复前唐安西都护府全境!”

    赵祯听了“安西都护府”几个字后,身子明显震了一下,这个蛋糕太诱人了,他用期盼的目光看了看晏殊,希望这个掌管大宋钱粮的掌柜能够妥协。

    “陛下!为了维持汴京新城扩建攻城,三司共计发行一亿三千万贯建设债券,这批债券最早的就得从明年开始兑付了啊。”

    “这…”赵祯一阵头疼,一亿三千万贯啊,他的目光又看向韩琦,这会轮到希望他去妥协了。

    韩琦不依不饶,瞪着晏殊道:“计相,你这一亿三千万贯也是几年下来累积的,又不是要一批兑付,本相记得没错的话,首批债券也就两千七百余万贯,下一批得到明年了吧?!”

    “怎么?明年兑付今年就不用准备了吗?难道韩相以为这银钱是天上掉下来的,老夫就问你,战事万一拖到后年怎么办?”

    “喀剌汗区区小国,哪里能够挡得住我大宋兵锋?”

    “小国?老夫又不是瞎子,你儿子亲口说的,喀剌汗分东西两国,他们,可都是一家人!”

    “朝堂之上没有父子,计相应当尊称燕王,亏你自称大儒,怎么如此不知礼节?”

    “本相意思你是不明白?你儿…燕王的意思是喀剌汗人不可小觑,这可不是我说的!本相虽然不知兵,不过用兵不可急于求成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趁他病要他命,喀剌汗人元气大伤,拿了钱就赶快一网打尽,这点道理你懂不懂?!”

    “我不懂?老夫出仕的时候你还是个童生…”

    “本相最看不起倚老卖老的家伙…”

    “韩琦小儿,老夫就是不同意,明年若有大战,三司拿不出钱来!”

    “开疆拓土成就圣上霸业,那是我们臣子本分,你拿不出钱来也得拿!”

    “没钱!”

    “拿钱!”

    “砰!”的一声,赵祯悄悄揉了揉酸麻的手掌怒道:“干什么?!都坐下!”

    韩琦和晏殊如两头斗得正得劲的公鸡,被这一声巨响给拉了回来,不过那起伏不定的胸膛和微红的脸庞,依然宣示着双方绝不肯妥协的原则。

    任守忠在赵祯身后有些懵,今天一天不都好好的嘛,怎么这二人说杠就杠上了呢?

    赵祯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柔声劝道:“韩相、计相是朕的左膀右臂,都是一心为国,朕心甚慰,此事听我的…”

    赵祯连忙举起手向下压了压,制止住了欲言又止的两人,继续道:“燕王不是说过,以后作战都由枢密院赞画司制定计划嘛,为此六部还都派了官员代表常驻枢密院,让他们做出几套计划来,到时候内阁和计相议议,总能两全其美的不是?”

    哎…在场众人都觉得是个好办法,这里头也就韩琦打过一次仗,作战本来不就是枢密院的差事嘛!

    更何况,那些赞画们还都是文官!

第三百三十七章 民族的陨落

    三日后,三份风格迥异的西北战略计划就呈进了大内。

    三份计划最终的目的大致相同——都是彻底击败喀剌汗人,将大宋的疆域扩展到前唐时安西都护府的全境,不过实现的方式却大不相同。

    不说两份完全从大陆开始的战略征伐,第三份方案中,破天荒地提出来,通过建设大规模的海军,夺取制海权,从大食或者波斯腹地迂回整个喀剌汗帝国的背后。

    这就有些惊为天人了,特别是制海权的概念,让皇帝和政事堂的相公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大海惊涛骇浪往往代表这天人之怒,这能控制得住?

    不过计划中阐明的次要战略目标——打击大食人在航海贸易上的垄断行为,绘制海图,增加九州各国的联络和贸易,特别是天竺、大食、昆仑国、泰西诸国,倒是惹得赵祯有些心神向往。

    “数万将士乘船航行数万里…这,风险太大,若遇上飓风海啸,大军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臣不敢苟同此策!”

    富弼看了后脸色阴晴不定,想想那后果不寒而栗,连忙质疑道,此话一出,包括赵祯在内的其他人都暗暗点头。

    只有韩琦闷不吭声,老神在在地等着官家和相公们的决定。

    无所谓采用哪种方案,所有的一切就是他和李现做的一个局,赞画司成立后不久,李现就被剥夺所有军权,在后续几任枢密使的轻视下,赞画司在大宋对外作战中根本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特别是狄青上台后,赞画司在枢密院的地位进一步降低,连财务预算都被挪用,李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做监工这些年经常找韩琦描绘蓝图。

    文人领军的终极蓝图!

    赞画司的赞画都是经过科举选拔出来的文人,文人上阵打仗可能体力上差点儿,但如果只做运筹帷幄之事呢?

    如果一群文人经过军旅的锻炼,熟知军队大小事务、九州山川地理、熟读兵书战册,通晓作战原则,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供主将选择,岂不是一种变相的、更注重实效的文人领军?

    不管这种说法是否合理,但韩琦显然是被说服了!

    这事儿的前景太美妙,上马征战四方,下马舞文弄墨,仗剑高歌,马踏燕然,颇有两汉上古遗风。

    配合目前大宋的禁军和边军军制,以后哪里会有类似“陈桥之变”的催化环境?笑话,连名将都没有了,谁听谁的啊?

    这个理论太特么符合大宋的国情了!

    “富相说得没错,战果倒是惊人,可大宋不需要行此险招。”赵祯想了想,也不太接收风险如此庞大的军事行动,如今禁军抚恤的标准可是很高的,真要是七八万人全军覆没,晏殊可能会被气得提前退休。

    这次要不是有军费赔偿,大宋朝廷可以直接破产算了。

    “陛下,臣觉得采用第二策,倒是符合实际。”晏殊指着一套文牍说道。

    众人连忙仔细翻看,第二策采用稳扎稳打不急功近利的战略,先吃下回鹘,接着扫清黄头回鹘和草头鞑靼的游牧势力,打造稳定的安西都护府,接着利用东西喀喇汗之间的矛盾,远交近攻,利用三到五年的时间,逐步缠食东喀喇汗的疆土。

    联络更远处的大食人,以乌浒水以南波斯的疆土为砝码,两国结成盟友最后对西喀喇汗四面夹击,彻底恢复前唐安西都护府的势力范围!

    整个战略的实施以十年为期,财务预算不到一亿贯,动员禁军十七到十八万人,预估的风险和军队伤亡也十分有限,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可行度非常高。

    君臣几人倒吸一口凉气,赵祯率先赞道:“高人啊,这是谁写的?”

    他知道赞画司赞画们的最高年龄不到二十五岁,以如此年纪能够把大宋和周边国家全部算计在内,谋划者的地理、政治、历史以及军事知识必须积累到一个恐怖的深度。

    这样的人才竟然屈尊在枢密院做赞画?!

    韩琦连忙答道:“这是赞画司群策群力的结果,每个赞画都有自己钻研的方向,战略目标即为树干,实现的步骤即为分支,而赞画们将在这些分支上贡献自己的才华,最后形成一套完整的战略计划!”

    赵祯敏感地发现韩琦话里有话,他似乎在向自己诉说一种前所未有的施政方法论,这种方法论将会撼动自华夏以来一直遵循的政治规律。

    六部将会失去政策的制定权,他们将会组成一个个涵盖天下百科的类似“赞画司”的集群,这个集群将会制定所有施政的方略,而各部长官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挑选最可行的政策,提交到中书,由中书和皇帝来确认采用何种方略!

    而中书和皇室为了尽可能保证政策的正确,也将组成一个庞大的智囊集群,来探讨政策中的方方面面…

    一群人决定怎么做,而另一群人决定做什么,权力看似被分开,却又用一种形式集中在了一起,只不过…不再是一个人说了算!

    赵祯想到这里抬起头盯着韩琦猛看,不对啊,韩琦好像根本无所谓具体的方略,他好像就是为了让他看到赞画司的做法而刻意引导着策略用这种方式在向前推进。

    这时机…赵祯脑海中猛地轰然一声雷响,燕王大胜啊!

    经过狄青的闹剧后,满朝文武谁还有能力与燕王分庭抗礼?!

    战损近半的逆风局,谁能像他那样不经意间轻松化解危局,甚至将颓势扭转成胜局,最终获得如此大胜?

    西征大军看似已经削得只剩十之其三,可无论多少军队,只要是燕王领军,对外不啻于千军万马,可若是对内…

    尽管炭盆烧得极旺,赵祯依然感觉后背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些想法电光火石间在自己的脑海中一一浮现,而这一切都让韩琦的举动变得极不寻常!

    关键根本不是采用哪一种方案,重点,是用这种方式定下方案!

