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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诊断全文阅读

作者:号西风     最终诊断txt下载     最终诊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0.这只是把钥匙而已

    祁镜这一巴掌和之后赔的不是,成了两人脱身的筹码,至少坐前台的那位姑娘的气消了大半。

    她在这片城乡结合部工作了很多年,见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人。就算嘴上各种不屑,还不停说着“土鳖”,但她很会看情势。这两人只是乡下来上京打工的穷人,死拽着不放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况且两个能为了省钱睡马路的狠角色,真被逼急了,说不定就会为那几十块钱和她拼命。

    店里只有她一个姑娘,多费唇舌和两个土鳖吵架实在危险。不如把刚才那些钱退了,安心嗑瓜子刷刷剧来得更舒坦,就当没见过他们俩。

    祁镜本来已经做好了打算,这笔住店费怕是拿不回来了。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没说什么直接退了钱。他看着手里那几张10元,笑着说道:“这回倒是省了不少,够吃顿好的了。”

    胡东升脱下了外套,走到路边一辆车前,照着玻璃窗,用手指把鸡窝一样的头发梳:“如果换个男的,这几十块钱估计就没了吧?”

    “也许吧,说不准。”

    祁镜看了身边的胡东升一眼,笑骂道:“你刚才演的有点过了,随便喊两声逼她说几句实话就行,不用骂那么狠吧。”

    胡东升把两边的头发往后捋了两把,笑着说道:“这样才显得真实啊。”

    “真实是真实了,但要想到真实换来的结果。”祁镜拉开拉杆箱,把外套塞了进去,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解释道,“你好好想想,这儿是城乡结合部,周围龙蛇混杂。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优哉游哉地一个人在这种小地方开小旅馆。”

    胡东升愣了愣:“你说她有帮手?”

    “不然呢?”

    胡东升点点头:“强龙难压地头蛇啊,幸好跑得快......”

    “这你就说错了,就算在自家医院里,我们也算不上什么强龙。”祁镜回头又望了眼旅馆,“万一闹出来一帮人堵着门口,我逃得掉,你怎么办?”

    “翻窗。”

    “一楼可没窗。”

    “刚我特地看过,二楼走廊到底有一扇。”胡东升笑着说道。

    “呵呵。”祁镜连忙摆手断了他这个念想,“我的诊断部可不招瘸子,或者截瘫坐轮椅的家伙。”

    “万一我成功落地呢?”

    “窗户外面就堆着一些建筑垃圾,断掉的木材水泥砖块铁钉,这要是跳下去......”祁镜说了一半顿了顿,“就算下面是水泥地面,你又没练过,说能成功落地,自己信吗?”

    “万一呢......”

    “就你那样,几率不足1。”

    小旅馆在上京市郊,离唐惠民该去的那家化工原料厂非常近,但离人多的集市还有些距离。四周的小街上空荡荡的,根本找不到出租车,十多年前更不可能有滴滴之类的叫车工具。祁镜和胡东升就这么边聊边走,半小时后才找到了辆空车。

    车子一路开向唐惠民当初看病的大三甲,怀安医院。

    他们需要把刚收集的各类标本试管尽快交给怀安医院的检验科,做细菌学检查。

    虽说陆子姗当初说过,怀安医院作为被告被唐惠民告得很惨。前两次开庭他们毫无招架之力,全靠乔莉在其中周旋才勉强得到了第三次开庭的机会,要不然怕是早就宣判了。

    但其实对于大三甲而言,这种官司每年都会遇到很多起。一旦发现没有胜诉的可能就会及时花钱和解,如果和解也不行,那就只能任其自由发展了。

    在这种大环境下,过度挣扎反而没什么益处,倒不如尽快把精力放在医院的正常运转上。

    医院一般对涉事的医生有两种态度,绝大多数都不取决于官司最后的结果。医院领导会从医疗事故本身出发,看看到底这位医生有没有过失。

    如果真的有过失,该停职停职,该吊销执照就吊销执照,等事后再看医生的表现。

    要是还想考试拿回执照,医生本身又有编制,医院也不会放弃他,一般会在没执照的期间做出内部调整岗位的处理。基本是从住院部调离丢进急诊科打杂,或者进入一些比较边缘科室,比如康复科做理疗师老年科甚至影像学检查的技师之类的。

    至于之后能不能回原来的科室,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要是医生自己放弃拿回执照,就等同于放弃做医生,医院一般会直接劝退。

    当然有相当一部分医生,从单纯的医疗角度出发并没有过错,被人告只是因为受累于现行医学的发展或者一些奇怪的几率在作祟。这种情况的结果更多是罚款和停职,几乎不可能吊销执照,医院肯定会尽力保他。

    留位置是肯定的,罚款也基本会由医院和自家科室出,医生承担的不多。

    只有真正了解医疗行业的人才知道,国内多么缺医生,而培养一位临床医生又有多么不容易。无端端毁掉一位并无大错的医生前途,是件多么愚蠢的事儿。

    接诊唐惠民的那位呼吸科医生是位主治,这段日子一直坐门诊。就算出了这档子事儿,她该接诊还的接诊,就和平时一样。

    整件事儿她错没错,其实医院领导很清楚。

    当时她看过胸片和ct片后说的一切内容都是口头表述,门诊病历记录册里记下的内容并不多。因为缺乏证明自身清白的证据,所以这次铁定败诉。

    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反省的不是自己的医术,而是如何留下能在将来保护自己的证据。

    从病人情况的严重程度来看,并没有真正影响到唐惠民的身体健康,所以最多赔些精神损失费外加口头道歉。这种情况早就习惯了,所以就算面临败诉,医院也没有什么反应,对于祁镜大老远跑来所做出的努力也没多少在意。

    怀安医院的检验科上午9点接到上级电话说要额外做些检验,本来以为没什么,实在没想到会有那么多。

    “这是不是太多了。”

    检验科窗口那个检验技术员看着好几十根试管有些茫然:“这些都要做培养?工作量有点大啊。”

    “全做培养不现实。”祁镜从里面抽了三根出来,“这是毛巾枕头和被单的样品,做这三样就行了。”

    “那其他的呢?”技术员问道。

    “我们一小时前取的样,试管和棉签里提前放了一小部分培养液,你们可以直接镜下查看。”祁镜把其他试管全推到了她的面前,说道,“如果真有细菌或者其他东西,应该不难看到。”

    “你们倒是专业,还贴了各个地方的标签。”技师叹了口气,从旁边拿了个试管架,把试管一支支塞了进去:“不过你也看到门急诊人有多少了,就算镜下直接看也得染色慢慢找,还得算数量,菌体数量太少可没用。”

    “这个我懂。”祁镜问道,“结果大概什么时候能出来?”

    技师看了看表:“我们现在加加班,初步的结果最快也得下午五点。”

    “嗯,没事,能今天出结果就行。”祁镜点点头。

    “你这是在帮呼吸科的鲁医生?”技师笑着好奇地问了一句,“咱们是涉事医院,你们不走第三方检验程序可上不了法庭啊。”

    “哦,这个结果上不上庭无所谓。”祁镜笑了笑解释道,“其实就算能上庭作证也没什么太多的用处,证明不了什么。”

    “那你们大老远......”

    “这只是把钥匙而已。”

    “钥匙?”

    “对,打开最后结果的一把钥匙。”

    检验科技师听着他说的话皱起了眉头,没弄明白意思。不过祁镜和胡东升需要尽快赶去下一个地方,没什么时间在这里逗留。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11点,两人把行李箱放进之前订好的酒店,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直奔西山大觉寺。

    唐惠民50来岁的年纪,平时就喜欢种种花草养养鸟,除了工作外就待在家里,也没什么其他特殊爱好。不过他的老婆不一样,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去大觉寺烧香拜佛。

    上了年纪就很容易相信一些传言和说法。

    虽然到了21世纪,很多人表面上只是想花点香油钱买个平安,但内心深处还是对这种东西抱有一丝期待。就像个糖尿病人站在冰激凌店门口,看着琳琅满目的冰激凌,嘴上说着自己不能吃,但内心深处却很想来点巧克力尝尝。

    之前唐惠民被怀安医院查出肺癌后,他老婆就来大觉寺上过香。

    抽了支上签买了个开过光的护身符回去后,果然没几天她男人的病就好了,颇为神奇。

    现在临近第三次开庭,胜诉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也算是一种习惯,梁秀铃还是特地来了趟大觉寺。一来是为了还之前的愿,二来还是为了保佑他们家这次能胜诉拿到足够多的赔偿金。

    这段时间的各类医药费,外加精神损失费,一开口就总计超过了20万。就算最后法院会减少不少,但小几万还是能到手的。

    “采购部经理很捞钱吗?”胡东升一手拖着一盒臭豆腐,叉起一块刚要送进了嘴里。

    “明面上肯定赚不了多少,一个月撑死也就上万而已。”祁镜站在主殿门外往里看着那位跪在蒲团上朝拜佛祖的中年妇人,说道,“可背后的灰色收入肯定少不了。”

    “灰色收入?”

    “梁秀铃身上可有不少好东西。”祁镜嘴角微微上扬,笑着指了指蒲团旁摆着的一个乳白色拎包,“她的拎包牌子是法国celien,款式是2月份的春季新款,估计没8000拿不下来。”

    “那么贵?”

    胡东升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款平平无奇的皮包,实在不懂为什么要那么贵:“这包外面几十块钱就能到手吧,傻子吗?”

    “奢侈品而已。”祁镜轻哼了两声,“我们看看就好。”

    “这包就抵掉了我一年的学费还有余,太夸张了......”胡东升惊讶地回头看了眼祁镜,问道,“祁哥,你就刚才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看了一眼而已,能肯定吗?”

    “应该没错。”祁镜说道,“前些时候刚从杂志上看见,估计是早就预订了的,不然没那么快到手。”

    “就不会是假货?”胡东升还是有点不信。

    “你说a货?”祁镜想了想,“有可能,但她早就过了追求时尚的年纪,我想应该是有人刻意送的。估计梁秀铃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包是什么牌子,也不知道到底值多少钱。”

    胡东升连同口水一起咽下一大口臭豆腐:“有钱人啊......”

    祁镜又看回大雄宝殿,继续说道:“她左手手腕上那个镯子,白底红丝,如果是真的血玉恐怕也不会便宜。”

    胡东升点点头,似乎明白了里面一些门道:“祁哥,你的意思是唐惠民从原材料厂那儿收了回扣,略过本该严格审核的过程。为了表示自己确实去过那儿,就说在旅馆住了一晚......”

    胡东升越说越迷,总觉得里面怪怪的:“他都收回扣了,肯定会和工厂提前通气,两头不说没人知道。可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说自己在小旅馆住了一晚?”

    “长进了啊。”祁镜笑着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胡东升顺着这起官司继续往下想:“恐怕结膜炎也让他从公司里拿到了不少补偿,一次出差得了结膜炎,要个工伤和几天休假,不过分吧。”

    “恐怕未必。”祁镜摇摇头。

    胡东升把泡沫塑料盒丢进垃圾桶,不再想这些,问道,“接下去我们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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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佛渡有缘人

    胡东升坐在理发店的旋转扶手椅上,胸前围着白色塑料布。一位40多岁的理发师傅就站在他的身后,一手木梳一手电动剃头推子:“你们两个讨论完了吗?”

