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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全文阅读

作者:雁九     重生于康熙末年txt下载     重生于康熙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五章 木料

    河行宫,西,松鹤清。>

    曹颙与伊都立等人,站在一片废墟前,皆是面容沉重。

    松鹤清,是每年皇太后避暑之所。这次坍塌的虽只是后边的偏殿,但是由此及彼,谁能保证前面宫殿的修缮工程没问题。

    就算是曹颙,也惊出一声冷汗。

    若坍塌的不是偏殿,是正殿,那这次工程上下的官员都跑不了落罪,革职流放都算是轻的。要是在严重些,不是现在出事,等到皇太后住进来再出事,那大家别说乌纱顶戴,能不能保住脑袋都两说。

    这就什么事儿?

    康熙皇帝自诩“仁孝”治国,这下边的官员却将太后宫给修塌了,他能饶了这些人才怪。

    现场的瓦砾中,有不少断了的松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怪味儿。

    曹颙上前几步,蹲下身子,从瓦砾中抽出一截断木。直径有半尺,看着粗细像是做木的。

    明明是松木,但是拿在手中轻飘飘的,上面有裂痕与节眼。就算曹颙不是个木匠,也能瞅出来,这是块劣木。

    曹颙拿着手中的木头,回头看了眼跟着过来的营造司员外郎董长海,道:“董大人,这木头就这么用?”

    薰长海涨红了脸。回道:“回大人。架上缘子、覆上瓦。才上漆。”

    曹颙听他这般说。倒是越庆幸。

    幸好是现下出地问题。离圣驾至热河还有一个月。起码有功夫补救。

    除了重修这边。其他几处还在动工地地方也要先停下。

    放下手中断木。曹颙又捡起一个瓦片看了。总算这个面上还看不出什么来。他到底是外行。拿不定注意。将瓦片举到董长海眼前。问道:“薰大人。这个瓦有没有什么毛病?”

    薰长海接过瓦片。上下翻看了一边。道:“回大人地话。是官窑里少出来地板瓦。卑职看着还好。”

    这时候的建筑都是砖木建筑,这次修缮的偏殿,说是修缮,实际上相当于屋顶翻修了一遍。

    瓦片就算有瑕疵,也不过是外边看着不对;这做支架的木头不好,能使得支撑不住,在瓦工到屋顶覆瓦时坍塌。

    难道自己要当一回工程总指挥?

    曹颙看了众人一眼,对伊都立道:“传令下去,所有工程全部停工……”说到这里,他沉吟片刻,道:“叫各处负责的主事等官员,将现下工程人员分做两班待命。”

    随行众官原本都带着焦急之色,尤其以伊都立为甚。除了自身少不得担当干系外,他也担心曹颙这边。

    这宫殿坍塌之事,历来最为皇家忌讳。

    要是下边官员,将事故原因都推倒曹颙身边,说是因内务府节省银钱才至此,那曹颙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过,见曹颙并没有慌乱,说话行事甚有条理,伊都立原本焦躁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他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官员分头传令下去。

    曹颙则是看着薰长海,道:“董大人在营造司当了几年差?”

    薰长海低头看着瓦砾里的木料,不知在想些什么。听了曹颙的话,他虽不解其意,仍是规规矩矩地回道:“回大人的话,卑职四十二年,已笔帖式入职,已经在营造司当差十三年。”

    曹颙点点头,指了指南边的正殿,问道:“那边修缮了几处?若是也用这个的木头,董大人你觉得那边会如何?”

    薰长海顺着曹颙的目光往过去,脸色已经白,犹豫了一下,说道:“大人,正殿只有外檐换了新木……倒是配殿,如这处一样,是修的屋顶……”

    曹颙听着,继续问道:“这样换屋顶的工程拢共有几处,不换屋顶用木料的工程有几处?”

    薰长海稍加思索,回道:“换屋顶的除了这边,还有‘梨花伴月、风泉清听、青枫绿屿三处,不换屋顶换浮桥的有曲水荷香、远近泉声两处,此外修缮的还有云帆月舫,也是用大宗木料。”

    曹颙听着,心里算着地方,拢共已经是七处了,这得多少木料?工期剩下不足一月,好像有些乱。

    “木料库在何处?”曹颙问道:“若是董大人晓得,还请带在本官过去瞧瞧。”

    薰长海尚未应声,就听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刚得了消息的行宫总管齐敏穿着常服疾步而来。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同曹颙一起来热河的奉宸院员外郎曲峰,还有几个低品级的行宫属官。

    见了眼前的情景,齐敏也骇得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他才醒过身来,指了指眼前已经坍塌的屋顶,道:“曹大人,这是……这是……怎么会如此?这可怎生是好?”

    虽说他脸上带着慌张,但是说完这句话时,眼里却现出一抹异样。

    曹颙也出仕七、八年,哪里还听不出其弦外之音。

    这修缮行宫事务,本就是内务府的差事,齐敏这个行宫总管只是“配合”。名义上的主事,还是曹颙这个内务府总管。

    齐敏这一句话,先说了不知情,后说了没主意。三下五除二,将太极推给曹颙。

    曹颙心里叹了口气,他挂着这内务府总管的差事,就是再怎么辩解,也摘不掉关系的。不过,也不可让齐敏太嚣张。

    这世上,最不乏“得寸进尺”之人。

    他没有答复齐敏所问,反问道:“大人,咱们先到木料库那边看看,再做定论。”

    齐敏听提及“木料”,神色有些不自然,曹颙只做未见,对董长海道:“还请董大人带路。”

    木料库在这边不远,走来一刻钟,就到了。

    这边的守库是典吏,四十多岁,看着甚是富态。腆着个大肚子,笑咪咪的,不像是小吏,倒像是乡下的财主。

    看着几位大人过来,典吏忙躬身作揖。说是木料库,倒不如说是木料场,许多木料都堆成木山,露天而放。

    只有部分名贵木料,才搁在库房里收着。

    场地上的木料,有一尺多粗的柱材,还有不少材。从成色上分,明显能看出那些是新木头,那些是经年的陈木。

    还有些木头,上面有着残余的红绿色漆。有好几堆,曹颙检起来看了,好不

    得,但是木质比先前他在废墟那边看过的密实得多。

    曹颙叫人问了问那典吏,所料不假,这些木料正是从修缮的几处宫殿拆下来的。

    曹颙看了看,又看了看那原色的陈松木堆。

    虽说松木是盖房子的主要木料,但是松木也极其爱遭虫蛀。那些陈木堆下,都是细细的如粉末丝的白色木屑。

    将好好的,尚结实的木头拆下来,用这些虫蛀过的陈“新木”翻盖,还真是穷折腾。

    同修汤泉行宫不同,那边还有许多配殿未建;热河行宫这边,却是在修好的园子里修缮。

    出修园子的折子,就是自己布招投标后才有的,曹颙清楚地记得这点。

    正用钱的时候,曹颙这个内务府总管张罗的招投标失败了,只会越显得他的无能。

    这修行宫只是个借口,只是有人眼红内务府进账的银子,忍不住伸手了。

    直到此刻,看到方才坍塌的偏殿,再对比过眼前这些木头,曹颙才算明白过来。只是不晓得,这其中齐敏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单凭他一个外方的宗室将军,应还没那么大的胃口。

    “齐大人,这次工程木料招投标,花了多少银子?”曹颙皱眉问道:“若是本官记得没错,那八十万两银子中,木料支出这块费了不少银子。”

    齐敏看着眼前的木头,心里也暗暗叫苦,晓得是坏在木头上。

    若是没有之前“赏金”与十六阿哥亲至之事,齐敏还没有太将曹颙看在眼里。有了之前的认识,他也晓得曹家正得圣宠之时。

    他讪笑两声,道:“这些日子,本官奉十六爷之命,日夜为整肃治安之时忙碌,并不晓得这边工程详情。”说到这里,他问曲峰道:“这次哪户商贾供给的木料?真是奸商,太可恶了。”

    曲峰闻言一愣,随后明白过来,躬身回道:“是内务府的老商户史家。”

    齐敏闻言大怒,瞪着眼睛,看着曲峰,道:“你……你……你说的对,那个家伙,果然是奸诈小人,竟用这等劣木来糊弄内务府的差事,实是可恨。”

    曲峰的脸“唰”的红了,默默地退到一边,闭口不言。

    气氛有些诡异,曹颙看着眼前两人,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关于所为木材供应,曹颙晓得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木材不比其他,寻常商贾凭借关系与财力就能介入。

    像松木这些木料,多出自东北。东北在满清入关后,就成了自留地,留着做八旗的退守之地。山林沼泽,多在朝廷手中,岂是商贾能插手的?

    就算有木材商供应内务府,也是南方省事产得一些名贵木料。有的时候,压根没有木头,只是走空账,然后用内务府这边的木料顶工。

    这其中的猫腻,曹颙已经听伊都立讲了好几遭。

    虽说他们这几个“过江龙”难压“地头蛇”,插手不到修缮工程中去,但是也个个都是水晶心肝,眼睛耳朵不是摆设。

    十三条人命,还有这个被齐敏跑出来顶缸的史家。

    曹颙握了握拳头,心里实是憋闷得慌。只是他不是傻子,如今连他都摘不干净,更不要说去盲目追究别人的责任。

    木料之事,曹颙戛然而止。

    舌头能杀人,这个道理古今同。他要是再说两句,吓到齐敏,那个倒霉的史家怕就难逃抄家问斩。

    现下,曹颙只能用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宽慰自己。倘若四月下旬工期不能完成,康熙责罚下来,自己这边要沾大头。

    时间紧迫,只能先可着工程,再说后话。

    “几处修缮宫殿,依次清查,若是木料有虫蛀的,重新返工。”曹颙转过身来,吩咐薰长海与曲峰道:“董大人,曲大人,就要辛苦两位大人了。薰大人从东到西,曲大人从西到东,各自带人验看。”

    到这里,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辰,道:“现下是未正二刻(下午两点半),一个时辰后,两位大人再到此处同本官汇合。”

    薰长海与曲峰应了一声,各带了几个小吏下去。

    齐敏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大人……若是重新返工,还剩下不足一个月的功夫,如何能完?其他几处还好,松鹤清是太后寝宫,干系重大……”

    曹颙看着齐敏,道:“那总管大人,是何意?”

    齐敏咽了口吐沫,到底是怕担干系,没有应承,道:“本官职责是代皇上打理行宫琐事,这修缮既是内务府的差事,自然当大人做主。”

    事到如今,曹颙惦记的事还多,也懒得同他废话,便道:“如今,还有一事需要大人出面料理,才能周全些。”

    齐敏听了,嘴角动了动,挤出几分笑来,道:“大人真是说笑,本官不过是挂个虚名,当个闲差,实没什么本事。倒是大人这边,人才济济。”

    曹颙的脸上带了几分郑重,道:“总管大人,这今日出事的可是太后殿。太后她老人家向来不理外事,最是仁慈,对佛祖甚是虔诚。要是晓得在她寝宫后殿出了这般变故,往生了十几人,怕心里不会舒坦。到时候,大人同在下,都脱不得干系。”

    齐敏想到此处,也是犯难,寻思了一回,低声道:“大人,这可怎生是好?要不然,想法子瞒一瞒?”

    “纸什么时候能包住火了?位高风大。在下这边有匪徒‘悬赏’,大人的总管之位就不遭小人眼热?”曹颙随口问道。

    齐敏立时熄了声,脸上神情莫测,看着曹颙道:“大人所说何事,若是本官能力所及,自当应承。”

    曹颙点了点头,说道:“刚才我问过董大人了,像这样的伤亡抚恤是四到十二两银子。轻伤四两,重伤八两,死的十二两。这次那边的偏殿坍塌,死了十三人,伤了二十二人。抚恤银子这块,还请大人出面。既是太后宫这边出的事,她老人家向来又慈悲,就按照双倍。也能让剩下的工匠安心干活,省得乱了心思,后面的工期再拖拉。”

    齐敏见曹颙郑重其事的,还当什么事儿,还提防着,生怕吃了亏。见是抚恤这块,他心里松了口

    着说道:“还是曹大人想得周全,就这么办。虽说T子,也能让庶民感受太后老人家的慈悲,正该如此。”

    完这番话,他生怕曹颙再拉他做旁的,忙欣欣然地带着人“忙”去了。

    一边走,他心里还一边算账,死的十三人,每个二十四两,就是三百多两了。伤的二十二人,都按重伤算,也不过才三百多两。

    里外里,六百两银子的事儿,他这个大总管,倒是成跑腿的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跑腿就跑腿,自己要将日子抻吧抻吧,每日去两家,还是三家。这样一来,行宫的事推不到他身上,也省得工程延误担当干系。

    这样想着,齐敏就松快许多。连之前想要揩油的心思都熄了,自己可是代表朝廷,代表皇太后的慈悲。

    往后就算事情揭出来,自己也算是将功折罪……

    不过,史家那边,也得想想法子,总要堵住他们的嘴巴才行。

    曹颙这边,已经叫那个司库典吏取木料库的账册,查询剩余的新木料;随即,他有吩咐蒋坚回内务府本堂那边取这次工程的预算书。

    他记得清楚,那工程的预算书上,记录过某处所需木料几何这样的字样。

    伊都立已经回来,八处修缮地方,已经全部停工。董长海与曲峰两个已经带着人验看,伊都立同两人见过。

    “大人,接下来,该如何?”伊都立见曹颙胸有成竹的模样,开口问道:“有什么大人尽管吩咐,我老伊自是站在大人这头。”

    曹颙点点头,道:“就等大人回来了,别人我也信不着。董大人与曲大人验看过的工程,劳烦大人再次验看,关键是木头。若是看着不对,想着虫眼,轻飘飘的,就不行;最少也要像原来的木头似的,看着结实不会出事的,才稳当。”

    伊都立听了,不由眼睛放亮,说道:“大人就放心吧,我指定睁大眼睛,好好查看。”说到这里,稍加迟疑,看了曹颙身后站着的赵同一眼,对曹颙道:“怕是人手有些不足,大人将赵管事借下官用半日可好?”

    曹颙为难地摆摆手,道:“实是还有旁的事打他过去,要不然大人先去忙,一会儿让他得空去寻大人。”

    今日跟在曹颙进衙门办差的,只有蒋坚与赵同、李卫、小满。蒋坚是曹颙的师爷,挂着个书吏的缺;赵同是曹颙得用的心腹家人;李卫在学幕,没什么分量;小满是贴身小厮,不作数。

    伊都立听了,笑这说道:“既然赵管事有别的差事,那就算了。我先去看了,大人这边有什么事,随手使人吩咐下官就是。”

    曹颙闻言,拱手谢过。

    时辰不早,伊都立也不耽搁,带着人疾步去了。

    曹颙转过身后,吩咐赵同道:“拿我的手令,到几处杂物库查看,主要看油灯等照明之物,还有灭火之物。”

    赵同应了,回内务府本堂取曹颙的手令去。

    曹颙看到小满,想起今日要在园子里宴请苏赫巴鲁夫妇之事,忙打他回去报信,今日衙门这边不脱身,请初瑜那边看着解释。

    这会功夫,木料库典吏已经查好近这边所储的新木料数额。蒋坚也到了,手里拿了之前行宫衙门与营造司做的预算单。

    两相对比,曹颙心里放下一块大石。

    幸好所余新木料的总数,同预算单上所需的木料数额相差无几。这样看来,剩下的,就看能不能赶在四月下旬前完工。

    已经使人将各处工程人手分了两组,要是两组轮流不歇着的话,工程速度能提快些。原计划工期两月,现下压缩在一月内,除了分组,怕还要再着急些人手才够用。

    不过,凭他的身份,想要用人的话,应不是难事。

    那个典吏看见曹颙露出笑容,也明白这位总管大人叫自己统计总数的缘故,已经变了脸色,哆嗦着说道:“大人……大人……账目是这些,可……可……没有那些呀……”

    曹颙止了笑,看着那典吏,已经是面沉如水:“说!”

    那典吏双膝一弯,已经跪在地上,牙齿打着颤,说不出话来。

    曹颙手里拿过账目,看着上面明晃晃的大字,心里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木料是这次工程的根本,要是没有木料,那大家岂不是要干瞪眼?

    “到底差多少?说!”曹颙克制着怒意,问道:“三成,五成,还是多少?”

    “总管大人明鉴,不干小人的事儿啊,小人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就跟那看门狗似的,实不干小人的事儿。”那典吏一边磕头,一边哭诉起来。

    若是他长得劳苦大众些,说这些话,曹颙还能体谅体谅。但是他这肥头大耳的模样,加上胡搅蛮缠的功夫,使得曹颙心烦不已,提高音量道:“我叫你说!”

    那典吏唬得浑身一激灵,提起头来,用一双小眼睛,怯怯地看了眼曹颙,才哆哆嗦嗦地说道:“差……差……差八成半……”

    曹颙闻言,眼前直黑。

    这需要修缮的几处工程,所需木料不是十根百根这么简单。

    他扶着书案,盯着那典吏,道:“那些木料都哪儿去了?”

    那典吏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扶在地上,不肯再做声。

    李卫在旁,见曹颙这般,心里也是焦急,上前踹了那典吏一脚,呵道:“大人问话,你竟敢不回?作死么?”

    那典吏被踹飞出去,跌了个屁股堆,皱着脸“哎呦”出声,被李卫瞪了一眼,又合上嘴巴,抽噎着。

    曹颙的脑子里想起曲峰方才提过的内务府木材商史家,问那典吏道:“是不是同史家有什么干系?”

    典吏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吱声,只是慢慢地低下了脑袋。

    曹颙这才明白,刚才曲峰与齐敏提到“史家”时为何那般别扭。想来是曲峰说错了顶缸对象,齐敏着急,才差点露了马脚……

第六百四十六章 淡定

    河,行宫,内务府衙。

    已经是华灯初上,曹颙站在书案后,面前是摊开的木料场的账册。他的右手边上,是空白的纸折。

    蒋坚、李卫、赵同等人侍立边上,见曹颙从笔架上拿下毛笔,蒋坚上前一步道:“大人,这是要拟折子?”

    曹颙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正如同我对齐敏所说,纸包不住火,左右事情也至此,还是禀明皇上,道明原委的好。”

    蒋坚听了,已经变了脸色,摆摆手,道:“大人万不可义气。行宫修建十几年来,其中林林总总,多有王公贝勒涉足其中。这层窗户纸,不能由大人捅破。”

    曹颙抬起头来,将那账册送到蒋坚在面前,道:“瞧瞧这个,做得滴水不漏。还记得咱们上个月游园么?当时看着圈出这几处修缮之地,并不是陈旧非常。只当是皇家规矩,上了年限就要修缮,谁会想到其中有这些弯弯道道。他们想法子请旨修缮,除了惦记银子外,怕也是惦记着这边的木头。”

    蒋坚接过账册,翻了翻账目,又看了看曹颙,道:“大人已经吩咐下去,明早天明开工,那工程所需木料,可是用拆下来的旧木头?”

    曹颙揉了揉眉头,道:“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如此了。”说到这里,冷哼一声,道:“那些人若不是想用这些银子顶账,就是想接着贩卖。欲壑难填,委实可恶。”说到最后,已经添了怒意。

    今天刚在衙门看的朝廷府报,因去年顺天、永平五府雨水多,粮食歉收。加上奸商囤积、提高米价,使得百姓无米下锅。朝廷已经从京仓通仓米,发二十万石往直隶受灾各县,用于赈济,大州县三千石,小州县两千石。

    这些米,多是用来在各地开辟粥厂,使百姓能熬巴到九月秋收。

    如今米价腾贵,稻一石已经一两多银子,谷一石也有八、九钱。饶是如此,这赈济粮食也就在二十多万两银子。

    二十多万两银子。能活数府百姓。一个预算八十万地工程。仅木料一项。那些蛀虫贪墨地也不止二十万两。

    虽说到热河已经两月。但是因为有朝廷邸报。曹颙也晓得朝廷动态。今年立春后。京畿雨水不足。礼部诸官又开始忙着祈雨。

    去年涝灾。今年又要大旱地样子。民生多艰。

    曹颙记得自己出京前。听初瑜提及府里又买小厮丫头之事。因天佑他们几个渐大了。所以买了十来岁地小小子与小丫头。由老成地家人带着调教。省得过几年用时。人手不足。

    同米价上升相比。这卖身价是不是降了?

    曹颙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胡思乱想地。都是什么?

    蒋坚见曹颙提笔不言语,犹豫了一下,道:“大人若是信得过学生,这折子由学生初拟如何?”

    曹颙此刻也是有些心浮气躁,撂下笔,点点头,道:“有劳非。”说着,他起身让出书案,对蒋坚道:“非磷在这里拟吧。”

    蒋坚应声上前,提笔思量片刻,便沾了沾墨,挥笔而就。

    曹颙站在一边,向赵同问起杂物库里的灯油等物。

    赵同回道:“爷,灯油倒是不缺,灯具也有,只是夜间干活,最怕走水,还要预防才好。要不然,有使坏的,闹出事来,又是爷的干系。”

    曹颙的长随中,有魏黑、郑虎、任氏兄弟勇武,吴茂、吴盛有管家之才,张义擅长交际,赵同不与众人同。

    他心思缜密,熟悉刑名,又十分有好学之心。

    曹颙见他能想到防火,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赵同俯身回道:“爷在府里使人预备的不是水缸,是沙子。小的回来前,绕路看过了,除了曲水荷香、远近泉声、云帆月舫三处,其他四处工地上都有沙堆,还算便宜。”

    曹颙点点头,道:“嗯,这条记下来,明早使人往这三处运些沙子。”

    赵同应了,走到侧面的小条案上,将曹颙的吩咐用纸笔记下来。

    蒋坚已经拟好折子,奉给曹颙。

    曹颙看了,心里佩服不已。专业到底是专业,这斟酌词句到极致。

    自打庄先生过世,给康熙的奏折,多由曹颙亲拟。因蒋坚是幕僚,曹颙也没有瞒过他,都使他看过,所以蒋坚晓得曹颙的文***气。

    这折子拟的,虽词藻并不华丽,但是字里行间,处处是感恩宣誓之意。没有明面的阿谀奉承,但是那种崇敬之心,却无处不显。

    关于行宫修缮之事,折子里也都提及,意思多为“年轻资浅”、“兹事体大,惶恐不堪大用”、“不敢丝毫懈怠、辜负皇恩”云云。

    既提到差事的艰难,又提及自己的卖力,对于这边乱七八糟的事却是只字未提。

    曹颙看着这奏折,看了蒋坚一眼,道:“非磷在我这里,有些吃力吧?”

    相处大半年,曹颙也有些了解蒋坚为人,心里良善,是个好人。以往侍奉的各位幕主,也多是有操守的清官。

    曹颙这边,虽与贪官沾不上边,却是掉到粪坑里,满目肮脏。

    连曹颙这样疲怠的性子,都有喘不上气、受不来的时候;蒋坚沉默寡言至今,也

    。

    蒋坚道:“大人谬矣,幕为主宾,本当费心竭力为东主筹划。大人待学生甚厚,已容忍学生散慢多时。学生面皮再厚,也不敢再不尽心。”

    “非磷,违心之事,到底难熬。若是非磷受不得这些,不必勉强。你为人洒脱,在地方如鱼得水,拘在京城,实在难为你。”曹颙叹了口气,道。

    蒋坚闻言,颇为动容,道:“大人仁厚,学生深之。夏清先生生前,让学生谨记‘幕为主宾’四字。这些日子以来,学生时刻思量这四字,再不敢有张狂之心。幕为主宾,幕为主宾,克制不了自身义气,喧宾夺主,送了东主的前程,就算邀得名声人望,也是‘劣幕’。若是大人不嫌学生见识浅薄、人才庸碌,学生愿效夏清先生,为大人驱使。”

    曹颙见他如此说,脸上已经现了郑重,俯身拱手道:“如此,日后就有劳非磷了。”

    蒋坚见了,忙躬身回礼:“学生定见贤思齐,不敢付大人所托……”

    曹颙点点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虽说遇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是够让人心烦的,但是心烦何用?还得一件件地解决。

    庄先生去世这半年,曹颙真的稍显吃力。

    蒋坚以往的名声虽大,但是到底晓得京城不与地方同,过于谨慎,默默学习的多,鲜少开口。

    今日蒋坚却打破平素沉默,主动为曹颙筹划,看来这半年的等待也值得。

    曹颙走到书案后,提笔将蒋坚拟好的折子抄了一遍,才撂下笔。

    窗外已经漆黑一片,曹颙这时才察觉出饿来。他掏出怀表一看,已经将近戌正(晚上八点),眼看就是行宫封门的时候。

    众人匆匆出得行宫来,魏黑、郑虎等人已经牵着马、提着灯笼在外头等着。

    在魏黑旁边,站着一人,不是别个,正是今日约好到园子那边赴宴的苏赫巴鲁。

    见曹颙出来,苏赫巴鲁大踏步迎上来,道:“孚若,差事,完了?”

    虽说他如今的结巴比过去好许多,但是说汉话还是有些生硬。

    曹颙应了一声,带了几分羞愧道:“说好今日一道吃饭的,却耽搁至今,实对不住。”

    苏赫巴鲁摆摆手,道:“客套什么?不过……不过是一顿饭。到底什么……什么事?我正闲,给你,打下手……”

    话音未落,就听到他肚子里“咕噜”一声。

    “你没吃晚饭?”曹颙听了,有些诧异:“这都啥时候了,不是打发人回去说了么,还等我来着?”

    “不饿,不饿,不过……不过是一顿饭……”苏赫巴鲁憨笑两声,摸着头道。

    曹颙心里颇为感动,摸了摸肚子,道:“我也饿得厉害,咱们先回去,边走边说。”

    众人翻身上门,回了王府园子。

    曹颙更衣完毕,来到前厅,已经摆好了酒席。

    苏赫巴鲁也不是外人,两人无需客套许多,风卷残云似的,先填饱了肚子。

    待茶水上来,两人才算自在下来。

    苏赫巴鲁到热河虽说有不少日子,但是前一阵挺忙的,只来过这边一遭。

    听曹颙说行宫修缮赶时间修要人手,苏赫巴鲁道:“我认识的,几个蒙古王府,能凑两三百。”

    曹颙摆摆手,道:“那个人手好凑,不缺人。倒是能信得过的长随,还缺几个,要是你这些日子身边不忙,就将你身边的小子借我几个。”

    苏赫巴鲁点点头,道:“不忙,不忙。算我一个。”

    曹颙实是怕了,不是他常怀小人之心,而是受不了折腾。正如赵同所说,日夜赶工会加速工期,但是防火是关键。

    这几处修缮,用的多是木料,要是真发了火灾,曹颙就什么都不用说了,直接摘帽子,等着发配吧。

    虽说做官不容易,但是也比流徒强。

    既是防水的沙子能预备好,那剩下的就是看场子的人。这些人必须是信得过之人,省得有小人生事。

    拢共修缮七处,没处两班,每班最少两人才能盯得过来。这样一来,拢共就需要用二十八人。

    若用外人,曹颙还真信不过,可是他能用之人,也没有这么多。带来的随后护卫与王府这边加起来是有几十人,但是这么大的园子,也不能空着。

    苏赫巴鲁身边有几个伴当,是他的家奴,最是忠心可靠,所以曹颙才想到他们几个身上。

    送走苏赫巴鲁,曹颙回到内院。

    见丈夫面露乏色,初瑜不禁有几分心疼,给他敲了敲腿,道:“额驸也别太累了,到底身子要紧。我已经叫人寻了好参,明儿给额驸在熬些补药。”

    费了一天心思,曹颙精神有些不足,倒在炕上,不爱动弹:“这一年到头,补药吃得不少。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不见得好。

    这些工期有些紧,明儿开始要忙一阵子。吩咐厨房那头,每日跟着我当差的那些人伙食要丰厚些。对了,月例银子这边,这个月也多些。许多事儿,还要累他们去做……”说到最后,已经声音渐低。

    初瑜应了,想着这参丈夫不用的话,是不是使人送回京城孝敬公婆。她刚想要发问,就听到

    开微微地鼾声,曹颙已经睡着了……

    次日开始,曹颙便按规划,传令下去。两班倒,日夜赶工。所缺的木料,就用不久前拆下来的木料。

    听到曹颙这个命令的时候,行宫那边的属官脸色儿都变了,却也都不敢说什么。他们的头儿行宫总管齐敏,正每日忙着“抚恤”,修缮事务彻底撒手不管。

    曹颙身边只留了蒋坚,其他魏黑、赵同、张义、李卫、小满等人都直接带着他的手令,到各修缮处防火去。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坍塌之事也无人再提及。

    不少观望之人,见曹颙只是埋头做事,皆松了半口气。

    已经有人寻思着,要不要往曹颙家送礼,争取将木料“缺失”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关系重大,还要等京城那边的消息,没有人敢贸然做主,事情就拖下来。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

    就算曹颙这边不将窗户纸捅破,也难保不被有心人盯上,借此生事。所以那些人只敢松半口气,剩下的还要等各自主子的筹划。

    转眼,进了四月。

    算算日子,韩江氏在曹府已客居三个月。虽说是住单独的院子,紫晶那边对她也算客气,但到底是寄人篱下,始终有些放不开。

    每年端午节,都是点心饽饽销售激增之时。如今的稻香春,已经打响了牌子。之前的七间铺面,早已供给勉强,到了端午指定供应不足。

    虽说这几年京城添了不少南味儿点心铺,但是到底比不上“稻香村”的财力,受限材料,味道不正宗。

    两相一对比,有钱的人家,越发笃定只有“稻香村”的饽饽才是上品。

    在初瑜去热河前,韩江氏就提过添加几个铺面之事。

    初瑜那边倒没有反对,只是叫她量力而行,不可太辛苦。还有就是小心行事,保重自身,

    初瑜走后,韩江氏虽闭门不出,但是也没有闲着,打发几个人将四九城闲置的铺面位置都看过。而后,根据地理位置,相邻的铺面生意好坏等等因素,从中挑了四家出来。

    她又出门来,一一看过,确实没什么问题,才敲定了主意,将这个铺面买下,开始收拾。

    如今,铺面都收拾得差不多,就等着人手到位,就能开业。

    韩江氏需要忙的事情多了,住在曹府,出入甚觉不便。

    思量再思量,这日,她还是拿了主意,到葵院来寻紫晶,提出想要回去住。她之前外府住的宅子,是初瑜的一处陪嫁房产,也在内城。

    紫晶是晓得二月里的变故的,放不下心来。

    但是韩江氏毕竟不是曹府之人,也没有勉强留客的道理。

    紫晶寻思了一遭,道:“韩奶奶,这事儿还是得太太拿主意。我们太太常居内院,不晓得外事,若是晓得韩奶奶忙,估摸也不会拦着。只是,容我多嘴一句,若是韩奶奶不急,可否暂缓两日?等我同我们太太说过,看是不是过王府与公府那边,同福晋与三姑娘见过再搬出去。”

    虽说紫晶没有明说,但是韩江氏是聪明人,自是听出她话中之意。

    如今初瑜不在,李氏不管外事,韩江氏这边还得有人庇护,才能稳妥。往王府与国公府走一遭,既是震慑小人,也能同两位贵女保持往来。

    待有事时,好求得两人庇护。

    这番安排,实属好意,也算稳妥。

    但是韩江氏也不是没皮没脸之人,这般厚着脸皮去攀附,也怕给两位贵女添麻烦。

    她想了想,开口道:“谢过姑娘好意,福晋与三姑娘身份贵重,实不好冒然相扰。若是便宜,还请姑娘使人告诉王家大奶奶一声,小妇人想去给十三爷与福晋请安。”

    招投标后,外界晓得了有个“寡妇韩”有万贯家财,随即也晓得了她将银钱贷给了十三阿哥,使得十三阿哥有财力能介入内务府商线,同鲁商王家一道拥有南洋的六成官方贸易。

    总算韩江氏放开眼界,不再像过去那样只盯着眼前。稻香春开业的数次变故,使得她认识到,在京城,经商不仅是经商。

    到京城数年,对于京城权贵,她心里也多有数。

    十三阿哥可以说是其中怪胎,以皇子之尊开府,可连个国公的爵都没有。虽都道他“失了圣宠”,无权无势,门庭冷落,但是愣是没有权贵敢主动招惹。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估计是怕他发疯,乱咬人。

    韩江氏同十三阿哥府本就有经济往来,只是之前都有郑沃雪出面筹划,十三阿哥没有露出罢了。

    去请个安,然后背靠大树,好好地做自己的生意。

    韩江氏这般拿定了主意,心里却有种数不出道不明的郁结。

    曹颙走前,曾同紫晶说过,若是有人再打韩江氏的主意,可寻求平郡王福晋与曹颐帮忙。跟姐姐与妹妹那边,他也打过招呼,所以紫晶才这般提议。

    不过,见韩江氏另有主意,紫晶这边也不好随意做主,便应了下来,打发人给往郑沃雪处送信……

第六百四十七章 舒心

    城,金鱼胡同,十三阿哥府。

    时值气温交替时节,气候高低变换,十三阿哥的日子便有些难熬。虽说福晋们已经换了绸衣,但是十三阿哥腿上还带着护膝,体寒挥之不去。

    看着十三阿哥面容白,体态渐瘦,十三福晋担心不已。

    内服外敷的药不说,还有之前曹颙淘来个各色偏方也都用着。

    这不,一大早的,十三福晋又使人熬了一碗药上来。十三阿哥见了,不由皱眉,道:“刚用了早饭,喝了两碗稀粥,哪里还喝得进去这个?”

