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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汤加盐大伯伯     历代王朝更迭txt下载     历代王朝更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8章撕破脸的夫妻

    要扳倒栗姬和太子,并非易事,刘嫖还需要助手。

    可能是听到了红日入怀的传言,刘嫖对这个人的心机和手段都佩服得五体投地,不错,她的帮手就是武帝之母,王娡。

    王娡只是平民出身。她的母亲臧儿,是原来的燕王臧荼的孙女。臧荼的这个燕王,是项羽封的,他投靠刘邦,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看到刘邦一再贬斥功臣韩信,臧荼再也坐不住了,他几乎是跳着起来造反,让刘邦来抓他。刘邦没有叫他失望。

    臧荼虽然鲁莽,但他这种不甘于束手就擒、主动出击的“英雄”血液隔代注进了臧儿这个女人的身体里。

    臧儿嫁与槐里仁王仲,为他生了一男二女,儿子取名王信,长女就是武帝之母王娡,次女名为王皃姁。王仲死后,臧儿改嫁长陵田氏,生了两个儿子田蚡、田胜。虽然家道中落,臧儿到底也是名门之后。

    金王孙不知何许人也,也许人如其名,真的富有千金,贵如王孙,总而言之,臧儿把王娡嫁给了他,王娡为他生了一个女儿,一家人和和美美。

    也许总觉得做了赔本买卖——姑爷金王孙实在不像有恢复臧家荣耀的可能——臧儿带着疑惑和希望,找人给两个女儿卜上一卦。

    卜人“曰两女皆当贵”。

    女人贵到极处只能是皇后。

    臧儿强行把王娡从金氏家中抢回来,能与夺妻之恨并列的,乃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金王孙当然不肯就此与娇妻诀别,他既屈辱又愤怒。任他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臧儿却全不管这一套,径自把王娡和王皃姁送进了当时的太子——刘启的宫中。若王娡以死相逼,就是要跟金王孙在一起,臧儿只能拍着大腿,拿她没辙。所以,没有王娡的同意,臧儿的“强抢”是无论如何也行不通的。不理丈夫绝望的眼神,无视襁褓中的女儿伸出稚嫩的小手,王娡转身就走。

    王皃姁还好,王娡却已经嫁过人,刘启还会照单全收吗?

    其实汉时风俗与后来的朝代,如明清迥然有别,那时候,寡妇再嫁如家常便饭,是常有的事,人们并不会在因此在其背后指指点点。比如汉文帝的母亲薄姬,本是魏王豹宫中的女人,魏豹为周苛所杀后,刘邦看中了她,于是收归己有,后来周勃、陈平平定诸吕,迎立薄姬的儿子代王刘恒为帝,薄姬因此做了太后。

    一个曾“侍二夫”的女人,竟然可以做太后,可见当时社会对女性的宽容。

    其实这种宽容一直延续到宋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名相,范仲淹的母亲就曾带着他改嫁,也未见有人非议。

    直到蒙古人南侵,其视女子为财产,观念与汉人全然不同,双方婚制冲突日渐激化,汉人社会为“保护自己的女人”,遂开始表扬守节。

    话虽如此,“再嫁的特权”也只限于寡妇或被休的女人——金王孙还没死啊!王娡也并非被金王孙休掉。一旦事情传开,王娡必将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甚至将陷入千夫所指的窘境。所以,“隐婚入宫”,臧儿与王娡等于自断后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

    王娡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过刘嫖的橄榄枝并没有直接伸给王娡,而是伸给了她所生的刘彻。

    刘彻出生时不叫刘彻,而是叫刘彘。彘的意思就是小猪仔儿,堂堂皇子,怎么会以猪为名?

    据《汉武故事》说法,“景帝亦梦高祖谓己曰:‘王美人得子。可名为彘。’”

    可见刘彻出生不仅仅惊动了父亲景帝刘启,甚至还惊动了祖宗汉高祖刘邦。这意思就是说,景帝梦见高祖给刘彻起名字了。

    刘彘幼时不仅可爱,而且从头到脚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他一天到晚调皮捣蛋,与姑姑刘嫖的女儿、表姐陈阿娇玩个不亦乐乎。

    刘嫖抱刘彘在腿上,指着自己的爱女说道,把阿娇送给你当老婆好不好?刘彘拍手叫道,要是阿娇做我的老婆,我就盖一座金屋给她住。

    好一个汉武帝,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豪言壮语!普天下待嫁的姑娘听了这话都要心动吧?

    不过,《汉武故事》是一篇志怪小说,刘邦托梦、金屋藏娇的事不载于《史记》《汉书》,所以很可能只是游戏笔墨。

    不管怎样,通过把阿娇许给刘彘,刘嫖与王娡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王娡不像栗姬那样不识抬举,她那灵敏的鼻子很快嗅出了阴谋的味道!她太明白与刘嫖结亲的重要性了,她要抓住这个机会,皇后的宝座就在眼前!

    丈母娘为女婿说话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刘嫖就常常在景帝耳边吹风,说刘彘如何地聪明健壮,如何地可爱伶俐。刘嫖所言,景帝心里是有数的,否则怎会在刘彘七岁时,为他改名为通彻、透彻之“彻”?

    只是,废立太子乃是国之大事,景帝还要仔细想想。

    撕破脸皮的夫妻

    栗姬在政治上的修为还是不够,她拒绝了刘嫖的亲事,已算是“撕破脸皮”,可是她并没有对付刘嫖的后续手段,也不曾在夜里睁着放光的双眼,窥伺对付她的时机。栗姬也许并没有想要把刘嫖怎么样,她的拒婚很可能只是一种情绪的发泄。但是栗姬发脾气发错了时间和地点,她不知道在她任性妄为的时候,有多少人对着她和太子磨刀霍霍。

    刘嫖却不一样,得罪将来太后的恐惧逼得她只能“先下手为强”。刘嫖对景帝说,栗姬与你所宠爱的那些妃子聚会,总是让她手下的侍者在她们背后诅咒、吐口水,以巫术害人。

    武帝晚年曾大搜巫蛊;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里说秦汉乃是人神“共存无有隔阂”的时代;李零先生的《中国方术考》也曾论说汉时的浓烈巫风。所以,栗姬的巫术诅咒是可能的,而且依照她的性格,她这样做的可能性很大。

    刘嫖却知道“求神拜佛”是没用的,女人之间的战争只能靠男人来决出胜负。大概因为很多女人都是经她之手入宫,刘嫖的消息十分灵通,栗姬可能做梦也没想到,她的那些小把戏会传到刘嫖的耳朵里,再通过刘嫖的嘴传到景帝的耳朵里。

    后宫不和往往是皇帝最头痛的事。所以“景帝以故望之”。

    “景帝”是刘启死后,后人给他的谥号。所谓“耆意大虑曰景”,就是说不莽撞,喜欢深思熟虑。景帝虽然心里不快,但栗姬毕竟是太子的生母,还要观察观察,所以没有发作。

    刘嫖的目的达到了,景帝的注意的目光已经投在了栗姬的身上。栗姬不知道,这不再只是她和刘嫖的博弈,现在连景帝也“参与”进来。可是,暴躁人性的魔鬼附了她的身,她仍然不知道收敛。

    景帝的身体一向不好。有一次景帝生病,大概病得很重,重得以为自己快死了。所谓鸟之将死,其言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召见栗姬,体虚气弱地开始托付后事。

    “我死之后,那些孩子就交给你了,要好好对待他们。”

    栗姬却“不肯应,言不逊”。

    栗姬已经被嫉妒折磨得有些发狂。景帝的意思非常明显,栗姬已经是他心里的皇后。栗姬却对此毫无反应,一口回绝了景帝。

    病中的人最需要温暖的安慰,哪怕是欺骗,景帝心里那软软的一处被栗姬的恶言恶语“痛快”地碾碎了,此时他不再是那个托付后事的温情丈夫,两人间的气氛迅速由“融合”转化为“对抗”。但也许是因为心里有愧,又或许是因为病得不再有力气吵架,景帝选择了沉默。沉默不等于平静,新账旧账叠在一起,景帝的愤怒如地火在下面潜伏奔流着,一旦给他寻着地壳的缝隙,就要喷薄而出。

    有一天朝会,大行(官名,主管礼仪)奏事完毕,接着向景帝进言道:“‘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现在太子的母亲栗姬还没有封号,应该立她为皇后。”

    景帝大怒道,这事哪到你来多嘴!命卫士将大行拉出去砍了。其实古代君主制下,君王的家事就是国事,立太子立皇后等大事更不在话下,既为国事,大臣如何不可参议?

    景帝所谓“哪到你来多嘴”,不过是因为大行所言触到景帝的逆鳞——景帝对栗姬已经死心,怎会立她为后?而一旦大行的建议被采纳,最终的得益人是栗姬,景帝遂以为大行背后是栗姬在指使。于是他废刘荣太子之位,把其贬为临江王;又把栗姬打入冷宫。栗姬见不到皇帝的面,想解释也没有机会,于是憋闷忧愤而死。

    有关大行提议立后的事,司马迁是这样说的:“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

    竟然是王娡在背后搞鬼!她这招“以退为进”“予取先与”可谓狠毒!

    刘荣被废、栗姬被打入冷宫后,景帝封王娡为皇后,王娡所生的刘彻(刘彘)也被立为太子。

第79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刘荣被废两年了,也许是因为母亲死了,自己再也看不到复位的希望,所以破罐破摔,扩建宫室而占了祖父文帝刘恒的宗庙辖地,由此被汉景帝征召觐见。刘荣启程,上车伊始而车轴断裂,这被认为是不祥之兆,江陵父老相顾泣涕,说,大王回不来啦!(“吾王不反矣”)果然,刘荣刚到长安就被召到中尉府(执掌长安治安警卫),交由中尉郅都审问。

    狱中的刘荣想要给景帝上书,但郅都给看守刘荣的狱卒下了死命令,严禁他们送给刘荣刀笔。后来刘荣通过他的老师,前太傅魏其侯窦婴的暗中帮助,才拿到刀笔,得以上书。刘荣的这封“血书”递出去后,立刻就自杀了。“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

    一般来说,狱中上书多是认错求饶,又或为自己所为辩解,又或动之以情,总而言之,上书的目的应该是保命。可是为什么上书之后,刘荣立刻自杀,也不等等景帝的“批示”和反馈呢?难道是在狱中受了莫大的羞辱,故而激起他的烈性,就此捐弃年轻的生命?又或在上书之前就已经知道答案,上书不过是死前最后的倾诉?

    皎皎明月从铁窗内探出头来。刘荣的尸身悬在梁上,投下的影子在满地的银光里摇来荡去,这大概就是一代皇子留在人间最后的痕迹吧。

    刘荣算是被郅都逼死的,窦太后知道后怒不可遏。所谓“幼子长孙,老太命根”。她借口说郅都犯法,要把他贬为庶民,为孙子报仇。身为父亲的景帝,反应却十分奇怪,他没听太后的,他特派一个使者持节到郅都家中,改任他为雁门太守,抵抗匈奴,还给他临机专断的大权。郅都远走雁门,窦太后伸手不及,一时间也拿他没办法。

    汉朝的皇帝,大多是所谓“孝子”,死后的谥号里也多有一个“孝”字,如“文帝”实际上是“孝文帝”,“景帝”实际上是“孝景帝”,“武帝”其实是“孝武帝”……

    这郅都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逼死皇子,而孝顺的景帝又为了保他而忤逆生母?

    郅都,生卒年不详,河东郡杨县(今山西芮城东)人,文帝时曾做过郎官随侍文帝一旁。关于郎官,古史学家说,“郎”通“廊”,一般是指立在宫殿走廊里的侍卫,听凭皇帝差遣。拜为郎官,就成了皇帝的“身边人”,每天得闻军机大事,耳濡目染,不知不觉间便培养了政治眼光,积累了政治经验。又,郎官长年随在皇帝身边,陪他骑马打猎,为他保驾护航,皇帝差不多能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对他们知根知底,一旦某个官职空缺,他们总是第一批进入皇帝视线的候选人。出击匈奴、彪炳百世的大将军卫青做过郎官,为武帝出谋划策、筹钱筹粮的大司农桑弘羊也做过郎官。

    入选郎官有三条途径:一是荫任,功臣后人和秩级二千石以上的官宦子弟可凭荫恩直接入选为郎;二是家世殷厚,捐钱四万以上,其子弟也可为郎,景帝时,司马相如就是捐钱为郎;三是“天赋异禀”,如桑弘羊就是因为有心算的能力,在其十三岁时被选为郎。《史记·酷吏列传》里,记有这样一句郅都的座右铭:

    “己倍亲而仕,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就是说,我既然离开父母做官,就要奉公守节、以身殉职,哪里还管得了妻子儿女?

    郅都是有名的酷吏,心狠手辣,他时常扯着脖子喊出“倍亲”“不顾妻子”这样的冷酷绝情话,而且一天喊上好几次。

    景帝的时候,郅都升为中郎将。有一次他随从景帝去上林苑,景帝的妃子贾姬上厕所时,一只野猪跟着窜了进去。

    野猪凶猛,力能搏虎,贾姬的情况危在旦夕。景帝打眼色给郅都,叫他冲进去救人。但是郅都好像把景帝当成是空气,没有任何反应。景帝情急之下,就想自己去救贾姬。

    这时候郅都却抢着跪在景帝面前,把他拦住,只听他说:“死了一个贾姬,还可以再找一个,这世上还缺美女吗?陛下不知自我爱惜,可曾想过江山社稷,想过太后吗?”

    原来郅都不进厕所救人,不是因为男女有别,而是为了皇帝的安危。其实仔细想想,郅都这套歪理根本就说不过去,皇帝进去救人是以身犯险,他郅都身为中郎将,保护皇帝及妃嫔是职责所在,为什么也不去救人呢?还找出这样堂而皇之、无耻之极的借口!

    景帝显然对此未作深思,竟然停住了。幸好野猪只是出来散步一圈就离开了,已经“被放弃”的可怜的贾姬最终平安无恙。窦太后听说这件事非常开心,“赐都金百斤”,对郅都重视起来。

    不过,事情奇怪就在于此。郅都逼死前太子刘荣,窦太后要贬他为民,其实不只是贬官,从后来的事情看,窦太后有一系列对付郅都的手段,非要把他弄死不可。而他对宫里的妃子见死不救,窦太后却对他大加赏赐。

    一贬一赏的背后,是什么道理呢?原来,不救妃子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儿子是自己的血脉,孙子也是自己的血脉,所以逼死自己的孙子当然罪不可赦。可知窦太后是多么护短!

    大概观察的时间久了,景帝也看出了郅都的才干,所以任命他做济南太守。郅都果然不负景帝所望,他初到济南,不动声色间就把瞷氏家族的首恶全部灭族,所谓“雷厉风行”不过如此。剩下的人为郅都的雷霆手段所慑,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恃强横行。一年以后,济南郡中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了太平盛世的景象。附近的郡守听到情况,都把郅都看做长官,不敢跟他平起平坐。这种心理十分正常,在每个人都保持礼貌友善的圈子里,如果突然来了一个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狠角色,这圈子里的其他人自然会害怕他、附和他。现在,由这些温和郡守组成的圈子里多了一个历史上有名的酷吏,他的名字就是郅都。

    不光在地方官场扬眉吐气,郅都在朝为官时也腰板挺直,总是一副要动手的样子,太史公说他,“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条侯周亚夫乃是开国功臣周勃的儿子,又在平定七国之乱时立了大功,终于被封为丞相,他长期做将军,风霜铁面上凛凛威严,大家都有点怕他,唯独郅都见了这个顶级长官,作个揖转身就走。郅都暗里对周亚夫有点挑战的意思吧。出身低贱的人对出身高贵的人总是暗里羡慕,表面却要装出不屑的样子,也许这种巧妙复杂的心理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郅都如是,后面要讲到的灌夫也是这样。

    郅都负责长安治安时,执法严苛,毫不避忌,连皇亲国戚见到他也不敢正视。也许郅都的冷酷无情已经外化,以致他的眼睛像鹰这样的猛禽一样冰冷而又锐利,所以人们称他为“苍鹰”。苍鹰的利爪对准了景帝手指的方向,百发百中,无往而不利,难怪景帝为了保他不惜得罪母亲。

    景帝不会不知道郅都严苛冷酷的作风,为什么把自己的儿子、前太子刘荣交给他审问?刘荣毕竟是景帝的儿子啊!这里面的道理太过深邃奥妙。不过有人将郅都背后、逼死刘荣的主谋者说成是王娡,却很难服人。

    郅都又把他的强硬作风带到了边关雁门。匈奴人听说他的狠绝,知道有他坐镇,再也不敢寇犯雁门。据说,匈奴人雕刻了郅都的木像作为练习射箭时用的箭靶,因为慑于郅都的凶名,竟然没有一个匈奴战士能够射中。

    这大概都是编出来的夸张故事。世上哪会有这种事呢?除非是匈奴人的雕刻工匠技艺太过高超,以致他虽然可能没见过郅都,但足以把他那种冷酷无情的神情完整地表达出来,影响到射箭战士的心神,使自小骑射的他们在放箭的一刻突然失手。

    郅都所作所为令人侧目,他却不知窦太后也静悄悄地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自郅都官拜雁门太守后,窦太后就一直暗暗搜集他的罪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景帝还为他辩解,说他是忠臣。

    “临江王独非忠臣邪?”太后怒不可遏地回道,声音尖利刺耳,景帝再没话说。一代酷吏,“苍鹰”郅都就这样被砍了头。

    西汉初年,位极人臣的多是贵族,因为他们的祖先追随刘邦打天下,依功一一封爵。而郅都这样底层出身的人,想要出头只有“讨皇帝的喜欢”。郅都明白景帝想要什么,他做了这样的角色,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景帝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舞台,让他通过行动和念白把其冷酷无情淋漓尽致地展现。不管怎样,二者一拍即合,配合得十分默契。但是,像他这样剑走偏锋,不管乱世与否,一味“用重典”的人是不可能长久的。因为他的一心只忠于皇帝,不管自己要面对什么,要面对什么样的对手,要面对什么样的风险,因为他的荣华富贵都是皇帝给的!而在这个国家里,很多事情皇帝也做不了主的。也许郅都也知道最终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这是他的选择:与其灰尘一样默默无闻地静伏,还不如烈火那样痛痛快快、轰轰烈烈地燃烧,哪怕最后烧成灰烬!