    “没什么好讨论的,直接剃。”祁镜对胡东升的头发没有丝毫怜悯,“师傅,全部剃干净,要最光溜的那种。”

    “等等祁哥!”

    胡东升虽然没敢起身离开,但两眼依然直勾勾地看着镜子里的祁镜,声音颤抖:“祁哥,其他事儿我都愿意,就这件事儿......我看还是算了吧。”

    这次换成祁镜手里托着一盒炸臭豆腐,边说边往嘴里送:“没事,到时候多分你点钱。”

    “这不是钱的问题啊!”胡东升腾地抬起双手盖着头发浓密的脑袋,哭诉道,“难得普外快出科,接下来都不用再进手术室,我终于能留点头发了。这要是一刀剃干净,回去我怎么见人啊!”

    “嗯,你说的有点道理,是我不近人情了。”

    祁镜扬起脑袋看了眼天花板,为他好好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那不如这样,你毕业的时候会发两份证书,一份是毕业证,另一份是学士学位证。我爸作为医院院长,两份都得签字,到时候我就让他签个漂亮点的名字。”

    “祁院长的签名?这有什么意义?”祁镜明显没有罢休的意思,说得胡东升欲哭无泪。

    “不喜欢?现在的年轻人要求可真高。”祁镜叹了口气,又给了另一个提议,“要不在毕业典礼上特地提一提你的名字,全员表彰,给你个优秀医学实习生。就说为医学事业奉献了自己的一切,简直医学界楷模。”

    “那种名头要来干嘛?!”胡东升喊的撕心裂肺,“我要我的头发!”

    “头发总会长出来的嘛,更何况这是一个看脸的社会,人只要够帅有没有头发都一样。”祁镜为了说服他不得不举了个例子,“想想西游记里的唐僧,白白嫩嫩的小白脸,去了女儿国照样人见人爱。”

    “这完全是两码事儿......”

    祁镜没再管他的感受,说完就给了师傅使了个眼色:“快剃了吧,要不然时间晚了你这头可就白剃了。”

    “好嘞!”

    剃头师傅经验老道,看手势就是老师傅,经手的脑袋数都数不过来。手里那把电动推子紧挨着胡东升的头皮,没几下功夫就大致扫干净了头发。当然这样效果还不明显,会留下一层薄薄的头发,看上去并不像。最后还得抹上一圈剃胡乳,用刮胡刀来好好收尾。

    老店的手艺没得说,手法到位,速度也不慢。最后胡东升反而有点喜欢上了这种了无牵挂的感觉,还挺舒服的。

    之前祁镜就认定唐惠民的情况和很多外界因素有关,其中关键一点就是生活习惯。想要找到癌细胞自行萎缩退化的原因,必须去一次他的家。

    两个陌生人想进唐惠民的私宅不容易,祁镜想过很多办法,但都很唐突不够自然。

    现在既然发现了梁秀铃信佛,那就不如投其所好。

    在离开大觉寺的时候,祁镜在寺庙门口一家门店里买了两套灰色短褂僧衣。平时估计是卖给那些虔诚的佛教徒在家里沐浴更衣后诵经礼佛用的,现在成了他们伪装的道具。

    当然僧袋木鱼佛珠也少不了。

    至于度牒这种高档物件,祁镜搞不到手,从时间上看也来不及去搞假的。反正他也不是为了骗钱,能忽悠一时是一时,忽悠不过去了再想其他办法就是了。

    当然这里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就是头发,僧人是不留头发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胡东升的头发肯定留不得。

    胡东升身上挂着僧袋,一手捏着佛珠,感受着脑袋上的清冷:“祁哥,为什么就剃了我一个脑袋,你为什么不剃头?”

    “我来之前就是短板寸,看着像少林俗家弟子,没必要剃。”祁镜摸了摸他那头光溜溜的脑袋,手感顺滑,非常舒服,“哪儿像你,刘海都快盖眼睛了,要剃也得是你一马当先。”

    胡东升对新形象带来的效果有些不太适应,回头率实在高了点:“你不应该和我同甘同苦吗?”

    祁镜把手放在身前,不停转着佛珠,倒是没什么负担,笑呵呵地迎接着周围人的视线:“两个僧人同行总有个师兄弟之分,有阶级区分才显得更自然,更能让人信服。”

    “那为什么你不剃干净,我留个板寸呢?”胡东升提问的角度很刁钻。

    “你傻呢!”祁镜切中要害的角度也不简单,“你一个人剃光头虽然因为头发长需要6块钱,但我们两个人一起剃就得花10块钱,留下4块钱给你买炸臭豆腐不好吗?”

    “这都什么歪理......”

    “再说了,我这么平易近人,当了你那么多时间祁哥,也该让你当当老大了。”

    ......

    西山大觉寺离这儿不近,路上出租都要开上四五十分钟,梁秀铃坐的班车自然还要再晚上一些。离开理发店,两人就地找了间商场里的公共厕所换上僧衣,出来后弯过街角就到了唐惠民家所在的小区门口。

    从时间上推算梁秀铃肯定没到,不过班车站点和菜市场都在一条街上,人回家肯定会经过这儿。

    僧人不多见,吸引眼球是一定的,但也就仅此而已,没人会没事儿停脚去找和尚聊天。祁镜和胡东升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等人,趁着这个时候好好把事情前后捋了一遍,然后好好对了遍台词。

    他们的角色自然是一对出来云游的师兄弟,谁捧谁逗还得看着情况来。

    当然胡东升剃了头,是师兄也是主角,一些该用的佛家用语得尽快安排上。万一开口就漏馅,头可就真的白剃了。

    半小时后,梁秀铃匆匆下了大巴,从街对面跑了过来。

    两人见状迅速起身,完成了从医生到僧人的身份转换。他们都左手盘着佛珠往胸前一放,装作刚路过这儿的样子,像模像样地缓步向前走着。

    本来祁镜还在考虑如何做个开场白才显得不尴尬,没想到梁秀铃刚见到他们就自己凑了上来:“两位小师傅是在化缘吗?”

    既然对方那么主动,那祁镜自然不能太过主动,至少不能对物质展现出太多的欲望,以免露了破绽。他双手合掌,微微鞠躬行礼道:“我们师兄弟二人刚吃过斋饭,只是路过此地见此处有不详之气,便想看上一看。”

    “不详之气?”梁秀铃笑了。

    她信佛但不傻,经常和佛家打交道,开口就能听出对方是不是佛家人。听祁镜这么说,她有些在意地问道:“出家人也开始讲风水了?”

    “风水?不不,施主误会了。”

    祁镜微微一笑,平心静气地摇摇头,还想解释,没想这时胡东升板着脸走了上来:“师弟,你一个俗家弟子,莫要在别人面前卖弄。”

    说罢他只是对梁秀铃行了个礼,便要往前走。

    “师兄,佛渡有缘人。”

    祁镜上前一步拉住了胡东升,嘴上这么说着,但眼神里说的却是另一句只有胡东升看得懂的话:差不多够了,再走就真没机会了。

    胡东升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回身对梁秀铃说道:“道家风水看的是外因,佛与道不同,所谓的一切善恶皆由心生。有人心起恶念,自然就会有不详之气,并非是施主所言的风水之说。”

    “恶念?”恶念两字让梁秀铃不得不联想到最近自己丈夫的所作所为。

    其他人或许听后不会在意,但梁秀玲不同。她本就信因果,每月都要抽出两天吃斋诵经,自然要更在意这些东西。

    唐惠民的病早已康复,复查了两次都是阴性,但却在事后把治病救人的医院告上法庭。就算从法理上讲没错,但却有违心中那杆道德秤。更何况现在闹到连和解都不愿意,死要赔偿金的地步,确实是心里生了丝恶念。

    她忍不住又望了望自己手上的包和镯子,这些都是材料供应商给的东西。虽然唐惠民让她拿着,但梁秀铃心里不安。

    现在想想,说不定还真有不详之气。

    “小师傅,你别急着走啊。”梁秀玲拦在了胡东升面前,笑呵呵地说道,“这恶念和不详之气能不能除掉?”

    “能生自然能除。”胡东升抬头向楼上望了一眼,“此念似乎才刚形成半月有余,并不深重。只需在恶念之所诵经念佛一个时辰,即可除尽。”

    “恶念之所?”

    “小区入口第一栋住宅楼的五楼。”胡东升抬手指了过去,“具体哪一家还得走近细看才能知道。”

    梁秀玲看在眼里,那栋楼的502就是她家。虽然面前这位师兄所指的地方和502有点差距,但能直接说出五楼,肯定不寻常。之前说得有理有据,现在又能一眼看破不详在哪儿,绝不可能是骗子!

    “小师傅,不瞒你说,那儿就是我家。”梁秀玲说着说着就打开了自己的拎包准备掏钱,“不知能否上门帮我诵经念佛做做法事。”

    付钱做法事是件很平常的事儿,前两年她母亲过世就特地找了和尚念了七天经。付多少钱是小事,关键是图个安心。

    所以这次,她也觉得得花钱消灾。

    不过胡东升却拦住了她要掏钱的手:“师弟刚才教训的是,师父告诫之言仍在耳边振聋发聩,佛渡有缘人。有缘即可,钱就不必了。”

    ......

    唐惠民的家是个典型的两房一厅,90年代建的新小区。房子收拾得非常干净,大厅正中就有一个佛龛,上面摆着观音。

    “两位师傅随便坐。”梁秀铃进屋换了套干净衣服,“我去给你们烧壶水,好沏茶。”

    “不用了。”

    “要的要的!”

    进了屋子,祁镜和胡东升迅速分头行动,大厅阳台厕所都是他们查勘的地方。不过看下来并没有特别的地方,整个屋子就是典型的中年夫妇的样子。

    “祁哥,我四处都看过了,没什么特殊的。”

    “厕所的镜柜里有没有药?”

    “就是些治疗脚气的。”胡东升翻开自己的僧袋,亮出了几个塑料取样袋,“头发和牙刷上的残留都已经留下了。”

    “洗发水和肥皂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胡东升摇摇头。

    祁镜叹了口气:“电视柜里也没发现什么东西,只有电线和遥控器。最多放了些杂物,看上去不是经常使用的样子。”

    “茶几下面好像有些吃的东西。”

    祁镜跟着他视线看了过去,说道:“只是过完年留下的糖果和干点,没什么问题。”

    “那只剩下卧室了。”胡东升指着角落里一扇门,说道,“我去他们卧室看看。”

    “那我再去阳台溜达一圈”祁镜拍拍他的肩膀,嘱咐道,“一定要注意时机,别被发现了。”

    “这个你放心,打时间差嘛。”胡东升笑了笑,“早就做习惯了。”

    烧水用不了多少时间,梁秀铃没一会儿就出了厨房。见祁镜和胡东升一个看阳台,一个进了厕所,她觉得奇怪:“两位师傅,你们这是在......”