    赵祯开始举棋不定,他虽然不知道接下来朝堂将会演变成哪种模样,可眼下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醒却给自己带来一股莫名的恐慌。

    韩琦虽然就坐在不远处,可声音却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陛下,相公们都认可第二套计划,您如果没有意见,微臣一定不再坚持己见,尊重所有人的选择…”

    赵祯看了看手中的案牍,又拿目光在群臣的身上扫视了一番,他赫然发现,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嗯…既然诸位爱卿都认可,朕自然没有意见,再将细节完善完善,赶快发往前线吧…”他无奈亦无法,赵家人骨子里对文武勾结的担忧和害怕,让他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勇气。

    ……

    十二月八日,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肃州城外的宋军大营,喀剌汗的大军被堵在阳关和肃州城之间的山谷里,依靠宋军每日提供的粮草度日,苏莱曼汗倒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停战国书早已准备妥当,只待大宋官员前来用印生效。

    这些日子里,李现还组织两军重骑兵的对阵演习,篝火晚会和高层军官的酒会,气氛融洽的仿佛十来日前的大战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随着富弼的到来,双方停战协议得到了快速签署,因为条件早已商定,苏莱曼汗还提前兑现了其中几项承诺,谈判和签约过程就像走了个过场,十二月十日,十七万喀剌汗大军拔营起寨,穿过阳关关城,驻扎在嘉裕山山谷外。

    他们将会在来年二月横扫高昌回鹘,凑够用于赔偿大宋的一百万金第纳尔,这段时间当中大军的补给由宋军提供,当然,这笔费用到时候也要额外结算的。

    至此,皇佑二年的反抗外敌入侵的战争圆满结束,史称“河西战争”。

    东喀喇汗、高昌回鹘、蒙古余孽、黄头回鹘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入侵规模一度逼近百万,开战初期也因为奇袭的原因获得了一定的主动权;

    但最终,被宋军扭转了局面,凉州战役也成了整场战争的转折点。

    大宋前前后后一共调动了十五万禁军,三十万西军,阵前易帅一次,好不容易挡住了游牧民族排山倒海的攻势,尽管开战初期损兵折将,但幸运的是没有高级军官的伤亡,部队依旧保持了基本的建制和战斗力;

    并且在战争中试验并完善了新式弹药的威力和工艺,战后这种新式弹药取名为“高爆弹”,四支炮军数千门火炮在战后全面开始换装高爆弹。

    大宋将会得到数千万贯的战争赔偿,喀剌汗人也会在回鹘境内的劫掠中略有所得,而因为利欲熏心悍然发动战争的阿萨兰王和蒙古余孽,包括后来加入战争的草头鞑靼和黄头回鹘,都将迎来灭亡。

    回鹘和蒙古两个民族自此泯灭在历史长河之中,他们的下场无时无刻地警示着后人冒犯华夏文明的风险,也许只有从杭爱山脉里的粗糙的壁画和伊犁城内残破的断墙残桓里,方能窥见这两个古老文明的点滴踪迹。

第三百三十八章 复起的范仲淹

    皇佑二年随着河西战争的结束而落下了帷幕,入冬之后,瑞雪一场接着一场,连江南也披上了一层白色,苏州吴县的一处宅院里,一个花甲老者正闭目沉思,正是从庆历六年起辞官致仕的范仲淹。

    范仲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书生意气的愤青了,盛夏的激情沉淀以后,裸露的是饱满和成熟。

    身前的桌案上摊着几封书信,书信乃是政事堂几位相公写来,有皇佑二年的朝政纪要,亦有最新的政策诏令的阐述,还涉及馆阁制度的改良和革新、大宋的未来战略。

    虽然军队在阳关停了下来,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大宋又赢了,拓疆数千里,效仿前唐重建安西都护府。

    有朝臣提议回鹘之地当效中原制,置路、府、州、县,但是被官家驳回了,对这个帝王来说,安西都护府这五个字不仅仅代表了一个繁盛时代的荣光,更是因为它的背后是无数人的肝胆忠肠。

    与前唐不同的在于,大都护将会永远由皇帝兼任,真正攻略西域的只是副都护,而第一任副都护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燕王李现的头上。

    范仲淹注意到一个细微的变化,若是放在庆历年间,这种任命,李现肯定坚决不受,但这次朝廷诏令一到,燕王便欣然纳之。

    心中似乎有一团乌云,一种不敢言说的担忧笼罩在了心头,正在发愣之际,屋外忽然传来了动静。

    “父亲,父亲,可曾听说,朝廷重建安西都护府,封燕王为首任副都护之事?”其子范纯仁从外面风风火火冲了进来,范仲淹眉头微微皱了皱,读书人讲究坐怀不乱,这轻狂的模样让自己有些不虞。

    “稳当些,安定先生的校规呢!”

    范纯仁立刻束手正立,规规矩矩地叫了声“父亲”。

    范仲淹的脸色这才舒展开,轻轻敲了敲桌案,示意他坐下,眉眼间一股宠溺洋溢开来,范纯仁皇佑元年中了进士,但以照顾双亲为由拒不接受朝廷的任命。

    范仲淹知道他因为自己在朝堂受了排挤而不愿出仕,虽然嘴上责怪他不以国事为重,但心里却因为他的孝心更为偏爱。

    “嗯~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这是朝廷诸公的信,你翻翻。”说着,将桌上的书信朝范纯仁那头推了推。

    “…奸臣!”范纯仁扫了几眼,咬牙切齿道。

    “咚”

    范仲淹忍不住拿起手杖敲了桌案一下,瞪起眼道:“为父和他们只是政见不同,孰奸孰忠怎能如此妄论?为政者,应虚怀若谷,况且韩、富、欧阳皆为当世大才,岂容你如此置喙?!”

    “燕王拥兵自重,按理说得封高位应当回京听诏!”

    范仲淹听了这话,心头一阵黯然,深深叹了口气:

    “唉…他,不能回京!”

    范纯仁双目倏地睁得老大,不可思议道:“父亲辞官皆由李现所起,此贼但凡进京,就应该永世雪藏,若有异动当责三司会审…”

    范仲淹对他压了压手,语重心长道:“连你都能想到他的下场,他会想不到?”

    看着沉默的儿子,老范心中微微一叹,到底只是个毛头小儿,这朝堂之事,岂是单纯以忠奸来划分的?

    “尧夫(范纯仁的字),你别忘了,喀剌汗的十七万大军还压在阳关外头,赔偿的数千万贯军费还未兑付啊!燕王此刻怎可轻离前线?

    …你再看看这个!”

    范仲淹看着眼前倔强的年轻人不再多言,将其中一封书信递给他道。

    范纯仁展开一看,疑惑道:“改良馆阁制度?”

    “你再看看这个?”

    “西北战略…”

    范仲淹抚须道:“你可知西北战略是谁的手笔?”

    范纯仁摇摇头,这些信息根本不会见著邸报,他又不位居京师,自然不知。

    “这西北战略并非出于任何一位朝臣手笔,而是枢密院赞画司!”

    范纯仁想了想,突然惊道:“西北战略非出名臣之手,乃是群智所得!”

    范仲淹微微一笑,继续问道:“你再想想改革馆阁,想到了什么?”

    范纯仁的脑海里似有亮光闪现,却又不甚明了,只是苦苦思索,却像雾中看花,似明非明。

    “孩儿不知,望父亲指教。”

    范仲淹笑道:“韩相今年多大?”

    “四十出头。”

    “首辅任期多长?”

    “应当是十年…这,韩相的首辅之位还有一年就要到期了吧…”

    范仲淹呵呵一笑道:“对啊,韩琦年富力强,为了践行新政之道,他到期后必定下野,可他下野后去哪儿?”

    “这…”范纯仁一时有些懵,对啊,四十岁不会致仕,那韩琦去哪儿?这些年官家对他这个首辅仰赖有加,也不会因为他去职就完全放弃这个大才,那韩琦用什么方法继续留在官家身边影响朝局?

    “尧夫,看看…”范仲淹轻轻点着改革馆阁制度的信提醒道。

    “…孩儿明白了,韩相这是在为自己的去向安排后路,他去相位后,可入馆阁,提升馆阁的官员品级,用以…用以…安置任期届满后的官员!”

    范仲淹点点头,欣慰道:“吾儿麒麟也,为父再来告诉你,馆阁将来必会成为像赞画司那样的机构,集群智,又可安置像韩相那样年富力强的届满官员,他们说不定哪天,又能一飞冲冠!”

    范纯仁得父亲夸赞,脸上浮起一丝腼腆,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韩相他们为何要把这些事情告诉父亲?”

    范仲淹却未直接回答,说起另外一件事:“庆历四年四月,两府主官皆在场,陛下问,自昔小人多为朋党,亦有君子之党乎?

    为父亦在当场,慷慨直言曰:‘臣在边时,见好战者自为党,而怯战者亦自为党。其在朝廷,邪正之党亦然,唯圣心所察尔。苟朋而为善,与国家何害也?’

    事后监进奏院苏舜钦谏,陛下之期,君子不党也,为父诚惶诚恐多日,但此事之后陛下并未多言,现在想想,全赖中书内阁任期之福!”

    范纯仁不知所以然,一脸茫然地听着,此事坊间皆有所闻,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范仲淹说完后却神秘地一笑道:“可知任期之制是谁提出来的?”

    范纯仁茫然,不就是老爹你们一帮子新政君子们提出来的吗?

    “燕王李现!”

    “什么?”范纯仁不可思议地惊道。

    “不仅如此,摊丁入亩之策也是他的手笔,包括兵役法、练兵策,还有这枢密院赞画司!”

    范纯仁的嘴巴此时已经长得老大合不拢了,这李现到底是什么妖怪?

    “大宋谁都可能反,但唯独燕王不会,为父当年反对他,只是因为看到必有今日之忧,忠逆之分,往往不看其行,只看其力啊!”

    “所以说,父亲您当年其实是想保护燕王?”

    范仲淹点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没错,燕王居中枢出谋划策,战事交由他人,为父曾以为狄青能担此重任,现在看来,唉…走眼了!”

    范纯仁露出恍然大悟之貌,却还是问道:“孩儿还是不太明白,父亲为何这么多年却到今日才袒露心迹?”

    范仲淹一边拨拉着桌上的信件,一边笑道:“呵呵,韩相、富相、欧阳修、文知院,齐活了,想不到啊…为父年逾花甲,还能登堂拜相?”