    郅都的这把火之所以烧得这么旺,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怕死、不在乎,更重要的是,他为景帝和一些人除掉了绊脚石,所以他的作为和死亡,几乎成了理所当然。这是“文景”到“武帝”,社会转型时期特有的现象,郅都绝非个案。

第80章景帝的愿景

    刘荣被废,到刘彻立为太子这个时间段之间还有一个小插曲。

    插曲的演奏者是这两兄弟的叔叔,梁孝王刘武。

    刘武是窦太后的小儿子,景帝的同母兄弟。若说窦太后宠爱女儿刘嫖有十分,那她宠爱刘武就有二十二分。景帝对他也十分爱护。

    汉时,诸侯朝见天子,依礼应该只见四次:第一次入宫晋见,叫做“小见”;正月初一清晨,诸侯捧着皮垫,再在皮垫上摆上璧玉,向皇帝道贺,这叫做“法见”;又三天,皇帝为诸侯王设下酒宴,赏赐金钱财物;再过两天,诸侯王又入宫“小见”,然后辞别天子,回到自己的封地。诸侯王都是天子的兄弟叔侄,所谓“小见”,就是亲人的团聚家宴,所以可以不必严格拘于礼节,一般士人是没有资格加入的。诸侯王晋见,在长安居留的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天。且正月朝贺,一般是一王与四侯一起朝见,又由于那时交通不便,往往十多年才来京师一次。

    梁国紧挨着中央的辖地,相较其他诸侯王,梁王来长安要方便得多。梁王几乎年年入朝朝见,而且经常一待就是几个月,有时更长达半年,可见他的受宠。

    在平叛过程中,梁国军队所杀叛军的数量,与朝廷军各占一半,而朝廷军又分给条侯周亚夫、魏其侯窦婴等几个人指挥,所以梁王的功劳是最大的。景帝对他也更加宠爱,赏赐给他天子出行所用的旌旗,当梁王来京朝见时,更派遣持节使者,叫他坐上御用的驷马车,到关前去迎接梁王。景帝经常叫梁王共乘一车,与他说话聊天,连去上林苑打猎时也是这样。两兄弟肯定要说起许多童年趣事。梁国的官员只需在登记簿上写下姓名,便可与朝官一样出入宫门,这对其他诸侯国的人来说简直不可想象。

    公元前150年十月,梁王又来朝见。不过这次他可不仅仅是来孝顺母亲、与景帝重温兄弟情的,他是来争皇位的。在此之前,景帝已经早已经封刘荣为太子。也许是收到了什么风声,刘武掌握的时机非常地精准,他来了不到一个月,刘荣就被景帝所废。

    刘武想做皇帝,并非是“无理取闹”,而是要景帝兑现承诺的。原来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年),梁王来朝,景帝与他宴饮时,曾当众说:“千秋万岁后传于王。”司马迁描述景帝说话,用了“从容”二字,可见其并非酒后胡言。梁王却没当真,不过心里也非常高兴,宠溺小儿子的窦太后就更不用提了。

    原来那时,诸侯王有谋反迹象,而梁王所统辖的梁国面积广大,土地肥沃,兵力强盛,且其为中央的门户,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所以口头许诺,争取梁王乃是理之必然,虽然他是景帝的亲兄弟。

    这就是政治,只讲利害,亲情根本不起作用。

    果然,就在当年,吴王刘濞以“清君侧,诛晁错”的口号,领着楚、赵等其他六国一同叛乱,而梁王拖住了吴、楚两国的主力军,给周亚夫他们争取了时间,立下不世功劳。可是叛乱刚刚结束,景帝便立刘荣为太子,这就好像故意对梁王说,自己之前是开玩笑。

    也许梁王刚开始真的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但梁王的位子坐得太久了,有点腻了,便对帝位有了觊觎之心。如今刘荣被废,他的机会来了。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母亲,窦太后就坚决地站在她这边——大概不想别人叫她太皇太后,把她给叫老了,她总想让刘武接替刘启做皇帝,这样一来她仍是“皇帝的母亲”。

    自高祖刘邦以来,汉代的皇位从来就是父传子。窦太后一生信奉黄老,主张清静无为,为了将刘武送上皇位,却违背“祖制”,简直是无事找事,与自己的原则开战,可见女人爱孩子时,是“没有自己”的。

    《资治通鉴》载:“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

    怎么办呢?天子金口玉言,怎能出尔反尔?

    “帝跪席举身曰:‘诺。’”

    这声“诺”如同卡在喉头的硬块,景帝吐得非常痛苦——否则此前怎会立刘荣为太子以绝了梁王的念头?景帝不甘心,他是政治高手,于是把皮球踢给朝臣——“诸位爱卿,如之奈何?”

    这时袁盎站了出来要给景帝解围,只听他慷慨激昂道:“让臣去说服太后!”

    呵呵,景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袁盎于是来到太后所居的长乐宫,与她辩论。他的身后跟了一帮满腹经纶的大臣,太后向后一看,一时间看不清个数,他们站成黑压压的一片,将殿门口的阳光都挡住了,巨大的阴影压了过来,太后心里开始泛起嘀咕来。袁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的目的达到了。

    但是这并不足以叫太后改主意,袁盎还有一整套的手段等着太后。

    袁盎:“天子百年后传位梁王,可梁王百年之后呢?”

    太后:“自然是传给当今天子的儿子。”

    袁盎:“请问太后,我大汉是效法殷商还是效法周朝呢?”

    太后:“当然是效法周朝。”

    袁盎:“那周朝的王位怎么传下来呢?”

    太后:“父亲死了传给儿子……”

    太后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套,以致这句话说到末尾时气力不足、声若蚊呐。

    袁盎不让太后有喘息的机会,他看着太后的眼睛,躬身道:

    “春秋时,宋宣公不守周朝的法令,死前传位给弟弟宋穆公。穆公死前又把王位传回给哥哥的儿子与夷,结果自己的儿子冯有心争位,说他是君王的儿子,有资格继承王位,于是杀了自己的堂兄与夷自立,宋国因此纷争不断。我大汉经几代皇帝励精图治,才有今天的盛世局面,难道要因此走向混乱衰败吗?”

    这句话问得狠。

    窦太后明白袁盎的意思了。周法是父子相继,商法是兄终弟及,两法在各自的系统里清清楚楚,泾渭分明,而一旦杂糅在一起,就要错漏百出,就要让人“无法可依”,最终叫有野心的人钻了空子,而皇位之争,向来血雨腥风。

    其实袁盎所说并不符合史实。与夷乃是被他的太宰华督所刺,谥为殇公,并非为冯所杀。不过窦太后显然是每天只读《道德经》,并不知道《春秋》上记载的这件事,又或者一开始就为众人气势所慑,再加上上了袁盎的当,所以心神被夺,而那时又没有人送一本《春秋》来给她翻,所以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袁盎等人强忍着笑离开。

    她知道,在“立梁王为嗣”这件事上,她再也说不上话了。

    死在舞台上的袁盎

    美梦破灭,梁王只得悻悻回家。但是,他从此死死记住了袁盎这个人。当袁盎打喷嚏时,他能否想到这是因为梁王刘武在“念叨”他呢?

    袁盎这个人非常地奇怪。文帝时,柴武准备造反,牵连到高祖的庶子淮南王刘长。文帝用囚车把刘长送到蜀地。袁盎劝谏他说:“您一向宠爱刘长,致使他性格骄傲刚烈,这样骤然的打击,我怕他承受不住,死在路上。”文帝不听。结果刘长果然绝食而死。文帝“哭甚悲”,大悔不听袁盎的劝告。

    可见,袁盎这个人是知人的。刘武之受宠,十倍百倍于刘长,自己毁了他的帝王梦,刘武会怎么对付他呢?

    似乎是不言而喻。

    这样说来,袁盎是一个“为国不恤身”的忠臣了?如此又说不过去。袁盎曾做过吴王刘濞的国相。国相乃是朝廷派出的官员,既是为了管理诸侯国的内政,同时也有监视诸侯王的意思。

    刘濞一直有心造反,袁盎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他没有将吴国的事情上奏给景帝,而是任由刘濞的造反准备工作一天天完善起来。袁盎人缘很好,吴王刘濞也非常喜欢他,常常赏赐给他大笔的财物。是因为贪恋富贵,所以他没有上报刘濞的反迹吗?还是他担心自己的奏章递上去的那一刻,那个待他不薄的刘濞就要抄起大刀砍掉他的人头?

    不得而知。能知道的是,每当景帝向他打听吴国的情况,他总是说:一切太平。

    这说明,袁盎并非是那种忠臣。

    那么,他不惜得罪当朝太后,不惜得罪恩宠加身、平乱时又立有大功的梁王,图的是什么?

    太史公对他的评价是:“好声矜贤。”原来是贪图虚名,其实也就是想落得个好名声。

    袁盎的侍女曾与他手下的小吏私通。袁盎知道这件事却不挑破。如果按照渡边淳一的说法,这种沉默乃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心,所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以此来维持表面的“和平”,那也就罢了。可怪的是,小吏得知事泄露后逃跑,袁盎竟然骑着快马追上,小吏魂飞魄散时,却听他说:“不必惊慌,我来是要将侍女送给你!”后来七国之乱爆发,袁盎为吴王刘濞所执,看守他的正是这小吏,小吏知恩图报,将他放了,因而救了他一命。不过袁盎不是神,该不会预知到此事吧,若有预知未来的本领,大概也不需要小吏来救了。

    把梁王赶回家后,袁盎还不收敛,他接着举荐王娡所生的刘彘做太子。景帝这次没发怒,而是笑呵呵地答应了。可见皇权治下的是非善恶没有标准,皇帝的是非善恶就是标准!刘彘即太子位。

    这就彻底绝了梁王的念想。

第81章高位如镜花水月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古人寻找仙境瀛洲,都是从渤海起航。这说明齐地的风俗自古就多涉神仙幻想。秦始皇、汉武帝为求仙访道,也多招养齐地方士。羊胜和公孙诡都是齐人,他们和同乡邹阳一起侍奉梁孝王,做了他的宾客。

    这两人并非装神弄鬼的方士,但也不是安邦定国的栋梁之才,只有些小聪明和一些鸡鸣狗盗的手段。但刘武对他们却非常信任。梁国内史一职空缺,若不是窦太后亲下谕旨,叫平叛七国之乱的名将韩安国补缺,做梁国内史的恐怕就是公孙诡。公孙诡虽没做上内史,但由于梁王的宠幸,他在梁国的地位非常之高,人称“公孙将军”。

    刘武对两人的偏爱是有道理的,因为刘武想听什么,这两人就说什么。他们一直怂恿他去做景帝的皇位继承人,去做皇帝,也许还跟梁王在密室里玩过跪拜天子的游戏。柏杨先生管这种受无耻谄谀而面无愧色的状态叫做“大头症”,真是一针见血。

    一个人内心有某种欲望,又担心没有实现欲望的能力,但是又不想放弃,就会犹豫不决,焦虑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时候,如果有个人在旁边一直给他吹风,他都言听计从。

    刘彻即太子位,刘武拾级而上、登上皇帝宝座的梦想彻底破碎了,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这时羊胜和公孙诡把他的脑袋转过来,抬手指向憋着笑的袁盎叫道,嘿,是他!是他!就是他!

    其实不只是他,刘武派出了十几批刺客,杀向那些他认为阻碍了他登上皇位的人。

    袁盎的人缘非常好。第一个刺客到了袁盎的家乡安陵,每走一处都听别人说他的好话,于是生出不忍之心,夜里窜入袁盎家里,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他,叫他小心提防。

    谁知袁盎并不放在心上,仍然四处游荡。有一天他去找一个叫棓生的朋友求卦,回来时,被刺客刺杀在安陵城门外。当袁盎被刺客扯着胳膊架起来时,他还问人家,说我是袁盎,你们没找错人吧?回答他的是刺过来的利剑。

    袁盎死了,戏还没完。刺客忘了把凶器带走,那柄剑仍插在袁盎身上发出闪闪寒光。

    袁盎的死讯很快被景帝得知,而随同袁盎一起说服太后的大臣也次第而亡。这是谁干的呢?景帝心里马上有了计较——这必是梁王刘武所为。果然,办案人员循着袁盎尸身上的宝剑,找到了长安城里为这柄剑磨刃的师傅,这师傅查验过后,说不错,这剑的确是我磨的,是梁国某郎官之子带来的。

    景帝大怒,遂派人彻查此事。查案使者的车子在长安和梁国之间来回地跑,日夜不休,地上杂乱的车辙如景帝凶恶的泄愤鞭痕。

    皇位如同镜花水月

    窦太后知道事情经过后,明白自己的小儿子犯了弥天大罪,只有死路一条,一时间如同被人割了骨肉,痛彻心扉,只是一个茶水不进,躲在长乐宫里日夜哭泣,眼窝都陷了下去。

    景帝是孝子,这时就有了悔意。但死了十几个朝臣,不给世人一个交代,朝廷的威严何在,大汉的律法何用?思前想后,又召集群臣商议,他把原来的查案使者召了回来,改派通晓儒家经术的田叔去查。

    儒家重视人伦亲情,讲求宽厚之道。其以《诗》《书》《礼》《易》《春秋》为经,但经过秦始皇的焚书,皆不传世。现在能看到的经书,都是秦末汉初隐于民间的高人口授,汉人记录整理而成。再加上古代通讯缓慢,所以汉初时,上述儒家经书并不广为世人知晓,武帝之前,尊崇黄老,也鲜有朝臣通晓儒术。汉承秦制,其中就有秦朝的法律,而秦法严苛,审案的狱吏往往审不出人命就不罢休,所以景帝要派田叔这样的“儒士”去查梁王,其实他已有放梁王一马的打算了。但是,命案总要有个凶手,非如此不能了解。景帝有意宽宥梁王,他已举起了自己的巴掌,梁王会举起自己的巴掌,与景帝击在一起吗?

    羊胜、公孙诡已从幕后现身。景帝往梁国派使者查案,抓的就是他俩。但使者跑了一遍遍,搜遍梁国上下,连两人的影子也逮不着。

    只有一个地方没有去搜:梁王王宫。

    梁王可能压根就没想过要把羊胜、公孙诡交出去——这不啻告诉人家,此事是自己所为。其实他的主谋身份,整个大汉早就无人不晓,但梁王还是绷紧咬肌,来个死不承认,对韩安国等重臣他也不说实话。

    纵观茫茫历史,这种掩耳盗铃的事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梁王尚在梦中,韩安国却是旁观者清。

    韩安国入宫晋见,哭道:“若主上受辱,臣下就该谢罪而死。大王如今进退维谷,焦灼不堪,都是因为我等辅佐不力。现在抓不到羊胜、公孙诡,皇上必然怪罪,请您允许我向您辞别,并赐我自杀!”

    梁王知道瞒不过他,无奈地说:“你这是何必呢?”

    韩安国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他哽咽道:“大王自己好好想一下,是您与皇上的关系亲,还是刘太公与高皇帝、皇上与临江王的关系更亲呢?”

    梁王说:“当然是他们更亲。”

    韩安国续道:“刘太公与高皇帝、皇上和临江王都是父子关系,可是高皇帝说:‘拿着三尺剑夺取天下的人是我啊’,所以太上皇只能住在栎阳宫,到死也无法过问朝政。临江王刘荣是长子,又被立为太子,可是只因为他母亲说错一句话就被废黜;又因扩建宫室侵占文帝祖庙,终于在中尉府被逼自杀。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治理天下是公事,怎能讲求私情?有人说:‘即使是亲生父亲怎知他不会变成老虎?即使是亲兄弟怎知他不会变成恶狼?’现在大王您听信邪说,违反了大汉的律法,即使位列诸侯也无法开脱。皇上孝顺,他是怕太后伤心,所以才没找只知道律法的刀笔吏来对付您。太后日夜垂泪,希望大王能自己觉醒,可是始终也不见您有改过意思。假如太后突然逝世,大王您还能依靠谁呢?”

    韩安国话还没有说完,梁王早已痛哭流涕,他感激地说:“我现在就交出公孙诡、羊胜。”于是逼迫公孙诡、羊胜自杀。

    田叔在梁国徘徊已有一段日子了,看到二人的尸体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回到长安,他向景帝述职时,给了他一个惊喜。原来梁王不光是刺杀朝臣的幕后主使,他招募士卒,锻打兵器,确有不臣之心,“按律当诛”。田叔虽然拿到了确凿证据,却在回来的路上把它付之一炬。

    私毁证据是重罪。景帝面露不快,正要发作,却听田叔续道:“梁王不法狂悖,铁证如山,若不杀他,此后大汉的律法再也无法取信于民;可是真的杀了他,太后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您。陛下,请您圣裁!”

