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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全文阅读

作者:雁九     重生于康熙末年txt下载     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一十五章 口外

    张家口距离京城三百余里,曹、唐执玉还有两个太仆寺属官带着各自家人长随,一行十余人三月二十八日下午从京城出发,三月三十日下午到达张家口驿站

    众人下马时,曹等人还好,唐执玉却是身子已经僵硬了一般,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他带的小厮忙将他搀扶下马,很是担忧地说道:“老爷……”

    唐执玉喘着粗气,下了马背,双腿已经是并不拢。曹在旁看着,也是不忍心。

    唐执玉是南方人,容貌清瘦,四十多岁的年纪,是科班出身。搁在这个时候,四十多岁的人都可自称“老朽”了,他的身子骨真是不经折腾。

    太仆寺主官副官四位,选唐执玉同来也有曹的思虑。陆经远是摆设,素日只来衙门喝茶消磨时日的,唐执玉是汉官,留在太仆寺主持政务属官信不信服不好说,还要得罪伊都立。因此,曹才选了唐执玉同行。

    如今看来,让唐执玉骑马相随,倒好象有些难为他了。

    驿丞已经迎了出来,张义拿着文书上前,交代了众人的身份。

    因大家都穿着常服,驿丞没有想到众人中年纪最轻的曹是主官,还以为唐执玉是。原还想着既是从三品官员打尖,指定也少不得赏赐的。

    不过,见唐执玉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衫,破损的有些褪色的官靴,驿丞心中的热乎劲便减了几分。看来,来得还是位“清官”。越是这样地官,驿站这边越是不耐烦接待的。没有赏银不说,摆起官威来,没得让人讨厌。

    心里虽是腹诽不已,驿丞还是躬身向前,对唐执玉笑着说道:“这几日往口外去的官员不少,上房原是满了,刚巧午后走了位大人。下官这就使人收拾出来。其他大人,怕是就要……”说着,望向其他人。

    待看到曹时,那驿丞却是住了嘴。曹虽然穿着寻常。但是身边的马却是一等一的好马。再加上此刻曹正带着笑意,看着驿丞与唐执玉说话,看的驿丞就有些没底。

    “其他大人,怕是就要……先等等,容小官看看能不能再腾出两间上房来。”那驿丞本想说让其他人住差些的客房,话到嘴边,又生生地改了口。

    唐执玉点点头。指了指曹。对那驿丞道:“这位是太仆寺卿曹大人,若是有上房,还劳你使人引曹大人去梳洗。”

    曹见唐执玉已经站不稳当,同行来地小厮唐顺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便叫赵同扶了唐执玉,道:“还是唐大人先去歇歇吧,这两日赶路也委实辛苦了。”

    那驿丞见认错了人,怕曹不高兴,忙上前来逢迎。

    话间。众人进了驿站。驿丞见一行十三人中,六个都是这位“曹大人”的随从,这“曹大人”又是这个年纪就任从三品,显然是有些身份的,不是寻常官员。因此。他也痛快。使人又挪了间上房出来安置曹与唐执玉。另外两个属官,则没这个好运气了。

    虽说暮春时节。但是这边的天气比京城略低。待曹梳洗完毕,小满又翻出件厚些地马甲,请曹换上。

    这次随曹出京的,除了小满、魏黑、张义、赵同外,还有两个长随。因曹被临时委派了太仆寺卿,身边的长随不够使,老管家便同曹说了,又补了两人上来。

    晚饭已经送来,不外乎是烧鸡、酱肉这些。待吃了晚饭,曹思量着唐执玉的情形。这到张家口,才算走了一半,还要往北再行三百里才是哈喇尼敦井牧场。

    骑马还要快行两三天,瞧着唐执玉的小身子骨,未必能坚持到地方。实在不行,让他坐车慢行,自己先走一步。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妥当些。

    还未等曹去寻唐执玉,就见小满碰了只黄花梨百宝嵌莲藕拜匣进来。

    曹见那拜匣不是俗物,问道:“是那处的大人使人送来的?”

    满笑着摇头道:“哪里是什么大人,是简王府地家奴。爷也见过,就是大兴镇烧锅庄子崔管事地侄子,名字叫崔飞的。去年跟着他叔叔,到过咱们衙门。现下升了王府外管事,往口外运酒呢。听说大爷在这边,便递了拜帖匣子。”

    曹记得崔飞,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便对小满说道:“我去瞧瞧唐大人,让他一会儿过来说话吧!”

    满应声下去,曹便去了隔壁的唐执玉处。

    饭菜摆在桌上,看着只动了两筷子的模样,米饭一口未动。虽然开着门窗,但是屋子里浊气未散。

    唐执玉脸色清白,有些难看。曹略带询问地目光看了看唐顺。

    唐顺回道:“我家老爷胃疼病犯了,吃了一口便呕了起来,刚喝了半杯白开水才好些。”

    唐执玉对唐顺摆摆手,道:“嗦什么,还不快去要热水,给曹大人沏茶。”

    唐顺应声下去,唐执玉请曹坐了。

    曹见他僵着身子,走路很是不便,说道:“往牧场还需三日行程,明日本官先带人过去,唐大人明日换车吧?”

    唐执玉听了,满脸涨得通红,忙摇头道:“下官不碍事,定不会耽搁大人行程!”

    曹道:“唐大人切莫误会,不是行程不行程的缘故,咱们到牧场那边,还不晓得要驻留多久,不必急这一日两日。若是唐大人因赶路伤身,等到用人之时反而耽搁差事。还不若换了马车,路上养足精神,反而更妥当!”

    见曹满脸至诚,唐执玉有些说不出话来。虽然有些不服老,但是他也晓得再颠簸两日。自己的骨头怕就是要散了。因此,他便站起身来,郑重地谢过曹。

    曹见他为人方直,与其他那些满口阿谀奉承的文人不同,对他也很是敬佩。

    见他有些坐不住,额上布满细汗,曹便没有久坐。说了几句公事,便先告辞了。

    待回到房中,曹叫小满唤了崔飞过来。与崔飞同来的,还有个三十来岁地中年男子。不仅崔飞穿着甚是光鲜。那同行而来地中年男子也穿着缂丝长袍,这可不是寻常百姓能穿得物件。

    崔飞是进过曹的,见他坐在桌前,立时上来打千道:“小的见过曹爷,给曹爷请安了!”

    虽说他伶俐,但是曹也不是摆架子的人,伸手虚扶道:“快起吧。没想到能在这块见到你!你是打京中来。还是沂州来?”

    崔飞起身,肃手道:“小地打沂州来,来时叔叔来提起,说是曹爷往京城贺圣寿去了。方才听说是太仆寺地大人,小的只当是同名,见到小满兄弟,才晓得曹爷高升了!”说着,给曹介绍道:“这位是陈俊安陈爷,是九阿哥地舅兄。刚好也在张家口这边盘货。晓得曹爷在,便央求着小的,要同曹爷见上一见。”

    九阿哥的舅兄陈俊安,曹虽是第一次见,但是已经是久仰大名。这人挂着候补知州的缺。不过行事却是商贾之流。

    在京城里。陈俊安是有名地“敛财能手”。但凡被他瞧上的铺子,不弄到手不算完。被逼得倾家荡产。上吊跳河的生意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说白了,他还是仗了九阿哥的势,就是九阿哥门下一条疯狗。

    “曹额驸,久仰大名,今儿得见,实是在下的荣幸!”陈俊安抱拳笑道。

    看着陈俊安贼眉鼠眼地打量自己,曹心下一阵厌恶。若不是晓得小人难缠,懒得惹麻烦,他真想立时轰了这个“敛财能手”滚蛋。因此,他只是点点头,道:“既是来了,二位请坐下说话!”

    崔飞忙道:“曹爷面前,哪有小人的座儿?小的还是站着回话更自在些!”

    陈俊安那边,却是大剌剌地坐了,笑着说道:“京中人皆传曹额驸是财神爷身边地侍茶童子,在下却是不信地。那样说起来,在下不也当得起一声财神爷了么?”说着,翘起二郎腿,看着曹,面上露出得色。

    这话说得却是无礼,崔飞在旁听着,已经变了脸色。一边看着曹的神色,一边对陈俊安低声道:“陈爷……”

    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人不成,为何能感觉他眼中有忌惮之意?曹心里虽恼,面上却露出笑来,问道:“这是什么典故,本官却是头一遭听说?又是童子,又是财神的,听着怪热闹的。”

    陈俊安挑了挑眉毛,回道:“不就是那回事儿,说是曹额驸自幼开了天眼,得遇贵人,晓得茶址的。九爷当初还半信半疑来着,若不是我同他说了,怕是他真要寻曹额驸问买卖了。不过是外头的人不省事,以讹传讹罢了,买卖经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是谁都能经营的!若是有人不自量力,丢人的只有自己个罢了!”

    虽然不晓得十分,但是曹也从陈俊安地酸话中听出几分来。敢情是怕曹抢他的饭碗,成为九阿哥倚重的人。

    真是天大的笑话,自己吃饱了撑的,会跟着那几个倒霉阿哥混?曹心中暗暗好笑,不说别地,等雍正秋后算账时,九阿哥“纵奴行凶”这条绝对是跑不了地。

    在京城耍横,哪里是聪明人的作为?不晓得有多少条小辫子已经使人抓在手中,只是这个陈俊安被银子晃花了眼,九阿哥又以为八阿哥地皇位是掌中物,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吧!

    起来,自己还要感谢这个陈俊安,若不是他忌讳自己,怕九阿哥已经缠过来。只是这人实是不算好人,若是不惹到自己也便罢了;若是他不开眼,那自己少不得要想个法子为民除害。

    起来,现下才是康熙五十二年,八阿哥他们还要风光多年。若是事情败露,结下仇怨,往后指不定添什么麻烦。不过事情处理得好的话,断了曹家攀附八阿哥的嫌疑,在四阿哥面前也算是变相地投诚。就算是李家巴上八阿哥,也连累不到曹家身上。

    曹想到这里,脸上多了几分笑模样。对陈俊安点点头道:“说得不错,说得不错,本官乃朝廷命官,自幼通读圣贤书的。哪里会行商贾之事?”

    虽说曹笑的温煦,但是陈俊安却不由地生出一股寒意。他不由地心里惊醒,放下二郎腿,神色也恭敬几分。

    曹问了崔飞几句话,便端茶送客了。

    陈俊安回到房里,心下却是有些不安,自己方才那般放肆。是不是有些过了?他突然想起前年夏天曹带人围十阿哥府邸之事。后背不由一阵冷汗。眼前这位和硕额驸,看着虽是和气,却是个油盐不进地拧人。

    郡王爷都不放在眼中,自己个儿这个候补县令实算不得什么,若是真闹将起来,怕是主子爷巴不得处置了自己,跟曹家搭上关系。瞧着平日里主子爷的意思,极愿意与曹家牵上线的。

    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陈俊安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叫人拿了拜帖,亲自送到曹房里,随着送上的还有百两黄金做孝敬。

    虽然这几个元宝,金灿灿的,看着很是鲜亮。但还真没放在曹眼中。只是瞧着陈俊安一副“不收就是瞧不起”、“不收就要跪下”的架势。曹实在懒得与他口舌,便叫小满接了。又叫小满拿了银封做打赏。

    陈俊安哪里肯收?曹神色露出不耐烦来,说道:“怎么着?你能孝敬爷,爷就不能赏你了?莫不是看不起我曹某人!”

    陈俊安心中暗骂,真是蹬鼻子上脸,这还摆起主子爷的谱来?不过因心下顾忌,怕曹记仇,他很是恭敬地收了,谢过曹地赏。

    待回到房里,陈俊安将银封打开一看,却是唬了一挑。虽说是三张轻飘飘的银票,但分量却着实不轻,一张千两的,两张五百的,足足两千两整。

    如今金子兑换银子是一两换十六两,就是陈俊安送去地那百两黄金,折合银钱也不过是一千六百两。

    他松了口气,算是放下心来。虽说曹没接自己的孝敬,但是并没有怪罪自己之意,否则也不会厚赏自己。

    他捏着银票,左右看了两遍,不由得又琢磨看来。就算曹没怪罪自己,也没有厚赏自己的理由啊?是看在主子爷面上,还是手脚松快,还是……对他青睐赏识?

    虽说在交际往来中,大家看在九阿哥面子,都称他一声“陈爷”,但是又有几个真正瞧得起他?就是他自己个儿的亲兄弟,提起他提到买卖营生也是皱眉不已,生怕被铜臭熏臭了一般,满眼遮不住的鄙视之意。

    喜塔拉氏包着头,躺在正房炕上,看着炕边端着药碗的曹颐道:“叫丫鬟们侍候就行了,不必非你亲自守着,若是累坏了你,可不叫额娘心疼!”

    曹颐用调羹盛了些药汁,放到唇边试了试温度,见还有些热,便将药碗搁在一旁,笑着说:“只许额娘疼媳妇,就不许媳妇孝敬额娘了?太医已经说过,不过是换季闹的,再用几服药就好了!”

    喜塔拉氏叹了口气道:“因额娘地缘故,把你绊住了,都没给亲家大老爷、亲家大太太去送行。虽说是伯父伯母,但是瞧着他们待你地情分,就是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

    曹颐低着头,轻声道:“嗯,父亲、母亲大恩,媳妇时刻铭记在心,片刻不敢相忘。”

    喜塔拉氏点点头,问道:“对了,前些日子不是说亲家太太与你几个小兄弟要进京么?有没有让图儿使力的地方?都不是外人,你别外道了。咱们家虽比不得平王府那边,跑跑腿什么的,你男人还是能做的。”

    曹颐展颜道:“媳妇原本想去王府那边,问问二姐姐的,只是如今哥哥嫂子留京,已经开始使人收拾府里的空房子了!”

    府外,大门口。

    塞什图因母亲身子不舒坦,早早地从护军营回来,没想到刚到家门口,就见大姐夫钟海寒着一张脸站在大门口。

    塞什图忙翻身下马,问道:“大姐夫,不是说您去口外了,今儿怎么得空过来?”

    钟海看着塞什图身上的四品官服,冷哼一声,说道:“怎么着?参领大人是瞧不起小的这穷亲戚,看着也碍眼了?”

    塞什图被挤兑得满脸通红,笑着说:“瞧姐夫说的,弟弟也算是姐夫照拂大地,哪里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钟海面容稍缓,皱眉道:“那我让你帮着引见你大舅子,你怎么推三阻四地拖拉到今日?不过是会个亲戚,难道曹家还抖起来了?”

    塞什图说道:“姐夫别误会,额娘这几日身子不舒坦,弟弟没往曹府那边去。”

    钟海脸色这方好些,道:“既是如此,你怎么不早点给你大姐来信儿,我们也好早日过来探望老太太!”

    着,两人进了府。

    喜塔拉氏听说大女婿要探病,只说不耐烦折腾,没请他往后院去;又使塞什图对钟海说,不必让女儿回来。待过几日,她身子爽利些,想闺女外孙了,自会派人赶马车去接。

    钟海起身听了塞什图的传话,而后才又坐了,对塞什图道:“原是要今日出京往口外的,因有些事又耽搁了半日,便定了明日出京。今儿来找你,是来给你送零花钱的!如今你家不同往常,人情应酬也多,总需多些进项方好!”

    塞什图晓得姐夫在经营上是把能手,笑着说:“还是姐夫疼我,弟弟也愁呢!原来俸禄虽不多,家里也勉强够嚼用,如今升了官,反而手上使不开了!若不是你弟妹陪嫁地庄子有出息,账面上就要有亏空了!”

    钟海闻言,摇了摇头,道:“男人养家,怎么能指望媳妇地嫁妆?没得让曹家人笑话,往后小弟在他们面前也不好直起腰杆子。我明儿去口外置办皮货,帮你带着回来。岳母不是有间布店么,收拾收拾冬天顺带着卖卖皮货也是好的!”

    塞什图有些为难:“姐夫,那本钱……”

    钟海笑道:“这个包在姐夫身上,不必小弟费心。我刚好有些私房钱,没归到公中,只是弟弟别忘了分姐夫几分利就好!”

    塞什图听出姐夫地意思,并不是单单帮衬着自己赚钱,而是姐夫这边也赚些外捞,便笑着回道:“全凭姐夫安排,咱们也不是外人,姐夫就看着办吧!”

    钟海端起茶来,刚要喝,想起一事,对塞什图道:“对了,你家那个茶园子,好茶咱不必说,就是其他的茶制成茶砖往口外卖也是好的。你心里有个数,往后我帮你带,或者你使管事跟着都好。蒙古人爱这个,虽然衙门有管制,但是每次少带些也不碍事!”

    塞什图应了,钟海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多留,回去准备行李去了。天。。。

    过年人多、事情多,九泪奔。。。。

第三百一十六章 牧场

    出了张家口,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除了太仆寺牧场在这边,还有内务府上驷院牧场。因此,路上还遇到两伙出入口外的内务府官员。

    除了哈喇尼敦井的太仆寺左翼牧场发生马瘟外,相邻不远的上驷院牧场也没能幸免,听那官员提起,暴毙的良马也到了几百匹。

    曹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如今他不怕天灾,只怕人祸。不过,到了哈喇尼敦井牧场,看着自总管到牧长都哭丧着脸,他的心中也无法轻松起来。

    自三月二十三日,发现第一匹倒地的瘟马至今,不过十来天,牧场里倒毙的马匹已经达六百余,还有三千余匹马被隔离。虽然经过马群隔离外,马瘟得到一定控制,但是现下的数目已经使人触目惊心。

    按照牧场传下来的习惯,通常病弱倒毙的马匹,要剥皮去骨,匹骨要入库,马肉则分给牧丁。但是对于瘟死的马匹,肉却只能挖坑深埋了。

    牧场的总管叫保色,四十多岁,满洲镶红旗人。曹同他并不算生疏,早年在平郡王府见过他。论起来,两人还带着姻亲。保色的侄子,就是娶了觉罗塞什图长姐的钟海。

    与京城南苑马场的总管不同,保色的职位是总管两翼牧场大臣(副都统衔),总领察哈尔两翼“马政”。太仆寺卿与少卿,则是掌管牧场发展建设事项,采取赏罚措施进行监管的。

    论起品级来,总管大臣与太仆寺卿一个是正二品,一个是从三品,前者比后者官大得多。不过,因保色是平郡王府的门人,曹就算没有额驸身上。也是他的半个主子。因此,他并没有拿大。

    曹到牧场两日,每日都同保色一起,统计下面报上来的统计数。随着倒毙马匹数目的增加,不知牧场这边的副管、翼领、笔帖式脸色绿了。连带着曹带来地两个属官脸色也难看起来。

    这是,唐执玉也乘坐马车到了。

    到四月五日,共有一千余匹马暴毙,唐执玉的眉心已经锁成一团。曹原还奇怪,不是说倒毙马匹百匹超过十三才罚么?不过,随想想起今年是牧场巡检之年,正是合了三年之期。想必这三年中,牧场病弱倒毙的马匹也不少。两下加起来。匹数已经远远超过赏罚的额度。

    四月初十后,不再有马倒毙,这次马瘟的损耗马匹数也统计出来,一千八百六十三匹。牧场上空,飘荡着挥之不去地宰杀马匹的血腥气。

    曹他们的差事,就是要统计相关人员应付的责罚。从牧丁、牧副起,到副总管、总管。都要按管辖内暴毙多少马匹数为依据,接受鞭挞的处罚。

    当属官将核好的单子交给曹与唐执玉时,两人都傻眼了。按照这个统计,这牧场上下是一个都跑不了,人人都要挨鞭子。其中,最重的是有四个所有马匹全部倒毙的六十四个牧丁每人要挨四百鞭子,八个牧副两百鞭子,四个牧长百鞭。

    这却是同口内地区别了,这牧场执行的惩罚制度,保留八旗入关前的遗风。以鞭刑为主,没有上限。不过幸好康熙朝会,随着大流,按四折来施行,体现圣君“仁德”。即便如此,这一百六十鞭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除了牧场上下要受鞭刑外,想京中太仆寺上下官员也跑不。降级留用到罢免,怎么着都算说得过去。虽说是天灾,总要拉出人来担责任,省得有心人将其往其他方面扯。

    龙椅上的那位。绝不会留半点是非口角给世人。

    曹并不怕降级或者罢官,他现下的升官速度太快了,已经惹眼,缓一缓也是好的。

    就在这时,京城下来巡检地堂官已经下来。就是兵部尚书殷特布。

    四月十四。在兵部与太仆寺诸官的观刑下,牧场这边的鞭刑开始。满场都是狼哭鬼嚎一般。听着甚是渗人。曹看着这血肉横飞的情景,却是几乎要将隔夜饭给吐出来。

    曹看得有些浑身麻木,那些牧丁虽然因素日放牧,多数都很健硕,但是也有老弱之人。有的挨几十鞭子就再也不动了,有的则抽搐着,模样凄惨无比。

    虽说曹不是善人,但是亲眼看着这些牧马人要被活活地鞭死,心下也是不忍。他望向观刑的殷特布,殷特布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行。

    这追究到最后,他这个兵部尚书也是跑不了责任的。他也没心情对曹幸灾乐祸,自己肚子里已经满是火气。

    如今,正赶上满学士出缺,殷特布本是最有希望升任的人选。不过,经过口外马瘟,他一个“失察”地罪过是免不了的,能保留尚书衔就了不得了,大学士是指望也不要指望。

    这样火着,他对牧场这些人便恨到骨子里,命令行刑的兵丁使劲打,不许有半点懈怠。

    当兵丁来报已经有两人熬刑不过暴毙身亡时,曹与唐执玉都唬了一跳。唐执玉立时站起身来,上前几步,俯身对殷特布道:“殷大人,他们虽有过失,但罪不至死,这鞭刑……”

    殷特布本就心里不自在,见唐执玉给这些牧丁出头,更是恼怒不已。也不待唐执玉说完,他便板着脸道:“怎么?本官令下,还需你指手画脚么?”

    唐执玉忙道:“下官不敢冒犯大人,只是这些牧丁,怕是有不少熬不过这一百六十鞭。大人可否宽泛宽泛,将这鞭刑分几次责罚?分次行刑,牧场这边亦有先例。”

    殷特布冷笑道:“好一个先例!是哪里的先例,是有圣旨,还是有部里、太仆寺的文书?若不是这边疏于管理,众人能各司其职,也不至于酿成这次大祸!唐大人,要是有闲心管七管八。还不如想想怎么写请罪折子吧!”

    唐执玉被顶得没话,干嘎巴嘎巴嘴,终是什么也没说,怅怅地回到座位。

    曹见殷特布还要下令继续执行鞭刑,转过头来。道:“殷大人,万岁爷的万寿刚刚过去……”说到这里,便收了声,其他的就要靠殷特布自己领会了。

    殷特布敢训斥唐执玉,却不好说曹。毕竟从品级上来说,曹这个和硕额驸比他的尚书刚好高一品。

    虽说曹不过是说了半句话,但是殷特布却“闻弦知雅意”。万寿节大赦天下,就是要昭显皇帝的“仁慈”。若是这边真因鞭刑,死了十个八个地,被御史弹劾一笔,就算是有理,也犯了“残暴”之过。

    殷特布眯起眼睛,看了看曹,不晓得他这番做作。是为了唐执玉出头,还是好心提点自己。不管如何,现下他心中地火气也平复许多。于是,他便吩咐人传令下去,将老弱牧丁的鞭刑分开执行,每次一百鞭,每十日一次。

    那些处罚的百鞭以及不足百鞭的牧长、协领、护军校、骁骑校、翼领、防御等人则没那个好运气了,虽说执行地时候只是按照四成执行,但是也都是抽得哭爹喊娘,狼狈不堪。

    曹只觉得自己地耳朵都要被喊伤了。看着眼前这些人地无赖模样,哪里有半点八旗勇士的气概。八旗进关不足百年,这些旗人子弟早已失了祖先地马上威风,成了蛀虫罢了。

    从早上忍到下午,到黄昏时刻,终于鞭刑执行得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曹就听身边的唐执玉冷哼一声,道:“自作自受!”