    范纯仁惊道:“父亲,您…”

    “他们这是提前试探为父,支持此策,他们就抬着父亲进中枢!”

    “那我…?”

    “你什么你,不把这些告诉你,来日你我父子二人难道要在京师打起来不成!等着诏书吧!”

第三百三十九章 刘县丞

    一骑飞驰。

    路边的树木已经显露片片绿意,远处的青山依旧绿得苍翠欲滴,迎面扑来的风也褪去了塞外的粗粝,变得妖娆曼妙绕指柔,一副如画的江南风光呈现在眼前。

    骑士眉眼间透着一股坚毅和期盼,看身上的打扮,却是一名退役军官,黑色的禁军礼服将骑士的身材称得硬挺干练,脸上隐约浮现的伤疤诉说着军旅生涯的铁马峥嵘,只是额头上有一片皮肤白得有些突兀,像是一块不规则的牛皮癣。

    如果你是在庆历二年之前的的老兵,绝大部分人的额头上都有类似的瘢痕,有的还是两边各有一个,如果将这块皮肤恢复原样,一个大喇喇的“敕”字将会把你的记忆瞬间拉回到从前。

    又扯多了,眼前的这个军官可没有那么多心思,今天一早刚刚过了苏州府,离自己的老家吴江县就剩大半天的马程了。

    正月初八,身为延兴军中军亲将的梁七终于等到了退役,他本来应该在皇佑二年九月退役,不过适逢战事,再加上军情紧迫,那一批将士全部继续征战。

    不过好在燕王重新统军之后又一次迎来了大胜,再加上朝廷下诏禁军归营,终究到了离开的那一刻。

    还记得那日从帐篷里出来后,燕王、唐统领、石统领还有那么多延兴军的兄弟们为自己送行,喝多了的燕王一直拉着自己的胳膊,逢人便说七哥当年救了他一命…

    那也是他第一次,被文官敬酒,那种自豪与满足,远远超过了退役军人证里记载的半纸功名!

    想到这里,梁七转过头,看了看皮撘里那价值八千多贯的退役金债券,吴江县总捕头的告身,眼前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仿佛灵动起来,从军二十年,终于能够荣归故里了!

    二十年啊,眼前的一切都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作为中军亲将,兵饷每月共有八十八贯,逢年过节还有来自大内和三衙的赏赐,日子过得倒也逍遥。

    宋真宗时规定:“军士外戍,家属在营者半之。”当士兵外出作战时,军俸分作两份,一份发给士兵本人,一份发给家属。

    这样算来,梁七吴江县老家的生活不仅不会困苦,相反的,应该属于社会中的高收入阶层,一年光是一半军饷就高达五百贯!

    老妻、父母、还有自己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怎么过都是绰绰有余,算起离家从军时,儿子才两岁,女儿还在襁褓之中,也不知道如今出落成什么样的才俊了。

    这二十年一直南征北战,连双亲病亡都没得空回去尽孝,梁七心头隐约有些黯然,也不知怎的,这几年家中来信也断了,唉,遇上这样的不孝子,妻儿有些不满倒也正常。

    不过我老梁终于回来了,以后尽享天伦之乐,吴江是大宋出了名富县,这个总捕也是朝廷对他退役后的优待,八千多贯可在吴江置地数百亩还颇有盈余,也可在县城内置办店铺房产出租为生,反正这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苏州府通向吴江的县道乃是府衙、县衙共同出资修建,坚平宽阔,两旁的树木也长成了气势,往来行人都很规矩地靠右行走,不时有些孩童拿好奇的目光盯着这个骑马傻笑的军爷直看。

    江南文风鼎盛,遇上个禁军军爷倒是有些少见!

    正想着,路旁的酒楼茶肆慢慢多了起来,商队和踏春出游的百姓往来不绝,庆历新政后,在路内取消了路引,再加上临近沿海,两浙路愈发繁华。

    梁七在县城城门口被拦了下来,守门的衙役把腰刀一横,脸上横肉抖动,招来几个麾下壮胆,大喝道:“哪里来的军汉,出示军籍!”

    梁七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退役军人证、军籍、告身,一一交予守门郎,衙役看了后脸色大变,倒不是说没见过退役禁军,只是这军爷的来历实在骇人!

    退役的延兴军中军亲将、右侍禁军阶、还是吴江县未来的总捕头,他们的顶头上司!

    老捕头去岁退休,他们还在猜测哪个衙头将会接任,谁曾想上面直接派下来个退役功勋,退役证上写得清楚,这厮南征北战二十年,杀人可是家常便饭!

    “都过来,拜见梁捕头!”那衙头悔恨不已,刚才那声下马威,可把老大得罪坏了。

    梁七舒舒坦坦地受了这一拜,随即朗声道:“拜什么拜,以后还得仰仗诸位兄弟抬举,这贯钱拿去给弟兄们买些酒肉。”

    “梁头儿这话说得!”

    “梁捕头豪迈!”

    “梁头儿威武!”

    这不才一眨眼的功夫,这帮衙役已经快速进入角色,出手大方的男人在哪里都会受到欢迎,更何况这可是一贯钱!

    还是单独赏给他们这几个的!

    “咋咋呼呼的,城门不守了是吧?!”身后猛地传来一声冷哼,衙头一看,一个圆脸微胖的中年官吏从马车车窗里探出脑袋看过来,脸上带着些愠怒。

    衙头连忙指着梁七道:“刘县丞,这是新来的总捕头梁头。”

    那刘县丞把梁七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此刻一阵冷风吹过,县丞被这冷风一激缩了缩脖子,脸上却褪去了冰冷。

    “原来是梁捕头,以后同衙为官还需多多互相提携,谷县令前几日刚刚收到路内的公文,等候多时了。”

    不寻常啊,守门衙头从没见过刘县丞对县令以外的官员如此和善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梁七不卑不亢以下官礼见之道:“下官见过刘县丞。”

    刘县丞脸色微微变了变,武人当真粗鄙,见到文官竟不下跪,不过这错愕瞬间消失不见,又笑道:“梁捕头风采卓绝,本官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不待梁七答话,圆圆的脑袋缩回了马车,扬长而去。

    衙头招呼着麾下继续查验进出城门的百姓,接着挤出一股谄媚的笑脸,领着梁七去往县衙。

    谷县令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北宋朝廷经常安排年老的中层京官担任一些政治清明小城的地方长官,以作荣养,毕竟在京师蹉跎了一辈子,没能爬得上去退休后的生活也会受到很大影响,赵祯在这一点上显得格外通情达理,但凡遇人求官,鲜有不允。

    县令的态度很客气,接了告身后也很痛快地告诉梁七,值房和官服令牌都已经备好,不过不知梁捕头如此雄壮伟岸,原来的官服需要在请人改动一番云云。

    看着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老头,梁七心里有些着急,他想尽快结束职务交接好回家看看,于是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谷县令,下官已经多年未回家中,若无其他事下官斗胆请沐休,回家探望妻儿。”

    谷县令听到此浑身忽然一震,盯着梁七呆了半晌,最后才喃喃道:“也是也是,人伦常情,本官准你五日沐休,梁捕头尽快回去看看,若有…若有…咳咳,尽管来找本官,咳咳…”

    这老头老糊涂了吧,最后说的什么?!

    梁七心里有些不虞,但归家心切也并不为意,拜别县令之后就赶紧出城,他家住吴江县西南梁庄,一个庄的人基本上都姓梁。

    商业的气息渐渐消失,道路两旁的水田一片连着一片,零星的丘陵上一排排的茶树像是一条条绿色的丝带,梁七放慢了马速,越过一座古桥,黑瓦白墙连城一片的村庄向自己走来。

    意外的是,自己的宅院却显得有些破败,院门上铁将军把门,梁七狐疑之际用腰刀刀柄一下砸开铁锁,推开门走了进去…

    了无生气!

    人呢?

    梁七打开所有的屋门,一个人影也不见,不仅如此,祖宗的牌位边却多了一面,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上书:显妣梁母王孺人闺名月之往生莲位!

    梁七如遭晴天霹雳愣在当场,家书中怎从未提及?!

    对了,家书断了几年了,难道是因为如此缘由?!

    不对!

    再看灵位,竟是自己儿子所立,那女儿呢?!

    宅院空空,显然空置已久,儿子和女儿何在?!

    “砰砰砰”急切的敲门声在邻居家门口响起,门外是焦急万分的梁七,此刻正是春耕时期,家家户户都在田间忙活,梁七敲了半天,见左右邻居都无人应答,于是跨上战马向庄里里正家冲了过去。

    “梁…七郎?现在是官人啦…”新政之后里正成为大宋朝廷最基层的公务员,在庄子里拥有办公值房,此刻看着眼前焦急的军汉,眉宇依稀之间像是曾经的梁七。

    “正是,我家人呢?!”梁七顾不得寒暄,直奔主题问道。

    里正的脸瞬间灰暗下去,在梁七不停追问之下只得缓缓道:“你婆姨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

    “害,还能怎么,就是死了呗…”

    梁七青筋直跳,暴怒道:“你今天不把事儿说清楚,信不信老子揪你去见官?!”

    里正闭上眼微微摇了摇头:“唉,庆历七年,一群人敲锣打鼓把你女儿带走了,没过多久,王氏暴毙,你儿子梁柏葬了母亲,没多久就离开了庄子,临走时只对邻家李二说去汴京寻你,你可曾遇到…?”

    “不可能,庆历六年之后我一直在汴京,寻个禁军并不难,去三衙照着户籍,很容易查到,我根本没见过我儿子…敲锣打鼓?我女儿嫁人了?谁家的,此事怎能不书信我?!”