    景帝笑了,转身就把消息送到长乐宫中。窦太后听了,马上恢复生机,左右宫人连忙动手置办饮食,给她果腹,后拜田叔为鲁国相。

    这中间仍有一个小插曲。梁王交出羊胜、公孙诡的尸体,仍然忧惧,恐怕祸事仍未完结,于是找群臣商议。这时邹阳挺身而出,西入长安,找到王皇后(王娡)的哥哥王信,劝他入宫为梁王进言,以此讨得窦太后的欢心,使窦、王两家外戚能够结成同盟。王信“然其计”。景帝听了王信的劝告,明白若执意处死梁王,会落得杀死弟弟的不仁之名,恰巧田叔回来述职,所以决定就此罢手。

    景帝怒气渐消,梁王于是上书请求朝见。一行人走到达函谷关口,一个叫茅兰的臣属劝道:“大王仍是戴罪之身,再像以前那样讲究排场恐怕不太合适,还是改乘布车罢。”梁王于是乘坐当时出殡时采用的布车,随身只带两个骑兵。饶是如此,他仍然害怕,不敢面见景帝,于是躲进姐姐刘嫖的家中。

    景帝派使者出关迎接梁王,而梁王已经入关,所以只见到他的随从车马。太后知道没接到人,振臂号泣道:“皇上果真杀了我的梁王!”

    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景帝只能无奈听着老母训斥。这时峰回路转,宫人报说,梁王来了,他正赤膊跪伏在宫门处,背着砧板、斧头,请求处罚。太后这才大雨转晴,景帝也非常高兴,他抱着梁王痛哭起来。然而景帝心中始终难以释怀,他渐渐疏远梁王,不再和他同乘车辇了。

    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梁王又入京朝见。他上奏折请求留住京师,侍奉窦太后。这次,景帝没有答应。

    梁王只得回到封国,如同疯狂时毫无感觉,清醒后却疲惫不堪,经历了这些波折后,梁王静了下来,但也不再快乐,每天心神恍惚。有一次到北面的良山打猎,恰逢有人献上一头牛。这头牛大概是先天畸形,他的牛足竟然长在背上。那时的人还没有生物学的概念,那头怪牛的样子看起来触目惊心,梁王只道这是天降的怪物妖孽,预示着灾难,厌恶的不得了,食不知味。十月中旬,梁王得了热病,没过几天就去世了。后人谥他为梁孝王。

    窦太后知道梁王病故,哭得死去活来,大叫道:“皇上果然杀了我的武儿!”景帝恐惧忧虑,想起以前兄弟携手登车、一起打猎、秉烛夜谈的情境,恍如隔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昔的变化,唯有黯然神伤。梁王对窦太后十分孝顺,每次听说太后身体有恙,都夜不入眠,食不下咽,总想在她身旁伺候着、陪伴着。

    景帝将梁国一分为五,分交梁王的五个儿子掌管,个个封王。这事是与长公主刘嫖商量过的。太后知道这件事,才渐渐解开心结。其实,梁国这样的大国一分为五,对增加中央的威权,削弱地方诸侯势力是大有好处的。景帝此举,算得上一举两得。

    平心而论,梁王是没有造反的野心的。如果要造反,为什么要刺杀袁盎等人?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这样做岂非打草惊蛇?梁王与栗姬一样,一味地纵情使性,等到危害临身之时,却悔之晚矣。

    皇权治下,家国难分,公私难辨,像景帝和梁王这样的悲剧,后世还不知道要再重演多少次。梁王回国,在山上打猎,当他攀上山巅,迎着飒飒山风,有否感受到人生一世的荒凉?山顶比皇位更高,皇位在人间的中心,而山顶跳出这一切,鸟瞰这纷纷扰扰的人间。

    梁王生前,财物以亿万计算,数不胜数,死后仍有金四十万余斤,而所有的宝物都做了陪葬品。史书记载,曹操缺兵少饷,打起了梁王墓的主意,他盗掘此墓时,“得金宝十万余斤,运七十二船”。梁王曾修“梁园”,“方三百里”,华美壮观难以尽述。诗仙李白游历天下,在梁园住了十年,仍不忍离去,他的《梁园吟》里有这样四句:

    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

    舞影歌声散绿池,空馀汴水东流海。

第82章前有狼,后有虎

    景帝后元三年(公元前141年),汉景帝病故,刘彻即位,是为武帝,尊祖母窦漪房为太皇太后,母亲王娡为皇太后。此时,武帝年仅十六岁。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在他坐上皇位的一刻,第一次真正发现手中巨大的权力——这个国家辽阔的版图,庞大的人口数量,那些延绵无尽的山川,那些奔腾不息的河流……

    景帝平定了七国之乱,诸侯王势力大削,再加上几代皇帝的休养生息,汉朝早已摆脱了刘邦时期的一穷二白,变得富庶繁荣起来。豪强冒起,匈奴寇边,制度简陋不敷于用,这是武帝初期国家面临的主要问题,而诸侯王也在新皇登基之际虎视眈眈。因此,贾谊、晁错等人提倡的改革和创制又重新提上日程上来。

    公元前140年,武帝以“建元”为年号,此为中国“年号”之始创。“建元”有“创始”的意思,表明了武帝革新改制的决心。

    武帝深知,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尤其他刚刚登基,羽翼未丰,很需要帮手。于是诏令中央和地方的各级行政长官推举人才,“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而满朝文武或许在“黄老之说”的气氛里待的太久,毫无奋发的劲头。所以武帝改革的第一步就是换人,换上自己的人,他要“站得稳,行得动”。

    景帝死前,留下卫绾做武帝的丞相。卫绾被景帝选中,是因为他是个仁厚的长者,勤恳任劳,从无怨言,与条侯周亚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实卫绾原来是“代王”刘恒的车夫。因为卫绾膂力惊人,车技高超,很受刘恒的喜爱。后来刘恒被周勃迎立为皇帝,卫绾就跟着他进了长安,做了郎官,不久又升任中郎将。

    刘启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做太子时,曾多次设宴招待文帝左右近臣,卫绾也在列。然而,每次接到太子的请柬,卫绾总是称病不前。虽然太子是将来的天子,但他现在仍只是太子,忠臣不事二主,卫绾觉得应该小心谨慎一些。

    果然,此举得到了文帝的赏识。文帝临终前,对景帝说,要善待卫绾,他是长者,可以信任。不过景帝对卫绾不来赴宴一事始终耿耿于怀,所以一直没有起用他。后来,汉景帝游幸上林苑时,叫卫绾随车侍奉。

    景帝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从前我请你赴宴,为什么总是等不到你呢?”

    卫绾吓得伏地叩头:“当时臣确实是有病在身。”

    景帝看了一会儿伏在地上的卫绾,不再重提这件旧事。于是召左右来,要赏赐佩剑给他。

    谁知卫绾再次拒绝景帝。原来,文帝曾赐给他六把宝剑,卫绾都供奉在家,皇恩浩荡,卫绾不能再接受景帝的赐剑,害怕无福消受。景帝问道:“人们时常更换、买卖佩剑,怎么你却一直留着这些宝剑?”于是命他从家里拿来。六把宝剑,剑鞘的颜色尚新,拔将出来,每一把都泛出闪闪寒光!景帝感动至深,从此对卫绾另眼相看。

    后来,卫绾受命招纳河间猛士平定七国之乱,因战功升为中尉。三年后,又以军功封侯。卫绾是栗氏的亲戚,景帝废刘荣、栗姬,卫绾因而受到株连,但景帝怜他忠厚,只是将他免官归家。不久,景帝立刘彻为太子,于是任卫绾为太傅,不久又升为御史大夫,掌管刑狱。又过五年,卫绾就做了丞相。

    卫绾信奉黄老政治,行事谨慎小心,他任丞相,只起上传下达之作用,“朝奏事如职所奏”,对于朝政大事,他却往往粗略不计。而汉武帝崇尚儒学,即位后结束了黄老政治的统治,卫绾遂以不称职之名被罢免。

    小试牛刀,发兵东南

    国不可一日无君,国亦不可一日无相。武帝开始考虑新丞相的人选了。

    汉初的官员很多是选自功臣贵族子弟,这些人很快就用尽了,到武帝时,可选择的空间就非常小了。最有机会的是两个外戚,窦太后的侄子魏其侯窦婴和王太后的弟弟田蚡,两人都好儒术,是儒家信徒。后来武帝拜窦婴为相,这都出自田蚡的运作。

    景帝去世后,武帝封田蚡为武安侯,一时成为朝中红人。田蚡本想自己做丞相,却让管家籍福劝止。籍福说,如果皇上拜您为相,您也一定要推辞,把相位让给魏其侯。您现在刚刚发达,还无法与魏其侯相比。魏其侯是窦太后的侄子,显贵已经很久,况且他在平乱中立有大功,天下英才都归附他。魏其侯当上丞相,您至少也会坐上太尉。太尉与丞相同属三公,您也同时得到让贤的谦逊名声。

    田蚡认为籍福说得对,于是入宫向王太后说明心意,太后再把话递给武帝,于是拜窦婴为丞相,拜田蚡为太尉。

    但要行儒道,窦婴、田蚡都没有这个学问,于是窦婴向武帝举荐了赵绾和王臧,两人同是当时儒学巨擘鲁申公的弟子,从申公学《诗》。申公当时已有八十多岁了。武帝还是太子时,王臧便是他的老师。于是拜赵绾为御史大夫,拜王臧为郎中令。

    首先就是立明堂。

    上古时政教合一,所谓“明堂”,就是古代帝王宣明政教、举办大典、祭祀祖先的地方。

    武帝迷信,对祭祀鬼神之事特别感兴趣。他本是个精力充沛、好奇心强的人,外加少年心性,对立明堂这样的“形象工程”自然是直流口水。

    可是明堂太遥远了,赵绾、王臧也不太知道明堂是个什么玩意儿。于是武帝派出使者,“束帛加璧,安车以蒲裹轮”,隆而重之地将申公从鲁地请过来。武帝对申公闻名已久,他见申公,大概就像是在困顿迷途之中瞧见了光亮,激动得不得了。

    武帝问:“我该怎么做?”

    申公满头白发,打呵欠似的说:“少说话,多做事。”

    武帝掩住失望的神色,拜申公为太中大夫,“议明堂事”。

    接着是令诸侯就国。这就比较难办了,因为各位诸侯都不愿意。原来,诸侯的食邑虽在外地,但他们多数娶了皇家的公主,别说他们自己不愿意回到穷乡僻壤,身娇肉贵的公主也不愿意。其实这件事很让人费解,因为这个“令诸侯就国”的诏令并没有什么实质利益,但它却表明了武帝改革的决心。

    此外的各项政令分别是:

    1.除关。武帝之前,各国各有关禁,武帝废除关禁,既是要装出一个“不设防”的盛世气象,更重要的是这对瓦解诸侯国的“占山为王”的状态很有助力。

    2.仿周礼而创汉制。武帝欲行儒道,而儒道的源头在周,故这条诏令的颁布是理之所必然。

    3.贬谪诸窦宗室,其“毋节行者”,削除爵位。这就直接涉及人事的调动、豪族的利益了。这个针对窦氏宗族的法令,是武帝对窦太后的一种挑衅,一种试探。窦氏家族的人果然暗中向太后抱怨。

    这时候,闽越攻打东瓯,东瓯遂向汉朝告急。闽越即是今天的福建,东瓯即是今天的浙江、闽北地区,两国同属越人,风俗相近。自秦末大乱之际,闽越东瓯等纷纷独立复国,日益强盛。

    原来,吴王刘濞的儿子刘子驹藏在闽越,他怨恨东瓯在父亲刘濞败逃投奔的时候将他杀害,所以总是怂恿闽越国王对东瓯用兵。

    消息传到长安,武帝廷议时让群臣商略。太尉田蚡首先发言,他认为越人之间互相攻击,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根本无需奇怪,更不要说劳民伤财地发兵去救。越地多是蛮荒之地,就算我们打赢了,又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呢?秦朝时就已经把它放弃了。

    武帝正思索田蚡所说的话时,有个人站了出来痛斥田蚡的见死不救。这个人叫做严助。严助是严夫子严忌的儿子,武帝即位之初“举贤良方正”,严助是第一批入选之人,深受武帝赏识,常常替武帝与那帮他看不入眼的老臣当朝辩论,不久武帝擢升他为中大夫。

    严助本名庄助,可是后人为了避汉明帝刘庄的讳,替庄助改了姓。严,庄严,二者本来互训。其实刘庄比严助晚生了一百多年,是晚的不能再晚的晚辈,庄助死后若地下有灵,知晓自己变成了严助,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严助分析说,救人这件事,就怕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救援,恩德无法泽润到东瓯,如果有这个力量和本事,为什么不救?秦人放弃越地,我们就要放弃吗?秦人连咸阳都放弃了,何止区区越地!现在东瓯前来求救,若陛下不能救援,他们还能到哪里求告呢?我们大汉又如何统领万国呢?

    严助言辞犀利,字字铿锵,武帝听了这么热血的议论,立即说:“太尉不足与计。”

    于是武帝令严助带兵救援东瓯。战国以来的军制,是发兵必须有虎符作为凭信。虎符分为两半,一半在君主手中,一半在将帅手中,两半合在一起,才能发兵,所以当初信陵君要“窃符救赵”。

    也许是因为虎符掌管在太皇太后那里,不在自己手里,也许是为了考验严助,具体的情况很难知晓。总而言之,武帝没把虎符交到严助的手中,这就要看严助的机变智谋了。

    严助持着武帝所赐的旌节来到会稽郡。

    严助对郡守说:“皇上刚刚登基,不想动用虎符,烦请你发兵。”

    “没有虎符就想发兵,这形同谋反。”郡守援引汉朝法律拒绝了严助。

    狠话都已经说了出去,如果无功而返,就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了。严助一咬牙,扯过郡守下的一个司马,抬手就是一剑。司马的人头沿着阶梯滚落,血痕斑斑。郡守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严助之后大呼道:“有敢违天子命者,下场如是!”

    于是郡守发兵火速救援东瓯,汉兵未至,闽越兵闻风而退。

    出兵东瓯这件事,对错很难说清。按着田蚡的意见,闽越攻打东瓯确属越人的内部纠纷,汉朝派兵维和的确是拿自己的银子补别人的窟窿。但世事往往要从长远来看,才能得出一个较为清楚的结论。汉朝出兵,加大了对吴越的影响力,这对以后将之永久收入中华的版图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抛却利益的计算,东瓯的危急,本来就是帮助汉朝杀掉刘濞引来的,汉朝不应该对此坐视不理。武帝的心中有个大大的版图,他要凭借自己的意志把它一点一点画出来。

第83章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们

    此时的武帝和他的新政伙伴正忙得不亦乐乎,太皇太后窦氏居住的长乐宫却毫无动静。太皇太后并没有“退隐”的打算,她静静地观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这时候,御史大夫赵绾上书奏请“无奏事东宫”,这也激怒了窦太皇太后。她开始暗中搜查赵绾、王臧犯法的罪证。

    如果说武帝是阳谋,太皇太后就是阴谋,当绝对实力不足以压制对手的时候,阳谋岂是阴谋的对手?

    赵绾、王臧于是下狱自杀。十八岁的武帝第一次这么接近死亡,且死者是他的老师,他的新政的拥护人。他想起了申公。当他向申公问计的时候,这老人家只是说了句“少说话,多做事”。

    武帝有些心灰意冷,太皇太后已经从精神上击垮了他,这是个不可战胜的对手,至少现在是。所以,随她怎么样吧。于是窦婴罢相,田蚡免职。申公也只能返回鲁地养老。

    千呼万唤的“建元新政”就这样黯淡收场,这里有一种静悄悄的尴尬,大家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日日夜夜,武帝都在回想这次挫折,他并不甘心就此罢手。政事不顺也就罢了,后院也跟着起火。阿娇整日在发脾气,究其原因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皇帝、皇后都在盼望着彼此的安慰和重视,然而却不关心对方,尤其是刘彻,他已受够了阿娇的蛮横,所以来她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多数时间都是在其他妃子那里过夜,又或随便找个顺眼的宫女共眠。这激起了阿娇的妒性,每天只能拿摆设出气。

    可越是这样,武帝越烦,对阿娇也越失望。最重要的是,几年下来阿娇竟然还没有怀孕的意思。武帝急,长公主刘嫖更急。她知道,皇后无子,地位不稳,于是长公主在全国搜罗医治“不孕”的方子。可即使如此,阿娇的肚子也是丝毫没有起色。

    这时候,王太后看不下去了。她召武帝来,要他善待阿娇。武帝正烦着政事,哪里听得下这些,只是敷衍地点点头。王太后揪住他的耳朵,跟他说:“已经得罪了太皇太后,现在又对阿娇不冷不热的,是不是想把长公主母女推到太皇太后那边去啊?你才登基几天,忘了自己是怎么上来的了?没有长公主,你现在还是天子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武帝于是又去皇后那里不时坐一坐,终于把自己和长公主的紧张关系缓和下来。

    卫家姐弟俩

    阳信公主嫁与曹参的曾孙平阳侯曹寿为妻,因此又称为平阳公主。

    武帝刚一进门,平阳公主就看到他闷闷的脸色,请他入座,又找来府上所有的美女,将她们精心打扮一番,进献给武帝。武帝扫视一遍,没有一个满意的。于是平阳公主又招人来唱歌跳舞。

    一位歌女酒窝浅浅,从众多歌女中脱颖而出,看得武帝两眼放光。平阳公主顺势让这个歌女在此伺候。这个歌女,就是卫子夫。

    当夜武帝回宫,就把子夫带了回去。可是第二天武帝就把子夫给忘得一干二净。

    一年以后,武帝决定释放一批宫女回家,其中就有卫子夫。再见伊人,武帝忽然想起了车厢里的那一夜,一时怔住说不出话。子夫泪垂如箸,请求放她回家。武帝怎会舍得她离去,就留了她下来。

    或许是因为久别重逢带来的激情,不久,卫子夫有孕的消息传了开来。武帝高兴得笑不拢嘴,于是封子夫为夫人,这是皇后以下级别最高的妃子。

    阿娇得闻更气了。为了打击卫子夫,阿娇将目标锁定在卫子夫的弟弟——卫青身上。

    卫青是平阳县人,字仲卿,他和子夫的母亲卫媪是平阳侯(此平阳侯应是曹寿的父亲)的小妾,父亲郑季本在县中为吏,后来到平阳侯家里做事,于是与卫媪私通,生了卫青。卫青是家奴所生,一生下来就做了奴仆。卫媪无暇照顾他,就把他送回给郑季。郑季家里原是有妻子的,这妻子也为他生了几个儿子,他们都不把卫青当做兄弟,只叫他放羊。郑季也不为他说话。这样,年少的卫青整日对着羊群,对着山上的枯风,人变得沉默起来。

    卫青就这样慢慢长大。

    “您的面相贵不可言,将来定能官拜上将军,立功封侯!”