    曹转头望去,就见唐执玉压抑着怒气往场中望去,场中被绑缚的正是牧场总管保色与两个副总管。

    牧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三人地顶戴也难保,不过在吏部正是下公文前,他们这顿鞭子却是跑不了的。

    曹在牧场十来天,也有几个与保色不对付的小官上来献殷勤,说些杂七杂八的。因此。他晓得唐执玉恨从何来。

    按照规定。牧场这边三年老弱病毙的马匹,只要不超过成马总数的一成三。就免于责罚。实际上,这个数目已经给的很宽松了。

    偏生这马场自建成至今自上到下便有恶习,那就是吃“空饷”,领取百匹马地粮草或者管理银钱,实际上马匹只有八九十匹。

    因人人都有捞头,他们仗着那一成三的限额,也不怕三年一次的巡检,将私留下的银钱瓜分了。

    结果,就到了如今的场面。原本等级有两万成年骡马的马场,实际上马匹总数还不到一万八;经过这次马瘟,总数便只有一万五千余。这么大的窟窿,是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只能所有的人一块挨处罚了。就是京城太仆寺上下官员,也要为这边的贪婪拖累。

    唐执玉原是当曹是纨绔子弟,直接借了家族与王府的光,才得以幸进。

    这次出差,唐执玉见他没有贵公子架子,在口外整理账务,也是井井有条地模样,便知道自己是小瞧他。

    因暂缓鞭刑,得以幸存地一个老牧丁,使小孙子特意给唐执玉送来奶饽饽,感谢其救命之恩。

    唐执玉却是受之有愧,因当时人人都见他上前求情,所以便将鞭刑暂缓的恩情记在他身上。他自己个儿却是清楚的很,殷特布哪里会把自己这个汉四品放在眼里。使殷特布心有顾忌的,不过是曹的一句话罢了。于是,他便将实情告诉了那个蒙古小男孩,带他去谢曹。

    那蒙古小男孩见曹身边都是凶神恶煞的长随,只当他是随便对人挥鞭子的权贵少爷,唬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曹还在莫名其妙,这小男孩想起祖父的吩咐,跪下磕了几个头,便放下奶饽饽,起身跑掉。

    四月十六,牧场事毕,众人返京,却是没有来时那么赶路了。

    众人中。曹身份最尊,殷特布官职最高,两人都有些顾忌,谁也不肯拿大。因此,就没人提出先行。众人一道回京。

    曹晓得,自己这“委署太仆寺卿”应该是当到头。虽说口外离京城六百余里,但是追究起来,他这个“临时主官”是无法逃脱责任的。更不要说,还有个候补道台明安在京里等着呢。

    口外牧场出事的消息,在京城已经私下传开。

    曹佳氏去其他王府应酬时,无意听到此事,都道是自己地兄弟要被罢官了。她只晓得弟弟离京办差事去了。并不晓得详情,心里便有些个担心。

    回到府里,等到讷尔苏回来,曹佳氏急忙询问缘故。

    讷尔苏这几日也打探着,却是没有动静,心下也没有底。但是他不怕妻子担心,便皱眉道:“外头的妇人嚼舌头的话。怎么能信?弟虽然年轻,但是行事向来谨慎,在差事上也是用心,我就不信别人能挑出他的错来?不过是嫉妒他年轻升得快,随口胡吣罢了,等弟出差回来,自然便没这些个瞎话了!”

    曹佳氏对丈夫地话半信半疑,终究不放心弟妹那边,怕她年纪小、没经过事胡思乱想,便特意回了娘家一遭。

    初瑜也听了这个传言。却是根本就不信,不禁没有担忧,而且还反过来安慰曹佳氏。

    曹佳氏见她没心没肺,丝毫不为丈夫担忧,心里有些不满,皱着眉头,想着要不要训这个弟媳妇几句。就算年轻些,已经是孩子地母亲,怎么还跟孩子似地,半点不能做丈夫的助力。

    初瑜看出曹佳氏有些不快。微笑着说:“姐姐,初瑜不是不惦记额驸,只是晓得他有本事,外头那些说他平庸碌碌地话都当不得真。皇玛法向来英明,怎么会为不晓得这个?”

    不说曹家这边。却说九阿哥与十四阿哥都腻歪曹。都道是“老天有眼,没得叫曹家那小子占便宜”。原本盯着太仆寺卿一职地明安也自以为有了盼头。私下里往八阿哥府上走了几遭,送的孝敬又重了几分。

    八阿哥脸上的笑模样也多了些,前些日子在御前的不快也忘记脑后。他努力了这些年,从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皇父自应看在眼中。之所以没有问询他的意见,或许是有其他的思量,或许是不愿意让他搅和进去。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则为曹担心,两人去探望四阿哥时,还专程问起曹之事,道是能不能想个法子保上一保。

    四阿哥神色未动,只是叫十七阿哥稍安勿躁,皇父未必会责罚曹。若是他与十六阿哥耐不住,出面帮曹说话,反而容易落下口舌。

    虽说他们几个年纪相当,关系亲厚些也寻常,但是毕竟曹身份不同往日,不再是侍卫或者伴读,而是成了品级不低的京官。若是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不知收敛,只会让御史多个弹劾曹的罪名。

    十六阿哥晓得四阿哥说得在理,虽然替曹着急,但是也没法子。待想到曹是个懒地,他便说道:“最重的责罚也不过是罢官而已,其实也不没什么!曹那家伙素来慵懒,怕是真要如此,反而随了他的心愿!”

    十七阿哥却是有些不信,问道:“不至于罚得这么重吧?了不起这太仆寺卿不当就是!他才接受几天,又只是委署,为何要担全部的罪过?”

    四阿哥并没应声,十六阿哥苦笑道:“这太仆寺卿的缺两下争着,最后落到曹身上,怕是两边的人都要记恨他了!谁会相信他没走关系,根本不惦记这个。七哥那边没有敢得罪,趁着这个机会,不给曹穿小鞋,他们怎么下台?”

    待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走后,四阿哥背着手,站在书房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槐树,沉吟许久。

    想起近日刚得地消息,他觉得恍然大悟,怨不得皇父待曹家自是不同,怨不得曹年纪轻轻、才华不显,便得到皇父的照拂,原来是这个缘故。

    曹家,当收;曹,亦是可用之人……

第三百一十七章 春末

    因同殷特布同行,曹的行程也慢了下来。六百里路,来时用了五天,回程用了八天,直到四月二十三日中午才到京城。

    按照规矩,曹是出的公差,要交结了差事才能回家。因此,他便打发小满先回府送信。不过,他暂代主官,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上级。到太仆寺衙门暂短逗留后,曹便往畅春园递牌子去了。

    这一路上,曹却是颇为疑惑。因为他得了消息,四月二十康熙已经点他为太仆寺卿,摘了他“委署”的帽子。

    口外牧场马瘟之事,曹在出京前已经面禀康熙了。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但是曹还能记得康熙当时的脸寒得怕人。

    满人尚武,对马匹尤为看重。虽然百姓不会去关注什么,但是在蒙古人眼中,马瘟是上天的惩罚。口外虽然是太仆寺与八旗辖下牧场,但是占的却是蒙古人的土地,使唤的是蒙古牧丁。

    这位年老的帝王,高踞宝座多年,已经无法忍受任何质疑之声。为了稳住蒙古人的心,怕是他还会像过去一样,寻官员顶罪,将这质疑之声转到主管官员身上。因此,曹并没有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指定顶缸的。

    曹心中并不担心,毕竟满朝文武都晓得他才上手几天,就是追究责任,他的罪名不过是个“失察”。就算将在园子里侍卫处帮忙地事都揭出来。最多不过是免职罢了。歇两年想出仕也是不难。

    结果呢,四月二十康熙却是点了他为太仆寺卿。想来意外地人应该很多,曹思量着。那个明安,得了个副都御史的缺,正三品。

    不晓得康熙老爷子是怎么想的,既是晓得明安是八阿哥的人。还破格点拨,怕是使八阿哥那边得意。难道是故意如此?曹想到这个可能,不觉有些头疼。算了,那些皇家之事与他有什么相关,让他们自己斗心眼去吧。

    待曹到畅春园递了牌子,殷特布也到了。两人同行这几日,虽说他对曹不算热络。但是也不像先前冷冰冰的。

    曹性子和善。话少,对年长之人颇为照拂,听殷特布与唐执玉两个唠唠叨叨时,也没有显出不耐之色。说起来,他实在难让人生出厌烦之感。

    就是殷特布心中,也想着要不要说服八阿哥与十四阿哥等人,好生拉拢拉拢曹。后来想到十四阿哥似乎对曹家并无好感,怕自己多此一举惹得这位爷不高兴,他便只好叹息着熄了这个念头。

    曹不晓得殷特布看着自己叹气。但是也能察觉出他态度的转变,心里也颇为受用。就算不能多一个朋友,能少个敌人也好,说来自己地幸进,也算是伤了这位老尚书的面皮。

    曹与殷特布寒暄两句。便有些个冷场。毕竟两人才分开几个时辰,一时半会儿实在没话说。幸好传旨的内侍过来。使得两人都松了口气。

    虽说殷特布与曹都去的口外,行的差事又都差不多,但是康熙并没有同时召见,而是先传了殷特布过去。

    曹想起自己上次来,就是父母启程南下的日子,这已将二十多天,算算日子,两人差不多到江宁了。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想必这二十多天下来,又要胖了。

    初瑜……想起媳妇,曹却是有些内疚。自己出京时赶得紧,又是天佑刚离开她身边时,就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这样想着,他颇有些归心似箭地感觉,偏生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来传旨。

    在候见的屋子里等得不耐烦,曹走出门去。

    已经是夕阳漫天,门前的柳树成荫,马上就要入夏了。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领子,今年的春天可没少折腾。从山东到京城,又从京城到口外,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

    他掏出怀表,已经是酉时二刻(下午五点半),若是再耽搁下去,他今晚就进不去城。

    幸好,过了一会儿,有内侍过来传旨,曹赶紧收拾收拾仪表,往清溪书屋见驾。

    康熙看上去,与上个月并没太大区别。曹按照规矩,叩头请安,而后将自己这些日子的差事大致讲了。其实,现下不过是形式罢了,因为具体的条陈,他在四月十四日便拟好了。算算日子,应该在曹回来前,大概四月十八、四月十九那两日到的。

    想到条陈到的日子,曹心中一动,看来康熙真是很照拂自己。在晓得事态之严峻后,仍是将他提拔到太仆寺卿地位上。若是等到口外的详情传回京中,朝中百官晓得马场的真正损耗,曹怕是就没有资格往这个缺上补了。

    康熙听了曹的回事,而后问了两句条陈里没有的话,曹都一一作答了。

    康熙点了点头,看着曹道:“虽说你先前是委署,接手差事地时日又短,但是身为主官,难逃其责!朕是要用你,才将太仆寺交与你,并不是要是整日无所事事地!降三级留用,罚俸三年,这个处置,你可心服?”

    到最后,康熙已经拉下脸,看着曹,微微有些恼意。

    曹心中喟叹一声,“整日无所事事”那句,显然说的是他跟着侍卫们在老人宴上端盘子之事。冤不冤啊,他身上三等侍卫地职还挂着,难道就能忤逆主官不成?为何这老爷子不换个角度想想呢,自己这般殷勤,不是也为他的万寿节出力么?

    不过,实没地方说理去。曹只是乖乖地应道心服。

    听着曹辩也不辩白一句。康熙皱眉道:“这就服了?你三月十五被朕点为委署太仆寺卿。当天便到任上。到三月二十八日离京,你共处理公务四十八件,虽说不是尽善尽美,但也没有大地纰漏。口外牧场之事,三月上旬就有苗头,只是因牧场那边疏忽。才有了以后地大祸。这论起原由来,与你有何干系?”

    曹的脑袋已经有些迷糊,这说要罚的是他,说自己没干系的也是他,这老爷子说话翻来覆去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听康熙冷哼一声,道:“朕罚你。是给你个教训!朕点拨你到这个位置上。不是要是无功无过的。若是不做出点起色来,下次就不是降三级了。朕使人问过了,太仆寺马厂委署协领还有缺。你要时刻记得,那是朕给你留地。你是曹家长房嫡子,曹家的顶梁柱,若是你不能凭着自己的本事站在朝堂上,如何替你父分忧?”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太仆寺马厂委署协领是从九品京官,曹有些无语。心中叹了口气。自康熙调他去户部始,就是对他存了厚望的。只是他当初不愿意趟京城的浑水,求了外放脱身,想必康熙很是失望。这次令他委署太仆寺亦是,现下这火气。就是为了自己前些日子在京城时的消极应对说的吧。

    事情有一有二。不可有三。曹也没胆子挑战这位帝王地耐性,他老老实实地磕头下去。道:“臣知错了,臣日后定当勤勉谨慎,不敢负万岁爷所托!”

    不晓得是说累了,还是见曹老实心里熨帖了,康熙看了看窗外地天色,摆了摆手,道:“下去吧!衙门的事,明日递个请罪折子!”

    曹应声退下,却是长长地吁了口气,看来自己要勤快些了。既然留在京城,牢牢抱紧康熙的大腿,只要避开那些魑魅魍魉,他的小日子也能自在如意些。

    想通这些,曹擦了把汗,立时快步出了园子。

    暮色渐浓,一路上快马加鞭,曹一行将把将地赶在关城门前进城。

    曹方已经带人在城门口等着了,见到曹,忙上前请安。

    “何时回来的?庆大爷呢,可是也到京了?”曹的面上多了几分喜意。

    曹方回道:“小的四月十八就到京了,同永庆大爷一道回来的!”曹笑着点点头:“大善,先回府,晚上去完颜府瞧他!”

    曹方听了,神色有些异样,犹豫了一下,回道:“大爷,庆大爷打伯爵府搬出来了,如今……分户单过!”

    曹皱了皱眉,想起永庆之父万吉哈来,却也没也法子,毕竟是完颜府家事。他心里有些烦闷,对曹方点点头道:“嗯,我晓得了!你往来奔波也辛苦了,好好歇些日子!”

    曹方应了,曹催马,众人跟上,回府去了。

    初瑜早使人在二门处等了,晓得曹回来,便迎了出来。

    看到曹那刻,初瑜快行几步,想要露出笑脸来,偏生不晓得是何缘故,眼睛酸涩难挡,朦胧一片。

    曹见她清减不少,下巴都尖尖的,很是心疼。

    “爷,回来了!”初瑜轻声说道。

    曹大步迎上去,使劲地点点头:“嗯,我回来了!”

    夫妻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晓得打哪里说起。

    待进了屋子,初瑜亲手帮曹换了衣裳,曹才低声说道:“没想到会在口外耽搁这些时日……我想你了……”

    初瑜正帮曹弄后襟,听了这话身子一顿,慢慢地将脸靠在丈夫身后,半晌方应道:“初瑜也想爷了……府,开阳院,上屋中堂。

    曹寅与李氏坐在主位,兆佳氏与曹颂、曹硕、曹项、曹几个都在。老两口是四月十九到江宁地,如今已经过了五日。

    兆佳氏自年后便开始收拾行李,若不是因曹寅、李氏夫妇上京贺寿。这边无人看家。早就要进京地。

    虽然李氏地意思,是要留他们娘几个过了端午节再动身。但是兆佳氏怕天热了,孩子们在路上遭罪,便有些等不及了。最后,与曹寅、李氏商议后,定下了四月二十四起行。

    今日。曹寅、李氏这边备了饭,给弟媳与侄子、侄女们践行。饭后,留他们在这边说话。

    虽然这边还没得到曹正式升为太仆寺卿之事,但是曹寅晓得康熙的秉性,看来是真想要栽培栽培曹的。因此,对于二房进京之事,曹寅心下也比先前踏实许多。

    曹寅这边。少不得拿出大伯地架子。对几个侄子仔细吩咐了,好好孝顺母亲,安分在府守孝,勤奋攻读学问云云。

    李氏则是满心地不舍,虽然与兆佳氏这位妯娌早年也有过些不愉快,但是早就化解了。虽不能说亲如骨肉,但是两人一处生活了十多年了,感情也很深厚。

    想到明日就要分别,李氏的心里亦是空落落地。很是舍不得。

    曹坐在尾坐,看着伯父伯母的慈爱,小脸紧成一团,拳头握得紧紧的。终是忍不住,他一下子从座位上起来。看了一眼伯父。低声道:“侄儿不走!”

    曹寅与李氏都收声,看着素日最为乖巧的侄子直挺挺地站着。有些没留意他说什么。

    只有坐在曹身边的曹硕听清楚了,皱起眉来看了弟弟一眼。

    曹见众人都看自己,抬起头来,看了看曹寅、李氏,又望了望自己的母亲,说道:“侄儿不想进京,伯父、伯母都上了年岁,大哥又不在身边,侄儿心里委实放不下!”

    兆佳氏面上已经有了恼色,刚想要训斥儿子几句,但是在曹寅、李氏面前不好多说,便只是瞪着这个小儿子。真是奇怪了,难道这不是打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向来待伯母比她这个当娘地更亲不说,如今为了孝顺伯父、伯母,连母亲兄弟都能舍了。

    曹寅点点头,笑着说道:“小五能有这番孝心,大伯甚至欣慰,这份心意,大伯同你伯母领受了。只是你还小,你母亲与兄长们也舍不得你,总要一家人在一块儿方好,还是进京去吧!”

    曹咬了咬嘴唇道:“母亲身边有几位哥哥,到了京中,还有大哥、大嫂在身边,伯父、伯母身边却只有天佑侄儿一个。他还是个奶娃娃,伯父伯母劳乏了,连个给捶背地给都没有,侄儿实在不忍。”

    曹寅还要再说,曹颂站起身来道:“大伯,小五说的没错。是侄儿粗心,没有顾及到大伯与伯母,既是小五这番诚孝,就让他留在大伯身边进孝吧,还能跟着大伯好好做学问!”

    曹硕与曹项两个见兄长这样说,也都是起身,却是不止为曹说情,也是想留在大伯这边照看。

    曹硕向来方正,想着哥哥要支撑门户,孝敬母亲;庶弟向来话不多,为人稍显木讷,同大伯、伯母相处也有些拘谨;小弟则是年幼,虽孝心可嘉,但是留在江宁,实帮衬不上大伯什么。

    曹项则是有些后悔,他晓得嫡母举家进京的本意,就是要靠着娘家兄弟的照拂,为几个儿子寻门当户对的亲事。他是庶子,兆佳氏虽然近些年待他不似过去那般厉色,但是也没有亲近之意。这般进京去,他的处境只会越加尴尬,还不若留在伯父身边读书。

    曹见哥哥们抢着要留下,怕曹寅这边选了别人,心下就有些着急。他稍加思索,快步上前几步,跪在李氏面前,仰起小脸,带着哭腔说道:“伯娘,大哥大嫂照看母亲,儿替大哥大嫂在大伯伯娘身边尽孝吧!若是单单留了二老在南面,就是哥哥嫂子那边,心里也不会安生。”说着,眼泪已经出来。

    李氏素来疼曹,曹进京这几年,一直是这个侄儿在身边逗趣。现下,见他这般诚孝,心里亦是十分感动,伸手搂了他在怀,帮他擦了泪,劝道:“我的儿,伯娘晓得你孝顺,也是舍不得你!只是儿子都是娘的心疼肉,伯娘都这般舍不得,你母亲那边更是要舍不得的。又不是见不着了,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同你大伯还进京呢!”

    曹转过头来,带着哭腔道:“母亲……”

    兆佳氏见曹寅已经是满头华发,李氏也是泪汪汪地,心下叹了口气,对曹摆了摆手道:“罢了,随你……”

第三百一十八章 相会

    城西,曹府,梧桐苑。

    曹梳洗完毕,感觉神清气爽。待初瑜捧了四品补服来,他才想起自己像是疏忽了一件事。降三级留用,正四品到从五品,这个衣服不能穿了。

    因早上要去礼部办理文书,穿着便服也不合适,曹便穿着了侍卫服饰。

    待喜云带人送上早点,曹简单用了,走前低声对初瑜道:“左右家里也无事,你再睡会儿,仔细别累着!”

    初瑜红了脸,略带嗔怪地看了曹一眼。

    曹笑道:“这实怨不得我,我也算着日子……”话到这里,却没有说下去,到底对曹荃有些不恭敬,不好肆意妄言。

    因初瑜扭过一次脚踝的缘故,曹不让她穿花盆底的鞋子,所以她现下穿着软底绸鞋,站着将到曹鼻子尖。

    曹见她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地啄了一下。而后,没等初瑜反应过来,他已经笑着出了屋子。直到走到窗前,他才想一事,隔着窗户对屋内的初瑜嘱咐一句:“下晌我去看永庆,不用等我晚饭,你让紫晶陪你先吃了吧!”

    到了前院,魏黑、小满几个都等着,曹方也在。因曹已经留京,要使人往沂州那边将庄先生等人接回来,这个跑腿的事还是要曹方去了。曹想着他才从盛京回来没几日,心里有些不忍,道:“要不换张义、赵同两个过去,你这次跑盛京,也该当歇歇。”

    曹方笑着回道:“大爷,小的没事。已经回京好几天了,歇得差不离。”

    曹点点头,想起跟着天佑随母亲南下的柳家的,道:“对了,在那边看庄子的柳衡,使他去南面府里,他媳妇在那边当差。我原同老爷提过的。只叫他南下便是!”

    到这里,想起那边剩下地众人老的老,小的小,曹又道:“同先生说,京中无事,不必急着赶路。”

    曹方低声应了。犹豫着要不要将永庆之事告之曹,抬起头来,曹已去得远了。

    待到了吏部,吏部尚书富宁安已经在了,态度还算温煦,向曹道贺。不过不晓得是不是曹错觉,待使文选清吏司司封主事给曹办升调时。他不由地露出些鄙夷来。

    曹心中叹了口气。吏部与兵部尚书争着举荐太仆寺卿的人选,如今却莫名地落在自己个头上,怕是无人心服。

    曹没有看错,这富宁安出自满洲名门大户,其父阿兰泰生前就是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心里对包衣出身的曹家自是有几分瞧不起。

    他与伊都立的叔叔是老友,举荐其为太仆寺卿并不单单是因三阿哥的缘故,主要是他对伊都立也颇为赏识。没成想。让曹异军突起。

    现下想起来,太仆寺卿却算个倒霉差事。据小道消息,口外牧场之事他也晓得些。也是省得,不管是谁上了那个位置,遇到这样地事。都难逃其责。

    明安点了副都御使。曹要担先前的责任,富宁安以为太仆寺卿指定要落在伊都立头上。没想到康熙任命了曹。

    降级留用,听起来虽说严重,但并不是伤筋动骨的事,若是以后有点小功劳、小建树,或者万岁爷哪日高兴了,“官复原职”不过是上嘴皮碰碰下嘴皮的事。

    不管富宁安做如何想,曹都懒得理会。除了调任升降,需要往吏部走动办理手续,别的他也不指望户部。

    到太仆寺打了个转后,曹便出了衙门,往永庆的新家去了。永庆已经在步军统领衙门办了另户手续,算是正式从伯爵府分了出来。

    自打满清入关后,为了巩固统治,朝廷制定了严密地户籍制度。单旗人来说,就分为正户、另户、开户与户下人。正户是相对于奴仆而言的,是八旗平民;另户是从正户中分出去的,地位与正户同;开户人是出户的奴仆,免除了家奴身份;户下人则是家奴,没有独立户籍,依附于主人生活。

    八旗人丁三年编审一次,人丁身份地位不能随意变更。

    永庆从伯爵府另户出来,已然是彻底放弃了宗家的爵位继承。幸好他以和硕郡主嫡长子的身份,身上还有骑都尉的爵,每年有一百一十两地俸银与一百一十斛禄米,就算是在家,也还能够有些嚼用。

    永庆为了怕父亲为难,婉拒了母亲地好意,没有住在伯爵府附近,而是另外寻了宅子,地址在阜成门内小弓匠胡同。

    曹方不在跟前,曹第一次过来,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

    永庆家在胡同深处,一处不显眼的宅子,门口有几棵椿树。小满要上前去叫门,被曹给止住了。他翻身下马,亲自上前叩门。

    “谁啊?”就听有男子隔门问话。

    曹听着声音耳熟,问道:“是七斤么?我是曹。”

    就听拉门闩的声音,七斤开门出来,看到曹,面上露出些喜色,快步上前打了个千,说道:“曹爷,您回来了?我家爷念叨了好几天了!”