    “恶由心生,出家人注重养生之道,说不定可以从日常习惯上看出些端倪。要是能不动佛经解决此事,那就最好不过了。”祁镜看着阳台上的花草,扯谎脸不红心不跳,也从不打草稿,“施主这些花草养得非常不错,肯定费了不少心吧。”

    梁秀铃笑着走了过来:“这是我老公养的。他啊就喜欢这些修身养性的东西,已经十几年了。”

    “好性情。”祁镜夸了一句。

    “是啊,一开始我还不同意,毕竟养花草养鸟太耗精神,时刻都要在意着。”梁秀铃说道,“但是养着养着感觉就不一样了。”

    祁镜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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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就算出了家,该信科学还得信

    养鸟是上京人们的四大爱好之一,也算历史遗留下来的文化同化现象。

    那些个养鸟人,早上天蒙蒙亮就骑着辆脚踏车,挂上两三个鸟笼,跑公园树林里遛早。他们会聚在树下,把鸟笼合挂一处,俗称“会鸟”。完了后,有些人觉得不过瘾,还会再去小茶馆和其他养鸟人碰头,来壶清茶,摆两盘点心,聊聊养鸟的经验。

    人嘛,总是怕寂寞的。

    其实祁镜当年一个人住,过了40后闲得无聊,也渐渐有了这方面的爱好。不过因为他性格和工作方面的问题,没能坚持,只是开了个头就作罢了。

    当然那次失败的尝试也不全是失败。

    但凡他下决心要做什么事儿,肯定会抽时间好好研究一番,那些当年无用的经验便成了现在的知识。

    在决定养鸟的时候,祁镜买了相关书籍看过不少资料。怎么喂养,怎么防病害,怎么驯化都有讲究。甚至怎么区分鸟儿的叫声,他也专门去公园找人请教自学过。

    他好歹也养了一段时间鸟,对辨认鸟声还有点心得。

    鸣叫起来行云流水,音色悦耳,种类多变的是画眉,驯化开口后可以变着法地叫,一天不带重样。清脆宛转,悠扬绵长的是百灵,训练前后的叫声差别非常大,是最值得花费心思的鸟。

    唐惠民这只百灵恐怕才入手没多久,刚开口,声音有些刺耳单调,应该没经过训练。隔壁的画眉倒是有些年头了,鸣起来让人心醉。

    另一个笼子没听见声音,梁秀铃介绍是个八哥,也已经养了很多年。一般只有见到唐惠民才会学说话,其他人来了没用。

    “没想到小师傅对鸟那么有研究。”梁秀铃从厨房端来两杯茶放在茶几上,笑着说道,“先喝茶,喝完茶再做法事吧。”

    祁镜点点头,回到了大厅。

    胡东升本来是想趁着祁镜吸引了梁秀铃的注意,溜进他们的卧室好好查看一下。没想到,梁秀铃虽然看上去是个容易中招的中年妇女,但还是很懂得保护身家财产的。

    卧室门上了锁,大门却开着,万一祁镜和胡东升有什么问题,她能第一时间找人来帮忙。而卧室里藏的现金因为锁门的关系没法被动,真是两头都做了准备。

    回到大厅,祁镜和胡东升碰头。

    胡东升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刚才寻宝失败,至少找过的厕所和几个柜子里没什么问题。而祁镜则笑了笑,看了眼阳台,开口说道:“师兄,请去阳台一观。”

    这是两人之前就对好的台词,如果有什么发现就会这么说。现在再配上祁镜肯定的眼神,显然已经找到了目标。

    “师弟有发现?”胡东升继续扮演着师兄的角色,一到阳台便顺着祁镜的手指方向看向天花板,直接说出了答案,“看来不详之气就围绕在这三只鸟笼之间啊。”

    “鸟笼?”梁秀铃有些纳闷,“鸟笼怎么了?”

    祁镜叹了口气:“师兄平日专心研习人性,对于人性善恶看得通透。而作为师弟的我则懂通动物之心,恶念恐怕就来自于鸟笼之中。如果这些鸟笼里有什么往事,还请施主一并告知,对之后所做的法事也有好处。”

    梁秀铃搞不明白,怎么自家的恶念会和三只鸟有关......

    但祁镜这句似有似无的话把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三个月前,现在百灵鸟所在的鸟笼里其实是另一只百灵。而那只百灵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身体有些奇怪,慢慢地熬了小半年就死了。

    虽说鸟类寿命不长,但家养的百灵没有天敌干扰,20来年还是能活的。那只鸟正值壮年,应该还能活上一段日子,所以一时间走了让夫妻两人都有些不舍。

    难道是因为那只死掉的百灵?

    梁秀铃可没经过训练,不可能逃过祁镜的眼睛。从震惊到疑惑,里面穿插了回忆片段,脸上几个表情一过,祁镜就已经想了个大概,接下去就只需要放大胆子去猜就行了:“怕不是这几个鸟笼子里出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只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让梁秀铃说出了真相。

    “小师傅真是慧眼,这只百灵鸟是一个月前刚从市场里买来的幼鸟,刚刚长大,上星期才开的口。”她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之前养的也是一只百灵鸟,只不过那只鸟在去年年底的时候老死了。”

    之前刚来阳台,抬头看到鸟笼,祁镜的脑子里只有一晃而过的丝丝灵感。可现在听到了这些话,祁镜心里已经有了七成的把握。至少他想到的这个答案能将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现在需要的就是证据而已。

    当然这些证据也和之前从旅馆拿回来的样本一样,不需要上庭,祁镜想要的只是一个肯定自己猜测的证据。

    只要能肯定猜测,按唐惠民的病程,真正能上庭的证据要多少有多少。

    “老死了?”祁镜笑了笑,继续猜道,“恐怕不是老死吧。”

    梁秀铃不得不佩服面前这位小和尚的道行,能轻易看出其中问题所在,肯定修为不浅:“小师傅纠正的是,那鸟身体不太好,养了七八年就走了。”

    祁镜点点头,看向了那只鸟笼,双手合掌淡淡地说道:“恐怕是那只百灵鸟不堪堕入轮回,恶念四溢,不断缠绕在阳台四周,影响了住所四周人们的心性。”

    说到心性,胡东升这位师兄肯定不能干站着。

    他上前一步,也学着祁镜的样子来了一套:“施主最近是否有些急功近利,贪图了不该取的财物?是否因为心中闷气,对施善之人动了恶念?”

    任何虚头巴脑的形容词都比不上直截了当点穿对方心中痛处来得直接,胡东升前后两句话就让梁秀铃放下了最后的心理防线:“两位师傅果然得道高僧,这些全都被你们看出来了!”

    “佛法无边~”

    “阿弥陀佛~”

    祁镜和胡东升两人脸上毫无波澜,对她的赞扬只是微微点头致意,表现出了出家人该有的云淡风轻。

    梁秀铃完全信了他们两人的说辞,是真急了。她没想到去年留下的恶种,到了今年开始生根发芽:“师傅,我们夫妻二人这一劫能不能过?”

    “解铃还需系铃人。”胡东升把c位让给了祁镜,“此事还是师弟更拿手些。”

    “师兄过谦了。”祁镜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回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梁秀铃,问道,“能否让我看看这个笼子?”

    唐惠民是个爱鸟之人,新买的百灵刚入手还没怎么调教,掀盖见人很容易受惊。所以每天都要嘱咐自己老婆好几次,在整理阳台给花草浇水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能吓着它。

    但之前种种都说明了鸟笼有问题,两个和尚修为实在高深莫测。

    一边是老公的心头肉,一边是印堂发黑的劫数,梁秀铃到了这一步犹豫了起来:“做法事应该就可以的吧,一定要看笼子吗?”

    “梁施主莫怕,小和尚我也是懂鸟之人。”祁镜马上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说道,“只是走远些,掀盖看上一看,不会吓着它的。”

    “那......那好吧。”

    梁秀铃最终还是败在了心里那丝不安上,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她从里屋拿来了晾衣杆,把那个挂在角落里的鸟笼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

    鸟笼放在客厅,而他们三个则站在阳台上。

    梁秀铃半个身子挡在祁镜面前,做出阻拦的架势,另一手则学唐惠民用晾衣杆轻轻挑起遮布。没一会儿,一只带着栗红色额头的小百灵鸟出现在三人的视野中。

    “羽毛色泽鲜艳,两侧白色眉纹竟然长到了后枕,身上红白褐黑四色分明。”祁镜不禁轻声赞了一句,“确实是好鸟。”

    由于三人都离得比较远,小鸟只是愣了两眼,没太在意。毕竟在这户人家的鸟笼里住了一段日子,来回见过一些人,上星期又开了口,胆子相比刚来时已经大了许多。

    “小师傅,你确实懂鸟。”

    梁秀铃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算着自己丈夫回来的时间,问道,“鸟笼用了十多年了,每隔几天就会洗上一洗,不知里面有什么问题?”

    唐惠民在养鸟上花了不少钱。

    另外两个祁镜看不见不能下结论,单就百灵鸟这个笼子,正面仿的是以前的二十四孝图,四周竹制主支架上还雕着福寿,顶上搭着一块玉佩,造价绝不便宜。

    “鸟是好鸟,可这笼子......”祁镜欲言又止,拖着时间。

    “小师傅,我看着实在没什么问题。”梁秀铃很怕自己丈夫突然回家,要是被撞见,恐怕不是吵架那么简单了,“是不是差不多可以了?”

    “施主莫怕,再让我多看上两眼。”祁镜刻意往后退了两步,放低了梁秀铃的戒心。

    胡东升站在一边,也不知道祁镜在看些什么。

    虽说之前两人讨论过人畜共患病的问题,可现在只是一只鸟而已,能和唐惠民的身体情况有什么联系?更何况这只鸟看着就和其他的鸟没什么区别,站在木杆子上来回瞅上两眼,没事儿喝几口水,啄两口鸟食,看上去真挺正常的。

    祁镜两眼看着百灵鸟,嘴里问的却是上一只的情况:“过世的那只百灵,死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情况?”

    “奇怪的情况?”

    梁秀铃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是去年秋天开始的。刚开始那只鸟走路有些歪歪斜斜,翅膀没什么力气。到后来也不叫唤了,就算勉强开口也是走调的。老唐当时就说这鸟老了,精气神都散了,没想到没熬过年底就死了。”

    祁镜点点头,一改之前玄学的说法,问道:“它那时候脑袋和脖子怎么样?正常吗?”

    梁秀铃乍一听倒没反应过来,跟着他的思路回想了一遍回道:“还好吧......照小施主这么一提,倒还真有点怪怪的感觉。”

    “有没有突然看向天花板的情况?”

    “额......好像见过两次。”

    “鸟粪一直是施主在清理的吧?”祁镜问道。

    “对。”

    “鸟粪有没有什么变化吗?”

    “鸟粪?”梁秀铃被祁镜问糊涂了,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什么问题,只能答道,“也还好,就是比平时稀了点,看上去没什么不一样的。”

    “稀了点......”祁镜饶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翠绿色,带血丝?”

    要不是身上穿着灰布短褂僧衣,梁秀铃肯定会把祁镜当成一个兽医来看待。哪儿有上来做法事的和尚,刻意看鸟笼问鸟粪的?

    “有时候会有,但一般情况还可以,我们也没太在意。也找街对面的一个养了几十年鸟的老头看过,就说岁数到了。”梁秀铃说着说着总算是找回了主动权,“不知师傅问这些做什么?这好像和法事没什么关系吧。”

    “是没什么关系。”

    祁镜双手合掌,笑着说道:“上一只百灵得了病,浪费了大好年华,最后死得憋屈。也不知是鸟笼没清洗干净,还是之后还养过其他的鸟,反正现在这只百灵恐怕也得了同一种病,命不久矣。”

    “之后确实......”梁秀铃刚想接着往下说,马上改了口,“之后确实没养过!”