    这是卫青去甘泉宫时,一个戴枷的囚犯对他说的。“能不挨打挨骂,有口饱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我一个奴隶生的孩子,怎能奢望封侯?”囚犯还想说下去,卫青已经摇了摇头,扬长而去。

    后来,卫青做了平阳侯家的骑兵,后又随卫子夫入宫,在建章宫行走。

    阿娇同母亲长公主合谋,想趁机将卫青掳走。正要下手的时候,卫青的好友郎官公孙敖和其他壮士破门而入,把他救了回来。这次鬼门关前的经历,卫青深深藏在心底。

    武帝却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招来卫青,任命他当建章监,加侍中官衔,以示恩宠。他的同母兄弟们也都得到赏赐,数日之间竟累积千金之多,个个显贵。卫媪的大女儿卫孺嫁给了太仆公孙贺。二女儿卫少儿同陈掌私通,武帝便招来陈掌,赐他官做。公孙敖救了卫青,因此也越来越显贵。不久,武帝又升卫青为大中大夫。

    从此,武帝与卫青更亲近了,将他倚为助臂。

    行巫蛊陈阿娇困锁长门

    除了宫外的外戚,宫里的女人们也不让武帝省心。这其中,又以皇后陈阿娇为首。

    宫内的女人,抬头见天空,低头见宫墙,出又出不去,所以她们唯一的期望都倾注在宫里面唯一的男人——皇上的宠幸。所以后宫争宠,争的也未必尽是荣华富贵,也许不过是这些沉溺在永恒寂寞的河流里的人借以对抗和挣扎的手段。

    自卫子夫受宠,又为武帝生了儿子刘据之后,阿娇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她的幽怨慢慢转化为怨恨,不过她恨的人并不是武帝刘彻,而是卫子夫。和所有夺宠的女人一样,卫子夫在阿娇心里有一个特别的代号“狐狸精”。

    对付狐狸精,自然不能用平凡手段。所以阿娇请来了巫师,准备用巫蛊之术来咒她。不想子夫并没有死,而她行巫蛊的事情却败露了。武帝这时正想彻底摆脱姑姑兼岳母——长公主刘嫖的摆布呢,于是找来狱吏张汤来审这个案子。

    张汤是杜县人,他小的时候就展现了审案的天才。他父亲是长安县丞,主管文书和仓狱,看来张汤的审案天赋有几分是家传的。有一次张父出门公干,留下还是孩子的张汤自己在家看守。可是等张父回来,却发现家里的肉少了许多,余下部分的上面还有老鼠的齿痕。于是把怒火浇在张汤身上,抽了他饱饱一顿鞭子。张汤没有哭,他只是在家里四处掘地,找到老鼠洞,将老鼠和它没吃完的肉都找了出来。

    张汤并没有直接将老鼠杀死泄愤了事,而是创造性地反复拷打、审问老鼠,并把老鼠窝里的剩肉取来作为证据,用以和老鼠对质。最后张汤将审问的过程写成罪状,报告给自己,然后惊堂木一拍,将老鼠分尸处死。

    张父看到了张汤审案的过程,又看了他老辣如同资深狱吏所写的判词,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判案的天才,于是找来断案文书,供他学习推敲。张父死后,张汤袭任了父亲的职位,在长安做了很长时间的狱吏,由于他判狱的狠辣和天才,田蚡看中了他,提拔他做了补侍御史。

    在陈皇后巫蛊案发后,武帝选中了张汤作为案件的主审。按说,这种涉及后宫的事最好由宗正来审理,然则武帝启用张汤的意图也就很明显了。

    张汤没有让武帝失望,他迅速将涉及巫蛊的、阿娇宫里的三百多人全部判罪诛杀。至于阿娇,则由武帝亲自处置。

    武帝的诏书是这样写的:“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长门赋并序

    长门赋并序

    两汉·司马相如

    其辞曰:“夫何一佳人,期待着相会长门兮,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懽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訚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槺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瑇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噭以哀号兮,孤雌跱于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译文:“什么地方的美丽女子,玉步轻轻来临。芳魂飘散不再聚,憔悴独自一身。曾许我常来看望,却为新欢而忘故人。从此绝迹不再见,跟别的美女相爱相亲。

    我所做的是如何的愚蠢,只为了博取郎君的欢心。愿赐给我机会容我哭诉,愿郎君颁下回音。明知是虚言仍然愿意相信那是诚恳,期待着相会长门。每天都把床铺整理好,郎君却不肯幸临。走廊寂寞而冷静,风声凛凛而晨寒相侵。登上兰台遥望郎君啊,精神恍惚如梦如魂。浮云从四方涌至,长空骤变、天气骤阴。一连串沉重的雷声,像郎君的车群。风飒飒而起,吹动床帐帷巾。树林摇摇相接,传来芳香阵阵。孔雀纷纷来朝,猿猴长啸而哀吟。翡翠翅膀相连而降,凤凰由北,南飞入林。

    千万感伤不能平静,沉重积压在心。下兰台更茫然,深宫徘徊,直至黄昏。雄伟的宫殿像上苍的神工,高耸着与天堂为邻。依东厢倍加惆怅,伤心这繁华红尘。玉雕的门户和黄金装饰的宫殿,回声好像清脆钟响。

    木兰木雕刻的椽,文杏木装潢的梁。豪华的浮雕,密丛丛而堂皇。拱木华丽,参差不齐奋向上苍。模糊中生动的聚在一起,仿佛都在吐露芬芳。色彩缤纷耀眼欲炫,灿烂发出奇光。宝石刻就的砖瓦,柔润的像玳瑁背上的纹章。床上的帷幔常打开,玉带始终钩向两旁。

    深情的抚摸着玉柱,曲台紧傍着未央宫。白鹤哀哀长鸣,孤单的困居在枯杨。又是绝望的长夜,千种忧伤都付与空堂。只有天上的明月照着我,清清的夜,紧逼洞房。抱瑶琴想弹出别的曲调,这哀思难遣地久天长。琴声转换曲调,从凄恻渐渐而飞扬。包含着爱与忠贞,意慷慨而高昂。宫女闻声垂泪,泣声织成一片凄凉。含悲痛而唏嘘,已起身却再彷徨。举衣袖遮住满脸的泪珠,万分懊悔昔日的张狂。没有面目再见人,颓然上床。荃兰茝等做成的枕头席子,散发着以兰茝的草香。

    忽然在梦境中醒来,隐约又躺在郎君的身旁。蓦然惊醒一切虚幻,魂惶惶若所亡。鸡已啼而仍是午夜,挣扎起独对月光。看那星辰密密横亘穹苍,毕卯星已移在东方。庭院中月光如水,像深秋降下寒霜。夜深深如年,郁郁心怀,多少感伤。再不能入睡等待黎明,乍明复暗,是如此之长。唯有自悲感伤,年年岁岁,永不相忘。”

    此赋以景写情,情景交融,表现陈皇后被遗弃后苦闷和抑郁的心情,艺术表现上反复重叠,表达女性感情极其细腻,是一篇优秀的骚体赋。

    想来往昔:他许诺朝往而暮来,可是天色将晚,还不见幸临。她独自徘徊,对爱的期盼与失落充满心中。她登上兰台遥望其行踪,唯见浮云四塞,天日窈冥。雷声震响,她以为是君主的车辇,却只见风卷帷幄。

    没有几年,阿娇就在痛苦和冷清中,去世了。

    曾几何时的金屋藏娇,而如今呢?让人唏嘘不已。

第84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时间斗转星移,玩了一辈子权术的太皇太后窦氏薨,窦氏家族也随之衰落。武帝决心继续改革,以竟当初未竟之事业,遂任命他的舅舅田蚡为丞相,同是外戚的窦婴却闲置在家。

    太史公对窦婴的评价是“任侠自喜”,意思是窦婴是一个非常任性的人。七国之乱的时候,景帝想启用窦婴,任他为将勘定叛乱。窦婴却推脱有病,不能胜任。其实,这是因为反对景帝传位梁王,后被窦太后疏远,所以在跟她赌气。景帝劝他,说这是国家兴亡的关键时刻,你身为国家重臣,怎么可以推却责任呢?于是窦婴才出山,后来与周亚夫一起立了大功,列侯中没有敢跟这两个人平起平坐的。

    景帝七年的时候,栗太子刘荣无罪,景帝却因为其母栗姬的关系想要把他废掉。魏其侯窦婴是刘荣的老师,所以多次为刘荣求情争辩。可是争来争去,景帝只是一个不听,栗太子就这样被废了。窦婴于是再次称病,几个月都不来朝,只躲在蓝田县南山下隐居。许多人来劝他,他都一概不听,继续窝在那里钓鱼散步。有一天,一个叫高遂的也来劝他。

    高遂说道:“您过去是太子太傅,太子被废不能为他力争挽回,尽了力又没有效果,也不能因此自杀殉职。能使您富贵的是皇上,与您亲近的是太后,您现在这样托病不出,整日拥着美女,岂不是要彰显皇帝的过失?若太后和皇帝都来加害您,那不仅您无法自保,妻子儿女也要株连殆尽。”

    窦婴听高遂所说,惊出一身冷汗,于是起身回朝,如往常一样侍奉景帝。

    丞相刘舍被景帝罢免,窦太后这时想起了自己的侄子窦婴,几次向景帝推荐他。景帝却对太后说,您真以为我舍不得把相位给他吗?只不过窦婴这个人,沾沾自喜草率轻浮,丞相上承天子下领百官,责任重大,不是魏其侯这样的人能够胜任的。景帝说的很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皆为利往。窦婴“不中用了”,在他身边也没什么机会了,于是窦婴辉煌之时依傍在左右的宾客和朋友一下子走得一干二净,纷纷去投奔正炙手可热的新丞相田蚡,只余窦婴一个人独自发呆,看着萧瑟秋风卷起院子中的枯叶。

    现在魏其侯从高高的相位上掉落下来,其失落是不言而喻的。倘若这时候他能静一静,仔细想想自己来时的路,也许就会顿悟,超脱名利等外物的羁绊而立地成佛。可是他偏偏没有这样一个静一静的机会,因为同样失意的将军灌夫来到他的身边,两个失意人很快无话不谈,成了可在对方身上取暖的“患难之交”。然而交上灌夫这个人,实在可以说得上是交友不慎。

    灌夫,字仲孺,颖阴人,他本姓张。父亲张孟曾是颖阴侯灌婴的家臣,深得灌婴的信任和宠爱。张孟于是冒充自己姓灌,靠着灌婴的推荐,当上了秩级两千石的高官。灌婴去世后,他的儿子灌何袭任颖阴侯的爵位。吴楚之乱时,灌何归太尉周亚夫调遣,在他麾下做了将军。他向周亚夫推荐灌孟(张孟),周亚夫命他做校尉。那时候,灌孟已然年老,身体精神都大不如前,所以儿子灌夫随侍身边,带着一千人跟着父亲一起从军。灌孟虽然力衰,但是仍然不服老,每次作战总是冲到最前面,而且他所进攻的方向都是敌人阵地里最坚实的部分,终于战死沙场。

    当时西汉皇朝的制度是,父子俩一同参军,若其中一个战死,则另一个可以退出战场,护送死者的灵柩回家。但是灌夫继承了父亲的勇猛彪悍,坚决留在这里,并扬言要亲手砍掉吴王或吴将的头颅,以祭父亲的在天之灵。灌夫豪爽威武,在军中的人缘很好,他披甲执锐,召集了几十个勇士,想要冲进敌营厮杀。可是刚刚走出营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挪步,只有灌夫和他的奴隶,一共十几个骑兵冲杀到吴军军营里。吴军毫无准备,灌夫等人于是一直冲到吴军军旗之下,杀伤了几十人。到终于无法前进的时候,才策马返回汉营。来得容易,要走就难了。奴隶都战死了,唯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来,满身的十多处重创,叫人看了触目惊心。若不是有名贵药材医治,灌夫必死无疑。灌夫的伤势刚刚有点起色,便向灌何请缨出战。灌何嘉奖他的勇气,却怕他就此一去不返,于是将情况报告给周亚夫。周亚夫按着灌夫,坚决不让他出营。

    战乱平定后,灌夫名震天下。颖阴侯灌何向景帝举荐灌夫,景帝于是任命他为中郎将。没过几个月,灌夫便犯法丢官。灌夫是个莽汉,不喜欢读书,平时只爱舞刀弄枪,任侠使气,他也的确颇有侠风,凡事允诺别人的事,没有不办到的。他的财富迅速累积,很快便有了几千万,每天出入门庭的食客少则几十,多则上百。与灌夫交游的,不是名重天下的豪杰,就是大奸大猾。

    景帝任灌夫做代国国相。武帝即位后,又因他的勇猛而叫他担任淮阳太守,再后来又调他为太仆。灌夫为人直爽刚健,不喜欢奉承人,又好发酒疯。他是家奴所生,出身低贱,所以骨子里有一种自卑的反叛。所以,凡是地位高于他的人,又或是势大财雄的皇亲国戚,灌夫不但不尊敬,反而总是想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当面折辱他们。可是对于地位低下的人,他却尊敬起来,甚至越是地位低贱,他对他们越是恭敬。士人们因此就对他更加地敬重。

    灌夫定居在长安,长安城里的显贵个个都对他竖起大拇指。长乐宫的卫尉窦甫是窦太后的兄弟。有一次,灌夫与窦甫喝酒,醉酒发酒疯,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礼数问题,将窦甫给打了。武帝深知窦太后的护短,怕灌夫因此被杀,于是学着景帝调走郅都的办法,将灌夫调到燕地去做国相。灌夫真是闲不住啊,几年后不知怎的,竟然再次犯法,于是再次丢官。灌夫自己任性,也不约束族人和门客。他们在颍川一带垄断利益、横行霸道,弄得天怒人怨。百姓无告,其痛苦和愤怒往往借着儿歌唱出来,于是有“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在颍川四处传唱。

    灌夫闲居在家,虽然富有,但失去了权势,周围的人也就渐渐少了。窦婴和他同病相怜。窦婴想借着灌夫的力量报复那些见风使舵,离弃他的人;灌夫也想借着与窦婴这样名震天下的皇亲侯爵交往,来抬高自己的身价。两个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凡是在人情世故上幼稚的人,在政治上也必然非常幼稚。栗姬如是,亚夫如是,灌夫也如是。这种人都可以称为孩子。窦婴本身也是个孩子,没人跟他一起疯的话,也就罢了,这时候却来了一个比他更孩子气的灌夫,两个人互相借着疯闹的胆子和意气,却不知大祸不远了。

第85章道不同不相为谋

    田蚡精于巴结逢迎。他身材五短,相貌丑陋,他能当上丞相,完全是因为他的姐姐王太后。

    武帝刚刚即位,诸侯王多是武帝的叔伯,武帝压制不住他们,权位还不十分稳固。

    因为田蚡是他的亲舅舅,所以武帝就把他升为丞相,倚他为心腹。田蚡进宫奏事,武帝与他一聊就是一上午,可见其受宠。

    他是个贪鄙之人,受贿索贿无数。武帝对他言听计从,于是他所举荐为二千石高官的人,往往昨天还在家闲坐,无人知晓。

    任免官员是皇帝的大权,田蚡却把它窃在自己手里。武帝对情况有所察觉,只是一直忍着,有一天终于爆发出来,说:“你的人把官位都占满了,我也想安排几个自己的人呢!”