    曹见他比过去看着健壮粗实些,笑着点点头道:“这一年你也在盛京,也算是历练历练了!”

    七斤面带感激地说道:“这一年来,多受曹爷照拂,虽然小的没资格,却要带我家爷谢过曹爷了!”说着,便要给曹跪下。

    曹连忙扶住,皱眉道:“我与你家爷是什么交情,还用弄这些虚的?”说到这里,往院子里看看,道:“尽惦记着早点见你家爷,我便不请自来,这边院子也算幽静。你家爷……”

    七斤听了这话,神色神色一僵,对曹道:“曹爷先请厅上喝茶,小的这就去请我们爷来!”

    曹点点头,随他进了院子。这是进三进小院,看着还算是宽敞,地方还是曹方寻人帮着找的。不过同伯爵府那边。却是实没法相比的。

    曹在厅上坐了,打量了下四周,收拾得倒也妥帖。有小厮送上茶来,曹看了茶色,虽不是一等一的好茶,但是也算不错。他心中松了口气。看来永庆地日子过得还算凑合。

    随即他便觉得自己太婆妈,有些好笑。就算是永庆另户出来,万吉哈夫妇也不会让长子净身出户,总要有产业分过来。就是永庆之妻,也有数目不菲的陪嫁。

    少一时,曹便听到脚步声想起。他心下甚是激动,连忙从座位上起身。门口笑着大踏步进来的。不是永庆。还是哪个?

    “善余!”曹看着他红色的脸颊,只觉得眼睛酸涩。

    “孚若,哈哈,可把你盼回来了!”永庆快走几步,走进厅来,近前拍了拍曹的肩膀笑着说。

    虽然永庆衣着光鲜,浑身上下都是熏过地新衣裳,但是却难掩一身酒气。

    曹看了眼窗外,这还没到中午。这大清早地怎么喝起酒来?

    永庆因清瘦许多地缘故,眼睛显得大了许多,只是里面都是细细地红血丝。

    曹不放心,仔细地打量了,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酒臭味道太浓烈了些。就像整个人从酒缸里提溜出来似的。

    就听永庆笑着说道:“这一年来。倒是真有些想你,我这就叫人置办酒菜。咱们好好喝一盅!”说着,便开口唤七斤。

    七斤有些迟疑,看了曹一眼,还是应声下去了。

    曹在旁看着,心里越来越疑,永庆这个情形看着眼熟,就像是酗酒的人一般。

    永庆见曹不吭声,想起近日隐隐听到的传闻,问道:“怎么着?你的差事如何?都说那边马场出了大纰漏,龙颜震怒,自上到下都要受罚,还说要拿你顶缸。”

    曹摆摆手,笑道:“没事,就是品级降了降,那些人看不着热闹了!”

    永庆皱眉道:“降品级,不是说你才往那衙门没几日么,就算有御史弹劾,万岁爷也该明察秋毫才是。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我对这个并不上心,你是晓得地!高两级、低两级又有什么干系,都是一样的差事。”

    永庆点点头,道:“嗯,说起来这处罚算是不重,也好熬。一年半载没有什么过错,官复原职并不难。”

    因说到官场仕途,曹想起永庆的前程来,沉吟了片刻,问道:“善余,你出仕之事,可有什么打算了?”

    永庆苦笑着不已,回道:“不想折腾,我这个处境,还是安分几年吧!“

    曹听出他话中的寂寥之意,心下不忍,道:“若是京里待着不痛快,就托人补个外放的缺吧!”

    永庆摇了摇头,说道:“我原也想过,后来想想英儿与她额娘,便熄了这个心思。她们娘儿俩跟着我就没享过福,我怎么好再让她们跟我四处奔波!这两年,我不在家里,也没好好陪陪她们娘儿俩,就当歇歇了,差事的事过段日子再说。”

    曹心里也颇为认同永庆的想法,永庆叩阍虽是为了至交好友出头,但是触动地是皇子阿哥地面皮。若是大剌剌地不知收敛,说不定又碍了谁的眼,白白地吃亏。

    自打宁春家出事,至今将近十四个月,曹看了眼永庆,问道:“景明家的事,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永庆眯了眯眼,面上的迷茫一闪而过,立时低下头来,笑着说道:“晓得你们交情好些,也不用这般巴巴地详询。今天咱们老友相聚,哥哥高兴,想同孚若好好喝一盅,不想提这些乱七八糟的。”

    曾经还是他舍了前程,做了为朋友鸣冤之事,如今怎么成了“乱七八糟”的?曹愕然,不由地望向永庆。

    永庆性子向来直爽,并不是巧言令色之辈。虽然他使劲地堆出笑来。但仍是难掩沮丧,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较刚才很是不同。

    曹思量了下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只是提到宁春罢了。难道永庆后悔了?因失了前程与伯爵之位,他已经后悔了么?

    想到这里时,曹觉得自己有些卑劣,好像忒恶意地揣测人心。再说。就算永庆真后悔,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不晓得是分别太久的缘故,还是因彼此这两年地情形在往来书信中尽提了,一时之间,曹与永庆都有些语塞。不晓得说什么好。

    幸好七斤过来禀告,道是酒菜已经准备齐当,问在哪里开席。

    永庆“哈哈”笑了两声,回道:“这不是废话?你曹爷不是外人,自然二堂开席。那里宽敞,呆着人敞亮,再看看你嫂子与你侄女!”后面一句。却是同曹说的。

    七斤下去传话,曹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急着赶来见善余,没准备表礼,还望嫂子能不怪罪方好。”

    永庆摆摆手,道:“你嫂子晓得你帮我良多,早说过应好好谢谢你的,哪里还会挑这些虚礼!倒是英儿,是要管你叫叔叔的。这见面礼却是少不得。就算今日没有,明儿、后个也要想着补上。要不的话,我白跟她念叨你了!”

    曹笑着点头:“嗯,这个自然。对了,小弟堂妹在京。比侄女小一岁多点。若是嫂子这边便宜,可以常往我家走动。善余前些年守孝。出了孝期,我又离京,嫂子与你弟妹至今还没见过,这也太疏远了些!”

    永庆一怔,好一会儿才挑了挑眉毛,道:“这……这是自然地,别说你嫂子,就是我也惦记着大侄子呢!”

    曹摸了摸脑门,道:“这却是不赶巧了,天佑跟着老爷子老太太回南边去了!”

    永庆使劲地捶了他一拳道:“这还不到周岁,你这当爹地也够心狠地!”

    曹苦笑道:“实在没法子,小弟不在身边,老两口又上了年岁,晚景太孤寂了些!”

    永庆听了,顿了顿道:“莫不是天下地老人都是如此?呵呵,忘记同你说了,我弟那边上个月添了个大胖小子,这眼看啊,就要满月了!”

    “哦,并没得到信儿,要不早使人随礼去了!实在是好事,恭喜恭喜!”曹嘴里这般说着,心下却不是滋味儿。

    即使已经等到万寿节大赦天下,但是完颜家仍是不动如山,并没有人往盛京接永庆。曹原本还觉得奇怪,就算万吉哈心狠些,福惠郡主是做母亲的,自然不会这般心狠,为何还不见半点动静?如今,听说是永胜添子,这两位添了大孙子,怕对长子的牵系更少。

    这些是永庆家事,不管永庆心下如何,也轮不到曹说话。曹便转了话题,问起这宅子前价格,家中人口云云。

    话间,两人进了后院堂上,席面已经备好。

    一个穿着玉色旗装的**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候着门口,见曹随着永庆过来,看着身上服侍,却是三等侍卫,有点不能确定。

    永庆指了指那**,对曹道:“这是你嫂子!”又指了指那个小姑娘道:“这是你大侄女英儿!”介绍完,对那**道:“这就是我那曹兄弟,还不快见礼!”

    那**轻轻俯了俯身子,道:“曹叔叔!”

    曹一边口称“当不得”,一边避开,作揖还礼道:“嫂子不必同小弟外道,小弟同善余兄相交多年,虽不是同胞手足,却也差不离了!英儿手里捧着个柳编地小花篮,稚声道:“叔叔,这个好看!”

    那花篮还是曹上个月带回来的,使人送到完颜家的。曹见她天真烂漫,心里也很喜欢,蹲下身来,说道:“英儿喜欢么?叔叔家里还有其他好玩的,往后跟你额娘去叔叔做客吧!”

    英儿拉着母亲的手,眼睛亮亮地看着曹,问道:“叔叔没扯谎?真的有好些个么?”

    曹笑着点点头:“自是真的,英儿想要多少都行,只要你喜欢,叔叔就送给你!”

    英儿咬了咬嘴唇,怯怯地道:“额娘说,不能要别人家东西,我们家穷了,要是伸手,会被人瞧不起……”

    曹听着心里难受,摸了摸她地小脑袋:“傻孩子,叔叔那里不是别人家……”

第三百一十九章 渐现

    这是曹第二次随扈到热河,但是感触却与上次不同。

    仰起头,看着蓝底金子的匾额,从右到左书着“避暑山庄”四个繁体字,曹不禁产生错觉,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后。

    就听身边的十六阿哥道:“这是前年夏天皇阿玛御笔亲书的,当初还圈定了三十六景,今年看来都建好了。走,咱们逛逛去!”

    圣驾五月初十离京,今日到达热河,随扈的皇子有三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

    曹身为太仆寺卿,侍从皇帝出行,同銮仪卫一道,负责康熙换轿换辂这类的杂事。

    待进了园子,曹与十六阿哥信步而行,看到景色秀丽之处便驻留片刻。虽说避暑山庄的牌子与三十六景的名字是前年刚拟定的,但是有些建筑是早些年陆续修建而成。

    两人看了几处,便在湖边说话。

    见四下无人,十六阿哥对曹说道:“孚若,你怎么得罪十四哥了?我瞧着他话里话外,像是对你不满得很。”

    曹听了,想起那日在永庆家问起宁春之事时,他脸上显出的复杂神色。十四阿哥,真的是你么?他想起三年前的往事,问道:“十六爷,还记得乌力吉世子么?”

    “乌力吉世子?”十六阿哥稍加思索,点点头道:“嗯,想起来了,就是朱穆秦和硕车臣亲王色登敦多卜的儿子,前年……大前年在喀喇沁行营被割了脑袋的那个!你怎么想起他来……”说到这里,却是不由睁大眼睛,问道:“你怎么想起他来……莫非……十四哥……”

    曹摇摇头,回道:“没有什么证据,只是突然想起十四阿哥来。或许,他的势力比咱们想像中的要大,有心谋取大位的阿哥不止那两位。”

    “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就算有那个心思也寻常,不过瞧他素日跟在八哥屁股后边,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十六阿哥回道:“这几年十三哥沉寂了。倒是让他得了便宜。德妃娘娘在宫里又说得上话,外头巴结他的委实不少。

    “那次乌力吉世子被杀之事,二阿哥与八阿哥两个都没落下好。三阿哥若是有这般谋略人才,也不会……”曹说到这里,却止住了。想起一人来,诸皇子中素日最不显山、不露水的十五阿哥。据他这边查到地消息,十五阿哥同三阿哥有些亲近。同十四阿哥关系亦不错。

    十六阿哥笑着说:“我也想着不是他,别看他年长,瞧瞧他做的那些事。四哥自幼养在佟娘娘宫中,受娘娘的影响,才笃信佛教,这是众所周之地事儿。三哥前些年上蹦下跳,谁不晓得其野心为何。现下倒是摆出副寄情山水学问的模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说到这里,摸了摸下巴:“十四哥……素来往军中跑得勤,保不齐真是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道:“若是如此,那大家还真小瞧了他!”

    曹隐隐记得八阿哥后来失了康熙的欢心,彻底消沉,十四阿哥接手了“八爷党”。好像是“毙鹰”还是什么鹰事件。八阿哥进贡康熙一只海东青,结果不知是死了,还是奄奄一息。反正是犯了康熙的忌讳,对八阿哥多加申斥云云。

    十四阿哥看自己不顺眼,只是因自己托关系帮了永庆伤了他的面皮,还是因他就是“草原王子被杀事件”、“前门爆炸案”的幕后主事者,所以才会对曹心存不满?

    虽说随扈这几日。每日不过四十余里。但是因始终在马上,十六阿哥身上也乏。他揉了揉脖子。道:“在马上挺了这几日,身子都僵了,待会回去叫月华给揉揉!”

    月华就是曹前两个月在畅春园看到的那个宫女,与十六阿哥地侧福晋李氏容貌有几分相似。已经被十六阿哥收房,成了十六阿哥的侍妾。这次十六阿哥随扈,李氏因怀有身孕,在京中待产,同来的女眷是十六阿哥郭络罗氏与这个新收的廖氏月华。

    曹站在湖边,只觉得暑气全消。听了十六阿哥的话,他不由得一阵艳羡。他是臣子,又是随扈出公差,别说是媳妇,就是梳头丫鬟也不能带,只能几个长随小厮。

    不过,就算许他带家眷,初瑜也暂时脱不开身。五月初,曹收到曹寅夫妇的家书,晓得兆佳氏与曹颂他们四月二十五打江宁出发,已经北上。同时,庄先生那边的回信也到了,只说收拾妥当,近日启程回京。

    二房婶娘与几个堂弟堂妹,庄先生那边地田氏母子,都要在府里安置妥当。这些事,便都要靠初瑜与紫晶商议着办。

    兆佳氏是长辈,但是因主院兰院是李氏地住处,便只能另外收拾座院子。而后,比照着兰院的家具物什,给收拾屋子。

    不说是曹颂,就是曹硕与曹项也都半大不小了。他们几个兄弟如何安置,院子与屋子,都要重新粉刷收拾。

    田氏身份特殊,又是守寡之人,屋子布置得不好太花哨,也不好太冷清,这需要拿捏妥当。

    还有随二房过来的下人仆从,山东回来的这些个,仔细算算人口,这府里便有些不宽敞。现下住的是曾祖、祖父留下的房子,就是曹也不好说换宅子就换宅子。

    偏生左邻右舍一时半会还没有人家要卖房子,想要扩建也没地。最后还是紫晶建议,在后花园那边再建排后罩房,若是府里侍候的,住那边也算是妥当。

    十六阿哥说完月华,想起曹来,挤了挤眼睛,贼兮兮地笑道:“你可不比当年,是有媳妇的人。这塞外要好几个月,你可咋办?”

    “咋办,凉拌!”曹只觉得自己满身正气,不由得鄙夷地看了十六阿哥一眼,说道:“有人腰子都要直不起了,看来是热拌闹得火了!”

    “好啊。你这是损我!”十六阿哥笑着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问道:“都说你府里姬妾全无,只有媳妇一个。是个不好女色的。你同我老实说说,到底是怕损了七哥面皮,还是那个不行?”

    曹一阵气结,伸手给了十六阿哥一拳:“学什么不好,学人嘴碎,还操心这个!”

    十六阿哥“呵呵”笑了两声,道:“既是行。咱们两个就比比,等到了那达慕时,看看谁先开荤。输地那个,要请吃酒……”

    曹忙摆手道:“行了,我的十六爷!您那里媳妇宫女都全乎,怎么还惦记外头的?我这儿还要当几个月和尚呢!千万别在我面前提这些个,这不是引得人上火么?”

    十六阿哥刚想要再打趣他一句。便见不远处八阿哥与九阿哥两个同行而来。像是也在浏览景致。他收了声,小声对曹道:“八哥,九哥来了。若是九哥挑你刺痛,你忍忍,让他过过嘴瘾,省得心里记恨你。”

    曹点头应了,侧身退到十六阿哥身后。

    八阿哥与九阿哥也看到了十六阿哥与曹,两人对视一眼,笑着往这边过来。

    十六阿哥迎上去。曹虽是不喜欢这两位,但是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八哥,九哥,您们也在赏景?”十六阿哥笑着问。

    八阿哥笑着点点头:“饭后无事,出来遛遛弯。如今这园子算是修成了。”说到这里。看了曹一眼,道:“你好几年没来了吧?虽然现下降了级。但是成了近臣,圣眷犹在,你切不可妄自菲薄,还需谨慎当差才是。”

    怪不得人人都赞为“贤阿哥”,单听这番话,说得何其“诚挚”。曹听了,忙俯身回话道:“多谢八爷教导,臣定当谨记在心,勤勉办差,片刻不敢忘却!”

    就见九阿哥冷哼一声,撇撇嘴,想要说什么。不过,他看了一眼曹,还是转过头去,对十六阿哥道:“这次哥哥同你们几个的住处挨着,没事你也往哥哥那边耍耍!”

    随扈而来的皇子中,三阿哥与八阿哥在山庄外都有自己地园子,并不住在山庄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十七阿哥还没开府呢,更不要说建园子。

    九阿哥虽已经开府,但是最爱经营,并不像其他皇子那般喜欢修园子。因此,也在山庄里住。

    十六阿哥笑道:“九哥,您可是财神爷,咋还舍不得使几个小钱,修个园子什么地?”

    九阿哥带着些许得意,摇摇头道:“哥哥我只爱真金白银,对那些虚景儿委实不稀罕!”说到这里,视线正好扫到曹,立时像吃了只苍蝇似地恶心,也没有了对十六阿哥炫耀地兴致。

    要不是方才八阿哥嘱咐过他,别当面说曹。就算老七那边不算什么,还有十六阿哥在,多少有伤他的面皮。九阿哥这才忍了,不过想到曹小汤山地那些地,实在是肉疼得紧。偏生曹家是老爷子的人,他就算心里再痒痒,也不敢去伸爪子。

    八阿哥看出九阿哥不对,怕他耐不住说曹,便笑着对十六阿哥与曹道:“你们先逛着,我们往前边再溜达溜达!”说着,招呼九阿哥走人。

    待两人身形渐远,曹与十六阿哥才算松了口气。十六阿哥笑道:“去年我说过小汤山地价翻了几倍之事,当时你还没放在心上,现下看看如何!内务府的行宫一修,谁不想去占个地方?你同管事的也说说,差不离的价钱也放了,省得卡得太死,平白得罪了人!”

    曹笑着点点头,回道:“晓得,上个月月末已经放出去不少,如今银钱到账,真还让我小发了一笔。若是十六爷有用钱的地方,别跟我客气。”

    十六阿哥摆摆手:“我没有其他的心思,只有往里接孝敬地,又不往外头撒银子,宽裕得很。倒是你,不是说你叔叔一家要进京么,听说那边兄弟不少,你这银子是公里的,还是你自己名下的?别有了银子,再算计着伤了感情!”

    曹回道:“虽是在我名下。却也不能看着他们紧巴。我家原本京中有两处庄子,几处房产,因前些年还亏空。都处理了。叔叔又去世,弟弟们还小。我思量着在京外买处庄子,算是让婶子那边有些出息。”

    十六阿哥点点头道:“你是兄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买地的事,还不若谁来寻你买小汤山的地,你换个庄子就完了。省得重新置办小庄、寻佃户什么的,又琐碎、又麻烦。”

    曹心中纳罕。十六阿哥一个深宫皇子,怎么晓得这些个?

    十六阿哥见他意外,笑着说道:“我上个月帮月华家置办了一处。她家虽说也是旗人,但很是贫寒。有个哥哥,也是没啥出息。我便想着给他们置个庄子,算是给她家人过日子用地,省得没事老寻人往宫里递话。寻闺女要钱。原是要托你。又赶上你去口外,我便自己张罗了两日,算是长了大见识。”色旗装,踩着花盆底,坐在炕沿边上,对五儿说道:“这几日嫂子教五儿地。五儿可记得了?”

    五儿穿着象牙白的绸褂子,很是乖巧地坐在那里,奶生奶气道:“五儿记得了,要唤母亲,给母亲磕头。还有二哥、三哥、四哥……呃……还有四姐姐……”

    初瑜摸了摸五儿地小脸蛋。从袖子里掏出只月白的荷包给她系在手腕处,里面是一些蜜饯吃食。笑着说道:“这是五儿最喜欢吃的,等姐姐来了,别忘记给姐姐吃。嫂子这边还给你留着好多,心里别舍不得。”

    这招却是言传身授了,初瑜小时候在嫡福晋身边长大,就是听了乳母的话,用这招来同妹妹相处的。

    五儿父亲与生母都离世,以后要跟着嫡母过活。虽然初瑜是嫂子,但是有兆佳氏在,也不好就五儿的事多开口。因此,初瑜便准备了这些,想着让五儿与四姐好好相处。那样的话,兆佳氏看着孩子们地面上,也不好太怠慢这个庶女。

    因想起自己小时之事,初瑜回过头,对坐在椅子上的叶嬷嬷说道:“那时候嫌嬷嬷唠叨,现下才省得是金玉良言。”

    叶嬷嬷晓得她是不放心五儿,叹了口气,道:“谁会想到,这么个粉雕玉琢、瓷娃娃似的小姑娘,竟然这般命苦。现下小时还好些,往后大了做亲,这个身份,又是这个容貌,却是让人不能省心。”

    “有我同爷在呢,还能眼睁睁看着她吃亏?”初瑜道。

    “女人的命说不好,就说三姑娘,爷与平王福晋也是亲妹子似的疼,特意给寻了个人口简单地人家,婆婆还是脾气好地,不还是少不得吃委屈!”叶嬷嬷摇摇头道。

    “嬷嬷!”初瑜低声嗔怪着:“在五儿面前说这些做什么?小孩子不省事,哪天再学出去。三姑娘地事,晓得地人不多,何苦闹出来,让三姑娘没脸?”

    叶嬷嬷讪讪道:“瞧奴婢老糊涂了,咋想起念叨起这个来。往后府里人多口杂,保不齐有人兴风作浪,往后奴婢还是给嘴上闩个把门的,再也不敢浑说。”

    正说着话,就听到外头脚步声起,而后喜云进来回道:“格格,方才前院来信儿,二太太的马车进城了,就要到这府里了!”

    初瑜忙站起身来,让奶子抱了五儿,一起出了梧桐苑,带着曹方家的、赵安家的、钱康家的到仪门外迎候。紫晶同曹忠家的,往码头接兆佳氏去了。

    曹颂带着两个兄弟骑马而行,兆佳氏穿着素服,搂着小女儿坐在马车里,一行人往曹府来。

    曹颂晓得哥哥正式为太仆寺卿,心里很是高兴。原本他还担心哥哥只是暂代,过后还回山东,心里想得慌。只是偏生又随扈去了,实在有些不美。

    曹硕与曹项两个,还是第一次进京,只觉得眼睛不够使。又怕露怯让下人笑话,两人直挺挺地坐在马上,板着小脸,看着也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的威仪。

第三百二十章 表礼

    兆佳氏坐在东屋炕上,看了看地上的摆设物件,心里也算是满意。

    这边在兰院西侧的芍院,是西路内院正房。因院子西南砌着块菱形的花池子,里面遍植芍药而得名。现下正是芍药花期,碧绿的花枝上,粉色、紫色的芍药花开得正艳。

    这边正房三间,左右各有套间(耳房)一间。东屋有炕,里面套间是兆佳氏的卧房;西屋套间则安置了兆佳氏的女儿四姐

    因初瑜带着人置办席面去了,屋子里只有张嬷嬷带着几个大丫环摆放兆佳氏带来的物什。

    张嬷嬷摸着地上黄梨木团寿立柜,又看了看旁边的万字栏围多宝格,嘴里“啧啧”出声,转过头来对兆佳氏道:“太太,这可是一水儿的苏式家具。在南边时还不觉得,前两年老奴在京中是晓得的,这些物什可没个便宜货。就是大太太那屋子,也不过如此罢了。”

    兆佳氏点点头,道:“难为她,待我这寡妇婶子还算恭敬!”