    话虽然说出来了,但结构用词都很拗口,祁镜也不想深究,已经对她是不是隐瞒没了兴趣:“恶念就是这场病,只要把鸟放了,把鸟笼清洗干净就行。至于法事嘛,其实也没必要做。”

    梁秀铃听到这里才察觉出了里面一些奇怪的地方。

    哪儿有和尚上门不做法事,却专门给鸟看病的?又不要钱也不要其他东西,整个过程就像在做义诊一样,也太奇怪了!

    “小师傅,你这种说法......”

    “施主莫怪。”祁镜双手合掌,笑着说道,“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科技高速发展。就算是出家人,就算佛法无边,该信科学的时候还是得信才是。”

    “信科学?师傅不要说笑了,和尚相信科学,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梁秀铃就像在听一个大笑话,但笑着笑着脸色一黑,说出了自己心里最后那道防线,“你们两个该不会是上来偷东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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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物证和人证

    花盆清脆地从阳台墙边落在瓷砖地面上,溅飞了一些碎泥和土块。

    梁秀铃被吓了一大跳,但响声其实还好,远比不上过年噼里啪啦的炮竹。可惜百灵鸟比它的女主人还要胆小,见状就在笼子里上蹿下跳,躁动了起来。它显然被花盆碎开的样子和声音吓坏了,当然梁秀铃的尖叫声恐怕也贡献了不少功劳。

    做了坏事儿,祁镜倒没觉得有什么,向前慢慢走到鸟笼面前,不断看着百灵的反应。

    这时候的胡东升哪儿还有他那样的闲情逸致。

    两人只是串了台词,并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东西。但潜意识里,胡东升知道这时候必须帮忙看住梁秀玲,给祁镜一个观察的空间。

    他反应很快,花盆落地的瞬间,就从逃跑的位置两三步来到了祁镜面前,拦住了爆发了的......

    “你等等~”

    一位30出头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开口打断了祁镜。

    他看着记录板,喝了口水继续问道:“你们两个假扮和尚,准备了僧衣佛珠和木鱼,连头都剃了。去别人家一不图财二不图物,就为了借着做法事去看看这只百灵鸟?”

    祁镜点点头,也跟着喝了口水,解释道:“或者可以说是为了吓吓这只鸟。”

    “他家和你有仇?”警察想不明白祁镜的动机。

    “没有,我们不认识。”祁镜摇摇头。

    “那图什么?”警察越想越不明白了,“再说花盆砸碎后,你也没急着跑。就那么直勾勾地站鸟笼边看鸟?如果砸完就跑,我想也没人能追的上你们。”

    犯案总得有动机,祁镜说的和常理不符,要不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个精神病人。精神病人犯病闹事不少见,几乎隔段时间就能碰见。可这类案子是100单人作案,可从没见过组队一起闹腾的情况。

    “洪警官,我刚来的时候就说过原因了。”祁镜想了想还是再重复了一边:“他们家那个鸟笼有问题,从去年开始就有起码两只鸟犯了病。”

    洪警官听着他的话,反问道:“照你的意思,你们两个上门是去帮别人的?”

    祁镜笑了笑:“也可以这么理解。”

    “别油腔滑调的!”

    虽然嘴上训了一句,可他脑门挂满了黑线。面前这小伙子脸皮太厚,稍不注意就被顺杆爬。坐姿放松,没什么小动作,回答问题简洁但又让人抓不到痛脚。

    以洪德海十多年的经验来,这人只看外表说不定会是个惯犯。

    可事实上把人送来警局前,梁秀玲查过家,并没见丢什么东西,他们的对话里也压根没提过钱,祁镜和胡东升手里更是没有行骗该有的“开光”物件。

    洪德海还是头一回碰到那么像和尚的假和尚,可惜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

    “你们既然和她不认识,你怎么知道她家养鸟?你又怎么知道她家的鸟出了问题?”

    “这就要从上午说起了。”祁镜早就想好了对策,反正这个年代没监控,胡话张嘴就来,“早上经过小区大楼的时候,正巧一团鸟粪掉在了我肩膀上,翠绿色还带着一丝血。我抬头看去,正好发现了梁秀铃在清洗鸟笼。”

    “那可是五楼。”

    祁镜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眼睛挺好的。”

    警察微微摇头,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略过这一段继续问道:“早上几点?”

    “八九点吧,忘了。”

    “然后你就认定了这只鸟有问题?”

    “对,鸟粪颜色很奇怪。”祁镜继续解释道,“鸟其实只有一个排泄口,没有粪便和尿液的区别。不过不管是尿还是粪,都不应该是绿色,更不应该带血丝。”

    话说得那么专业倒让洪德海为难了:“你刚才说你是医生,怎么成兽医了?”

    “人兽也有共通的地方,从粪便看出问题不是什么难事儿,随便找来一位医生都能做到。”

    祁镜回答得很轻巧,但到了警察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

    前一段听着还挺正常的,怎么到了解释收尾的时候就这么别扭呢。正常人或者说一般的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最多在楼下骂两句算了。换和尚衣服上楼证明自己的判断没错......这是什么骚操作?这得多执着才能干的出来?

    捋清楚了上门的目的,接下来就要说一说进门后的那些事:“你们僧袋里那些塑胶袋是怎么回事儿?”

    祁镜已经从百灵鸟上找到了答案,所以之前取得样已经没用了。在警察来之前,胡东升趁机把袋子清空,所以能找到的就只有空袋子而已。

    “那就是我们带在身上的取样袋。”祁镜解释道,“我比较爱研究,所以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上几个,万一遇到有意思的东西就拿回去化验。”

    听他直接承认了,洪德海也不好多说什么。其实这几个塑胶袋里没发现药物残留,也没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为什么要敲碎花盆?”

    “百灵鸟得的是一种慢性疫病,平时看不出什么,但在受到惊吓的时候就会表现出病症。”祁镜翻开手机,略过了屏幕上两位数的未接电话,找到刚拍下的照片,递了过去,“这些照片就是证据。”

    照片上是受到惊吓后的百灵鸟,总共有二十多张。

    从姿势上来看,这只鸟确实和普通小鸟有很大的区别。其中三张脖子是侧歪着的,有五张身体反向弯曲,脑袋贴在了背面,两眼直挺挺地看向笼顶。还有五张更夸张,百灵鸟直接趴在了笼底,不断扑棱翅膀。

    其他都是受梁秀铃干扰后的废片,没什么意义。但这十几张照片已经很说明问题了,鸟有没有问题从照片上就能看个明白,正常的鸟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但整件事已经大大超过洪德海平时判案的范畴,别说这位警官才10来年的经验,恐怕当一辈子警察都未必能遇见这种奇葩事。

    他挠挠头,叹了口气说道:“你先坐会儿吧,我得请示下上级,讨论一下处理结果。”

    “那我能打电话吗?”祁镜指着桌面上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人给他打电话。

    既然问话告一段落,祁镜也没什么严重的违法行为,洪德海不会那么不通情理:“打吧,别擅自离开这个房间就是了。”

    “行。”

    警察走后,祁镜总算回了电话:“乔律师,你找我?”

    乔莉从半个多小时前就开始打祁镜的电话,可对方就是不接,肚子里憋着一团火。但在接起电话的一瞬,她终究还是忍住了。想想祁镜是来上京帮忙的,又是自己爱徒的男朋友,只能勉强压着火气。

    当然说不气肯定是假的:“你人呢?去哪儿了?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祁镜看着空荡荡的问话室,说道:“我这儿出了点小事,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乔莉叹了口气:“正事儿就是你送去化验的样品报告出来了。”

    “没查出细菌吧?”祁镜说道。

    “还真被你猜到了,是挺干净的。有些就算看到了细菌,但数量非常稀少。”乔莉看着到手的报告单,说道,“关键是水毛巾和床上用品的那些样本,检测的主要致病菌都是阴性。”

    祁镜点点头。

    虽然他们的检测方法赶不上国家正规检查部门,但这个结果很有说服力。没有细菌就代表不可能在那家旅馆感染上结膜炎,那唐惠民的结膜炎就是从其他地方感染来的。

    “阴性就好。”祁镜笑着说道,“阴性就代表我的猜测没有错。”

    “我特地查过,这家小旅馆之前确实很脏。但去年秋天受了罚款,还停业整顿了很长时间,这才干净起来。”乔莉问道,“你那儿有结果了吗?”

    “结果是有了,不过......”祁镜笑着说道,“我需要乔律师帮我个忙。”

    “怎么?犯事儿了?”从刚才祁镜说的话里乔莉就猜了个大概。

    她对祁镜的性格略有耳闻,也清楚自己学生做律师的原因,所以听到帮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档子事儿。当然这也和她的工作有关,一般有人找她帮忙也全都是这类事。

    不过祁镜却给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答案:“乔律师,你人脉广,帮我找几个人。”

    “找人?找谁?”

    “我要找认证。”祁镜说道,“我想尽快找一位权威的兽医,最好是位知名的鸟类学专家。”

    “身份要求还挺多挺严格。”乔莉问道,“和这个案子有关系?”

    “嗯,最好能让我早点见到他好好谈谈。”祁镜看了眼开门进来的警察,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还要找两位肿瘤专家,你应该都认识,希望能尽快安排上。”

    “你要求还不少。”乔莉牢骚了一句,说道,“找人没问题,不过你确定能派上用处?”

    “应该没问题。”祁镜笑着说道,“乔老师不是一直愁没人证嘛。”

    “希望你别让我失望......”乔莉说完挂断了电话。

    洪德海刚才找在隔壁两个房间询问的两位同事通了气。

    胡东升的口供和祁镜基本一致,梁秀铃其实也没多少出入,只不过对他们两人的目的有些怀疑。她实在很难相信会有两个人为了验证一只鸟是不是病了,去乔装混进民宅。

    “身份验证过了,你确实是个医生,可你人应该在丹阳才对。”洪德海对祁镜问道,“来上京干嘛?”

    “来旅游的呗。”祁镜说道。

    “隔壁那个是你的学弟?”

    祁镜点点头:“是快毕业的实习生,我是半个带教,这次放了几天假一起出来看看。”

    “行吧,鉴于你们只是乔装,并没有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行为,我们就不处罚你们了。”洪德海宣布了调查和讨论后的结果,“不过你们损坏了别人的仙人球和花盆,需要赔偿梁女士100元作为赔偿。”

    “至于那只鸟......”

    洪德海翻了一页,说道,“我们会尽快联系动物防疫部门前来核实,不过在此之前还是需要你先做出赔偿。”

    “还要赔偿?只是受了惊吓而已。”祁镜虽然猜到了处理结果,但还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这鸟起码500以上吧。”

    “那没办法,鸟有鸟的规矩,受了惊吓的百灵基本是报废的。如果不想赔会很麻烦,留案底是没跑了。”洪德海说道,“刚我问过了,鸟买来是800,算上饲料费之类的就算你1000。别不信,这事儿随便去花鸟市场一问就知道了。”

    祁镜点点头,这只百灵之前值多少他还是清楚的。

    但说到钱,他还是要确认一下:“如果查出来真的是只病鸟,钱会退给我吗?”

    “可以。”警察递来了一张纸,“100是给的梁秀铃,另外1000给我们做保管。这是赔偿单据,如果核实是病鸟我们会通知你,你可以凭这份东西来拿回钱。”

    “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你就不用来了。”警察耸了耸肩膀。

    “好吧。”

    祁镜没办法,想想心里不甘,但能靠钱解决的都不算事儿,总比抓进去睡大通铺的好。

    而且这件案子他已经有了起码八成的把握,现在差的就是第三次开庭后几位人证的证词。只要能说服法官,做一次很简单的病毒测试,那案子就还有转机。

    只要能胜诉,钱不钱的都无所谓了。

    祁镜拿出皮夹子:“这儿有atm提款机吗?”