    梁七快要暴走,事出蹊跷,简直匪夷所思,他在里正值房外来回踱步,拳头捏起又松开,松开又捏起,面色狰狞,一股杀气从身上散发出来。

    里正连忙拉住他低声道:“七郎,根本不是嫁人,新来的刘县丞贪图她的姿色,硬抢了过去,你婆姨是被气的啊!”

    梁七怔住,疑惑道:“朝廷命官竟敢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苏州城就在三十里开外,按察使干什么吃的?!”

    “有什么用?”里正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无奈道:“刘县丞的舅舅是大官,大成什么样老朽也不清楚,按察使上过几道奏章,结果却了无音信,没隔多久那按察使就被朝廷给调走了。

    新来的苏州按察使对此根本不闻不问,刘县丞竟然还勾结他妄图加害梁柏,正是老朽得了消息,梁柏这才逃出生天!”

    梁七感觉胸中被巨石压着,里正所言像是一把刀子不停地割在心头,自己在前线出生入死,家中却被自己守护的大宋给欺负成这样!

    天理何在!

    “仓啷”一声龙吟,三尺长刀出鞘,天地为之一黯,梁七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向外走去,里正被吓得浑身一颤,在后面追问道:“七郎你要干什么?!”

    梁七头也不回:“老子宰了那个畜生!”

    ……

    刘县丞心里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些不安,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梁捕头…梁捕头…梁…哎,这新来的捕头是什么来历?”

    车夫摇摇头显然不知,此刻他已经办完事马车正到城门口,那群守门的衙役还在,刘县丞伸出脑袋问那衙头:“新来的捕头叫什么啊?”

    那衙头正在跟弟兄们商议晚上去哪儿逍遥,一听刘县丞互换,连忙屁颠颠跑来答嬉笑道:“梁家庄的梁七啊,延兴军中军亲将,那可是圣上亲封天下第一军…”

    “轰隆隆!”

    恰在此时,天边一阵沉闷的春雷响起,往来行人顿时加快了脚步,今天日子真巧,正是惊蛰!

    而刘县丞却浑然不觉,脑袋僵在了车窗外,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嘴里喃喃道:

    “这厮怎么回来了?他不是死了么?!”

第三百四十章 御状

    庆历六年夏天,梁七父亲病故,他娘子王氏给京师寄去家书,却苦等没有回应,后来才听说,十几万禁军开去了东北,帮辽国平定叛乱,梁七所在的延兴军早早就向北开拔,当然收不到书信。

    父亲病逝儿子连家都不回,这在乡下可是个微妙的话题,各种风言风语凭空冒了出来,什么在京师养外室,死在了穷山恶水…更有甚者,有人造谣梁七早就被王氏伙同情夫谋害,家里每年的钱是情郎给的。

    王氏不愿理会这些谣言,他每个月从县衙领回来的银钱可是清清楚楚写着相公的名字呢,可梁柏血气方刚,有一日和同乡人争执,将一个嚼舌根的腿给打断了。

    众人不依,抓着梁柏去见官,当时谷县令才刚刚到任,好歹也是京官,托朝中旧人一打听就知道这来龙去脉,梁七那时还是延兴军重骑一营指挥使,正在为国征战之际,家中遭人诽谤,岂能轻饶了那帮闲汉?

    梁柏随即就被释放,谷县令将那短腿的闲汉又打了十大板子,嘱托刘县丞去梁家庄为梁七家正名,免得庄里再起绯言绯语。

    谷县令乃是好意,可这刘县丞却没安什么好心,看见梁家那二丫头生得水灵,那春心就忍不住荡漾起来。

    事情结束后不久,媒婆就上了门,可那刘县丞已经年近四十,梁家生活也富足有余,再加上女儿已经有了心上人,王氏哪里肯答应,只是刘县丞的舅舅在京中做的大官也不敢得罪,于是就以女儿要为翁翁守孝三年,期间不宜嫁娶的缘由拖了下去。

    转眼就到了皇佑二年,守孝期一满王氏就开始为女儿的婚事忙碌了起来,等到成亲那天接亲的人将女儿接走后又来了一波接亲的队伍,这才发现那头一波根本不是真亲家的人!

    女儿去哪儿了呢,当然是被刘县丞给截了道儿,这色中饿鬼一直对梁家丫头垂涎欲滴,看到美人竟然要嫁了别人,怎会善罢甘休,就在成亲当日纠结一帮人马,鸠占鹊巢将那梁家丫头光天化日之下抢了过来!

    王氏哪里肯依,去刘宅要人却被赶了出来,谷县令遇到这事儿也颇为头疼,勒令刘县丞放人,可刘县丞哪里会依,谷县令就给苏州按察使写了封举报信,按察使一看,朗朗乾坤这还得了,当即上报御史台,就等批捕公文一下来,带着人去吴江县主持公道。

    批捕公文倒没下,苏州按察使的官却做到了头,不仅被御史台申饬,还被左迁到了岭南钦州,新来的苏州按察使以刘县丞接亲过程完全合法为由,将谷县令呵斥一番,把王氏给打发了回去。

    可怜一个妇道人家,连苏州府也是平生第一次踏足,得了如此冤屈只能整日以泪洗面,可恨那刘县丞竟然还送来一车银钱布绢,说是补上的彩礼。

    同时,狄青兵败青海湖的消息传遍了大宋,传什么的都有,刘县丞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延兴军全军覆没,心里最后一丝担忧烟消云散。

    而王氏更遭雷霆霹雳,没几日就抑郁而亡,梁柏葬过母亲,誓言要去京师告御状,就在皇佑二年冬天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的那日,锁了宅院踏上了喊冤之路。

    而这之后的事,谷县令就说不上来了,他按着梁七颤抖的双肩道:“梁捕头,不可意气用事,手刃仇人固然快意恩仇,可事后怎么办,你女儿和儿子以后怎么办?”

    梁七渐渐平静下来,这谷县令年纪虽大,不过起码的良心还在,说的也在理,燕王说过,将不可因怒而兴兵,冲动是爽快,后果确实难料,自己已经不再是十来岁的小伙子了,要为家人着想。

    “谷县令,可知那刘贼的后台到底是谁?”

    “本官知道,他舅舅就是当朝翰林学士,御史中丞王拱辰!”

    “王拱辰?”

    梁七寻思片刻恍然大悟,不就是那个弹劾欧阳相公《朋党论》的王拱辰吗?铁打的保守党,不仅如此,燕王、韩相、富相谁没被这疯子弹劾过?!

    怪不得按察使的被换了人,这王拱辰可就是天下按察使的头头啊!

    御史台为皇帝代监百官,这御史中丞就是如此监督百官的,梁七越想越气,腾地站了起身,谷县令以为他又要发作,连忙劝说起来。

    “谷公…”梁七朝谷县令深深一拜,“多谢谷公为我家伸冤,此事不了小的无心当差,还望谷公再给小的一些时日。”

    谷县令连忙拉住梁七叹道:“唉…这是何苦,本官有心无力却是惭愧…”

    “谷公放心,小的绝不意气用事,但也绝不善罢甘休!”

    梁七说得义正言辞,脸上一丝波澜也看不出来,谷县令半信半疑地放下心来,对他说:“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本官垂垂老矣,能帮你的仅止于此。”

    梁七拱拱手:“最后一件事,犬子北上走的哪条路?”

    “他是坐船走的。”

    梁七了然,自己是从前线直接回来的,走的还是陆路,就算走水路,茫茫人海中寻一个两岁后就没见过的二十岁小伙子,也是沧海一粟。

    回去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趁现在天色还亮着,取了告身即刻上路,这捕头告身可以当路引使用,反正还没走马上任,谷县令也乐得给他行个方便,于是趁着夕阳,梁七从吴江县北门扬长而去。

    他的目标很明确,有御史中丞做后台,这些地方势力怎么可能斗得过,只有进京,燕王说过,退役老兵若有冤屈,可持退役证前往三衙退役军人司,自有大人物为他做主!

    也就在同一日,朝廷起复范仲淹的诏令到了苏州吴江县,擢拔资政殿大学士,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随同一起的,还有对其次子范纯仁的任命诏书——天章阁侍讲,这次小范可没有推辞,欣然接受朝廷的任命与其父一起踏上了进京的旅途。

    皇佑三年,惊蛰,春雷乍动,生机盎然。

    三月,文彦博由副转正,官拜枢密使,集贤殿大学士,参知政事;曾公亮授枢密副使,集贤殿学士;

    同年六月,主政东北近五年的东北路经略使包拯经范仲淹举荐进京,官拜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

    七月,包拯新官上任三把火,审理苏州吴江县退役军人梁七惨遭县丞强抢民女一案,上书弹劾苏州按察使有冤不报、坑害功勋、知法犯法,矛头直指翰林学士、御史中丞王拱辰!

第三百四十一章 早知如此

    与历史上庆历新政的雷声大雨点小不同,李现的这个时代因为施政更为稳妥,新政君子党们集中精力扭转经济和军事颓势后,让赵祯对新政一直抱以极大的热情。

    但也有人一直对新政心存不满,尽管君子党领袖之一富弼是自己的女婿,韩琦、欧阳修等都师出门下,但晏殊却一直高举着反对新政的大旗,团结了一大帮保守派官员。

    而赵祯为了稳定朝堂,谨防一党独大,对晏殊等保守派也不过分打压,晏殊今年已经在三司使的位子上做了九年了,但赵祯依旧让这个六十岁的老臣牢牢占据着朝堂的一角。

    虽然保守派不遗余力地对新政进行打压和破坏,但经过八年的坎坷旅程,各项诏令却依旧在给大宋这个庞大的帝国不断注入活力,充盈的钱袋子和对外用兵的持续胜利,让赵祯的底气越发厚重。

    可今天这事儿却不太一样,赵祯看到包拯弹劾的奏章时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五代期间民生艰难的困苦冤情。

    什么年月了,大宋还能出这样的事儿?!