    “爷还是喝了吧,昨晚上都疼得没睡着,脸色儿也不好看。”十三福晋带着几分担心,说道。

    十三阿哥见她如此,便不在言语,接过药碗,硬着头皮,一口饮尽。十三福晋那边,已经倒了半盏清茶,送到十三阿哥手上。

    十三阿哥漱了口,摸了摸自己的膝盖,道:“冬天没犯,还以为好些了,又折腾人,这叫什么事儿?”

    十三福晋笑着说道:“爷没记得,所以没在意。我那边都记着,爷这几年,一年比一年犯的次数少。想来再养两年,这病根也就去了。”

    十三阿哥看了一眼十三福晋,道:“前两个月做月子,好不容易胖些,这才多暂功夫,又把你累瘦了。别竟寻思给我补,你同时拉扯几个小的,身子才当要保重。”

    十三福晋只是笑,叫丫鬟将药碗收下去。

    如今。十三阿哥膝下四儿三女。除了长子长女是侧福晋瓜尔佳氏所出外。其他五个都是十三福晋嫡出。

    这五个嫡子嫡女。大地十岁。小地还不到四个月。

    身为十三阿哥嫡妻。除了自己个儿生地。其他庶子庶女也要她地看护。想到此处。十三福晋道:“爷。大阿哥十一了。还在内宅住着。也当有个单独地院子。要不然。将东路地跨院收拾出来一个。给大阿哥住吧?”

    十三阿哥闻言。有些恍惚。道:“弘昌都十一了?真快。当开府地时候。他才五、六岁。再过几年。也要当差娶媳妇。”

    十三福晋笑道:“取媳妇还太着急些。倒是咱们大格格。明年及。该预备嫁妆了。说不得过两年。爷就要做郭罗玛法。”

    十三阿哥听了。摆手道:“媳妇当早娶。闺女咱们不着急嫁。还是养在自家金贵。”

    夫妻两个说着话,就有内侍隔着门禀告,道是王郑氏同韩江氏来给十三阿哥同福晋请安,在前院候着。

    虽没见过韩江氏,但是十三福晋是听过的,问十三阿哥道:“爷,这个同郑掌柜来的,就是上个月弘旷百日送了重礼的那位么?”

    十三阿哥笑着说道:“就是她,也算是京里有名的财主,如今也是咱们的大债主。走,咱们去见识见识这位女中陶朱。”

    话间,夫妻两个一块出了屋子,到了前院。

    韩江氏同郑沃雪两个,正在偏厅候着。

    自打她说想来给十三阿哥请安,郑沃雪便来请示过十三阿哥。十三阿哥这边,对韩江氏也有几分好奇,正好也没什么事儿,便约了今日。

    虽说曹家也是富足,但是阿哥府这边的摆设、器皿都是内造之物,同权贵之家还有不同。

    韩江氏在扫了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不语。

    郑沃雪见她略显拘谨,便轻声道:“十三爷与福晋同曹爷与郡主是至亲,待人随和,不是爱端架子的,韩掌柜的不必担心。”

    韩江氏闻言,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道:“听说,郑掌柜是从曹家出来的。请恕小妇人冒昧,只是郑掌柜投了十三爷府上,没有在曹家门下?”

    “外子是官身,十三爷这边虽不在朝廷理事,但在这边做门人,复出也便宜些。”郑沃雪回道。

    韩江氏听了,心里带了几分诧异,从言谈举止上看,郑氏是内敛的性子,不喜张扬,看不出这般势力来。

    巴结权贵,弃了旧主,还能如此坦然,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这样一想,她倒是不晓得该敬佩郑沃雪还是该鄙视。

    郑沃雪见韩江氏神情变幻,浅浅一笑,不再吱声。不是说不给曹府做事,就不是曹家人;也不是说给曹府做事,就是曹家人。

    有些事儿,心里晓得就行,不必挂在嘴边。

    若不是关注曹家那边,怕韩江氏成了曹颙的软肋,郑沃雪也不会巴巴地直言相告。她本不是多嘴之人。

    对于韩江氏的生意手段,郑沃雪虽有几分佩服,但也仅是佩服而已。

    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郑沃雪与韩江氏都从座位上起身相迎。

    十三阿哥与福晋走了进来,韩江氏跟着郑沃雪一道俯身给两位见礼,十三阿哥摆摆手,叫两人起身,随后带着福晋落座。

    乍见韩江氏容貌,十三阿哥与福晋两个都有几分惊艳。

    十三阿哥脸上已添了笑意,眼里多了几分打量;十三福晋这边虽笑着,到底是女子,见了貌美之人,难免起攀比之心,已经寻思是不是制几套新衣,将自己好好拾掇拾掇。

    虽说如今有外债,但是银钱也比前些年松快不少,不至于那样拮据。

    不若看着韩江氏一身青衣,梳着髻,寡妇装扮,十三福晋之前的羡慕之心,就都淡了。

    红颜薄命,自己夫妻相谐,女儿成行,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韩江氏虽低眉顺眼,但

    感受到十三阿哥与十三福晋的打量,藏在袖子里的手T3头,身子躬得紧紧的。

    她心里,已经生出几分悔意,寻思是不是不该如此轻举妄动、抛头露面。不知不觉,她已经涨红了脸。

    十三福晋见了,倒是生出几分不忍,拉了拉十三阿哥的衣袖,笑着说道:“爷,是不是该请客人坐了?”

    十三阿哥这才收回视线,笑着对福晋说道:“始见‘庐山真面目’,有些失态了,福晋勿恼。”

    十三福晋娇嗔道:“瞧爷说的,我倒成了老虎似的。”

    十三阿哥笑笑,转过头来,对韩江氏同郑沃雪道:“都不是外人,坐下说话吧。”

    两人俯身谢过,才恭谨地坐下。

    十三阿哥对韩江氏道:“二月里招投标的银子,还未谢过韩掌柜。这个人情,爷这边记下了,往后有什么事儿,爷能做主的,自会为你做主,定不让别人欺负你。

    ”说到最后,笑着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你同郑氏巾帼不让须眉,都称得上奇女子。往后就看你们两个的,保不齐谁就熬成了咱们大清朝的朱陶公。”

    韩江氏此来,凭借同这边的借贷关系,是有攀附、寻求庇护之心。十三阿哥这边的爽快,使得她心里踏实不少。

    虽说口上称着“不敢当十三爷谬赞”,实际上她心里已经松快许多。紧张之下,没有听出十三爷的弦外之音。

    十三福晋与郑沃雪却听出不同来,十三福晋不由有些诧异,十三阿哥平素并不是轻佻之人,但是前面的话多少有些调笑打趣之意,语气有失庄重。

    除了请安,剩下的不过是些客套话,韩江氏提及即将开业的四间铺面,说晓得这边府上小阿哥、小格格多,孝敬了两张饽饽方子。

    十三福晋收了,带着几分欢喜,道:“这个却是难得,听说稻香村的方子,如今只有太后宫才有,可是不少人家惦记。”

    韩江氏说道:“除了方子,要是想要味道正宗,还要看所用材料。月中新开的四间铺子,有间就在西单牌楼,离贵府不远,福晋有什么所需的,尽管打管家过去取就是。就算曹爷与郡主那边,晓得能孝敬福晋,指定也是欢喜的。”

    十三福晋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府里的饽饽方子,都是宫里传出来的,有了年限了,这下却是能借你的光,换两样新吃食。”

    十三阿哥听到韩江氏要扩张铺子,对郑沃雪道:“大掌柜,你瞧瞧,韩掌柜的买卖眼看就十来家了,咱们的买卖是不是也张罗张罗?”

    郑沃雪道:“今日过来,就是相同十三爷同福晋商量这个。如今这个铺子生意很好,是不是再在鼓楼大街开一家铺子?”

    “一家?”十三阿哥开口问道:“既是生意不错,何不多开几家?前门大街、琉璃厂、鼓楼大街、西单牌楼,这些热闹地方都铺满了,生意岂不是更好?”

    郑沃雪听了,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回道:“十三爷,这洋货铺子不比其他,东西过,买的人不是多是官商富户,不比其他。况且,这送礼的物件,以稀少为贵,若是冒然铺货,只怕得不偿失。”

    十三阿哥不过随口一说,因郑沃雪行事老成持重,十三阿哥担心她束手束脚,才想着是不是让她多开几家。

    听了郑沃雪这番话,他才晓得自己想左了,笑着说道:“说得在理,那你就看着办。爷这个外行,就不指手画脚了。”

    韩江氏初次登门,哪里会空手而来,上至十三阿哥与福晋,下到小阿哥小格格们,礼物预备的足足的。

    十三福晋见这般贵重,就挑了两套上等内造饰与两匹素色缎子,做了表礼,送给韩江氏。

    待韩江氏同郑沃雪离府,十三阿哥夫妇两个又回到内院。

    十三阿哥关节炎犯了,膝盖上贴着膏药,坐了一会儿,已经有些不舒坦。回到屋子里,便换了新膏药,直腿在炕上躺着。

    韩氏孝敬十三福晋的,是两套宝石头面,看着甚是华贵。

    十三福晋打开看了,送到十三阿哥面前,道:“爷瞧瞧,今儿韩江氏这礼送得够重的,咱们这样收下,曹颙晓得了,别再多心。”

    十三阿哥笑着摆摆手,道:“有什么好多心的,她是有求而来,咱们收下也不亏心。”

    十三福晋闻言,看着十三阿哥,道:“不是咱们府的债主么,求咱们什么?”

    十三阿哥笑着说道:“小十六先前同我提过两遭,我都没太在意,今日见了真人,却是晓得十六弟所言不假。”

    十三福晋接话道:“十六叔说什么了?”

    “哈哈,说曹颙瞎折腾,将这么个小寡妇留在眼跟前儿,不妾不婢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折腾出火来。”十三阿哥想到曹颙平素方正的模样,不晓得要是有一日内宅不稳,会是何等应对,因此笑着说道。

    十三福晋见十三阿哥话里话外,有看热闹的意思,娇嗔道:“曹额驸待爷可是甚厚,爷也太没做长辈的样子了。”

    十三阿哥笑着说道:“爷不是瞧他活得太闷么?人不风流枉少年,小小年纪,像个小老头似的,过得太没滋味儿。”说到这里,挑了挑眉,道:“人生不满百,何必苦熬,风流潇洒的过日子,岂不是快哉?”

    道理谁都明白,但是能做到有几人?

    三福晋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半分不显,笑着说道:T的,是叔岳父呢。这自古以来,有听说叔叔给侄儿保媒的,没听说叔叔给侄女婿拉线的。大格格可是七爷的掌珠,爷可要仔细落埋怨。”

    十三阿哥说道:“爷只看热闹,等到他们着火了,再灭火。要不然,平白无故的掺和这个做什么……”

    打十三阿哥府出来,过了西单牌楼,韩江氏同郑沃雪别过,回到曹府。

    剩下的,就是要请见夫人李氏,回外头宅子去了。韩江氏想起这几个月这曹府的生活,不禁有些惘然。

    之前已打心腹家人回扬州,寻思从母族过继一个侄儿来承嗣。没想到,那边的人尚未到扬州,先前想要的那个孩子已经出花没了,事情不了了之。

    虽说回来的家仆言语含糊,但是韩江氏也能想到,那边必有恶言。毕竟在外人看来,她是命硬之人,克死了父母与夫君,连想要收继的表侄儿也不能幸免。

    韩江氏面上没有什么,心里却是难受万分,连着几个晚上没睡着觉。这天地之间,竟无一人可靠,莫非她注定了只能做孤魂野鬼?

    暂时已没有别的心思,她只想多赚些银钱,回报曹家这几年的庇护之情。至于她自己,已经满心沧桑,生出归隐之意。

    刚回曹府,就听门房小厮上前来报,道是有女客探望她,如今在偏厅候着。

    韩江氏颇为诧异,到了偏厅这头,却是惊诧万分。

    “杨姐姐!”韩江氏不由有些动容。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素淡妆容,穿着藕色长衣,雪青色马甲,看着韩江氏,含笑而立。

    想着两人在江宁相依为命几年,想着如今的孤苦无依,韩江氏已是红了眼圈,道:“姐姐怎能不告而别,得了那边的消息,妹妹寝食难安。”

    那女子面上搂了几分愧疚,上前道:“有些身不由己的苦处,日后定好好说给妹妹听。我进京已数月,只是因出行不便,才没有来探望妹妹。好不容易脱了牢笼,得了自由,才一日不敢耽搁,来见妹妹。”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换了女子妆容的原三喜班名角杨子墨。

    他之前已经央求简亲王雅尔江阿出府别居,但是因赶上福晋娘家父亲病故,事情就耽搁下来。

    雅尔江阿虽同福晋感情平平,但是也不好在岳父热孝期,就闹出金屋藏娇之事。

    就这样,拖了两个多月,等伯爵府的丧事完毕,杨子墨才算达成心愿,搬到方家胡同一处王府私宅住下。

    当初王府生变,他有所觉警觉,没有死,而是躲在外头。等晓得消息,知道柳子丹逃出京城后,他便做女装,装成老妪,出了京城。

    早年他们这几个师兄弟曾说过,有机会要去秦淮河,见识秦淮***。

    杨子墨出了京城后,便一路往南,到了江宁。

    他原想买宅置地,定居江宁,等柳子丹汇合。他哪里晓得,自己在柳子丹心里,已经是“死”了的,怎还会记得秦淮之约。

    在寻中人买房产时,他露了钱财,招了歹人,险些送了性命。机缘巧合,让韩江氏碰上,施以援手。

    待他露出“真面目”,韩江氏才晓得自己帮的不是一老妪,是个绝色女子。

    杨子墨是唱戏的,随后将几个戏文拼凑一番,只道直隶人氏,父母早夭,虽有些家产,但族人逼迫,招赘又所遇非人,流落在外,无颜回乡,云云。

    韩江氏当时正同韩家与江家斗法,听了杨子墨这番遭遇,与自己差不多,就生出怜惜之心,留他在家里住下。

    待韩江氏上京时,曾邀杨子墨通往。杨子墨道是近乡情乏,不愿触景伤情,想继续留在南边。

    正好韩江氏在扬州置产,就托付给杨子墨照看。

    二月招投标后,韩江氏却消沉之时,却得了管家的信,提及杨子墨不告而别之事。韩江氏心里虽不舍,也只道是两人的缘分尽了,唏嘘一顿。

    如今,正是她心境惨淡之时,得遇故知,颇为激动。

    “妹妹救命收容之恩,尚未回报,姐姐怎么能安心离开?这些日子,妹妹多有委屈,日后我亦定居京城,竭我所能,定不让人再欺负妹妹。”杨子墨真心说道。

    虽说在世人眼里,都觉得“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但是杨子墨并非如此。

    他自幼养在王府,即便王府孝期被逐出府那几年,也是在雅尔江阿的庇护之下,并不晓得社会险恶,尚留着几分赤子之心。

    待后来遭遇变故,飘零在外,他吃了不少苦头。

    因自幼是学旦角,长大又唱旦角,他的性子偏阴柔,缺乏阳刚之气。这也是他乔装多年,无人识破的缘故。

    得韩江氏搭救收留,他原本只是感激。后来两人相依为命几年,他也就真将韩江氏当成亲人一般看待。

    虽说杨子墨现下妆容雅淡,但是不管是头上的簪子,还是衣服料子,都不是凡品。

    韩江氏见了,不禁有些担心,皱眉道:“姐姐怎能一人上京,这里不比南边,权贵云集,姐姐这般容貌……却是祸根……”

    杨子墨神情有些怅然,随即笑着说道:“妹妹放心,就算姐姐抛头露面,这京城也再无人敢打姐姐的主意。”

    “姐姐……”韩江氏听得有些糊涂。

    杨子墨伸出手,拉

    氏的胳膊,道:“妹妹,有一极有权势之人,是姐姐识……姐姐做了那人的外室,还请妹妹勿要嫌弃姐姐低贱……”

    韩江氏闻言,心里不由地沉了下去。

    世道如此,连她自诩清高,都要厚颜依仗曹家庇护,今日又阿谀权贵。像杨氏这般弱女子,又能如何?

    见韩江氏不说话,杨子墨不禁涨红了脸。他心里甚是忐忑,生怕被韩江氏厌弃。

    韩江氏面上已经露出笑意,拉了杨子墨的手,道:“原来姐姐大喜了,妹妹要给姐姐预备份嫁妆,姐姐可不许嫌弃……”

    杨子墨已经红了眼圈,使劲地点了点头……

    热河,行宫。

    到底思量的周全,数日之内,夜间施工,还真有两次走水的时候。不过因现的早,灭火的沙子就在跟前,所以都没着起来。

    虽说不能给康熙上折子,但是曹颙也没兴趣替别人擦屁股。他已经使人将木柴场的账册抄写一遍,连同他的信,打人回京给十六阿哥送去。

    十六阿哥执掌内务府,能查询历年的账目,热河行宫的账目京城内务府本堂那边也有备案。

    到并不是想要反腐倡廉,他是想心里有数,省得受了别人的暗算,背了黑锅。

    毕竟行宫这边,人事繁杂,保不齐谁就是那位“爷”的眼线。

    工期在进行,看着这架势,想要在圣驾到时完工也不无可能。

    只是这样一来,木材场那边缺少的八成半木头,就是个大窟窿。

    那些贪墨之人,为防东窗事,指定会想法子遮掩。不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少不得有争斗。要是他们的政敌落井下石,闹来闹区,闹来闹去,使得曹颙受了连累,那岂不是让人郁闷。

    曹颙所做的,不过是未雨绸缪。不将这件事捅出来,也不遮掩下去,省得自己倒是说不干净。

    修缮工程这边,曹颙虽不是事事亲为,但是也不敢再像先前那般放羊。每天早出晚归,绷紧了神经,盯着各处。

    从用料到人工,曹颙都开始留意用心。

    只要还在内务府,往后这样监工的差事少不了,曹颙可不想再受惊一次。

    这次用心了,往后也不会临到关键,才现问题。

    这样一来,赐宅那边,他就没功夫照看。

    幸好有苏赫巴鲁在,乐意帮忙,带着一些人,收拾那边的宅子。

    宅子外头收拾,有苏赫巴鲁,屋子里头的布置,就是初瑜亲自料理。宝雅在闲着无趣,少不得跟着掺和一把,帮了不少忙。

    她已经给京城的兄嫂写信,请他们无论如何,争取今年随扈塞外,最好将几个侄儿、侄女也带来,大家伙团聚团聚。

    这些日子,跟在宝雅身边,常到曹家造访的,还有苏赫巴鲁的那位堂姑姑——达尔罕王府旁支格格红雁。

    红雁格格年岁不大,今年才十八岁,尚未婚配。因父母去世得早,被苏赫巴鲁之母端敏公主接到府中养育。

    起来,她是孝庄太后的血亲,侄孙女,康熙的表妹

    满清开国时,蒙古诸妃占据后宫大半江山,到了康熙朝,却只有几位蒙古妃子,封号都不高。

    像红雁格格的一位堂姐,入宫多年,还是庶妃,没有封号。

    她话不多,但是带着蒙古人的憨实,与宝雅颇为投契。

    她生长在塞外,还是头一遭离开草原。端敏公主让她跟着苏赫巴鲁到热河,就是看着能不能请太后给她指门体面的亲事。

    忙过这些日子,曹家别院这边也收拾得差不多。

    天气渐热,连热河这边也换了绸衣。虽早晚凉爽,还不至于热得难受,但是宝雅已经开始念叨起京城的各种冰食来。

    热河这边虽然也有冰窖,却是皇家专用。加上每年五月才是开冰窖之时,宝雅想要吃冰食却是不易。

    初瑜只是听着,让宝雅再耐心等些时日;红雁格格却是样样新奇,跟着渴望起来。

    京城,刑部衙门。

    看着刑部送来的供词,十六阿哥的脸色黑得怕人。关于济南的悬赏案,除了叙外,又牵扯进来一位一品大员。

    十六阿哥有些心乱,将供词抄在怀里,离了刑部衙门,出城去园子。

    得了消息的,还有始终关注此事的九阿哥。

    十六阿哥出城的同时,九阿哥也得了消息,片刻不停地到了八阿哥府上。

    “什么?怎么会干他的事儿?”八阿哥听了九阿哥的消息,诧异出声。

    九阿哥使劲地攥着拳头,对八阿哥道:“八哥,这是个套儿,咱们被算计了。原只想看热闹,谁想那***竟玩这一手。小十六已经出城了,指定是寻皇阿玛去了,这可怎么好?”说到最后,也是带了几分惧意。

    虽然这些年没少受皇父申斥,也多是雷声大、雨点小。只因他都是失在小节上,没有什么大是大非。

    皇子结交重臣,却是最为康熙忌讳,九阿哥想到此处,越心烦意乱。

    “八哥,咱们该怎么办?”九阿哥看着八阿哥,露出几分茫然……

第六百四十八章 播种

    春园,清溪书屋。

    康熙坐在炕上,手里看着宗人府的折子。宗人府宗令雅尔江阿,俯身站在一边,等着上头的旨意。

    这折子是请封折子,是为年满二十的宗室子弟请封的,其中包括雅尔江阿的两位异母弟,简修亲王雅布的十三子敬俨与十四子神保柱,还有固山贝子苏努子吴尔臣、镇国公登色子塞尔臣、多罗贝勒延绶庶出子良、奉国将军勒特浑子昂阿图。

    敬俨是雅阿江阿继母所出,按照宗室非嗣嫡子之封,应同他两个同母兄一样,降二等封为镇国公。其他人从则是从镇国将军到奉恩将军不等。

    看得康熙不由皱眉,这多罗贝勒延绶去年畏罪自尽,苏努因党府皇子受到申斥。

    那个敬俨,是雅阿江阿继母所出,有两个同母兄,也都不是安分的。

    康熙想了想,对雅阿江阿道:“敬俨本应照敬顺、阳桑阿之例,降二等封为镇国公。不过,敬俨之兄敬顺、阳桑阿及苏努之子苏尔金封公后并不效力行走,俱著革退。敬顺、阳桑阿、并敬俨俱著授为一等镇国将军。苏尔金著授为三等镇国将军。其余等人,则如宗人府所奏。”

    雅尔江阿俯首领旨,而后退了出去,不知不觉,嘴角已是挂了一丝笑意。

    一日之内,简王府一系丢了三个公。

    这镇国公是超级,年俸七百两银子;一等镇国将军是一品,年俸四百一十两,不可同日而语。

    兄弟有的时候不是兄弟,是仇人。

    不仅皇子们要夺嗣。王府里也不太平。

    雅尔江阿虽是嫡出。但生母早逝。继母进门后生了三个儿子。前些年。两相里没少斗法。

    虽说名声要紧。但是雅尔江阿对这几个异母弟弟也委实亲热不起来。

    前几年。刚娶继福晋时。他还曾担心。旧事重演。两个嫡子受后母排挤。永佳诞下一女时。他还松了口气。怕有了儿子。永佳会同昔日大福晋似地。盯着嗣子之位。

    为防后患。引得府里不得安宁。他就使人在永佳地饭菜里添了些不利生育地药。永佳第二次怀孕小产。就是因这个缘故。

    这时。雅尔江阿也算了解了永佳地性子。晓得不是贪慕权势虚名地。就使人停了药。

    雅尔江阿在自己的继福晋面前,横不起来,多少有些愧疚之心在里头。他也曾想着使永佳再怀个孩子,生个儿子以后好做倚仗,事与愿违,这些年来也未能如愿。

    永佳是当家福晋,王府的几处产业自然是清楚的。难保没有多嘴之人,将方家胡同之事告之永佳。

    永佳在守孝,自己就“金屋藏娇”,要是让多事的人晓得了,指定又揣测什么。雅尔江阿想到此处,寻思是不是去趟完颜府,探望探望岳母,同小舅子也走动些,省得福晋那边难做。

    正想着,就碰到迎头赶来的十六阿哥。

    见十六阿哥疾步匆忙,脸色深沉,雅尔江阿止了脚步,道:“十六爷这是怎么了?”

    “王兄,这是陛见回来?”十六阿哥见雅尔江阿打清溪书屋的方向过来,反问道:“皇上那边忙么?候见的臣公多么?”

    雅尔江阿点点头,道:“不少,几位大学士,还有兵部与礼部的几位堂官,都等着候见。十六爷这是有急事儿?”

    虽说路上心急,但是到了此刻十六阿哥反而平静下来。

    事已至此,是有人嫁祸,还是大臣生事,都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收到曹颙的信后,十六阿哥就查了自康熙四十二年至今,同修行宫有关的皇亲宗室。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其中牵扯的人家,不是一家两家,简王府就是大户。简亲王雅尔江阿的两个异母弟敬顺、阳桑阿都曾往热河当过差。

    像其他的,什么大阿哥的门人、二阿哥的小舅子、三阿哥的内侄儿、五阿哥的母族、七阿哥福晋的远亲什么的,都不少见。

    这修行宫,是块肥肉,谁不想着咬上一口。

    别说曹颙,就是十六阿哥这边,晓得了这些,也没胆子去追查行宫之事。

    不查是不查,但是十六阿哥这边也怕有人再算计到曹颙头上,所以也得摆出晓得的姿态,省得有人想要糊弄。

    热河到京城本来就不远,那边的消息,早已传到京城,自会有人关注。

    雅尔江阿虽说傲慢,但是同十六阿哥关系尚好。

    因此,十六阿哥想探探雅尔江阿的底儿,看他是怎么想的。

    思量了一下,十六阿哥笑着对雅尔江阿道:“王兄,弟弟正有些难处,想要请王兄帮拿个主意。”

    雅尔江阿打量他一眼,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十六爷怎么时候变得这般客套了?”

    “王兄,弟弟这是说真格的。”十六阿哥收了笑,现出几分郑重,言简意赅地将热河那边的事说了一遍。

    这事儿雅尔江阿前些日子听过一遭,当时正忙着使人给杨子墨收拾宅子,所以没太在意。

    听十六阿哥提及,他不禁皱眉,对十六阿哥道:“这其中的猫腻儿多了,小十六没事操这个心做什么?就算是心里揣着明白,人前也得装糊涂。曹颙那边,你也告诫告诫,事情闹大了,他可抗不住。”

    虽说雅尔江阿说的不中听,但却都是实在话。

    十六阿哥笑笑,道:“谢过王兄指点迷津,弟弟晓得如何了。曹颙那人,向来谨慎,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儿。只要别人不咬他,他才不会瞎折腾。”

    雅尔江阿想了想曹颙的为人,确实如十六阿哥所说,向来行事恭谨,不是没事找事的。

    他点了点头,道:“就算有人想落井下石,也不敢拿这个发作,你的心就放回肚子里去吧。”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小十六,不是哥哥啰嗦。虽说曹颙做过你的伴读,但到底已经是三品大员,你们是不是当避讳些?”

    十六阿哥闻言,不由莞尔,说道:“王兄,我倒是想避讳,这避讳得了么?如今我们可是同个衙门,也没有为了避讳,就不当差的。再说,别人怕犯嫌疑,我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有人到御前告状,说我私交曹颙意图不轨,皇阿玛也不信啊。难得有这么一个交好的,要是怕外人说道生分了,那

    日子就更没意思。”

    雅尔江阿也是性情中人,是因为他同十六阿哥与曹颙关系都不错,才啰嗦这一句的。

    听了十六阿哥的话,他想想也是。

    虽说同为皇子,但是十六阿哥同其他年长皇子还不同。曹家父子同为京堂,看着虽显赫,但是子弟稀少,根基不深,不比其他八旗权贵。

    若是皇上连这个都怕,那就不是皇上了。

    说到这里,十六阿哥想起近日传闻,挤眉弄眼,道:“听说王兄近日收了个小嫂子,改日是不是让弟弟见识见识?”

    雅尔江阿对杨子墨倒是有几分真心,不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但是“风华绝代”四个字杨子墨还是当得起的。

    若是怯懦的男人,得了这样的绝色,定是要藏的严严实实的,生怕被人惦记。

    雅尔江阿是有权有势的铁帽子亲王,连太子都曾硬碰硬,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还怕谁来?

    听了十六阿哥的话,他不以为忤,反而笑着说道:“改日得空,我就带你过去溜达,说不得还能吓你一跳。别的不说,这见面礼可不能少了。”

    十六阿哥只是随口打趣,见雅尔江阿这般说,倒是生出好奇之心:“哦?莫非是九天仙女下凡?王兄快说说,哪里淘换来的美人儿?”

    雅尔江阿面上露了几分得意,道:“佛曰,不可说。日后十六弟见了,就晓得了。”

    一席话,说得十六阿哥心里痒痒的。

    雅尔江阿提起杨子墨,也多了几分念想,又说笑两句,便带着几分匆忙出了园子。

    十六阿哥看着雅尔江阿的背影,心里不无好奇。

    这位铁帽子王爷偏爱男风,世人皆知,这回却是转了性子,纳了外室。莫不是一物降一物,只是可怜满府的福晋、庶福晋,都成了摆设。

    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十六阿哥唏嘘两声,就撂在一边,往清溪书屋去了。

    两位大学士奏完事出来,跟着进去的是兵部与礼部的官员,曹颙之父曹寅赫然列于其中。

    十六阿哥看了看曹寅的背影,想起在热河的曹颙,心里叹了口气。

    做皇子不容易,做臣子更难,怨不得曹颙总是一副不上进的模样。这风头真不是谁都能出来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惹了这些祸端出来。

    树大招风,这句话说得果然不假。

    两位大学士见十六阿哥来了,忙要俯身见礼,十六阿哥忙一手一个拖住,笑着说道:“闹这些虚礼做什么?若是闪了两位老相爷的腰,爷还得挨皇阿玛的申斥。”

    两位大学士因十六阿哥随和,同他也颇为亲近,笑呵呵地说了两句闲话。其中满学士嵩祝一个还好心提醒道:“今儿皇上心情不好,若是十六爷没有要紧的事儿,最好明儿陛见;若是有要紧的,那就两说。”

    十六阿哥搀着他的胳膊,笑着说道:“谢过嵩相提点,我晓得了。”

    两位大学士结伴而去,十六阿哥已是收了脸上笑意。

    待兵部与礼部官员出来,十六阿哥才叫人请见。

    少一时,魏珠出来传口谕,十六阿哥跟着进了书屋,到了御前。

    已经到了传膳的时辰,康熙揉了揉胳膊,对十六阿哥道:“吃了么?陪朕用膳。”

    虽说有机会侍膳,也是皇子的荣耀,但是十六阿哥实在欢喜不起来。

    因河道老损,去年雨水多时,淹了京畿不少良田。没想到,今年又是京畿大旱。如今朝廷上下,正忙着祈雨之事。

    除了这个,西北军情没有进展,钱粮却是一文也少不得。

    里里外外,没有一处省心的。

    处处都需要银子,曹颙招投标进账那些银子,就算没有花光,也去了大半。

    朝廷财政窘迫,皇父日夜忧心。宗室权贵枉负皇恩,都化身蛀虫贪兽,没有叫人省心的。

    热河行宫贪墨案,十六阿哥虽晓得自己不能说,但也颇为郁闷。加上袖子里的供纸,使得他心里沉甸甸的。

    御膳上来,十六阿哥亲手给康熙奉上筷子,随即站在一边。

    康熙叫魏珠给他搬了凳子,十六阿哥陪着用了半碗饭。因存了心事,有些食不知味。

    难得见他这么消停,康熙也瞧出他有话说,撤了御膳后,便摆摆手将魏珠他们都打发出去。

    “何事?”康熙看着十六阿哥,开口问道:“是刑部那边问出了口供?”

    十六阿哥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那张供纸,双手奉给康熙。

    康熙打开看过,脸上看不出喜怒,半晌方道:“这个口供,都谁看过了?”

    “那人招供之人,侍郎李华之也在。因涉及朝廷重臣,他去寻尚书赖都、张廷枢报禀了,儿臣则是来求见皇阿玛。算算时辰,两位尚书差不多也该到了。”十六阿哥躬身回道。

    “‘阿灵阿’,除了口供,是不是还有物证?”康熙沉吟了一声,开口问道。

    “皇阿玛圣明,还有其随身所配的玉佩一枚。”十六阿哥回道:“另外,还有手书半封。”

    康熙点点头,看着十六阿哥道:“朕晓得你同曹颙感情深厚,只是到底要记得自己个儿身份,切记不可因私废公。

    ”

    何为公,何为私?