    “有,警察局门口就有。”

    ......

    出了问话室,祁镜先带着胡东升跑去了梁秀铃那儿。

    认错是解决事情中重要的一环,如果不能妥善解决,会留下案底。祁镜是无所谓,可胡东升还没毕业,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

    现在梁秀铃不是刚来时的一个人,身边还多了一位中年男子。

    这人挺着发福的肚子,戴了副眼镜,手下夹着公文包。看到祁镜和胡东升过来,眯起一双小眼睛,忍不住站起身走了过去:“就是你们两个惊到了我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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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反戈一击

    唐惠民很清楚这里是警局,只不过行动走在了脑子前面,没多想,手就自己甩了出去。祁镜能拦下这巴掌,反倒让唐惠民安心了。

    一击不中,他也没有动用另一只的手的意思。万一真打了上去,说不定刚谈妥的赔偿金就泡了汤。

    当然,安心归安心,唐惠民并没有要示弱的意思。两人因为手臂纠缠的力道互相撞在了一起,也就因为这一撞,祁镜得以近距离观察到整件案子的核心人物。

    不得不说这一巴掌也有祁镜诱导的成分。

    如果唐惠民不在场,他肯定带着胡东升说一句对不起,丢下赔偿金,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可现在唐惠民到了,观察的机会难得,不利用起来实在说不过去。

    之前在隔壁房间说好的,祁镜和胡东升交完钱还得主动道歉。但刚看到唐惠民,祁镜就改主意了,把这事儿忘了个干净。

    没有对不起,甚至连一点点道歉的语气都没有。

    开场他就顺着对方的提问直奔主题,拿百灵鸟挑起对方的怒气。到了这时爱鸟如命的唐惠民怎么可能罢休,不管是直接动手还是面对面互喷唾沫星子,对祁镜而言都是有用的。

    结膜炎就和其他炎症一样,分急性亚急性和慢性。

    急性12星期就能自己痊愈,亚急性的持续时间要长一些,一般在2个星期至1个月左右。而慢性结膜炎治疗困难,有些甚至可以一直存在,很难痊愈。

    唐惠民这双眼睛,普通人见了只会觉得眼白带了些血丝,晚上没睡好。但在医生眼里,却是一种结膜充血的表现。再加上眼角新鲜的分泌物,看着很湿润,量还不少,完全符合轻度病毒性结膜炎的症状。

    眼科医生见了,已经可以怀疑结膜出了问题。

    如果再多几条病人的主诉,比如眼痛异物感畏光流泪......有些医生连结膜刮片都不需要做,靠着分泌物性状的不同就可以诊断性用药。

    脓性分泌物多见于细菌和衣原体性结膜炎,量多,性粘,严重的时候可以粘住眼睑。病毒性结膜炎的分泌物多为水样或浆液样,如果结膜下有出血,可以直接确诊。

    当然唐惠民双眼的症状非常轻微,轻微到他都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

    能观察的时间不长,祁镜只能抓住一些要点。没一会儿他们两人就被拦住,分开,分别带去两个房间分别进行“素质教育”。

    祁镜还是分给了洪德海,一进屋就倒起了苦水:“洪警官,他动的手,和我没关系啊。”

    洪德海知道他是个老油条,只能叹了口气:“你要是对不起说快些也就没这种事儿了。”

    “也没规定一定要在他打我之前说吧。”

    “不说这些了。”说是教育也只是走个过场,其实洪德海很清楚,对祁镜其实也没什么好教育的,“要你们赔的钱都交了吧?”

    “交了。”祁镜晃了晃手里的单据。

    “那快走吧,没其他事儿了。”洪德海脑仁发胀,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回家。但本来急着走的祁镜却坐回到了椅子上,不走了。

    “你怎么了?”

    “我想问下买卖候鸟归不归你们警局管。”祁镜拿起桌上的水杯,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说道,“你也知道,入春了嘛。”

    上京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在候鸟迁徙时的地位。

    它是东亚候鸟南北迁徙的中转站服务区,城市周边大量湿地和公园成为候鸟们的补充营养和水分的好地方。每年春天是候鸟们由南向北进入北方的时节,所以以它们为目标的猎捕行为也会在这些时候出现爆发式增长。

    候鸟是国家重要保护动物,对于非法猎捕向来0容忍。

    “你知道内情?”洪德海马上警觉了起来,关上房门,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叠记录纸,“说说看。”

    “就隔壁那个唐惠民。”祁镜的答案非常简单,几个字就概括了,“他恐怕买过野鸟。”

    “你说他?”洪德海皱起了眉头,丢掉了刚拿起来的笔,靠在椅背上看着祁镜,“话可不能乱说,更不能这么报私仇,说话得有证据。”

    祁镜指着自己的眼睛:“他眼睛结膜泛红充血,眼屎很稀,应该是病毒性结膜炎。不过普通结膜炎的症状可没那么轻微,应该是从野鸟身上感染到了什么奇怪的病毒才对。”

    “他有结膜炎吗?”洪德海想了想没发现什么问题,“我也没见他眼睛有什么问题啊。”

    “医学还是我比较在行。”祁镜婉转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行,医学你专业。”洪德海也跟着笑了起来,反问道,“那证据呢?检查结果?诊断报告?我不能凭你一句话就去抓人吧。”

    “证据的话,”祁镜摇摇头,“我就是看了一眼,一个月前的一次眼科门诊的记录算不算?”

    “一个月前?是不是时间有点长了?”

    “这说不准,有些慢性结膜炎可以持续很长时间。”

    “这些都无所谓,我需要的是证明野鸟感染人眼的证据。”洪德海问道,“这点你应该很清楚,要的是病毒检测报告之类的东西。”

    祁镜耸耸肩:“没有。”

    “哈,那还说什么?”洪德海把茶水喝干净,说道,“快走吧,我还有其他事儿要忙呢。”

    但祁镜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屁股仍然黏在椅子上,说道:“洪警官,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有什么好奇怪的?”

    “按理来说花鸟市场从正规养殖场进货来的笼养鸟类,身体健康情况可以各异,生病在所难免,但再怎么生病也不可能和病毒性传染的疫病搭上关系。现在把唐惠民家里的病鸟和他的结膜炎联系在一起,这里面说不定就有问题。”

    洪德海听着这两句话,虽然知道他在瞎猜,但听上去却很有道理,让人忍不住遐想起来。

    当话说到这儿,祁镜眨了眨眼睛,忽然笑着话锋一转:“刚才他报备那只百灵价钱的时候,有没有拿出购买收据?”

    “有啊,是800元没错。”

    “钱无所谓,收据上应该有写地址吧,在哪个花鸟市场的哪个商铺。”祁镜笑着说道,“去查查那儿吧,说不定结果会很精彩。”

    话点到即止,说完他就离开了房间。

    揭发违法事情是每个公民的义务,祁镜现在做的就和梁秀铃两个小时之前做的一样。至于警察采不采纳就和他没关系了,反正他只对唐惠民的身体情况有兴趣。

    在离开警局前,还是得把没说的对不起说上一遍。形式主义很烦人,但有的时候却是必要的。

    祁镜带着胡东升再次敲开了隔壁房间的大门,快速走到梁秀铃面前,对刚才假扮和尚敲碎花盆一事道了个歉。

    不过对唐惠民,他们没有什么可说的。

    “嘿,你就这么走了?”唐惠民觉得很不可思议。

    祁镜对他的挑衅没任何反应,拉着胡东升就往外走。

    见人不理他,唐惠民便对自己身前的民警一通叫唤:“他赔钱说句对不起就行了?你们好歹得把他拷起来关上几天吧!一个只会阴笑的板寸,一个愣头愣脑的光头,怎么看都是不良青年......”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民警只能笑着解释一句。

    唐惠民见祁镜就这么走了,没任何表示,心里仍然窝火:“对了!这臭小子,怎么不和我道歉?这tm可是我的鸟!我的百灵!”

    说完他就想起身追出去好好理论一番,架虽然打不起来,但他那么多年磨练出来的嘴皮子可没几个人捱得住,非得骂个七窍生烟才过瘾。

    他拉起梁秀铃就想向门外走,不过刚到门口,就被从隔壁走来的洪德海堵了回去:“唐先生,先等等,你还不能走。”

    “喂,他犯事儿的都走了,我为什么不能走?”唐惠民觉得奇怪,“你们该不会是收了他什么好处了吧?”

    梁秀铃觉得自己老公越说越离谱,连忙拉了他的袖子,这才作罢。好在这种诽谤警察们早就听腻了,所以也没什么反应。

    洪德海手里拿着刚续满的茶杯,转身关上了房门,很平静地把他们又请回了原来的座位上:“唐先生,有些事儿我得再向你了解一下。”

    “还了解什么?事儿都说清楚了。就是他们进了我家,毁了我的百灵鸟!”

    “不,我想了解的不是鸟。”洪德海用手在半空画出一个方框,问道,“刚才那张百灵鸟的收据单能不能再给我看看?”

    “收据?”唐惠民觉得奇怪,“刚才不是看过了么,收据肯定是真的,那鸟真的值800块钱。”

    “不,我想看的不是钱,而是地址。”

    ......

    祁镜和胡东升离开了警局,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从乔莉那儿得到了鸟类学家的电话和住址。之前乔莉已经提前打了电话通了气,让这次见面不那么唐突。

    专家叫钱文学,40多岁,是国内动物研究所的副所长,长期研究国内各种鸟类。

    他其实就住在研究所的宿舍里,两人刚到的时候他还穿着一套睡衣趴在床上看书。见人来了,钱文学只是搬出了两把凳子,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钱文学对这次谈话没什么期待,只是一种应付的心态。

    人际关系很复杂,尤其是这种专家总会欠下或多或少的人情。

    钱文学根本不认识乔莉,完全是因为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儿欠了别人的人情。乔莉也是转了好几个人才找到的他,所以人虽然找到了,但能不能用还是两说。

    “钱所长,我想问问关于新城疫的事情。”

    钱文学之前也应付过几个这样的年轻人,有些是想问怎么养宠物的,有些则是想做一些很私人的事情。反正什么要求都有,但开口就提鸟类大敌新城疫的人,这还是头一位。

    这三个字明显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钱文学抬头扶了扶眼镜,多看了祁镜两眼,顺带着也看了看一旁的小秃头胡东升:“你们是兽医?还是那家兽医专业大学的学生?”

    “不不,我是医生。”祁镜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学弟,刚做实习生。”

    胡东升连忙点头,问候道:“钱所长好。”

    “医生?医生怎么想到来问新城疫的?”钱文学突然之间又失去了兴趣,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手里的书页上,“新城疫是鸟类疫病,和人类没什么关系。”

    祁镜笑了笑,补充道:“虽然没什么关系,但也有可能感染人吧。”

    “......”

    人的注意力有限,老这么来回游走在两个目标之间非常费神。

    话题到了这儿,钱文学只能把书放下,点点头说道:“确实,新城疫也有感染人的可能性。不过几率不高,症状也很轻微。之前也有过报道,都是自限性的病毒炎症,主要侵犯的......”

    “主要侵犯的是结膜和肺。”祁镜直接接过了话茬。

    “你连这些都知道?”