    “区区一个县丞,哪来的胆子!”

    垂拱殿里晃荡着帝王愤怒的吼声,没多久,包拯奉诏觐见。

    “这事查清楚没有?”

    赵祯显然怒气未消,也没心思与包拯寒暄,直击问题根本。

    “陛下,此事属实,皇佑二年夏,吴江县知县的公文转到苏州按察使司,按察使司的公文在九月发到了御史台,但御史台并未追究,将原按察使左迁,苏州按察使司下文申斥吴江县知县。”

    赵祯眼睛跳了跳,这流程不对!

    有内情?

    “御史台没有追究?这特么的证据就差甩在脸上了,为何不追究?!”

    包拯答:“臣已查明,案中原告刘县丞是御史中丞王拱辰的外甥…”

    “大胆!”

    赵祯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来,胸膛不住起伏,包拯毫无惊惧,跪地乞曰:“微臣句句属实,断无一字偏颇!”

    “宣王拱辰!”

    王拱辰,原名王拱寿,时年三十九岁,天圣八年举进士第一名,登庚午科状元及第,深得赵祯赏识,赐名拱辰。

    庆历元年为翰林学士,知审官院。庆历二年迁御史中丞,进言罢夏竦、贬滕宗谅,被赵祯采纳。

    从拱寿到拱辰,包含了多少殷殷期盼,在赵祯看来,王拱辰日后可是要接晏殊的班,如今卷入这样的是非中,若是不知也就罢了,可事儿捅到了御史台却忙着掩盖,简直胆大包天!

    “臣御史中丞王拱辰拜见陛下~”

    赵祯久久不语,心中五味杂陈,良久开口道:“王卿来了,朕想问问,御史台有什么用?”

    王拱辰闻言一愣,这话显然不是问一旁的包拯,连忙答道:“回陛下,御史台行监察之责,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

    赵祯冷笑道:“那御史台的官员是何职掌?”

    “御史台设御史大夫一名,正三品,御史中丞一名,正五品,本朝御史大夫为寄禄官,不理御史台事,监察事务实际由微臣担任;

    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上至宰相,下至一般小官,都在御史监察弹劾之列…”

    “咳…”赵祯打断王拱辰,语气愈发冰冷,“御史台官员犯禁该当何罪?”

    王拱辰的脑门上冒出一层细汗,今天这阵势有些不妙啊,官家到现在都没让自己起来,他忍着双膝的麻痛继续道:“凡谏官犯禁,罪加一等!”

    “那…要是你呢?”

    “啊!”王拱辰浑身一颤,头伏地更低,语带哭声,“微…微臣…微臣死罪!”

    “呵呵呵…王拱辰啊王拱辰,朕给你个机会,自己说。”赵祯倚靠在桌案上也不看他,只顾把玩着一块精巧的歙砚,砚上雕龙刻凤栩栩如生,祥云雷纹浑然天成。

    王拱辰感觉自己后背上全都湿透了,他拿余光看看包拯,这个刚刚从地方上提拔起来的年轻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眼神锐利嘴唇紧闭,透着一股沉静和坚毅…

    好了好了粉得太狠了,王拱辰心里焦急万分,你们到底说得什么,好歹给我一点提示好吧!

    “嗖”一道黑影从御座方向飞了过来,正对着不远处跪着的王拱辰,王拱辰跪在地上哪里知道闪避?只觉得额头一麻,接着剧烈的痛苦袭来,缓过来定睛一看,却是一方精巧的歙砚,砚台坏了个角,上面隐隐还有血迹。

    王拱辰用手一摸额角,左眼一酸,视线里一片血红,顿时头昏脑涨忒忒万分,边嚎边道:“陛下…啊…臣…臣实在不…啊…不知啊,恳乞陛下…啊…明言!”

    包拯见状施施然转过身轻声提醒道:“王台长,您有个好外甥啊…”

    外甥?

    哦!

    王拱辰疑惑道:“我那外甥奉公守法,只是担任一县县丞,从无违法犯禁之事,今日看来定有情弊…”

    王拱辰说到这里咽了口口水,不顾满脸鲜血在地上匍行几步离赵祯更近了些,身后留下一道赤目惊心的血迹,“陛下,身为御史台长官,若有血亲犯禁定不轻饶,只是…只是我那外甥到底犯了何事?”

    情真语切,此刻王拱辰感觉自己化为一颗赤胆忠心,陛下其实心肠很软,只要一口咬定自己并不知情,事情定会有转机!

    果然,赵祯的目光闪向一旁,显然踌躇起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包拯所言,若是有人故意陷害王拱辰呢?

    包拯最初是由李现举荐,妥妥的新政君子党,又是从军又是从政,而王拱辰可是朝堂里出了名的保守派,赵祯的眼神闪烁起来,不时在包拯身上扫射几下…

    我去,包拯心里骂了声MMP,这老狐狸浑身油滑无比,差点就让他全身而退,你难道看本官年轻就好欺负?若是不做好完全的准备我敢弹劾你?!

    “陛下!”

    赵祯正有些左右为难,吃不准王拱辰说的是真是假,若是他真不知情,按道理自己还得为刚才那一下下个罪己诏不成?

    此时包拯的声音响起,把赵祯拉了回来,事儿可是这个年轻人搞出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挖的坑,你来好好给朕填上。

    “包卿,有话但说无妨。”

    包拯施了一礼,从怀中摸出一叠文牍递了上去:“这是案件各环节证人口供,苏州新按察使皇佑二年十月到任,他坦承,自己上任之时受王台长叮嘱,多多看顾其外甥,也就是被告刘县丞,而此时,原苏州按察使的奏章正躺在王台长的值房里。”

    “不可能!”王拱辰昂着脖子,指着包拯辩解道,“本官从未见过所谓的举报奏章,苏州按察使也是正常任期期满轮换,这完全是你的臆想!”

    包拯微微一笑,又道:“据御史台主簙画押称,苏州按察使的举报公文可是他亲手提交到台长您的手上,您可是当着他的面打开看了的,次日,主簙问询如何回复,王台长的原话可是‘似有情弊,留中!’啊~”

    王拱辰已经开始颤抖了,这包拯什么来头,竟然摸到了自己鼻子底下?!

    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强撑起一股气喝道:“吴江县县丞,娶梁家庄梁如月为妾,可是明媒正娶,三媒六聘,哪里不妥?!”

    “哈哈哈…王台长,你当梁家庄四百六十五口都是瞎子?你当吴江县的百姓都是瞎子?陛下,依新大宋律,男女婚嫁必须郎情妾意,此事只需寻得梁如月一问便知。”

    包拯说完有回头看了看已经瘫在地上的王拱辰道:“人在做天在看,王台长可知您的外甥抢的是谁家的女儿?”

    王拱辰无力地摇了摇头,这事儿就怕闹大,一旦闹大了,可就没法收场了,他哪里知道这是谁家的女儿,他也搞不懂这些刁民这么点气都受不下,他可是嘱咐外甥足足补去一千多贯的彩礼啊!

    “哼!”包拯两袖一甩,对王拱辰甩以一声不屑的鼻息,“陛下,苦主梁七,原神卫破阵军刀斧手军士,康定元年三川口,对燕王有救命之恩,后追随燕王南征北战,每战奋勇争先,舍生忘死,身受刀剑伤十六处,箭矢伤三十三处,积功从小兵升至延兴军中军营亲将,皇佑二年年末退役,陛下,此人乃当世猛将,大宋功勋,岂容那等腌脏货欺辱?!”

    包拯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在垂拱殿里不断回荡,愤懑之余更显慷慨激昂,他当年也追随燕王在东北金戈铁马,后主政东北三路形同开荒,事业亦是艰辛无比,无论是陈怀安或是狄青,或多或少都是由李现打造的近代军人,这让包拯天生就对武人有好感。

    赵祯此刻也被包拯的独白感染,他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身扛大宋战旗的铁血老兵,长河落日,大漠孤堡,战旗破损,伤痕累累,但眼里依旧闪耀着忠勇的光,脚步依旧坚定脊背仍然挺拔…

    “唉…一应人犯交由开封府发落,王拱辰,你先回去吧~”

    “陛下!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

    赵祯不理会王拱辰的嚎哭,扭头便走,几个三班侍卫冲过来将他拖了出去,他双腿无力得拖在地上任由别人拖拽,心中一片死灰,也许官家不会杀他,可是他的名声完了,他的政治生涯也完了。

    早知如此…唉!

    这事儿落在御史台,顶多落下个亲属跋扈的名头,最多是个犯纪,蛰伏几年说不定又能一飞冲天,可落在开封府手里可不一样,这可是犯法啊!