    张嬷嬷笑着说道:“太太说的这是什么话,大太太不在跟前,太太是正经的叔婆婆呢!就算大奶奶身份再尊贵,还能短了礼数不成?”

    兆佳氏叹了口气,却是没有说话。

    实没想到曹会这些快调回京中,自己竟要看着侄儿媳妇脸色过活。虽说她是长辈,但是这里毕竟是伯爵府,初瑜又是长房长媳,家事这块轮不到她来说什么。

    不过她转念一想,丈夫生前说得对,儿子们往后还要多靠曹这位哥哥,这般一块儿住着亲近亲近也好。至于能不能当家,也算不上什么,谁还能短了她的吃喝不成?

    张嬷嬷看完家具摆设,想起一事。挥挥手打发丫鬟们出去,对兆佳氏道:“太太,大奶奶别的安排的还算妥当,只是有一处却是不好说。”

    兆佳氏问道:“哪儿?”

    张嬷嬷回道:“太太,如今四姐儿还同太太一个屋子住呢,五姑娘倒是有了自己院子了!”

    兆佳氏闻言一怔,想起方才规规矩矩给自己磕头的五儿来,心下说不出什么滋味,道:“她不在我身边养大,又不好同哥哥嫂子一个院子的道理。有住处也寻常。”

    张嬷嬷迟疑了一下道:“五姑娘住在是大爷先前的院子,那里最是雅致不过,是读书做学问的好地方。就算不给五爷留着,给三爷住也比现在的院子好些,实是可惜了了。”

    兆佳氏微微皱眉,说道:“既是大爷住过地院子,也没有弟弟们去占的道理。就是五姑娘。也不过是现下还小罢了,大些总没有同哥哥隔墙而居的道理。这些话,往后嬷嬷别再说了,让了听了,还以为我这做婶子的多事。”

    张嬷嬷老脸一红,道:“是老奴想左了!”

    兆佳氏想了想,道:“南边带来的下人。嬷嬷也是告诫告诫。且安安生生的。若是有人捉妖,丢了脸面,就算是大奶奶要饶,我这边也不依的。安分守己地当差,就是给我与小爷们长脸了,没得叫人笑话大家伙儿不懂规矩。”

    张嬷嬷前两年在京城住时,便憋着口气。好不容易这次跟着自家太太上京,原以为能说得上话,但是瞧太太又像是要当甩手掌柜。她心里便有些不自在,腆着老脸说道:“太太总要端出些架子,大奶奶是郡主格格呢,若是太太随和,倒好象是敬着她似的。”

    兆佳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自是敬着她,往后我这些儿子闺女们还要指望大房的哥哥嫂子照拂。为何要找她不痛快?毕竟是叔婆婆,又不是正经婆婆。就算我摆出谱来,她不受,不还是我自己个儿没脸!待往后我有媳妇了,再摆婆婆的谱儿也不迟。”

    张嬷嬷撇撇嘴,终是没有再言声。

    少一时,便见梧桐苑地大丫鬟喜云奉命过来请示兆佳氏,将席面摆在芍院这边,还是梧桐苑那边。

    兆佳氏坐了大半月的船,身上有些乏,不耐烦动弹,便道:“还是摆在这边屋子吧!”

    虽说按照规矩礼数,应男眷女眷分开,但是曹不在家,曹颂他们几个又是小叔子的身份,初瑜这个长嫂倒也不需要避讳许多。初瑜便在芍院布了圆桌席面,请兆佳氏上坐,自己带着四姐儿、五儿坐在她右手边,曹颂带着曹硕与曹项在右手边。

    因前面过年初瑜跟着曹回南面过的年,与曹硕、曹项两个也认识。只有四姐儿,那时还不记事,现下看着初瑜有些眼生,坐在那里略显拘谨。

    五儿记得嫂子先前的教导,从手腕上系着的荷包里拿着块干果蜜饯,低声对四姐儿道:“姐姐吃!”

    四姐儿闻着那蜜饯香甜可人,抿了抿嘴,转过头来看着兆佳氏。

    兆佳氏看了眼五儿,对四姐儿点点头道:“既然妹妹给你的,你便吃吧!”

    曹颂在旁,看着五儿笑着道:“五儿还记得哥哥么?我是你二哥……”说着指了指下首地曹硕与曹项两个:“这是三哥,还有四哥!”

    因方才五儿只见过嫡母与姐姐两个,哥哥们还没见。听到曹颂这般说,她想起嫂子的教导,想从椅子上起来,给哥哥们行礼。偏生她个子小,没人抱着根本下不来,便有些个着急。

    曹项同她挨着,想着这个妹妹同自己一般是庶出,却比自己还可怜,心中生出些怜爱来。

    兆佳氏看着五儿,只觉得丈夫与路眉两个在眼前转啊转的,如今两人在黄泉下倒是能守着,只留下自己这般苦熬着。因她露出乏色,众人也不好多耽搁,这顿饭吃得却是没甚滋味儿。

    虽说在孝期,但是有些亲戚还要往来走动。接下来几日,兆佳氏便带着儿子们去了兆佳府与她哥哥家。

    二房长女曹颖晓得母亲与兄弟们进京,带着孩子们也来过一遭。平王府那边。平王福晋也使人送了不少吃穿物什过来。因她有了身孕,不方便过来,所以请婶子得空往王府去。只有曹颐,虽然这边也使人送了信儿,但是却一直没有动静。

    兆佳氏几次想开口相问,又实在拉不下脸来。

    只有曹颂,晓得三姐姐或是对母亲有心结,所以不好回来。他却是不管那许多,得空便往觉罗府走一遭。

    塞什图随扈去热河,并不在京中。曹颐亲自到前院来见弟弟。

    曹颂见姐姐面色比半年前好,看着也不像过去那般消瘦,松了口气。

    曹颐这几日也犹豫着,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兆佳氏。不过,曹颂自幼待她亲厚,她对这个弟弟感情也很是深厚。

    曹颂手里拿个了巴掌大的梨木小盒子送上,献宝似的说:“三姐姐。您瞧瞧这是什么?”

    曹颐笑着接过,打开来,里面晶莹剔透,都是拇指盖大小的雨花石。

    “原还想给三姐姐带几只桂花鸭,又怕道远东西坏了。这却是上等的石头,找人看过了,是玛瑙与玉髓。可以磨珠子。也可以随手把玩。”曹颂笑着说道:“姐姐小时候喜欢这个来着,弟弟便带了些进京,往后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南边去。”

    曹颐听出他话中地留恋之意,问道:“怎么才进京,便想南边了?去年见你,你不还说想着京里这头么?”

    曹颂抓了抓头,憨笑着说道:“可不是么,就是这样呢。原来在南边,想哥哥同姐姐们;如今到了京里。倒是有些惦记大伯、伯娘与小五他们。”

    曹颐原还不晓得曹留在南边,现下听曹颂说起,才晓得此事。她微微皱眉,对曹颂问道:“将小五留在大伯家,是谁地主意?”

    曹颂有些不解。茫然道:“还能是谁的主意。自然是他自己个儿地!”

    曹颐心下算了算,曹十三。自幼早慧外露,自己拿主意也说得过去。只是长房有子,他这般依恋亲长,虽说算是孝心可嘉,但是时日久了,保不住生出其他心思。

    曹颂见她不语,道:“三姐姐想什么呢,可是担心大伯他们?依照我的意思,也是不愿意小五留的。他那点儿年纪,哪里是能照顾人的!应是我或者老三留着才对,只是先前一时没想到,疏忽了。”

    曹颐晓得他心实,不会想其他的,便也不同他说这个,又问了几句别的。今年闰五月,前些日子是曹荃的周年,曹颐没有赶上。

    曹颐原要留兄弟在这边吃饭,曹颂见到姐姐,却是心满意足,想着同表兄弟们还有约,便别了姐姐出门去。

    曹颐拿着那盒雨花石回房,从炕柜里取出个匣子来,里面放着个软封。曹颐拿起那软封,愣了许久,将那软封同这盒雨花石放在一处。

    她叹了口气,唤春芽进来,将已经准备好地礼物单子添减几样;同时使人往曹府那边送信,明日她回娘家。曹项兄弟两个的丫鬟已经选好了,便亲自过目。

    都是十三到十五的女孩,模样都过得去。兆佳氏坐在炕上,从头到尾扫了几眼,想起一件事来,对张嬷嬷道:“老二屋里那两个呢?找人把她们家来,老三、老四身边早先地也叫来。”

    张嬷嬷唤了个小丫头,往槐院传玉蜻同玉蛛过来。曹硕的松院、曹项地柏院也使人去了。

    玉蜻同玉蛛两个都有些战战兢兢,因先前见张嬷嬷地态度,晓得二太太是防着儿子身边有屋里人的。她们两个不管因什么缘故,都算是犯了二太太地忌讳,心里便有些没底。

    看着屋子里一排小丫鬟,玉蜻同玉蛛两个虽纳罕,但是仍乖乖地跪下磕头道:“奴婢玉蜻(玉蛛)见过太太,给太太请安!”

    兆佳氏瞅也没瞅玉蜻、玉蛛一眼,对地上那排丫鬟道:“这两个是谁,你们可识的?”

    那些丫鬟们抬头看了,却是有识得地。有不认识的。府里先挑上来的家生子认识,晓得是二爷的屋里人;那边带来的几个,却是不认识,只是觉得这两人容貌也算是不错的,难道是要给自己主子添地人?

    “她们是你们二爷地屋里人,往后你们也少不得称声姨娘!”兆佳氏面上带着笑,看了地上众人一眼。

    玉蜻同玉蛛还当兆佳氏要教训她们,没想到却是当众认可了两人地身份,两人皆是又羞又喜,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其他人再望向玉蜻同玉蛛两个时。眼中就满是艳羡。

    兆佳氏看在眼中,嘴角挑了挑,露出一丝冷笑,道:“想要讨好爷们欢心也罢,想要学着别人穿金戴银也好,我都容着你们。只是规矩是规矩,礼数是礼数。爷们正在守孝。谁要是想指望着母凭子贵,想要靠着肚子来兴风作浪,那我可是不依!”说着,叫人端药上来。

    玉蜻同玉蛛两个再笨,也晓得这话是冲着她们两个来的,小脸唬得发白,身上战栗着。

    兆佳氏叫人将药放在玉蜻、玉蛛两个跟前。轻声说道:“这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喝了这碗药,我便认下你们是二爷的屋里人!”

    玉蜻同玉蛛两个,虽不晓得这是什么药,但是看到兆佳氏眼中的寒意,谁还敢说个“不”字?自是哆哆嗦嗦地应道:“奴婢谢太太赏!”而后端起药碗,咬牙饮尽。

    直到看着两人放下空碗,兆佳氏脸色才好看些,笑着点点头道:“你们两个是老实孩子,懂事就好!”说完。又对地上那排丫鬟道:“心里惦记着爷们,想要爬上爷们床的,可要看好了。谁要是贪那个姨娘的位置,这边就送一碗红花汤做见面礼。要是你们自认为貌美无双,能够栓着爷们的心。就不妨试试看……”

    兆佳氏话未说完。就听“扑通”一声,玉蛛已经重重地昏倒在地上。玉蜻见兆佳氏皱着眉。态度不善,怕她怪罪,磕头道:“太太,玉蛛她身子有些虚,并不是故意如何,求太太饶过她这一遭。”

    兆佳氏冷哼一声,道:“我倒不晓得,敢情她还是个病美人不成?到底是她侍候二爷,还是要二爷侍候她?”说完,很是不耐烦地看了眼倒地地玉蛛道:“赶紧拖了她下去,往后安分守己地在院子里,别想着捉妖!”

    玉蜻应着,起身搀了玉蛛下去。

    那排丫鬟都已经是听傻了,就算年纪小些地,听过家长里短的,也晓得红花是何物。

    太太赐的这哪里是礼物,就是断了子嗣的绝育药。她们这些人,为奴为婢,就算是做了通房,若是没有子嗣,又能得几日欢好?

    兆佳氏看着众人道:“若是你们肯安分的,侍候爷们又尽心,等往后奶奶进门,少不得抬举抬举你们。若是顽皮不省事地,却要掂量掂量自己个儿地分量。”

    众人皆跪下磕头,口道:“奴婢不敢!”

    兆佳氏看着地上那两只空碗,突然生出几分无趣来,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既然晓得了,你们便下去吧!”

    芍院外,初瑜同紫晶正往这边走,就看到玉蜻满脸是泪地搀着双目紧闭地玉蛛出来,都是唬了一跳。

    “这是什么了?”紫晶低声问道。

    玉蜻回头看了眼芍院,满脸满眼地畏惧,却是说不出话来。

    初瑜见她一个人搀扶玉蛛吃力,便叫喜云、喜彩两个搭把手,一起送她们两个往槐院去了。

    还没到院门口,玉蛛便幽幽醒来。她先是迷茫地看了初瑜、紫晶等人一眼,随后便推开扶着自己的玉蜻与喜云两个,蹲下身子,扣着嗓子眼,使劲地呕着……

    今日康熙遣镶黄旗蒙古副都统佛济保、正白旗蒙古副都统赫达、户部侍郎塔进泰、礼部侍郎冯忠、通政使司通政使刘相等往喀尔喀、喀喇沁等处给赏蒙古老人,曹跟着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往这几位大人处宣旨。

    因提到喀喇沁,曹想起三年前惨死在草原上文绣。虽是答应送她回家,但是曹至今还没寻到她地家人,她的骨灰仍在京城,没有安葬。

第三百二十一章 祸起

    热河,避暑山庄,东北部,溥仁寺。

    这里同毗邻的溥善寺一起,是蒙古各部王公在为了恭贺康熙甲子万寿特意请旨建造的。

    今日,是曹的休沐日,十六阿哥晓得他除服,便拉他到这边敬下神佛,算是礼繁从简。偏生十七阿哥晓得信儿,便也跟着来。

    虽说这边建筑是汉族庙宇的形制,但是却有朝廷派驻喇嘛,由京城理藩院衙门管理,相关接待人员都是有品级的。现下这里还没有对百姓开放,很是素净,里里外外只有些大小喇嘛在走来走去。

    主殿天王殿里,供奉着六尊佛像,弥勒、韦驮与四大天王。

    虽然对神佛之流,曹向来不屑,但是因规矩礼仪,他仍是在佛前上了三炷香,又舍了五十两银子给寺里,点上一盏长明灯,为叔叔曹荃祈冥福。

    或许是庙宇新建的缘故,殿堂里满是浓浓的油墨味儿。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强忍着,等他这边全了礼,便拉了他出来。

    直到出了山门,十七阿哥才甩了甩手中的扇子,道:“这些番和尚也不容易,这屋子呆着也实呛人了些。”

    十六阿哥也拿着把扇子,合拢起来,拍了拍手心,笑道:“还好,他们都是吃肉的,各个膀大腰圆,身子耐得住。这庙看着是汉式的,里面画佛龛的却请地是青海艺人。惯会用这浓墨。”

    三个人溜溜达达地往城里去,除了曹的小厮小满、十六阿哥地贴身近侍赵丰、十七阿哥的近侍王河外。魏黑、张义同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的护卫们都在后面十来米处,三三两两地跟着。

    山庄建成,圣驾这半个月便没有动地方,一直在山庄这边。两位阿哥逛腻歪了山庄,便想要弄出“微服出行”的把戏。他们只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可把两位阿哥的侍卫随从们担心坏了。

    就是曹听了,也不禁嗦着劝了几句。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本来就没打算拉下他,还惦记着他除服了。大家要痛快地和顿酒。

    曹劝不住他们,最后只好说好了,除了溥善寺外,就只往山庄附近的集市去。这边周围挨着护军营与前锋营驻地,街上往来巡查的兵丁也多些,应不会出大事。

    因满清建国来,禁止百姓民众随意出入山海关。因此。热河这边住地除了旗人老户。就是京城各府过来置下铺面的家奴,满大街多听到带着京腔京味儿的吆喝声。

    放眼望去,有一家铺子出入往来行人最终,曹不禁略带好奇地望过去。没有幡子,只有屋子门帘上有个斗大的“赌”字。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也瞧见了,十七阿哥打荷包里掏出两个银锭子,笑着对十六阿哥与曹道:“哥哥与孚若有没有胆子同我去赌一赌,别的不说,稳当赚上几千两银子是指定的。”

    十六阿哥笑骂道:“你这小子。贪财便贪财,拉着孚若做什么?是还嫌他不够碍别人眼的,非要送个小辫子过去?”

    十七阿哥“嘿嘿”笑了两声,低声道:“听说近日九哥没事见天地往这边出溜,手里收地封口费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弟弟实在有些眼红。”

    十六阿哥瞥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轻省了。若是孚若被哪个见着了,不还是要舍了引起封口。”

    曹望着那门帘,听着这小哥俩说话,心里直是感叹不已。谁说当官自在呢,谁说满大街赌馆妓院?

    按照《大清律》,“凡赌博财物者,皆杖八十,摊场所在财物入官”,这还不算完,还要看是非是前科,枷号一个月或者两个月。若是职官赌博的,罪加一等,要奏请皇帝问罪,文官革职为民;武官革职后,还需在有其他处罚。若是举人、秀才去赌博,就要革去功名。

    妓院那边亦是,若是曹想去见识见识,只能往私娼处了。满大街的红袖招,不管多水灵的姑娘,多好听的曲子,大门是不能进的。

    十七阿哥只是过过嘴瘾罢了,若是让他往赌场进,他也不会去的。一行人走了半条街,有些乏了,便寻了个干净的馆子进去。

    因还不到饭时,馆子里只有一桌客人,曹他们便捡着挨窗户地地方坐了。小二甩着抹布,上前来擦了桌子,满脸带笑道:“几位爷用点什么,店里有刚进的野八仙,味道正好,几位爷要不要尝尝鲜儿?”

    “野八仙”是热河地名菜,就是用狍子肉、山鸡脯、山兔、地羊、沙丰鸡、冬笋、口蘑、青椒这八种原料,放到老汤中蒸制而成的。

    若是换了别人,少不得要点一道尝尝,曹他们在山庄里说不上见天,但是这道菜却是常吃的,实没有什么兴致。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有些意兴阑珊,想来是虽觉得饿,却实不晓得吃些什么。毕竟大热的天,对这些肉啊什么的实在腻歪。

    曹对那小二道:“有没有什么常见地吃食,素淡些地,凉拌小菜什么的?”

    二瞅了滋养得白白嫩嫩地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一眼,晓得是哪家地公子哥出来,要吃乡间粗食的,便道:“这位爷算是问得了,正有荞面河漏同荞面碗坨。若是几位爷嫌天儿热,用麻油爆过的葱花加上芝麻酱、生姜末、蒜泥什么的这么一拌,来上一碗那简直是神仙来了也不换。再配上几道小菜,二两山东烧酒,这爷们就擎好吧!”

    曹听着他说得热闹,便看向对面坐着的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道:“咱们就点这个?”

    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却是转着头,望着窗外,神色略带嘲讽。

    曹顺着两人视线望去,只见几个拉着湖石的骡车渐行渐远,偶尔传来车夫开口吆喝让道的声音。

    十六阿哥收回视线,对曹问道:“咱们不过是垫吧一口,孚若看着点,若是能让我们尝个鲜儿是最好。”

    曹对这些吃食,是只闻其名,也是没尝过的,便叫小二将河漏与碗坨每样来上三碗,再有小菜配上四个。烧酒么?他沉吟了一下,问道:“要不你们也尝尝外头的酒?虽然味道不如里面的好,但是胜在味儿朴,劲大。”

    十六阿哥道:“左右也无事,自然要尝尝。大中午的,也别多了,省得失态,遇到御史也不好,每人来上二两应应景!”

    曹使人唤了小二沽酒,这时屋子里已经坐了大半屋子,都是三人的随从护卫。他们装作随意状,隐隐地还是将曹他们这边的位置给环住。

    曹家的这几个不算,其他的皇子护卫亲随,多是带着爵位品级的。在座的这些,不说有一半,三分之一都比曹现下的从五品品级高。

    平日这些人虽然不算骄横,但是也各个是仰首挺胸、牛气冲天的,现下却只能听着两位阿哥的安排,扮作寻常百姓。看着他们坐的那个别扭,没几个自在的。

    曹见两个皇子也没安排,便低声对小满道:“过去吩咐了,就说菜管够点,今儿算我账上。”酒这块儿不用他吩咐,护着两个皇子在市井,这些个侍卫也各个悬着心。

    满过去低声说了,就有几个侍卫头目陆续向曹抱拳。

    曹不禁摸了摸额头,幸好厅上原来那桌子客人走了,要不是个人也能看出大家是一伙儿的。

    十七阿哥也瞧出不对来,摇了摇扇子道:“早说了不让他们跟来,这里要是出了乱子,那可就要闹笑话了!”

    曹想起方才的那几车湖石,伸出手来,摆个了“八”字道:“听说这位这热河修园子,方才可是他们府上的?”

    十六阿哥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回道:“说的可不是,因见三哥、四哥、五哥他们得了皇……得了阿玛的银钱,他便也张罗着修呢。想学着几位哥哥那样,请阿玛去游园子。”说到这里,压低了音量,道:“除了这个,好像还使人往南面寻良家女子去了!嫂子彪悍,他子嗣又少,这也是他的心病。京城里他不敢往屋里放人,这边园子放些,嫂子还能追来不成?”

    十七阿哥在旁听着点头,笑道:“他不掂量掂量自己个儿分量,只因人人奉承,便当自己贵重了。不说别的,就是这一条惧内,就够不让阿玛得见了!偏生他还不自知,实是令人可笑可叹!”

    十六阿哥笑着瞥了十七阿哥一眼道:“你别老鹞子落到猪身上,看不到自己个儿黑!哥哥怎么听说,你将早先服侍你的两个丫头都放出宫去了!”

    十七阿哥面色一红,嘟囔道:“弟弟那不一样,弟弟是真心疼她!”

    曹在旁,心里却渐渐沉重,八阿哥在江南选湖石女子,使得不会是李家的人吧?

第三百二十二章 日子

    因天气暑热,整个闰五月与六月康熙多驻留在避暑山庄,只在闰五月十三日到十八日去离避暑山庄的汤泉驻跸过几日。

    曹的日子起初无比清闲,无事时除了同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在山庄周遭转转,偶尔也同德特黑等人混在校场。

    原本有些生疏的骑射功夫,他又慢慢地捡起来,看得很多新近的小侍卫一阵眼热。就是德特黑与纳兰富森两个也叹惋,像曹这样挂着个众人眼热的职位,哪里有做侍卫轻省?

    待到大家兴致好时,还有人张罗着赌个彩头。曹并无好斗之时,实不好推了,也是有输有赢,落得大家高兴。

    虽说李鼎为人向来圆滑,但是侍卫营这边,大家都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随意提溜出来一个,身上都带着爵位。就凭着一张嘴,哪里会使众人心服?

    李鼎生性好强,虽说手上骑射功夫不如曹出彩,但是也是打小便练过的。

    在京城时不晓得,圣驾驻扎热河行宫这两个多月,他不当值时多流连校场这边,技艺越来越出挑。就是那些原本那些背地里叫他“小白脸子”的老侍卫,也待他较过去亲近。

    有次,曹在校场看到这位表哥,心下也迟疑,不晓得该不该开口相问。

    李鼎原来极是风流文雅的模样,喜欢华服,在侍卫营几个月。也有点英武的模样。他见曹似乎有话要讲,笑着打趣道:“孚若想什么呢,可是要同表哥比划比划?”