    难不成曹颙的招投标是为了他自己个儿,是因他自己个儿得罪的人?

    “儿臣遵命。”十六阿哥心里虽不服气,但还是乖乖应下。

    这时,就听魏珠隔门禀奏道:“启禀万岁爷,刑部尚书赖都、张廷枢求见。”

    康熙对十六阿哥道:“跪安吧!”

    十六阿哥应了,退了出来,正好同赖都、张廷枢对个正着。

    他们两个满头的汗,脸上都带着几分惶恐不安……

    看到那供纸上提到“阿灵阿”的名字时,他们都骇住。

    阿灵阿不仅是领侍卫内大臣,一品大员这么简单,还是孝昭皇后之弟,十阿哥母舅,真正的皇亲国戚。

    作为开国五大臣之一,钮祜禄氏家族的子弟遍及朝野。

    谁会晓得,这到底会带来什么风波……

    *

    热河,行宫。

    返工半个月,一切都有了章程,曹颙的日子才算是轻闲些。

    这日从行宫出来,他没有直接回园子,而是绕道曹家

    边。这些日子,初瑜忙着收拾那边的屋子,曹颙特T7子。

    进了二门,就见乌恩带着几个小丫头提水。

    见了曹颙,众人忙撂下水桶行礼。曹颙摆摆手,叫众人起了,随后问乌恩道:“奶奶呢?”

    乌恩用手指了指,回道:“奶奶在东跨院那边。”

    曹颙点点头,看了乌恩一眼,道:“许是在热河还有呆些日子,你想不想家?要是想家,我寻人送你回巴林一趟。”

    乌恩闻言一怔,随即低下头,道:“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奴婢心里,大爷与奶奶这边才是家。”

    听她这般说,曹颙便不再啰嗦,道:“一切随心吧,不用硬扛着就是。”说着,便抬步往东跨园去了。

    旁边的几个小丫鬟,已经是按捺不住好奇,凑到乌恩旁边,这个问道:“姐姐家是巴林的?是热河乡下么?”

    那个问着:“大爷真随和,再没听说有这些的好主子。待姐姐又好,姐姐真是好福气。”

    乌恩听得哭笑不得,横了大家一眼,道:“嚼什么舌头?奶奶还等着,还不快点……”

    *

    说起来也惭愧,这边宅子收拾了大半月,曹颙还是头一回过来。

    进了东跨院,就将初瑜穿着半新不旧的旗装,踩着低根的旗鞋,背对着身子,在花坛边站着。

    曹颙上前两步,道:“干嘛呢?”

    “额驸来了?”初瑜听了声音,转过神来,脸上添了几分欢喜。

    她手中端着个青瓷小碗,里面放着半碗葵瓜子。

    曹颙看着花坛里松开的泥土,又看了看妻子的手,问道:“这是在种葵花?”

    初瑜笑着点点头,道:“当年我刚嫁进门,就觉得额驸的院子素雅。这回收拾新宅子,我也是没主意的,就按那边布置。额驸瞧着可好?”说到最后,看着丈夫,孩子似的,像是在询问,又像是等着夸奖。

    难得她这般有干劲,曹颙自不会扫她的兴,笑着说道:“甚好,这葵花金灿灿的,我最喜欢。到了秋里,收了瓜子,还能给孩子们当零嘴儿。”

    说话间,他也来了兴致,从妻子手中接过小碗,道:“我也来试试。”

    花坛便搁着花锄,初瑜便俯身拿在手里,铲出一个个小坑来,让曹颙点种。待曹颙点完后,再用花锄一个个填平。

    这一番动作,看着有模有样,曹颙见了不由诧异,笑着问道:“半日没见,娘子竟然成了农妇了!真是天才,看来往后为夫要是不做官了,带着老婆做个农夫,也能养家糊口。

    ”

    初瑜笑着说道:“问过花农了,差不离应该是这样。若是不发芽的话,额驸可别怪我。”

    听她这般说,曹颙想起一件事,从碗里抓了颗瓜子丢到嘴里,随即笑着说道:“还好,不是熟的。”

    初瑜听丈夫打趣,娇嗔道:“瞧额驸说的,谁还不知道,种子是生的不成?”

    曹颙摇摇头,道:“真未必有几个晓得,深宅大院的子弟,有几个晓得稼艰难的?对了,等回到京城,在海淀园子那边开出一块空地,咱们淘换些蔬菜瓜果种上。要是天佑他们几个小家伙儿敢再挑食,就让他们去打理菜地。”

    说到这里,曹颙点点头,道:“就该这么办,不能让孩子们养成好吃懒做的恶习,要晓得一粥一饭来之不易,才能生出感恩之心,好好过日子。种什么呢?要不然除了瓜果蔬菜,粮食也种些?”

    初瑜听了,笑道:“这边花园里刚好还有一块空地,我还犹豫着是种芙蓉还是迎春,额驸若是想开地,就开地也好。”

    曹颙闻言大喜,道:“走,看看去。不说别人,就是老爷,平素里要么看书,要么下棋,动弹得也太少。要是有块地,勾得老爷也跟着活动活动筋骨,那也算是咱们的孝敬。”

    初瑜点点头,夫妻两个一道出了院子。

    乌恩已经带着几个小丫鬟抬水过来,因见他们夫妻两个说话,不敢打扰,就在院门口候着。

    初瑜见了她,吩咐她带着小丫鬟去浇水。

    进了花园,就是一人高的湖石假山,上面盘着老藤,已经绽放着绿意。假山四周,是汪潜潜的水池。

    往里走了几步,有些花木亭台。

    西南角是一块半亩地大小的空地,曹颙见了大喜,对妻子道:“正可好,分出几块来,能种好几样。”

    自打到了热河,先是有悬赏之事,后是忙着内务府的差事,曹颙难得有笑模样。

    今日心里松快许多,拉着妻子,两人商量起都种什么。

    白菜就要要的,听说产的多,一块地能出好些颗;黄瓜也要种,自己种着的,指定比外头买来的嫩;孩子们爱吃茄子,这个也少不了……

    初瑜虽不谐农事,但是见丈夫这般兴致高昂,也跟着欢喜。见曹颙一口气说了这些样,她笑着说道:“要是地方不够,将那里的地方也开出来呢?”说话间,指了指边上的地方。

    曹颙顺着妻子的方向望去,是几株花木,还有秋千架。

    “还是算了,也不能将整个园子都变成菜地。”曹颙笑着摇摇头,道。

    初瑜抿着嘴笑道:“要是额驸喜欢,变成菜地又何妨?额驸还说老爷呢,额驸平素里的消遣,除了看书,还有什么?”

    曹颙见说到这里身上,讪笑两声,道:“我只是近些年懒了,早年可是勤快。每日里早早就起了,等过两年天佑他们几个大了,我就按照我小时候的,好生操练他们。到那时,你就晓得为夫的厉害了。”

    初瑜点点头,看着丈夫,道:“嗯,知道了,定拭目以待。”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曹颙看着妻子,带了几分歉意,道:“这些日子,累了你了。原说要带你溜达溜达散散心,又赶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行宫那边再有半月就能完工,到时圣驾也到了,我也能得闲。到时候,我带你出去溜达。看些你没见过的,吃些你没吃过的。”

    初瑜轻轻伸出胳膊,拉住丈夫的手,柔声道:“我什么也不盼,只要同额驸在一块儿,家人平安,我就欢喜……”

第六百四十九章 自专

    城,曹家,东宅,上房。

    曹颂刚从畅春园回来,就被兆佳氏使人叫来。未等兆佳氏开口,曹颂便晓得母亲要说什么,除了曹项与曹頫的亲事,还能有什么?

    果不其然,就听兆佳氏念叨道:“颂哥儿你说说看,到底是白少卿家的小姐,还是周指挥使家的闺女?这老四的亲事也该议下来,才好订小五的。”

    曹颂闻言,不由皱眉,开口问道:“哪个白少卿?就是家里有个老姑娘的那个?”

    兆佳氏瞥了曹颂一眼,道:“什么老姑娘?才二十一,也算好年纪。有句老话,叫‘妻大五,赛老母’。找个大点的媳妇,会疼人。”

    曹颂迟疑了一下,道:“不是说他们家的闺女不嫁,要招养老女婿,给挑来挑去,一直没找到人家么?”

    兆佳氏“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这有什么不好,不仅找了个媳妇,还坐收一份产业,上哪儿找这么便宜的事儿。”

    曹颂摆摆手,道:“千万别介!咱们家又不是穷的娶不起媳妇,怎能让小四出门做赘婿,这可不是好名声。就算往后小四出仕,也要让人撮脊梁骨,受人耻笑。”

    兆佳氏听了,有些不耐烦,嘟囓道:“好话还能当饭吃不成?那白家小姐,你表姨母也见过,模样、人品都没挑,哪点赔不是老四?”

    “要是模样、人品无差,怎么选秀就被撩了牌子?表姨母说话向来没谱,母亲又不是不晓得,哪里能信?”曹颂说道。

    兆佳氏被噎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方道:“要是你不放心,改日寻个由子,我去相看相看?万一是如意的,也省得错过一门好亲。”

    “要是母亲觉得实在好。那就说给小五。左右小五整日里舞文弄墨地。没有出仕之心。”曹颂随口说道。

    兆佳氏一听。不禁着恼。指着曹颂说道:“黑心地东西。谁给你出地这个主意?是不是你媳妇惦记着家产。怕小五分了她地。怂恿你这般说?小五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什么样地媳妇娶不着。还要给人做上门女婿?她就装做老实。也是个不安分地。就是个败家地东西!”

    见母亲说得难听。曹颂有些坐不住。道:“母亲。这都哪儿跟哪儿!儿子不过顺着母亲地话。随口一说罢了。怎么又牵到静惠身上了?小五不错不假。老四又差到哪儿去了?也是母亲地儿子。就算不为老四想想。母亲也体恤体恤儿子。若是让老四出去做赘婿。儿子可没脸见大伯哥哥他们。外人不知道地。还得说儿子薄待手足。皇上他老人家最是仁厚。见不得这个。要是这名声出去。儿子地前程也断送了。与其等着遭人厌弃。还不若儿子现下就辞了侍卫缺。日子还能太平些。”

    兆佳氏到底是女人家。虽说心里打着小算盘。大事上还是依赖长子。

    听了曹颂地话。她讪讪地。道:“至于么?皇上他老人家在管着天下大事。还能管谁家娶媳妇不成?”

    曹颂说了这些话。也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盏。一口饮尽。道:“这京里因兄弟不和闹得灰头土脸地还少了?”

    兆佳氏笑着说道:“这不能,老四向来听你的话,你这哥哥对小兄弟们也没得说。”

    曹颂摇摇头,道:“那是以前。若是我兄弟真给别人家做上门女婿,那就不是我兄弟了。省得往后生出侄儿、侄女,都是别人家的姓,心里堵着慌。就算是往后到了地下,父亲也要给我一顿大棒子。”

    “可惜了了,听说他们家的庄子就四、五处。”兆佳氏带着几分惋惜说道:“既然白家不行,那周指挥使家的闺女呢?”

    曹颂晓得母亲贪财的性子,心里颇为无奈,但还是说道:“老四才华出众,听说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对他甚为器重,日后说不得给母亲赚个凤冠霞帔。这新妇的人选,怎么也不能太低了不是?左右老四今年才十六,母亲也不必太着急,慢慢挑合适的就是。周家的那个,上次母亲不是就说不妥当么?庶出,容貌也平平,兄弟也不成材,二十多岁了,还在官学混日子。”

    曹颂心里,实不相信母亲的眼光。这些日子,他也留心合适的人家。除了姑娘人品相貌之外,也希望能找个正经人家。

    老四既想科举出仕,往后在官场上除了族人照应,要是能有实力雄厚的妻族,也能省不少力。

    曹颙的同僚出自上三旗,多是满族大姓子弟,也有不少人家家里有待嫁的闺女、侄女、妹妹、外甥女儿。

    只是其中家世、相貌都不错的,都在选秀时留了牌子,亲事不得自专。剩下的,要么攀不上,要么这样、那样的不足,一时半会儿没有太合心的。

    兆佳氏听儿子这番话是实心实意地为庶弟着想,颇为古怪地看了他两眼,道:“你向来大大咧咧的,怎么会操心起这个来?大恩就是大仇,小心养成个白眼狼来。”

    “母亲,老四向来本分老实,对母亲也是孝顺的。母亲就看在儿子面上,看顾一些,姨娘那边也优容些。都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儿子在外当差也踏实。”曹颂口苦婆心地说道。

    兆佳氏听了,神色一僵,没有好气道:“还要怎么优容,当祖宗供起来不成?你是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就向着外人说话?那是什么狗屁家人,是我心口上的刺儿。”说到最后,眼圈已经红了,哽咽着道:“说了不纳妾,结果我这还没怀上,就先偷上了我的丫头。好不容易生了你们姐弟三个,又收了个宝蝶。翡翠是老太太给的不假,谁逼着你父亲进洞房了?四姐儿与五儿相差不到半年。我大着肚子,看着你父亲搂着小老婆,那一日不是在眼泪里泡着?如今倒好,我还得装贤良,供奉仇人。”

    听兆佳氏提及旧事,曹颂不晓得如何开口。子不言父过,这是老理儿。

    不过,他心里也颇为触动。

    自小从书里看到的,都是以男子为尊。女人三从四德,只有妒妇,才会反对丈夫纳妾。

    曹家长房、二房,除了曹颙不同之外,其他成年男丁都是有妾的。

    只是,真的是妻妾和睦,其乐融融么?

    思及这些,想到厢房里住着的紫兰,曹颂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兆佳氏说完,觉得心里舒坦不少,拿帕子擦了眼泪,道:“许是我要老了,近些日子晚上老睡不着觉,一闭眼睛就能看见你父亲。”

    “都是在屋

    的,母亲没事多出去溜达溜达,有想吃的,也同儿子T3[说道。

    兆佳氏见儿子这般体贴,颇感欣闻,看着他道:“到底是长大了。往后,我就要靠你了。”

    娘俩个在屋子里说话,绿菊带着个小丫鬟,在门外侍立听命。虽说低着头,但是她的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这里头不仅说的是曹项的亲事,还关系到她的终身。

    要是曹项真的出门做赘婿,她就是想要做妾,也成了奢想。

    人人皆有私心,虽然她晓得四爷要是结门好亲,对仕途有益,但是也怕对方出身好性子跋扈,眼里容不得沙子。

    就算她侍候兆佳氏多年,外祖母又是兆佳氏的**,但是奴婢到底是奴婢,没听说谁家奴婢能翻了天去。

    这些日子,成天听兆佳氏念叨曹项的亲事,绿菊也是倍感煎熬。这会儿听着兆佳氏诉苦,想到妻妾难以相安,她心里也是乱成一团。

    正想着,就听到门帘响,曹颂已经打里屋出来。

    看到绿菊,曹颂止了脚步,问道:“前些日子太医开的安神的方子,太太还用呢么?”

    绿菊摇摇头,道:“太太嫌味儿难闻,停了那个。现下用的是大太太给的药膳方子,用人参、鹿茸加上山药熬粥。”

    虽所看不上绿菊的外祖母,但是曹颂对绿菊印象颇好,晓得她是懂事能干的,道:“二奶奶身子不舒坦,太太这边,就要劳你多费些心思,我们几个做儿子的,反而不如你在太太晓得冷暖。说起来,我们都当谢你。”

    绿菊在忙俯身道:“都是奴婢应做的,不敢当二爷的夸。”

    曹颂见她不娇不燥,稳重大方,点了点头,道:“还好有你在太太跟前侍候,也能少些是非。”说着,已经抬步而去。

    绿菊看着曹颂的背影,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二爷是二房家长,若是往后四爷真是宠爱自己失了分寸,那第一个作自己的也是二爷。

    做丫鬟这些年,她晓得如何拿捏分寸;做妾室通房,对她来说,虽比不上刀山火海,但是每每想起也是让她不寒而栗……

    东跨院,上房。

    静惠虽未显怀,但是已换了宽松的衣服,坐在炕上。

    玉蜻与紫兰两个坐在凳子上,在这边陪着说话。玉蜻手里拿着针线活计,是个绣了一半的红肚兜,上面是童子踩莲抱鲤的图案。

    红地绿莲金鲤,看着甚是喜气,针脚也极为密实,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静惠看在眼里,道:“也不能整日老做这个,仔细伤了眼睛。还有大半年孩子才落地,急什么?”

    其实说起来,玉蜻比曹颂还年长,更不要说是静惠。只是规矩如此,只好姐姐妹妹的定了名分。

    玉蜻脸上已经添了笑意,歪着头道:“奶奶,算算日子,小主子是冬天生。除了肚兜兜,还有小祅小裤子呢。料子棉花,奴婢都预备好的,过些日子请奶奶来选花样子。”

    她脸上的疤痕已经浅了许多,看着是白白的一条,有粉遮着,看着并不如过去那般扎眼。

    只是她心思重,不爱在人前呆着,轻易里不出这个院子。

    二十出头的人,跟个老妪似的,鬓角里也有了白头。

    静惠见了,心里不落忍,道:“上回的珍珠膏用完了么?前几日我同三姑娘说了,要是她那边还有的话,再给咱们预备一份。”

    玉蜻闻言,不由一怔,随即笑着说道:“劳烦奶奶惦记,还有大半瓶呢。确实是好东西,奴婢觉得,这脸都细了不少。若是再有了,奶奶留着用吧,省得给奴婢也是糟蹋。”

    “别舍不得,每天多用些。要是能将这疤痕都去了,可不是比什么都强?”静惠说道。

    玉蜻哆嗦哆嗦嘴唇,没有再说什么,慢慢地点了点头。

    紫兰毕竟是新来之人,加上还没有圆房,心事份为小心恭敬。

    见静惠与玉蜻两个,相处时并不算亲密,但是却彼此顾及照应,没有唇刀舌枪,也没有明争暗斗。

    紫兰看在眼里,心里也踏实不少。

    虽说这些日子兆佳氏使人叫她过去上房几遭,话里话外也没少“教导”,但是紫兰已拿定了主意,谨记身份,安分守己过日子,不掺和太太与***婆媳交锋中,省得里外不是人,遭人厌弃。

    因此,她不仅待静惠恭敬,对玉蜻也一口一个“姐姐”,丝毫不敢拿大。

    曹颂回来时,就见这幅“妻妾和睦”的景象。

    换作往常,他指定还要得意,认为自己有福气;今日,听了母亲的哭诉,眼前这一切就显得有些刺眼。

    见曹颂进来,玉蜻与紫兰都站起身来,静惠也起身要下炕。

    曹颂上前两步,按住妻子,道:“不是嚷着这两日脚酸么,还是坐着吧。”

    “坐了半晌了,腿都有些麻。”静惠说着,见曹颂尚未更衣,吩咐丫鬟出去端水。

    “是么?那我扶你溜达溜达。”曹颂一听,没了主意,开口问道。

    见他这般小心,静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道:“不至于扶着,还没那么较贵。”

    到底是在玉蜻与紫兰面前,曹颂随即也有些不好意思,凑到玉蜻跟前,看了看她手中的活计,道:“鲤鱼绣完了?前几日看,还是就一个鱼尾巴呢。”

    静惠想起一时,道:“爷看见四叔了么?方才四叔来过,好像有什么事儿,问他也不说。”

    丫鬟们已经端水上来,曹颂梳洗更衣,就去寻曹项去了。

    曹项在书房里,已经坐立难安,像是怀里踹了二十五只耗子似的,百爪挠心。

    已出孝半月,他这边因等着恩师的回复,还没有跟家人开口。

    好不容易,这两日刚得了准信,他出仕补缺的保奏已经到了吏部,就听到兆佳氏给他议亲的消息。

    他晓得,最后还得兄长拍板,就等着哥哥回来。

    事到眼前,他也有些忐忑。

    身为曹家子弟,他所作所为,颇为自私自利,实算不上一个好弟弟、好兄长。

    只是人生不满百,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在这个家里抑郁了十几年,实不想让自己的儿孙在这个摒着气活着。

    出人头地,娶个情投意合的妻子,生双可爱儿女,好生侍奉生母,就是他打小以来的愿望。

    虽说世人眼里,科举是正途,但是榜上有名,想要外放的话,也是

    做起,同这次一样。还耽搁了两年。

    外放做官尚好,哥哥教训一番,还会应的;娶妻之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拿主意不合规矩,还不晓得哥哥会如何?

    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曹项忙丢下书,奔到书房门口。

    “老四,找我什么事儿?”曹颂见他出来,笑着问道。

    “二哥,来了……快坐……喝茶……”曹项颇为紧张,请曹颂进来落座。

    曹颂坐下,抬起头来,见曹硕慌里慌张、小脸惨白,笑着说道:“怎么唬成这样?这是得了消息,怕自己个儿被‘嫁’出去给人家做女婿?”

    曹项闻言,露出愕然之色,道:“二哥,太太那边定了?”

    “定了,刚还同我商量给你预备什么‘嫁妆’。”曹颂见他如此,故意板着脸,打趣道。

    就听“扑通”一声,曹项已经双膝着地,道:“二哥,请恕弟弟难以从命,弟弟已经与人有了白之约。”

    曹颂听了,不由稀奇,拉曹项起来,道:“逗你的,瞧这傻样儿。”说到这里,笑着打量打量曹项道:“这黄毛还没褪干净,就晓得惦记人家闺女?说说看,哪家的闺秀?要是门当户对,人品也好,哥哥就托人给你保媒去。”

    曹项看了曹颂的眼睛,道:“哥哥……是太太身边的绿菊姑娘。”

    “什么?”曹颂闻言,一下子站起身来。

    想着绿菊平素端庄规矩的模样,再看看眼前曹项正经八百地说要娶妻,曹颂只觉得怒火中烧,道:“还当她是规矩的,没想到私下里打你的主意,实是可恶。你被灌了什么**汤,娶个丫头为妻,怎么说得出口!”

    他越说越恼,很恨地道:“到底是张婆子那老虔婆的血脉,不是安分的,我这就使人撵了她去,看她还怎么做法?”说着,就要往外走。

    曹项已经大惊失色,一把抱住曹颂的大腿,跪着祈求道:“哥哥,是弟弟爱慕多年,不干绿菊之事。”

    曹颂瞪了他一眼,到:“小孩子家家的,你晓得什么?切莫再说这些胡话,传出去了,谁家还会把闺女嫁你。”

    曹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道:“二哥,听说二哥娶二嫂时,长辈们也是不应的,还是大哥大嫂从中周旋。二哥这回,就不能帮帮弟弟么?”说到最后,已经潸然泪下。

    曹颂听着,不由动容,当仍是皱眉教训道:“一码归一码,就算你有看得上眼的姑娘,也得差不离才行。要是喜欢,成亲后收房就是,也没有婢做妻的道理。”

    曹项低头道:“二哥,谁家的女孩儿不是人生父母养,若是能自己个儿决定出身,谁会愿意做婢女?弟弟我……弟弟我就是姨娘生的……我不想我的儿子,低人一等……”

    “胡说什么?怎么又扯到姨娘身上?”曹颂使劲跺跺脚,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劝解。

    虽说他向来对兄弟手足都一视同仁,但是也晓得这个庶弟打小受了母亲不少脸色,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愧疚。

    “求我也没用,太太不会应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曹颂迟疑了一下,扭过脸说道。

    “二哥,弟弟已求了祭酒大人,补了外放的缺。过几日就有批示下来,五月里就要出京。”曹项抬起头来,脸上已去了沮丧,郑重说道。

    “这是多暂的事儿,怎么没听你提过?”曹颂有些纳闷,不过心里也反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早点出仕,也是好事,省得整日里抱着本书,再将人读傻了。没有京里的缺么?小小年纪,谁放心你出门?”

    “大哥这般大时已经进京当侍卫,二哥这般大时也走南闯北,弟弟今年都十六了。”曹项说道。

    曹颂点点头,寻思了一下,道:“若是你怕太太选不好亲事,那就等你任满回来再说。太太那边,由我在,你放心。”

    曹项摇摇头,道:“二哥,我想带着姨娘同绿菊上任。”

    “太太好像离不开那丫头……”曹颂犹豫着,不过见弟弟这般作态,确实像是看上了绿菊,他便拉曹项起来,道:“行了,行了,起来吧。谁让我是当哥哥的,总要想法子跟太太给你讨来就是。”

    曹项站起身来,从书桌上拿起一张纸,双手递给曹颂。

    “这是什么?”曹颂笑着接过,扫了一眼,神情已经僵住,盯着曹项道:“这又闹的是哪一出?”

    曹项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不在犹豫,道:“二哥,这是弟弟自愿放弃家产、净身出户的文书。有了这个,太太那边……”

    话未说完,身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脚,倒在地上。

    “混账!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姓什么?连祖宗也不要了么?”曹颂怒不可赦,脚下却是不停,连踹了好几脚。

    曹项咬牙忍着,眼眶红红的,却丝毫没有避闪之意……

    热河,淳王府花园,西院。

    宝雅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已经是眼睛亮,笑着说道:“真没想到,嫁人几年,你竟练成了大本事。快说说,是不是曹颙私下里教你的?记得早年听他提过,他在南边时还弄过馆子。”

    初瑜笑着说道:“额驸忙着差事,哪里有功夫摆弄这些。只有当年的山东时,日子清闲,额驸张罗过。多是根据外头的方子,自己再琢磨着弄的。”

    话功夫,喜彩已经取了笔墨过来。

    初瑜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本书,翻开书页,取了笔墨低头撰写。

    宝雅看了稀奇,待她写完,伸手拿过,道:“这是什么?着实不薄。”

    “是食谱,还是早年额驸见我无聊时建议的,等往后娶媳妇、嫁闺女用的。”说到这些,初瑜也不用轻笑出声:“想想也是神奇,这一转眼,孩子们都上学了。”

    “啧啧,我原还惦记,既是传家宝,那我就只能干眼馋了。”宝雅放下食谱,挑了挑眉毛,道。

    “有什么?喜欢就使人给你抄一份。”初瑜笑道。

    宝雅听了,忙摆摆手,到:“还是饶了我了。我可没你手巧,让我去摆弄吃的,还不若让我去骑马射箭来的爽利……”

第六百五十章 冷意

    河,学士府。

    伊都立一回到府里,就察觉出不对劲来。杨瑞雪脸上虽带着笑,但是眼圈泛红,神色有些僵硬。

    “这是待得闷了?”伊都立说道:“要不然,改日使人找个戏班子,咱们请曹颙、大格格他们来看戏?也省得你整日里无趣。”

    “咿咿呀呀的,也听不大懂,有什么意思。”杨氏却是兴趣了了,一边服侍伊都立换了衣服,一边小声说道。

    伊都立见她这般小模样,将她搂在怀里,道:“这是谁惹你恼了?告诉爷,爷给你做主。”

    杨瑞雪听了,笑着搂了伊都立的脖子道:“瞧爷说的,像是谁都能欺负奴似的。”

    伊都立的手在她胸脯上揉了揉,道:“就爷能欺负,其他人要是多看两眼,爷都要恼了。既不是下人不懂事,那你瞅着怎么不畅快?”

    杨瑞雪闻言,收了笑,脸上露出几分委屈来,用小脸贴着伊都立的脖颈,在他耳边娇声道:“爷,那个来了,种子没发芽……”

    “哪个?什么种子?”伊都立一时没缓过神来。

    杨瑞雪已经哽咽出声,道:“爷,奴想要个儿子。就算闺女不能自己养,长大了要出门子;这儿子总不能还跟奴抢吧?奶奶自己好几个儿子,也不缺这一个。”

    伊都立到底心软,见杨瑞雪如此,只当她思女心切,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生儿子,咱生他四、五个。”

    杨瑞雪听了。不由破涕为笑。长开樱桃小口。咬了下伊都立地耳朵。道:“瞧爷说地。奴是老母猪么?”

    伊都立直觉得浑身酥麻。不过想到杨瑞雪刚才说地。不禁有些遗憾。道:“真是不巧。我今儿新淘换了春宫。”

    杨瑞雪听了。满脸绯红。在伊都立耳边低声密语。

    伊都立闻言大喜。笑着问道:“不是闲疼。想来不肯么?”

    杨瑞雪搂着伊都立地脖子。撒娇道:“反正奴要侍候爷。省得爷将种子撒到别地地里去……”

    伊都立也来了兴致。推开她道:“快点叫人摆饭。今儿咱们早点歇……”

    杨瑞雪抿嘴一笑,站起身来,叫丫鬟婆子们上菜。

    饭桌上,杨瑞雪只夹了两口菜,喝了半碗燕窝。伊都立见了,越发觉得她乖巧可爱,越发喜欢的紧。

    虽说已成亲两三年,倒是伊都立却难得有长性,也同杨瑞雪知趣有关。毕竟,没有几个女子,在床上是放得开的。

    为了助兴,伊都立还喝了半壶鹿鞭酒,直喝得浑身发热。

    吃罢饭,撤了桌子,就有丫鬟们抬来木桶,里面盛了热水。两人沐浴完毕,顾不得天还大亮,就昏天黑地折腾起来。

    周而复始,直泄了三回,伊都立才死狗似的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再动。

    杨瑞雪披着小衣,用毛巾将两人都收拾干净了,才上床伏在伊都立的肩膀上。

    “色是刮骨刀,你真是要了爷的命了。”伊都立摸着杨瑞雪的耳朵,阖眼道。

    杨瑞雪“哧哧”笑着,道:“爷,这边的戏班子如何?请个来家里吧。前些日子,咱们去吃了曹家,也当回礼才是。”

    “过些日子吧,衙门里忙。”伊都立随口道。

    杨瑞雪想着前几日的家书,晓得主母兆佳氏许是要过来,到时候自己可就摆不了女主人的谱。想到这里,她越发上心,道:“爷不是说轻省不少了么?等到圣驾到热河,爷就算不忙,也不能像现下这般自在。爷,咱们就请一日戏么?”