    唉,早知如此…

    他望向天空,视线里朦朦胧胧还透着股血红,北归的大雁,似有似无的浮云,碧空如洗,快到汴京最美的时节了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 蒲昌海

    皇佑三年的这场官场地震牵连甚广,开封府最后给王拱辰定下三项大罪:徇私枉法、坑害忠良、监守自盗。

    按律剥夺所有功名和公职,打回布衣,要不是太祖皇帝那句“不杀士大夫与文人”的祖训,包拯甚至想要了他的命。

    梁七的儿子也在汴京与父亲团聚,两人收拾行囊回到吴江县,带着梁如月离开了老家,最后落户在淮南东路的楚州,其子梁柏从军,梁如月嫁人,梁家世代生生不息,数十年后一名女婴呱呱落地,取名梁红玉。

    刘县丞、原苏州转运使全被发配西北边境充军,当案件呈交御前时,赵祯不忍才子蒙辱,将王拱辰的布衣改成了廉州别驾,算是为他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王拱辰的贬黜只是一个开端,君子党们趁热打铁,乘势在朝堂中掀起新一轮的清洗,无数保守派官员或贬或黜,越来越多的年轻官员走进朝堂,到了九月,除了三司和工部外,几乎所有的机构主管都换成了新政君子党的成员。

    这样的清洗对于赵祯来说始料未及,对于保守派来说不啻于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九月初一,大清洗在赵祯的严令之下结束,大宋的朝堂终于恢复了平静。

    ……

    敦煌,安西都护府临时行营。

    玉门关外,数百辆大车将关口挤得水泄不通,大车上都用蒙皮盖得严严实实,车辙深深陷入沙地里,骆驼和驮马在阳光下耷拉着脑袋,显得有气无力。

    这是喀剌汗向大宋交付的最后一笔赔偿金,偶有阳光透过破损的蒙皮,将内里照得金光闪闪,数十万枚金币闪着耀眼迷人的光芒,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关墙上更加热闹,成百上千的工人正在对玉门关进行进一步修复和扩建,像密密麻麻的虫蚁,攀附在雄伟险峻的玉门关关墙上。

    关口大门前搭着一个巨大的凉棚,一营禁军在大门外列阵清点,身后跟着一两个三司小吏,凉棚里十几个军官和文官,做在一个个长桌后统计数额,小吏清点完一车后就给大车贴上封条,封条一式两份,另外一份交给凉棚里的长官。

    接下来,大车将会进入到禁军押送的环节,等到了汴京,再根据封条上的数额再清点一次,最后才能入库。

    凉棚里用铜盆盛放着冰块,微风吹来,好不惬意,其中一名官员身穿从三品官袍,脸色黝黑隐隐透着一股沧桑,正是富弼。

    他从年前就来到西北,谈判结束后留在敦煌负责军费赔偿的交接,一直滞留到今日。

    西北黄沙万里,白天热死,晚上冻死,这让一向锦衣玉食的富弼过得叫苦不迭,不过好在这日子终于快到头了,清点完最后一批军费,即可启程回京。

    他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盘玩着两枚金币,这种叫做“金第纳尔”的货币含金量超过八成,硬邦邦的通货,等回了汴京就把金币融了铸成金条,到时候又能发行数千万贯的铜钱了。

    铜钱不可随意增发,这是晏殊身为三司使的底线,每年增发的铜钱、债券,都依据下一年的财政收入预算统筹安排,这种谨慎的做法牢牢守护着大宋的金融秩序,物价的上涨都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司马光曾言,这叫做管控经济,防止通货膨胀,而这厮的灵感则来自于李现,当年他们俩合作建城,两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不少,有时候还一起喝酒押妓,很多新想法新名词就这么从李现的嘴里传了出去。

    一百万枚金币合计十万两黄金,五十万两白银,五百万贯铜钱,这可是财政收入,到时候可以向外发至少两万多万贯新钱。

    大宋现在一点也不缺铜,岭南那边的铜矿多得就像雨后的春笋,只是晏殊就是摁着铜锭不肯铸钱,连官家下令都被他给顶了回去。

    正在富弼神游物外之时,关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大队的骑兵从关内涌了出来,旗头兵的呼喊声响成了一片。

    “右羽林大将军出关~~~”

    “燕王出关~~~”

    “退避~~~肃静~~~”

    接着巨大的旗幡一面接着一面从关门内跃出,城外列阵的禁军连忙挥舞着长枪将大车和喀剌汗人赶到两旁,一黑一白两匹高大神骏的战马冲了出来,所有禁军单膝跪地,文官或拜或躬身,而喀剌汗人连忙跪伏在地上,胆小的甚至已经忍不住地发抖。

    “轰隆隆…”骑兵仿佛看不到尽头,连绵不绝的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烟尘弥漫开来,和着早晨的阳光,将四周笼罩在一片金黄的尘霾里。

    富弼站起身用手帕捂着口鼻朝凉棚外走去,李现眼尖,让骑兵大队继续出发,他自己拉着白马骑士凑了过来。

    “富相辛苦!”

    李现下了马拖下头盔,一旁的白马骑士也下马脱了头盔,一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微黑脸庞露了出来,眉宇间闪着一股灵动,见到富弼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臣右羽林卫大将军赵宗实见过富相!”

    富弼满意地点点头,似乎想起什么事,立刻有皱起眉头,瞪着李现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大将军的早课做完了?”

    呃…赵宗实尴尬地偏过头去,他还有这当今皇子的身份,赵祯让他来边关历练,一帮大儒也跟着一起过来,不过李现经常拿太傅的名头去压着,带着赵宗实出来考察军情,当然,私底下基本上是出去打猎居多。

    “哎…宗实来敦煌是出来历练的,书什么时候都能读,晚上也可以啊!”李现不屑地怼了回去,他贵为亲王,富弼尽管可以不拜他,不过同样,他也可以不鸟富弼。

    “辅佐皇子朝廷自有规矩,你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能教皇子什么?”富弼当然也是不屑,两人相识许久,其实私下里关系很好。

    “嘿,国家大事在祀于戎,熟知兵事可是皇子的基本素养…”

    “少来!”富弼抬手止住李现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这么热的天,消暑的药可带了?你们就带了一千多人,没事儿就跑去回鹘地界折腾,遇到危险怎么办?你没看见吗,皇子黑了,皇子瘦了……哎哎,上云你给我回来!”

    李现拉着赵宗实扭头就跑,直接把啰嗦堪比唐僧的富弼给晾在了道旁。

    “最近回鹘内乱频频,本王出去转转,酉正前必回~~~”

    望着远去的骑兵,富弼摇了摇头走回了凉棚里,心里有些想不通,他倒不是反对皇子在军中历练,不过赵宗实只是个养子,等到官家诞下龙子,这大宋的天下哪里轮得到他?

    “热?”李现策在马上,看到身边赵宗实被晒得通红脸,出声问道。

    赵宗实点点头,他已经摸透了燕王的脾气,你哪不痛快哪不舒服直说,自己是来历练又不是来受罪的。

    “要不去蒲昌海?那边全是黄羊大雁,还能泡个澡。”

    赵宗实心中一喜,这日子可比大内爽多了,作为一个养子,在大内什么自由都没有,还经常受人白眼和欺负,毕竟是个备胎嘛。

    搞得自己只能和高滔滔相依为命,做皇子做出了囚犯的境界,知道自己要来西北时,担心又要被人欺凌,在屋里和高滔滔整日以泪洗面,等到了肃州后,却发现生活完全不是自己担心的那样。

    先是练骑马,宫里的马大多驯服,走起来四平八稳,这边关的战马可完全不一样,用燕王的话来说,它们看人欺负的!

    当自己第三次被战马掀下来时,一个文官再也忍不住了,冲到燕王的面前大声喝骂,那时还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解脱了,谁知燕王一把推开那个文官,来到身边俯瞰着自己,冷冷说了句:“连马都不会骑,你怎么好意思称皇子,想想你曾祖父~”

    更可恨的是,他指着白马道:“今天你骑不上去,晚饭就别吃了!”

    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威胁自己不给饭吃,他一度认为这是一种虚张声势,直到端着饭菜的内侍被燕王亲卫拦在马场外,自己才知道,眼前这个人,说到做到。

    一次、两次、三次…他已经记不得摔了多少次,那匹死马难道认准了自己好欺负,每次掀他下来后还回头冲地上看看,特么的,连马都欺负我?!

    赵宗实激起凶性,不断爬上去又不断被摔下来,也不知道是自己征服了马,还是天太晚马也累了,终于,他鼻青脸肿地端坐在了马上,兴奋地对天大吼,这一吼不仅是因为成功,更是发泄十多年来的郁闷和阴霾。

    “过来吃肉!”远处的燕王拎着根羊腿在对自己笑,他只记得,自己吃到了生命中最美味的一餐!

    李现抓住了赵宗实脸上的喜意,呵呵一笑道:“走,去蒲昌海!”

    杨龙在前方大吼一声,队伍逐渐调整为正西,向蒲昌海疾驰而去。

    赵宗实有些担忧地问道:“燕王,这一来一去至少两天,你可是刚答应了富相酉正前回关啊!”

    李现飞过去一个白眼:“你就是个实诚孩子!本王可曾说是今天酉正?”

    呃,赵宗实低下头去,这,貌似说得有道理。

    奔驰了一会他又抬头问道:“燕王,这大漠无依无凭的,怎么每次我们都能找到准地儿?”

    李现哈哈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圆盘扔了过去,赵宗实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拿到眼前来一看,小圆盘上一根铁针兀自震颤不停,奇怪的是,铁针所指方向却保持在南北。

    咦?奇怪!

    赵宗实在马上左右移动,那指针依然震颤片刻后有回复原样,忍不住惊叫起来。

    “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这是海军的司南改制而成,叫指南针,这指针永远指着南北,配合地图,我们怎么会迷路?”李现哈哈笑道。

    “…此物军国利器!”赵宗实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说完把指南针递给李现,李现摇了摇头,说道:

    “别整天军国不军国的,此物用处甚广,你要好好想想除了用来打仗还能用来作什么,你可是皇子,战争也只是治理国家过程中有限的一部分,送你了,拿好!”

    赵宗实心里泛起一阵纠结,唉,皇子,却是个过继的皇子,官家一有龙子,谁还会顾得上我?