    曹刚要笑着摆手。抬头望去,却见李鼎似笑非笑,眼中流露中一丝嘲讽与恨意。虽说李鼎见曹望他,立时挑了嘴角,挤出几分笑来掩饰,但曹不是傻子,自是能感觉到他是善意还是恶意。

    虽然两个是表兄弟,但是两人接触地次数并不多。曹仔细思量。除了三年前望凤庄之事,自己并没有结怨与这位表哥之处。想到这些,他的心也是越来越沉。

    那件事,本就是李家理亏。若是李鼎不思悔过,还心存愤恨,那曹也只好叹气无语。虽然晓得李家败落,李氏免不了伤心难过。但是他也没有想要去给李家陪葬的想法。

    江宁与京城府里上上下下四百多口。他要担负太多人地性命前程,实在不愿意去冒那个风险,费心去感化李家这门亲戚。看来回到京城,还要想法子向四阿哥似好,就算不表明立场,也不能让其新生误会方好。

    曹心里拿定了主意,再看像李鼎时,便少了几分头疼,多了几分从容。淡笑着说:“还是劳烦表哥另寻他人,表弟委实不耐烦动弹,呵呵,这天热!”说着,摆摆手。道:“表哥慢耍。表弟我先往凉快地方眯眯。”

    李鼎站在那里,看着曹的背影。只觉得说不出的可恨。可是不知为何,他觉得像是哪里疏忽了,又想不到缘故,不由得一阵心烦气躁。他拿起一支箭,搭在弓上,瞄着远处的靶子,口中低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瞧不起爷!”

    曹溜溜达达,渐行渐远,却是听不到,也没心思去琢磨李鼎的心里到底想什么。

    清闲了这些时日,曹心里已经没底起来。

    毕竟是太仆寺的主官,又有康熙上次的敲打,就算曹再慵懒,也不得不动动脑筋。无奈,对于养马之事,他实是外行。闹不清楚其中关键时,他也不愿意为了显得自己这主官能干,便任意地指手画脚。

    虽说太仆寺卿算是天子近臣,但是其职下那个传旨那条已经形同虚设。那些差事,多有当值的内大臣或者康熙专门指派地人去做,轮不到曹去插手。

    是不想让康熙失望,或者是责任感使人也好,曹还是想做个名副其实的太仆寺卿。因此,留在山庄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做起了统计员。

    太仆寺两翼牧场前身是种马场,隶属兵部,顺治初年设置,主要是为了军队放牧与供应马匹。当时,同时设置的还有陕西苑马场。到康熙四年,苑马场的马匹与牧丁并入种马场,取缔了陕西那边的马场,而是将马场集中的口外这边。康熙九年,种马场从兵部改属太仆寺,有国家牧场转为皇家牧场,并且分设左右两翼牧场。

    他给京城那边去了公文,让人将太仆寺这边现存地马场资料都送到热河。

    热河这边地太仆寺属员,除了唐执玉,还有两个小史。那两个小吏品级低,这几十年的马政资料算是机密文档。除了太仆寺卿与少卿外,其他的人只有太仆寺丞与主簿可以根据自己职责内的公务,查阅一部分,这两个小史还没有资格看这些。

    对于唐执玉,虽然其为人显得刻板了些,但是曹却是有几分真心敬佩。别的不说,就说唐吃穿用度,是曹所见官员中最为节俭的。而且观其为人行事,不似作伪。

    曹心中有些纳罕,京官虽然不比地方官,可以刮地皮或者卡卡属地富户的油儿,但是也有些属官的孝敬。

    不过随即一想,他也明白过来,太仆寺竟是个清贵衙门,怪不得出京前人情往来,反不如在户部做郎中时多。那些新外放的官员或者进京陛见地官员,都要给六部司官送各种孝敬。冬天有炭敬,夏天有冰敬。

    像太仆寺这样的衙门,自然就没人会记得了。撑死了在“三节两寿”时,下边的属官会送上些表礼。那些小官就更穷了,这表礼也不错是应景罢了。

    因小满与唐顺也熟了。私下也问了不少话出来。唐执玉出身书香门第,父母已丧,不过现下供养着一个寡妇婶子与几个堂弟。那几个堂弟都在求学。花费大些,其中有两个已经是秀才功名,在京城读书等着今秋的恩科。再加上他自家儿女也不少,这日子就过得紧巴些。

    曹晓得这些后,再看着唐执玉地目光便多了些敬重。自己派人往热河送文档地用意,曹也没有瞒唐执玉。有这个负责地少卿在,不用白不用。

    接下来地日子,曹便同唐执玉两个一道。逐年统计康熙九年至今这四十三年地牧场各种数据。牲口孽生数与虚耗数,按照每年,每月的数据统计,对其中有马瘟发生的年份格外标注。

    唐执玉虽然为人有些耿直,出仕也将近十年了,自然晓得这个东西算是主官分给自己的功劳。

    虽然没有说那些感恩道谢的虚词,但是单凭曹这个外行。以这种方式来介入太仆寺的公务。而不是两嘴皮一碰,为了维护主官的权威瞎指挥,他对曹这位主官地印象便好上许多。

    待见到曹全神贯注,左手账册,右手算盘时,劈里啪啦地核算起数据与账目,唐执玉只能感叹。

    官场上都说曹家几辈子的体面都落到曹身上,所以他得以幸进,小小年纪便身居显官。唐执玉自己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自幼苦读诗书,科举了好几次,三十多岁才考取进士功名。因此,对于曹这样靠着家族余荫上来的年轻人,他本来是有几分鄙视的。现下却真心生出几分敬佩。

    换做其他人。或许想着要自己个偷摸做了,挣个功劳。升升品级什么的。曹却没有这种想法,对于现下这个从五品官职,他心里还算满意。

    甚至有的时候,曹还不禁错觉,是不是康熙为了保护自己,降低众人对他地嫉妒,才趁着牧场之事,将他地品级降了三级。因为,就像是八阿哥与九阿哥他们,在他降级后,也不觉得他是幸进。

    康熙老了,已经无法耐住暑热。曹这两个月陛进过两次,虽然这位帝王面容肃穆,双目依旧犀利,但是仍无法掩盖其身上的暮年之气。

    塞外这两个多月,康熙最高兴的就是宫人传出怀孕的消息。在春天时,有位贵人生了个皇子,落地没多久便夭折了。康熙虽然不缺阿哥公主,但是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能够让女人怀孕也算是证实了“宝刀未老”。

    十六阿哥的侧福晋李氏六月十九诞下一子,母子平安。消息传到热河,十六阿哥喜不盛收,给康熙报喜的同时,讨下恩典来,回京看儿子去。

    这是康熙今年添的第三个孙子,头一个是三阿哥五月初添了第十子,而后十三阿哥五月末添了嫡次子,现下是十六阿哥添了庶长子。

    在侧福晋李氏没生之前,初瑜便在家书中问过曹如何随礼。因有十三阿哥府的礼比照,这边不好过重,也不好太轻。虽说庶长子比不得嫡子尊贵,但是因十六阿哥长子夭折,这个孩子算是长子了,礼也不好太轻。

    曹只叫初瑜按照差不多地准备,别叫人比出谁高谁低来。初瑜家书上还讲述了府中众人近况,都是平安勿念。

    田氏与沂州那个的仆人是五月下旬抵达京城的,庄先生并没有同行。他晓得曹北上的消息,便带着两个妾室与妞妞回南边探望兄长去了。已经给曹来信,道是过了中秋在北上。

    曹颂也写了家书,有点男人的模样,在几个弟弟妹妹地近况说了,还侧重讲了曹颐回府之事。

    或许心结难解,她先后两次回曹府,始终未曾开口唤“母亲”,但是待兆佳氏礼数周全,待弟弟妹妹亦很是亲近。在父亲周年忌日,她亦是跟着姐姐与兄弟们,一起在灵前叩拜。

    曹叹了口气,这个只能等曹颐自己揭开了。不管她愿不愿意接受兆佳氏,曹这边都能理解。虽然现下世风讲究个“孝”字,在世人眼中,不管兆佳氏如何,只要担了个嫡母地名分,曹颐就算身为出嫁女,也只有恭顺的。府。

    自打入夏以后,后花园这边边劈了一块空地,一仗半见方,上面堆砌了细细地白沙。每天黄昏时,暑热将消未消时,十三阿哥都打发人将这边园子里的人给清了,禁止出入。而后,十三阿哥便到这边来,将双腿埋到沙子里。

    这是曹随扈前到访,晓得他宿疾又犯了后,特意给想的法子。十三阿哥只觉得有些儿子,但是耐不住十三福晋的软磨硬泡,终是整治了这个沙堆。

    因实在是有效,而且热沙子烫得人熨帖,十三阿哥便爱上这一口。只是这模样有些可笑,他不愿别人见到,便每天在这个时候封园子。

    不过,对于有些“不速之客”来说,十三阿哥这封园子的口令显然无效。这不,十六阿哥便笑嘻嘻地打园子门口溜达进来。

    十三阿哥坐在把小杌子上,正眯着眼睛养神。他听到脚步声,皱起没来刚要训人,听到十六阿哥笑着招呼,便也只能苦笑着说道:“怎么这么时辰过来?天要擦黑了!”说着,将双腿从沙堆中抽出,抖了抖上面的沙子。

    十六阿哥看着那白沙堆,甚是好奇,蹲下身子,手里抓了把沙子,热乎乎的有些烫手。他笑着说道:“宫里闷得慌,来寻哥哥喝酒。”说着,在十三阿哥身边坐了,往沙堆上一躺,道:“哥哥真会自在,怎么想起捣鼓这个来?弟弟这两日正腰疼,也滕滕!”

第三百二十三章 钦差

    虽然十六阿哥带着笑模样,但是走到近前,却难掩酒气。看他躺在沙子上,脸上不经意流露出倦怠,十三阿哥颇为意外,问道:“这是有了儿子乐呵的?”十六阿哥听十三阿哥提到这个,闭着眼睛,嘴角咧了咧,苦笑道:“十三哥说得没错,添了儿子,弟弟自然是乐得不行!”十三阿哥听着不对,坐到十六阿哥身边,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的,同哥哥说说。”十六阿哥睁开眼睛,或许是被夕阳映照得刺眼,伸出胳膊来遮住眼睛,缄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十三哥,弟弟害怕……”声音甚是寂寥。十三阿哥摇了摇头,道:“你是堂堂地皇子阿哥,还有什么好怕的?别胡思乱想了,天不早了,你再不回去就落宫门了!”十六阿哥坐起身来,对十三阿哥道:“藕香死了!”十三阿哥皱眉,虽然听着像是哪个宫眷的名字,但是应不是十六阿哥的妻妾,否则早就会有消息传出来。十六阿哥喃喃道:“弟弟往塞外随扈这几个月,由她打理李氏饮食。”十三阿哥虽说听着没头没尾,但是也隐隐地听出些意思来,就听十六阿哥又道:“只说是肚里得了未明之症,并未寻外头的大夫,只从太监大夫那里取了药吃,六月十八没了。因天热不好保管,尸首已经火化。”十三阿哥思量了片刻,问道:“会不会是十六弟多些了,李福晋不是母子均安么?”十六阿哥用手搓了一把脸,道:“弟弟也希望是自己多虑!弟弟就这一个儿子,自是不想让他有任何闪失。”十三阿哥拍了拍十六阿哥的肩膀。道:“有你这个做阿玛的疼惜,我这个侄儿定是个有福气的。”十六阿哥暂时放下心结,脸上也露出笑意:“要是能有十三哥这边的几个小阿哥那般健硕就好了,到底是大的,希望他有点长兄地模样。现在好是好,就是看着不胖乎!”兄弟两个正说着话,就见十三福晋兆佳氏端着两盏凉茶进来。一盏是加了冰核的,另外那盏则没放。十六阿哥忙起身,道:“嫂子,怎么您送茶来了?打发下人过来便是!”十三阿哥也略带关切地看着兆佳氏。道:“就是,眼看落日头,小心着凉!”兆佳氏笑着对十三阿哥道:“在屋里里躺了一个多月。身上都木了,也想动弹动弹,不碍事!”说到这里,又对十六阿哥道:“十六弟,小阿哥盛夏落地,又不满月,就不如冬天生的孩子那般长得快。等满月了,就会蹭蹭地长了!”十六阿哥笑着说道:“借嫂子吉言。要是如此,弟弟也心安了。李氏是第一次经这个,嫂子没事往宫里多走动走动,也好教导教导她。”兆佳氏将那样带着冰核的凉茶递给十六阿哥,笑着说:“瞧瞧十六弟的模样,到底是担心小阿哥,还是担心小阿哥的额娘

    ?”十六阿哥闻言。渐渐低下头,道:“嫂子,那位不喜欢李氏,我额娘也不好偏着李氏。李氏在宫里也没有能说上话的人,嫂子就算是看在弟弟面上,也要多照拂照拂才是。”对于宜妃不喜李氏之事。兆佳氏也晓得些,只是她自己处境也尴尬。除了德妃,其他几处妃子对她也没有好脸色。不过,这些事她从来没有在十三阿哥面前提起。虽然宜妃跋扈些,但是兆佳氏瞧着十六福晋郭络罗氏倒像是个脾气好的,平日遇到了说话间也颇有礼数。虽然晓得十六阿哥一心宠爱侧福晋李氏。但是兆佳氏还是劝道:“归根结底。那位是怕委屈了自己个儿的侄女。就算是十六弟疼李氏,也别太张扬。越过十六弟妹去。这样,别说是给李氏惹祸;长久下去,十六弟也损名声。”十六阿哥肃手听了,而后,做了个揖道:“谢谢嫂子教导,小十六心里记下了!”日后,十六福晋郭络罗氏回京。前些日子,她是同十六阿哥一道离开热河的,因路上乘车,耽搁地时间久了些。因这一路上,郭络罗氏便有些苦夏,胃口不好,到京后便瞧了御医。却是有喜了,阿哥所这边众人反应各异。十六福晋,是高兴不已;侧福晋李氏,很是忐忑,虽然自己生了阿哥,但是等福晋生了嫡子,自己的孩子……;十六阿哥,却是高兴中带着几分愧疚,总觉得不管是让怀孕的妻子照看李氏,还是李氏未出月子便晓得这个消息,自己都有些不地道。成亲两年,虽然早先对郭络罗氏有些误会,但是十六阿哥不是傻子,天长日久接触下来,也晓得自己这个妻子并不是什么有心机地人。因此,反而不防着她,只防着宜妃用过的老人藕香。之所以将李氏饮食托给藕香,也是十六阿哥故意的,想要牵制宜妃,不让她打别的主意。没想到,最后还是这般蹊跷,这让他懊悔不已。幸好李氏与儿子还算平安,要不然……十六阿哥有些不敢想象。因只在御前请了一个月的假,十六阿哥还要北上随扈。御史,他便将李氏与儿子托付给郭络罗氏照看。去了几个留京的哥哥与曹家走了一遭后,十六阿哥便带着随从匆匆北上,七月二十到达热河,正好赶上七月二十一日的行围。圣驾七月二十一日自热河启程,顺着草原,一路往西,二十九日驻跸克勒乌里雅苏台。一路上,每日都有蒙古诸王来朝,而后随扈行围。因今年是闰五月。虽然现下不过是七月底,但是已经是暑气尽消,早晚已经有些秋凉之意。经过一个多月的忙碌,曹与唐执玉已经将牧场骡马害病与天气变化地规律仔细总结出来。他们已经使属官往太仆寺牧场去,寻老成的牧人,核对他们的推论。针对那些晴旱少雨或者洪水成灾的月份,对于草场上天气异常

    而发生地警示,要根据牧人的经验,来指定相应的防疫措施。因此,这个太仆寺内部地小报告。曹还没有上奏给康熙皇帝。克勒乌里雅苏台附近,有一处八旗牧场。曹最近或许是研究数据研究的,对骡马牧养之类也颇有兴致。赶上圣驾驻地与牧场近。他便约上唐执玉一道过去转转。虽说八旗牧场与太仆寺是两个系统,但是因曹只是问问春日马瘟是否过境与骡马孽息之类的事,所以那些牧场官员倒也没什么遮遮掩掩的。有的人心中却很忐忑,以为这位天子近臣是领了圣命暗访,私下也有往曹手中塞银票的。曹哭笑不得,却也不敢收,忙笑着推了。曹越是不收,越发使人认定了他是“钦差”。红脸白脸地便都开始有人唱了。这个道是他家大人是哪个贴帽子王地门人,那个说他家大人是红带子。这番唱作下来,看得唐执玉目瞪口呆,曹心里直叹气。“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既是牧场这边这般忌讳,想来里面的账目也是不干不净的。就如太仆寺牧场那边。实际骡马数与报上来地骡马数指定是不符。能在八旗牧场分一杯羹的,都是各旗地权贵世家,那不是曹能抗衡地。更何况,他不是御史言官,就是将这事揭出来,在康熙面前也落不下好来。只会挨顿训斥。唐执玉几个月前随曹去的口外,晓得那边牧场地情形,自然也猜到这点。虽然很是忿忿,但是他也保持缄默,并没有多事。对于自己这个副手的态度,曹说不清楚自己是失望。还是满意。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个唐执玉前程应该能远大些。即能踏踏实实做事,又能权宜行事。不做迂腐之态,是个当官的料。只是牧场这一番遭遇后,曹与唐执玉都暂时熄了研究马瘟地兴致。曹刚回驻地帐篷,便见康熙身边的太监魏珠迎了上来:“哎呦,曹爷,您这是去哪儿了?万岁爷传召呢,快跟奴婢过去吧!”因在蒙古王公面前,康熙出巡摆的是全副仪仗,曹这个太仆寺卿,是跟随在一边的,每天都见得着。听说康熙特意传召,曹心中纳罕,不晓得有什么事。他正了正官服顶戴,从腰间掏出来一个扳指来,塞到魏珠手中,低声问道:“魏总管,万岁爷气色可好?”魏珠在未发迹前便认得曹,两人现下也算是熟人,便也不跟他客气,低(手机 阅读声道:“奴婢谢曹爷的赏!哲布尊丹巴活佛来了,万岁爷看着还好!曹爷不必担心,奴婢瞅着,像是好事。”曹听了,低声道:“多谢总管,这样我心里便有底了!”魏珠不由地打量了曹一遍,笑着说道:“奴婢这几年在万岁爷身边见的人也不少,像曹爷这般不骄不躁的却是少呢!说起来,曹爷如今也是万岁爷跟前地半个红人,却还是待人和气,鲜少有高声之时,不像那些个狗仗

    人势的东西。”曹忙摆手自谦,连道不敢。原本他就对宦官没什么轻视的,更何况晓得“打狗还需看主人”的道理。就像眼前这个魏珠,前几年不过是乾清宫一个跑腿的小太监,现下已经取代梁九功,成为御前最得力的太监。虽然魏珠地职位是乾清宫副总管,但是宫里宫外,谁还将那个“副”挂在嘴上,就算皇子阿哥,见到他也要笑着说话。或许是曹福缘深厚的缘故,在魏珠未发迹前,与之打过几次交道。因曹待人虽不亲近,但是鲜少有鄙薄之意,对宫里这些内侍又大方,魏珠便生出感激之意。这几年。能够照拂的地方他也算是进了助力。内侍交通外官,是皇帝的忌讳,魏珠没胆子不说,曹也没那个心思。因此,两人也没有刻意交往,但是每每相处,却也能彼此满意。上个月,八阿哥与十七阿哥返京,换了京中当值的五阿哥与十四阿哥北上随扈。曹请了旨意,进入康熙御帐时。三阿哥、五阿哥、九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都在。康熙穿着常服坐在榻上,下首坐着位须发皆白的红衣老喇嘛。虽然能够感觉到各位阿哥地视线都望向自己,曹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两步。跪下道:“微臣曹见过万岁爷,各位阿哥!”康熙摆了摆手,命曹平身,随后转过头对那老喇嘛说道:“大喇嘛,这是朕地孙女婿曹,你瞧他的福祉如何?”说着,对曹道:“这是呼图克图大喇嘛,还不快快见过!”曹只觉得落到自己个儿身上是视线炙热无比。心里暗叹不已。不晓得康熙老爷子又抽什么疯,就算是心里真照顾他这个孙女婿,也不必巴巴地在儿子们面前表现出来,这不是将他变成“香饽饽”么?心下虽然腹诽,但是众目睽睽之下,曹也没胆子抗旨,很是恭敬地对那大喇嘛施礼。虽(手 机阅 读第一次见到这个大喇嘛。但是曹却早已听过他地大名。呼图克图大喇嘛或许塞外百姓知道的不多,但是哲布尊丹巴活佛却是无人不晓。哲布尊丹巴并不是他的法号,而是尊称,是藏语“尊胜”的意思。他的法号是罗桑丹贝坚赞,是土谢图老汗王衮布多尔吉之子,被喀尔喀诸汗王选出的第一世哲布尊丹巴活佛。因在噶尔丹叛乱时。罗桑丹贝坚赞率领喀尔喀各部南下臣服清廷,所以康熙待他很是优容。在康熙三十年,他被册封为呼图克图大喇嘛,统管漠南喀尔喀部宗教事务。现下的土谢图汗是大喇嘛地侄孙,也是康熙四公主的额驸博尔济吉特氏敦多布多尔济。大喇嘛已经八十岁,手里把着一串褐色佛珠。笑眯眯地甚是慈祥。不过。看到曹几眼后,他却收敛庄容。变得肃穆起来,嘴里喃喃做声,低不可闻。屋子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曹也察觉出不对,抬起头来正对上老喇嘛洞悉

    一切地目光。曹只觉得老喇嘛的目光很是幽远,让人不禁生出探寻之心,虽然这时耳边传来说话声,但是他却像听不到了似的。就听到有人有蒙语低声问道:“雄鹰总要落地,格桑花终会凋零,倦怠的旅人,为何迟迟不归?”那一瞬间,曹只觉得多年的疲惫,都涌了上来,只想阖上眼睛,好好地休息休息。不过,听着“嗡嗡”的经文声,看着帐子里的金黄一片,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时,就听康熙略带怒意地声音道:“大喇嘛,你这是做甚……”曹心里“咯噔”一声,神志渐渐清明起来。望了望帐子里,众位阿哥不晓得何时退出的,只剩下他与康熙、大喇嘛三个。看着那大喇嘛还在肃穆地看着自己,曹只觉得心里发寒,难道真有所谓地“神佛”,难道他真看出什么不对来了?那大喇嘛没有回答康熙的问话,仍是望着曹的眼睛,低声问道:“倦怠的旅人,为何迟迟不归?”曹后背出了一身汗,难道这个大喇嘛要说自己是“鬼”?他不由地望向康熙,琢磨着这位精通西学的帝王会不会相信喇嘛的神鬼之说。难道自己兢兢业业地小心多年,就要死在喇嘛的口下?康熙见曹面上露出迷离之色,像是溺水之人在祈求一般,心中一软,冲曹点了点头。曹瞪大了眼睛,他这边刚自言自语,康熙就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这委实太令人抑郁。他转过头,望向大喇嘛地目光却变得平静下来。他只是个寻常人罢了,就算拘在这身体的灵魂异于常人,但是又没有做过祸国殃民之事,有什么好害怕的。看着曹的神情变幻,那大喇嘛的目光也深邃起来。看了曹好半响,他方对旁边的康熙道:“万岁,此子目光清澈,心情纯良,可担当此任!”闻听此话,康熙与曹同时松了口气。康熙是很难找到信任地人,又不好让皇子们去办,因为皇子阿哥的身份过于招摇。曹则是庆幸不已,虽然不晓得这活佛喇嘛是真高深,还是假高深,但是总是自己还是个“人”,没有被指证说是“鬼”。康熙转过头来,对着曹点点头道:“既是大喇嘛说你可担当此任,那你便替朕跑一趟!”钦差啊,怨不得魏珠说是好事,只是不晓得老喇嘛为何弄出这阵仗来唬人?曹一边跪下领旨,一边心中疑惑。康熙从榻上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道:“你去喀尔喀蒙古扎萨克图汗部救个喇嘛出来,不能打着朕的名义,也不能闹出大动静来。”曹听着有些发愣,随扈塞外,他对蒙古各部的分布也晓得些。扎萨克图汗算起来,可是不近,应该在外蒙古一带,那边就是纯蒙古人聚集地。自己不能打着“钦差”的招牌,千里迢迢地赶过去救个喇嘛,这算什么差事?或许是康熙说完指令,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