    钱文学自认这些知识已经非常冷门了,普通兽医天天和动物打交道的都未必了解,一个医生怎么能知道呢?

    “新城疫导致的人结膜炎和肺炎,症状都非常轻微,常为自限性疾病。”祁镜继续解释道,“尤其是结膜炎,病情爆发12天症状就会基本消失。”

    “你都知道了还来找我干嘛?”钱文学摘掉了眼镜,有些闹不明白。

    “我想问的是进入人体后的新城疫病毒能不能检测出来。”祁镜顿了顿,问道,“还有,这些病毒能在人体中残留多久?”

    其实这两个问题对祁镜来说也不难,但那仅限于十多年后,那时技术更新,病毒检测非常简便。但现在是2004年,病毒检测困难,对这种几乎不感染人类的病毒的检测更是超出了他的知识领域。

    “进入人体后的病毒也能测,不过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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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惨败

    唐惠民坐在原告席,紧张感让他的双手不知放在哪儿,只能很局促地坐在座位上不知该干嘛。

    他身边是位40来岁的律师,倒是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人很随意地翻了翻乔莉公开了的纸质证据材料,兴致缺缺。至少在现有的证据下,二审改判的几率非常低。对方无非抓着一些不着边际的痛脚在说事儿,甚至还把几个月前唐惠民买野生黄鹂鸟的事情摆上台面。

    他忽然对这些零碎的证据本身产生了兴趣,一个医学大律师怎么干得还不如上一任律师实在?

    猎捕贩卖野生候鸟才犯法,购买又不犯法,把这事儿重新提出来还附带上了各项证据,能说明什么问题?

    唐惠民抓起水壶,喝了口茶:“何律师,这次二审......”

    “老唐,别紧张,二审是很正常的程序。”何卓笑了笑,对身边有些紧张的唐惠民说道,“涉及那么大金额的赔偿,医院当然会选择上诉。放心,我会为你争取尽可能多的利益。”

    这些话从一审开始前就不停地在唐惠民脑子里翻来转去,他本该胸有成竹的才对。但自从上次被人举报了购买黄鹂鸟,他的心神就没真的镇定下来过。加上刚入手的百灵鸟确诊了新城疫,虽然是病情轻微的缓发型,但只要染上新城疫,最终的结局就是死亡。

    再说一只被诱发出了病症的百灵鸟,根本算不得宠物。它就像中风了一样,平时脑袋歪在一边,走路还会一瘸一晃,早就失去了继续养下去的价值。

    如果算上这一只,这一年多来已经连着死了好几只鸟,让他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就算彻底给鸟笼做了消毒处理,唐惠民也没有再去逛花鸟市场的兴趣。

    至少在拿到赔偿金之前是不会去了。

    何卓合上文件,淡淡地说道:“审判长,我们在一审时已经提交过了各项证据,这次没什么新的证据。”

    他表现的很镇定,对再次胜诉很有信心,但乔莉好歹也是有名的医学律师,提交这些证据肯定有理由。

    如果真的有理由,那肯定不会太简单......

    何卓想了好几个可能性,并且想好了各种应对的办法。想着太过专注反受其乱,他也和唐惠民一样往嘴里灌了口茶,等待对面那位老对手究竟会打出一副什么样的牌。

    乔莉的纸质材料被助手送上审判席,质证上都没什么问题。就当法庭昏昏沉沉的准备再走一轮一审的流程时,她却一次性请来了三位证人,大大出乎了何卓的意料。

    三位?

    她从哪儿找来的三位证人?

    一审的时候他可是把上京肯作证的呼吸科主任、肿瘤科主任都过了一遍,几乎都是一个答案:结合病人病情发展,肿瘤可能性小,大概率肺炎。再结合当时医生的一些肯定性判断,这起纠纷几乎就是一边倒的铁案。

    何卓本来就是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只是不喜欢做医生,毕业后就自学考了政法大学的硕士。工作后他用专业上的优势,一直为病人做诉讼,成绩一直都不错。

    在他看来这就是一起书写不规范导致的误诊,是医疗过错。

    以医生普遍谨慎的性格,没人会为这种板上钉钉的事实做完全相反的诊断,更何况一次出现三位那么离谱!

    “上京大学生命科学院刘步风教授,生命工程研究所张淮副教授,还有一位是动物研究所副所长钱文学教授。”乔莉读了三人的名号,一旁的女助手则负责把三人的身份材料一式两份交给审判席和何卓,“这些是他们的身份证明,可以证明他们是各自所在领域的专家,符合专家证人的要求。”

    何卓和一审的医院代理律师考虑的都是临床医学上的问题,从没想过自己接手的纠纷案会和前沿科学扯上关系。

    刘步风和张淮都是国内肿瘤基因治疗研究的佼佼者,再配上动物研究所的副所长和厚厚一摞和鸟类有关系的证据......

    这套组合拳下来,何卓有些懵。

    他再次翻开到手的资料,这才发现一块块看似和纠纷案毫无关系的碎片化证据,正在被那三位专家说的内容连成一串完整的证据链。

    同时何卓也发现了乔莉真正的目的。

    这哪儿是在纠结赔偿金的多寡,这个女人明显是想靠十几天的准备期,彻底推翻之前一审的审判结果!

    真是厉害......

    何卓听着乔莉身边那位小姑娘的陈述,不得不佩服这个老对手。连工作那么多年的临床主任医生都没能发现的细节线索,竟然被她给抓住了。

    乔莉是医学律师不假,可终究不是正经医科毕业,这些知识也早就超出了医学的范畴,她是怎么做到的?

    何卓脑子很乱,两眼不停扫着手里的文件资料,思路勉强能跟上肿瘤消失的真相。

    “从各项证据显示,原告从去年年初开始就长期处在感染新城疫病毒的环境中,感染可能性非常高。”

    陆子姗汇报着祁镜和几位专家研究后得出的答案:“而新城疫病毒已经证实可以攻击肿瘤细胞,刘步风和张淮教授都是这方面研究的专家,在国外肿瘤研究杂志上发表过相关文章。”

    一个在鸟类中传播的疾病,到了人体里竟然可以攻击肿瘤?

    这点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新兴知识。

    在他们的思维结构里,肿瘤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怎么可能会有克星?就算有,也应该存在于接触不到的科研实验室里。

    但几位专家得出的结论却不容置疑:“新城疫病毒在肿瘤细胞中的繁殖速度是普通细胞的数千乃至上万倍,它们能有效地刺激人类身体免疫中的细胞毒性,从而达到特异性杀伤肿瘤细胞的作用。”

    其实早在十九世纪就有一位农场主,因为晚期肠癌慢慢抑制消失上了新闻,最后研究发现是农场里禽类感染的新城疫病毒的功劳。

    这些病毒对人体没什么太大的毒害作用,但却能有效地刺激免疫系统。

    虽说全球已经有不少同类案例报道,但结合巨大的肿瘤病人基数,这种几率依然非常低。更何况病毒不可控,人为干预向的研究早已经上了轨道,但一直一来收效甚微。

    由病毒来承担人类对抗肿瘤的重担,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审判长听得云里雾里,一个个专有名词蹦进脑袋得不到该有的反馈,但这并不影响它们成为重要证词:“三位专家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就是有理由怀疑,原告肿瘤的消失和新城疫病毒感染有密切的联系?”

    “完全有这种可能性。”

    “有必要做一次病毒血清学检查来证明这个观点。”

    审判长点点头,然后问道:“按材料上所述,原告感染新城疫应该在一个月之前,现在还测得出病毒吗?”

    “新城疫病毒虽然对人体没多少危害,但却可以长期停留在人体中。”钱文学推了把眼镜,把和祁镜说过的内容又在法庭上说了一遍,“我特意去查过文献资料,最长存在的时间可以超过半年以上。”

    对于专业性非常强的医疗纠纷领域,人证本就比物证要强一些,何况现在突然出现三个人,还都是能在国外单独发论文的级别。

    他们是人证,而他们的论文就是另一种物证。

    “由于检查结果是决定性的物证,我们认为有必要对原告进行一次新城疫病毒的病毒血清学检查。”乔莉拿出了一招翻盘的最后杀手锏,“希望审判长能允许。”

    何卓叹了口气,只能坐在座位上喝闷茶。

    最近他也有关注乔莉的动向,没见她见过什么重要人物,这些人是哪儿蹦出来的?何卓没想到自己从正面封死了临床,她竟然在前沿科学的学术论文上玩起了迂回包抄。

    何卓笑了笑,看着手上的白纸黑字,没有任何反驳的能力:这老女人也藏得太深了!

    他原本以为乔莉会放弃医疗领域的正面战场,准备在赔偿方面做文章。在费用问题上,何卓有绝对的自信,也做足了准备。精神损失费、门诊专家挂号费、影像学检查费、来往于各大医院的路费食宿费,和精神受损导致的工作差错补偿费,等等都是他争取的目标......

    医疗费用问题一直是何卓擅长的领域。

    在这里,他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藏进阴影角落里的地痞无赖,在混乱街巷打斗里讨回不少利润。

    可现在看来这些准备完全没起作用,乔莉根本没有放弃正面战场,也自始至终都没想要赔一分钱。

    惨败......

    ......

    “唐先生,对方掐准了整件事的关键,我无能为力。”何卓笑着摇了摇头,“这次只能寄希望于你的那管子血了。”

    “你......”唐惠民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刚才还信心满满的二审会是这个结果,“你刚才还说肯定能胜诉的!”

    “我有说过吗?”何卓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只是说会为你赢取最大的利益而已。”

    “这不就是......”

    “有没有利益得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癌症,本来医院没法确认这件事儿,我就能赢。”何卓抢过了主动话语权,摊了摊手,表达着自己的无奈,“可现在对方有办法确认,那我就只能撤了。”

    “啊!你这是在狡辩!为自己的失败做狡辩!”

    “我是律师,不是神。”

    何卓看到远处走来的乔莉,甩下这句话就自顾自地迎了上去:“乔律师,恭喜恭喜,这次你怕是又要胜我一筹了。”

    两人在法庭是对手,可私底下也算关系不错的半个朋友。乔莉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当事人的检查报告需要等一个星期,最后的结果还很难说。”

    事情确实和她说的一样,结果还是未知数,但何卓已经有了败北的预感。他的预感向来很准,所以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反正和乔莉打对台一直都是s负多胜少,早就习惯了。

    当然,一味地奉承和认输可不是他的作风,得从失败中吸取教训才行。

    “乔律师以前你都是大刀阔斧地把对手斩落马下,这次怎么可以在背后突放冷箭呢?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他微微弯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自嘲道,“我这背啊,都快被你的弩箭射成刺猬了。”

    “呵呵,有时候放冷箭也是种策略。”乔莉被他逗的笑了起来,“不过可惜,这次放冷箭的不是我。”

    乔莉对之前走进死胡同没有丝毫在意,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不足:“这次有贵人相助罢了,要不然还真的会败诉。”

    “贵人?什么贵人?”何卓来了兴趣。

    干律师这行,尤其是在上升期的时候,需要各种案源,人际关系有时候恐怕比自己的能力更重要。所以“贵人”二字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让他一听就兴奋了起来。

    “一位小医生而已。”乔莉看了眼身边的陆子姗,笑着把祁镜一笔带过。

    “小医生?”何卓听着不对劲,“乔莉,你可别唬我,小医生怎么可能是这件案子的关键?”