    李现仿佛听懂了他的心语,悠悠然道:“不要妄自菲薄,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机会,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看前面,蒲昌海到了!”

    赵宗实闻言抬起头,望不到边的芦苇和灌木映入眼帘,隐约可见天边烟波浩淼,天空中盘旋着一群群水鸟,吹来的风中都带上了一股水凉,放眼向南望去,古楼兰国的残桓断墙历经数百年依旧矗立在不远的大漠中,风过呜咽,如怨如诉,仿佛还在向世人诉说着曾几何时的繁华兴盛。

    (楚州及淮安,蒲昌海就是罗布泊)

第三百四十三章 挑动

    自从去岁河西走廊爆发大战之后,丝路商道就时断时续,若是放在往日,蒲昌海沿岸将会聚集无数东来西往的商队,他们或是满载来自撒马尔罕、伊斯法罕名贵的香料、宝石,或是满载大宋的瓷器、丝绸,最近几年,大宋的军火和粮食在中东也十分吃香。

    不过现在,来自中东的商人除了丝绸之路外,还有海路可以选择,陆路途径塞尔柱、东西喀喇汗、高昌回鹘,才能抵达大宋,沿途万一哪个国家不太平,商队的风险可就成倍增加。

    海路就好多了,搞定海盗就搞定一切,运输成本也远比陆路低廉,不过飓风和迷路,却是航海家们最大的敌人。

    若是整个丝绸之路都稳定地控制在一个政权之下,比如说,像前唐那样,陆路将会是一个比海路更吸引人的存在,因为,货物只需要在龟兹城交割就可以了,比之现在千里迢迢进入大宋腹地,成本低许多。

    现在高昌回鹘内乱成一团,伊州、高昌、北廷、彰八里、焉耆、龟兹,几乎所有的城池都被喀剌汗人攻破,他们将整个城市洗劫一空,这时苏莱曼汗才发现,回鹘人太特么富了!

    相比自己劫掠所得,交给大宋的一百万金第纳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打来打去最后发现自己才是最大的赢家,苏莱曼汗有时睡觉时都会开心地笑出声来。

    事实证明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抵抗喀剌汗人的组织一支支组建了起来,就在他们鼓起勇气开始反抗时,喀剌汗人却诡异地撤退了。

    这些地方军阀哪里知道喀剌汗和大宋之间的秘密交易,不过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可不能散,阿萨兰王和绝大部分皇室早已作古,宋军守着玉门关对回鹘的疆土显得那么得不屑一顾,那谁才会是今后的回鹘之王?

    谁的拳头最硬谁就是最后的王者,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敌人不见了是吧,来来来,我麾下勇士的刀枪还没有沾上血呢,你想做王?老子不答应!

    惨遭蹂躏的千里回疆,就这样一步跨进了风雨飘扬的内战时代!

    一颗挂在草尖上的水珠伴着微风摇曳荡漾,猛然间,地面微微颤动起来,动静越来越大,水珠再也攀附不住不甘心地滴落下来,几乎就在同时,轰的一声,坚硬的羊蹄彻底毁掉了大自然这微妙的平衡。

    紧接着,闷雷般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伴随着呼哨声、呼喊声、军号声交织在一起,奔驰的战马、破空的响箭、兴奋的骑士、以及一头头倒在地上抽搐不已发出不甘哀嚎的黄羊野牛。

    李现的身边是同样弯弓搭箭的赵宗实,身后数百重甲骑士伴随奔驰,左右两翼各有数百骑兵,将躲藏在灌木丛和芦苇中的野兽驱赶出来以供狩猎。

    “宗实,那边!”李现手一指,一根箭矢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点射而去,一头正在左右蹦跳奔跑的黄羊应声倒地,赵宗实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而身后的骑士发出阵阵欢呼。

    “不错啊,你这箭法倒是让我刮目相看!”李现心情也是爽朗,忍不住赞道。

    “皇子习六艺,燕王你可以随意拉出宗室子弟,箭法大多不赖!”赵宗实在马上朗声答道。

    “那汝南郡王怎么样?箭法如何?”李现放满了马速,整个骑兵队都跟着缓了下来,日头有些偏西了。

    “他?”赵宗实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不行…他喜欢辟谷,没力气,射不远!”

    “哈哈哈…”李现不知想到什么大笑起来,“好一个射不远!”

    就在两人嬉笑怒骂的时候,杨龙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耳语几句后李现微微变色,旋即对赵宗实道:“时候不早了,回营!”

    “回营!”

    悠扬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回荡,分散在两翼的骑兵迅速向中央靠拢,之后,他们就像一朵墨云不一会就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蒲昌海分为东湖(咸水湖)和西湖(咸淡混水),盖印流向蒲昌海的水源都从西向东,孔雀河、车尔臣河、疏勒河等几条大河,将蒲昌海扩充到近万里广阔。

    李现的营地就紧挨着孔雀河,楼兰太阳墓的北边。

    此时正是夏秋之交,孔雀河水充沛,风沙也是全年中最少的时节,等大队人马回来时,上百顶帐篷已经搭建完毕,营地里燃着几十堆篝火,不少军士正在帮着火兵宰杀湖鱼。

    待看到骑兵队带回来数十头黄羊野牛之后,营地里顿时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看来古今都是一样,在不缺粮的情况下,最难吃的都是军粮。

    李现隐隐落后半个身位,将军士们的欢呼留给了赵宗实,这让皇子心中有些诚惶诚恐,连忙放缓马速与李现并肩同行,李现见状微微一笑,尊重是一个人最优秀的品德之一,赵宗实以后会是个好皇帝。

    只要,别像历史上那样,憋出神经病来就好。

    李现在晚饭宴请亲军队长以上的军官,五十多个军官将李现的帅帐挤得满满当当,一头黄羊被吃的仅剩骨架,唉,就是缺了美酒,酒肉不分家,只吃肉不喝酒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都吃饱了没有?”李现在主位上大声问道。

    “吃饱了!”

    军官们闻言直起身整齐答道,李现见状微微点点头,亲兵们连忙撤去烤架和桌案,紧接着五个身穿斗篷的神秘人被带了进来。

    接着,他们将头罩翻到了身后,赵宗实心中一紧,回鹘人!

    他再左右看看,军官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五个回鹘人,李现的脸上露出微妙的笑容,整个帐篷里蔓延着一股不屑与轻视。

    为首的回鹘大汉肤色较白,显然是贵族首领一样的存在,他抬起头抽了抽鼻子,脸带愠色地对李现道:“为什么不给我们食物?大宋就是这样对待使者的吗?”

    李现并不恼怒,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随意道:“皇子在,你们回鹘人没资格吃饭,说吧,何事?”

    “这是对吾主的侮辱,佛祖和真主会惩罚…啊!”

    李现厌烦地闭上眼,也不知哪个军官会意,一刀将那回鹘人枭首,一股血腥味在大帐中弥漫开来,赵宗实刚刚吃了不少肉,这还是他来了边关后第一次见血,他感到有些恶心,胃里翻江倒海隐隐作呕。

    “留着作甚?”李现对帐下飞去一个白眼,几个军官会意迅速将那四名随从砍杀殆尽,几个卫士冲了进来,将尸体拖了出去。

    “还佛祖加真主?这拨人不行,被喀剌汗人荼毒的有些严重…”赵宗实抬起头,发现李现正在对自己说话,只得压着不适点了点头。

    不一会,又一拨人被带了进来,赵宗实是看懂了,燕王真不是出来玩的,这特么的是回鹘代表大会啊。

    “尊敬的燕亲王殿下,我的主人托我给您带来最诚挚的问候,他希望能够成为大宋最卑贱的仆人~”

    李现微翘的嘴角透露着不一般的兴趣,难得拿正眼瞧了瞧:“你们有多少人?”

    “我的主人有雄兵二十万,雄伟的龟兹城沐浴在吾主的荣光之下…”

    李现摆摆手打断道:“很好,大宋支持你们寻求独立和自由的行动,我们愿意为你的主人武装五千骑兵,一万步兵,五天后的现在,到蒲昌海交货。”

    使者显然没想到谈判如此顺利,自己还没发挥惊人的口才,这事儿就办完了,至于二十万和一万多之间的差距,就不用纠结啦。

    这年头不吹吹牛怎么出来混!

    “尊贵的亲王的殿下,您就像太阳…”

    “好了好了,我还很忙,杨龙,送客,下一批…”

    李现不耐烦地挥挥手,不一会,又是一批使者,前前后后有八九拨人,除了第一位要吃的被宰了之外,其余人都得到了大宋的支持,军火、粮食,他们缺什么,李现就答应什么。

    大爱无疆啊!

    赵宗实有些摸不着头脑,等众将散去问道:“燕王,为什么?”

    李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曾听过?”

    赵宗实点点头,李现接着道:“回鹘人太多了。”

    “那兴兵伐之不行么?”

    李现皱了皱眉头:“宗实要牢记,战争是最后的手段,只要打了仗终归会死人,既然如此,让回鹘人自己打不好吗?”

    赵宗实恍然大悟,人说燕王嗜杀无道,现在看来,他的残忍也只是针对异族,对自己人倒是惜命得很。

    李现又道:“战争是零和博弈,一方获胜必然带来一方失败,人口、财富都会被重新整合与洗牌,等他们决出最后的胜者,大宋再发兵伐之,一战而定乾坤,不是省时又省力?”

    “燕王难道不担心回鹘人尾大不悼?”

    李现自信道:“所以说底气建立在实力之上,只要本王在一天,这些异族就掀不起风浪!”