    伊都立想着曹颙也忙了大半月,道:“那就依你,在这边两个多月,还没听过戏。”

    “爷,那就过几日请客,明儿开始奴好好张罗张罗,指定不给爷丢脸。”杨瑞雪颇有兴致地说道。

    “嗯,依你,都依你……”伊都立已经乏极,随口应着,已经迷迷糊糊。

    “奴是穿旗装,还是汉装?”杨瑞雪带着几分兴奋,问道。

    半晌不见伊都立回话,杨瑞雪才发现他已经睡觉了。

    “到底是旗装,还是汉装?旗装比不过郡主格格,汉装今年又没裁新衣……”杨瑞雪看着幔帐,心里拿不定主意……

    转眼,到了四月十一,伊都立宴请宾客之日。

    这些日子,因曹颙的关系,伊都立同苏赫巴鲁两个也熟了。两人都是性子豪爽之人,很是投脾气。说起草原上跑马放羊,连伊都立也生出几分羡慕之心。

    这次宴饮,除了曹颙夫妇,伊都立还请了苏赫巴鲁同内务府几个关系好的官员过来。

    初瑜本不爱动,曹颙因她这些日子收拾别院辛苦,便想着让她好生歇一日。刚好宝雅是个戏迷,听说伊都立府上请了戏班子,再三说项,怂恿着初瑜出来。

    初瑜不愿扫大家的兴致,便跟着出来。

    因是晚上的饭局,初瑜便没有带天慧,而是请叶嬷嬷带着人照看。她自己个儿带着宝雅、方七娘一道,跟着丈夫去了学士府。

    七娘难得出趟门,只觉得眼睛不够使了,跟在初瑜后头也算是乖巧老实。

    虽说宝雅做了不速之客,但是伊都立与杨瑞雪丝毫没有觉得受叨扰,只有觉得高兴的。

    郡王府的格格、蒙古王妃,身份非同一般,这是别人厚着脸皮也难请到的贵客。到了他们府上,只要觉得荣耀的。

    曹颙跟着伊都立到前厅吃酒,初瑜、宝雅她们则跟着杨瑞雪进内宅听戏。

    内务府在这边的属官,品级都不高,没有带女眷的。因此,今天的堂客就初瑜、宝雅两个。杨瑞雪请两人上座,自己下首作陪。七娘则是被当成小孩子,叫人拿了吃食,陪着玩耍。

    被当成小孩子,七娘心里虽不乐意,但是也没有再外人面前发作的道理,耷拉个小脑袋,吃饽饽去了。

    宝雅只听说跟着伊都立在这边的是二房奶奶,不晓得是汉人,见她穿着汉人装束,还颇为稀奇,往她的脚上看了许久。

    看得杨瑞雪脸上火辣辣的,直觉得坐立不安。生怕自己哪里收拾的不妥当,让贵人笑话了去。低着头将身上看了好几遭,确实没有什么扎眼的地方,她提着的心才放下,不过脸色也带着几分尴尬。

    要是被男人盯着,她还不怕;被女人这样打量,却使得人发毛。

    其

    那些“三寸金莲”相比,杨瑞雪的脚不算小。但是T7,宝雅瞧着她颤悠悠的,鞋子小巧可爱,自是望个不停。

    初瑜虽不喜杨瑞雪,但是毕竟是来做客的,悄悄拉了下宝雅的衣袖。

    宝雅也晓得失态了,爽朗一笑,望向戏台。

    台上正唱着《牡丹亭》中的名段《惊梦》,旦角刚唱罢,轮到生角上台。那人手里举着一截柳枝,穿着绣花梅花的戏服,开口唱道:“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

    宝雅听得已经痴了,嘴里跟着低声吟唱着:“一径落花随水入,今朝阮肇到天台……”

    当年,她初次见柳子丹时,柳子丹也是这个装扮,唱着这出戏。

    转眼过了八、九年,真是恍若隔世。她虽没有“绿叶成阴子满枝”,但是也为人妻、为人母,随波逐流,日复一日。

    初瑜在旁听了,脸上添了笑意。看来宝雅真是戏迷,随口就能唱上两句,腔调还有模有样的。

    杨瑞雪想得则是另外一出了,瞧出宝雅脸色不对,已经寻思着,是不是这位多罗格格未出嫁前有个小情人,否则怎么看起来这般动情。

    杨瑞雪略带拘谨,初瑜也不愿太同她亲昵,这样一来,众人便都盯着戏台上。

    这时,就有个媳妇子拿着戏曲折子,低头走到初瑜跟前。

    杨瑞雪看了,不禁皱眉。就算是初瑜做在上座,她才是主人。就算要请客人点戏,也得她来让才对,哪有班主直接打法人请戏的。这戏班里的媳妇太不知趣,竟似看人下菜碟。

    初瑜见那人拿着曲单上来,笑着对宝雅道:“你是贵客,你来点。”

    宝雅笑着摆摆手,道:“跟着蹭戏已经够厚皮了,还要喧宾夺主不成?你是主客,自然是你来点。”

    “还是你……”话未说完,初瑜脸上已经现了痛苦之色,慢慢低下头来。

    在她的胸口,已经是一把匕首,鲜血不停地涌出来,转眼就湿了前襟。

    “啊……”杨瑞雪惊叫一声,已是软倒在地。

    就听“噗哧”一声,初瑜胸前的匕首被拔了下去,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

    宝雅虽唬得脸色发白,但仍是立时座位上起身,挡在初瑜面前,看着那女子,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那媳妇子看了看初瑜,又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脸上说不出是哭是笑,神情甚是诡异。

    原本在廊下玩耍的方七娘已经听到动静,疾步赶来。

    初瑜已经慢慢阖上眼神,身子往一边倾斜。

    方七娘忙用身子挡住,看着初瑜血淋淋的,小姑娘也不禁胆颤,却是顾不得害怕,忙撕下一条里衣,给初瑜包扎。

    这一刀正好刺中初瑜胸前,伤口刚包好,鲜血就又渗了出来。

    初瑜不晓得是疼的,还是其他的,眼角已经流出眼泪,张开嘴,喃喃道:“额驸……额驸……”

    方七娘已经哭出声来,回头冲人喊道:“还等什么,快去找曹爷,快找曹爷啊……”

    突生变故,台子上的戏子也都傻了眼,乐师已经止了乐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拿着匕首的女子忽然笑了起来,笑道最后已经笑出了眼泪。

    这会儿功夫,前院已经得了消息,曹颙、伊都立等人跑了过来。

    看到初瑜的样子,曹颙只觉得手脚冰凉,眼里再没有其他的。

    他跨步走上前去,屈膝扶住妻子的肩膀,说不出话来。

    还是伊都立醒过神的早,叫人跑着去请大夫,随后同苏赫巴鲁一道,带着人将那女子团团围住。

    “额驸……额驸……”初瑜的眼泪滑落下来,抓住丈夫的胳膊,低声唤着。

    曹颙听了,反手握着妻子的手,稳了稳心神,道:“别说话,别说话,这就叫人接大夫。”说着转过头来,眼神有些慌乱。

    宝雅已经退到这边,低声饮泣,见曹颙如此,低声道:“已叫人飞奔去请了。”

    曹颙握了握妻子的手,道:“听见了么,大夫就要来了。疼得厉害,咱们也忍忍,咱们也忍忍……”

    嘴里这样说着,但是看在初瑜胸前被鲜血渗透,曹颙只觉得自己也跟着流血。他身体颤栗着,眼圈已经红了。

    初瑜的脸色白的怕人,嘴唇青紫,喃喃道:“额驸……冷……”

    曹颙想将她搂在怀里,又怕抻到她的伤口,身子僵住一团。

    伊都立看着那女子,眼睛已经要冒出火来,厉声道:“好歹毒的女子,竟敢入府行凶?”说话间,便招呼着众人,要将她拿下。

    那女子不待众人上前,已经回手将匕首对准自己脖颈,没有半丝畏惧。

    “昔日曹颙杀我夫,今日我杀他妻,真真是报应不爽。”那女子透过人群,看着曹颙夫妇的方向,恶狠狠地说道。

    “胡说八道!曹额驸是朝廷重臣,哪里会杀人枉法,你这疯婆子,到底是从哪里的?”伊都立见她这般疯癫的模样,虽觉得诡异,但是也不相信她的说辞:“是了,莫不是因那悬赏的缘故?”

    那女子笑道:“没错,若不是机缘巧合,我也不晓得我那死鬼丈夫是死在他手中。”说到这里,瞪眼道:“可怜我丈夫,前年正月去了口外,好好的大活人,最后只剩下一堆骸骨。”

    伊都立听她提到口外,日子又同曹颙出差对上,心里惊疑不定。

    苏赫巴鲁却不耐烦她多说,上前两步,就要将那女子擒获。

    那女子被围住,避无可避,咬了咬牙,引颈自戮,鲜血喷了苏赫巴鲁一脸。

    初瑜努力睁眼,嘴唇微微地长着,想要伸手摸摸丈夫,但是哪里抬得动。

    “别阖眼,再忍忍,就来了。”曹颙连声劝着,不知何时,脸上已冰凉一片。

    初瑜用尽力气,摸了摸丈夫的手指,低声道:“额驸……不疼……就是……有点冷……”说到最后,已经是低不可闻。

    曹颙颤栗着,心里大拗,使劲摩挲着妻子的手,说不出话来。

    “初瑜,初瑜……”宝雅带着慌张叫了几声,随即再也忍不住,“啊”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第六百五十一章 白首

    春园,太后宫。

    明日就要启程去热河避暑,太后心情甚好,不少后宫嫔妃在这边陪着说笑。话里话外,说的不外是热河行宫的景致。

    宜妃最是乖巧,晓得太后信佛虔诚,说起都是热河那边的庙宇如何恢宏、僧侣如何佛法精深什么的。

    直说得太后眉开眼笑,对明日的出行也产生几分期待。

    虽说不是头一回去热河,但是像她们这样的深宫女子,除了随扈出行,哪里还有看外头风景的机会。

    更何况,到了热河,还有朝见的蒙古诸王。其中,不乏老太后的兄弟与侄辈、孙辈。

    德妃也在太后跟前,却是老模样,不像宜妃这样多话。握着一串手珠,微笑着听众人说话。

    老人家上了年纪,颇有些嘴馋,说起科尔沁的野果与野菜,面上带了几分向往之色。

    宜妃听了,笑着说道:“到底是老佛爷见识多,我们都是听也没听过的。臣妾娘家嫂子昨儿进宫,带了些外头的山野小菜。臣妾正预备贡给老佛爷尝鲜。即便比不得科尔沁的好,老佛爷也赏脸尝两筷子,就是我们的孝敬到了。”

    太后笑着问道:“有没有荠菜,上个月的荠菜包子味道很是鲜亮。”

    “有,晓得老佛爷进那个香,特意叫人挑的嫩叶。”宜妃笑着点头道。

    正说地热闹。就听门外有内侍高声禀奏:“皇上驾到!”

    听了声音。众妃皆起身跪迎。

    康熙进来。先给太后请安问礼。随后摆手命妃嫔们起身。

    太后看着康熙坐了。笑着说道:“我们娘几个正说起外头地山野小吃。皇上最近胃口如何。进膳香不香?”后头一句。是冲着康熙近侍魏珠说地。

    “回老佛爷地话。万岁主子这两日胃口大好。早起进了两大碗老黄米粥。还吃了两个羊眼包子。”魏珠躬身回道。

    太后点点头。对康熙道:“进地香就好。哀家最近只觉得牙松了。硬面饽饽都咬不动。只能捡软和地咬。”

    康熙听了,露出几分关切,道:“皇额娘,要不使太医来瞧瞧?许是吃两副药,就好了。”

    太后笑着摆摆手,道:“皇帝,哀家都七十六了,外头的老太妃,这个年纪牙齿全掉了的也有。那些药汁子还是少喝两口,看佛祖保佑吧。”说到这里,道:“对了,这次随扈的官员都定了么?老七的女婿在热河修园子,修的如何了?说起来,那个什么村的饽饽,可口的不少。这小两口,别看都是软绵绵的性子,日子过得倒是红火。”

    康熙自是晓得太后的心事,道:“曹颙的差事还好,这次随扈的臣工中,就点了他父亲曹寅。到时候父子团聚,也不使他白忙一场。”

    太后听了,点头赞好,道:“还是皇帝体恤臣子。说起来,曹家小小子是皇帝的亲孙女婿,正当好好看护些。”

    说到这里,太后皱了下眉,道:“对了,怎么哀家恍惚地听说谁家的格格没了?”

    “是胤禔的二格格,和硕额驸李叔鳌所尚郡主。”康熙想起早上看的折子,亦是带了几分唏嘘。

    虽说自己都不记得二格格的长相,但是到底是亲孙女,做祖父的心里也不好受。

    “二格格啊,可怜见地,哀家记得同十四阿哥年岁差不多,还不到三十。

    ”太后摇摇头,道:“哀家这做曾祖母的都不落忍,惠妃这亲祖母得多难受。”说到这里,吩咐德妃道:“待会儿你过去瞧瞧她,就说哀家说的,给她道恼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当是佛祖召唤过去了。”

    德妃恭敬地应了,宜妃虽仍面不改色,但是心里也颇不是滋味。瞧着太后的架势,竟似将德妃当成了后宫第一人,那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至今为止,适逢大典之时,她的位置也是在德妃之前。

    不过,随即想着德妃这次并不随扈,留在京城打理公务,自己带着几个年轻的贵人随扈,她心里就舒坦了不少。

    虽说宜妃已经五十多岁,但是因其包养的好,看着仍像四十来许。加上她性子活泼,会说话,现下康熙虽不在招她侍寝,但是隔三差五的,也召她陪着说话。

    康熙看到宜妃,想起一事,问道:“跟着胤祎出行的人都安排妥当了么?他还小,又是头一遭出门,还要多静心些。”

    宜妃笑着说道:“不劳皇上惦记,臣妾打得了消息,就开始张罗,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虽不是臣妾生的,到底我养了好几年。说起来,比当年九阿哥初随扈时,臣妾还尽心呢。”

    康熙听了点头,太后笑着指了指宜妃道:“瞧这脸皮厚的,还没等别人夸,就自己个儿表功。曾孙儿都有了,还不晓得稳重。”

    宜妃笑着奉承道:“臣妾活到九十九,也要惦记着老佛爷夸呢。到时候,臣妾的头发都白了,就戴一朵大红花,给老佛爷那个彩衣娱亲……”

    一席话,听得太后脸上乐开了花。

    康熙又陪着说了两句,因还有许多折子要批,所以就先起身回清溪书屋。

    好没到书屋门口,便见七阿哥与十六阿哥面带急色地站在那里。

    见了康熙,兄弟两个疾步上前。十六阿哥尚好,七阿哥满头大汗、涨红着脸、喘着粗气。

    “皇阿玛……”七阿哥的声音已经带了哽咽。

    看着两人慌里慌张的模样,康熙面色不由一沉,喝道:“什么事儿,慌张至此?”

    七阿哥红着眼睛,说不出话。

    十

    上前一步,道:“皇阿玛,和硕额驸曹颙使家人日夜送信……初瑜遇刺,情况凶险,请十六阿哥代其御前请命,求两个好太医过去救命!”

    一口气说完,十六阿哥也不禁有些动容,低声道:“皇阿玛……”

    康熙闻言,脸上已经是变幻莫测。他看着十六阿哥,道:“到底怎么回事?堂堂的和硕格格,朕的亲孙女怎么了?”

    “被刺客所袭,伤了肺腑。”十六阿哥咬牙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曹颙的亲笔信,双手递给康熙。

    康熙打开看了,里面的字迹略显潦草,向来是曹颙心神不宁时做书,然而下边提及初瑜病情时,却格外认真仔细。想来是想让这边的太医院,对症下药,对症派人,省得耽搁了救人时机,

    康熙的脸上,已经生出怒意,不晓得是恼曹颙连累妻子,还是恼那幕后之人。

    他没有立时应声,而是将曹颙的信往十六阿哥怀里一摔,背着手进了书屋。

    “皇阿玛……”七阿哥激动之下,已是追了进来。十六阿哥虽晓得不妥当,但是怕七阿哥失仪受责罚,也跟着进来。

    “七爷……十六爷……”魏珠甚是为难,按理该拦下,但是瞧着七阿哥双眼赤红的模样,也带了几分惧意。况且,又是曹颙的家事,魏珠心里也有几分惦记,便脚步放缓,任由他们进去。

    康熙瞧也不瞧七阿哥,对十六阿哥道:“拿着信到太医院,找两个太医,即可启程前往热河曹颙处听命。”

    “儿臣遵旨!”十六阿哥不禁欢喜出生,不等康熙说“跪安”,立时就要往外奔。

    “且慢!”康熙皱眉唤道:“曹颙打发回来送信的人呢?传来,朕有话要问。”

    十六阿哥迟疑了一下,应声出去。

    七阿哥已经稳了稳心神,躬身道:“皇阿玛,儿臣实是放心不下。请皇阿玛应允,让儿臣携太医去热河。”

    “只是有自己有闺女?你女儿伤了,你就要放下随扈的差事,提前出京探女;那大阿哥的次女没了,是不是还要放他出来吊孝?”康熙说着,已经带了几分恼怒,喝斥道:“堂堂多罗郡王,遇事便手足无措,成何体统?”

    七阿哥被训得一激灵,已经曲膝跪下。

    “……平素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还晓得疼惜自己血脉,可见是没黑了良心……要是你们肯安份些,哪里会闹出这些变故?”康熙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气什么,指着七阿哥,怒道。

    七阿哥俯首跪在地上,听得稀里糊涂,但是因见皇父气极,也不敢辩白,只能昧着良心道:“儿臣知罪,请皇阿玛息怒。儿臣知罪,请皇阿玛息怒……”

    康熙见他这唯唯诺诺的样子,还想要再呵斥两句,视线落到七阿哥的腿疾上,心里叹息一声,终是住了口。

    屋子里沉寂下来,少一时,就见魏珠进来禀告:“启奏万岁主子,和硕额驸曹颙家人魏黑带到。”

    “传!”康熙板着脸,道。

    “嗻!”魏珠应着,转身将在外有候着的魏黑带了进来。

    想来刚才已经有了教了魏黑见驾的规矩,因此他也不敢抬头,进了屋子,便双膝跪下,口称:“小人魏黑见过皇上。”

    康熙见他看着鲁莽,还盲了一目,就有几分不喜。不过既是曹颙打发来的,自然是其心腹之人,又见他身上衣服尽是褶皱,风尘仆仆的,想来也是马不停蹄地赶路。

    因此,康熙便点点头,道:“热河那边到底发生什么变故,详情如何,你一一禀来。”

    对于皇帝,魏黑原还有几分惧意,但是一寻思,不过是穿龙袍的老头,还能比得过妖魔鬼怪不成?

    所以,他按奈住慌张,将前日下午在热河学士府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这却比信中详细许多,听着也惊险许多,康熙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那女子所说的塞外是怎么回事?莫非,曹颙真有杀人枉法之时?”康熙的声音,带了几分犀利。

    “冤枉,皇上!”魏黑闻言,心下着急,不由抬起头来,高声道。

    魏珠怕他粗人不懂规矩,惹恼康熙,上前一步,尖声道:“放肆!御前不得喧哗,皇上怎么问,你怎么答就是!”

    康熙盯着魏黑,饶是魏黑见过世面,也不禁后背发寒,直觉得身上像被刀子剜一样。

    他咽了口吐沫,放下了音量,回道:“皇上,前年正月小人之主奉命到口外牧场清点冻毙牲口数,小人也曾跟着前往,所以晓得详情。一路上只是遇到风雪,并未与人发生口角冲突,有太仆寺同行的几位大人可以作证。”

    康熙看着魏黑的脸,见他不似做谎,心里已经信了几分。毕竟,以曹颙的身份与性子,也不是随意取人性命之人。

    他皱眉,问道:“既是如此,那女子为何这般说?”

    “回皇上话,前年春天,小人主子虽没有遭遇口角,但是根据庄先生所知,当时确实有人买凶塞外,想要小人主子性命。为了这个,庄先生还专程打发人到口外支援。不过,他们沿途,也并未与贼人冲突。许是见事情败露,那女子之夫被灭了口。”魏黑犹豫了一下,将前年的事如实说出。

    只是为防节外生枝,他没提到曹寅,全推倒逝去的庄先生身上。

    庄先生的身份,魏黑是晓得的。因此,他也不晓得,当年的事有多少是皇上知道的,多少是不知的。

    “曹颙的心中提到悬赏,

    意?”康熙沉着脸,问道。

    “回皇上的话,那女子自杀前,伊大人曾问她是否因悬赏令而来。瞧着她的意思,是因悬赏的缘故,晓得小人主子是杀夫仇人,所以才丧心病狂来行刺。”因怕失言,魏黑有些不敢说了,斟酌着说了这两句。

    康熙怒哼一声,脸色已经黑得怕人。

    看着还跪在一边的七阿哥,他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跪安吧,去三阿哥那边传朕的口谕,让他明日顶你的缺。”

    七阿哥闻言,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叩首道:“儿臣谢皇阿玛体恤。”

    康熙转过身去,已经不搭理他。

    七阿哥退了出去,魏黑跪在地上,惦记着太医院那头。

    他日夜不停、快马加鞭,从热河到京城才用了一日半功夫。换做老胳膊、老腿的太医,指定受不得这般赶路。

    忘了跟十六阿哥提一句,不仅要挑医术精湛的,还要挑体格好些的。

    这时,就听康熙问道:“曹颙如何?”

    魏黑忙收了心神,道:“看着安静,却让人担心。”

    曹颙与初瑜琴瑟相合,在京城里也是出了名的。康熙想起,自己打发素芯去曹府时,曹颙拒不纳妾之事。

    他没有再说话,摆摆手叫魏黑退下……

    *

    热河,淳王府花园,西院。

    天慧搂着宝雅的脖子,倚在她怀里,轻声问道:“姨母,妈妈呢?”

    宝雅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你妈妈身子不舒坦,这几日姨母照看你,要乖。”

    天慧点了点头,抿了抿小嘴唇,又问道:“那阿爹呢?”

    宝雅听了,抬起头来,带着几分焦心,往里屋望去。

    屋子里都是酒味儿,初瑜阖着眼睛,面色潮红,躺在炕上。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解了,露出胳膊大腿。

    曹颙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轻轻给初瑜擦拭着。

    曹颙怕有声音吵到初瑜,屋子里只留下喜彩、叶嬷嬷两个打下手。

    叶嬷嬷到底上了年纪,又遭遇这么大的辩护,红肿着眼睛身子不由地打晃。

    从前日遇袭至今,初瑜一直昏迷着,昨晚开始又发起高烧。曹颙叫人拿了烈酒,不停地给初瑜擦拭降温。

    这擦完一遍,曹颙伸出手去探探初瑜的头,又摸摸自己的,不由皱眉。效果并不明显,还是烧得骇人。

    曹颙想起今天已经打发人去行宫那边取冰,转过头去,问喜彩道:“冰呢,取回没有?”

    虽说按照规矩,要每年五月初一才开冰窖,但是曹颙本身就是内务府堂官,这其中又干系到一位皇孙郡主,齐敏那边也不敢多事。

    如今,他那边也是急得焦头烂额,差点就要求神拜佛去。

    这热河缉凶之事,十六阿哥是交代给他了的,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太平盛世,尊贵的皇孙郡主遇刺,生死危机,这事如何能压下来。

    捅到御前,他这个行宫总管,如何能跑得了干系?

    他也巴巴地过来探望,但是曹颙全部心思照看妻子,哪里有心思待客?自然没有见着。

    这个时候,别说曹颙说要冰,就是要齐敏的半条命,他也会屁颠屁颠的奉上。

    “已经取回来了,七娘拿出去凿了,怕在这边有动静。”喜彩回道。

    曹颙见叶嬷嬷脸色难看,身子有些不稳,上前扶住她,道:“嬷嬷两日没阖眼,先去歇歇吧。”

    叶嬷嬷眼泪已经出来,抓了曹颙的胳膊,低声哽咽着道:“额驸,额驸……别赶老奴,老奴怕啊……”

    岂止是她怕,曹颙也怕,所以出事以来,这两日两夜,他片刻不敢阖眼。

    听了叶嬷嬷的话,他便不再多说,只是扶着叶嬷嬷到椅子上坐下。

    对于眼前这个有点嘴碎的老妇人,曹颙曾颇为厌恶,如今却只有感激与感谢的。

    宝雅在门口,看着这些,鼻子也是酸得不行。她想了想,还是抱着天慧离开,一边走,一边轻声对天慧道:“咱们去厨房,看你妈妈的药去,再看看你阿爹的饭……”

    出了园子,刚好同端着冰盆的方七娘对个正着,宝雅止了脚步,犹豫了一下,道:“我瞧着曹颙也要熬不住了,你们在跟前的,好生劝劝。”

    方七娘闻言,不由好奇,仰头道:“格格怎么不自己个儿劝?我们嘴皮子都说破了,也不顶用啊。”

    宝雅脸上发白,没有回话,抱着天慧,往厨房去。

    方七娘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满是疑惑,不过因惦记着初瑜,顾不得多想,端着冰盆快步进了院子。

    宝雅抱着天慧疾步走了几步,已经是潸然泪下。

    眼泪落到天慧的脸上,天慧伸出小手了,摩挲着抓住宝雅的项圈,奶声奶气地道:“姨母,别哭。”

    宝雅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紧紧搂住天慧,哭泣道:“都是姨母不好,姨母不惦记看戏就好了。姨母对不起你妈妈与阿爹,也对不起小天慧,姨母再也不看戏了。”

    天慧虽看不见,但是仍摸到宝雅的脸上,用小手给她擦眼泪。

    哪里擦得干净?

    宝雅压抑了两日,愧疚了两日,真恨不得躺在床上是自己个儿。她已经责怪自己千万次,不敢硬拉着初瑜去看戏,也不敢那般大意,没有察觉出那刺客的不同。

    但凡早些发现,她都会起身,也不会是这样的后果。

    天慧听宝雅哭得厉害,也不禁跟着小嘴一撇,抽泣起来。

    宝雅听了,忙住

    ,看着天慧道:“天慧也难过了?”

    天慧抽泣着点点头,道:“姨母哭,才哭,阿爹不哭。”

    宝雅听得糊涂,就听天慧道:“方才,阿爹,不哭……”

    虽说她还小,但是也察觉出方才是到了父母身边,加上听到父亲同叶嬷嬷说话,才这般说。

    见她这般乖巧懂事的模样,想着生死未卜的初瑜,宝雅心里越发难受,已经是泪如泉涌……

    *

    西院上房,方七娘已经装了几个冰袋,递给曹颙。

    曹颙接过,一个垫了毛巾,放在初瑜额头,其他两个都放在初瑜腋下。

    方七娘上前,从初瑜口中取出人参片,重新放了片新的。

    说起来,初瑜能停到现在,除了是方七娘给她包扎得早,剩下的就全靠这人参了。

    这人参是初瑜特意寻来,给曹颙补身子的。幸好当时曹颙没用,结果却成了吊命的东西。

    喜烟进来禀告,大夫来请脉来了。

    虽说这些没有太医,但是也有几个名医在,曹家请的这位林大夫就是。因初瑜凶险,不敢让大夫久离,就留他在前院住下。每隔两个时辰,来给初瑜请次脉。

    曹颙将妻子衣服放好,点点头,叫喜烟请林大夫进来。

    按照规矩,像初瑜这样的贵人看病,即便不悬丝号脉,也要放下幔帐,手上遮住丝绸,星点儿不能露肉。

    但是,初瑜正是生死关。中医又讲究“望、闻、问、切”,曹颙哪里会考虑那些穷讲究,规矩都免了。

    饶是如此,林大夫也不敢放肆,低着头坐在炕边的小凳子上,低眉顺眼地把了脉。待把完脉,他才抬起头来,仔细在初瑜的脸上打量了一遭,才起身出来。

    曹颙跟出来,问道:“如何?”

    林大夫皱了皱眉,道:“郡主伤了肺腑,胸中痞寒热结者,眼下只能先发散着。冰敷降温也好,等下晌老夫给郡主扎几针,疏通疏通血脉。要是能降下温来,尚且有一线生机;否则的话……额驸心里还是要有个准备,眼下不过是尽人事,还得听天命。”

    方才林大夫来前,方七娘已经说了一番差不离的话。只是曹颙不死心,仍盼着能有转机。

    听了林大夫这番话,曹颙只觉得眼前发黑,仍强忍着,道:“郡主这两日就靠人参吊着,其他的药,灌进去,也多吐了出来。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得了?大夫能不能再给开个方子。”

    林大夫思量了一下,道:“生梨可润肺凉心、降火消痰,每日喂几调羹梨汁也好。”

    曹颙记在心上,送走林大夫后,便立时打发人出去买梨。

    回到屋子里,叶嬷嬷正学着曹颙,用沾了酒的毛巾,给初瑜擦胳膊。

    方七娘见曹颙进来,瞪着眼睛,带着几分不忿道:“信他不信我,我早上也提了梨子。”

    “对不住,不是不信你,而是不敢……不敢让她有半点闪失……”曹颙揉了揉额头,随后对方七娘道:“不过,七娘的确是好样的。前儿若不是你在跟前,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只是内子垂危,我乱了心神,还没有谢你。”说着,已经郑重地弯下腰去。

    方七娘倒是在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避开,道:“冰块要化了,我先给郡主奶奶换冰……”

    叶嬷嬷一边给初瑜擦着,一边低声嘀咕道:“格格都睡了两日了,也该睁睁眼了。小格格虽没说什么,但是听乌恩那丫头说,她熬到半夜都没睡。说要等格格给她脱衣服,别人脱,小格格都不理。后来,还是宝格格过来哄她,小格格才肯睡……”

    说到后来,已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叶嬷嬷怕哭出声惊到初瑜,放下毛巾,捂着嘴巴走了出去。

    喜彩与方七娘两个,也听得眼泪汪汪的,想哭不敢哭的模样。

    曹颙鼻子酸酸的,但是也晓得没有功夫哭。

    他长吁了口气,对喜彩道:“去前院找张义,立时出府寻酿家师傅处。用最短的功夫,烧些更烈的酒,不拘多少银子。”

    喜彩这两日也在屋子里侍候,已经晓得烈酒同冰块似的,是降温的好东西,而且还不像冰块那样容易伤身。

    听了曹颙的吩咐,她应了一声,立时出去寻人。出了屋子,就已经是一路小跑。

    七娘这边已经重新装了几个冰袋,小心翼翼地给初瑜放好。

    她打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也见过许多病患。像曹颙这样恨不得将妻子装到眼睛里的男子,这世间真没有几个。

    即便她年岁不大,也颇受感动,看了曹颙两眼,犹豫了一下,递给他一块碎冰,道:“就算米水不沾,也吃两块冰提提神。总不能郡主奶奶没好呢,曹爷就病倒了。”

    曹颙接着冰,送到口里,对七娘笑笑道:“还真饿了,劳烦七娘帮我要下饭。”

    七娘闻言大喜,使劲点着小脑袋瓜子,去厨房传话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个,曹颙已经收了笑,拉着妻子的手,轻轻在她身边躺下。

    他抚摸着初瑜的头发,将自己的发辫搁在她的头发上。

    成亲那晚,嬷嬷是给怎么弄得辫子来着?

    相约白首,相约白首,直至此时,他才晓得,眼前这个女子早已不知不觉融到他的骨子里。她就是他,他就是她……

第六百五十二章 良人

    城,曹府。

    因要随扈的缘故,李氏这边早已收拾妥当。听了初瑜遇险的消息,曹寅也是坐不住。魏黑回府报信后,就跟着七阿哥并十六阿哥在太医院寻来的太医,返程往热河去。

    按照以往规矩,随扈官属是要跟在圣驾后,一日三、四十里,到热河要行程小半月。

    初瑜不仅身份尊贵,还是曹家长媳,曹家长孙之母,是曹家未来的女主人。若是初瑜有碍,也跟塌了半边天一般。

    实是无法相瞒,又怕吓到李氏,曹寅隐下“悬赏刺杀”之事,只说是得了急症,有些凶险。儿子已经使人来信,禀到御前,奏请御医。

    饶是如此,也是唬得李氏神容大变,直念“阿弥陀佛”。

    老两口商议过后,决定由李氏带着天佑、恒生兄弟两个先行一步。长生太小,没法带着赶路,就请紫晶帮忙照看。至于长生去不去热河,就等那边有回信再说。

    因曹寅也要随扈出京,家里没有男人当家。曹颂那边,便请十六阿哥同侍卫处的大人打了招呼,同别人换班,留在京里当差。

    在没出事前,李氏原是想要带紫晶、田氏等人一道到热河的,权当出门散心。

    只是既有了初瑜的事儿,谁还有游玩的心情?

    家务事原想托给兆佳氏,但是因兆佳氏对紫晶、田氏等多有微词,李氏怕节外生枝,便叫曹颂与紫晶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去跟曹颐商议。

    曹佳氏出嫁多年。又为身份所限。不好经常回娘家。曹颐则是同娘家地往来更亲近些。

    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晚上。刚好淳郡王府福晋打发大阿哥弘曙过来。

    淳王福晋与侧福晋也急着往热河。打听到李氏这边也要起行。便约她同往。

    大家都是为初瑜去地。李氏这边自是没有话说。便约好次日一起启程。

    兆佳氏那边已经得了音信。带着静惠急匆匆地赶来。

    “怎么好好地就病了?还要回京请太医?”兆佳氏是急性子。见了李氏顾不得那些虚礼。直接开口问道。

    李氏心里也是乱作一团,让兆佳氏坐下,才回道:“回来报信的匆忙,也没说个清楚。那边王府的王爷下晌已经跟着太医启程热河了,我同那边的两位福晋明早一道往热河。”

    兆佳氏听了,不由直皱眉,拉着李氏的衣袖道:“嫂子,这颙哥儿是不是同关外犯冲啊?怎么年年出事?颙哥儿媳妇看着像是有福的,这几年也没少遭罪。要不要请个大神,做几场法事,驱驱邪气?”

    说这些话的时候,兆佳氏想到早逝的次子,心里也跟着抽抽着。想到这些,她不觉得是曹颙与关外犯冲,倒是有些怀疑家里的风水有问题。

    尤其是东府,原来只说是告老还乡的御史,后来隐隐听说,是因别的事坏了前程。

    想到这里,兆佳氏越发来劲,对李氏道:“我明儿就请人做法,寺里也要舍些灯油,方能显诚信。”

    李氏到底是妇道人家,对于神佛怀着畏惧之心。听了兆佳氏这般讲,她也生出几分盼头,吩咐彩莺从炕柜里捧出给木匣子。

    “明儿天不亮,我就要出城了。这做法事什么的,还要劳烦弟妹。这是一百两银子,弟妹先拿去用,若是不够了,再使人在账上支。”李氏将匣子推倒兆佳氏面前,道。

    兆佳氏虽爱银子,但是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道:“瞧嫂子说的,我也是初瑜的亲婶子。我也出一百两,脸上嫂子的,就死做两个月法事,也足够使了。”

    李氏见她如此,少不得又起身谢过。

    兆佳氏还等着李氏提家务,却迟迟等不到他开口,就有些坐不住。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嫂子,您同大伯都往热河,这府里家务……”

    “是啊,老爷与我都不在家,怕是还要让二侄子操心。”李氏道。

    听是托给了曹颂,兆佳氏便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曹寅回来,夜已深了,兆佳氏便起身回府。

    曹寅是晓得实情的,心里也惦记着,叫李氏将家里的药材补品,都寻了出来。

    自打长生落地,都是李氏亲手看护,一日没离开过眼前。李氏搂在怀里,好生亲热了一番,亲自哄了睡了,才叫**抱下去。

    曹寅见了,怕她不放心,道:“实在不行,叫老二媳妇看长生些日子?要不送到三丫头身边?”