    “不信算了。”

    “信信信,我当然信。”何卓见她要走,马上又拦了过去,“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去找他聊聊。”

    “你还真够执着的。”乔莉笑着说道,“丹阳认识吗?”

    “丹阳?丹阳路?南路还是东路?”

    “我说的是城市。”

    “他不在上京啊?”

    “现在应该坐在诊疗室里看病人吧。”乔莉看了眼法院外明媚的阳光,笑着说道,“回去等结果吧,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哦,对了,如果这次赢了,医院还会再次上诉。”

    “你们官司打上瘾了吧......”何卓知道乔莉向来不肯吃亏,这次差点失败肯定要找回些场子。

    “诉唐惠民先生诬陷本院误诊,造成极为不良等我社会影响,并造成直接经济损失......”乔莉笑着拿出一叠文件,“这一个多月门诊量比前几年同期下降了3.16%,呼吸科更是锐减了5.73%,这可是笔不小的数目。”

    何卓咽了口口水:“你还是这么狠,溜了溜了。”

    “你不再和我打一场?”

    “算了,惹不起我还躲得起。”

    ......

    此时丹阳医院急诊诊疗室里,祁镜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帮忙分担隔壁普通急诊的病人。三月春风带着温暖的阳光,很容易让人犯困,他本来想好好睡一觉,可惜急诊室的病人实在有点多。

    “小妹妹,你身上这几个红斑就是过敏。”祁镜指着她脖子、胸口和手臂上的疹子解释道,“我给你开点药,吃着就好了。”

    小姑娘估计刚上大学,正值爱美的年纪,对身上这些东西十分反感:“又是过敏......”

    祁镜写着手里的病历记录本,笑着说道:“春天嘛,过敏在所难免,就当是被春风吻了两口。以后出门的时候多留意留意,见着天上飘黄色果毛,就离远一些。”

    “果毛?果毛是什么?”

    祁镜见她听不懂,就抬手从她领口摘了一块下来:“今年丹阳的悬铃木繁殖时间前移,飘果毛比往年早了十多天,你应该是对它们过敏,以后注意着点就行了。”

256.什么菌都来者不拒的肺

    丹阳属温带季风气候,春秋天的时间都不长,春天从三月到五月底就基本结束了。进入六月后的丹阳开启了缓慢加热的蒸箱模式,时不时就会来场雷阵雨,甚至鸡蛋大小的冰雹也会偶然来光顾一圈。

    窗外暴雨不停拍打着树叶,下得热闹,窗内隔了整整一代的两位医生正坐在一起,正为一个gba上的游戏展开友好的探讨,看着也非常热闹。

    “快跳快跳,这里一定要跳的!”

    “躲过去......唉,不是这么躲,要边躲边甩飞镖。”

    “不对不对,你按键顺序弄反了......”

    李智勇停下胡乱瞎按的两手大拇指,叹了口气,突然失去了玩下去的动力,把刚过上瘾的gba搁在了桌子上:“小祁,我人老了,反应跟不上很正常。你可不可以别这么催,催得我小心脏吃不消。”

    “哦......”

    祁镜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和李智勇之间的职称差距,确实刚才说得有点过火:“我看李主任的魂斗罗玩着挺不错的,怎么能说反应跟不上呢。”

    “别拍马屁,我什么水平自己知道。”李智勇轻咳了两声又捡起了那款,“这游戏不错,比单调地发子弹有意思。”

    “那必须的,盗版都卖98。”祁镜粗略估算了下价格说道,“正版估计得好几百了。”

    “那么贵?”

    “去年年底新出的第三部,大厂出品。”

    “确实有意思。”

    三月份的时候,为了解决乔莉那件案子,祁镜做了许多脏活累活。又是取样又是假扮和尚找证据,最后还闹进了警局。当然结果还不错,案子翻了,既满足了他的好奇,也和那三位专家那儿知道了不少肿瘤方面的研究。

    不过祁镜只是有点兴趣,聊了几次就没了下文。

    十多年的临床经历也让他有不少肿瘤治疗上的经验,原本想和他们聊聊将来可能出现的治疗新方法。

    比如对付基因位点的靶向治疗,提升身体的联合免疫力,改变肿瘤细胞基因转化为正常细胞,用基因修饰来强化自身t细胞杀伤力,等等。

    但这些祁镜重生时都没能彻底研究完的新疗法,其实早就有了大致框架,也早就进了研究进程。只是碍于科学技术的限制,想要成功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真的不容易。

    祁镜谈谈想法没问题,真要专注于科研,还是算了。

    这次去上京一来是为了好奇,二来就是为了钱。

    乔莉不仅帮忙报销了两人的花销,还贡献出了一半律师费。毕竟祁镜给的证据起了重要作用,没有他的证据,医院必定败诉。到时候不仅仅要赔20万,还要支付双方律师的律师费。

    现在胜诉后,省下了一大笔钱,祁镜自然能拿到一些。

    一个急诊科医生,满打满算一个月最多也就5000不到。去了趟上京,两天后回来,他的卡里就多出了2万,简直赚翻。

    当然胡东升就更别提了,一个连工资都没有的实习生,能一次性到手5000绝对是笔大数字。这钱等于他整整一年的生活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不过祁镜对钱没什么概念,到手后大部分进了银行,一小部分则被拿出来消费了一波,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这盘新游戏卡带就是其中之一。

    “小祁啊,你看我手那么生疏,玩起来老是死,要不......”李智勇抬头看了眼身边的祁镜,委婉地要求道,“要不把这东西借我玩两天。”

    “没事,李主任想玩就拿去玩。”祁镜说道,“没天赋的人就得练,练到有天赋就行了。”

    “额......”

    李智勇被自己的名言警句秀了一脸,听着周围暗笑的手下,心里总觉得怪怪的:“那病人的片子读好了没有?小祁都来十多分钟了,你们手脚倒是麻利点啊~”

    “来了来了。”

    一位三十多的读片医生跑了过来,拿着胸片往读片器上一插:“李主任,这男的心脏右位,还真的不多见。”

    李智勇听着读片结果,眉毛挑了挑。不过“右位心”三个字并不能引起他足够的兴趣,一双眼睛依然看着gba的屏幕,问道:“就只有右位心?双肺怎么样?”

    “有一个明显的肺炎灶,还有一点点轻微的支气管扩张,不过看上去都不算严重。”读片医生指了几处淡白色圆圈,说道,“从主诉来看,支扩估计也是慢性炎症导致的。”

    李智勇看向祁镜:“这病人主诉是什么来着?”

    “反复咳嗽咳痰十六年。”

    李智勇听到年份,皱了皱眉头:“十六年?那么久?”

    “这就是这个病例麻烦的地方。”祁镜介绍道,“他长期咳嗽咳痰,每次都能轻松地看到感染灶,对应的抗生素下去也能好转,但过了没多久又会复发。”

    “艾滋?免疫系统失灵后肺炎是最常见的。”

    “李主任,都十六年了。”祁镜笑着说道,“如果是艾滋,恐怕活不了那么久,早死了吧。”

    “现在不是有鸡尾酒疗法可以延长不少寿命嘛。”李智勇玩着gba,说道,“听上去还挺有用的。”

    祁镜叹了口气,摇摇头:“外院早就查过免疫功能,各项水平都还可以。再说病人家里很穷,就算是艾滋也用不起这种治疗方法。”

    “好吧,猜错了。不过诊断是你们的事儿,我反正也管不着。”

    李智勇听着没什么兴趣,暂停游戏后复看了一遍胸片,然后拿出笔在末尾签了个字:“读片诊断打的没问题,就是一例慢性肺炎反复发作合并轻微支气管扩张。至于其他的嘛......”

    “我再复查个ct看看。”

    祁镜把gba留在了李智勇那儿,自己拿着报告离开了读片室。

    这个病人就是之前纪清通宵扫邮箱时发现的。

    病人今年30出头,这种肺炎病史可以追溯到他上小学的时候。反复咳嗽咳痰十多年,痰液很粘稠还带了淡淡的臭味。最早去医院查都说是肺炎,用抗生素能迅速好转,但又马上复发。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折腾,直到去年年底,病人慢慢出现了喘息、呼吸困难的症状。

    因为家里很穷,所以平时都是随便吃点抗生素压一压。但呼吸困难可不是吃药能解决的,家里没办法只能送医院。

    然而乡镇医院查下来也就那样,诊断打的还是慢性肺炎,和之前没多少区别。

    又捱了几个月后,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让他的朋友见到了广浩基金的广告,报着试试看的心情,把他的病历送进了祁镜的邮箱里。

    反正电子邮箱又不用钱。

    而且这个广告面向穷人,真要是骗子也没这么玩的。

    祁镜现在桌面上摆着好几份出院小结,都是病人之前住院出院的记录。从检查报告和影像学摄片来看,病情确实就是简单的肺炎,但诊断的慢性肺炎却是错的。

    不能因为肺炎反复发作就把它定义为慢性,因为病人每次的肺炎都是独立的个体。

    “金黄色葡萄球菌、绿脓杆菌、肺炎克雷伯、酵母菌、念珠菌、大肠杆菌......”祁镜看着好几张细菌培养单,很无奈地笑了笑,“这家伙的肺真的是大门敞开,十几年来什么都能进来逛一圈,连路费都不用交,也太轻松了。”

    他还在想着手里病人的情况,忽然隔壁的谷良跑了过来:“喂,祁镜,有空么?”

    “怎么了?”

    “我手里有个出车祸的病人看上去有点奇怪。”谷良说道。

    祁镜看了眼周围,空荡荡的诊疗室里就他一个人坐着。时间正巧卡在下午的查房节点上,王廷、颜定飞在查房,屈逸正在收治一个刚来的心衰,确实没人。

    “这算会诊吧。”祁镜放下材料,起身走了过去,“会诊单可得送过来啊。”

    “知道知道,话说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抠门了?”谷良眉头一皱吐槽了两句,“以前你压根不谈钱的。”

    “什么钱不钱的。”祁镜告诫道,“这是医院重要的诊治流程,行医要规范。”

    谷良听着差点没被笑死:“话是不假,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假呢。”

    “哪儿假了,就算会诊费没多少钱,但那也是钱啊。”祁镜义正言辞地说道,“这是对医务工作者劳动的一种尊重。”

    “呸,还尊重!”

    谷良笑着一拍他的肩膀:“一张会诊单才10块钱,到个人手里就只有40%,也就是4块,这也算尊重?好歹后面加个0啊......”

    “4块钱,值一顿早饭了。”

    谷良无言以对:“好吧,你赢了。”

    ......

    刚车祸现场送来外急的是一对小夫妻,女的全身上下只有几处擦伤,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男的胸骨骨折,左上臂骨折,头颅ct显示有少量蛛网膜下腔出血,现在处在浅昏迷的状态。

    这些都是常见的车祸外伤症状,谷良收治好病人后只需要排除掉危重病因,然后叫下骨科和神经外科,制定一下治疗方案就可以了。

    之前一直都进展得有条不紊,可就在刚才拍ct和mri的时候,病人手脚突然抽搐了起来。

    时间很短,幅度也不大,但却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病人身上。谷良凭直觉觉得这个病人不简单,就抽了时间找到了祁镜。

    祁镜走到病人身边,能明显看到不仅仅是手脚,连病人的脸皮也在不自主地抽动着:“有癫痫病史吗?”