    赵宗实忍不住赞叹,旋即又唏嘘道:“唉,只是乱世一来,多少生灵将遭涂炭…”

    李现冷冷地打断他道:“那总比死汉人好。”

    呃,好吧,你有理!

    李现看了看沉思中的赵宗实又考校道:“为什么杀了头一拨人?”

    皇子抬起头,试答道:“出言不逊?”

    “对咯,人啊,要对自己有清晰的定位,成王败寇,挨打就得站站好!”

    赵宗实对李现拱拱手,这个老师果真不一样,没那么多仁义道德,偏偏说得那么有道理,手段阴狠狡诈,偏偏对自己人处处体现着慈怜悲悯,如此多的矛盾和冲突却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还能处理的游刃有余。

    两人就着烛光,在大帐里一问一答,这样的情形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如果说大内的生活如同阴暗地囚禁,那在边关这些年的经历,将会对这位大宋未来的储君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合格的皇子

    皇佑三年,大宋风调雨顺,内外安宁,尽管回鹘境内的军阀混战进行得如火如荼,但宋军牢牢守住玉门关,境内毫不受影响。

    经过一年的混战,战后的回鹘十室九空,三百多万人口最后只剩下不到百万,来自北廷的仆施家族在皇佑四年六月率军攻入高昌城,加冕为新的阿萨兰王。

    内战永远没有赢家!

    除了第一次无偿提供军火外,大宋在之后都要求各方势力用物产以物易物,棉花、战马、骆驼、牛羊、皮毛、玉器、香料、宝石、黄金,杀红了眼的回鹘军阀不惜将自己的库房搬空,换来刀枪剑戟和弓弩盔甲,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更高效地杀死自己的同胞,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李现和赵宗实静静地在敦煌坐看风起云涌,宋军也在为最后一战不断准备,就在阿萨兰王请求天朝敕封和称臣的国书送到之时,出兵的时机终于到了。

    出兵的奏章很快得到了通过,不过赵祯却不愿意再给李现增加兵力,矛盾和焦虑如今对官家的折磨越来越严重,他既想拿下龟兹城成就千古一帝,又对李现在军中的声望担忧不已。

    李现认为赵祯的这种焦虑来源于赵家夺位不正导致骨子里的不自信,进而演化出被害妄想症,而赵宗实却比赵祯多了许多自信与昂扬,这能不能归结到李现的调教不敢确定,但如果依然如同历史上一样将他圈养在大内或是困在汴京,那他极有可能会在通向神经质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朝廷拒绝增兵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回鹘经历近一年的内战,早已民不聊生,据皇城司哨探回报,阿萨兰王的常备兵力只有十二万,而且随着政局平定,阿萨兰王还在持续裁军。

    内战时期,成千上万的回鹘人向东西逃难,玉门关只接受汉人难民,其他各族要么逃入东喀喇汗,要么被辽国接收,而战后的回鹘急需人口从事生产,留给阿萨兰王的选择,貌似只有裁军这一条路。

    从庆历二年始,除了在东北,其余大小百战哪次不都是宋军以少胜多,如今玉门关屯兵近七万,消灭一个小小的回鹘,杀鸡用牛刀了。

    更关键的是,从回鹘国书里来看,阿萨兰王对于大宋根本没有任何戒心,大军出其不意,岂有不胜之理?!

    李现也没指望能增加兵力,七万禁军,整个安西都护府二十万边军,还有盟友辽军,灭回鹘足够,他只是走个流程,让自己的行动披上一层合法的外衣。

    战马嘶鸣鼙鼓响,沉寂了近一年的西北边关,又一次点燃了烽火,军需物资从兴庆南路和秦凤路不断向肃州运输,驻扎在河西走廊各个城池里的边军磨刀披甲,向玉门关集结。

    禁军骑兵一万六千人,分别是捧日第一军、龙卫云骑军、马军司骁猛军;

    禁军步军四万七千人,分别是天武第二军、神卫飞鹰军、步军司广武军、骁捷军、清朔军、克戎军、万捷军、果勇军、千雄军;

    皇家重炮第一军,轻炮第二军,六千四百人,火炮两百九十门;

    动员边军十万人,辽国盟军两万,等到八月中旬,共计集结士兵十九万人,征调粮草六十万石,箭矢两百万支,炮弹三十万发,战马二十万匹。

    八月十八日,阿萨兰王再次遣使询问敕封日期,并且向安西都护府询问在边关集结重兵有何用意。

    八月十九日日,玉门关内一处民宅,一名老妪死在宅院里的水井旁,尸体被发现时衣衫不整似乎被人侮辱,一条回鹘人的腰带缠在老妪的脖子上,腰带镶嵌白玉和琥珀,名贵非常,经查,正是阿萨兰王的使者进关时所缠的腰带。

    案件迅速水落石出,回鹘使者贪恋汉女风华,在十八日深夜奸杀了这名年近六十的老妪!

    真相大白后群情激昂,官府将回鹘使者携带的贡品判给老妪家人作为赔偿,接着,将案犯在玉门关内广场凌迟处死,尸体悬挂关墙示众。

    八月二十日,安西都护府向高昌发文,严厉谴责回鹘使者在大宋境内的暴行,责阿萨兰王向大宋进贡一百万金第纳尔用于抚恤受害者家人,阿萨兰王拒绝接受大宋的侮辱,同时停止裁军,又一次在回鹘境内动员兵力,以应对边境上来自宋军越来越大的军事压力。

    八月三十日,早已集结完毕的宋军在玉门关誓师出征,讨伐回鹘蛮夷,以平百姓之忿!

    大军兵分两路,北路军佯攻五万人马,由赞画部长官徐文定统领,出玉门关向西北,围攻伊州;

    南路军主攻,十四万大军,由李现亲率,出玉门关向西进抵蒲昌海,沿孔雀河向西,兵锋直指回鹘重镇焉耆,最终目标龟兹城。

    另外,西藏路出兵三万,屯兵青海湖,牵制生活在高原边缘地区的黄头回鹘,以防威胁李现大军的后路。

    九月初三,北路军率先发起进攻,徐文定迅速从南北东三个方向包围天山脚下的伊州城,城内驻扎两万骑兵,向宋军发起冲击被击退后迅速向高昌城撤退,城内绝大部分回鹘人抛家舍业跟着军队一起向北撤退。

    留下五千人守城后,徐文定指挥大军迅速向西跟进,他们并不对沿途的回鹘人展开杀戮,安西都护府令,他的任务是尽量驱赶回鹘百姓向高昌城撤退。

    九月初六,徐文定的大军在距离高昌城北十里处遭遇阿萨兰王亲率的回鹘主力十万人,双方互有攻守,激战一日后,宋军后撤五里,沿着木头沟水在火焰山南麓扎下大营。

    九月初九,就在北路大军与阿萨兰王对峙时,李现的南路大军突袭焉耆,火炮齐鸣,焉耆城当日即告破,一万多残军连同近三十万百姓向东北高昌城逃窜。

    九月十二日,接到焉耆被攻破消息的仆施大惊失色,高昌城已被优势兵力的宋军从南北两个方向包围,再不撤就被宋军在高昌城包饺子了!

    阿萨兰王连夜逃向高昌,裹挟城中所有金银粮草,于九月十三日率十五万残军向西北翻越天山山脉,于五天后抵达彰八里城。

    九月十四日,徐文定进入攻入几乎空无一人的高昌城,三天后,李现率十万大军与徐文定汇合,两军合计十四万跟着阿萨兰王的脚步向天山进军。

    天山堡,扼守天山山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阿萨兰王命皇子亲率三万大军死守,宋军苦战三日,方才用火炮将这个要塞夷为平地,不过回鹘皇子在城破之前,已经带着残兵向北撤退,在山口的另一头,还有一座比天山堡更为险峻的交河堡。

    彰八里城作为回鹘王夏天的避暑行宫,在防御上自然费尽心思,东西走向的天山山脉一直延伸到西喀喇汗,只要守住天山和交河两地,就可保彰八里城万无一失!

    天山山脉巍峨险峻,山路陡峭,宋军的火炮部队一筹莫展,而没有火炮,交河堡就像一道天险,除了用人命填,没有任何其他可以攻破的办法。

    宋军于二十五日接近交河堡,尝试进攻几次后,李现果断叫停了正面强攻,退出天山山脉,以天山堡为核心扎下绵延数里的大营。

    李现没想到交河堡如此难啃,火炮上不去,堆人命又心痛,整日看着沙盘纠结不已,赵宗实日日陪在帅帐,徐文定等各军军官也凑在一起苦苦思索。

    “天山山脉的东麓紧紧挨着阿尔泰山,崇山峻岭炮军难以通行,就算翻过山脉,彰八里城东又是连绵不绝的大漠,也是绝地,故折回沙洲北上绝不可行!”徐文定一拳敲在沙盘的木边架恨恨道。

    “我有个想法,燕王。”赵宗实摸着下巴说道,李现神情一动:“讲!”

    “放弃彰八里!”

    什么?!

    大帐中众将的脸上都浮现起一股不可思议的神情,哪有仗打了一半停下不打的道理?

    李现蹙在一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这个皇子,合格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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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斧介绍:
这不是一本架空,这是一本历史。
鲜血、尸体、背叛、铠甲、残阳……康定元年的三川口战场,卷入纪律危机的李现教授重生于一名为生存挣扎的刀斧手身上
风雨飘摇的大宋颓势初现,如何挽救这个让人神牵梦绕的璀璨文明,李现只有一个金手指,那就是超越时空的知识,西夏、大辽只是等闲,大食和拜占庭才是终极征服目标,刀斧手,有进无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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