    田蚡恃宠,他的住宅已经逾制,但他仍不满足,还想把考工官署的地盘划给自己做扩建之用。武帝怒道:“你怎么不把朕的武库也一并取走?”田蚡这才知道收敛一些。

    田蚡在府上举办宴席的时候,认为自己是汉朝丞相,地位尊贵,所以让他的兄长盖侯南向坐,自己却东向坐,并不为了尊敬兄长就委屈自己。可能是因为越过了兄长,由此就突破了某种无形的枷锁,于是田蚡的骄横展开了翅膀,尽情地翱翔。他的府邸,不仅规模盖过了所有贵族的府邸,其豪华程度,比之皇宫也不遑多让;他到处置办产业,其名下的田庄土地都极其肥沃。通往长安的大道上载着各地奇珍异宝的人络绎不绝,打听之下才知道这都是奉了丞相之命、为丞相搜集的。而他府里的美女也数以百计,个个体态婀娜、正值青春。诸侯因为他的得宠也竞相巴结他,送他的财货礼物,他自己都懒得去数了。

    田蚡得势后,窦婴的那帮宾客都跑到了他那里。而从前窦婴显贵的时候,王娡虽受景帝宠爱,被封为美人,田蚡却只是宫里的一个郎官,加上他较窦婴年轻不少,所以酒宴时,他都是执子侄礼跪到前席,再向窦婴敬酒。当然,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田蚡发达了,他也果然不负所望,完美地演绎了什么叫“人一阔,脸就变”。

    但田蚡也并非一无是处,他通古文,学过《槃盂》,传说这书是黄帝的史官孔甲所作。此外,田蚡还长有一副伶牙俐齿,往往能无理辩三分。

    乃姐去世,灌夫服孝在身。可是他本是个闲不住的人,于是去拜访新丞相田蚡。灌夫蔑视权贵,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若非窦婴也一样的“任侠”,灌夫恐怕也不会找上他。然则田蚡也是权贵,灌夫去他家拜访就有些怪了。唯一的解释是他是为了窦婴去的,希望借助田蚡和他背后王太后的力量,重新让窦婴走上政治舞台。果然,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窦婴身上。

    田蚡说,我正想与你一同去拜访魏其侯呢,可是现在你有丧在身,不太方便啊。

    灌夫听到这话,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冲口而出道:“原来你竟肯屈尊去看望魏其侯,我身为他的朋友,怎肯因服丧而推辞呢?我这就去通知魏其侯,请他打扫门庭,装饰府邸,置办酒席,您明天一定要早点光临。”

    田蚡一点头,灌夫就一溜烟儿似的跑了。其实田蚡只是逗他玩儿,哪有半分赴宴的意思?

    灌夫赶到窦婴那儿,将情况说了。窦婴得知丞相要来,于是与夫人特地多买了酒肉,半夜就起来打扫房子,一直布置到天亮,却一点不累,兴奋异常。

    天亮之后,灌夫也风风火火地赶来,加入了延颈等候的队伍。可是一直等到了中午,还是不见田蚡的人影。

    窦婴对灌夫说:“丞相不会忘了吧?”

    灌夫气呼呼地说:“我不管丧服在身,仍然履约赴宴,丞相太过分了。”于是驱车,亲自赶到丞相府去迎接田蚡。

    到了相府,问起守门人,才知田蚡仍在睡觉。灌夫忍着气,进门叫见田蚡,说:“昨天我与丞相约好了,说今天一起来魏其侯窦婴府上赴宴。魏其侯夫妇从早晨等到现在,没敢下一筷子,吃一点东西,您却在这里睡觉!”

    田蚡揉揉惺忪睡眼,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说:“哎呀,昨晚喝过头了,竟然把此事给忘了!”

    于是与灌夫一同驾车前往。灌夫心里惦记着窦婴夫妇,急得胡子一掀一掀的,可是田蚡的车却走得很慢。田蚡坐在车上,看着街道两旁列着的各样小摊和热热闹闹的人群,脸上笑吟吟安详如弥勒佛。灌夫看在眼里,心中更加生气。

    好不容易到了窦府,酒宴一开,大家都很尽兴。这时候灌夫已有些醉了,他心底积压的不满随着酒气一点点上涌,于是离开席子,来到厅中央跳起舞来。灌夫手里还拿着酒杯,一边跳一边喝,还招呼田蚡,要他过来一起跳!灌夫等了半天不见田蚡有起身的意思,毛驴的蛮劲儿发作了,开始讥讽田蚡。

    窦婴看出了灌夫的“不对头”来,于是起身将他扶起,又叫人把他送回家,然后才回来陪田蚡喝酒。

    很久不见,窦婴和田蚡在酒桌上自然有很多话要说。窦婴是个任侠的血性汉子,而田蚡只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但别以为这样两人就喝不到一起去,酒是一个非常奇妙的东西,它能让很多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更何况窦婴现在是隐隐地把希望寄托在田蚡身上呢。

    田蚡在窦婴府上喝到深夜才起身离去。宾主尽欢。

    《诗经》说:“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意思是说,你送给我木瓜,我还你宝玉,这不是回报或交换,这是我们永远相好的约定。

    这首诗除了可以用来表达爱情,也可以用来表达友情,君子间的友情。遗憾的是,人是要吃饭的,所以总难摆脱名利,更要命的是,每当你想摆脱名利的时候,“名”和“利”已经在你心中了。

    世上有所谓“纯”这回事吗?窦婴与灌夫的友情起初也不是那么纯粹吧,两个人各有所需嘛。但是,友情经过时间的淘洗是可以慢慢升华的,当你为了“朋友”可以不顾一切、甚至牺牲性命的时候,你们就成了真正的朋友。

    窦婴和田蚡喝酒。两人算不上朋友,唯一的共同爱好就是儒学,可是田蚡是半路出家,他是知道儒学“将有大用”之后才改投儒派的,是个投机分子,所以他们两个顶多算是同被太皇太后窦氏一起贬官的难友。既然不是朋友在一起喝酒,为什么还喝得那么开心?窦婴对田蚡是有所求的,田蚡心里十分清楚,窦婴这个“任侠使气”的人却不甚明白。窦婴与田蚡交往,是感情诉求和利益诉求二者的混合物。

    窦婴想,过去田蚡向他敬酒都要跪着来,虽说如今他当了丞相,但我这样隆而重之地延请他,已算是折节下士。按照“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君子交往规矩,现在我已敬了你一尺,所以轮到你来敬我一丈了。就算你不向皇帝举荐我,至少也应该多来看看我,让那帮离我而去的门客羞愧自惭。

    田蚡却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窦婴再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因为太皇太后已经不在了,以后都是姐姐王太后和他们这些娘家人的天下!所以他的想法是,既然你有求于我,那么就要拿出足够多的筹码来打动我的心。

    窦婴是讲情又讲利,他认为自己“折节”请田蚡吃酒宴,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而这顿酒席在田蚡眼里简直就是笑话。于是他派管家籍福来到窦家。

    籍福,也就是那个此前劝田蚡把相位让给窦婴的门客。

    籍福并非第一次来见窦婴。在窦婴拜相的时候,他就曾劝过窦婴,说:“您天性耿直,喜爱好人而厌恶坏人,您能登上相位,是因为当今的好人推举您,可是从此立于高位,自然也少不了有坏人来诽谤您。若您能够江海不择细流,泥沙俱下,兼容好坏的话,您的相位就能保持长久。”

    窦婴能当上丞相,籍福是出了力的,此后他又来“教”窦婴为相之道,可见他对窦婴的爱护。

    这次他却不是来与窦婴谈论人生的道理的,而是奉了田蚡的命令,来向窦婴索取他城南的土地。窦婴愤愤地说:“田蚡虽然贵为丞相,我虽然废弃在家,但他怎能如此强横地来抢夺我的土地!”

    当时灌夫也在场,暴躁脾气如同火药一般被点燃了,大骂籍福狗仗人势!窦婴于是头也不回地拂袖送客了。

    籍福却不生气,他心里明镜似的,怕两边人因此结仇,于是自己编造了谎话来回复田蚡,说:“魏其侯年岁大了,没几年就要死了,您还是等等吧。”

    可是纸包不住火,大概是灌夫跟人说了此事,又借机大骂田蚡,所以话传到了田蚡的耳朵里,叫他知晓了前因后果,于是非常生气,骂道:“我服侍魏其侯的时候,任劳任怨,他的儿子杀人也是我出了大力才能够挽救,想不到他竟然舍不得这几亩土地!灌夫又算哪根葱,凭什么管我和魏其侯的事?现在就算他来求我收下,这块地我也不敢要了!”

    从此以后,田蚡心里十分怨恨窦婴、灌夫二人,籍福的努力和委曲求全都白费了。

    元光四年(公元前131年)春,田蚡向武帝奏事说,灌夫的族人在颍川一代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百姓深受其苦,请皇上派人查办。武帝说,这等小事本在丞相职责范围以内,何需请示?田蚡以为把武帝拉下水,有了皇帝在自己背后撑腰就可以置灌夫于死地。谁想到灌夫并非俎上的鱼肉,他也抓住了田蚡的把柄。

    八年前,淮南王刘安入长安朝见天子,同时献上他和手下门客一起编纂的《淮南子》。其实刘安编著《淮南子》并非是简单的“爱好文辞”,热衷学术。而其崇尚黄老之学,也暗暗与窦太后相契合。当时武帝欲行儒术,这就得罪了主掌大权的祖母太皇太后窦氏。窦太后当时极有可能起了废立的心思,这股风从长乐宫吹散了开去,于是把刘安从淮南逗引了过来。刘安一定很得窦太后的宠爱吧。田蚡时任太尉,算是武帝一党。可是他本就是个随风拂摆的小人,当他知道武帝的皇位不稳,就开始四处联络,想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于是淮南王初到长安的时候,田蚡亲身到灞上相迎,还拉着他的手,挤眉弄眼地说:“现在皇上还没有太子。大王您是高皇帝的孙子,仁义之名,天下谁人不知?假若皇上突然发生不测,放眼天下,除了大王您,还有谁有这个资格接任大统呢?”

    于是“刘安大喜,厚遗武安侯金财物,阴结宾客,付循百姓,谋为叛逆事。”

    其时,武帝年不过十八,正是青春大好时光,同时武帝身体一向强健,常常亲身与熊、野猪等猛兽搏斗,怎么会“突然发生不测”呢?而刘安听了这话,马上兴奋地送金银财物给田蚡,可见他也认同有这种“发生不测”的可能性。因为他们心里都知道窦太后的权力和手段,这种“不测”很可能如一道闪电随时降临到武帝的头顶。

    或许是通过宾客和酒友,灌夫知道了这件事,也许是他太忙了,没有时间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事;又或者灌夫也觉得这种给自己留后路的做法并无什么不妥,总而言之,他一直没有说出去,也没有将此事告诉武帝。这时候田蚡的刀子捅了过来,他也毫不客气,直接把这张王牌亮了出来——这是谋反的大罪啊。田蚡害怕了,但先出手的是他,他不能就这么服软。好在,这时候双方的宾客也都活动起来,在两家间走动拉劝,于是见好就收,田、灌两人就此握手和解——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但终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86章婚丧同办

    两个人有了仇怨,若没有什么和好的契机,干吗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甚至勉强彼此做好朋友呢?最好的办法是永不相见。

    那年夏天,田蚡娶了已故燕康王刘嘉的女儿。王太后下诏,令列侯与皇亲都去贺喜。魏其侯窦婴自然也在其列。魏其侯失势已久,要他孤零零一个人去参加酒宴,眼睁睁看着以前的同僚和依附在自己身边的小人推杯换盏、有说有笑,那真是情何以堪。可是不去的话又是违背了太后的旨意。于是魏其侯去拜访灌夫,想要灌夫跟着他一起赴宴。

    窦婴来找灌夫,灌夫却不想去,他说:“灌夫我几次因为醉酒得罪丞相,最近又跟他有了嫌隙,去了岂非自讨没趣?”

    此刻的窦婴就劝他说:“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不待灌夫再说,连忙挽起他的胳膊就往门外走。

    酒酣耳热之际,新郎官丞相田蚡起身对客人敬酒,所有人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当。田蚡笑了,非常得意。到了魏其侯窦婴敬酒的时候,只有与窦婴相得的老友才起身避席,其他的人只是稍稍欠身。

    灌夫看在眼里,非常不高兴,他感觉自己要“发酒疯”,可是腹中酒力好像仍然不够,于是自己离开席位,走到厅子中央,一个个敬酒。

    第一个敬酒的对象自然是丞相田蚡。田蚡只是微微欠身,说:“这杯酒我不能喝满。”

    灌夫心里火大,脸上却装出笑容来,说:“您是贵人,这杯酒就托付给您了!”于是仰首干了。田蚡冷冷看着,没有回应他。灌夫又向别人敬酒,到了临汝侯灌贤这一席的时候,灌贤正与邻座的将军程不识耳语。

    灌夫再也压不住火,戟指大骂道:“你平时把程不识贬得一文不值,现在长辈向你敬酒,竟然像女人一样跟程不识咬耳朵说话!”折了客人的面子,就是折了主人的面子,田蚡趁机道:“程不识将军是东宫卫尉,李广将军是西宫卫尉,二人向来并称,仲孺这样当众侮辱程将军,还把你最尊敬的李将军放在眼里吗?”

    其实,灌夫骂的人是灌贤,并非程不识,但田蚡这张利口一下子就把火引导了程不识身上,又借着程不识引到李广身上,可谓用心歹毒,然而他的语气是亲切的,还称呼灌夫的字“仲孺”,其虚伪险恶真令人发指。他欺负灌夫已经醉酒,更何况即使不是醉酒,也不过是个莽汉,怎么能分辨得清?

    果然,灌夫上当了,扯脖子开骂。众人发觉事情不妙,未免殃及池鱼,都借口上厕所离开了,魏其侯也起身,挥手招呼灌夫一起离开。田蚡看婚宴不欢而散,怒道:“都是我把你给惯坏了!喝令左右将灌夫拿下。”

    席上的籍福起身代灌夫谢罪,并按着灌夫的脖子,要他也一同低头谢罪。灌夫正醉着,忽然感觉有人压着自己的脖子,非常不舒服,于是更加愤怒,就是不肯谢罪。田蚡于是命左右将灌夫绑了,囚禁在相府的客房里,还找来自己的属官长史,对他说:“今天我大婚,召列侯和皇亲过来,那是奉了太后的诏令!”于是上书弹劾灌夫以不敬之罪,又老调重弹地派人清查灌夫族人不法的事实,把他们都治罪斩首。窦婴听了这事,愧得无地自容,出钱要宾客向田蚡求情,希望他能把灌夫放了。田蚡已与灌夫撕破脸皮,更有把柄在他手里,当然不会放人,只一心想把灌夫弄死。而灌夫被田蚡拘在客房里,自然也没办法把田蚡结交刘安的事情说出去。

    恶田蚡疯狂而死

    几天几夜,灌夫消息全无,魏其侯想要为灌夫挺身而出。他的夫人劝谏道:“灌夫将军得罪丞相,跟太后作对,哪里还有得救?”魏其侯说:“侯爵是我自己在战场上冒死换来的,就算是把他丢了,我也不在乎。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仲孺孤独死去,而我还活着!”灌夫听到这番话,可以死而无憾了。

    窦婴瞒着家人,自己跑出来给武帝上书。武帝看了,召他入宫,于是将灌夫醉酒闹事的前后向武帝禀了,并说灌夫罪不至死。武帝认为他说得对,就赏赐窦婴,叫他一起吃饭,说,这事可以到长乐宫去辩论。

    其实,武帝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是要放灌夫的,可是为什么把辩论的地方选在长乐宫呢?长乐宫是太后的居所,太后是田蚡的姐姐。这样岂非会给人一种偏向田蚡的错觉?武帝这样做的可能有两个。一个可能是,他还没有从建元改革的失败阴影中真正走出来,他还不是那个乾纲独断的汉武帝,还要看母亲王太后的脸色。把辩论的地方设在东宫,也算是给王太后一个交代。

    另一个可能是,王太后和田蚡的势力扩展得太快了,武帝有些摸不准,因此借着这次东宫辩论,查看田蚡对诸位大臣的影响力。没想到,事情很快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窦婴到了长乐宫,极力称赞灌夫的品德优点,说他只是醉酒闹事,丞相田蚡硬栽赃其他的罪名给他。田蚡针锋相对,说灌夫的所作所为,骄横恣肆,大逆不道。灌夫的族人平日里确实太过分了,铁证如山,魏其侯于是理屈难言,他知道问题都在田蚡身上,情急下就控诉他宅邸逾制,贪赃枉法。

    田蚡道:“如今天下太平无事,我因为是皇亲的缘故而做了丞相。可是我所爱的不过是猎狗、骏马、音乐、田宅,不过是歌舞的伶人和能工巧匠制造的稀罕玩意儿。魏其侯就不然了,他与灌夫日夜腻在一块儿,招募天下豪杰壮士议论风生,说短道长,研究天象的变化,盯着两宫的动静,希望天下大乱好乘机立功。唉,我真是不晓得他们想干什么!”

    相信看到这个五短身材的胖子说出这么离题万里但又刁毒无比的话来,任是谁也要跌破眼镜。

    武帝下问朝臣:“他们谁说得对呢?”