    李氏摇摇头,道:“静惠第一次有喜,哪有精力带孩子;三丫头那边我不是没想过,只是听说亲家太太如今病着,三丫头在侍疾,也不得闲。我已经托给紫晶了,她是妥当人,没人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到底儿是娘的心头肉,想着要有些日子见不着,实是想得慌。”

    曹寅听说是留在紫晶照看,微微一愣,道:“紫晶管家还行,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长生又小了些。”

    “田氏同榕院那边也算半拉客,不托给紫晶托给哪个?他二婶今儿话里提了,我没敢应。听说她烟瘾越发大了,上个月吃烟吃睡着了,将被褥都烧了,听着都叫人后怕。我劝了她好几遭,让她少吃两口。她说不吃饭想,要是不吃烟,就睡不安稳。母亲那边,向来不管闲事的,对家务也熟儿。”李氏絮絮叨叨地说道。

    曹寅心里,也是随妻子先去热河的,但是七阿哥已经了,他再这般大张旗鼓

    不晓得康熙会如何看。

    夫妻两个,又说了几句家常,便安置了。

    因同淳郡王府约的是丑正在西直门汇合,所以次日凌晨李氏与曹寅早早便起了。

    葵院那边,紫晶对着菩萨,半宿没有阖眼。虽不晓得初瑜到底是什么急症,但是瞧着李氏与淳郡王府的动静,就使得人心惊肉跳。

    到了丑时,她将天佑、恒生兄弟唤起来,一边给两个小家伙穿衣,一边叮嘱他们两个不要淘气,省得让太太操心。

    小兄弟两个虽就晓得要出门子的,但是听紫晶这边,也都有些发懵。天佑仰着小脖子,不解地问道:“姑姑不是也去么?不是说还要看着我们学骑马么?”

    紫晶给他带上帽子,系好马甲上的钮扣,道:“姑姑要看家,先不去了,天佑与弟弟同太太先去。”

    “那小姑姑与左住他们呢?”天佑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看着天佑天真烂漫,恒生也巴着脖瞅着,紫晶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说道:“许是过些日子他们就过去了,你们先去。”

    虽说紫晶没有说明缘由,但是在小孩子最是敏感,已经察觉出气氛不同来。

    小兄弟两个穿好了衣服,手拉手,看着紫晶不说话。

    紫晶蹲下身子,看着天佑与恒生道:“你们都进学了,也是个小男子汉了,冷暖饥饿什么的,要晓得说话,别在路上病了,给大人们添乱。”

    天佑与恒生听的似懂非懂,但是都点着小脑袋应着。

    “到了热河……”紫晶迟疑了一下,道:“到了热河,见了父母,你们也要懂事些,晓得照看妹妹……”

    话未说完,恒生已经拉着紫晶衣襟,小声道:“姑姑……”

    看着恒生面带担忧的小脸,紫晶才察觉出面上冰凉,忙侧过头,擦拭干净。而后,才笑着将两人又看了一便,确实收拾得妥当了,才叫人拿着行李,将他们送到兰院。

    这边已经摆上早点,李氏与曹寅已经用晚饭,正等着孙子们过来。

    见紫晶来了,李氏拿出一串钥匙,递给她,道:“府里,就要劳烦姑娘了。”

    紫晶双手接过,道:“是奴婢当做的,太太路上也要保重,别太劳乏。要是有不舒坦的,大爷与奶奶也会心里不安。”

    李氏点点头,看着天佑与恒生用了早点,才同曹寅两个,一手牵了一个出门。

    刚出院门口,就见有人提着灯笼候着,是董素芯、田氏、怜秋她们几个。妞妞也在,牵着她惜秋的手,不再想平素那样眉开眼笑的。

    “这半夜三更的,怎么都起来了?”李氏摇了摇头,道:“虽说入夏了,夜里风大,还是回去歇着吧。”

    田氏道:“虽说不能随太太过去照看,但是我们心里也惦记。就是不出来送,谁还能睡得着呢。”

    怜秋、惜求姊妹附和着,将一个食盒递给李氏的丫鬟,对李氏道:“这些我们姊妹做的一点吃食,都是按照太太与小爷们的口味做的,给太太与小爷们路上垫饥。

    ”

    李氏听了,颇为感动。

    薰素芯待她们说完,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双手递给李氏,道:“太太,这有瓶薄荷油,还是在宫里时后宫的小主赐下的。若是太太不耐车马劳烦,倒出几滴来,抹抹太阳穴,估摸会好些。”

    李氏接过,对众人道:“难为大家伙费心,时辰不早,那我就先出门了。”

    众人簇拥着,送李氏出了二门。

    曹颂夫妇带着曹项、曹頫已经在大门口候着,除了李氏随同淳郡王福晋她们去热河外,曹寅从今日起也要随扈出京。

    见曹寅夫妇出来,众人都俯下行礼。

    李氏忙扶住静惠,道:“仔细闪了腰。也不是外人,不在乎这些虚礼。”

    静惠道:“我们太太原惦记要来送大太太,不想昨晚回去没睡踏实,见了风,便让侄儿媳妇转告大太太,不出来送来。做法事的事儿,还请大太太放心。”

    李氏点头应了,曹寅看着几个侄儿,对曹颂道:“两府就都交给你了,多精心些,仔细门户。”说到这里,又对曹项他们两个道:“好生读书,听哥哥的话,不要跟着人鬼混。”

    曹颂他们兄弟们垂手听了,躬身应下。

    这边已经有几辆马车在这等了,除了曹寅与李氏的两辆马车,还有两辆给随行的丫鬟婆子用的。

    待曹寅上车,李氏转身,叫众人回去,而后带着两个孙儿,上了自己个儿的马车。

    女眷们只送到这里,曹颂兄弟送到大门外,曹颂骑马,送李氏出城,曹项与曹頫两个,则是等马车渐远了,才转身回复。

    兄弟两个,都有些忧心忡忡的。

    曹项已经跟哥哥说了半月,但是还没有说通曹颂。曹颂那边咬得紧,想要出仕行,想要以婢做妻休想。

    左右绿菊是家生子儿,要是曹项执意妄为,那就家法处置了不受规矩的丫头。

    曹项软磨硬泡,曹颂始终不肯松口。曹项这才思虑到自己想的不周到,怕牵连到绿菊身上,事情就僵持下来。

    这几日,他已经得了准信,过了端午节后,便能从吏部拿文书出京。

    既是兄长这边不允,他就想着请伯父做主。但是想到伯父性子方正,怕是比兄长还要死板,就没有轻举妄动。

    他心里已是

    意,实在不行,就先不提成亲的事,想法子给绿菊先T京后再办亲事。

    这半个月,他心里也是盼着堂兄能早日当差回来。

    虽说平素也不亲近,但是想这堂兄与堂嫂两个就是情投意合,才结为夫妇的。要是好生应求,说不定能帮他说几句好话。

    他却是忘记了,堂兄与堂嫂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到洞房那日,是不晓得对方到底是方神圣。

    表嫂甚是贤惠,要是真因急症有个万一,那剩下堂兄一个……侄儿、侄女们也可怜……

    曹頫想得则是另一回事,怨不得世人都是讲究“低门娶妇,高门嫁女”,果然在理。

    初瑜是曹家媳妇,就算身子有恙,好好养着就是,还让婆婆过去侍疾,这叫什么事儿?换做寻常人家的女子,敢耍这样的架子,早就一封休书,递过去了。

    越想越不忿,他低声对曹项道:“四哥,大哥好没道理。伯娘也是奔五十的人了,这又不是十里八里的道。就算病了,也有大夫在,伯娘去了顶什么用。这不是折腾人么?这算不算‘娶了媳妇忘了娘’?别人还都说他孝顺,有这样的孝顺法儿么?”

    曹项听了,不禁皱眉,止了脚步,对曹頫道:“晓得你自幼同伯娘亲近,但是也不能这么说。若不是嫂子病得厉害,大伯与伯娘也不会焦急至此。咱们做弟弟,为哥哥嫂子担心还来不及,怎能说风凉话?”

    曹頫听得直吐舌头,笑着说道:“我不过是说一句,倒招来四哥一对话。是不是国子监都是老头子啊,四哥可是一日比一日呆了。”

    见曹頫嬉皮笑脸、浑不知愁的模样,曹项心里真是羡慕。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你也十五了,不是孩童。二哥在宫里当差,有的时候不能天天回来,往后家里的事你也尽尽心。”

    曹頫摆摆手,道:“别跟弟弟说这个,左右上头还有四哥在,还轮得着**心么?我只管上我的学,读我的书,熬到岁数跟着大伯当差去。大伯也是将六十了,身边也得有人侍候。大哥是能干的,要出人头地。弟弟可没指望有什么大出息,在大伯身边做个长随跟班就成。”

    虽说不是同母所出,但是他们兄弟年龄相仿,小时候也老在一块儿玩。因此,曹项对这个弟弟很是亲近,也晓得弟弟的心事。

    早先只当他是小孩子的任性,才对堂兄心有芥蒂。没想到过了这些年,他仍是对堂兄有敌意。

    曹项心里,不由有些担心,看着曹頫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曹字来,小五你要记得,大哥是大伯与伯娘爱子,是咱们的堂兄。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曹頫已是听得有些不耐烦,撅嘴道:“四哥真是,我还能做曹家的叛逆不成?谁有心思整日里勾心斗角,有那功夫,我多在背两手诗词好不好……”

    *

    热河,淳王府园子,西院,上房。

    又过去一晚,初瑜还是高烧不退。即便不停地烈酒与冰块给她降温,但是用不了多暂功夫,她就又烧起来。

    除了灌参汤与含人参片之外,曹颙还叫人熬了梨汁,口对口地给初瑜喂过两回。

    虽说没有食欲,味同嚼蜡似的,但是曹颙也开始吃饭,而且吃得饱饱的。

    连日连夜来的不合眼,他的身子已经熬到极致。已经有几次,他险些昏厥。他自己心里警醒,晓得这个时候,自己不能病倒。

    只是,他还是不敢睡。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大夫每次来诊脉脸色越来越难看,曹颙的心也悬到嗓子眼。

    到了中午,张义在烧锅庄子取了纯度更高的烧酒,曹颙片刻不敢耽搁,又给初瑜细细擦了一遍。

    不晓得是烧过去了,还是酒精起到作用,到了黄昏时分,初瑜的体温终于慢慢降下来。

    虽说初瑜还没有睁眼眼睛,但是呼吸逐渐平稳,胸口的伤处也结,没有化脓的迹象。

    曹颙的心里,已经是谢天谢地。

    晚饭时,曹颙一口气吃了三碗,直吃得再也咽不下去,才撂下筷子。

    他心里已经是暗暗祈祷,再也不敢有贪心,再也不敢稀里糊涂的过日子。以后,一定做个好人,铺路搭桥,积德行善。

    只求,让眼前这个女子醒来,让他不要孤单一人。

    之前总是无病呻吟,摆出寂寞如斯的模样,装什么犊子?

    有这个女子陪他,不在孤单。

    曹颙就这样坐在床边,拉着妻子的手,看着她的脸。

    到底不是铁打的,连着几夜没睡,他已经是困得不行,不知不觉就阖上了眼睛。

    夜已深了,屋子里的只燃着一盏灯,发着柔和的光芒。

    “嗯……”随着低不可闻的呻吟声,初瑜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灯光下,她的丈夫靠在椅子上,阖了眼,眼角泪光闪现。初瑜顺着丈夫的手往下看,最后落到自己被握着的手上。

    她想要回握丈夫的手,身上又没有力气,就动了动小手指,搭在丈夫的手指上,随后就闭上眼睛,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六百五十三章 劝诫

    泉,行宫外。

    康熙没有乘坐御辇,在晨曦中,俯下身子,看着田间的麦苗、谷苗。

    曹寅跟在大学士嵩祝身后,视线也落在田间。

    这还是京畿,附近也有不少水井,但是仍难掩旱情。今年自打年后,就雪雨稀少,已经是大旱的症状。

    康熙面上没什么,心里也颇为焦急。

    西北缺粮缺马,战事不能有进展。京畿去年大涝,如今已经开始赈济,就等着今秋粮食下来,要是今年再大旱,京畿需要赈济的州府就要过大半。

    百姓愚昧,不会想着风霜雨雪是自然之数,只会当成是老天警示。

    其他地方还好说,京畿要是不稳,那朝廷颜面何在?

    从康熙五十年至今,京畿就没有风调雨顺过,即便是再三减免钱粮,百姓仍生计艰难。

    康熙在想着,就见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巴浑德两个上前,请示御驾何时启行。

    康熙没有立时回答,稍加思量,对大学士嵩祝道:“朕观麦苗谷苗虽发生畅茂,但天气稍旱,当豫期祈雨,著谕礼部。”

    嵩祝躬身应了。一行人簇拥着康熙回到行宫。

    太后地凤辇已经摆好。康熙上前。亲自扶太后登辇。随后才上了龙辇。在鼓乐齐鸣中。御驾出了行宫。顺着官道。缓缓地往热河行进。

    怀柔。驿站。

    同缓刑地圣驾相比。李氏同淳郡王地车驾要快得多。曹家这边随行地。是曹家大总管曹元;淳郡王那边。则是二阿哥弘亲自送嫡母、生母出京。

    第一日便宿在怀柔。今天一早。又早早地上路。

    弘今年已经十七,三月里完婚,娶得是员外郎萨哈之女伊尔根觉罗氏。

    虽说伊尔根觉罗氏身份不必弘曙之妻出身高贵,但是年轻貌美、性子活泼,夫妻两个新婚燕尔,也算恩爱。

    只可怜巧芙,福晋的亲外甥女儿,只得了个侧室名分。

    换做其他人,怕她心里难受,做了几年夫妻,还能好生安慰安稳;弘只是个半大小子,向来不是粗心的,只晓得自己个儿快活,哪里会有体恤人的心思?

    淳郡王福晋看在眼里,替外甥女儿难过,想要帮衬着说两句,但是也没有嫡母插手庶子房事的道理,便只能隐忍下来。

    这次来热河,因淳郡王已经出来,弘曙本主动请缨,但府里得留人看家,就由弘护送。

    淳郡王福晋因惦记初瑜,原还顾不得别的,这行了一日,才想起来,还不若寻个由子带巧芙出行。

    切不说每个人心里的弯弯道道,就说天佑与恒生两个,虽不是头一遭出门,但是以前都是襁褓中,并不记事。

    对于车外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小哥俩只有好奇的。

    虽说出来前,紫晶已经叮嘱几次,让他们兄弟两个听话,但是到底是孩童爱动,老实了一日就已经了不地。

    李氏这边昨晚没歇好,就眯着眼睛养神,没有看到孙子们的动作。

    弘见他们伸出小脑袋瓜子,怕他们从车里折下来,忙叫车夫停了车。跟李氏说过后,将他们小的抱下车去。天佑在弘身前坐了,恒生坐在一个王府侍卫前边,小哥俩两个欢喜得不行。

    虽说路赶得急,但是掺和了孩子们的笑声,连李氏也心安了不少。

    热河,淳王府花园,西院。

    初瑜是中午醒的,当时并不在跟前,正在外间同宝雅说话。天慧这边,已经开始嚷着要妈妈,不肯安静下来吃饭。

    宝雅没法子,也怕将孩子折腾出病来,只能抱来请曹颙哄。

    曹颙看着闺女,一口一个“妈妈”,心里分外酸涩。他从宝雅手中接过天慧,搁在自己腿上,拿着调羹哄她吃东西。

    天慧却是犯倔,小嘴闭得紧紧的,就是不肯吃东西。

    父女两个,一个要喂,一个偏不吃,僵持上了。这时,就听到里屋叶嬷嬷激动的声音:“格格……”

    曹颙闻言,已经坐不住,抱着天慧就进了里屋。

    叶嬷嬷已经是老泪纵横,拉着初瑜的手,哭着说道:“好格格,终于醒了。要是再不睁眼,老奴也要跟着去了。”

    到今天,已经是初瑜遇刺第五日。虽说这五日,始终用参汤吊着,但是初瑜也是虚弱至极,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是看着叶嬷嬷,泪眼婆娑。

    见到夫女的那刻,初瑜嘴角微微上翘,露出欢喜模样。

    曹颙看着妻子,身子已经微微发抖。天慧原本跟着父亲较劲,此刻像是察觉出父亲的异样,倒是乖巧起来。

    叶嬷嬷见曹颙来了,擦了眼泪,将床头的位置让给曹颙。

    曹颙抱着女儿近前,看着初瑜,说不出话来。

    “妈妈?”到底血脉相连,天慧虽看不到,但是仍低声唤着。

    屋子里静得能掉下针来,过来半晌,才听得初瑜应道:“嗯……”

    天慧听了,转过小身子,冲着初瑜的方向够着。

    初瑜身上有伤,曹颙哪里敢放手,忙低声哄道。

    宝雅跟在曹颙进来,看着眼前这一切,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团圆。虽说眼里有泪,但是她脸上也欢喜得不行,近前对初瑜道:“醒了就好,再不醒小心你闺女不记得你,直接跟我回科尔沁了。”

    说着,她转过身子,从曹颙手中接过天慧,道:“听话,你妈妈累了,别吵她。好好吃饭,一会儿在来看妈妈。”

    天慧似懂非懂,却也老实下来,只是小脑袋歪着,冲着初瑜躺着的位置“望”着。

    见妻子嘴唇干裂,曹颙倒了半盏茶水,看了看茶盏,口对口地给初瑜喂了两口。

    宝雅已经带着天慧退出去,叶嬷嬷同几个丫鬟也出去唤人请林大夫,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个。

    曹颙坐在床边,握着妻子的手,不住地摩挲着,心里对老天已经是感激不已。

    似乎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讲,有万语千言要说,但是曹颙一句都说不出口。他怕妻子勉强回答,抻到伤口。

    少一时,林大夫过来,再次给初瑜诊了脉,脸上也松快许多。

    脉象已经稳定下来,诊完后,他开了两个补血清热的方子。从今日起,初瑜就能喝粥了。因为四五日未进米水,所以粥要稀些。

    听了大夫这般讲,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林大夫已经被留在府上五日,今日见初瑜好了,便也说到想出府回家。明日开始,早晚过来给初瑜请脉。

    曹颙自是没话说,叫人封了银封,送林大夫回去。

    初瑜喝了半碗红枣粥后,喝了药,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见曹颙熬得双眼尽赤,叶嬷嬷少不得又劝他去歇歇。要不然没等初瑜好起来,他就要废了。

    曹颙紧绷绷的心终于落地,只觉得浑身酸疼,乏得不行。

    他要了热水,泡了个澡,更衣完毕,只觉得得到新生一般。

    明明身上已经乏极,但是曹颙脑子却清醒得很,坐在妻子床边,舍不得离开。

    少一时,就听到喜彩进来,低声禀告:“额驸,前院传话,伊大人来了。”

    曹颙闻言,这才起身,依依不舍地去了前院。

    客厅里,伊都立神情颇显沉重。虽才几日功夫没见,但是他看着瘦了一圈。

    虽说曹颙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迁怒不到伊都立身上,但是一个皇孙郡主在自家遇袭垂危,伊都立饶是再豁达,也存了几分忐忑。

    出事至今,曹颙这边日夜守护妻子,不眠不休;伊都立也没闲着,这几日功夫,他同齐敏两个将那日的戏班子审个通透。

    除了戏班子,还有那女子的来历,真实身份。

    只晓得那女子三十来岁,是直隶人氏,自称夫家姓许,身上银钱颇丰。因她给了老板银子,算是入股,就在戏班里做事,众人都叫她“许大嫂”。说起来,戏班子二月底从京城出来,三月初到的热河。

    那女子做寡妇装扮,只说早前组过班子,想要跟着混口饭吃。刚好那戏班老板因好赌,输了银子,缺少北上之资,所以就让这女子入了伙。

    至于她为何行凶、为何笃定曹颙是“杀夫仇人”,戏班中人也是丝毫不知。

    这女子身上的照牌,已经叫衙门里的人看了。乍一看能蒙人,仔细看着,还是有所不同,但是想要应对这几个月盘查外来人口的兵丁却不在话下。

    身份是假的,性甚名谁就说不好了。

    不过她给戏班的银钱,虽说磨去印记,但观其外形,是十两一个的元宝。这样规格的元宝,多是钱庄所出。

    像这样看着圆圆的,不是椭长形的元宝,只有京城的几家钱庄才出。

    伊都立既然带着女眷上热河,也带了些银钱,以供其零花。两相对照一下,根据这元宝印记的位置,就比出这元宝到底是出自何家。

    除了给戏班老板的三十两外,在这女子的住处,还有六个这样的元宝,外加一些碎银。

    一百两银子,不管是什么取的,都算是大户。即便不是这女子所取,是别人所赠,也能寻到蛛丝马迹。

    伊都立同齐敏已经联名,给九门提督隆科多写信,请他彻查京城钱庄账目,将二月后,取银子超过在百两的客人名单列出来。

    因还没有准信,所遇他们两个还没有跟曹颙提及。

    今日过来,是为另外一件事。那女子随身携带之物,除了银钱外,还有一包骸骨。经过仵作查看,这骸骨发黑,是死前中毒的症状。

    这里头似乎千头万绪,让人茫然没有头绪。

    伊都立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寻曹颙问问两年前口外的情形,看从中能不能寻出蛛丝马迹来。

    他向来也是散漫的性子,这般尽心,也有将功赎罪之意。

    若是初瑜真有个好歹,就算曹颙不迁怒与他,还有王府那头。

    他原本是无女不欢之人,这几日也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同女色犯冲。这几年好不容易有了些政绩,不在混饭吃,还惦记着升职,没想到却是因女色之事降职到内务府。

    跟着曹颙,为了行宫修缮之事,费心劳力,这眼看着功成有,又出了这遭事。若不是为了哄爱妾欢心,他也不会想着要请戏班子请客。

    曹颙听了伊都立的来意,心里也是纳闷。

    前年正月里,自己跑了次口外牧场,除了在白毛雪中险些冻毙,其他并没有什么凶险。至于干前支援的曹甲等人动没动过手,过后也没听庄先生提及。

    应是没有动手,否则就算曹甲等人不说,还有曹方跟着。

    说不定是买凶之人,见事情不成,怕走漏风声,杀毒了那些人。亦或是为了防止后患,之前就骗这些人喝下慢性毒药。

    到底是哪种,还不得而知。

    这其中并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处,曹颙就将当年的事情道出。听说两年前就有人买凶,伊都立惊诧不已,道:“两年前,孚若在太仆寺,不比现下这般位高权重。到底是什么仇人,竟惦记着非要要了你的性命不可?”

    曹颙心里,也是迷糊着。虽说庄先生没说,但是曹颙也察觉出,庄先生是晓得些隐情的。

    只是过后,庄先生不了了之,曹颙也没法他说出来。而且,曹颙也相信,庄先生是护着他的。

    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得,那人定是曹颙不能随心所欲之人,是晓得了是仇家,也不能下手的,否则就是倾族之祸。

    除了皇子皇孙,还有谁能让庄先生有这么大的顾虑?

    曹颙与伊都立正说着话,就见曹方疾步进来,禀告道:“大爷,魏爷回来了,七王爷也跟着到了,已经在大门外下马。”

    曹颙听了,忙同伊都立两个,亲自迎了出去。

    自打前儿下午出京,七阿哥也是心急如焚,但是随行的有两个老太医,马跑不起来,他就让人随着太医押后,自己同魏黑两个先行一步。

    三百多里路,用了两日功夫就到。

    见曹颙虽面容清减、双眼赤红,带着几分羞愧,但是并无哀痛之意,七阿哥这提了一路的心,才算放下。

    “初瑜如何?”七阿哥同伊都立见过,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已经醒了,刚才吃了药睡下。”曹颙应

    了几分羞愧:“都是因小婿的缘故,累计初瑜至此,T[着担忧。”

    七阿哥看着曹颙,脸上看不出喜怒。

    伊都立颇为识趣,晓得他们翁婿有话要说,借口衙门有事,告辞离去。

    七阿哥没有什么责备的话,只是看着曹颙的眼神有些犹疑。

    到底是担心女儿,即便晓得初瑜睡着,七阿哥还是去了内院,到初瑜床边看过,心里才算踏实下来。

    一路上风尘仆仆,直到梳洗更衣外,七阿哥才出来见曹颙。

    可怜天下父母心,曹颙也是为人父之人,自是晓得七阿哥的心情。七阿哥是真心疼爱长女,才不惜以皇子之尊,主动与曹家结亲。没想到不过数年功夫,宝贝女儿就险些丧命。

    “树大招风!”七阿哥沉默半晌,才说道:“我当初只觉得你性子老成稳重,品性端良,初瑜跟了你,定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曹颙道:“谁会想到,你如今竟站在风口浪尖上……”

    曹颙低着头,心里也是羞愧不已。

    自己算不算是白活了?口口声声说为了这个家,熬得多辛苦似的,却是连家人都保护不了。不是废物是什么?

    “日后,你有何打算?”七阿哥看着曹颙,问道:“是帮着皇阿玛继续赚银子,还是要找出幕后算计你之人,报仇雪恨?”

    曹颙闻言,已经是变了脸色,眼里的恨意不是一星半点。

    害得初瑜至此,使得他差点成为鳏夫,这个大仇自然要报。

    七阿哥见了,不由皱眉,道:“你递辞呈吧!”

    曹颙听了,面上露出几分不解:“岳父?”

    七阿哥揉了揉额头,道:“阿灵阿道‘病’了,除了太医院的太医在,还有侍卫处的侍卫在他府上。”

    “阿灵阿?”曹颙想起家书中父亲隐约提及的,大致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的心里却不认为阿灵阿是幕后指使之人。

    这没仇没怨的,堂堂国公爷,怎么会接二连三使这般手段?

    “那在济南做悬赏的银子,是叙府上的;操作的人,是阿灵阿的门人。”七阿哥见曹颙懵懂,说道。

    这嫁祸未免太明显,就算是想要算计曹颙,用得着这般不干不净的?阿灵阿与叙,都是勋爵世家子弟,打小见惯争斗的,手段怎么能这般粗劣。

    “你还不明白么?如今你要晓得的,不是谁要害你,而是皇阿玛说谁要害你。”七阿哥面色有些沉重,道:“这是对你与你父亲的安抚,也是皇阿玛对自己个儿的安抚。”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压低了音量:“事情由不得你,勿要节外生枝。”

    曹颙晓得“天威难测”四字,但是对于七阿哥的说辞,实是无法接受:“岳父,初瑜受了这般罪,小婿岂能就这么算了?”

    “你还想如何?”七阿哥道:“这世上,做什么人都成,就是不能做聪明人。你这几年沉沉浮浮,遭了这些罪,就是因为你将自己当成了聪明人。”

    “岳父先御驾而来,就是为了告诫小婿?”曹颙犹豫了一下,问道:“莫非,岳父心里,已经晓得到底是何人所为?”

    七阿哥背过身去,不看曹颙,道:“你是和硕额驸,初瑜是皇阿玛钦封的和硕格格,有人竟罔顾朝廷律法,悬赏你,袭击初瑜,自然有官服出面查询。你心里再不忿,还行要杀人报复么?”

    “既是想要置我于死地之人,杀之又何妨?”曹颙的脸上,多了几分狠意。

    人如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还能如何?总不能一直这般混混沌沌,等着对方什么时候想起来再咬自己一口?

    “过与不及!如今,你已经是风头太多,再进一步,许是万丈深渊;还不若退一步,等皇阿玛裁决。皇阿玛会给你个交代的。”七阿哥转过身来,拍了拍曹颙的肩膀,道:“你是我的女婿,就我的半子,如今连我也不信了么?”

    “皇阿玛要小婿递辞呈,是怕小婿义气,失了常态;还是担心小婿追查下去,触怒皇上?”曹颙带着几分疑问,开口问道。

    “你向来稳重,当晓得‘以退为进’的道理。这个时候,你进一步,又有何益,不过是加速阿灵阿与叙的死期罢了,对于真正的仇人,有何损益?”七阿哥反问道。

    七阿哥虽然平素不掺和朝廷党争,也不凑热闹站队,但是并不是迷糊之人。

    曹颙的心里已经是信了几分,但是仍有些不甘,看着七阿哥道:“岳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为了小婿日后太平,也求岳父体恤,告之那幕后黑手到底是何方神圣,数次逼迫小婿至此?”

    七阿哥叹了口气,道:“不过告诉你了么,不要做聪明人。就这样糊涂着,才能保太平。”

    遭遇这般大的变故,使得初瑜生死关上走了一遭,曹颙如何能心平气和。

    七阿哥不说,他也不在发问,心里已经思索开来,

    视八阿哥如仇,康熙想要庇护,庄先生叹息不语,七阿哥以皇子之尊也不愿招惹,还有能力搞风搞雨的,是谁?

    三阿哥、四阿哥、十四阿哥?十七阿哥?还是废太子?

    符合这四个条件的,却是一个没有。

    曹颙的脑子里,突然现出一人来,那就是被朝鲜使臣当成未来储君参拜,世人眼中最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皇长孙弘皙。

    数年之前,两人也算接过“仇怨”,但是多有小孩子置气好强的成份在里头。

    虽说往后,见面时弘皙也是皮笑肉不笑,没个好脸色,但是也不单单对曹颙如此。

    身为储君长子,未来太子的不二人选,弘皙在太子被废后也影响甚大。再也没有以往的趾高气扬,剩下的只是内敛与阴郁……

    “岳父,是弘皙?”曹颙思量了一回,缓缓地开口问道。

    七阿哥听了,已经是神色一变,看着曹颙,脸上显出几分痛苦之色……

第六百五十四章 我心

    河,淳王府园子,内堂。

    七阿哥虽神色大变,但是并没有言语,看了曹颙半晌,方垂下眼睑,端起茶盏道:“你想得太多了?皇阿玛甚是庇护你,你消停下来,做个富贵散人有什么不好?”

    “庇护?”曹颙不禁失笑,若是庇护的话,怎么会试图掩盖真相。

    “岳父,您想过没有,若真是弘皙的话,如今尚且不在储位,都三番两次至致小婿于死地;若是上位,会如何?”曹颙开口问道。

    七阿哥闻言一怔,看着曹颙,皱眉道:“即便皇阿玛再另眼相待,有些事也不是你能掺和进去的。”

    见七阿哥似乎笃定弘皙储位有望,曹颙心里有些着急。要是七阿哥不知不觉站了队,让四阿哥记恨在心,那往后的日子就要不好过。

    而且,说实在话,他只是想到弘皙,并不认为自己遇到的一切就是弘晢所为。

    当年他在济南遇险,那还是康熙五十一年,太子刚被“二废”,弘晢身为人子,正是避讳的时候,怎么会没头没脑地跨省涉及曹颙。

    或许,弘皙是螳螂捕蝉中的那个“螳螂”,让黄雀给利用了。

    见曹颙并不应答,七阿哥皱眉道:“有时候,传言未必全都可信。二阿哥,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弘皙虽然傲慢些,但是也不是完全不通道理。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我并不是要你忍气吞声,而是怕你沉不住气,使事情进入僵局。阿灵阿与叙,皇阿玛能随便处置,你却不好掺和进去,否则平白结怨两家子弟。”

    “若不是老天保佑,初瑜她这次……对方再来一次,我遭遇凶险,那他们娘几个如何?”曹颙叹了口气,道:“岳父大人,就算想要小婿性命的是皇上,小婿也要心里清楚。即便没有‘挡车之力’,也不能做个糊涂鬼。”

    七阿哥还要再劝。曹颙起身道:“岳父远道而来。也该饿了。还是先叫人开席吧。”

    少一时。席面送上来。

    曹颙亲自把盏。给七阿哥倒酒。七阿哥神色复杂地看着曹颙。默默地吃着。他本不是多话之人。劝了曹颙两遭。见曹颙坚持己见。便不在多言。

    曹颙陪着七阿哥用过饭。惦记初瑜那边。便请七阿哥先休息。临出门时。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开口对七阿哥道:“岳父大人。即便皇上再疼弘皙阿哥。也不会立之为储君。否则地话。也不会将太子党众人从朝廷与地方上铲除干净。岳父小心了半辈子。还是不要被殃及才好。”说完。他躬了躬身。转身出去。

    回到西院。这边已经掌灯。

    初瑜已经醒了,叶嬷嬷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端着碗粥,用调羹喂她。

    见曹颙回来,叶嬷嬷起身将粥碗递给曹颙。

    “阿玛……来了?”初瑜轻声问道。

    “嗯,刚吃了饭,现下歇了。”曹颙一边胃着妻子,一边开口说道。

    “都是我不好……”初瑜的脸上添了羞愧之色。

    “说什么呢,你要是这么说,我岂不是该自杀谢罪?”曹颙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道:“少说两句,养足精神,省得明儿岳父见了心疼。”

    初瑜轻轻地点了点头,喝了粥与药后,又阖眼睡去。

    曹颙和衣躺在妻子身边,也跟着沉沉睡去……

    京畿,南石槽,圣驾行在。

    十五阿哥看着十六阿哥,不由觉得有些头疼。他掏出怀表瞅了两眼,已经亥初(晚上九点)。

    “十六弟,你还不回去,小心弟妹要使人来找了。明儿还要早起,十六弟赶紧回去安置吧。”十五阿哥道。

    虽说还不到端午,但是十六阿哥已经拿了折散,一边摇着,一边看着十五阿哥,道:“哥,咱们是同胞手足,不比旁人。你就跟弟弟交交底儿,你到底是想帮十四哥,还是想帮三哥?”