    ,说道:“你可从侍卫处选几个帮手过去,若是与汗王府的有了冲突,必要时候可以出示身份,但是却不能说出原由。为何出现在扎萨克图汗部,这个你要自己编排。”曹虽不晓得要去救地那个喇嘛是何人,但是能让一个蒙古活佛传信,让康熙亲自过问地肯定不是寻常人就是。虽然他有些好奇心,但是也晓得无知之福啊,知道多了未必是好事。若不是蒙古人信奉黄教的多,各部传教地喇嘛也多,曹连那人的特征也是不想问的,但是又不能白跑一趟,万一救错了岂不冤枉。因此,他只好硬着头皮发问:“万岁,那位大师是被羁押在汗王府么?他,臣怎么相认辨别呢?”康熙没想到曹会问这个,先是点点头,随后转过头对那老喇嘛道:“大喇嘛,你可曾见过他?”大喇嘛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那是七年前,在青海湖畔,我曾见过他一面。虽然别后再没见过,但是听说他蓄起头发,嗜好酒,不与众人同。”这几句话听得康熙皱眉,曹却是生起好奇之心,这不就是个“酒肉和尚”么?真有几分大师的做派啊,只是不晓得为何被困在扎萨克图汗部的汗王府,总不会是调戏了王府女眷吧?上午出去了,下午才码字,算一更半吧,明天争取二更。最后2天了,九打滚求更新票、更新票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喇嘛

    离开康熙驻地,骑马行了十余日后,曹还没有到达喀尔喀蒙古扎萨克图汗旗。距离比他想象的还要远,虽然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什么位置,但是指定不在后世的国内就是。若不是有哲布尊丹巴活佛的蒙古侍者布和带路,曹无法想象如何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如何能不迷路地行程上千里。回头看看德特黑等人,曹颇有些愧疚。同行侍卫,有一等侍卫德特黑、纳兰富森、二等侍卫阿济、赫山。再加上各自的长随小厮,加上布和,曹这行队伍人将近二十人。因要救人,赶路急些,大家都是双骑换乘,十来天驰骋没有两千里,一千五百里总是有的。这日,看到前面有市镇,大家皆是终是松了口气。这些侍卫们,虽然在圣驾前当差,但个个也都是大家出身。十来日风餐露宿,别的还不怕,不洗澡可是遭大罪。根据布和介绍,这个市镇叫夏日布勒都,是阿拉善和硕特旗扎萨克多罗贝勒的驻地。贝勒府就修建在市镇中心,一座青墙青瓦的府邸。曹等人却没有兴致去拜见这位蒙古贝勒,寻了家最大的客栈落脚,将身上收拾个干净。收拾完后,众人下楼来,到厅上用酒菜。德特黑、阿济、赫山还好,纳兰富森却是有些面容憔悴,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曹有些不好意思,康熙虽说让他挑几个人出来,但是他在侍卫处接触的不过这几个罢了。虽说有李鼎,但是曹为了防节外生枝。并没有选他,而是选了这几个素日关系亲近、性子通达的。叫小二过来,一报吃食,还是猪肉、羊肉这些。大家这些天吃肉干、吃烤肉吃地正腻味,德特黑忙摆摆手道:“怎么尽是这些个肉食,白菜、萝卜的,也给上两盘,清清胃!”那小二只当德特黑是说笑,还腆着脸要介绍这里拿手的烤羊腿、炙羊腰什么的。赫山拿了块碎银子仍过去。道:“爷我们几个今儿吃素,荤菜明儿再说。还不快先上茶来!”那小二这才屁颠屁颠地去了,到底是掌柜的见识多些,瞧着几个人进店先沐浴更衣,各自带着仆从下人。他们都穿着长袍,进来时都是风尘仆仆的,估计是长途跋涉而来。于是。掌柜的便使人沏了壶好茶,亲自过来给众人斟上。“爷们这是才进蒙古,吃不惯这边的奶食肉食?”掌柜的笑着说道。曹听他口音带着山东味儿,有些好奇,问道:“掌柜地是鲁南人?”掌柜的笑道:“小地是沂州日照县的,大爷这是去过俺们鲁南?”因提到家乡,他话中乡音渐浓。“孚若,沂州不就是你前几年待的那疙瘩?”德特黑一口气饮了半盏茶,对曹说道。曹对德特黑点点头。而后对那掌柜道:“日照,那掌柜可是姓王?”那掌柜的忙点头,对曹道:“看来这位爷真是往俺们那边去过,日照城里,俺们

    王家是大户,好几支都在那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因俺们这支是庶出,早年跟着叔叔到蒙古讨生活,便落户到这边。”听他说是关里人,大家看掌柜的也亲切些,杂七杂八地问了几句闲话。小二已经端了吃食上来,真还是素淡的。菠菜汤。炒白菜、烧豆腐、还有个凉拌萝卜皮与酱菜瓜,主食是烙饼。曹几个吃得津津有味。小满、魏黑、布和等人也在边上地座位上坐了,吃得也是这些东西。虽然除了烙饼,尽是素淡,但是比起硬硬的肉干与烤得半生不熟的兔肉,这些就是人间美味。正吃着,就见门口进来个小男孩,八、九岁大小,穿着蒙古袍子。那掌柜的见了他,很是亲近,笑着说:“阿旺多尔济又来讨吃食了?”虽然那男孩穿着并不华丽,但是看着整整齐齐,并没有半点似乞儿的地方。因此,听掌柜的这一说,曹等人都很是好奇。那小男孩并没有反驳掌柜的说辞,而是双手合十,向那掌柜的微微点了点头。掌柜的也并没有厌恶表情,唤小二用了个小布口袋装了几碗米,亲自递给阿旺多尔济。那小男孩接过,又行了合十礼,便转身离去了。掌柜地脸上并没有半分舍不得,反而倒像是很荣幸莫及的样子。众人看着稀奇,德特黑忍不冲他挥挥手,道:“嘿,我说王掌柜,这孩子是什么来头?看着不像是要饭的啊!”王掌柜的笑着上前回道:“几位爷就是见过世(电脑 阅读n)面的,说得半分不假。这阿旺多尔济是阿拉善的小王爷,自幼体弱,有萨满算过,说是佛前地童子转世,不能养在俗世。因此,就在王府的家庙里养着。每逢五、逢十,多尔济便亲自来市集上乞米、乞食,用来供养庙里寄住的孤寡。俺们虽然舍点米,但是也是积了阴德,所以盼着这小佛爷上门呢!”“阿拉善王爷?是扎萨克多罗贝勒?”曹问道。王掌柜拍了拍脑门道:“正是呢,按照这边蒙古人的说法是王爷,按照咱们大清国的爵位是多罗贝勒。如今的贝勒是六年前承爵地,就是阿旺多尔济地父亲阿宝王爷。”这一番“王爷”、“贝勒”的,听着众人直发懵,曹却是沉思片刻,问道:“既是舍了儿子在庙里修行,那这位贝勒是信教地了?”王掌柜道:“可不是么?听说王爷待出家人甚是亲厚,但凡有路过的喇嘛,都要请到王府奉为座上宾。”曹暗暗记在心上,康熙给他的指令里。除了去扎萨克图汗部救出那个叫“宕桑旺波”地喇嘛外,还有给他寻个地方安置。虽不晓得这“宕桑旺波”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瞧康熙与大喇嘛郑重其事的模样,便晓得他绝非是寻常人。刚才进镇子前,曹问过布和,知道扎萨克图汗部还有五、六日的行程。若是能将那喇嘛安置在这边庙宇中,曹的第

    二个差事便也算了结。休息了一日,次日曹等人匆匆启程。经过五日的跋涉后,众人终于在七月十五这天到达扎萨克图汗部汗王驻地。或许这边离内地距离远的缘故。并不比夏日布勒都繁华多少,只是镇子的规模又大了一些罢了。作为喀尔喀三位蒙古汗王之一。这位达扎萨克图汗在清廷的封爵是多罗郡王。现任的郡王策旺札布,是第六代达扎萨克图汗。因他在葛尔丹叛乱时,带着族人内附清廷,所以被封为多罗郡王。同时为了表示对其部落地看重,康熙保留其汗王的称号。曹他们寻了间客栈住下,同时寻人打听汗王府地事。不过。再想找个像王掌柜那般能说会道的人却是不容易。但凡提到汗王府,那些人都变了脸色,不敢再应声。众人怅怅地回到房间,德特黑有些忍不住,对曹道:“不过是个郡王府罢了,咱们这哥儿几个,既是背负皇命,将侍卫牌子一递,看他还敢不敢扣着人不放?”曹却只有苦笑的份。刚才大家也在汗王府周遭看过。不说别的,就是那仗高的府墙,就不是那么好进去的,更不要说王府门口尽是些膀大腰圆地蒙古勇士。他们这边,拢共算上还不到二十人,就算全部出动。也未必能打里面救出人来。若是能打着康熙的旗号,那实是大善,可是皇帝不允啊。作为外蒙古的汗王之一,别看策旺札布身上封的是郡王爵位,但是与宗室郡王可不相同。就是在康熙面前,也有他的一席之地。这宕桑旺波喇嘛要是惹的祸小的话。估计康熙也就直接下令让王府放人了。偏生他的祸惹的大了些。宕桑旺波带着人在汗王府附近地喇嘛庙里传教,结果与汗王府的小王妃有了首尾。这位小王妃是汗王策旺札布独子朋素克喇布坦的妻子。朋素克喇布坦是经朝廷册封的郡王长子。去年病逝,留下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不想,在朋素克喇布坦病逝一年后,小王妃竟然有了身孕。虽是百般遮掩,最后还是因肚子大了,被人发现,闹将出来。这般奇耻大辱,气得汗王半死,自然少不得要追查是何人给亡子戴了绿帽子。答案只有一个,就是喇嘛庙那个爱向大姑娘、小媳妇唱曲子的俊喇嘛宕桑旺波。当汗王府地锁链套到那喇嘛脖子上时,那喇嘛并没有反抗;当汗王府大厅上面对众人的审问时,他也是点头应承。汗王本要问罪于他,但是小王妃苦苦哀求,道是要让宕桑旺波看一眼孩子再处置。小王妃虽是犯了淫戒,但是因在汗王府多年,汗王待她向来是女儿待的,便也答应了她的请求,没有立时处死宕桑旺波。当曹将宕桑旺波被羁押的原由,对德特黑等人仔细道来时,众人皆是目瞪口呆。阿济与赫山的脸上,都露出鄙视之意来。德特黑与纳兰富森却陷入沉思

    。赫山低下头,看看满是灰尘地靴子,嘟囔道:“这算什么事啊,咱们奔波半个月,行程几千里,就是为了救这么个下三烂!别说是出家人,就是百姓,这偷小寡妇也是犯了大清律!”阿济也跟着道:“就是就是,万岁爷也真是,咋想起来让咱们救这个东西!怨不得不好直接下圣旨,叫那个什么汗王放人,这提起花喇嘛也让人寒碜!”德特黑抓了抓头,道:“这老蒙古讲究地是什么礼?这事若是发生在关里,奸夫咱先不说,淫妇指定是要沉塘的。这怎么还让生孩子。莫不是生出孩儿了,要认作干孙孙?这喇嘛就成了半个儿、半个姑爷了!”德特黑说得话虽粗,但是却听得曹心中一动。他最初听大喇嘛讲述这个时,也察觉有些不对,却不晓得是何处。听德特黑这么一说,他才反应出那个这个汗王待失贞地儿媳妇太宽容了些。虽说蒙古人不像汉人那般讲究礼数,但是在蒙古王公贵族中,汉化还是很明显地。既然对方是尊贵的小王妃,那到庙里礼佛怎么可能是一个人?丫鬟婆子是少不了的。若是小王妃真有了身孕。不用她自己招供,只要将这些丫鬟婆子一拷问。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哪里还用得着小王妃自己指认。纳兰富森也想到这个,看了曹一眼,道:“说不定这个喇嘛是被冤枉的,汗王能留着他未杀,或许也晓得这个缘故。”赫山瞪大了眼睛,问道:“纳兰大哥怎么这样说?要是这喇嘛检点。怎么那王妃不攀咬别人,指攀咬他?再说,他不是点头应承了么?”曹思量了一回,道:“或许对方真是位德行高尚的大师,为了解救小王妃的危局,故意应承此事。”如今,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曹回忆着康熙与哲布尊丹巴活佛提起宕桑旺波的情形。两人都带着几分肃穆,虽然对宕桑旺波放荡不羁的行为颇为不满,但是康熙也并没有任何轻蔑之意。哲布尊丹巴活佛地面上。则是(电 脑阅 读多了几分崇敬。哲布尊丹巴活佛活,在黄教中地位声望都极高。能使得这个大喇嘛崇敬的人物,怎么可能是**良家妇人地“奸夫”?德特黑皱起眉道:“不管这喇嘛是好人,还是坏蛋,既是万岁爷命咱们救的,那救了就是。咱们得好好想个法子。那王府的院墙够高的,也不晓得里面侍卫护院人手如何。要是想顺利将人救出来,还要仔细规划规划。”这才是正经差事,众人也研究起几套方案来。不管哪一种,没有内应是不行的,最少要将王府地形弄清楚。晓得这喇嘛关在哪里才能动手。否则大家没头苍蝇地闯进去。那岂不是打草惊蛇。大家正商议着,就听小满在门外道:“爷。有个小厮求见!”众人都收声,很是意外。曹说道:“带他进来吧!”说是小厮,更像个小沙弥,穿

    着半旧的僧服,十三、四地年纪,看着很是机灵。不过,因屋子里坐着五人,他倒是有些发懵,愣了下神,才开口说道:“小人巴音……见过……各位老爷!”或许是见大家不是蒙古装扮,所以巴音操着生硬地汉话。“是你找我们?”曹用蒙语问道。巴音也换了蒙语回道:“请问各位老爷可是从远方而来,是否为了宕桑旺波师傅而来?”众人都是御前当差,每年随扈塞外的,也会说蒙语。听巴音这般说,德特黑沉着脸道:“你刚才在跟踪我们?”因刚才众人说话时,门口有小满他们守着,倒不怕人偷听。唯一能让人察觉出他们与宕桑旺波相联系起来的,就是刚才回房前在外头打探那功夫。巴音听了德特黑的话,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是掌柜的使人送了音讯给小人,小人才晓得各位在此。”见大家很是不解,巴音又道:“宕桑旺波师傅虽喜欢喝酒,喜欢唱情歌,但是待人慈悲。我们这里的人,很多都受过他的恩惠,都晓得他是冤枉的……”说到最后,声音低不可闻。曹听这巴音的话里话外,像是知情地,问道:“既然大家晓得他是冤枉的,为何没人敢出来说话?”巴音闻言,身上一哆嗦,像是想到极恐惧之事。过了好半响儿,他才低声回道:“汗王的脾气不好,谁也不敢去为宕桑旺波师傅辩白……”家里来客人,下午又耽搁。病刚好,九不熬夜了,明天早起码字。还有1个小时,打滚求更新票,并预约明天的保底更新票,鞠躬感谢。

第三百二十五章 婴孩(上)

    京城,金鱼胡同,十三阿哥府。

    今日是十三阿哥嫡次子弘的百日礼,虽然十三阿哥府没有大肆操办,但是过来的贺客亦是不少。其中多为女眷,男客反而不多。毕竟有些人心存顾忌,不是谁都能肆无忌惮地过来作客,不过是寻常走动的几家罢了。

    前院,花厅。

    留在京城的七位年长皇子中,今日在座的有四位,除了主人十三阿哥外,还有四阿哥、七阿哥与十七阿哥。

    四阿哥忙着部里差事,到的最晚,看到十七阿哥时还没什么,看到七阿哥却是颇为意外。

    在诸位阿哥中,七阿哥与五阿哥、十二阿哥三个,是有名的清闲阿哥,素来低调,诸事不沾的。就是同兄弟手足相处,亦都是交情淡淡,面上过得去而已。

    四阿哥年纪最长,见他到了,七阿哥、十三阿哥与十七阿哥都起身相迎。

    七阿哥心里叹了口气,他也不晓得自己个儿为何要来。

    按理来说,像他与十三阿哥这种并不亲近的关系,送些东西,人情到了就是。就是福晋过来贺喜,也说得过去,并不需要自己个儿亲自过来。八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几家,就是只送了贺礼过来的。

    可是鬼使神差般,他打礼部回来,路过金鱼胡同时,还是往这边过来。早听说曹家与十三阿哥府这边交好,果不其然,问过之后,女儿已经到了。

    虽然现下储位呼声最高的是八阿哥,但是七阿哥却不以为然。不晓得为何,在他心中,更看不透主掌户部的这位四哥。身为皇子阿哥,有谁能真正清心寡欲、潜心向佛?不管别人怎么看,七阿哥是不信的。

    今日来十三阿哥府邸道贺。是因为女婿的缘故,还是四阿哥的缘故,七阿哥也说不清楚。当看到十三阿哥露出的欢快,他的心里也就懒得再去计较原由。

    兄弟几个彼此见礼后,又有厅上其他的几位客人来请安。其中,有十三阿哥地连襟。太仆寺少卿伊都立;十三阿哥的小舅子,玛尔汉的老生子白柱;十三阿哥的内侄,丰德、丰彻兄弟。

    丰德、丰彻兄弟的父亲在叔伯排行第三,虽然名义上是玛尔汉的长子,实是玛尔汉地侄子。因玛尔汉到了四十,膝下还没有男丁,便将兄弟家的老三过继到自己名下。待到玛尔汉六十岁那年,又添了个老生儿子。就是白柱。

    四阿哥见除了七阿哥与十七阿哥之外,在座的都是兆佳氏那边的亲戚,心里有些不自在。早前十三阿哥没获罪前,别说是诸位兄弟,就是宗室百官,也皆是众星捧月一般。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白柱最是心直口快。看着十三阿哥的花厅,道:“姐夫,现下这是入秋了,您这边还好过些。前些日子过来,委实太热了。如今,城里谁家不想着在西山置院子?您这边怎么没动静?西山避暑,昌平猫冬,就连我家老爷子都不耐烦在京里!”

    十三阿哥淡笑道:“我们府里人口少,这边住着还凑合!”

    白柱还要再说,被一旁的丰德悄悄拦住。便端起茶来,转了话题。

    内院女眷,大家说的也都是西山置宅子之事。

    四阿哥家的是赐园,自不必说。七阿哥前些日子去选址了,也要在西山修园子。

    兆佳氏带着几个儿子女儿上京,城里宅子不如往年宽绰。秋冬住着还好,夏天却是有些暑热难挡。曹离京时,同初瑜提过在西山买园子避暑之事。

    因他要随扈,顾不得京里这边。曹颂还是孝期,不好四下走动。初瑜便让管家寻现成地园子问价。

    七阿哥晓得后,便使人对初瑜说了,让曹家跟着王府那边的人一块选址,跟这边一道修园子。

    初瑜往热河送信,晓得曹无异议后。便让曹方跟着王府那边的管事一道在西山置地。因跟淳王府那边挨着。什么心都不用初瑜操,只等着明年新园子入住就是。

    四福晋晓得淳王府在西山置地。便问了两句。七福晋说了两句,便转了话题,将话题又提到小阿哥身上。

    在座的都是伯母婶母,就算初瑜的辈分最低,她便哄着兆佳氏的嫡长子弘暾说话。弘暾只比五儿大两月,同名字一半,胖墩墩的很是招人喜欢。

    除了四福晋与七福晋外,十七福晋与十六阿哥地侧福晋李氏也在。李氏六月生的小阿哥,体态有些丰盈。十七福晋年纪最小,比初瑜还要小两岁,就在初瑜身边,同她一道逗弘暾说话。

    十七福晋看着弘暾,想起一事来,低声对初瑜道:“今年是闰五月呢,要不天佑也将一生日了!”

    初瑜见提到儿子,神情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方笑着点点头。

    眼看就要中秋,再过几日便是淳王府二格格与五格格的生辰。从十三阿哥府出来后,初瑜便跟着嫡母回王府这边暂坐。

    二格格生辰是八月十四,五格格的是八月十七,往年两位格格的生辰都是一道过的。今年却是二格格的及笄之礼,比照往年还要不同。

    七福晋同初瑜说了几句家常后,道:“若是初瑜身子不乏,去看看你表妹吧!她前几日小产,现下身子不大好!”

    初瑜还是头一遭听说,唬了一跳。巧芙怀孕之事,她是晓得的。算算日子,已经五个多月了,这时候小产可是不太安全。

    七福晋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她没福气,是个成形的男婴!”

    初瑜见七福晋神色晦涩,劝慰道:“表妹还小呢,额娘别太担忧,调理好身子,明年再给额娘添个孙子就是。”

    七福晋笑笑,看着初瑜道:“额驸现下随扈,这不必说。等他回京来,你们要抓紧些。早点再给天佑添个小兄弟才好。”

    初瑜微红了脸,起身叫人带着去探望巧芙去。

    因巧芙前几个月有身孕的缘故,虽然这边没有大肆操办,但是也开了脸,挪到弘倬院子地厢房中。

    因这边是厢房,屋子里有些昏暗。初瑜进来时。巧芙阖着眼睛,只当是丫鬟,低声唤道:“水!”

    初瑜见桌子上有茶壶,虽然里面还有茶水,但是却已经凉透了。初瑜微微皱眉,低声吩咐人去取热水来。

    巧芙听到初瑜的声音,这才睁开眼睛,挣扎着要起身给初瑜见礼。

    初瑜忙上前去按住。道:“别折腾了,也不是外人,就这么躺着说话吧!”

    巧芙红了眼圈,还是半倚着坐起,嘴里说了声“大表姐”,便再也说不下去,眼泪簌簌落下。

    初瑜心里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帮她擦拭了:“仔细伤了眼睛,快别哭了。若是落下病根,还是自己个儿难受。”

    巧芙喃喃道:“大表姐,我想额娘了……从没有这么想过……”

    初瑜想着春天初见她时,虽算不得花容月貌,却也是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哪里如现下这般枯木似的。她不由心下一软,低声道:“别叫大表姐了,跟着弘倬一样。唤我姐姐吧。过去的就过去了,往后同弘倬好生过日子,孩子总会有的。额娘那边,你不必担心,等相处久了,她便会疼你了。既嫁到府里,往后这边就同你自己个儿家一般。”

    巧芙听了,眼泪又涌了出来,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地肚子,对初瑜哭道:“姐姐。我梦到孩子怨我了,怨我这个做额娘的没用。”

    初瑜也是做母亲的人,自然能体会巧芙的痛楚,不免又是宽慰了一回。心里想起天佑,她也是放不下。正如十七福晋所说。若不是赶上闰月。天佑就将一生日了。十一个多月地天佑,是不是到了学说话的时候?

    虽然不晓得远在江宁地天佑开始没开始学说话。但是几千里外的曹,却在梦里见到儿子说话了。

    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儿,穿戴却各不相同,挥着小手,仰着小脸儿,跑到曹地腿边儿,一个喊“阿爹”,一个喊“阿玛”,一个喊“阿爸”。

    这汉话、满语、蒙语一起来,曹不禁有些发懵。三个孩子却是都舞动着小手,喊着要抱抱。

    曹手忙脚乱,不晓得应该抱起哪一个来,明明只生了一个,这怎么跑出三个来?还是什么话都会说地,这太奇怪。

    三个孩子见父亲不应答,一起哭了起来。曹只觉得脑袋“嗡嗡嗡”,像是要炸开一般,刚想要呵斥一声,一下子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额头,掏出怀表看看了,已经是未初三刻(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午觉睡了大半个时辰。

    想起方才的梦,曹算算日子,离儿子跟着父母去江宁已经将近半年,真是有些想得慌。

    就听有人在门口唤道:“孚若,醒了没?”