    这时候御史大夫韩安国站了出来。

    韩安国深谙为官之道,他说得非常“有趣”:“灌夫的父亲灌孟为国捐躯,灌夫抛却生死,本人荷戟驰入吴军军营,身披数十创,勇冠三军,这是我大汉朝的壮士,若没有大罪恶,只是因喝杯酒起而争执,实在是不该杀头。魏其侯说得很对。可是灌夫作奸犯科,掠夺百姓,家中积累了巨万之资;他的家族横行颍川一带,他本人又屡次侮辱皇族,践踏陛下的骨肉,这就是所谓的‘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惩办他实在危险,所以丞相说得也对。到底怎么办,我这个愚人实在想不出,只有寄望于陛下的圣明裁断了。”临了还不忘去拍武帝的马屁。

    主爵都尉汲黯向来刚直不阿,他直接占到了魏其侯一边。他的好友内史郑当时也跟着站在窦婴一边,可是武帝让他陈述理由的时候,他又慑于田蚡的淫威,不敢坚持到底。剩下的人都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不出声。武帝没想到事情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于是把怒气都发泄到郑当时身上:“你平时不是总对我说魏其侯、武安侯的长短奥秘?现在要你说话,你就畏首畏尾,活像辕下的马驹,我要把你们一起宰了!”说完转身就走,跟王太后一起吃饭去了。

    辩论一开始,王太后就在论辩现场埋下了眼线,所以对前后过程知道得一清二楚。武帝入席半天,却见太后根本没有动筷子的意思。武帝不知说什么好时,太后怒道:“我还没死呢,他们就欺负我的弟弟,假使我真的不在了,我娘家一族岂不任人鱼肉?皇上难道是石头做的吗(一点主见也没有)?幸亏你还在,他们随声附和、见风使舵,假使你不在了,这帮人还有谁值得信赖!”武帝见母亲发威,道歉说:“窦婴、田蚡都是宗室外戚,不好偏袒,所以召集大臣在东廷辩论。不然的话,随便找个狱吏就能把这事了结了。”

    田蚡退朝后,在宫门处将韩安国截住了,先遣安国的车夫回家,又把安国拉到自己的车上。“我跟你站在统一战线,本该一同对付窦婴这个老秃翁,你怎么各打五十大板,如此犹豫不定?”

    韩安国升为御史大夫,是靠了田蚡的举荐的,他为此还送了田蚡很多财货。过了好半天,韩安国才说:“你与魏其侯两个,位列公卿,同为外戚,他诋毁你一句,你诋毁他一句,唾沫飞来飞去,就如同市井小贩、村头泼妇吵架一般,多么不识大体,不知自爱!魏其侯任侠使气,性格刚直,若他诋毁你时,你脱帽解印,对皇上说:‘我以外戚身份侥幸得此相位,本是不称职的,魏其侯说得一点没错。’那么,不但皇上会为你的谦逊喝彩,就连魏其侯也一定内心羞愧不安,没准回家就咬舌自尽呢。”

    其实,韩安国对田蚡、窦婴谁对谁错心知肚明,他的内心是站在窦婴一边的,只是狐狸般精明的他早已看出这场斗争的胜方注定是王太后、田蚡他们,所以在廷辩时模棱两可,此时又不得不费心思哄骗田蚡。

    田蚡虽然贪鄙,但总是个听得进话的,于是认错说:“那时唇枪舌剑,头脑发昏,只想跟着他对掐,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后来,武帝派韩安国对照文簿对灌夫的罪行进行调查,发现魏其侯所说有很多都与事实不符。于是魏其侯被弹劾,给囚禁起来,罪名是欺君罔上。

    景帝临终时,曾赐给窦婴一份诏书:“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

    灌夫一家就要被灭族,狱中的窦婴心焦万分,于是托请探监的侄子,让他把景帝的诏书呈给武帝,以求得到武帝的召见。魏其侯的诏书由家臣加印封盖,一直藏在家中。皇帝的诏书,一般是有两份,一份下发给臣子,另一份备档宫中。诏书呈上,武帝阅后遣人查对尚书保存的档案,其内却并无景帝的遗诏。这下,就不是“欺君”的问题了,而是伪造先帝诏书用以要挟“今上”的大罪,按律当诛。

    自身难保的窦婴只能在黑漆漆的牢里想象着好友和他的家人一个个给人砍头。悲愤的窦婴中风了,随即绝食,想要用饿死自己的方式发出微弱的反抗。田蚡偏偏不叫他如意,他使人在狱中散播武帝将要赦免魏其侯的谣言,以激发窦婴的求生意志。这招果然奏效,窦婴又开始吃饭了,而且主动配合医生的治疗,还总是问“皇上什么时候放我出去”这样的问题。

    监狱里假话纷纷,监狱外也是谣言四起,魏其侯又凭空出现了许多罪过,这些罪过都传到武帝的耳朵里。

    “看来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啊!”

    武帝暗叹。于是当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魏其侯在渭城大街被枭首示众。希望他最后面容平静,再无一点波澜。

    两个冤家就这样解决掉了,然而田蚡的日子并不好过。不久,田蚡病了,病得神志不清,整日披头乱发疯疯癫癫地大呼“臣有罪,臣该死”一类的话。这不是“冲撞”了什么吧?家人招来巫师瞧病,巫师用“阴阳眼”查探,说丞相身边有两个人日夜看守,一个是魏其侯窦婴,一个是灌夫,两人七窍流血,利爪森森地向田蚡索命。这巫师大概道行太浅,并无一个“解救调和”的方子,于是田蚡不久就病死了。

    田蚡死后,他的儿子田恬继承了爵位。五年后,田恬穿短衣入宫,这是犯了“大不敬”的罪过,于是武帝削其爵位。这时候,武帝已真正适应了自己的皇帝角色,再不需要受母亲的钳制了。

第87章“天人三策”

    武帝与汉朝的前几任皇帝不同,他会写诗,通音律,这样一个爱好文艺的帝王,身边自然会聚集一大批的文人,而这其中,以董仲舒、东方朔、司马相如最为有名。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这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琵琶行》里的两句诗,是琵琶女自述身世的开端。琵琶女住在“虾蟆陵”。“虾蟆陵”又叫做“下马陵”,传说是西汉大儒董仲舒的陵寝所在。

    董仲舒满腹经纶,武帝目之为国士。在他死后,武帝感念他的德行学问,每次来到他的墓前都要下马致敬。此事传了开去,这里就被人称作是“下马陵”,日子久了,音讹误为“虾蟆陵”。

    儒家的祖师爷是孔子,孔子以后、秦以前,又有许多代表人物,其中最重要的是孟子和荀子。然而这三位都是“在野”的学者——孔子做过司寇,掌管刑狱,可是不久罢官——他们的儒学都只近乎一种纯粹的学术,在春秋战国那个战火频繁的时代,推行仁义的他们是不会有多大的市场的。因此,孔、孟、荀这三个人的声音都只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发生影响。

    董仲舒则不然。他一生经历文帝、景帝、武帝三朝,这三朝都是治平盛世,从前“默默无闻”的儒学这时就发挥了作用。

    董仲舒是广川(今河北景县)人,景帝时为博士。这里的博士所指的并非是一个学位,而是指有术业有专攻的专家学者。秦始皇时,为招揽天下贤才,置博士,后有博士七十余人,相当于皇帝的智囊、顾问。汉朝时置博士,却始于文帝。

    文帝好刑名之说——刀笔吏登上历史舞台就是始于文帝一朝。景帝呢,在母亲窦太后的影响下,崇尚黄老之说。董仲舒这样的儒生,在文景两朝自然没有什么施展才华的机会。不过,那时还年轻的他并不灰心,反而更加坚定了钻研学问的决心。

    “目不窥园”的典故就是出在他身上。传说董仲舒终日埋首经书,这样一连三年,连家里美丽的后花园都未曾踏入一步,可见其专心。在钻研学术的同时,董仲舒还广收门徒,学生太多教不过来,就让先入门的弟子代师授艺,这是先秦以来教书先生的老办法了,并非董仲舒的原创。

    钻研学问可以看做是个人兴趣爱好,广收门徒则暴露了仲舒内心的不甘寂寞,他要他的学问传下去,世世代代地传下去。

    读书人的心里都是有一个大大的问号——读了这么多的书作何用?

    无非是想登上朝堂,指点谋划,试上一试。更何况,金碧辉煌的朝堂和威仪尊贵的朝服本身就是一种诱惑呢!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清贫的孟郊不也在登科后一洗颓废,神采飞扬吗?可见这是一个千古文人共有的梦。仲舒在等,等待机会。

    “玉在匣中求善价,钗在奁里待时飞”!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武帝下诏,令中央和地方的各级行政长官推举人才,“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然后聚之京城,与天子面对面的交流。一时间,蛰伏民间的精英人才鲤鱼争跃龙门般涌了出来。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早已得享大名的董仲舒。

    董仲舒没有与武帝当面探讨,他的手段是上书对策。仲舒并非形而下的“器材”或匠人,而是形而上的哲学家。武帝雄才大略,所求亦非一时一地的权谋术数,而是国家的长治久安之道,所以他对仲舒的想法非常感兴趣,故而连续下诏向仲舒问了三次,仲舒也连续地上书,做了三次解答,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天人三策”。

    “天人三策”是以儒家学说为基础,以阴阳五行为框架,建立起一个具有神学倾向的新儒学思想体系。

    在“天人三策”里,董仲舒引用并发挥了《春秋》,将自然界的灾异变化和人类社会联系在一起,认为如果人君有道,治国有方,那么就会天降祥瑞;反之,如果人君纵情享乐,不顾百姓死活,那么就会爆发地震、泥石流等自然灾害。这时候,上天还没有放弃自己的儿子——“天子”,所以这些自然灾害只能算是一种警告,可是如果人君还是不知悔改,那么灾害就会越来越多,直至国破家亡,宗庙毁坏。

    可以看出,仲舒的儒学不但与孔子不同,与相对较近的孟子相比也大大不同。他的学问里似乎融入了稷下学宫阴阳家邹衍的五德终始、阴阳感应学说。当然,董仲舒学问的主体还是儒学,他提出“天人交感”渲染灾异变化,主要是为了约束至高无上的皇帝,因为经过了秦朝的二世而亡,汉初的有志之士已经看出了过分集权的危害,因此被秦始皇废止的分封制又开始在高祖刘邦手下复活。

    那么,如何做才是有道呢——这才是董仲舒的重点——当然是兴儒学,不光是兴,而且要定儒学为一尊。其他百家杂说在董仲舒眼里都是胡说八道、惑人耳目的,所以要“悉罢之”。

    但他似乎忘了,自己的儒学不是“纯正”的儒学。

    这世间有“纯正”这一说吗?

    任何所谓“纯正”的东西,都要追根溯源到其“始祖”,正如纯种的狗和马,人们都能追溯到它的祖先多少多少代,其族谱比大多数人还要健全完备。

    人们当然可以假设孔子的学问是真正的儒学,那么孔子的学问是哪里来的呢?传说他也曾求教于老子,难道可以说,其实真正的儒家是道家吗?孔子一生里最崇敬的人是周公,他也一直以推行、复兴周礼为己任,难道可以说第一个儒家不是孔子而是周公吗?若真是这样,为什么称儒家为孔门,而不是周门或旦门(周公名旦)?

    不但如此,仔细推敲《论语》,人们会发现,孔子并非没有法治的概念,只不过他更看重德治和礼治罢了……凡此种种,难道可以说真正的法家都是儒家吗?其实,儒也好,法也罢,都各自有其上古的源流——这个问题是说不清的,因为时代太久远了,材料都湮灭了——只不过流传至后世,各人的侧重点有所不同,孔子重德重礼,而韩非、李斯这些人更重严刑峻法。

    一种学说的创立,当然不可能凭空捏造,必是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才能形成,所以要“江海不择细流”以“就其深”,要泥沙俱下,不能“择善固执”,因为太多时候,由于人类生命的短促和视野的狭窄,并不能、并没有能力判断什么是“善”。所以现在的人非常看重多样性,无论是物种多样性,还是文化多样性,因为保护了多样性,就是给我们的子孙留下了更加广阔的选择空间。

    董仲舒的这个提议,显示了他“独霸学坛”的野心,所以与其说他的“独尊儒术”是出于安定天下的公心,倒不如说是出于显扬自我的私心,尽管这种私心可能连仲舒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那么,具体应该如何尊儒呢?董仲舒提出了捆了中国人两千多年的“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从思想方法上来说,董仲舒的三纲五常与孔孟是如出一辙的。

    孟子主张王道,所谓“内圣外王”,他是将孔子的“礼治”思想发挥到了极致的,将每个人都塞进了一个小格子里,不能超越本分,如此也就海内治平,再无纷争了。

    董仲舒也是一样,君臣父子夫妻,只要恪守其道,那么天下大治还会远吗?

    无论董仲舒的学说怎样,武帝被他打动了,因为他的“独霸学坛”的气魄,与他的“大一统”梦想是契合的。因为,这里面都有一种深植于一般人头脑中的美学观——整齐,武帝是不能容忍他掌舵的汉朝再如以前一样,诸侯国各自为政,整个国家如野草生长似的,他要为这个国度立规矩。

    不久,仲舒的学说为武帝推重了。可是武帝知道他只是一个困守书斋的学究,所以并没有委以大任,而是派他做了江都易王刘非的国相。刘非一向桀骜不驯,可是或许是慑于董仲舒的大名吧,在董仲舒到了之后,竟然对他礼敬有加。不过董仲舒的道德学问是没法感染他的,他仍是整天胡作非为。董仲舒知道这样下去必然惹祸上身,于是不久辞官回家,此后一直潜心著作。期间武帝也常遣人向他求教朝廷大事。

第88章大隐隐于朝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四句诗,截自明代才子唐伯虎的《桃花诗》,读它,多少会感染一点逍遥自在、游戏人生的豪情吧。

    不过唐伯虎十分潦倒,最后以卖画为生,他的心中真有这么洒脱吗?相对于范进等一辈子醉于科场、一心用仕的人,唐伯虎当然算是隐士,不过比起他的前辈,大名鼎鼎的“智圣”东方朔,他只能算是一个“小隐”。

    大隐隐于朝的东方朔

    东方朔,字蔓倩,齐地人。武帝即位之初就下令各地推举贤良茂才,东方朔也来到长安,想要进入仕途。

    武帝挑选贤良的办法是对策,就是由贤良们上书言事,武帝以此来考量他们的才干,再由他们的才干考虑授之以何种官职。东方朔的“策书”非常有意思,它的篇幅非常长。武帝时还没有纸张,人们写书写信,都是写在竹简上。当然,最开始是没有毛笔的,要在竹简上留下痕迹只能用刀来刻。有人说,老子的《道德经》用语之所以如此简略,就是因为考虑到刀刻的困难和麻烦。后来虽然有了毛笔,但是人们写书也尽量言简意赅。可是,东方朔倚马千言,他写这篇“策书”竟然用了三千片竹简,堆起来有一人高,要公车府派两个人一起抬才能抬得动。

    武帝日理万机,这么长的文章,当然没有一口气读完的功夫,所以每当他停下来,就在停下来的地方记上记号,以便下次接着读。如此“停停走走”,两个月后,武帝才终于读完。可见,东方朔的策书写得很有意思,能够勾起武帝的兴趣,让他读下去。这篇策书大致意思如下:

    我东方朔自幼失去父母,是兄嫂将我抚养成人。十三岁,我开始刻苦读书,整整读了三年,自以为已够平生所用。十五岁我学习击剑,十六岁学习《诗》《书》,十九岁学习孙、吴的兵法,又不满于纸上谈兵,亲自去营阵间实践学习。所读书共有四十多万字。今年我二十二岁,身高九尺,双目有神闪亮如明珠,牙齿整齐洁白如贝壳,我的勇敢直追子路、孟责,敏捷超过庆忌,廉德如同鲍叔,信义好比尾生。像我这么优秀的人,位列朝堂,不会给天子丢人吧!臣东方朔冒死进言。

    这封澎湃着自信的自荐书,肯定让武帝读得开怀大笑。武帝会想,这家伙真有自己吹的那么好吗?于是任命东方朔做了郎官,他因此可以时常随侍在武帝左右。写了三千片密密麻麻的竹简,却只做了一个郎官,这自然很难让东方朔满意。不过,升迁的机会是自己争取来的,东方朔并不因此消沉。

    传说武帝身边有很多侏儒,东方朔在他们身上动起了脑筋。他骗侏儒们,说皇帝要把他们全部杀光。侏儒们傻了眼,集体拦住御驾,向武帝哭诉。武帝大惊,兜兜转转半天,原来竟然是出自东方朔的谎言,于是武帝把东方朔叫来,责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东方朔装出一副可怜相,说侏儒们身长不满三尺,臣下我呢,身高九尺有余,可是我们的俸禄薪资,都是一样的,侏儒们自然可以吃饱,我这个大汉却难免饿肚子。

    武帝本来是准备发飙的,听他一说,转怒为喜,于是任命他待诏金马门,不久又升他为侍郎。相对那些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朝臣,年轻的武帝肯定更喜欢东方朔这个诙谐有趣的家伙,因此每次与他谈话聊天,没有一次不是开怀解颐的。

    东方朔爱吃肉,武帝常常赐他一起用膳,饭后,东方朔把桌上所剩的肉卷在怀里,衣服弄得油渍不堪,他却似全无所觉。武帝赏给他绫罗绸缎,他不顾形象,肩挑手提,唯恐取之不尽。

    不过,东方朔并非是守财奴,他把这些绸绢赏赐全部花在女人身上。每过一年,他便在长安城中挑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娶回家中,而把“旧人”赶走抛弃。这么看来,东方朔是个玩世不恭的享乐主义者了?实情又非如此。

    武帝酷爱打猎,于是有了扩建上林苑的念头。他招来董仲舒的弟子吾丘寿王,让他负责扩建事宜。武帝的想法是,“新上林”必须直指终南脚下,如果翻看地图,就可以知道这个未来的猎场有多么地辽阔壮观。可是,随扩建而来的是大规模的圈地和移民搬迁,这对世代居住于此、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个灾难。

    这时,东方朔站了出来,陈言反对。

    武帝没想到反对者不是骨鲠的老师汲黯,而是这个整天说笑话的家伙,大感有趣,于是赏了他黄金百斤,又升他为太中大夫给事中。可是武帝转过头来,就对吾丘寿王说:“现在动工!”