    十五阿哥闻言,不由失笑,看着十六阿哥道:“你不是就想做个富贵散人么?操心这些做什么?赶紧回去歇着,扯这闲篇做什么?”

    “打虎亲兄弟,就算弟弟没出息,也保不齐什么时候能帮哥哥把手。”十六阿哥合上折扇,说道。

    十五阿哥摆摆手,道:“行了,你就饶了哥哥吧。看到十三哥了么,当日除了太子,谁还能比得他受宠。结果掺和了不该掺和的,落得个不尴不尬的下场。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本本分分的孝敬皇阿玛与额娘吧,会有福气的。”

    十六阿哥脸上已是添了郑重,看着十五阿哥道:“哥哥,不管您帮谁,都是我的亲哥哥。”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曹颙不是与人为恶之人。要是先前他有什么得罪十五哥之处,弟弟叫他给十五哥赔罪。”

    十五阿哥闻言,嘴角不由生出冷笑,道:“十六弟,你这是要教训哥哥么?还是偏帮着外人,来跟我摊牌。”

    十六阿哥听了,忙摇头道:“十五哥切莫误会,弟弟绝无此意。只是都是亲戚,本不必如此。”

    十五阿哥已经转过脸去,不看十六阿哥,冷声道:“我乏了,十六弟,不送。”

    “弟弟只是不愿十五哥做了他人手中的枪。十五哥之前最厌恶太子,为了这次却愿意推波助澜,暗中帮弘皙成事?是顾忌十五嫂,还是十五哥受了他人蛊惑,想要让弘皙与八哥蚌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十六阿哥站起身来,压低了音量道。

    十五阿哥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十六阿哥,眼里隐隐地带着几分怒气:“十六弟,要是你的舒坦日子过腻了,哥哥就成全你如何?”

    他的声调阴冷无比,一瞬间,十六阿哥觉得眼前这人陌生许多,变得不像是他哥哥。

    十六阿哥脸上不由添了几分担忧,喃喃道:“十五哥,你到底是想要拥立之功,还是想要……”

    最后一句话,十六阿哥含在嘴里,还是没有说出口。

    “曹家并无结党营私,颇有威望,何必树敌?十五哥好好想想吧。”十六阿哥叹息一口,抬腿往外走。

    “没有结党么?”十五阿哥冷笑道:“不是‘四爷党’么?”

    十六阿哥闻言,心里一颤,转过身来,看着十五阿哥道:“十五哥这是什么意思?曹颙同四哥那边关系平平,这你当时晓得的。”

    “平平么?同十三哥府上呢?救命之恩,好大的帽子。你能保证四哥要是出头,曹颙不会站在四哥那边?”十五阿哥的眼神有些犀利,盯着十六阿哥道:“不只曹颙,连你同老十七,不也是对四哥恭敬地很么?

    足,你们也是手足兄弟啊!”

    听十五阿哥越说越没谱,十六阿哥皱着眉,摇了摇头出去。

    十五阿哥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灯光,脸上现出几分自嘲之色,自言自语道:“痴心妄想么……”

    京城,方家胡同,简王府别院。

    简亲王雅尔江阿慵懒地躺在床上,摩挲着怀中之人的后背。

    “累么?”他的声音不同往日的傲慢,带着几分温存。

    “嗯,还好。”杨子墨阖着眼睛,轻声回道。

    “要过节了,你有想要的东西没有。要不然,让人过来给你裁些衣裳?”雅尔江阿带着宠溺,开口问道。

    “月初裁了四季衣服,足够穿得了。左右我也不出这院子,要那么多衣裳做什么?”杨子墨应着,声音中带了几分落寞。

    雅尔江阿将他往怀里搂了搂,道:“不是惦记你那个恩人妹妹么?闲着发闷,就去看她,或者请她过来做客。”

    杨子墨摇了摇头,道:“她那边新添的几个饽饽就要开业,正忙得什么是的,哪里得空?”

    “新开的饽饽铺子?”雅尔江阿想了想,道:“要不明儿我跟几个王府打声招呼,在韩江氏铺子开业时,多订些饽饽席与粽子,也算捧捧场。”

    杨子墨闻言,眼睛一亮,仰着脖道:“真的?那可太好了。说实话,在南边这几年,我也吃了不少苏点,稻香村的味道算是地道。连我这不爱吃甜的人,都打发人买了几遭。”

    雅尔江阿人到中年,性子柔和许多,不再像过去那样自私武断。

    要是过去,他巴不得“金屋藏娇”,将眼前之人当成自己的禁脔;现下,却添了几分不忍。

    “要不然,你就跟你那妹子学学做生意。左右府里有不少铺子,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几间。”雅尔江阿道。

    “做生意?”杨子墨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王爷不是不耐烦我抛头露面么?”

    “谁让过去你不安分,本王怕自己个儿的帽子变色儿。如今你也大了,要是再不懂事,本王也懒得哄你。”雅尔江阿佯怒道。

    杨子墨脸上已经添了笑意,低下头,拉住雅尔江阿的手,不再说话……

    转眼,到了四月十八。

    韩江氏这边的铺子收拾得差不多,亲自到曹府这边寻紫晶,商议开业的日子。虽说曹颙夫妇不在京里,但是到底是合伙的买卖,她也不好自专。

    曹寅夫妇要随扈上京之事,韩江氏早就晓得,而且还专程来给李氏请过安。紫晶虽名为奴仆,但也是曹家长房能说话做主之人。

    曹府前院,香烟袅袅,伴着锣鼓声,几个神婆口中念念有声。看到一身素淡衣服韩江氏,那几个婆子瞪着牛眼,边跳边打量着。

    就这就是萨满妈妈“跳大神”了,韩江氏在京已经几年,对于一些旗人家的习俗也颇有耳闻。

    不过,曹家的主子们,多不在府里,怎么这边就做起法事来?

    心里虽奇怪,但是她不是多事之人,挨着边,跟着丫头往里走,到偏听候见。

    紫晶得了消息,到偏厅这边见客。

    韩江氏道明来意,将选好的吉日单子递给紫晶。

    看着韩江氏给递给自己的吉日单子,紫晶笑着说道:“我哪里懂这些,韩奶奶瞧着定日子就是。”

    “月里就有两个好日子,一个是二十二,一个是二十八。二十二的话,有些仓促;二十八的话,离端午又太近些。”韩江氏从旁解说道:“主要还是看府上安排,到底是买卖开业,能抽空过去看看,最好不过。”

    紫晶已经阖上折子,递给韩江氏,道:“二十二的话,我们二爷在宫里当值,帮衬不上;二十八的话,二爷休沐,我跟他说说,许能带人过去热闹热闹。”

    韩江氏听了,道:“既是如此,那就定在二十八。小妇人回去就预备请柬,使人送到贵府来。”

    紫晶闻言,稍加思量,道:“不必预备太多,我家老爷出京前吩咐要门户严些,就算有客,也不过是二爷的同僚罢了。”

    韩江氏应了,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韩江氏便起身告辞。

    紫晶送了几步,就见绿菊走了过来,道:“紫晶姑娘,我们太太打发奴婢来问,是不是稻香村的韩掌柜到了?若是的话,二太太请她厅上喝茶。”

    紫晶闻言,看了韩江氏一眼,心里颇为为难。

    自打四月十五,这边府上开始做法事,兆佳氏白日便在这边盯着。

    期间,对于府上的事,也少不得指手划脚一番。

    虽说是主子辈,到底是分家的,下人们能应的就应着,拿不定主意的仍依照旧例,或是请示紫晶。

    兆佳氏心里虽恼,但是也挑不出紫晶的错处来,不过是话里话外吃打两句到头。

    紫晶晓得她的脾气,面上共顺着,对于恶言恶语也并不往心上去。

    自己是曹家下人,兆佳氏这边,是该受的;韩江氏只是曹家的合伙人,二太太要是无礼的话,只会叫人笑话,丢曹家的颜面。

    担心归担心,既然兆佳氏使人来请,紫晶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她看了韩江氏一眼,将她并没有推辞不去之意,便跟着绿菊一道,引韩江氏到前厅。

    前厅的门敞开着,正对着院子里的萨满妈妈们。

    兆佳氏坐在厅上,几案上放着点心与茶水。她一边看着院子里的“跳大神”,一边吃着饽饽。

    见绿菊带着人回来,兆佳氏放下手中的饽饽,直了直身子。

    韩江氏这边,已经俯了俯身子,道:“二太太万福。

    ”

    她声音不大,院子里又实在吵得慌,兆佳氏听不真切,对身边的丫鬟道:“叫外头的妈妈们到偏厅歇歇,吃点饽饽,掂掂饥。”

    那丫鬟叫红梅,是前两个月刚从家生子中提上来,代替紫兰的缺的。心直口快,是个爽朗的性子,甚得兆佳氏欢喜,隐隐有越过绿菊之意。

    绿菊正愁曹项出京之事,哪里有心情与人争宠?

    红梅见她这般,越发嚣张,每日里除了在兆佳氏面前奉承,剩下的就是练习点烟。不过是看兆佳氏吃烟勤,离不开绿菊,想要取而代之罢了。

    红梅出去吩咐了,外头才渐渐地消停下来。

    兆佳氏笑着看了韩江氏一眼,指了指就近的椅子,道:“韩掌柜坐下说话。”

    韩江氏因紫晶站着,犹豫了一下,挑兆佳氏右手第二张椅子坐了。

    “坐得近些,才好说

    。兆佳氏瞧也不瞧紫晶,只是笑眯眯地对韩江氏道:T3张罗新铺子了?看来是买卖兴隆。都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正月里,我也开了两间饽饽铺子,因识人不明,师傅手艺不京,加上掌柜的偷懒,买卖没做起来。如今城里的人家,多认‘稻香村’的牌子。韩掌柜那边,能不能帮衬一下,匀两个师傅过来。”

    韩江氏闻言,实是无语。

    这亲兄弟,还明算帐呢,更不要说是婶子同侄儿媳妇之间。再说,初瑜并不在京,她跟自己这个掌柜说,也有些不着调。

    兆佳氏巴巴地看着韩江氏,笑着说道:“唉哟,让韩掌柜的为难了么?开几家不是开,要是没有好师傅,我这两处买卖就要黄摊了。那样的话,还不若把铺子租给你们,我吃租子来得省心。

    ”

    稻香村在城里的铺面,有初瑜的陪嫁,与后置办的,就是没有租的。

    “小妇人只是给郡主看生意的,实做不了主。二太太且容小妇人几日功夫,小妇人回去就给郡主去信请示。”韩江氏低头回道。

    兆佳氏厚着脸皮说项,却没听到想听了,心里不快,脸上已经露了出来。

    她“咳”了一声,道:“听说韩掌柜往十三爷府上走了两遭,怎么?要拣高枝儿么?”说到这里,看了看韩江氏的长相,脸上露出几分轻蔑之意来:“这张脸,颜色倒好?我家颙哥儿是个实在人,可怜你寡妇失业的。你也当检点些,别将我们老大的帽子染上色儿!”

    这话说得既刻薄,又难听,连紫晶脸上都有些下不来。

    韩江氏只是小脸绷着紧紧的,看不出什么来,起身道:“谢二太太教导,小妇人还有俗务要忙,今日就不再继续叨扰了。”说着,向兆佳氏福了福,转身离去。

    “你……”兆佳氏见她起身离去,不禁着恼,道:“算是个什么物,不识抬举的东西。”

    韩江氏只做未闻,紫晶看了兆佳氏一眼,跟着韩江氏出来。

    直到上马车之时,韩江氏才双手发抖,显然已经是气极。

    紫晶不好说兆佳氏的不是,只好低声劝道:“奶奶勿恼,许是有人在二太太身边嚼,引得二太太误会。二太太平素提起韩奶奶,也是带着几分佩服的。”

    韩江氏摇摇头,看着紫晶道:“姑娘是个好心肠的,放心。这些年来,好话小妇人听得少,恶语却是寻常事,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攀高枝儿那句,有些应承不起。我去十三爷府上请安,姑娘是晓得的,并无其他用意。我若在京,打理的只有曹爷的生意。商贾低贱,却也重‘信义’二字。”

    “韩奶奶多心了,没人会那般想。大爷与大奶奶若不是信着韩奶奶,也不会做这合伙生意。我们大爷临出京前,因不放心韩奶奶这边,还专程同我们福晋姑奶奶与三姑奶奶打了招呼,让多看顾着些奶奶。”紫晶笑着说道。

    韩江氏闻言,颇为意外,神色僵了僵,向紫晶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看着韩江氏马车离去,紫晶转过头来,眺望着东北方向,双手合十祈祷,只求初瑜平安。

    韩江氏坐在马车里,心乱如麻。脑子里一会儿是兆佳氏轻蔑之神情,一会儿是曹颙与初瑜夫妻的模样。

    不知不觉,马车已出了胡同,到热闹街市。外头不时有伙计的叫卖声,还有行人车马往来的声音。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熙熙攘攘中,就听到有童子高声道:“娘,肉包子、肉包子。”

    随即,就有妇人道:“不许馋嘴,一个包子,能买半斤棒子面呢。”

    韩江氏犹豫了一下,从车窗的缝隙往外看,就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蹲坐在地上,撒娇道:“不嘛,不嘛,就要吃包子……”

    “听话,快起来,要不回家叫你爹打你板子。”那妇人要拉儿子起来,那小小子已经开始打滚,边哭边道:“就要包子,就要包子……”

    已经有看热闹的、爱帮闲的,凑过去,劝那妇人道:“孩子要吃,就买一个吧,两文也舍不得花,好恨的心。”

    那妇人一看就是个本份人,已经是满脸通红,拉起儿子道:“小祖宗,给你买,真是讨债的……”

    那小小子已经破涕为笑,拉着妇人的衣襟,仰脖道:“娘,娘,买两个,娘也吃……”

    那妇人摸了摸儿子的头,脸上露出慈爱之色。

    韩江氏在车里,已经看得痴了。直到去的远了,再也看不到那母子,她才缓过神来,对同车的丫鬟小福道:“告诉赵叔,去人市儿。”

    小福担忧地看了韩江氏一眼,还是挑开车帘,跟车夫说过。

    出了前门,过了一条街,就到了人市。

    下车时,韩江氏已经是带了斗笠与面纱,遮得严严实实的。

    道路两个,有官卖的台子,还有些人贩子直接喊客。还有些自己插了草标的,零零散散的跪着。

    “姑娘……”小福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姑娘是想要收养个儿子?”

    韩江氏摇了摇头,看着道路两侧。有家商贾,正在买使女。一排下来,十来个,大的十四、五,小的六、七岁。

    韩江氏近前,眼睛落到队尾的小姑娘身上。那小姑娘,六、七岁的年级,瘦瘦的,眼泪汪汪地看着四周。

    人贩子已经上前,笑着说道:“奶奶要买丫头么?我们这的货色最全,身价银也便宜,奶奶好好挑挑。”

    韩江氏指了指那小姑娘,道:“她是哪里人氏,父母家人呢?”

    那人贩子道:“河南的,父母害病死了,死前欠了租子,就用她来顶债。那户财主是慈善人,乡里乡亲的,又是同宗,不愿使唤她,就转手卖了出来。”

    还真是“慈善”,韩江氏心里叹息一声,冲小福点了点头。

    那人贩子见韩江氏诚心要买,开了个二十两银子的高价。要知道,调教好的大丫鬟,也不过十多两银子的身价。像小姑娘这样的,干不了什么活的小丫鬟,不过是几两银子的身价罢了。

    小福心里有数,开口想要还价,韩江氏却止住她,道:“交割吧。”

    回到马车上时,韩江氏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小姑娘。

    她怯怯的看着韩江氏,又看看小福,不敢吱声。

    韩江氏去了斗笠与面纱,看着小姑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麦……麦穗……”小姑娘的声音像小耗子似的,低不可闻。

    “往后,就叫蒽吧,江蒽……”

第六百五十五章 踪影

    京城到热河这一路,弘已经拿定主要,见面要给姐“颜色”看看。让姐姐跟着受罪,这不是欠收拾是什么?

    数日赶路下来,他倒是有些犹豫。

    同行的还有亲家太太李氏,是个软脾气的和善人,同福晋们相处的也融洽。

    要是见面就给姐夫两拳的话,当着人家做娘的打儿子,好像有些不厚道。再说,这个姐夫对他也不薄。早前他爱马,曹颙二话不说地给他淘换了好的;前两个月他结婚,姐姐、姐夫虽不在京里,但是相关贺礼与份子钱可是丁点儿不少。

    这样思前想后的,弘就有些拿不定主意。

    犹豫来犹豫去,四月十八这日下午,淳王府福晋们与李氏的车驾到抵热河。

    两日前,一行人已经遇到淳郡王派过去送信的人。晓得初瑜脱离险境,福晋们与李氏也都松了口气。

    饶是如此,没见到人呢,多少也挂着心,所以李氏没有先到曹家别院那边,而是直接跟着福晋们过来。

    弘到底没有动手,曹颙虽没有受皮外伤,但是跟着熬心劳神,清减许多,眼睛已经凹陷下去。

    弘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再瞅瞅曹颙的小身板,哼哼了两句了事。

    初瑜调息这几日,精神已经好许多,脸上也有了血色儿。只是因伤得是肺腑,她暂时还不能动弹,也不能说太久话。

    看着嫡母、生母、婆母都到了。再看看分别数月地两个儿子。初瑜只有流泪地份。

    天佑与恒生看到母亲。原有几分雀跃。但是见她泪流满面。都有些怔住。

    淳王福晋上前拉着初瑜地手。也跟着流下泪来。

    这番相见。众人皆是觉得庆幸与后怕。

    这边人多。淳郡王已经叫人预备酒席。给众人接风洗尘。还收拾出客房。请李氏住下。

    李氏见媳妇没有凶险。用过酒菜后。还是张罗着。要带着两个孙儿回别院那边。

    初瑜心里颇为不安,寻思是不是回婆家养病。

    她尚在肺腑,伤口才愈合,曹颙哪里敢让她动。万一抻了伤口,岂不是悔之不及。

    李氏带来的补药,都使人歇下来,留在园子这边,供初瑜使用。

    曹颙亲自将母亲与儿子们送过去,安顿妥当。

    别院这边的家具摆设,都是初瑜亲手布置。内院正堂这边,是李氏起居坐卧之处,都是样样随心。

    李氏看在眼里,想着媳妇平素的贤惠,少不得唏嘘两声,撵儿子回去看护媳妇。

    天佑与恒生两个都有些乏了,睡意朦胧的,但是见曹颙要走,小哥俩都拉了他的衣襟。

    “父亲大人,母亲……”天佑的小脸上露出几分关切,道:“母亲何时回……”

    恒生也跟着问道:“是啊,母亲要一直躺着么?”

    曹颙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瓜子,道:“没几日就回来,你们先跟祖母在这边住着,明日白日再去看母亲……”

    两人闻言,不由雀跃。

    恒生道:“妹妹呢?不回来么?”

    天慧今儿被宝雅接去了,天佑与恒生不得见,所以才这么发问。

    听他提及天慧,李氏对曹颙道:“是了,媳妇病着,哪里有空看天慧,还是打发人将天慧送这边来吧。”

    曹颙看着李氏带着乏意,眼前还有两个小萝卜头,犹豫一下,道:“母亲,您这一路也劳乏了,也得好生休养两日,别在病了,要不然我们做儿女的如何能心安?”

    李氏摇摇头,道:“没事,前两日赶路很急,前儿碰到王府管事,已经放缓了行程,没那么累。”

    曹颙陪着母亲说了几句话,李氏便撵他回去照顾媳妇。

    曹颙折返回园子时,弘站在院子里,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姐夫到底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与人结下生死仇怨?”弘挺着脖子,脸上带着不满,大着嗓门问道。

    “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做什么差事,小舅子不晓得么?年后忙着内务府、招投标,这两个月就在这边修缮行宫。”曹颙见他这般,心里也不恼,只是想着七阿哥之前的话,带着几分烦躁。

    起来,他并没有什么因私结怨的机会。

    除了刚上京时的贵山,是跟差事什么的无关,只是义气之争;其他时候,多少办差的时候得罪的人。

    自己费心劳神的,不过是想太平日子罢了。

    这算什么太平日子?除了应对高高在上、手持生杀大权的康熙外,还要提防暗箭。更可恨的是,康熙那边反复无常,丝毫不估计下边人的感受。

    唯我独尊,就是帝王。

    见曹颙不卑不亢,也不解释,弘不由皱眉,道:“单姐夫当差了?阿玛也当差,哥哥也当差,我年底也要进步里。怎不见别人像姐夫这样?去年姐夫重伤,养了几个月,使得阿玛与额娘都跟着担心,生怕姐夫熬不过去,姐姐成了……这才隔了多暂功夫,又连累姐姐至此……”

    弘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已经对曹颙怒目而视。

    岂止是弘质问,连曹颙自己个儿,心里也问了自己个儿多遭。

    自己求太平,怎么没个太平日子,瞧着别家的纨绔做的也挺欢实的。

    只是他羡慕归羡慕,但是作为曹家未来的当家人,曹颙也没有放纵的权利。

    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拍了拍弘的肩,道:“我也糊涂着。要不你跟姐夫一道琢磨琢磨,姐夫怎么就这么倒霉?”

    弘正恼着,不耐烦曹颙的亲近,扭了下肩膀,避开曹颙的手,道:“还不是姐姐瞎折腾闹的?当年外放的事就不说了,重回京城这两三年,太仆寺、兵部、内务府姐夫折腾的少了?换做其他人,老老实实的在一个衙门里待着,三年才熬完一任。姐夫这边要是也那样安安分分的,怎么会胡乱得罪人?”

    听着弘的指控,曹颙真是哭笑不得。

    要是他能做主,他宁愿接着做御前侍卫,活少不说,还没人敢得罪,自在休闲的紧。

    弘“吧啦”、“吧啦”地说了这些话,见姐夫并没有“受教”的意思,小脸耷拉得更厉

    :“姐姐将姐夫当天似的,姐夫就这样疼姐姐?”

    听弘还要抱怨,曹颙一屁股坐在厅前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夹绣桃,心里思量的却是圣驾行程。

    圣驾四月十四从畅春园启程,按照历年的旧例,圣驾每日行进三十里,十来日到抵热河。算算日子,大概还要七、八日。

    岳父的提醒,康熙对阿灵阿与叙的发作,都使得曹颙警醒。

    平素里,人前人后,康熙待老臣何其优容。就说阿灵阿,早在一废太子时后,就因掺和进举荐八阿哥为储之事,受了申斥。

    但是同沉沉浮浮的大学士马齐不同,阿灵阿申斥归申斥,仍是天子近臣。结果到现下,太子羽翼铲除干净后,八阿哥就成了康熙心尖上的刺。

    这次虽说谁都能看得出其中的蹊跷,但是康熙仍是将阿灵阿与叙两人问罪。

    好像是安抚曹家,实际上不过是刚好名正言顺得了个机会罢了。

    既要做婊子,还要立牌坊,这句话送给康熙这个地方,也算是妥当。

    弘皙与自己为敌的根本缘由是什么?总不会是自己拒了当年的上书房伴读的缘故吧?

    若是康熙执意避讳弘皙,那自己又能如何?

    曹颙想着,皱眉已经紧锁,脑子里已经想出各种应对手段,又觉得都不贴切。

    正犹豫着,就听弘试探性地问道:“姐夫,您这是傻了?”

    夕阳西下,看着落日余晖中沉默不语的曹颙,弘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过了。

    他向来不是粗心的,不好意思的念头转眼而逝,想起一件事来,道:“对了,阿玛请你那个和尚朋友在书房下棋,有会儿功夫了,还没出来!”

    “智然?”曹颙有些意外,站起身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自打四月十五,七阿哥到达热河,智然、蒋坚、李卫他们就都搬到曹家别院那边住去了。只是偶尔有事的时候,他们才过来见曹颙。

    “姐夫送亲家太太刚走,这和尚就来了,说要见姐夫。刚好让阿玛瞧见,阿玛就请他下棋去了。”弘说道。

    对于七阿哥这位岳父,曹颙原来只有敬仰的,觉得他虽性子孤僻些,但算是性情中人,又淡薄名利,可亲可近。

    这次的劝诫,曹颙也相信,他是为了自己个儿好。只是其中,似乎还有什么隐情,是七阿哥不愿说的。

    原只以为因十四阿哥有心拉拢的缘故,使得弘曙同他走得近,往后保不齐要受其连累。怎么听着七阿哥的意思,对于废太子,他这个做弟弟的并不是全无手足之情,而且对弘皙那个侄子还很看好。

    心里想着,曹颙已经跟着弘来到书房。

    弘隔着门,躬身禀告道:“阿玛,姐夫回来了。”

    屋子里静寂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七阿哥道:“进吧。”

    书房里已经掌灯,七阿哥与智然坐在棋盘两侧。七阿哥执黑,智然执白,正厮杀得热闹。虽说黑白咬得厉害,但是曹颙扫了一眼,还是能看出黑子站上风。

    智然没有争胜之心,否则凭他的棋艺,不会下到这个地步。

    七阿哥没有看进来的女婿与儿子,视线让粘在棋盘上,手中捏着一枚棋子,正思量着下到哪里。

    弘是急性子,看着父亲迟迟不落子,已经急得抓耳挠腮。

    七阿哥看了棋面半晌,撂下棋子,对智道道:“本王输了。”

    智然站起身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蒙王爷承认,小僧羞愧,算不得输赢。”

    七阿哥看了曹颙一眼,又看了看智然,问道:“听说小师傅近日在这边的庙宇里学禅,收获如何?”

    智然回道:“得意聆听无上佛法,使得小僧堪破佛法奥义,实是幸甚。”

    七阿哥闻言,没有再说话,看着曹颙道:“小师傅是为寻你而来,正好被本王拉来下棋。你们慢座,本王同弘去福晋那边瞧瞧。”

    话间,七阿哥已经起身,对智然点点头,随后叫弘一道离开。

    曹颙送至门口,才转过身来,看着智然道:“母亲到了,方才我送她回别院。智然找我,有事?”

    智然点点头,道:“非磷先生那个行宫衙门当书吏的老乡传出消息,之前盘查这边园子到行宫府邸时的案宗,已经被人调回京城。”

    什么案宗,就是“屠二”他们隐匿在阿灵阿府上之事么?

    阿灵阿的风光,这就到头了?

    只是这罪名怎么定,总不能说勾结江湖匪徒暗杀朝臣吧?那样的话,朝廷脸面何在?

    “还有一事,就是‘屠二’党羽当初招供出山头许老大,后来捕快到了约定地点也没有找到人。”智然缓缓说道:“根据仵作所说,数日前行凶那女子手心里都是老茧,骨骼粗壮,加上当日出手来看,是个习武的。因这个,非先生在知府衙门那边待了几日,将十来年来的通缉画像都看过。其中,发现些蛛丝马迹。”

    “怨不得前日他要我的名帖,原来是去了知府衙门。什么蛛丝马迹?”曹颙跟着问道。

    “九年前,直隶河间府沧州曾通缉过一对抗租杀人的夫妇。男的叫许云龙,女的郭氏。虽说是乡下人,但是夫妻两个都有些功夫。因那年大旱,庄稼没有收成,庄头带着人,要拉郭氏抵租子,被夫妻两个反抗杀死。”讲到这里,智然不禁念了声佛号。

    “许云龙同郭氏因背了命案,就落草为寇了?”虽说这故事听着熟悉,里面这对夫妇也是迫不得已,但是想着他们或许就是来刺杀自己与初瑜之人,曹颙实是生不出同情之心。

    智然摇了摇头,道:“非也,他们夫妻虽逃亡,但是那庄子不是寻常人的庄子,是安亲王府的产业。地方知县怕事,就按照王府来人安排,将郭氏的老娘抓起来示众。”

    接着的故事,依旧是俗套。

    许云龙与郭氏得了风声,还是到衙门投案自首了。随后即便关进死牢,只等着秋后问斩。

    郭氏之母因自己连累的女儿女婿,虽是从衙门里被放出来,但是

    绳上吊死了。

    没等秋后问斩,许云龙与郭氏夫妇就都“因急症暴毙”,案子算是了结。

    话间,智然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打开来给曹颙看。

    虽说只是简单勾勒,但是眉目之间看着还有些眼熟,正是刺杀初瑜的那个“许大嫂”。

    “根据戏板子人的口供,这女人口音正是河间一带。那边山匪说起许老大的来历,也只晓得七、八年前夫妻两个,凭着刀剑功夫,霸了山头。”智然缓缓说道:“这样看来,这许家夫妇,有可能就是昔日沧县死牢之人。”

    虽说还不能确定幕后黑手是哪位,但是既然查到许氏夫妇的身份,那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曹颙长吁了口气,对智然道:“这几日我照看内子,多亏小和尚同非了。能不畏惧安王府的权势,从死牢里捞人,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屈指可数。总算不用再当睁眼瞎。刚才我回别院,并没有见到非,莫非他还在衙门?”

    智然点点头,道:“非磷先生说了,圣驾到热河后,怕是不好再查,这几日,看能不能多查出些线索。”

    自打初瑜十一日被刺至今,已经八日,蒋坚一直在外头跑。就算有事回来禀告曹颙,也是智然或者李卫。

    之前,曹颙的全部心思在初瑜身上,并没有想那么多,眼下却觉得有些不对。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非磷状态如何?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智然听了,目光复杂地看了曹颙一眼,道:“像是心中颇为自责,连日来废寝忘食,熬得有些清减。”

    曹颙跺跺脚,才发现自己的粗心。

    他看了智然一眼,道:“小和尚用了晚饭没有?”见智然点头,他又说道:“那就稍等我片刻,我去探望一下内子,随后咱们到衙门接非去……”

    热河,大学士府,内宅。

    伊都立坐在堂上,脸上有些深沉。他对面站着大管家,大管家身边跪着个仆人打扮的青年男子。

    “从头到尾仔细给爷讲一遍,一个字也别拉。”伊都立盯着那仆人,缓缓说道:“说得好,爷有赏;要是有敢隐瞒的,哼哼……”

    那仆人已经叩头,磕磕巴巴的,就下午的遭遇说了一遍。

    他是府里的家生子,因是大管家外甥,所以捞了清闲体面的差事,在门房当差。

    因兜里有几个闲钱,他便有些手痒痒,趁着不当置,跟个小兄弟到赌场试手气。

    却是点背,三下五除二,就将带着的几两银子输个干净,还将衣服也抵了换铜板,也输了干净。

    这时,就有个老头凑上前,拿着个十两的大元宝,声称有个侄女与其失散,被卖到热河做婢女,有次恍惚看着进了学士府,跟他打听打听。

    话里话外,除了追问其侄女的下落,不无打探学士府**之意。

    这门房是家生子儿,晓得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但是又眼馋那银子,便胡编了几句,收了银子。

    他心里没底,不敢再赌,就转到回复,刚好被他舅舅逮个正着。

    他舅舅听说外甥又去赌馆了,便拿来棍子要打他,没想到跑来追去的,滚落一个银元宝。

    大管家察觉不对,这门房不敢隐瞒,就将赌馆里的事儿说了。

    热河这几个月都不太平,大管家是晓得的,听了有人窥探学士府,便直接报到伊都立这里。

    伊都立听了,有些糊涂。

    虽说最近风声不对劲,但是也牵扯不到自己身上,怎么还有人要打自己的主意不成?

    那门房说完,已经是不停磕头,带了哭腔道:“主子,奴才不敢背主,都是心口胡嚼,一句实话没有啊。”

    伊都立冷哼两声,道:“那人说他侄女多大,哪日看到的?”