    却是纳兰富森地声音,曹翻身下床,一边上前开门,一边道:“纳兰大哥,小弟起了!”

    纳兰富森进来,笑道:“想是大家伙这些日子赶路都乏了,老德他们还没醒呢!”

    曹请他坐了,给他倒了盏茶,说道:“这可够远的,想起离京城总有六、七千里远了!看着日子,就算咱们这几日办完差事,也不用往热河去了,直接回京就可了!”

    纳兰富森思量了一回,低声问道:“孚若,那个巴音可信么?”

    巴音就是昨日到客栈来见曹等人地那个喇嘛庙的小厮,他送上的就是王府的地图。这不是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么?

    虽说那小厮说,这是小王妃托人捎带出来的,就是相信有人会来救宕桑旺波喇嘛。但是关系到几人的安危,曹可不敢随意拿主意。

    根据现下打探,汗王策旺札布是个脾气暴虐之人。若是曹等冒然过去救人,万一失手,谁能担保他不会脑子发懵,将众人先处置了。到时候,就算有康熙责罚,众人的小命也没了。

    因此,听到纳兰富森这般问,曹便道:“想来也不会有人特意布陷阱给咱们,不过这般过去也不妥当。反正那汗王要等小王妃生产后才处置宕桑旺波。咱们求稳妥些,在这边歇几日,看看能不能寻个府里地人仔细问问明白。巴音到底不是王府的,有些事情未必晓得清楚。”

    纳兰富森点点头,道:“孚若顾忌得对,咱们大老远过来,又不差这一日两日。我原本还担心你着急,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是出去打探消息的小满与魏黑回来。

    等两人进来,见纳兰富森在,魏黑抱了抱拳,算是施礼,而后才对曹道:“公子,汗王府有变!咱们救人的事,怕是得提前安排了!”

    曹听了,忙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打听到消息了,汗王这是要处置宕桑旺波?”

    魏黑摆摆手,道:“不是这个,方才小的去汗王府周遭探听消息,就见大门口车来车往的,很是不寻常。寻了个人悄悄打听了,才晓得是王府的小王妃难产,正各处请人做法事呢。一上午,好几拨萨满进府了!”

    曹与纳兰富森闻言大惊,彼此对视了一眼,晓得要改变计划了。救宕桑旺波喇嘛出汗王府的事,要抓紧时间安排。省得孩子落地,宕桑旺波喇嘛的性命也就到头了。

第三百二十六 婴孩(下)

    喀尔喀蒙古扎萨克图汗旗,汗王府。

    虽然已经请了好几个萨满在院子里祈福,但是小王妃的呼叫声却越来越凄惨,最后已经是低不可闻。

    老汗王策旺札布在廊下,亦是满心焦急。透过院子里的香烟寥寥,策旺札布想起去年病逝的独子朋素克喇布坦。若是这孩子早来一年,他也不至于后继无人,选了族侄格埒克延丕勒

    来做嗣子。

    这孩子不仅来的不是时候,而且……想起给儿子戴绿帽子,使得汗王府蒙羞的那个喇嘛,策旺札布不由得火冒三丈,恨恨地道:“混进羊群的野狗,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屋子里,小王妃躺在床上,隐隐地听到诵经声。像是有人在召唤一般,她慢慢地阖上眼睛。

    守在床边的汗王妃唬得不行,忙在小王妃耳边唤道:“巴依儿,别睡,快醒来!”

    王妃使劲地睁了睁眼睛,伸出手来,要够汗王妃。

    汗王妃没有女儿,待小王妃如亲生女儿一般,就算她作出这样的丑事,也只是恼了她几个月。现下见她如此,立时拉住她的手,道:“好女儿,用些力气,孩子就要生出来了!”

    王妃看着鬓角斑白的汗王妃,含着泪道:“长生天要来惩戒女儿了,佛祖不会原谅心存歹念的人……”汗王妃听她语出不祥,忙劝道:“快别说这些,我同你阿爸已经请了萨满,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长生天定会保佑你的!”

    “阿妈……”小王妃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说什么。

    不说汗王府乱成一团,客栈里的曹等人还是迟迟拿不下主意。

    思量了一回后,曹他们发现除了直接上门要人外,终是没法子可想。

    曹仔细想了想所知的历史。好像在康熙驾崩前几年,西藏与蒙古这边有过叛乱。十四阿哥,就是在那时立下的军功。

    如今才康熙五十二年,就算这里距离京城数千里,毕竟还是大清境内。老汗王虽然在这边,但是其嗣子却是往口外朝见去了。

    若是这小王妃晚些时日生产。曹他们核对好王府地形图后,还能试试去救人。如今孩子就要生了,再耽搁下去,说不定活喇嘛就变成死喇嘛了。

    这是西北草原,方圆数千里外就没有八旗驻军。就算曹他们想要来武的,凭借眼前这几个人,若是没有万全准备,就算能从王府救人出去。也未必能顺利将人带离汗王的领地。

    心里拿定了主意后,曹看了看德特黑与纳兰富森四个,说道:“不能再等下去了,还不晓得那汗王拿的什么主意。咱们暂时兵分两路,我同……我同赫山往汗王府去,探探口风,德大哥、纳兰大哥你们在外接应。若是对方放人最好不过。若是不放,我们也好拖延些功夫,咱们再想法子。”

    德特黑疑惑不解,道:“孚若怎么直接登门,万岁爷不是让秘密行事么?”

    曹苦笑道:“咱们人生地不熟地,虽说手里有份王府地图,却没时间核对真伪。虽说不能打着万岁爷的口号,但是借着十六爷的幌子,去说说看。”

    因大家都是从御前而来,随行的行李里就有侍卫服与腰牌。片刻功夫。赫山已经收拾妥当,曹也换了个一品武官服。两人各地带了两个长随,出了客栈,往汗王府去了。去后,对那两个做法事的萨满喊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本汗是叫你们来给小王妃祈福地,难道你们非要尝尝本汗的鞭子,才会诚心祈求长生天么?”

    两个萨满婆子心里都是胆颤,这一上午,从汗王府灰头土脸出去的萨满有好几拨了。汗王脾气最是暴虐。可不是给她们这些“神仆”面子,搞不好真一顿鞭子下来。

    老汗王气得够呛,咳了几声,望着两个萨满婆子,面上露出凶相。其中一个年长的萨满婆子瞧了。忙道:“汗王息怒。不是我们不尽力,而是……而是……”她一时慌乱之下。想不出什么好的原由来,想起之前听过的流言,便信口开河道:“而是小王妃的贵人另有其人。”

    老汗王“哦”了一声,刚要发问,便见管家急冲冲进来禀告:“汗王,有两位侍卫大人求见!”

    “侍卫大人?”老汗王不解,道:“哪里来的侍卫?可是车臣汗那边使人过来地?”

    老管家道:“不是车臣汗部过来的,是打东边来的,御前侍卫。”

    “他们是传旨来的?”老汗王早些年,身子健硕时,也常去口外朝见的。今年赶上身子骨不好,他才叫嗣子暂代自己前往。因此,他晓得御前侍卫不好轻慢,都是带品级的,像是一等侍卫,那就是武官三品。

    老管家回道:“看着两位并没有出示圣旨的意思,其中一个是和硕额驸。”

    老汗王忙站起身来,想不通客人地来意,但是对方即是摆明了身份,他也不好怠慢,叫管家请到前院正厅就坐。

    待管家走后,老汗王想着回房换莽服时,才想起旁边的两个萨满,皱着眉问道:“对了,刚才你们说什么来着,什么贵人不贵人的?”

    那萨满婆子不过是胡诌罢了,原是想往那喇嘛身上引,好脱了自己的干系。不过,冷静下来,想到汗王的脾气,她也不敢哪壶不开提哪壶,正好借着方才管家的口信下坡,笑着说道:“恭喜汗王,贺喜汗王,这贵人不是盈门了么!”

    老汗王膝下荒凉,对这儿媳妇向来是当闺女疼的,现下到了生死关头,也顾不上恼怒了。他正是没法子的时候。听这萨满婆子说得肯定,也生出些希翼来,问道:“这是什么说法?怎么来了人,你便说是贵人了?哼哼,你可别想糊弄本汗,若是不说出个原由来。立时叫你吃鞭子。”

    萨满婆子心中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地答道:“汗王,这小王妃是己巳年生人,是金命,咱们这儿又是西北,主金位。客人从中原来,主土位。正所谓土生金,若是来人中有土命的。更是大善;即使没有,主土位冲冲,也是好的。”

    一番五行下来,听得老汗王一愣一愣地。听这婆子振振有词,真是有谱儿的样子,老汗王心里也信了几分,点点头道:“你们继续做法事。本汗去瞧瞧贵人去。”

    曹同赫山两个在王府客厅做了,曹不禁有些后悔,为何出发前,没寻哲布尊丹巴活佛问个明白。

    宕桑旺波,这是西藏名字,西藏地喇嘛,不会也是个活佛之类的吧。因曹对黄教所知不多,撑死了也就晓得“班禅”、“达赖”这两个。就是哲布尊丹巴活佛,他还是前些年随扈草原,听蒙古人提起的。

    好好的西藏喇嘛。不在西藏呆着,跑到外蒙古来作甚?曹虽不是多事之人,但是到了现下,也晓得自己的缄默有些不是地方,好像有该问的也没问清楚。

    若是王府这边不放人,曹会意思一下,张罗着救一次,但是却没有不死不休地地步。他可是惜命之人,再说康熙虽然很严肃的下旨,却并没有说要舍了性命相救。

    像那些为了报答“君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肯定不是曹就是。

    不管那喇嘛是真无辜,还是假无辜,曹可不想拿着大家的性命,去试试这位汗王的心性。再说。就算是将他们几个杀了。随便寻个理由回复康熙,康熙也不可能为了他们来场战争。

    不过。这些只是曹心里想想,像德特黑、纳兰富森等人,既是晓得这是圣命,绝不会就此罢休。

    就是曹自己也犹豫着,若是那喇嘛真是无辜,自己真能就为了惜命,袖手旁观么?答案,稀里糊涂,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想到这些,曹不由地心里念了个佛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让这老汗王别糊涂了,好说话一些,否则你的弟子就要倒霉了!”

    赫山坐在曹下首,面上却比平日肃穆得多,低声对曹道:“小曹,你也摆摆和硕额驸的谱!虽说你品级不如他,但是身份也尊贵呢!到底是万岁爷地孙女婿,他不看别地,也要看在万岁爷面上不是。”

    曹笑着应了,也不由地直了直身板。

    老汗王策旺札布到了,两人起身施礼。

    听说曹自称和硕额驸,老汗王请两人落座后,问道:“请恕本汗冒昧相问,这位大人的岳父是哪位王爷?”

    和硕额驸,娶地是郡主,不过有资格封郡主的格格却身份各异。老汗王早年朝见,对宗室这些关系也晓得些。问这话,也有探底之意,好看着身份来待客。

    曹笑着应道:“汗王客气,在下岳父是吾皇七阿哥淳郡王,早年曾随万岁爷西征,执掌镶黄旗大营。这些年也经常随扈塞外,汗王想是见过的。”

    “原来是七爷的女婿!”老汗王摸了摸胡子,道:“真是没想到,还以为大人是娶的是哪位宗室王爷地格格,没想到竟是七爷府上的掌珠。”说到这里,仔细打量了曹,道:“那是三十五年,七爷的年岁甚轻,我们还曾一块喝过酒,小儿最同他还算是好友呢!”曹只是想起七阿哥西征之事,随口提起,没想到还真蒙对了。他心中也是纳罕,总不成当年的八旗兵打到喀尔喀来了吧,却不晓得当时的给养线是如何。

    老汗王又问了几句御前之事,便开口询问来意。

    曹稍作思量,道:“汗王,我们是奉了十六阿哥之命,来喀尔喀寻人的。”

    “十六阿哥,哦,就是十八阿哥的同母兄那个么?”老汗王想了想,问道:“不晓得他是要找什么人,还劳烦两位大人特意来到我们这蛮荒之地?”

    曹心里拿捏着分寸,回道:“汗王说得正是,十六阿哥正是十八阿哥的同母兄长,向来为万岁爷宠爱。因这两年十六阿哥喜爱佛法,经常请一些大师讲经……”

    曹话未讲完,老汗王的脸色却已经沉了下来。听到曹话中提到“佛法”、“大师”,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哼一声,就有些按捺不住,若不是顾忌曹身份,怕是立时便要发火。

    “……十六阿哥听说有位大师在佛法上造诣颇深,心生想往,便在御前禀明,使了在下等人过来寻访。”虽然老汗王态度不善,但是曹还是硬着头皮将这话说完。其中,少不得又变相地搬出康熙来。虽没有表明是康熙直接下旨,却也让汗王晓得,康熙是晓得此事地,让他有所顾忌。

    果不其然,老汗王有些发懵。既是名声渊博到御前的,那应该不是自己府上羁押的这个放荡喇嘛才是,那怎么他们还巴巴地寻到这里家来?

    众人一时无语,堂上气氛有些僵,就见管家面带急色见来,在老汗王耳边低语两句。

    老汗王立时从座位上起身,伸着手指着曹,问道:“这位大人属什么?”

第三百二十七 添子

    “甲戌年,壬申月,丁卯日,庚戌时”,这是曹的生辰八字,二十八星宿牛,甲子纳音沙中土。

    瞧着两个萨满婆子在那里沾沾自喜,道什么“正是土年生的土命,合该是小王妃的贵人”,曹与赫山都懵懂不解。

    赫山同曹不一样,还有些不放心。按照古人的想法,知晓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就是晓得对方命脉一样,弄个小人儿就可以行巫蛊诅咒。虽然曹不信这套,赫山心里却不免想到这些,看向那老汗王与萨满婆子的目光就多了几分防备。

    因内院小王妃那边耽误不得,老汗王来不急解多说什么,便拉了曹过去。

    曹隐隐地猜出是那萨满婆子的缘故,看着那萨满咧着血盆大口,不晓得这“贵人”不“贵人”的到底是什么缘故。

    刚进后院,众人便听到屋子里传来一阵哭声。只见上房门帘撩开,疾步出来个婆子来,见了老汗王进院子,忙哭着奔过来,跪下道:“汗王,小王妃……小王妃没了……”

    老汗王大惊失色,喝道:“浑说什么?贵人都登门了,怎么会没了?”

    那婆子想来也是小王妃生前得用之人,跪在那里,哭了起来。

    老汗王正听得焦躁,就听到屋子里哭声止住,有人唤道:“王妃,动了……动了……”

    “这……这……长生天啊,这是作孽啊……”老妇喟叹道。

    曹的心中“咯噔”一下,看着这老汗王脸上的关切之情,不似作伪。要是这小王妃活着还好,不管真相如何,还能从旁求求情或者借借助力,如今却是不成了。

    老汗王在廊下听得不耐烦,高声问道:“王妃,巴依儿如何了?”

    就听“蹬蹬”的脚步声起。汗王妃从屋子里出来。虽然见曹与赫山两个面生,但是现下也顾不及那些,就见她红着眼圈回道:“汗王,这孩子横生,露出个小胳膊,将他阿妈折腾没了。汗王。巴依儿虽是咽气了,但是阖不上眼,孩子的胳膊还动着。”

    “咽气了?这是什么话?”老汗王怒得不行,对那两个萨满婆子道:“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然敢欺蒙本汗?如今巴依儿的性命都没了,还有什么贵人不贵人?”

    那两个萨满婆子甚是乖觉,忙拉了曹垫背,道:“汗王。我们算得没错,确实这位大人是小王妃的贵人,您问问这位大人是否乐意救人。小王妃魂魄未远,或许能死而复生也未曾可知。”

    纵然刚才有些糊涂,曹现下也看着这两个萨满婆子没安好心。起死回生,那是指没死透时,有神医救人的。就曹来说。怎么也同神医搭不上边,难道还要他同这萨满婆子一道,跳大神祈福不成?

    毕竟是萨满所说,老汗王虽是半信半疑,但是多少也生出些希翼来。就连汗王妃,望向曹的目光也多了祈求之意。

    曹怎么敢应承这个?忙摆摆手,道:“在下不曾习医,汗王还是快传大夫吧!”

    老汗王神色有些复杂,犹疑了片刻,对曹道:“若是额驸能救救巴依儿。那喇嘛……那喇嘛本汗便放了……”

    曹如闻仙音,不过他也晓得自己地分量,看着老汗王花白的胡子,道:“生死由命,在下只能勉力一试,若是不妥,也请汗王……”

    老汗王使劲一跺脚,歪着脖子道:“随你,随你,不管是生是死。都放了就是!”

    时间紧迫,众人也不再耽搁,除了老汗王与赫山在外面等着,曹随汗王妃进了产房。

    他心中也是没底,不过记得听人说过产妇有昏厥“假死”的。便暗暗祈求这小王妃也是如此。

    几个接生婆子与丫鬟见进来个大男人。都唬了一跳,齐齐地望向汗王妃。

    曹却没功夫与她们耽搁。对床边那两个婆子道:“你们大力捶她的胸口,用力气!”

    那两个婆子哪里敢?老汗妃心下着急,便叫小王妃的两个贴身侍女上前:“快按这位大人吩咐的做,这是你们主子地贵人,救命来的。”

    曹虽然强装镇定,但是心里却是不停祈祷,让自己这个瞎猫撞着个死耗子。救人一命不说,也能顺利完成救宕桑旺波喇嘛的任务。

    事情哪会儿尽如人意,虽说那两个侍女护主心切,按照曹的指令将小王妃胸口按压了无数下,又有个按照曹所说给小王妃口对口送“人气”,不过小王妃仍是如故。

    她,是真的咽气了。

    曹心中叹了口气,看着床上那不能瞑目的女子,很是懊恼。这横生虽不晓得是何缘故,左右也就是胎位不正什么的,若是搁在几百年后,小小的一个刨腹产手术就成了。搁在这个时候,却只有送命地份。

    听那婆子说小孩的胳膊渐渐不动时,他对脸色苍白的汗王妃道:“大人不行了,孩子还保不保,王妃快拿个主意!”

    汗王妃哭着道:“为了这个孩子,巴依儿送掉了性命,死不瞑目。孩子……自然是要保的……”

    在老汗王的怒骂声中,在汗王妃的哭求中,在婆子们的惊诧生中,孩子终于落地。

    或许是在母体里憋太久地缘故,孩子小脸青紫,直到被用力地拍了好几下后,才发出明亮的啼哭声。曹却是胃里翻滚,强忍着,才没有呕吐起来。

    孩子六斤半,足月而生。桑旺波喇嘛是二月中旬到的喀尔喀,至今不足七月。

    老汗王像是苍老了十岁,并没有刻意刁难,放宕桑旺波喇嘛与他的十一位侍从离开。

    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腥气熏人,顾不得同宕桑旺波多说,让赫山送他们回了喇嘛庙,自己则回客栈了。

    纳兰富森他们等得心焦,见曹脸色难看。一身的血腥气,以为事情有变故。众人皆起身,神情中带了几分肃穆。

    曹笑道:“没事了,哥哥们,汗王放人出来了!”

    纳兰富森盯着曹的前襟,正色问道:“动手了。怎么沾了血?”

    曹低头一看,可不是么,鸽子蛋大小的两块血渍,已经转为暗红。想起方才的情景,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大声地呕了起来。

    德特黑他们顾不上地上的秽物,忙向跟着曹去地小满、魏黑打探道:“你们爷这是怎么了,王府吃喝了什么?”

    满与魏黑并没跟进内院。并不晓得缘故,也是担忧不已。小满端了清水过来,魏黑仔细看了曹的脸色,虽是泛白,并没有发黑的地方,心下松了口气。

    曹一口气吐个干净,直到嘴里已经泛苦。胃里才舒坦些。

    地上污秽不堪,曹很是抱歉地对纳兰富森等人道:“哥哥们,大家先换个屋子,小弟也换间屋子收拾收拾。赫山已经送宕桑旺波他们回喇嘛庙了,等会儿咱们也过去看看。若是能明日动身,咱们就早日返程吧!”

    “明儿是八月节!咱们早起吃顿好的,便动身!”德特黑拍了拍曹道:“孚若快去拾掇拾掇,好给大家讲讲缘故!”

    众人换了房间,曹叫小二送了热水,洗涮干净。才长吁了一口气。别的不说,三五个月之内,他是不想吃肉了。看来,明天得让客栈这边多准备些馒头炒米这样的干粮才行。

    等洗涮出来,曹三言两语交代了自己在汗王府地所为。虽然他提得简便,但还是将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怨不得曹呕吐了,产房本是污秽之地,更不要说一个大男人,要去接生了。

    曹隐去的,是那产妇是死人。孩子是用另一种方式降生的。

    留了两个长随在客栈看行李后,众人便去了喇嘛庙。

    宕桑旺波地年纪,比曹想像的年轻,看着不过二十许。他身边本有十二个侍者,其中一个在王府缉拿时逃走。千里迢迢地给哲布尊丹巴活佛地驻地去。最后。虽是送达了口信,人也熬不住。病故了。

    虽说对宕桑旺波来说,曹等人算是救命之恩,但是他神色却很是平和,并没有特别感激或者欣喜之处。听说小王妃已经死于生产,他低声用藏语不晓得念叨了两句什么。

    曹心里有些纳罕,不止是宕桑旺波,就是他的侍者也都是神态从容,不与常人同。

    这个宕桑旺波,长得细皮嫩肉,留着长发,在脑后编了个辫子,同那样皮糙肉厚,脸上也不像其他西藏人那样,顶着两块“高原红”。

    他很爱笑,嘴角总是轻轻挑起,目光温柔多情。若不是穿着僧衣,没有人会想到他是个修行的喇嘛,都会将他当成公子哥

    虽然晓得小王妃地孩子,不是宕桑旺波地,但是就大家先前打听地事迹,这喇嘛却是有些不守“规矩”的样子。但是,见到他本人后,没有人会再生出鄙薄之意。

    整个庙里,情绪最激动地就是那个烧火小厮巴音了。他跪倒在宕桑旺波的膝前,“呜呜”地哭着。

    宕桑旺波伸出手来,在他的头顶摸索了一下,笑着说道:“以后,你做我地侍者吧!”

    巴音喜出望外,恭恭敬敬地给宕桑旺波叩首。

    曹坐在旁边,不由地发生一阵错觉,只觉得宕桑旺波法相庄严肃穆,像是尊佛像。

    至始至终,他没有问曹等人是奉了谁的指令,也没有问他们要带他到何方。

    只是,在听说距离这里千里的阿拉善有不少信徒,还有个很有佛性的小善人,宕桑旺波笑着点点头,并没有反对曹等人的提议。

    宕桑旺波虽然带着笑,但是眼神却无悲无喜。曹心里莫名有些难过,就想要给雄鹰束上锁链一样,他们这般安置这个喇嘛也是束住了他的自由么?

    宕桑旺波虽然年轻,但是他的侍者中年迈的已经是头发斑白的老人,不是哪个都能骑马疾行、风餐露宿的。幸好,喇嘛庙这边就有现成地骡车与帐篷。

    次日,用过早饭,曹等人让店家将干粮准备得足足的。馒头、烙饼、熟牛肉什么的,每样都有一大包。

    虽然才是中秋,但是塞外已经是日渐寒冷。曹他们并没有带厚衣裳过来,昨日便使人往镇上铺子里买了不少皮毛衣服。也顾不得合身不合身,每人都裹了一件,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到喇嘛庙那边同宕桑旺波与他的侍者们汇合。

    还没到喇嘛庙,就见路口停了两辆骡车。

    看到曹等人渐近,有个婆子低声告知车中人。

    前面的车里下来一人,穿着素白的衣裳,正是鬓角斑白的老汗妃。

    虽然不解缘故,但是曹还是勒了马缰,下的马来,同老汗妃见礼。

    老汗妃回了个礼,对曹道:“大人,巴依儿已经走了,只留下没娘的羊羔。汗王现下还是悲痛中,顾不得这个孩子。若是他想起了,这孩子会没命的。萨满说了,大人是她们娘俩儿个贵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肯定大人发发善心,带这个孩子走吧!”