    识趣的东方朔没有顶风力谏,但这足以说明,东方朔与郭舍人不同,至少他没有把自己定位为一个玩物,因此他有自己的立场和政治主张。

    武帝的姑姑,长公主晚年迷恋上自己的“干儿子”董偃,两人打得火热,天下人没有不知道这桩丑事的。武帝见董偃长得貌美,也对他很有好感。有一次武帝在宣室请姑姑和董偃用膳。就在他们要进入宣室时,人高马大的东方朔执戟将他们一行人拦住,说:“董偃可杀。其理有三:一为人臣子却与公主勾搭厮混;二为败坏婚姻制度,污染社会风俗;三为教唆诱导陛下游乐玩耍,疏远政事。宣室是先王处理政事的正殿,怎能用来招待这种小人?董偃不除,难弭天下之大害!”

    武帝见东方朔凛然不可犯,再无平时嬉笑颜色,加之自己确是理亏,一时作声不得,最后宴会终于作罢。东方朔谏言有功,武帝赏赐他黄金三十斤。此后董偃渐渐失宠,不到三十岁便病死了。

    看来,玩世不恭只是东方朔给自己戴上的面具,他的骨子里其实也有满腔的热血,是一位心怀天下的人。不过,他的不合流俗的举止让人很难了解到内在的他,武帝身边的侍臣都把看做“疯子”,在他身上吃过亏的武帝却有些明白他,于是说道:“假如东方朔不是如此荒唐,你们怎能够比得上他,和他官职相近呢?”

    一天东方朔入朝,郎官们都说:“在世人眼里,先生是一位狂人!”

    东方朔一笑而过,哪里会跟他们一般见识。不过,每当他在酒席中喝得高兴,就滚倒在地上高唱:“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歌声洒脱中有悲凉,这大概就是“失群”之人不被理解的苦闷吧。

    东方朔临终之时,曾对武帝说:“《诗》云‘营营青蝇,止于蕃。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愿陛下远巧佞,退谗言。”所谓“鸟之将死,其言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后来大搜巫蛊,武帝任用了江充、苏文等小人,终于酿成祸事。武帝感慨想到东方朔的临终规劝,感其先见之明,叹道:“如今回想起东方朔,他果真只是善于耍嘴皮子吗?”

    这个问题,恐怕不需要回答了。

第89章一代文豪司马相如

    一代文豪司马相如

    “武帝时文人,赋莫若司马相如,文莫若司马迁。”

    这是鲁迅先生《汉文学史纲要》里的一句评述。其实,这只是就文体而言。若论长久的价值,司马相如拍马也追不上司马迁。

    王国维先生说,一切文学,吾爱以血书者。司马迁的文章是沾着血来写的,司马相如的却总有垂涎的舌头阿谀舔出来的嫌疑。

    比如《古文观止》里选的那篇《上书谏猎》,劝汉武帝别总是打起猎来不顾一切,要为了江山社稷爱惜自己的身体,真是肉麻到极致。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司马相如,因为文人的独立人格,是要靠钱来撑腰的,经济上不独立,那么其人格、文格很难独立。

    司马相如家里并没有什么钱,所以四处寄食。梁王刘武雅好文学,司马相如就曾做他的宾客,得到他的优待。刘武死后,司马相如失去依靠,于是离开梁国,回到四川临邛老家,清贫度日。

    没有男人可以依靠,只好依靠女人。临邛县令王吉是司马相如的好友,他得知蜀地首富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新寡在家,便有心撮合她跟司马相如。文君才貌双全,相如苦无机会。于是王吉与他商议,两人动了一些心思手段。

    古时通讯不像现在这般发达,因此司马相如虽文名远播在外,但并不显于老家。所以王吉首先要做的就是为司马相如造势。王吉将司马相如请到临邛都亭住下,每日都去拜访,相如却称病,只是一个闭门不见。这本是两人安排好的戏码,王吉当然不会生气,反而更加恭敬,拜访得更勤了。因此蜀地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住了一位贵人,连县令的面子都可以不给。

    消息传到卓王孙耳朵里,他也对司马相如起了好奇心,于是设宴延请司马相如。做戏做全套,所以司马相如继续装病,直到好友王吉救火一般赶来相迎,司马相如才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走出都亭。

    这一下,所有人都见识到了司马相如的风采,暗暗为他叫好。司马相如仿佛没听见,持重地随着王吉到了卓王孙家,人们心里对他愈发敬重了。其实这份持重也是装出来的,因为司马相如文采虽好,下笔时亦文思泉涌,但却跟韩非子一样,有些口吃,所以“一动不如一静”,没想到反收奇效。

    县令亲临,酒宴的气氛逐浪而高,喝到差不多的时候,在王吉的强烈要求下,相如鼓琴助兴。人们这才知道原来相如还身怀琴艺。其实,王吉和司马相如早就打听好了,知道文君也是个爱琴之人。酒宴上女儿家不便见客,要接触美人,只好以琴挑之,将款款情意化作乐符送到她的心坎里。司马相如弹了一曲《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司马相如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是在向心中的伊人示爱。这伊人是谁呢?当然就是躲在帘后的文君,除了她,大概没人能明白司马相如在唱什么。

    她将帘子轻轻掀开一角,文君看到了伏在琴上的相如,一下子就被他俊朗的外貌所吸引,更见他那闭目鼓琴,陶醉而不自知的样子,心中越发地喜爱。她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司马相如的表演呢!不止如此,司马相如更通过仆人将自己的爱意传达给文君,文君心里便有了计较。

    于是当晚宴席散了,文君就偷偷离家,随着司马相如私奔了。

    可谓是真正的一见钟情啊!

    只不过男方早有预谋罢了!

    通过这一举动可以看出来,文君并不是传统的娇小姐,否则哪里会有这么果决、大胆呢?

    文君随着司马相如回到家里,却在他们家只找到了四堵墙和一扇窗,心想:难道相如这个翩翩佳公子就在这么简陋的小屋里,品行高洁得过分了吧?

    这样的日子久了,相信谁也受不了,何况是卓家大小姐。于是他跟司马相如提议,不如回到卓家附近,邀娘家人来扶持一下?于是两人变卖了能卖掉的一切,收拾细软,回到临邛,开起了酒肆,卓文君亲自当垆买酒,司马相如亲身端茶递水。

    自文君跟着相如私奔,卓王孙大感面上无光,遂发出话来,再不认文君是女儿,从此之后父女之情一刀两断。如今女儿当垆买酒,叫他颜面尽失,只能躲在家中,不肯出去见人——他的眼睛受不了别人含笑的目光,他的后背也受不了别人的凌空一点。

    亲戚朋友却坐不住了,纷纷来劝卓老——这样僵着,他们是赚足了酒钱,你的面子就能保住了?他们卖的哪里是酒,分明就是你的面子啊!卓王孙听了此番话咬了咬牙,终于认了司马相如这个女婿,补办了婚礼,司马相如赚了个盆满钵满。

    严格说来,司马相如是个吃软饭的。这碗软饭是卓文君心甘情愿给司马相如吃的。对卓家来说,司马相如这碗软饭不过是九牛一毛,并没有什么损失,这也算社会财富的再分配。

    软饭吃到一定的量,司马相如开始爆发了。有一天武帝读到《子虚赋》,深为其瑰丽文辞、浪漫想象所打动,读来读去爱不释手,还以为是古人所作,深恨自己生得太晚,不能与之秉烛卧谈。这时为武帝管理猎犬的狗监、蜀人杨得意说,《子虚赋》的作者司马相如,就是臣的老乡。

    武帝没想到《子虚赋》的作者还活着,非常高兴,于是一纸诏书将司马相如从蜀地召了过来,拜为郎官。其实景帝时,司马相如已经任过此职,不过景帝的生活显然没有武帝那么丰富多彩,他不爱文赋,司马相如一身文采毫无用武之地,于是投奔了梁王刘武。

    现在“文友”武帝当国,司马相如的春天来了。相信当长安飞来的骏马和诏书来到卓王孙家门口的时候,这位靠着冶铁发家的大商家心里定然是别有一番滋味吧。

    说来也怪,相如大作流传后世者甚多,但最有名的《长门赋》偏偏很有问题。问题在哪呢?

    原来这《长门赋》写的是武帝的第一任皇后陈阿娇被废后的凄楚和无奈。据说这是阿娇奉了百金托相如写的,希望可以以此博回武帝的欢心,武帝读了《长门赋》,果然十分感动,想起了旧时欢愉,于是阿娇复得宠幸。

    无奈何,历史上的阿娇是没有这等好命的,所以司马迁为司马相如做传,也没提到《长门赋》的事,所以《长门赋》很大可能只是出自后人的伪托。

    不过这造假造得比真的还真,或说比真的还好,这位司马相如的影子理当含笑九泉了。

    司马相如的才华不仅仅限于文学的,他在政治上也不无建树的。“西南夷”是我国古代云贵川西南少数民族的统称。武帝曾拜唐蒙为中郎将,率千余人的战士、万余人的辎重队伍赴西南通夜郎。夜郎等在巴蜀之南,故被称为南夷,而巴蜀以西的邛都等国得知夜郎受了汉朝的货物赏赐,眼红之下也来主动请朝。相如是蜀地人,武帝遂任命他出使西夷。司马相如归来向武帝汇报说,邛都等西夷,较之南夷离蜀地更近,更容易开道与之相通,况且秦时已在此设置郡县,后来陈胜发难,天下大乱,西夷遂趁机独立,若我们现在重置郡县加以管理,会非常方便。

    武帝的游戏和兴奋点大多都在地图上,所以看着自己的地图又拓展了一分,就非常高兴,他听从了司马相如的建议。从现在往回看,司马相如对我们祖国现今格局的形成,是出过力的。然而他为人太过轻浮了,在出使的路上不断收受贿赂,最终给人弹劾,罢官回家。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假如没有一个经济独立基础上的文人圈子,假如没有一个一般水平以上的读者群体,文人的毁誉都不能,或至少短时期不能由自己决定的。假如司马相如真能明白这个道理,也该无所计较吧。

    其实人生本来空荡荡的,就算得了千古文名又能怎样?

第90章出击匈奴

    自高祖刘邦被围白登山之后,汉朝对匈奴一直采用和亲政策,摆出臣服的姿态。到了武帝的时候,国家富强,海内安定,有了与匈奴较量的资本,况且武帝本是个不甘心雌伏(比喻屈居下位,无所作为)的铁血人物,于是开始重新勾画汉匈的关系了。对匈奴,到底是该战还是该和呢?

    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匈奴主动请求和亲。这该是武帝首次经手对匈奴事务,他没什么经验,所以“下议群臣”。

    百官分为两派,一派是主战,另一派是主和。

    主战代表人物是时任大行令的王恢。王恢是燕地人,多年来戍守边郡,对匈奴的境况非常熟悉。他主战的理由是:匈奴人反复无常,虽与我们和亲,但转眼间就背盟弃约,翻脸比翻书还快。多年来,我们虽不断忍让,但他们却如同惯坏了的孩子,不知悔改不说,还越来越过分。这次他们请求和亲,大概是希望再从我们这里骗取些财货罢了,不如不答应他,而发兵攻打,一举将其制服。

    主和代表人物是在平定七国之乱时立过大功的宿将韩安国。他反对王恢说:正是因为匈奴人不讲信义,所以我们才不能出兵,就算我们将它击败,也很难控制,而且他们的土地不适宜耕种,得到了又有什么价值?况且派军出关千里去作战,胜负难料,败多胜少,强弩之极,矢不能穿缟素,冲风之末,力不能起鸿毛,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不如同意他们的请求,与之和亲。

    韩安国的说法得到了众人的赞同,于是武帝批准了和亲。

    可是这不是武帝内心的想法。在三年前(公元前138年),武帝听匈奴的俘虏说,“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酒器,月氏遁而怨匈奴,惜无与共击之者”。于是武帝派遣张骞出使月氏,想要与之联合,共击匈奴。可见,武帝的这次批准和亲,乃是因为对匈作战的时机还未成熟。但是对匈作战已经被武帝提到了大汉的日程表上。

    两年后(公元前133年),作战建议未被采纳的王恢再次主张出战,于是再次引发“战争与和平”的辩论。

    王恢的老对手韩安国仍持着一动不如一静的和亲立场。他说:虽然屈辱,但高祖仍听从建议,“奉金千斤”与匈奴和亲,不是因为怕了匈奴人,也不是不想报被围白登山的一箭之仇,而是以天下安定为己任,从大局出发,“至今五世为利”。

    “‘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棺车相望,此仁人之所痛也’,您所说的和亲带来的和平在哪里呢?”王恢的反驳掷地有声。

    韩安国没有这么容易被击倒的,他老调重弹地说,匈奴人来去如风,“居处无常,难得而制”,我们贸贸然长驱直入,到了匈奴人的苦寒之地,粮草不济,人困马乏,怎么能胜?这不就是兵法上说的“以军遗敌人,令其虏获也”吗?

    王恢等的就是韩安国这句话,于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原来,王恢并非这次出击匈奴的首倡者。首倡者是雁门马邑的豪强聂壹翁,他向王恢献计,我们可事先在马邑附近埋下人马,然后自己去做奸细,亲身前往匈奴,引君臣单于率军前来,等匈奴大军一到,我们就可以将其一网打尽。

    设想很不错,不知道聂壹翁与匈奴人有什么过节,竟然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他们,难道他孤身犯险,仅仅是为了立功、加官晋爵吗?

    武帝听了王恢的陈述,眼睛放出的光刺得韩安国眼睛生疼,于是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坚持下去了。

    果然,武帝以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而御史大夫韩安国则为护军将军,总领各路人马共三十余万,设伏马邑。

    军队出发之后的几天,相信武帝都是彻夜未眠的,既有几分害怕,但更多的则是兴奋。

    聂壹翁“逃”至匈奴,见到了君臣单于,说他可以入马邑斩杀其长官,率城投降,将财物全部献给单于。这是送门来的买卖,单于听得食指大动,于是率十万大军出发,入雁门武州塞。

    匈奴人一路掳掠,行至马邑外百余里时,单于心里忽起不安之感,他定睛看去,只见茫茫苍野,只有零星牛羊觅草而食,人影儿却不见半个,于是疑窦大生,改变路径,舍马邑而取武州。武州尉史为匈奴所得,惊惧下将汉朝的伏击计划和盘托出,单于大惊,立即发令撤退。又惊又怕之下,匈奴人总算安然退到了长城之外,可算是有惊无险,君臣单于仰头看了看头上湛蓝的天空,终于松了一口气:“吾得尉史,乃天也!”于是拜尉史为“天王”。

    其实,这一切都在汉朝的监视之下,汉军追到了长城,也就停下不追了。而负责袭击匈奴辎重的王恢也擅自罢兵,不敢追击。武帝对王恢所为非常的失望和生气。王恢为自己辩解道:“当初约定好了,匈奴兵一入马邑城,我军就与之交战,然后臣所率部队就袭其辎重,断其后路,如此才十拿九稳。现在匈奴人没到马邑就返身而回,显然是识破了我们的埋伏,臣的手下只有三万人,在敌人有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出击,必定惨败而回绝无幸理。我知道这样做回来只是死路一条,但这是为了替陛下保留三万精兵啊。”王恢所说并非没有道理,孙子兵法就有所谓“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

    于是武帝派廷尉审理此案。廷尉认为王恢“观望曲行避敌,当斩”。王恢于是向当时的丞相武安侯田蚡行贿,请他向武帝求情。精明的田蚡当然不会在这时候触武帝的霉头,于是转而告诉太后,通过太后把话带给武帝。

    武帝听了暗暗冷笑:主张出击的是你王恢,如今听了你的话,发动几十万大军布这个局,即使单于逃脱,但只要你王恢当机立断,击其辎重所在,不一定一无所得,至少不会叫匈奴人走得那么潇洒;现在不杀你,天下人会怎样看待朕,看待朝廷?

    于是王恢的脑袋落了地,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经马邑一事,汉匈之间已然撕破了脸皮,基本上再没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剩下的只有一件事:杀!

    不过,打仗是要流血的,所以双方都没有马上动手。匈奴人是靠放牧打猎为生,所以他们很多东西都要通过与汉朝“互市”才能得到。在马邑事件之后,武帝并未取消汉匈互市,而是以此稳住匈奴人。不过,互市带来的利益对于匈奴人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还不够塞牙缝的。于是在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匈奴人突袭上谷郡,烧杀抢掠而回。

    武帝决定给匈奴人一个教训。于是组织了四路万人骑兵出击匈奴: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郡;骑将军公孙敖出代郡;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上次马邑设伏,汉朝发动了三十万大军,这次主动出击却只有四万人马,难道出去打反而更有把握吗?当然不是,而是因为要深入敌境的话,粮食补给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出动的人越多,补给的负担也就越重,别看打仗的只有四万人马,但是补给队伍的人数估计是这个数字的几倍。兼且这是武帝第一次主动出击匈奴,带有试探的性质,所以四万人并不算少。

    除了李广是沙场宿将,其余的三个人都是年轻人。卫青与武帝的关系自不必说,公孙敖是卫青的好友,而公孙贺在武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做了他的舍人。所以这三人都是武帝身边的近臣。武帝的意思很明显,他就是要给三人立功的机会,为汉朝培养出新一代的将领,而三人与自己一同成长,也必能更好地贯彻自己的战略意图。

    卫青长驱直入,追击匈奴人直到龙城,斩获首虏七百余级。龙城,也称为龙廷,是匈奴人祭祀祖先和天地鬼神的地方,是其重要的政治文化中心。所以七百余级的首虏虽然不多,但是袭破龙城的意义和影响都是震撼性的。龙城远在大漠深处,从此匈奴人对汉人来说再无神秘可言了,汉匈之间的心理天平正在向汉人倾斜。由于卫青建此奇功,武帝封他为关内侯。

    其余三路人马就没有卫青那么幸运了。

    公孙贺在茫茫大漠里战天斗地去了,愣是没遇着一个匈奴人,自己当然也没什么损失,可谓不赔不赚;他的本家公孙敖就惨了,他与匈奴交战,折损了七千人马;而老将李广的境况更是不堪,他与匈奴主力部队相遇,激战过后全军覆没不说,自己也被匈奴人俘虏。好在李广装伤,给匈奴人装进网兜,半路凭着过硬的武功翻身而起,踹飞了马上的匈奴小兵,策马南奔。匈奴人一路追来,都给李广以无双箭法打了回去。就这样,李广得以逃回汉朝。

    公孙敖与李广损失惨重,按律当诛,赎为庶人。

    虽然只有卫青一路兵马一枝独秀,但此次出兵仍可算是一个难得的胜利,它仿佛在告诉匈奴人:我们还会再来的!好好等着吧!