    “说是十一、二,个不高,前几日在咱们府门口影影绰绰地看得,觉得像。”门房回道。

    十一、二的小丫鬟,府里自然是有的,只是多是家生子,并没有听说家里最近买婢女。

    伊都立不明白那人是真找人,还是借着由子来打探其他事。不管怎样,也当防备。

    “你这奴才,胆子够大的,这银子你都敢收,就不怕爷剥了你的皮。”伊都立瞪着那门房道:“你是怎么胡说八道的,给爷说来听听。”

    那门房叩头道:“回爷的话,奴才见那人鬼樂,怕他对咱们府不利,就说了谎,只说咱们府没有小丫鬟当差,前几日是府里请客,来的是辅国公府的女眷。要是他看到了他侄女,那就是在辅国公府里。”

    “辅国公?”伊都立脑子里出现元威与元智兄弟两个,他起身踹了门房一脚,道:“还算你伶俐,没有将人招到府里来?说,让爷拿什么赏你?”

    门房仰着脖子,腆脸道:“不敢当爷的赏,爷再踹奴才两脚,让奴才长长记性,就是给奴才脸了。”

    伊都立听了,笑着踹了他两脚,道:“行,爷成全你。”说到这里,眼里失了笑意:“只是你要记得,没有下一遭。要是叫爷听说你再去赌,爷就剁了你的爪子喂狗。”

    那门房已经是唬得魂飞魄散,叩头不已。

    伊都立瞧也不瞧他,对大管家道:“总算他没被银子晃花眼,没做那背主之事,赏他二十两银子。”

    大管家闻言,忙躬身应了,脸上已经添了欢喜……

    元威与元智那边,伊都立才懒得操心,只是这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他心里不由想起一人。

    他转过头,对那门房皱眉道:“那给你银子的老头,哪里人氏,口音能听出来么?”

    门房寻思了一会儿,苦着脸道:“爷,奴才也说不好啊,奴才才见了几个人?就听着像南音儿,哪里的奴才实听不出来……”

    伊都立听了,点了点头,虽是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是那人**不离十是寻方七娘来了……

    那个小姑娘方七娘跟在初瑜身边,不像是婢女,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第六百五十六章 “祈雨”

    城,太和殿广场。

    高高的祭台上,摆放着七口青花大缸。礼乐声中,不停地有礼部官员吟着祈雨唱词。

    虽说还不到午时,但是烈日当空,晒得人眼睛发话。

    四阿哥穿着礼服,站在广场上,脑门子的汗就没有止过。他的身边,稀稀落落的几个王公贝勒。在另一侧,原本应是京堂们站着的地方,也空着不少缺。

    从今日起,遵照圣旨,由礼部主持的祈雨在太和殿广场举行。

    在京的官员,每日辰时到未时,四个时辰,在这边祈雨。

    城里,已经是柳树扫街,忌宰牲。

    说起来,祈雨真不算新鲜事。雨水大的时候,祈晴;没雨的时候,祈雨。十年里,有九年春夏要举着祈雨的。

    区别不过是规模大小,时间长短罢了。

    祈雨的日子,都是根据钦天监那边给的时间选定的。通常情况下,都会在三日内祈下甘霖来,也好让百姓沐浴朝廷恩泽。要不然的话,干祈不下的话,不是引得民心惶惶,又寻思是不是“老天爷示警”什么的,岂不糟糕。

    今年立春以来少雨,又是大旱之年,这祈雨自是少不得的。

    这替朝廷祈雨。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是只有六部九卿、内阁学士、有职地王公贝勒才在名单之上。

    户部琐事虽多。但是四阿哥还是按照规定时间。早早来了。

    户部差事最为繁杂。因此户部尚书赵申乔并无亲至。只有两位侍郎到了。看来他是在衙门那边理事。

    祈雨到底是皇命。四阿哥瞧着那些空缺出来地地方。不由皱眉。

    圣驾不在京里。就该这般怠慢。可见这些堂官地怠慢与猖獗。

    四阿哥正想着。就听身后有人道:“四哥。给你。”

    四阿哥回头一看,是十四阿哥与讷尔苏在身后,递给自己一只锦袋。

    四阿哥疑惑地看了一眼十四阿哥手中的锦袋,十四阿哥凑过头,笑着说道:“是冰袋。”说着,塞进四阿哥的手中。

    虽说隔着锦缎,但是丝丝冷意,让使得人舒坦不少。

    内务府的冰窖每年五月才开启,四阿哥拿着冰袋,有些好奇。莫非,圣驾不在京,内务府这边的规矩都变了。

    十四阿哥挑了挑嘴角,道:“是外头的冰,今年月,不少人家已经耐不住暑热了。

    ”

    讷尔苏跟着说道:“是啊,早晚还好,中午已经热得穿不住大衣服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塔拉”、“塔拉”的脚步声。随后,就听有官员陆续道:“见过九贝,在九贝子请安。”

    四阿哥转过头望去,刚贞度门进来,是数日未见的九阿哥。

    “九哥,您怎么得空?”十四阿哥迎上两步,笑着说道。

    “怎么,就你们这些大忙人能过来,爷这个闲人就来不得了?”五阿哥使劲摇着折扇,面上有些难看。

    “瞧九哥说的,不是晓得九哥畏暑么?”十四阿哥也不恼,神情颇为亲近。

    九阿哥扫了四阿哥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弟弟给四哥请安了,有事寻十四弟说话,就暂不相陪了。”

    他向来阴阳怪气的,四阿哥也没有放在心上,点点头道:“九弟自便。”

    十四阿哥见九阿哥为寻自己而来,看了看祈雨众人,犹豫了一下,随九阿哥离开。

    讷尔苏见四阿哥低头祈雨,站在起身后,也跟着振振有词起来。却是东一句,西一句,有些乱不说,还甚是别扭。

    四阿哥听了几句,实是听不下去了,转过头皱眉道:“这念得是什么?”

    “礼部的祈雨词啊。”讷尔苏看着手中的半张纸条,道:“今年不知是哪位大人撰写的,侄儿读着甚是咬口。”

    四阿哥伸出手去,从讷尔苏手中拿过那半张字条,扫了一遍,摇了摇头。

    讷尔苏见了稀奇,开口问道:“咦?有什么不对么?侄儿早上从礼部侍郎王思轼那领的。”

    四阿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讷尔苏。

    讷尔苏接过看了,虽说词儿是一样的词儿,但是因句读的位置不同,这读起来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这礼部官员也太糊弄人了。”讷尔苏嘀咕一句,双手将那张纸递还四阿哥。

    四阿哥摆摆手,道:“你看吧,本王已经记下。”

    “那侄儿就谢过四叔了。”讷尔苏躬身谢过,四阿哥已经转过身去,又俯首祈祷。

    过了半晌,四阿哥的后背已经湿偷了,站着石板上也被滴落了不少汗水。

    十四阿哥留下的锦袋,四阿哥并没有抄在手中,而是搁在脚边。经过烈日暴晒,里面的冰已经化成水,留下一圈水渍。

    讷尔苏不由乍舌,这祈雨众人中,要数四阿哥最虔诚。

    近日,听了不少人抱怨,因祈雨的缘故,禁宰牲、禁各府唱戏宴请,众人都觉得日子乏味得紧。

    想来,只有四阿哥这样隔三差五就吃斋念佛之人,才不会觉得祈雨有什么烦的,能如常过日子。

    九阿哥沉寂了不少日子,这次来寻十四阿哥何事呢?

    讷尔苏的视线落在手中的祈雨词上,嘴里低声念着,思绪不晓得飞到何处……

    *

    出了金水桥,骑马走了半条街,还不见九阿哥说话,十四阿哥回头望了望皇城,心里有些不自在。

    祈雨虽不算什么大差事,到底是皇父钦命,他这当儿子的,乖乖领命,不是显得心诚么?

    若不是为了讨好皇父,其他的王爷贝勒,也不会乐意到日头底下苦熬。

    不过到底大了,不会再将喜怒挂在脸上,他笑了笑,问道:“大热天,九哥不在府里喝凉茶,这是要带弟弟溜马路?”

    九阿哥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丁点儿笑模样,道:“怎么着,十四弟出息了,哥哥我使唤不动了是么?”

    “没那个意思,就是九哥今儿不来寻弟弟,弟弟祈雨完毕也想着给九哥请安的。眼看就要端午了,弟弟还想着打打牙祭。”十四阿哥笑着说道:“宫里的伙食九哥是晓得的,多是糊弄人的多。肥鸭子肥鸡的,看着鲜亮,味道腻糊糊的,冬天还能吃下去,夏日里谁耐烦动那个?”

    九阿哥听了这话,脸上现出几分得意,道:“说别的,哥哥不敢称号;说起这厨子来,京城还没有哪家府里能比得上我们府。

    ”

    十四阿哥听了,不住点头:“是啊,是啊,这外头的王公府邸,还有四九城出名的酒楼馆子,弟弟也多尝过,还是在九哥府里吃得最爽口。上次那道沸煮鱼肚,吃得弟弟差点没咬掉舌头。”

    “别人家想做,也得做得起。那是用一百尾活鲤鱼的鱼泡烹制的,这一道菜就要十来两银子。”九阿哥说道。

    十四阿哥听着,心里也晓得,九阿哥所言不假。

    虽说九阿哥封爵不过是固山贝子,但是过得比一般王府都自在,无它,只因家资富足。

    前几年的时候,还因八阿哥的缘故,要大把大把的花银子,邀买人心;这几年八阿哥沉寂,九阿哥的财路通达,名下产业众多,想来积蓄的银子有不少。

    十四阿哥多了几分雀跃,只觉得心里畅快不少。

    好像连老天都赏脸,不知何时飘过来几片云,遮住了日头。十四阿哥扬起头,看了天上一眼,对九阿哥道:“九哥,看着像要落雨点啊,咱们得快行几步,要不就成落汤鸡了。”

    “往叙府去。”九阿哥说着,摇了摇马缰,口里道“驾”,加快了速度。

    “叙?”十四阿哥已经收了笑,犹豫了一下,还是策马跟上。

    “九哥……这是要去‘探病’?”十四阿哥不死心地问道:“这个时候去,方便么?九哥身份贵重,别再过了‘病气’?”

    九阿哥得意地笑笑,道:“这世道,向来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爷是善心人,叙平素待八哥也算忠心,什么疾不疾的,爷就去瞧瞧他,皇阿玛还能将我吃了?”

    九阿哥说得体面,十四阿哥一句不信。

    无利不起早,九阿哥这些年来,除了银子,何曾讲过其他的。

    叙是明珠次子,明珠可是显赫了几十年的权相,不能说富可敌国,但也是京里数得上的富户。

    十四阿哥想到这点,也跟着笑了。

    看来自己想要那个位儿,还真离不开九阿哥这个“活财神”……

    *

    曹府,东院,内宅。

    姨娘宝蝶与翡翠两个合住一个院子,上房三间,东西是屋子,中间是厅。五儿白日里跟着四姐在兆佳氏屋子里学规矩,晚上也住在这边,由翡翠抚养。

    翡翠无儿无女,五儿失了生母生父,都算是可怜人。五儿乖巧,翡翠性子温和宽厚,母女两个感情甚厚。

    两旁的厢房,是丫鬟的住处与仓库。

    见曹项没到下学功夫就回来,还难得到这边院子,翡翠晓得他指定是有事寻宝蝶。

    两下见过后,她便寻了个由子,避了出去,留下宝蝶母子在上房说话。

    宝蝶见儿子额上带着汗,颇为心疼,用凉水投了毛巾,给他擦汗,道:“怎么才中午就回来了,学里放假?”

    “姨娘,儿子有事同您商量。”曹项上午已经在吏部办了交割手续,半月内就要出京往任上去了。

    想要说服曹硕,谈何容易?

    曹项已经急得满口是泡,原本想得简单,没想到尊卑身份就是最大障碍。良贱不婚,只要绿菊一日不脱籍,他就不能娶之为妻。

    就算绿菊脱了奴籍,还要入旗籍,两人才能正式婚配。“旗汉不通婚”,这是铁律。

    想要纳汉妾容易,没有问,上至王公贝勒,下到寻常旗人家,都是有的;想要娶汉旗,别说前程不保,被人纠出来,还要打板子判离。

    曹项实在没有法子,就寻思跟生母商量商量。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项儿要是有为难的,跟二爷说才对。”宝蝶摇摇头,说道。

    “姨娘,儿子想跟姨娘商量。”曹项低头说道:“二哥那边,儿子也说了。只是,二哥他……不太赞同儿子作为……”

    宝蝶听了,不由担心,拉着儿子的胳膊,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儿,二爷不许的?二爷心善,待你也好。你若是想做什么,二爷没有拦着的道理啊?到底怎么回事儿,别吓唬姨娘。是不是有不三不四的人拉

    鬼混,还是有什么惹二爷生气的地方?还是消停些吧T]跟前,哪里有你的好果子吃?”

    曹项看着生母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纸公文来,送到宝蝶面前。

    宝蝶跟着翡翠学过记账,所认识的字数也有限,看着那公文,不解其意:“这是什么?”

    “姨娘,儿子要放外任了,端午后就动身,到河南府任训导。”曹项回道。

    宝蝶闻言,怔住了,半晌方缓过来,嘴里磕磕巴巴的,已经说不利索:“训导……训导……是当先生么?你才多大,还是学生呢,哪儿能去教别人。”

    “姨娘,是当官,不是当先生。是知府衙门的辅官,主要也是跟地方士子打交道,清闲又自在。”曹项说道。

    说实话,最后知县去了,补了训导的缺,也是他的运气。

    唤作其他人,或许觉得知县是肥缺,毕竟是一方父母,不用受制于人,刮地皮也方便;但是对曹项来说,也是考验。

    以他的年纪,实是太儿戏了些。若是有什么纰漏,就要背干系。这个是曹颂晓得弟弟铁心要外放后,厚着脸皮去几个堂姨父那边寻人走的关系,调的缺。

    想到此处,曹项心里对哥哥多了几分感激。

    只是作为男人,就要讲信义,若是因遇到困难,就弃了绿菊,曹项往后就再也瞧不起自己了。

    宝蝶这才明白过味儿来,已经坐不住,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儿子,眼泪已经出来:“项儿要当官了?总算是成人了,老爷在地下也会欢喜。”说完,就拉着儿子的胳膊做了里屋。

    她掏出钥匙来,打开柜子,从里面抱出一个盒子来。

    盒子上也上着锁,她又拿钥匙打开来,推到曹项跟前。

    里面是格子,装有金戒子、金镯子、银簪子、银链子,还有些元宝与碎银。

    “这些……”曹项看着,晓得是生母的私房银子。想着太太身边的丫头,都穿金戴银的,生母却连几样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这就是为人妾室的苦处。

    想到这里,曹项胸口堵堵的,眼睛有些发酸。

    宝蝶从里面拿起一对细细的绞丝金手镯,笑着对曹项道:“这个是老爷当年送给我的,留着给项儿的媳妇。其他的,你拿出去换了银子,留着人情打点用。记得当年大爷外放当官时,大老爷那边还给寻了好几个师爷、长随伴当也是要的。你不比大爷,自己个儿也学着张罗些,别心疼银子。”说到最后,已经笑不出,拿着帕子擦着眼睛,道:“只是,只是……这媳妇也没娶,就这样出京,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儿。”

    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事,对曹项道:“我瞧着丁香不错,行事也稳重……”

    “姨娘,说这些做什么……”曹项说道:“姨娘心里,想要什么样的儿媳妇?”

    “这个我哪里插得上话,还是要看太太做主。”宝蝶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图别的,只盼着是个性子柔顺的。你平素虽不发火,但心里是有主意的,要是娶个脾气像爆炭的,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家世么?门第呢?姨娘想过没有?”曹项试探地问道。

    宝蝶宠溺地看了儿子一眼,打趣道:“莫不是你瞧上哪位大人家的小姐,想要攀高枝了?”

    “姨娘,儿子说真的。要是儿子瞧上个寻常人家的闺女,不是什么大家千金,姨娘会失望么?”曹项看着宝蝶,心已经提到嗓子眼。

    这个世上,除了绿菊,还有个女人是他不能背叛的,就是眼前的生母。

    宝蝶笑着说道:“寻常人家的闺女才好呢,没有架子。要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估摸瞧也不会瞧我这姨娘一眼。”说到这里,压低音量道:“太太的性子是好相与的,即便真有高门大户的,还有老五在,哪里会轮到项儿。

    咱们争不过,也不去同他们争。只是媳妇家世平常的话,嫁妆有限,往后在府里,太太跟前、>=

    瞧着生母并没有攀权附势之心,曹项心里松了口气,开口道:“姨娘,儿子有个心上人……”

    *

    热河,淳王府园子,西院。

    曹颙喂初瑜喝了药,见天气晴好,就让人烧了热水,给初瑜擦了擦身子。

    因怕碰到初瑜的身子,小心又小心的,用了大半个时辰。待给初瑜擦干净,换了衣裳,曹颙额上已经汗津津的。

    就听喜彩在廊下禀道:“额驸,前院来客了,说是辅国公府上的小公爷,在前厅候着。”

    曹颙一边扶初瑜躺下,一边低声道:“你先歇一觉,我到前院瞧瞧去。”

    初瑜道:“我没事了,额驸见过客后,去别院陪陪太太吧。老爷还没到,太太身边连个说话人都没有,一个人怪闷的。”

    曹颙点点头:“嗯,晓得了。一会儿你打发人跟岳父说一声,一会儿见完客我直接回那边府里,陪太太用了晚饭再回来……”

第六百五十七章 “交锋”(上)

    河,淳王府园子,前厅。

    元智没有落座,而是满头大汗、面上急切,巴巴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听到外头有脚步声,他已经奔到门口。

    见到是曹颙,他眼睛已经红了,迎上前两步,急声道:“曹爷……曹大人……曹总管……”

    慌乱之下,不晓得如何称呼。

    曹颙进了客厅,问道:“是有人到你们府了?”

    元智使唤点头,稳了稳心神,道:“嗯,来了。已经叫人盯紧门禁,没想到还是如此。已经按照曹爷嘱咐的,问过那个老头,是不是寻七娘来的。若是的话,请他福满楼喝茶。瞧着他的样子,真是寻什么七娘。只是说怕曹爷诓他,只肯让曹爷过去,不出来,还压了我哥哥做质。”

    曹颙没兴趣玩“单刀赴会”,自己个儿这条命对别人不算什么,对家人来说可是金贵着。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早已预备好的荷包,递给元智道:“这个是他女儿的旧物,想来他应认得。里头是他女儿前几日雕的小木剑。跟他说,要是伤了你哥哥一根寒毛,这辈子他就别指望见他女儿了。”

    见曹颙胸有成绣,元智也跟着放心许多。

    虽说打心眼里,他是盼着曹颙能二话不说跟自己回府的,但是也晓得谁都不是傻子。万一对方狗急跳墙,闹出事来,谁也担待不起。

    他接过荷包,问道:“曹爷,就是福满楼么?虽说是个老头,但是手脚甚是利索,万一在外头逮不着咋办?”

    “不算是敌人。有点误会罢了。”曹颙说道。

    元智收好荷包。似懂非懂。犹豫了一下。道:“曹爷。咋好好地。他盯上我们家了?跟杨大娘她们相干么?”

    几日前。伊都立那边发现不对后。怕干系重大。没敢瞒曹颙。对他实话实说了。

    虽说元威、元智兄弟两个平白无故牵连进来。颇为无辜。但是曹颙心里也觉得庆幸。

    要是对方直接找到淳王府园子来。这边女眷不少。再惊扰了。闹出乱子。曹颙就不觉得怎么谢罪了。

    有国公府挡在前头。也算给曹颙一个缓冲机会。

    对于那些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江湖人,曹颙实是有些怕了。对方能意气用事,热血***,不计后果;自己哪里能放得开手脚,还有太多责任需要背负。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也是个民间老理儿。

    见元智发问,曹颙也不好说是伊都立家的下人“祸水东引”,便道:“许是吧,我是因为追查内子之事,得了消息,晓得有人关注你们那边。”

    元智听了,带了几分感激道:“幸好曹爷有心,提前告诉了我们,要不然激怒那人,还不晓得会如何。

    ”

    昔日的纨绔,也渐长大了,曹颙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道:“你们兄弟要久居京城么?既到了年岁,何不走走关系封爵?”

    按照康熙二十三年确定的封爵制度,像元威、元智兄弟父亲是不入八分辅国公爵的,一子降一级袭封,其他诸子降两级封授。

    这里的诸子指的是嫡子,要是庶子的话,根据生母身份尊卑不同,再降级分授。

    宗室的黄带子、红带子,年满二十后,除了由家长给请封外,还可以参加宗人府的考封。不外乎骑马射箭那些,封的等级,也是根据父亲与生母的位分来的。

    元智听曹颙提及“封爵”,不由低头,道:“出京前,哥哥曾跟阿玛说过一遭。继母怕哥哥有了爵位后,嫡长的位置越发牢靠,使了手段说服阿玛不给我们请封。哥哥原想带我去考封,阿玛听说了,拦着不让,逼着我们立时动身往热河,要不就要告我们兄弟忤逆。”

    虽说五个手指头有长有短,但是也没见偏心成这样的。

    曹颙听着不忿,但是对于别人的家事,也不好评述,便道:“先前十六爷瞧着你们兄弟艰难,特意记在心上,回京后同简王爷提过一遭,瞧他来信中的意思,事情像是有些眉目。大致的意思,是你们父亲若是不请封的话,就安排你们兄弟考封。骑马射箭什么的,你们兄弟两个也先练练。详情信里也没说清楚,等十六爷过几日到热河了,便晓得了。”

    元智听了,已经愣住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无利不起早,这句话用在曹颙身上也比较妥当。说起来,这些年的人事往来,曹颙的目的多半不纯良。

    对元威、元智兄弟两个的援手,曹颙倒是没有什么目的。不过是见他们手足相亲,处境艰难,自己这边却是举手之劳。因此,他也并没有居功之意,将功劳都推到十六阿哥身上。

    元智已经明白过来,看着曹颙说不出话。

    “我刚好也出去,一道吧。”曹颙心里叹了口气,想当年他也曾羡慕元威、元智兄弟的纨绔日子。

    多爽快啊,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用想。整日里提笼架鸟,四九城的闲逛,见到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摆出一副无赖样,调戏一二。

    他其实,很乐意过那样的日子。只是两世为人,心智熟透了,思虑过多,少年轻狂不起来。

    两人骑马,并肩而行,元智带了几分感激,道

    爷恩情,我们兄弟定铭记在心。”

    曹颙摆摆手,道:“什么恩不恩的,还没准呢。即便有了准信,也是十六爷的功劳,我可不敢应承。”

    元智脑子灵光,心里已是明白的,这里面指定有曹颙的说项。要不然的话,单是十六阿哥意思,也不会在信中详细提及此事进程。

    只是曹颙不愿提这个话茬,元智就闭口不答,心里对其感激越深。

    到了路口,两人别过,元智回府,曹颙则去别院那边探望母亲。

    李氏坐在炕上,手里拿着的各色小玩意儿。多是孩子玩的,是曹颙与初瑜之前搜罗来的,就是等着分给孩子们。

    还有些骨雕等物,是宝雅那边送来的。

    七娘坐在炕边,正滔滔不绝地给天佑、恒生两个讲她之前走南闯北的见闻。例如什么耍猴子戏法的,什么踩高跷的,什么顶碗什么的。

    听得天佑与恒生两个津津有味,眼睛已经发亮。

    香草坐在炕边的小凳子,一边陪着李氏说话,一边留心孩子们那边。

    不过数日功夫,七娘将天佑与恒生两个都给收服了。

    倒不是说七娘会哄小孩,但是耐不住她另辟蹊径,见两个小子淘气,偷偷拿出两根银针来吓唬人。

    天佑与恒生虽自诩为小男子汉,但还是怕喝药扎针的。加上两人自幼被妞妞“统帅”惯了的,这里多了个会“爬墙上房”、“翻筋斗”的姐姐,几日下来,也真生出几分亲近。

    这次他们北上,来的匆忙,夫子没有随行,但是武师傅任氏兄弟却跟着护卫到热河的。

    两个小家伙古灵精怪的,见方七娘像是很厉害,就怂恿她同任氏兄弟比试。

    任氏兄弟哪里会同小姑娘认真,应付了几个回合,打了个平手。

    天佑与恒生见了,越发觉得方七娘厉害,也愿意跟着她玩。

    李氏初到热河,因路上奔波的缘故,有几分饮食不调、水土不服。正怕两个孙子淘气,没有看着,有了七娘做帮手,对这个小姑娘也很喜欢。

    说起身份来,自是不能说方七娘是二月里从别人家掠来的,只说是魏黑的亲戚。

    方七娘在别人面前淘气,在李氏面前倒是乖巧的很,看着同寻常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听她说自幼丧母,李氏对她也格外怜惜,整日里叫人给她预备好吃的。

    见曹颙来了,天佑与恒生都起身爬下炕来。香草也起身,退到一旁。

    “父亲大人……”天佑仰着小脖子,还是那么规矩。

    “父亲……”恒生则是拉了曹颙的衣袖,小嘴裂到耳边,看着甚是欢喜。

    曹颙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跟母亲与香草见过。方七娘已经睁着溜溜圆的,凑到曹颙面前,低声问道:“郡主***伤好些了没有?除了人参鸡汤,应该也用些去火清肺的吃食,要不然这天渐热了,积了湿热就要出子了。”

    “嗯,太医也这般说,这两日已经用新方子了。”曹颙点点头,道。

    “太医啊……”方七娘闻言,心已经活泛了。

    只是她也晓得,医术多是“私房菜”,掖着藏着的多。若是没有关系,谁会愿意教授别人?

    李氏看见儿子,除了问问媳妇的情形,剩下少不得就是多嘱咐两句,让他多吃些,好好补补。这样清减下去,再失了元气。

    天慧没有来这边,由淳郡王福晋带在身边照看。

    香草见他们母子说话,想要带着七娘回避。

    曹颙见了,起身道:“嫂子,我正有事寻魏大哥,与你同去。”

    因李氏在这边,曹颙怕有“宵小”进来,惊扰了母亲与孩子们,便请魏黑带任氏兄弟留在这边守卫。

    他身边,除了小满与张义他们,就是曹甲兄弟等人。

    “这就走……”李氏见了,有些不舍。

    曹颙笑着说道:“不走,用了晚饭再回去。咱们这边有鹿筋没有?想吃红烧鹿筋了。”

    李氏从炕上起身,道:“有呢,恒生爱吃这道菜,昨儿还专门使人做给他吃。颙儿还有什么想吃的,我这就使人吩咐厨房那边。”

    “其他的?一时也想不出,要是有素丸子的话,就用那个熬汤吧。”曹颙想了想,道。

    李氏不住点头,道:“晓得了,晓得了,除了鹿筋,还有素丸子汤……今早我们吃了萝卜丝饼了,也叫厨房做些给你尝尝鲜儿……”

    说话间,曹颙跟香草与七娘出来,李氏这边,则是开始琢磨晚饭的食谱。

    待出了李氏的院子,方七娘向曹颙做了个鬼脸,道:“多大的人了,还要跟着母亲撒娇。想吃烧鹿筋、丸子汤什么的,羞也不羞?”

    “七娘,不得对大爷无礼。”香草见她如此,觉得头疼,板起脸来说道。

    七娘吐了吐舌头,倒是乖巧许多。

    曹颙想起方种公,对七娘道:“儿女就是父母的债,等你再大些,你就晓得了。为了儿女,这做父母的就不得消停,操不完的心。做儿女的,也当晓得孝敬,没事哄哄长辈欢心。”

    方七娘听提到父母,想起自己的父亲,笑意在小脸上凝住,喃喃道:“还有比儿女

    信义什么的。就是亲闺女,在道义跟前,也排不上

    想起父亲为了送恩人之子回南,将自己扔在京城,她的小脸紧成一团,眼泪都要出来。

    曹颙只是随口一说,见引得她难受,道:“别恼了,说不定你父亲已经北上,接自己的宝贝闺女来了。”

    方七娘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头子,道:“都小半年了,要来早来了。”

    “京城到福建路远,你也得给人匀出往返的功夫不是。”曹颙劝道。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出了二门,到了前面的跨院。

    魏黑并没在屋里,香草刚要出去寻,就见魏黑匆忙赶来,对曹颙道:“刚要使人往二门传话,公子,老郑使人回来禀告,道是‘客人’到福满楼了,问公子示下。”

    方种公得了女儿或许在辅国公府,用了三、四日的功夫踩点,可见是个机敏冷静之人。

    只是骨肉连心,这见了女儿的针囊,就算他是老江湖,也就失了平素的沉着。

    “几个人?带着辅国公府的大少爷?”曹颙问道。

    魏黑摇摇头,道:“听说就单身一人赴会,要了几碟菜,在那边边吃边等呢。瞧着这做派,倒像是条汉子。”

    方七娘在旁听了,甚是好奇。只是同对曹颙的随意不同,她有些怕魏黑,不敢贸然插嘴。

    瞧她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魏黑不由觉得好笑。曹颙犹豫了一下,开口对方七娘道:“走,同我们一起过去瞧瞧。有人到热河来寻你了,瞧着年岁打扮,像是令尊。”

    方七娘这边,犹自不敢相信,只当曹颙跟自己说话,撇撇嘴道:“方才还有人说福建道远,怎么这一回我就多了一个爹来?就哄我玩,信你才怪。”

    曹颙见她如此,也不多说,对魏黑道:“既是七娘不去,那咱们就过去看看吧。看看是何方神圣,竟敢大剌剌地欺诈,定要一顿棒子撵出去。”

    魏黑应了,曹颙与他一道出门。

    方七娘见他们认真,心里倒有些拿不定主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去了。

    *

    福满楼,二楼。

    因还不到饭口,所以只有一桌客人临窗而坐。说是一桌,其实不过是一位老者。

    五十多岁的年纪,精瘦的身材,一身半新不旧的蓝布褂子,足上蹬着千层底的布鞋。

    面前的几个小菜,也都是常见的菜,炒豆芽,烧豆腐,拌小萝卜,只有红烧肘子是肉菜。除了四碟菜,还有一碗面汤。

    旁边已经有两个空碗,老者正吃着第三碗饭。几个菜已经见底,老者用面汤,将几个盘子底涮一涮,倒在碗里,就着饭吃了。

    吃饱喝足,老者撂下筷子,眼睛望向窗外

    不远处,过来六、七骑,其中有个熟悉的身影,看得老者身子一颤。

    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方七娘之父方种公。

    二月初,他护着方百魁之子南下。回到福建没多久,便听到方家坏事的消息。

    幸好他们一路赶得紧,到了福建后,收拢了些方家的浮财,预备好了出海的船。在官服派人封家抓人前,他们就跑了出来。

    方家大少爷是遵从父命,避居海上,到底是为人子,心里如何能放心深陷牢狱的老父。

    他身边也没有别人,只好再央求方种公进京打探消息。

    方种公心里也牵挂着女儿的下落,又从福建折返京城。没想到到了京城,方种公已经从监狱出来了。

    又是追踪了大半月,两人才碰面。

    关于方七娘的下落,方百魁也是拿不准。不过既是在曹颙带人到方家那晚没有的,多半与曹家脱不得干系。

    这次做了九阿哥的枪,得罪了曹家。要是曹家不松口的话,他也脱不得牢狱。方百魁晓得这点,心里对曹家也是存了感激。

    他怕方种公同曹家发生纠纷,就瞒下这段没说。

    方种公没法子,只好回到京城,在方家宅子附近多方打探。

    机缘巧合得了消息,说是直隶一带有人牙子收了女孩,带着热河调教,卖给那边的王府还有蒙古王公做妾的。

    方种公虽晓得女儿有些身手,但是到底是个孩子,真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看着,她也就没法子了。

    抱着一丝希望,他追到热河,没想到真还来着了。

    一说到曹颙的大名,他是晓得的。当初方百魁被逼着掺和皇商之事时,没少在方种公面前唠叨。

    曹颙就是给皇帝老子当差的,那岂是善茬?

    就是个没本事的,到了那个位置,也就有本事了。更不要说,曹家这位公子,生财有道,不是寻常人……

    *

    既是女儿在曹颙手里,那方百魁如何能半点不知?