    曹忙摆手,这可不是闹着玩地,他们这些大男人,要赶行程,怎么能带个孩子,还是刚落地的。这风尘仆仆,天气渐寒,哪里是孩子能受得了的?

    “王妃,使不得,在下要回京城,路上要好几十天。这孩子刚落地,怎么能受得了长途跋涉?若是汗王府留不得,在府外养着就是。”

    老汗妃道:“这孩子命硬,定会长成翱翔的雄鹰。慈悲的大人,看在可怜地巴依儿份上,就收留他吧,别让这小鹰暴毙在喀尔喀地土地上。”

    后面的骡车里,坐着个畅怀地蒙古妇人,怀里抱着的是正在吃奶的婴孩。这妇人与车夫是王府的奴隶。他们成为这婴孩的附属品,被老汗妃一起赠送给曹。

    站在骡车前,曹的心软了,这是自己亲手接生的婴孩。冒险将他留在喀尔喀承受老汗王的怒火,还不如带到京城去。抚了下这婴孩的头顶,默默道:“你是这一方土地的王,总有一日雄鹰会重新飞旋在喀尔喀的土地上……”

第三百二十八 抵京

    京北,畅春园。

    圣驾是九月二十抵京的,李鼎作为内班侍卫,随扈从热河回来。到九月二十二日,才轮到李鼎休沐。

    时已深秋,草木凋零,李鼎心里却在思量着曹与德特黑等人到底去了何处。

    自圣驾驻跸克勒乌里雅苏台次日,李鼎便不见他们,在上司同僚前打探过,只说是办差事去。

    李鼎心里纳罕,德特黑与阿济不说,并不与李鼎同什;纳兰富森与赫山两个,却是与他同什。又因着父辈的关系,纳兰富森对李鼎向来很是照顾。

    因他有心探查,终是晓得些蛛丝马迹,晓得这几个侍卫是同曹一道离开营地。

    对于曹,李鼎心下始终有些防备。这次晓得是曹与众侍卫同行后,想想他们的关系,他便也生出几许愤懑来。

    虽不指望能借曹什么光,但是曹这般大剌剌地将他排斥于众人之外,难保没有打压他的心思。

    原还想要等着众人回来,好好损上曹几句,不想他们这一去就是将近两月,至今杳无音讯。李鼎心里也糊涂起来,这到底是派到哪里当差去了,总不会是南下两广了吧?

    他这边还思量着,要不要使个人往曹府去探探信,畅春园北,数骑打官道疾驰而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曹、德特黑、纳兰富森一行。

    自八月十五打扎萨克图汗旗出发,因这次队伍中有骡车,不比来时快,众人八月二十三才到阿拉善夏日布勒都。

    阿拉善旗主阿宝贝勒的家庙就在夏日布勒都镇子,格里沙漠边上。这是座小型庙宇,叫热格苏木关布,由朝格图夫妇看守此地,现下这边的主持喇嘛叫那木开巴拉。

    或许是宕桑旺波正宗的黄教格鲁派弟子身份,或许是被他所感召。那木开巴拉待诸人分外客气。

    阿宝贝勒晓得有远来的僧人到此,特地亲自来拜望。阿宝是康熙四十六年继承旗主与贝勒爵位的,这几年也曾经去朝见过。晓得这宕桑旺波喇嘛是由几个御前侍卫护送而来,他难免对其身份产生好奇之心。

    曹只得抬出哲布尊丹巴活佛的旗号来,虽然他没有说明活佛与宕桑旺波的关系,但是活佛八十岁。宕桑旺波三十不到的样子,阿宝贝勒就将他当成是活佛心爱地弟子,越发礼敬。

    宕桑旺波荣辱不惊的模样,坦然地接受了阿宝贝勒的厚待。当阿宝贝勒挽留其在阿拉善传教时,他却没有立时应声,而是看了曹一眼。见曹并没有出言反对,他方淡淡地点点头应下。

    曹等人在阿拉善只停留一日,便一路往东。到达绥远城时已经是半月后。

    众人算算行程,圣驾每年都在赶在九月末回京的,十月初一颁布来年新历的大朝会不能耽搁。若是众人往热河去,也得十天半个月的,还不若直接回京。因此,众人便从绥远穿过察哈尔入张家口。

    进了口内后,曹便让魏黑护送恒生慢行。自己与德特黑等人先回京。恒生就是小王妃所生之子,小家伙已经一个多月大。正如老汗妃所说,这是个健硕地孩子,虽然一直在骡车上赶路,却没病没灾的。

    私下里,德特黑几个也曾猜测过恒生的父亲是谁,但是却是猜不出来。原本赫山还怀疑是老汗王不检点,因为见他媳妇实在关注了些,但是后来也否定的这个猜测。

    外蒙古对礼教并不如中原这般苛刻,若恒生真是老汗王的亲生子。那老汗王怎么会生出歹意来?

    曹想起自己的儿子天佑,正好是一生日了。自己这个做爹的都甚为想念,更不要说初瑜。如今恒生的亲父是谁有何干系?自己既然能将他从母腹中救出,也算是与这个孩子有缘分,只当多一个儿子就是。

    为了免除后患,曹在进京前,还特意恳请纳兰富森与德特黑几个,将恒生地身世保密。若是以后有人问起,只说是途中遇到的孤儿。

    搁在关里,恒生这父亲不详的寡妇之子。就是没爹的“野种”,最是遭人瞧不起的。众人晓得曹的顾虑,自是痛快地应承下来。反正这次众人行的是秘密差事,本就不是能大肆张扬,没事也不会提起这个孩子。后。今日午后曹等人到抵达畅春园。

    彼此瞅了一眼,谁也不敢这般风尘仆仆地递牌子。进了园子。在侍卫处值班排房那边做了简单梳洗后,众人才收拾齐整,递牌子见驾。

    圣驾在清溪书房,因明日是小朝会,今日这边候见地大臣不多,只有几位阁臣。曹他们递上牌子大半个时辰,便有小太监传他们见驾。

    房间里有些清冷,康熙身穿常服,气色还算不错。

    曹将前后行程大致讲过,康熙点点头,思量了一回,没有多问,扫了地上跪着的德特黑、纳兰富森几个,道:“差事完成得不错,除了曹,明日起皆休假半月,每人赏银三百两。这两个月,你们是往阿拉善贝勒处帮大喇嘛送信去了!”

    “!谢万岁爷赏赐!”连带着曹一起,众人齐声叩首。

    众人身上都有爵,俸禄这边又是双俸、三俸的多,更不要说每年万寿节、万圣节的赏银。三百两银子,在众人眼中并不多,但是毕竟这次执行的是钦命,这银子又是万岁爷亲自赏赐,大家都觉得面上有光。

    虽然曹没说什么,但是德特黑等人也晓得是他挑了这哥儿几个跑这一遭的。虽说长途跋涉辛苦些,但是能在万岁爷面前长脸,这可是大家求之不得的。因此,出了园子,德特黑便要拉曹去吃酒。

    这打五月随扈算起,曹已经是离家半年,正是归心似箭。便约了后日吃酒,今日众人先各自回家。

    进了安定门,众人便彼此抱拳,先行散去。

    曹带着小满两个回曹府这边,算算魏黑他们的行程,要两三日后方能到京。

    现下。已经是黄昏时分,夜色渐浓。

    曹府门口大门紧闭,门外挂着的两盏素色灯笼还没有点起。

    曹下了马背,展了展身子,真是不想再骑马了。这两个月行程近万里,都快成罗圈

    满已经十六,像个大小伙子,见大爷下马了。还没人出来开门,便轮着胳膊敲门。

    就听到“吱呀”一声,开了侧门,门房探头出来问:“找谁?”见是曹,忙迎了出来:“哎呀,是大爷回来了,是大爷回来了!”后边一句却是说给门里的小厮地。

    片刻间。曹忠与曹方也匆匆地迎出来。

    曹将马缰递给门房,问两位管家道:“府中一切尚好?”

    曹忠道:“太太奶奶们都好,爷们小姐也好,只是这两月不见大爷的信,奶奶有些担心,使人往十六爷处打听好几遭了!”

    曹点点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两月他也想着写信,但是外蒙古连驿站都没有,就算当时他写信了,未必比他早到京城。

    因这几个月风餐露宿地。不管是曹,还是小满,脸色都较先前黑了许多。老管家有些担心,道:“听说大爷是办差去了,看样子够累的,这可得好好歇歇。”

    曹心中苦笑,康熙是给了众人假期,但是却是他除外。毕竟他是太仆寺主官,明日的朝会还要去。这次的差事,不晓得康熙是真满意。还是假满意。

    若是真满意,不给赏银的话,或许就要使他官复原品。要不让他这个从五品的太仆寺卿,在正四品地两位少卿上头,也不是那回事。

    进了大门。曹想起庄先生说中秋后北上。问道:“先生到京了么?”

    曹忠道:“九月十八到了,已经好几天了!”

    曹点点头。吩咐道:“去跟先生说声,就说我先去内院换衣裳,一会儿去找先生说话。”

    曹忠应声去了,曹拍了拍小满,对曹方道:“这两个月小满跟着我跑动跑西地,也够劳乏了,你让方嫂子好好给他拾掇些好吃好喝的,让他好好歇上几天。”

    曹方忙道:“能侍候大爷,跟在大爷身边长见识,都是这小子的福气,哪里提得上劳乏不劳乏,大爷别惯着他!”

    满拍拍胸脯,道:“大爷,小的又不是孩子,论起身子骨来,大爷未必比小满壮实呢!”

    曹笑道:“嗯嗯,比不过!到底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日子吃得又不好,叫你娘给你弄些好吃地。这几天也好好养养,别再骑马了!”

    满一吐舌头,道:“到底是大爷体恤,别地不说,这大腿根里地茧子可是磨出来!”

    话间,到了二门外,曹打发曹方父子回去,自己进了二门。

    过芍院时,见里面已经掌灯,曹一时还有些恍惚。这园子本是空地,怎么住了人?

    正巧初瑜牵着五儿从兆佳氏房子出来,看到曹站在门口,有些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个儿眼花了。

    兆佳氏跟在后边,送初瑜出来,也看到了曹。

    曹看到兆佳氏,才反应过末来,原来是婶子住在这院了,忙上前几步,施礼道:“侄儿见过婶母,给婶母请安!”

    因外头黑,不好说话,兆佳氏因外头黑,不好说话,兆佳氏请曹与初瑜又进了屋子。

    因京中习俗,是要十月初一才烧炕的。兆佳氏虽然在京城长大,但是嫁到江南二十多年,早已不耐北方秋寒,屋子里早早地就燃了两盆炭,还算是暖和。

    曹请兆佳氏上坐,又给其重新见礼。刚才在院子里,天黑看不真切,现下在屋子里,兆佳氏与初瑜看曹微黑的肤色都唬了一跳。

    “这是草原上晒的,怎么成了炭人似的?”兆佳氏说得有些夸张了,不过曹自幼也算是娇生惯养,这般红黑的肤色却是第一次显。

    曹见初瑜在旁已是露出关切之情,笑着说:“不碍事,蒙古风大,养些日子就缓过来了!”

    “哥儿不是不做侍卫,做文官了么,怎么还在日头底下晒着?”兆佳氏有些糊涂,摇摇头道:“原本听你母亲说当差辛苦,婶子还不尽信,现下见你这般,却实在让人心疼。”

    虽然早先与兆佳氏并不亲近,但是毕竟要看在曹颂兄弟面上,况且毕竟她上了年岁,曹待她便也很是恭敬,说了几句家常话。

    不管是半年未见地五儿,还是一年多未见的四姐儿,都不记得人了。小姊妹两个,有些怯怯地跟在初瑜身边,偷偷地看曹。

    直到兆佳氏让姊妹两个上来喊人,两人才拉着手,挪到前面,小声道:“大哥!”

    这姊妹两个,一个四岁,一个三岁,模样有几分相似。曹点点头,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兆佳氏道:“婶娘,侄子往外蒙古办差事,往来匆忙了些,也没有带什么回来!”

    兆佳氏忙道:“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客气话作甚?这一个多月,你没家书回来,可把侄媳妇担心够呛。好了,婶子也不碍事,你们小两口两个先回去说说话吧!等明儿闲了过来,婶子还有些事儿要同你商议商议!”

    曹心里也有体己给初瑜说,两人便回梧桐苑去了。

第三百二十九 私隐

    曹回府片刻功夫,曹颂兄弟已经也得了消息,晓得堂兄回来。

    曹硕与曹项两个,同堂兄不熟,虽然想向堂兄请安问好,但是在梧桐苑外却止住不前。就是曹颂,近两年晓得人事,也不好像原来那般横冲直撞。特意叫了梧桐苑两个小丫头问过,晓得曹确实回来了,他才大步走到廊下,高声道:“嫂子,哥哥,你们在屋么?”

    曹半年没见初瑜,夫妻两个打发丫鬟下去,正要说些“悄悄话”,偏生让这愣小子给搅和。初瑜羞红了脸,忙从炕上起来,将衣襟收拾了,轻轻地捶了曹一下。

    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也从炕上起身。虽是带着几分懊恼,但是想着还要去前院同庄先生与几个弟弟说话,他便也不那么急切。

    忍不住探出头去,亲了初瑜一口后,他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起自己还是早晨吃的,已经饿得有些难受。因此,他便对初瑜道:“叫厨房准备几个小菜,要素淡的,我去见见二弟与先生,便回来吃饭。”

    初瑜笑着应了,见曹身边衣服单薄,又找出一件马甲来给他套上。

    廊下,曹颂已经等得不耐,还要再喊,就见曹掀了帘子进来。兄弟两个,自打去年冬月分开,这已经是将一年。曹颂立时奔过去,“嘿嘿”笑道:“哥哥,弟弟来京了,咱们往后就在一块儿了,弟弟真高兴!”

    看着曹颂毫无掩饰的欢喜,曹的心中也熨帖许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啊,往后大家在一起过日子,哥哥也高兴!”

    曹硕与曹项两个见堂兄从屋子里出来,也都进院子来。给曹请安。

    初瑜在屋子里已经收拾妥帖,听他们兄弟在院子里说话,也打屋子里出来,对曹道:“几位弟弟都来了,要不屋里说话吧!”

    曹颂几个又给嫂子问好,曹摆摆手道:“请先生在前院等着了。要不我们几个往前院书房去坐坐。”

    话间,兄弟几个往前院去了。

    曹没看到曹,想到他留江宁之事。照这样看来,历史所载倒是不假,这个小五确实同曹寅夫妇关系亲密。

    虽然已经不是孩子,不该去想着父母宠爱如何,但是想着自己一年半载也见不到父母一面,这个小堂弟却整日哄在父母身边。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这个小堂弟不会因天佑不会说话,没事就欺负一下吧?

    原是应该感谢这位小兄弟的孝顺的,曹心中暗骂自己,是不是太小人,想得太多。就算小五在伯父伯母身边尽孝,或许也只是纯孝而已。虽接触的不多,但是看他从小就伶俐。最是会眼色的孩子。不管是真喜欢天佑,还是假喜欢天佑,在曹寅与李氏面前都会亲近。

    “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地命根子”,曹寅与李氏之所以待这个小侄子亲厚,也有移情作用。老两个子嗣单薄,虽然有曹这个儿子,却常年不在身边。

    曹想起夭折的异母弟弟曹顺。若是没有那场意外,曹顺还活着的话。已经九岁。不过,就算是曹顺活着,曹寅会快活,李氏怎能毫无隔阂地疼其他女人的孩子?说起来,还不若隔房的小侄子,更能打心里亲近。

    前院书房里,庄先生已经到了,正拿着本书看着。见曹兄弟几个进来,他笑着站起身来。

    曹见他虽然有点清瘦,但是精神头还好。稍稍放下心来。毕竟是将近六十的人,曹原本还担心他旅途奔波劳累。

    “先生,一别大半年,可真是想您了!”曹笑着作揖。

    曹硕与曹项两个这是第二次见庄先生,虽然不晓得堂兄与哥哥为何待他这般亲厚。但是也跟着问安行礼。

    众人在书房坐了。庄先生看着曹略显红黑地面容,摸了摸胡子道:“塞外苦寒。孚若这般历练,但是有点武官的派头了!”曹想起这两月的奔波,心中亦是感触颇深,点点头道:“五十来天,行程近万里,就是行军打仗,也莫过于此,着实是磨练人。这番折腾下来,估计我这身子骨又结实不少。”

    厮送上茶来,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真是唇齿留香,与这几个月喝的茶汤天壤之别。

    放下茶盏,曹正看到曹硕与曹项兄弟两个细皮嫩肉,身子略显纤细,便道:“你们两个也别整日是读书,千万别学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没事也练练骑射,就当锻炼身子也是好的!”

    曹硕与曹项两个站起来,肃手听了,恭声应了,方才坐下。

    曹不觉有些做家长的感觉,因同庄先生有话讲,又嘱咐了两句,叫曹颂带着弟弟们先回去。

    等曹颂他们出去,曹回过头来,对庄先生道:“可是盼来先生,这几个月先生不在身边,我正糊涂着。”

    庄先生道:“别的话先暂且放下,这两个月你是往哪里去了?外蒙喀尔喀,还是青海额鲁特?既是挂了太仆寺地职,怎么万岁爷还想着打发你办差事?”

    曹苦笑道:“许是上面看我太清闲,便想起我来。按照万岁爷的意思,我还算是可信之人,就使我走了这么一遭。”说到这里,将这两个月的前后原由讲了。庄先生听说是哲布尊丹巴活佛在御前提起的,康熙亲自命曹去救的,对那位喇嘛也格外关注,忍不住仔细问了。越问神色越是古怪,最后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曹见他如此,显然是晓得些缘故的,不禁好奇问道:“这宕桑旺波到底是什么来头?瞧着哲布尊丹巴活佛提到他时,亦是流露出恭敬来,难道他竟比大喇嘛身份还高?”

    庄先生点点头,道:“若是老朽没有猜错,这本应是已经故去之人。要是他活着的消息传扬出去。西面怕是又不太平了!”

    “西北?青海汗?西藏王?”曹有些不解。

    对于那些所谓地汗国,曹这次也算是有了些许见识。不过是守着一片草场,大的有中原的一个省、半个省那么大,小的不过是一个府罢了。地盘还好些,人口却是少的可怜,顶多赶上中原的几个县而已。就算是有不服朝廷管束地。也不过是疥癣之疾,还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庄先生看了看门口,并没有其他人在,才低声道:“不是西北,是西藏!”

    待庄先生说完他的猜测,曹很是吃惊。若这宕桑旺波真是七年前死于青海湖畔的六世达赖仓央嘉措,那现下西藏那边正在寻的转世灵童是怎么回事?

    虽然不在理藩院当差,但因前两年在京中。曹对西藏那边地事也晓得些。这六世达赖有两人,前者便是仓央嘉措,听说是因德行的缘故被废黜,由拉藏汗又立了一个新地六世达赖。

    当然,这只是明面说辞,另一种说法是仓央嘉措是由藏王立的。西藏除了藏王,还有蒙古的一位汗王拉藏汗。藏王与拉藏汗始终在争夺西藏的真正管辖权。前些年。拉藏汗与藏王的矛盾越来越深,最后集结了藏北的蒙古军队,出兵占领了拉萨。

    藏王被处死,藏王立的达赖喇嘛拉藏汗怎么能容?便借口藏王早年曾勾结葛尔丹、仓央嘉措是伪灵童为由,上奏朝廷废黜。

    或许在康熙眼中,由蒙古人统治西藏比藏人更好,便准了拉藏汗的折子,废黜了仓央嘉措,并命人将他押解京师。在途径青海湖畔时,这位年轻地前活佛“病故”了。

    拉藏汗虽然立了新的六世达赖。但是却不能得到西藏黄教教徒的支持。他们认定“病故”的那位才是真正的达赖,开始秘密寻找他地转世灵童。这几年,经常有这样那样地传闻流传出来,也不晓得哪种说法是对地。

    不管什么时代,这涉及到西藏地民族问题,都是敏感的。曹大致晓得了这些缘故,便熄了自己的好奇之心不管安置在阿拉善的宕桑旺波到底是不是已逝的前六世达赖,这问题已经不重要。康熙既然能派人千里迢迢地救他,就有保全他的心思。在阿拉善的草原上传教,比在布达拉宫里做个“活雕像”更让人快活吧!

    想到这些。曹连先前萌生的那点愧疚之心也烟消云散了。虽说给宕桑旺波寻了安置的地方,但是并没有禁锢他地自由。

    就是阿拉善的阿宝贝勒,对宕桑旺波这个喇嘛也只是崇敬之心。若是他在那里住的腻烦了,带着十二位侍者四处转转,只要他不回西藏。也不会有人干涉。

    庄先生原是有一肚子话。要对曹说,但是因说来话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又听说曹明早要去参加小朝会,庄先生便没有多说,闲话了两句,让他先去内院休息。

    待曹走后,庄先生在书房坐了半晌,不晓得该不该将这次去江宁所获悉的真相告知于他。现下看来,他还是混沌不知,不晓得上面那位有没有告诉他的意思。

    庄先生这次去江宁,并不是单纯地寻亲访友,而是为了解惑去的。原本只是猜测,但是通过蛛丝马迹这么一路查下来,真相并不难解。如今,使人为难的,是到底要不要告诉曹本人。庄先生叹了口气,眯着眼睛,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着万岁爷待曹,像是真信赖倚重的。就算如此,难道就让曹这般一直混沌下去么?

    曹不管是肚子,还是其他的,可都是饿坏了。打书房出来,他疾步往梧桐苑去,就是寻思老婆孩子热炕头。

    别胜新婚,这话说得半分不假。看到初瑜坐在灯下,曹对饭桌上摆好地饭菜也有些顾不得,胡乱填吧了两口,便使人撤了桌子。

    这一夜,却是春意无限,良宵苦短。

    因要赶在丑正(凌晨)二点前到西直门,曹虽然乏得不行,却是没敢阖眼。小两口两个闹腾够了,便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听丈夫说在路上收养了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初瑜不由生出怜惜之心。

    曹想起这个几乎没有机会降临人世间的孩子,对初瑜道:“因他出生时先露了胳膊,被接生婆说是横生,他的母亲也像是因这个缘故难产而死。虽说命苦,到底是个坚强的孩子,跟着我们折腾了几千里,健健康康地,很是结实。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恒生。恒久地那个恒,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到这里,想起小王妃的惨状,曹不禁有些后怕。他使劲地搂了搂初瑜,喃喃道:“万幸,咱们天佑没这么折腾你,要不这个儿子我也不稀罕要了!”

    初瑜心中甜甜地,枕着曹的胳膊道:“能嫁给额驸,初瑜是有福气的,断不会如此!”

    曹犹豫了一下,低声对初瑜道:“现下,有恒生了,要不咱们晚几年再要小的,你好好养两年。咱们也不缺孩子了,我可不想你有什么闪失!”

    初瑜将头依在曹胸前,道:“额驸,咱们不强求了,行么?有就要,没有就等着。额驸不必像没有天佑时那般忍着……初瑜心中也不再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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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介绍:
雁九的架空历史小说新书----
稀里糊涂地回到康熙年间,
一不小心竟成了曹雪芹的长辈,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他爹,
即便不是他爹,也是他大爷。。。。重生于康熙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生于康熙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