    霸陵醉翁---《史记·李将军列传》

    此时的西汉飞将军李广被贬为庶人,李广失官时,曾打猎到霸陵驿亭,却遭到了醉酒的霸陵尉的欺辱。后遂以“霸陵醉尉”形容失官之后受人侵辱。

    霸陵:即灞陵,汉文帝陵名。

    醉尉:《史记.李将军列传》: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颖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日:“故李将军。“尉日:“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

    后常用“醉尉“作势利小人的代名词。霸陵醉尉:形容失官之后受人侵辱。

    后来那个霸陵醉尉怎么样了呢?

    《史记.李将军列传》:“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後韩将军徙右北平。於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译文:过了不久,匈奴入侵杀了辽西太守,打败韩安国将军,韩将军调任右北平后病死,于是武帝下诏拜李广为右北平太守。李广就请霸陵尉同去,到军中就斩了他。李广镇守右北平,匈奴听说他的名字,称他是“汉朝的飞将军”。躲避了他数年,不敢进右北平。

第91章主父偃成“红人”

    匈奴人遭龙城之辱,当然不肯罢休,这年秋天就回抢汉人作为报复,汉地各边郡中,以渔阳损失最为惨重。武帝遂派韩安国主持渔阳军政。

    原来,田蚡死后,韩安国接任丞相。可是,不久他为武帝引车时不小心从车上摔了下来,把腿摔跛了,无法上朝议政。武帝遂使平棘侯薛泽继安国为相。待安国养好伤,武帝改任他为中尉,一年后又调任卫尉,此时匈奴犯边,武帝想起了这员老将,就把他派到渔阳。

    安国在渔阳捉到一个匈奴俘虏,从他口中得知匈奴人的部队早已经回到了漠北。安国放心之余,给武帝上书,说渔阳只留七百人就可以了,剩下的人可以回家务农,因现在正是农忙时节。武帝批准。

    可是这个俘虏所说不实,刚刚过了一个月,匈奴人的军队再次杀到。可怜安国手上只有七百人,根本无法抵挡。幸亏最后关头,燕兵来救,否则安国未能安国就先先要以身殉国了。

    武帝派卫青、李息两人各率大军分别出雁门、代郡反击,斩杀千余人,大获全胜,打击了匈奴人的嚣张气焰。

    渔阳失守,安国心里闷闷不乐,遂上书武帝请求调回长安。武帝这次没有同意,因为他得到匈奴将要再次进犯的消息,于是将安国调到右北平戍守。安国这时已经老了,旧伤加心病,不久吐血而亡。

    右北平不能一日无将。于是此前“赎为庶人”的飞将军李广再次得到武帝的启用,这次他没让武帝失望,有他在右北平一日,匈奴人便不敢进犯。可是匈奴人怕李广,但天下只有一个李广,而且这个李广是个凡人,并没有分身术。于是上谷郡和渔阳又重新受到了匈奴人的“照顾”。

    你抢你的,我抢我的。

    一年后(公元前127年)武帝复遣卫青、李息率军出征,两人一路打到陇西,破掉匈奴楼烦、白羊王两部,斩首数千,得牛羊数百万。这是开国以来,汉朝对匈奴取得的最大胜利。

    消息传来,举国振奋。更为重要的是,此次出击,汉朝得到了“河南”(此“河南”并非是今天的河南,其地在今内蒙古黄河以南)。

    “河南”土地肥沃,且有黄河天险作为屏障,战略位置非常重要。此前,长安与匈奴不过隔着一道长城,取了“河南”地后,匈奴对长安的威胁大大减弱,而汉朝对匈奴亦从守势转为攻势。所以,此役之重要,可算是汉匈战争的转捩点。

    主父偃是齐国临淄人,家境并不富裕,也没听说他祖上出过什么著名的人物。他早先学习战国时纵横家的学说,希望自己变成张仪、苏秦那一类的人物,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而驰骋天下。无奈天下承平已久,并不需要突然冒出一根舌头把水搅浑搅乱。

    况且武帝即位以来,推重的乃是儒学。董仲舒这样的当代大儒受其尊显,主父偃看了非常眼红,于是在他晚年,转变了“学术”方向,开始学习《周易》《春秋》等儒家经典;当然,其他诸子百家的学问知识,他也不是刻意地回避,而是广泛地博览和吸收。

    若说董仲舒是一个侧重于理论建设的学者,那么主父偃则更看重实践与应用。董仲舒大概是衣食无忧的人,他感兴趣的是著书立说,传之后世,是所谓“身后名”;主父偃则家境贫寒,所以他热切期盼的不是来世,而是今生,是名显于当世,是今生的物质享乐。

    于是主父偃开始四处寻找机会——不光是家乡齐国,他还去过齐国以西以北的燕、赵、中山等地游学求教。可是,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在燕赵等地,他都是一个不受待见的人,通常连钱都没有人肯借给他。这可能是因为主父偃太穷了;也可能是因为他改变贫困现状的心情太过急迫,目的性太强,所以招致别人的反感;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这个人,天生的跟人不合群。

    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四处碰壁的主父偃对诸侯国彻底失望,索性来到长安天子脚下来碰碰运气。他找到了大将军卫青。或者是因为大家都是贫贱出身,又或者是看出了主父偃身上的才华,卫青屡屡向武帝推荐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武帝并没有召见主父偃的意思。

    日子水一般地流走,跟日子一起流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如今的主父偃,已是囊中羞涩、一贫如洗。更让人生气的是,那些诸侯的宾客一个个眼高于顶,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他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主父偃决定最后一搏,于是向武帝上书。主父偃的奏书并没有什么新意,主要是劝武帝用兵要慎重,要爱惜民力,这是汉初知识分子的共识。不过主父偃学过纵横术,因此这封奏书写得文采斐然,论理精到,故而深得武帝的喜爱。所以奏书早上递了上去,傍晚时武帝就召见了他。

    另有严安、徐乐两人同时上书,其所说与主父偃也是大同小异,武帝也召见了他们。武帝对三人说:“你们此前都在哪里呢?为何我们迟至今天才得以见面?”

    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于是拜主父偃三人为郎中。而三人中,又数主父偃最为活跃,他屡次入宫进见武帝,指点江山、纵论古今,其所指陈,无不切中要害,渐渐成了武帝倚助的智囊。武帝升任主父偃为谒者,不久又升他做了中大夫。一年之中,主父偃的官帽子换了四次,四次得到提升,一时成了武帝身边最为炙手可热的“红人”。

    恰逢卫青、李息攻取“河南”,主父偃遂建议武帝仿秦将蒙恬旧法,在此建立朔方郡,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实是开疆拓土、万世不易的大业。武帝听得心脏怦怦直跳,但构建朔方郡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乃是个天文数字,所以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交给百官讨论。

    百官都是持重的循吏,在他们看来,建城朔方耗费巨大而其效难测,故而纷纷表示反对。代表人物就是公孙弘。

    公孙弘不甘平庸

    说起来,公孙弘与主父偃还是老乡,他也是齐国人,只不过主父偃是临淄人,他是淄川人。

    公孙弘,表字为季,看来应该是家里的老三。他年轻时曾做过老家薛县的狱吏,因为犯了罪过,所以被免职。公孙弘与主父偃一样,家境都非常贫困,又被免职,没有了经济来源,只好去海边放猪。

    海浪卷而又回,毫不知疲倦。“难道我这辈子就要这样过去吗?”公孙弘对着茫茫大海出了神。

    到了四十岁,公孙弘仍然不肯认输,他从胡母子学《春秋公羊传》,这是他自文法而转向钻研儒家学说之始。除了勤恳好学,公孙弘对待自己的继母也非常孝顺恭谨。

    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武帝刚刚登基,但已在心里盘算着他这一朝的人才计划,于是征召天下“贤良文学之士”。这一年,已经六十岁的公孙弘,因为孝顺贤良而被征为博士。大概公孙弘也没想到,他的人生直到六十岁才刚刚开始吧。

    武帝派公孙弘出使匈奴。回来的公孙弘向武帝汇报出使的所见所闻,谁知武帝并不满意,还大发脾气,认为公孙弘无能。于是因旅途劳顿而生病的公孙弘带着一幅病体和满腹的委屈免职回家了。

    公孙弘所说到底哪里让武帝这般生气呢?难道是他在匈奴表现得过于“温良恭俭让”,太软了吗?不得而知。

    十年后,也就是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武帝再次发令招贤,而淄川国的官长再次将目光瞄到了公孙弘身上。

    公孙弘推谢说:“我曾西入长安侍奉皇上,因为才能不够而被罢免。请你们再换个人吧。”官长不听,坚持推举公孙弘。公孙弘不得已只得来到太常寺。太常让应征而来的儒生各自书写对策。上交上来的对策共有一百多份,公孙弘的对策被列为最下一等。太常将对策送交武帝阅览,武帝却将公孙弘的对策列为第一位,这实实在在是打了太常一个耳光。

    武帝召见了公孙弘,并拜其为博士。不知是不是有意为难他,武帝再次派年事已高的他出使,不过这次不是向北,而是去西南巴蜀一代视察民情。当时武帝正忙着在“西南夷”设郡,想要将其囊而括之。公孙弘回来,将巴蜀百姓修郡开山的苦状痛陈一个遍,说即使我们降服西南夷又有什么用呢,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好处。

    这大概是守成的老年人固有的想法,雄心万丈、血气方刚的武帝是不会听这一套的。但是,这次武帝并没有把他赶回老家,而是继续留他在身边。

    公孙弘反对在朔方建城的理由,与他反对在巴蜀修郡的理由是一样的。他说,以秦朝武力之强,以蒙恬的盖世将才,征发三十万人在黄河以北修城,最终也是半途而废。

    主父偃则回避了能否修成的问题,极言修建朔方郡的战略利益。主父偃初次给武帝上书时,论调与公孙弘是一样的,都是强调爱惜民力什么的;现在换了调子,这说明他本没有什么原则立场,不过是为了迎合武帝内心所想,为自己换取功名利禄罢了。

    武帝采纳了主父偃的意见,设置并发兵建设了朔方郡。依着主父偃的性格,他反驳公孙弘时,必定又是挖苦又是嘲笑。公孙弘暗恨主父偃,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把这笔账记在心里。

第92章大丈夫死则五鼎烹

    大丈夫死则五鼎烹

    主父偃深知武帝心中所患,一个是北边的匈奴,一个汉朝林立的诸侯国,于是向武帝进策,这就是著名的“推恩令”。

    他对武帝说:“古时的诸侯很容易控制,这是因为他们的封地都不超过百里。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诸侯王动辄主宰几十个城市,上千里土地。若天下太平,则万事大吉,诸侯所能做的不过是在自己的封地内纵情享乐罢了;假如有一天天下大乱,那么这些诸侯王就会联合起来,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窥伺神器。可是,对付他们不能操之过急。假如直接颁布法律强行削其封地,那么他们就会立刻叛乱,先帝时的七国之乱就是因为晁错对付诸侯王的手段太急太猛,结果适得其反。可是任其坐大,对陛下又非常不利。我这里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诸侯死后,他们的爵位和封地只能传给长子,可是,诸侯所生的肯定不止一个长子,不如颁布‘推恩法令’,把诸侯的封地分给他所有的儿子,这样一来,他们必然都会感谢陛下的恩德,而诸侯的力量却日益分散了,以后再难成势。”武帝同意了这个办法。

    其实,主父偃的这个“推恩令”,不过是贾谊“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翻版,并没有什么创新。

    除了关心国家大事,主父偃还非常的“体贴细致”,开始关心起武帝的身后事。身后事?对,就是身后事。这并不奇怪,因为古时的帝王,从他们开始登基的那一刹那,就开始为自己修建陵墓。帝王的陵墓都修得异常豪华,为的是自己死后能够继续得享富贵。武帝的陵墓就是著名的茂陵。

    主父偃建议武帝移民到自己的陵寝。所移之民都是些什么人呢?不是豪强就是巨富。主父偃说,把这些家伙迁到刚刚设县的茂陵,既能充实京师(茂陵就在长安附近)、繁荣经济,又可以把这些人“拘”在天子脚下,加以控制,如此一来可是一石二鸟之计,武帝又“从了”他。

    当初,主父偃走遍天下,无人搭理,只有一个卫青肯赏识他,向武帝举荐他,所以他也知恩图报,当陈阿娇被武帝废了之后,主父偃力挺卫子夫,上书请武帝立她为后。当然,这也是武帝心中所想,所以不久卫子夫果然做了皇后。武帝心想:“主父偃这家伙,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有时候比我自己还明白我自己的想法呢,更难得的是,他总能想到一个让我心愿得成的好办法。”

    于是,日益风光的主父偃开始报复那些昔日看不起他,在他穷困时对他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的人了。第一个就是燕王刘定国。

    刘定国为人淫乱,先后与多人发生不伦关系。他的属下郢人与之有隙,当得知刘定国要杀他时,就准备出逃,将他的乱伦丑事公之于众,没想到刘定国先下手为强,将郢人杀人灭口。这件事不知怎的,被主父偃知道了,他自然不会放过刘定国,于是将他的丑闻公之于长安城,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武帝无法,只得召开廷议,结果不用说了,众人一致认为刘定国该死。

    消息传来,绝望中的刘定国选择了自杀。

    主父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诸侯王都被他弄死,于是百官没有不怕他的,争相向他贿赂钱财,累计已有千金。主父偃还不知足,笑嘻嘻地看着库房里的金山越堆越高。

    有人劝他,说你太过分了。

    主父偃冷笑:“四十年来,我游学四方,心中有万丈豪情、百万雄兵,却从未有机会施展才华。我的父母不当我是儿子,兄弟一个个将我拒之门外,就连寄人篱下的宾客也唾弃我、耻笑我……如今我已是日暮途远,还怕个什么?我偏偏要倒行逆施,偏偏要横暴行事!大丈夫生不五鼎食物,死则五鼎烹!”

    原文(选段):主父曰:“臣结发游学四十馀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阸日久矣。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

    -----出自《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少时的匮乏与冷落造就了今日的张狂和贪得无厌,在主父偃的内心深处,是否从未感受过人与人之间最简单最温暖的关怀?

    刘定国倒台了,接下来轮到自己的家乡齐国的国王刘次景了。主父偃告发刘次景在王宫里的淫乱行为,武帝遂以他为齐相,赴齐国调查。

    主父偃来到齐国,首先把他的兄弟和从前的宾客都宴请过来。每个到场的客人都收到了五百金,当然,随着钱一起来的就是主父偃的唾骂和讽刺:“从前我穷困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把我当人看的,如今我发达了,你们之中竟然有出齐国千里以外来迎接我的。从此之后,我与诸位一刀两断,请再也不要进我主父偃的家门!”也算是快意恩仇。

    刘次景与他的同母姐姐有染,他看到刘定国的下场,害怕自己也终不能免罪,于是不待主父偃动手,自己先一步自杀了。齐王身死的消息由属官派人报告给了武帝。

    主父偃的足迹也不止于老家齐国和燕国,还有赵国。赵王见刘定国身死,兔死狐悲,决定先下手为强。可是主父偃对武帝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有他一日在朝,赵王就不敢轻举妄动。终于主父偃去齐国做了齐相,赵王的机会来了,他向武帝上书,揭发主父偃收受诸侯的贿赂,所以才向皇帝进“推恩令”的策略,让这些人得以封侯。其实,政治是只问结果,不问缘由的,武帝对此非常明白。他气的是齐王被主父偃活活逼死,于是将主父偃下狱审问。当然,武帝对他还多有倚助,所以心里并不想杀他。

    可是做上了御史大夫的公孙弘进言说,齐王并没后人,他自杀身死后,封地被除,改为郡而重归朝廷调度。主父偃是罪魁祸首,若不杀他,天下人会怪罪陛下,认为主父偃只是一个棋子,是陛下为了加强朝廷而不顾骨肉之情,逼死两位刘氏宗亲。

    话说到这份儿上,主父偃已经是不得不死了,只是他并没有五鼎烹,而只落了一个滚尸街头的凄惨下场。唯有一个叫孔车的人为他收尸,并把他葬了。武帝认为孔车有长者之风。

    当主父偃受宠之时,朝廷到处都是奉承他的人,到他身死名灭,大家却又争先讲他的坏话。主父偃若是真有灵,也该好好想想究竟是为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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