    两人相交了半辈子,他晓得自己个儿只有这么个闺女,还半句实话不说。原因是什么?是怕曹颙太厉害,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怕曹颙是贵人,自己惊扰了贵人……

第六百五十八章 “交锋”(中)

    满楼上,看着穿着女装,养得白白净净的女儿时,方得该松口气,还是该越发警觉。

    与人相交,攻心为上。

    虽说没有穿着官服,但是瞧着护卫亲随们的模样,那与七娘并骑而来的青年,应就是那位连皇子阿哥都无可奈何的“曹总管”。

    他握着茶杯,心里惊疑不定,只听“啪”的一声,茶杯已经碎了。

    小伙计正在收拾桌子,见方种公捏碎了茶杯,唬了一跳,望向这老头的眼光也添了畏惧。

    他正寻思怎么开溜,就将方种公从荷包里又摸出几个大钱,撂在桌子上,道:“小哥,这是茶杯钱。”

    之前的饭菜拢共用了两钱银子,已经结了账。

    那伙计收了铜板,挤出几分笑道:“客官稍等,这就给您再拿个本子来。”

    说话功夫,曹颙与方七娘已经下马进屋,上了二楼。

    除了他们两个,只有曹甲与魏黑两个跟着上来。

    “阿爹……”看到方种公的身影,七娘就有些忍不住,跑上前去,看着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本是极欢喜地。但是想着父女分开了半年。她又是满心委屈。忍不住鼻子发酸。

    “七娘……”方种公站起身来。看了女儿一眼。又看了看曹颙:“敢问这位可是曹总管?”

    曹颙点点头。笑着道:“二月里方宅变故。令爱刚好同在下亲眷在一处。就到了在下家暂住。今日方老者前来。父女得以团圆。实是可喜可贺。”

    虽不晓得当日所谓地“变故”为何。但是瞧七娘并没有反驳之意。想来这话说得差不多。

    直至此时。方种公才去了揣测之心。冲着曹颙。郑重地拜了下去:“小老儿谢过曹总管容留犬女大恩……”

    瞧着老人家正经八百地模样。曹颙怎好大剌剌地受礼。他忙避让开来。虚扶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方老者不必多礼。”

    方七娘方才见到父亲,少不得心情激荡,现下才醒过身来,撅着嘴巴,对父亲道:“阿爹不必谢他,若不是他叫人留住女儿,女儿早就回南边寻阿爹去了。”

    方种公听了,亦是带着不解,看着曹颙。

    曹颙“坦然”说道:“令爱之前想要独身回南边寻父,曹某也有心使人送她回南边,但是怕与方老者走岔开,便劝她留在北面等方老者进京。为了便宜方老者寻女,曹某已经使人告之方百魁,说了七娘在我处。这次方老者,不是从方百魁那边得的消息么?”

    曹颙不晓得,他虽然使人告之方百魁的管家。但是那个管家后来卷了方家的私房跑了,压根就没有对方百魁提及。

    曹颙说得坦然,加上女儿养得好好的,方种公也不是恩将仇报、不讲道理之人,唯有再次谢过。

    曹颙不是善人,没有那般好心,白给别人家照看几个月孩子。他自打听了方种公的大名,便打顶主要要请到身边。

    既是重信义的武林高手,又是医术绝绝,这样的人留在身边,那就是双重保障。

    这些日子,瞧着方七娘偶然露上一两手,曹颙对她父亲的兴趣越发浓厚。

    方种公自然不晓得曹颙的小九九,见他看着神色温煦,心里只觉得他没有当官的架子,似乎人品不赖。

    不过瞧着他身后站着的这两个中年汉子,怎么看,都有些不对。

    一个盲了一目,五大三粗;一个神情阴冷,看着自己的目光也颇为不善。

    众人落座,曹颙将魏黑与曹甲介绍给方种公。

    待彼此见过,魏黑笑着说道:“方前辈扬名多年,晚辈早年也是听过的。十几年前,晚辈曾跟着家师到过太湖,有幸见过前辈一面。”

    方种公闻言,问道:“恕小老儿眼拙,魏爷的师傅是?”

    魏黑没有直接回复,笑着说道:“当年前辈在太湖边施展神医妙手救人,随后被请到庄子里宴饮。先师当时为陪客,晚辈同弟弟都同往。前辈见晚辈兄弟佩刀,还说可惜了了。瞧着他的身子骨,若是练拳脚功夫,定有小成。”

    方种公听了这话,已经想起来。

    魏黑的师傅,早年在南方绿林也颇有名望。那次在太湖见过后,因脾气投契,原说好了次日扬帆太湖,喝个爽快。

    却是不晓得遇到什么变故,魏黑的师傅没有赴约,留了口信,直说有急事往江宁一行。

    过后听说是相熟的人家被拐了孩子,魏黑的师傅得了消息,也带着徒弟四下里找去了。

    方种公在江南呆着无趣,便转道回了福建,娶亲生女。魏黑的师傅过后就失了消息,有说是投靠官府的,有说是被仇家害了的。

    因魏黑话里提到“先师”,方种公叹了口气,道:“尊师已驾鹤西去了么?”

    魏黑点点头,道:“四十一年病逝在江宁,遵照师尊遗命,葬在清凉寺的义冢里。”

    没儿没女的江湖人故去,多爱葬在庙宇附近,想要洗刷生前罪孽,好能转生投胎,免了地狱之苦。至于在义冢,是因为义冢里无碑,省得怕仇人在自己受刨坟鞭尸之苦。

    方种公听了,唯有唏嘘

    浑不知愁的女儿,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年过花甲,)L有放在心上;只是女儿尚小,如何能让人放心得下?

    如今他只想带着女儿回乡下,过太太平平的日子。过两年找个良善的年轻人做女婿,就算是大事休矣。

    方种公刚表明去意,方七娘脸上已经添了几分犹豫,拉着方种公的袖子,低声道:“阿爹,女儿不能走。女儿不是大丈夫,也晓得一言既出马难追的道理。”说到这里,她指了指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曹甲,道:“女儿跟大师傅打赌了,要是拳脚功夫不超过大师傅,就不离开曹家!”

    “大师傅?”方种公看着曹甲,嘴里咀嚼着女儿的话。

    “阿爹,阿爹,女儿不止跟着大师傅他们学习功夫,还跟着林大夫长了不少见识。郡主奶奶那边,如今又来了太医。听说都是针灸上的大家,女儿真想跟着见识见识。”方七娘说起这些,眼睛不由发亮,道:“阿爹,等女儿一阵子吧,现下四师傅同女儿比起来,都有些吃力。用不了多久,女儿就能出来。”

    她说得天真浪漫,却不想想,谁会真动手赢她。就算她能赢了曹丁,曹甲与曹丁也不是一个档次的。

    想要达到曹甲的功夫,没个十年八年的,怕是不成。

    没有交手,方种公看不出曹甲深浅,但是也不信女儿“不久”就能打败他的说辞。

    他正犹豫着怎么劝女儿听话,曹颙已经从怀里掏出表来,瞅了瞅,对方种公道:“方老者同七娘先在这边说话,曹某有事,要先行一步。”说到这里,又对七娘道:“令尊远道而来,也是辛苦。要是说完话,早些回去歇着,让人预备客房……要是不惯的话,直接住在酒楼这边也成,已经使人打了招呼……”

    方七娘边听边点头,好奇地问道:“太太不是等着曹爷回去吃饭么?曹爷别忘了,让太太白欢喜。

    ”

    “我就是为这个回去,将到饭时了,不好让太太久等。”曹颙说道。

    看着曹颙下楼,带着众人骑马远去,方七娘才对方种公道:“爹,曹家都是好人,长得还好看。曹家太太不错,郡主奶奶也不错,小小姐、小少爷们也招人疼。”说到这里,仰着脖子对方种公道:“阿爹,咱们过些日子再走吧。有坏人盯上了才曹家,曹家不太平呢。这个时候走,实在不够义气……”

    曹颙骑马而去,不是欲擒故纵,使用什么手段,而是见七娘真心亲昵,存了不忍之心。像方种公这般,做个江湖散人,又有医术傍身,何必拉到曹家,趟这个浑水。

    像魏黑,当年选择留在曹家,这些年来,何曾过过安生日子。

    想到这些,曹颙才放弃了自私的年头,没有再想法子,留下方种公。

    什么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就是酒楼上,曹颙思量时,方种公也思量着。说起来,他这老胳膊老腿的,没什么金贵的,不过还能给人卖两年命罢了。

    曹家待她女儿这般优容,难保没有别的心思。

    他原想看曹颙怎么说,没想到曹颙只字没提其他的,带着人走了。

    留下方种公,听女儿提及曹家半月前的变故,半晌没有吭声……

    *

    京城,后海北沿,坐落着一个学士府,就是权相明珠的宅子。因长子纳兰性德早逝,在明珠死后,明珠次子叙就成了这个宅第的主人。

    叙无子,如今的两个嗣子纳兰永寿、纳兰永福都是他胞弟方的嫡子。

    康熙四十六年,方与妻子先后病故,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长子安昭当年才六岁,次子元普也是不过三、四岁。

    次年明珠又病故,康熙体恤臣子,也看在明珠与纳兰容若父子的情分上,亲口过问明珠的身后事。

    晓得叙无子与其妻耿氏成亲多年无子,康熙便下令让安昭兄弟两个做了叙嗣子。

    安昭打小身体孱弱,病不离身,叙就给他改名叫“永寿”,元普跟着哥哥的犯字,改名做“永福”。

    转眼多年过去,永寿与永福也长大了。

    蒙康熙看顾,永寿的婚事也是在康熙亲自过问,将去年留牌子的秀女正黄旗汉军副都统含太公之女阿氏指给永寿为妻,年前已经办了喜事。

    年后,永寿继承父祖佐领的世职外,还进了侍卫处,如今是外班侍卫。

    永福还没成人,恩萌了监生,在国子监读书。

    九阿哥与十四阿哥过来时,叙在带着抹额,坐在床榻之上,拉着妻子,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虽说自打丁忧起复以来,他小动作不断,但是心里从来没有怕过。

    这其中,不无仗着父兄生前眷之意。

    说起来,他也七岁成书,也算颇有才气,但是在父兄的才子光环下,就那么微不足道。

    亲近八阿哥,除了因妻子与八阿哥福晋是两姨姊妹之外,还因他心里也想着出人头地,重振家门。

    没想到越陷越深,走了父亲老路。

    “养病”这一个多月,叙开始还不停地写祈罪折子,但是都石沉大海一般。

    他觉得自己真病了,想着哥哥与弟弟都是三十来岁就没的,自己怕也活不过四十。

    除了不放心长寿的身体外,还不放心长福的亲事。因此,他没事就拉着妻子耿氏,啰嗦个没玩。

    耿氏是和硕柔嘉公主之女,自幼出入宫廷,同太后与后宫主位关系较好。

    见丈夫如何惶恐,她只能软言安慰。心里已经后悔,应该在圣驾出京前,往宫里走动走动,看能不能寻个人情。

    听说九阿哥与十四阿哥到了,叙颇为意外,但还是更衣,预备到前头见客。见他要去了抹额,耿氏开口拦住:“老爷,还是戴着吧。万一是皇上叫阿哥们来问疾,看着老爷如常的样子反而不美。”

    叙一想也是,脸也没洗,披着件衣服,拄了拐杖,叫两个人搀着,到前厅见客。

    见了九阿哥与十四阿哥,他还不忘想要跪下见礼。九阿哥与十四阿哥见他这颤颤悠悠的模样,哪里还能让他跪,忙搀他起来。

    “凯功……‘病’得不轻啊……”九阿哥打量了叙两眼,心里有数,似笑非笑道。

    叙见被九阿哥看破,老脸发红,咳了两声,道:“许是换节气的缘故,觉得有些不舒坦。两位爷怎么得空过来?这是有事……”

    十四阿哥则是看了看叙手中的拐杖,再看看他身上披着的衣服,总觉得这样子有些眼熟。

    当初九阿哥不耐烦上朝,就曾这个模样过?想到这里,他也明白过味儿来,低头端起茶盏,并没言声。

    “爷是大闲人,还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听你不舒坦,心里惦记着罢了。”九阿哥随口应着,眼睛在厅上扫了一圈。

    墙上挂的,百宝格里摆的,没有一样是俗物。明珠做了几十年的相国,这家底不是一般的丰厚。

    九阿哥心里想着,看了叙一眼,道:“听说永寿当差了?瞧着他那小身子骨,还需要保养。要不爷跟阿灵……跟那边的大人说声,看顾着些,别累着了他。”

    “做了外班侍卫,这次没有随扈,今儿进宫当差去了。”叙回道:“劳烦九爷费心,奴才谢过九爷了。奴才这边,还真有些不放心他。”

    九阿哥摆摆手,道:“什么谢不谢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听我们福晋说,尊夫人对皇阿玛指的长媳甚是满意?”

    说起来,众人平素往来交好,家常话也是说的。

    叙不疑有他,笑着说道:“正是,内子念叨好几回‘佳儿佳妇皆蒙圣恩赐也’。”

    他面上笑着,心里却觉得发苦。瞧着九阿哥与十四阿哥这架势,不过是路过转转罢了,根本就不是奉旨问疾。

    今上虽是念旧,优容老臣,但是但凡不喜了,也甚是绝情。

    这时,就听九阿哥说道:“要不爷做媒,在给你寻个好媳妇如何?”

    叙这旬月来,门庭清冷,直念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没想到这个时候,九阿哥以皇子之尊,还愿意上门保媒。

    绝望中,似乎得遇一番生机。

    他仰起头。问道:“九爷大恩啊,奴才这些日子病着,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老二的亲事。既是九爷保媒,指定妥当是,是哪家的姑娘?父兄何职?别在是我们高攀了。”

    九阿哥瞅着叙,笑着说道:“门第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就是个固山贝子府。有几个弟弟,年级尚小。小格格也是四十三年生的,同你们家永福同岁,今年十三。”

    听说是宗室,叙并不意外。因为其他旗人家的小姐,都是要参加选秀的。同永福年岁相当的少女,要不就是备选秀女,要不就是容貌身体有病弱残障的。

    明珠府同宗室联姻,并不是一遭两遭。

    叙之母觉罗氏,就是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叙自己娶的耿氏,就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和硕柔嘉公主之女;他的弟媳妇,是康亲王府出来的郡主,康亲王杰书的第八女。

    “多谢九爷保媒,奴才待会儿就跟内子说,预备好小定之礼。”叙的脸上已经添了光彩。

    九阿哥最是伶俐之人,若是自己真失势了,他怎么还会主动提及这个?

    想来事情还有转机,皇上那边不过是冷冷他,让他自省罢了。

    十四阿哥冷眼旁观,真是颇为意外。九阿哥向来认钱不认人,出了名的贪婪,怎么转了性子,开始保媒了?

    “到底是谁家的格格?听得弟弟都好奇了,九哥快说说。谁家的格格这么出彩,引得九哥主动保媒?”十四阿哥忍不住,开口问道。

    九阿哥抬了抬眉毛,合起手中的折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还有谁家,说的就是爷膝下的三格格……”

    这天下虽大,也没有当父亲的,给自己个儿闺女保媒的。

    十四阿哥与叙都愣住了,屋子里只剩下九阿哥的声音:“这不是大喜事么……”

    *

    二更完毕,大家别忘了看中午那一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六百五十九章 “交锋”(下)

    |到送九阿哥离开。叙犹在梦中。

    实没想到。九阿哥看似戏言的“保媒”。说的竟然是他自己的女儿。

    九阿哥府的三格格。叙曾听妻子耿氏提及。晓的她与大格格同母。是九阿哥妾室完颜氏所出。

    完颜氏虽说排位不高。但是九阿哥第一个女人。听说容貌甚是出众。要不然的话。也不能受宠十来年

    即便这几年。九阿哥换了口味。陆续纳了不少汉人女子为妾。但是完颜氏在贝子府认识甚有脸面。

    九贝子夫人出门时。经常带的女眷。也是这个完颜氏。

    耿氏听了这门亲事。却欢喜不起来。对丈夫抱怨道:“老爷怎么就胡乱应了?三格格生母太卑微了些。他们家四格格是嫡出。只比永福小一岁。两下里才算是般配。”

    叙摆摆手。道:“永福不是长子。四格格又是贝子府唯一的嫡女。身份尊贵是尊贵。这亲事的看宫里的。也不是九阿哥能做主的。”

    “有宜妃娘娘在。咱们要是去求了。也不算难事。”耿氏带着几分记说道:“阿氏虽贤惠。寿哥的身子骨到底让人不放心……说不的老爷同妾身。还的靠着老二养老……”

    听提此事。叙叹了口气。道:“太医不是说了么。好好调息。三五年是不怕的。但求祖宗保佑。下一儿半女也好……”

    “九爷的性子不是好的。这个三格格还不晓的被宠成什么样?要是有阿氏一半贤惠。妾身就要烧高香了。”耿氏心里。还是不满意:“好好的。怎么想起跟咱们说亲了?真是的。他既开口。咱们连个回绝的余地都没有……”

    叙听妻子说起这个。心里想的却是八阿哥的“大事”。

    看来八阿哥虽沉寂。但是野心不减。要不然也不会使九阿哥用联姻的方式来安抚自己邀买人心……

    东华门。护军营校场。

    曹看着远处跑来的永寿。道:“如何?也别太急了。慢慢来。”

    日头已经西沉。暑热消减不少。

    永寿因跑步的缘故。额头都是汗。面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曹颂见了。不禁有些担心。皱眉道:“还是听我的劝。明儿只跑半圈吧。要不然的话。这哪儿是强身。直是要命。”

    永寿匀过气来。笑着说道:“今儿已是好许多了。前儿头一遭跑时。小弟真觉的要背过气去了。连着|来三日。虽说每日乏些。身子倒像是活络开。晚上睡觉都香了不少。”

    曹颂见他是添了生气。不比之前玻璃人似的。带着几分的意。道:“我推荐的。自是没错。我大哥身子先天不足。听说是落地时难产伤了元气。祖母与伯父伯娘他们护的什么似的。当成闺女养。后来。还是哥哥要强。开始整日跑圈圈。骑马射箭什么的也没落下。几年功夫下来。胎换骨一般。”

    永寿早年曾在堂兄纳兰富森家见过曹。虽说并不是身体魁伟之人。但是也看不出“先天不足”。他'里。倒是越发想要下定主意。要养好身子。

    从小伴着药罐子长大。早先还不觉的什么。自打成亲以后。他也开始晓怕了。怕自己身子扛不住。年早夭。

    他年后进宫当差。刚好在曹颂他们这一什。

    因哥哥的缘故。曹颂同纳兰富森关系甚是亲近。晓的是他的堂弟。自然也当自己个儿的兄弟待的。

    没想到从春到夏。永寿大病小病不断。

    同什的侍卫见他如此。背后没少抱怨。因为他一个的缘故。害的大家顶了不少班。

    曹颂实是看不下去了。就拉永寿到这边活动筋骨。

    看着天不早了。永寿说道:“曹二哥。天不早了。小弟请您吃酒。”

    曹颂笑着摆摆手。道:“还是算了。要是耽搁你晚了。弟妹心里就要骂人了。”

    两人说笑着。骑马出来。一道走到路口。才各自家去。

    曹颂到了家门口。还未下马。就见曹长吁短叹。在大门外转磨磨。

    曹颂见了。不由好笑。翻身下马。拍了下他的脑袋。道:“好好的。叹什么气。跟小老头似的。”

    “二哥。出大事了。谁有心思说笑。”曹皱着,说道。

    曹颂收了笑。将马鞭递给墨书收了。问道:“什么事儿啊。咋咋呼呼的?”

    曹拉了曹颂的-膊。道:“宝姨娘疯了。四哥傻了……”

    曹颂听的直皱眉。喝道:“胡沁什么?什么疯了傻了的。好好说话。”

    “真的。二哥。弟弟都急死了。又不敢告诉太太去。只能在这里等二哥。”曹苦着小脸说道:“下学回来。不见四哥。说是往姨娘院子去了。弟弟便去寻。哥哥猜猜我瞧了什么?四哥跪着。宝姨娘披头散发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见了我。|着不看。我唤人。她也不理财我。四哥只说他惹姨娘生气了。在罪。吩咐我不要声张。省的惊动太太。”

    曹颂听了。心里有数。想着弟弟还不死心。真是不晓的该怒该恼。

    曹还在说道:“那头出来时。小姨娘悄悄告诉我。让我寻哥哥过去。说四哥跪了一下晌了。再跪下怕身子受不住。让二哥过去说说。”

    曹颂强自按捺住怒气。问弟弟道:“太太那边的?可晓的动静?”

    “都瞒着。应该不晓的。方才用晚饭。打发人到前院问了两趟。让哥哥回来过去。

    ”曹应道。

    曹颂点点头。让曹先去曹项那边瞧瞧。自己先给兆佳氏请安去了。

    再没有别的。还是老话重提罢了。说的还是曹项与曹的亲事。

    依照兆佳氏的意思。一块儿挑着。要是有家世好些的。定给曹;出身一般的。就说给曹项。

    说直白了。结亲就是如此。

    不止他们取媳妇的人家挑。这嫁女的人家也挑。虽说按照《大清律》。诸子平分家产。但是嫡庶之间。到底有所不同。

    嫡出的。生母高贵。有母族亲眷可以往来依仗;庶出的。比奴才高贵不了多少。哪里有体面的亲戚?

    曹颂听着这些车轱辘话。想起曹项的“捉妖”。再看着端茶上来的绿菊。眼里已经要冒出火来。

    绿菊只觉的身上像被刀子似的。心惊肉跳

    抬头。

    兆佳氏看在眼里。却是另一个意思了。不禁皱眉。道:“紫兰才给你多功夫。这就看着碗里的。惦记盆里的了?”

    绿菊听她提到这话。羞愤不已。拿着茶盘。低头退了下去。

    曹颂看着绿菊的背影。对兆佳氏道:“母亲。儿子瞧着绿菊这丫头不错。是个懂事的。要不给了老四做妾吧。这样不管老四娶了什么样的媳妇。身边也能有个稳当的。”

    兆佳氏听了。不由撇嘴。道:“你也不叫老四撒泡尿照照。就他那德行。也配绿菊给他做妾?张有个远亲。在外地做千总。托人给说亲。想要讨绿菊做续弦。都让我给回了。我不能白让这丫头服侍我几年。总要给她寻个妥当的人家。”

    曹颂闻言。有些心动。道:“瞧着母亲的样子。是打算让绿菊嫁人了?到底身份有别……”

    兆佳氏端起茶来。叹了口气。说道:“去年我就叫人给她脱籍了。既不用参加选秀。也能结个妥当的亲事。”说到这里。有些笑不出。道:“原是打算将她留给老三的。谁想到老三到底是个没福气的。”

    “虽说身份有限。嫁不到高门大户家去。做发妻也难。但是找个寻常人家做填房奶奶也没什么不好。”佳氏说道。

    曹颂听到这个。想起曹项痴心不改的模样。心里犹豫不定。

    兆佳,见儿子神色不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地问道:“瞧着你脸色儿不好。是不是日头底下站着。晒中暑了?”

    曹颂起身。道:“许是吧。有些乏。儿子先回去了。”

    兆佳氏见了。心疼儿子。也不拦他。道:“去吧去吧。等你过几日休沐。咱们再好好商量。总要将大事定下来才好。

    ”

    曹颂不放心曹项那边。胡乱应着。从兆佳氏这边出来。

    到了宝蝶这边。就见曹与翡翠都在廊下站着。脸上神情古怪。

    曹颂刚想发问。就听屋里传来宝蝶沙哑的声音。道:“四爷要是想娶。就等我死了再惦记。这倒是要感老天了。让这世上讲究孝道。就算我身份低贱。也能让你守上三年。吃你三年的供奉。总算没白生你一场……”

    “姨娘。是儿子不孝。儿子并无大出息。只想着往后奉养姨娘。好好地过日子……”曹项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宝蝶的声音有些尖厉:“这天下只剩下你一人时。你再自在吧。你单单是你自己个儿么?要不是靠着家里。靠着祖宗。你怎么能几岁就纳了监生。十几岁就进了国子监。不靠这个“曹”字。这乌纱就能平白无故地落到你这半大毛孩子身上?”

    说到这里。宝蝶放缓了声音:“这些个道理。我一个娘们都晓的。四爷不晓的?在这个家里。外人能恭敬你一句。唤你一声“四爷”“四公子”。出了这个家门。你又比比人多什么?打小开始。一句“丫头养的”。就能引的你哭半宿。难不你就吃了秤砣死了心。让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也尝尝这个滋味儿?”

    “姨娘……”曹项听了这诛心之言。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

    “要走你走。我不走!虽说我只是个妾。也是曹家人。自是死在曹家。埋在曹家的坟茔地。”宝蝶借着道。

    屋外的几人。听了母子这番对答。反应不一。

    翡翠是拿着帕子。眼圈红红的。说不是担心宝蝶为难。还是怜惜曹项多情。

    曹则是越听越涂。拉了拉曹颂的袖子。低声问道:“二哥。四哥要往哪儿去?这听着姨娘的话。怎么像是四哥要带着小丫鬟私奔啊?”

    曹颂揉了揉额头。这要是曹项真带小丫鬟私奔。到没这么犯难的。将事情压下来。过两年找回来。也不碍什么事。

    偏生曹项这个犟驴。认死理儿。一门心思想要绿菊做正头妻。

    他对曹招招手。弟两个打院子里出来。他才止了脚步。道:“不过小事。别瞎嚷嚷。”

    “二哥。四哥还跪着……”曹见曹颂不再理会。不禁有些着急。

    “哼。那是他该受的……”曹颂心里不无触动。这个情景多眼熟啊。几年之前。他想要娶静惠为妻时。里也闹过这么一出。

    想起旧事。他对弟弟的责怪倒减了几分。

    见曹还要嗦。曹颂说道:“四哥向来孝顺。不是忤逆之人;姨娘也是将儿子当心尖子。娘俩说开。也差不多了。没什么大事儿……”说完。他转身回自己院子去了。

    曹留在远处。在嘀咕着:“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向来老实八交的四哥竟然想离家出走。这叫什么事?到底是跟哪个丫鬟好了。丁香。……”

    热河。福满楼。二楼客房。

    夜色渐浓。街上已经开始挂起了红灯笼。福满楼门前。不少客人往来。煞是热闹。

    娘趴在窗户门口。一边同父亲方种公说话。一边眺望下边的街景。虽说方种公没有立时带女儿回南。但是也没有去曹家落脚。

    草民做惯了。心里顾虑颇深。再说也不习惯同官宦人家打交道。

    “阿爹见过白鹤拳么?说是前人从五禽戏里衍生出来的。大师傅就会。他说我把另一套拳法练熟了就教我。”方七娘说道。

    “没听说过。七娘学了好几套拳了?”方种公晓的女儿是武痴。开口反问道。

    方七娘摇摇头。道:“才一套。没学透呢。大师傅说了。要是学浑沦吞枣。就是花架子。学着没用。要吃透了。运用自如。才算是学成。”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方种公听了不由点头。

    方七娘问道饭菜的香味。觉的肚子有些饿了。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饼来。递给父亲。道:“阿爹尝尝。这是曹爷的娘亲给的。听说是皇宫里赏出来的吃食。可好吃了。跟外头的不一样。”

    从小闺女就是男装。淘气的跟野小子丝的。如今倒真有几分小姑娘的样子。穿着鲜亮。看着也乖巧可爱。

    方种公心里只有叹息。看着女孩还的由女人来教养。才是正理。

    方七娘吃着饼。眼睛已经开始发亮。冲着马路摇了摇胳膊。高声唤道:“二师傅。二师父……”

    方种公探头过去。就见一个三角脸

    笑咪咪地站在楼下。身形看着有些眼熟。像是下晌曹的长随之一。

    因这汉子当初没上楼。两下也没正式介绍过。所以方种公不晓的他身份。

    只见那汉子仰脖。看着楼上道:“这不是七娘么?听说你爹寻你来了。小没良心的。枉你大师傅那么疼。说走就走。你大师傅晚饭都没吃。”

    娘听了。撅嘴道:“疼什么?没有一日不训人。什么时候给过好脸?”

    那汉子抱兄道:“傻丫头。严师出高徒。晓的不晓的?我们兄弟。原还指望教出个女侠来。给我们长长脸面。看来是无缘了。”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到:“好了。不跟你说了。你二师傅我心里不的劲。的到你娘那里喝两盅。心里畅快畅快。”

    娘刮刮脸。道:“当我不知道么?二师父又往窑子里送银子了。”

    那汉子见七娘说破。讪笑两声。道:“淘气。小姑娘怎么能浑说这个?小心你香姨听了。又跟你念叨个没完。”

    娘听了。捂着嘴巴。只是笑。

    那汉子少不的说两句让七娘往后听话不许任性的话。才拉拉地走远了。

    七娘脸上。露出几分不舍。喃喃道:“二师傅还说往后要教我套“猫拳”呢……”

    方种公道:“怎么又出来猫拳?”

    “二师傅早年是做飞贼的。房上功夫最好。遇到有人追赶。也是在房上打架。二师父说了。“猫拳就是下盘要轻要稳要活。手上要狠要准要巧。正经要下一番功夫。”提武术。七娘来了兴致。连说带比划道。

    这曹家收容的都是什么人?方种公想起魏黑的出身。魏黑的师傅早年间也是纵横南方绿林的大盗。

    想到这些。他不禁开口问道:“那个大师傅。是什么来头?”

    娘摇了摇头。道:“不晓的。从没人提过。二师傅是飞贼。三师傅与四师傅早年也是道上的英雄。大傅的来历。我问了几遭。都没问出来。”

    说到这里。七娘凑到方种公跟前。摇着他的胳膊。道:“阿爹。咱们还是留下吧。要是能帮曹爷上忙。全当了女儿这几个月的伙食开销。吃的穿的。有香姨预备的。有主奶奶给的。花了不少银子呢……”

    方种公瞧着女儿眼睛溜溜转。哪里还不明白她是故意这样说。因为晓自己最不愿意欠人情。

    作为学武习医之人。方种公对于那“白鹤拳”“猫拳”很是好奇。对于太医院太医的医术。也想要切磋切磋……

    他心里正拿不住主意。就听到“踏踏”的脚步声。小跑过来一队巡丁来。

    那巡丁头目。手里拿着铜锣。站在街上“当当”。地敲起来:“各位商家听好了。府尊大人有令。为迎圣驾。即日起整肃治安。亥初(晚上九点)宵禁。违者三十大板。衙门里吃茶。”

    道路两侧。已经有人开始抱怨。

    那巡丁头目也是本地人。街坊邻居也都是熟的。笑着说道:“赵掌柜。你别抱怨。这都是例年的老规矩了。又不是今年才如何。万岁爷年年来。赏银子赏米的。咱们也的了不少实惠不是……”

    即便是商贾百姓。也晓的祸从口出的道理。听连“万岁爷”都出来了。再也没有人敢多言。

    巡丁们一边敲锣告喊话。一边渐渐远去了。

    方七娘小脸已经耷拉下来。低声对方种公说道:“阿爹。皇上怎么不讲道义啊?听说曹爷就是给他当差。的罪了仇家。差点害死郡主奶奶。那个皇帝老儿也不说给曹爷报仇。令人寒心……”

    见七娘口无遮拦。方种公忙止住她。道:“小孩子浑说什么?再不许提了……”

    方七娘吐了下舌头。转了话道:“阿爹。咱们还是留下段日子。无论如何。也要等女儿还了人情。才算道义是不是……阿爹……”

    方种公被她磨的头疼。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别歪缠了。依你……”

    却说曹陪着李,用罢晚饭。又陪着说了几句话。而后到前院见智然与蒋坚。

    虽说许云龙夫妇核实的差不多。但是想要寻找幕后之人。还是的使人去沧州附近探查。才能寻到蛛丝马迹。

    曹身边人手虽少。有江湖阅历的只有魏黑与曹甲几人。

    曹甲几人。只是奉了曹寅之命。在曹身边守卫的。不好随便支使。也不敢让他们轻离。

    毕竟“悬赏令”至今才几个月的功夫。要是有消息不灵童的。没听说取消的消息。还伺机要作案。那岂不是叫人忧心。

    魏黑早年虽在江湖混过。到曹家也十多年了。对于现在的山头都不熟。而且。他是曹信赖依仗之人。曹府的安全护卫都是他在领头打理。

    两下都离不开人。蒋坚也为难。

    听说方七娘的父亲是位江湖人人士。又有几分功夫。蒋坚不禁眼睛发亮。道:“大人。这正是合适的人选。

    魏爷在曹家多年。不好轻动;换了外人去查。保不齐大有所获!”

    曹苦笑道:“想的不错。怕是要失望了。瞧着方种公是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怕是自在惯了。这两日就携女南下了。”

    蒋坚听了。不由叹道:“怎会如此?大人没有出言想留?”

    “我想了许多话。终是没有开口。为了一己私下。设计一老一小。有些不落忍……”曹说道。

    智然在旁。不晓的该摇头。还是该点头了。

    曹的性子就是此。有时候看着狠辣。有时候看着优柔寡断的。竟是一人双面。让人瞅着雾里看花一般。

    感觉无所谓善恶。有点诸事随心之意。

    蒋坚犹自感叹。道:“可惜了了。最适当不过的人选……”

    正说着话。魏黑已经带着笑意进来。道:“公子。瞧瞧谁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小脑袋瓜子从他身后伸出来。冲曹皱了皱鼻子:“我回来了。红烧鹿筋都吃光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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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于康熙末年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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