    “问过他老婆了,没有。”谷良答道。

    “说不定小时候有,现在又复发了。”

    “真的没有。”谷良说道,“他老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

    “哟,还是个青梅竹马啊。”祁镜把手背靠在他的脑门上,说道,“病人也没高热,电解质呢?钙、镁、血糖。”

    “电解质基本正常,没有低钙、低镁、低血糖。”谷良说道,“这些常见情况都排除了,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们。”

    祁镜有些纳闷,车祸造成的头颅外伤不至于引起癫痫,病人没有癫痫病史,又没有电解质紊乱。他不得不考虑一些神经系统的疾病,而检查神经系统最优先的就是体检。

    体检从头开始,先是瞳孔,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应迟钝。

    接着便是颈部......

    祁镜托住病人的脑袋,轻轻往上一抬,一股强大的阻力拦在了他的手掌前:“嗬,病人有颈强,还挺厉害的。”

    谷良皱起了眉头,上前接过他送来的脑袋,自己试了试:“还真有,脑疝造成的颈项强直?”

    “怎么可能,出血量很小,甘露醇还用着,离脑疝还远着呢。”祁镜笑了笑,然后看了眼不远处望向这里的病人老婆,招招手把她叫到了跟前,“他最近有被狗咬过吗?”

    姑娘摇摇头:“没有。”

    “那踩过钉子或者皮肤有被划伤过吗?”祁镜又追问道。

    “前两天有过。”姑娘回忆了一遍脑袋里的记忆,答道,“那天他拿东西去复印,然后不小心手指被a4纸拉伤了,流了点血。”

    说完她就走过来抬起了病人还在微微抽搐的左手:“就是这根手指。”

    祁镜叹了口气,没再问下去。

    抽搐外加颈项强直让祁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狂犬病和破伤风。

    然而病人的病史并不支持这两项诊断,从抽搐的表现形式来看,也有一些出入。

    狂犬病分兴奋期和间歇期,兴奋期表现为全身肌肉的痉挛,但间歇期肌肉会处于完全松弛状态。病人并没有分期的情况,一直都在轻微地抽搐。

    而破伤风表现为肌肉强直以及在肌肉强直基础上的阵发性痉挛,可病人现在并没有全身的肌肉强直,细究起来差别还是很明显的。

    “我老公会不会有事吧?是不是手指上的外伤感染了细菌?”

    姑娘有些腼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说头晕没力气,脑袋昏昏沉沉的。是不是得了脑炎?最近经常听人说起脑炎,太可怕了。”

    “又没发烧,不至于,更何况白细胞也不高。”

    祁镜看着化验单,忽然脑袋里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哪知刚要多问两句,病人身上的心电图指示器就报起了警示音。心率从原本每分钟70次一路狂泻到了不足40,呼吸频率更是直接跌停。

    病情突然恶化得让人措手不及。

    “护士!”

    “快!推急救车来!”

    祁镜和谷良一起大喊起来,同时,祁镜已经把手掌对准了病人的胸口,同时对赶来的护士说道:“快,心三呼二都用上,心脏马上就要骤停了!”

    就在这句话出口后不久,护士才刚把药拿出药盒,病人心电监护上的心电波形图就变成了一根长直线。

257.症状还能算出来?

    病人病情前期隐蔽性非常强,一旦爆发来势汹汹。

    从谷良找祁镜开始算起,只是两三个体格检查和问话的时间里,病人就完成了从普通肌肉抽搐到心脏停搏的跨度。就像偷摸进特洛伊城的木马,当那些希腊士兵爬出来的时候也就宣告了特洛伊战争的失败。

    最终结果就是,一夜间城破人亡。

    对急诊医生来说,干上几年就能适应这种情况。

    说不定什么时候身边一位看上去情况不错的病人或者完全正常的家属就会突然倒地,晕厥、痉挛、呕血咯血、甚至昏迷、心脏停搏都有可能发生。

    不过适应归适应,能做到第一时间反应,并且拿出最佳判断还是非常困难的。

    人脑毕竟不是电脑,就算是在外急干了两年多的谷良,见惯了不明原因的猝死,也没想到病人的病情会是这种发展,眨眼的功夫里就踩在了鬼门关上,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

    抢救对来看病的人算得上是件“新鲜”事儿。

    出于人类好奇的本能,从没见过的画面出现在眼前,总会想要凑上前多看两眼,尝尝“鲜”。

    “医生正在抢救病人,大家配合让开一下。”洪春华听到了消息也跟着跑了过来,让护工带来了屏风,维持起了周围的秩序,“病人需要新鲜的空气,你们这么围着对抢救没好处的。”

    听到后,众人往后退了几步。他们都是来看病的病人和家属,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在那儿驻足等待着结果。

    祁镜不停做着胸外按压,一边让护士尽快给病人上面罩捏皮球,一边等着谷良从icu搬来除颤仪。他的眼睛往来于心电监护和病人惨白的脸颊,时不时还会瞟一眼跌坐在一边的病人老婆。

    “护士长,屏风往后摆摆。”

    “怎么了?”洪春华问道。

    祁镜两手没停,给了个眼色。洪春华心领神会,就照他的意思做了。

    那位二十多的姑娘看到这一切没有哭,也没有撕心裂肺的惊叫,连走上前询问一句也没有。她只是很无助地盯着抢救画面,眼神里塞满了害怕,说不定早就已经崩溃了。

    然而祁镜现在管不了病人家属的心情如何,必须尽快确认一件事情:“他来之前吃过什么东西没有?”

    姑娘双手捂脸,低着脑袋,想了片刻后又摇摇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他没吃,没吃什么东西。”

    “现在下午两点不到,你们没吃午饭?”祁镜皱着眉头又问道。

    “就是......就是一顿午饭而已,都是家常菜,没什么特别的。”姑娘显然心思成了乱糟糟的线团,说完这句后就选择闭口不谈。

    洪春华见她如此,叹了口气和祁镜说道:“这事儿不能一个劲往死里问,还是让我先去和她聊聊吧。”

    祁镜点点头,随口又说了一句:“别让她走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洪春华不明白,“她怎么会走?”

    “我意思是待会儿病人万一救回来说不定得进icu,还得让她签字。”祁镜解释道,“知情同意书,病危都得签,找不到家属会很麻烦。”

    “哦,这个我知道。”洪春华转身走了过去。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谷良的喊叫声:“祁镜,除颤仪来了。”

    “快快!调到360j,直接上。”

    谷良一路飞奔到前:“最大功率?”

    “对。”

    病人一刻都耽误不得,这时去叫王廷颜定飞已经来不及了,他相信祁镜,所以内科方面一切都以他为准。

    祁镜看着谷良快速涂上了导电糊,找了个时机撤开病床。连着两发心电除颤下去,病人终于恢复了心率:“心率恢复,123次/分,救回来了!”

    随着捏皮球的护士汇报着重新出现的心率数字,周围围观的病人和家属都松了口气。谁都不希望见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终结,因为说不定下一次就是自己躺在那张床上。

    “这人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不行了。”谷良长舒一口气,也是纳闷,“x片和ct都做过,就两处骨折而已。”

    祁镜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拿出了听诊器。

    “不会是上次你和严云凯提到过的外伤心梗吧?”谷良回想起了去年一桩胸骨骨折外伤,因为祁镜只靠听诊发现杂音就诊断心梗,手法非常高明,所以一直藏在他的脑海里,“没那么巧吧,胸骨压到冠脉了?”

    “心率有点乱。”祁镜正拿着听诊器听到了病人心前区,“不过应该不是。”

    “那是爆发性心肌炎?”谷良继续猜道。

    “真要是爆发性病毒性心肌炎,哪儿那么容易救回来,而且心肌炎可没有这种累及全身肌肉的抽搐。”祁镜将听诊器听筒移向病人的两肺,一边看向病历册里夹的那张心电图纸,“白细胞不高,刚来的时候做了心电图也没心律失常,只是普通的窦速,说明心脏之前一直都没问题。”

    “心脏没问题,那就是肺出了问题......”

    谷良基础知识还算扎实,顺着祁镜的思路就想到了这一层。不过他也只能靠猜和心电监护上不太稳定的血氧饱和度想到这一层,再往下就超出了他外科的知识范围。

    “也不能说完全没问题,单单肺里出了事儿可不会造成心脏突然停搏。”祁镜忽然发现和他说内科的东西有点勉强,只能笑了声指向远处的急救室,“你在这里瞎猜还不如去把屈逸叫回来。”

    “这时候不应该找王主任和颜定飞吗?”

    职称虽然不能完全概括一个人的医术水平,但在不了解别人之前还是一个不错的评判指标。尤其是在急诊这种随时都要担责的地方,上级医生肯定要比底层住院来得可靠些。

    “啊呀,叫你去就快去。”祁镜拍拍他的肩膀,“你都说病人的肺有问题了。”

    “好吧,内科的事儿听你的。”

    差走了谷良,祁镜接过护士手的氧气面罩皮球,口头下了医嘱:“先上地西泮200mg+5%小袋葡萄糖,然后开另一条通路,上0.5g的苯巴比妥,用大袋的5%葡萄糖持续静滴维持。”

    “好。”护士习惯了听他使唤,只是多嘴提醒了一句,“别忘了补药方单,还有敲颜医生的章。”

    “不会忘的。”祁镜看着心电监护笑着说道。

    他无证了一年,这一年下来,倒也证明了自己的本事。可是执照这种死流程可不看他的能力,时间没到就只能干等着。祁镜无所谓到底有没有执照,无非敲章名字从别人的换成了自己,反正平时也还是这么干活,没什么太大区别。

    当然要说毫无变化也是假的,至少用起来方便了些。

    两天后就是实践资格考试,完了之后再等九月份的笔试,全部通过就能拿到执照。然后三年升住院总,五年升主治,再过几年说不定就是......

    护士站在一边用小本子记下了药,这两种都是常见药,医生的用法看多了连剂量数字都能记在脑子:“就这些?”

    “还有几个。”祁镜回过了神。

    病人心跳虽然回来了,但身体还是在不自主地轻轻抽搐,地西泮和苯巴比妥都镇静解痉,是对付痉挛抽搐的常用药。

    不过接下去祁镜说的东西就有点奇怪了:“再加200mg的维生素b6,和250mg的二巯基丙磺酸钠一起肌注。然后上20%甘露醇和呋塞米,一个脱水一个利尿,尽快消去水肿。对了,还有地塞米松......”

    “等等,你刚说b6和什么钠来着?”

    祁镜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病人的诊断,所以说治疗方法时语速很快。这种语速,加上在一些常规药物里混了一个七个字的有机化学名,彻底把护士搞糊涂了:“那药我从来没听说过,医院里有吗?”

    “这药肯定有。”

    祁镜准备逐字重复一遍,没想到在一边安慰病人家属的洪春华走了过来:“你先去准备其他药,肌注的我来吧。”

    “好的护士长。”护士马上转身奔向了药房。

    一个在内科急诊待了十多年的老护士,自然很清楚这个药代表什么。单单能说出它的全称就已经证明了医生的实力,但出于职业上的谨慎,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能确定?”

    “八九成,就等下一个症状了。”

    “不确定就让护士拿药啊。”洪春华瞥了他一眼,“万一王廷见了开骂,我们可不背锅。”

    “放心吧,不会让你们背锅的。”

    祁镜弯下腰检查了病人的嘴巴和鼻腔,里面空荡荡的,似乎没什么奇特的地方。他没想到是心脏停搏走在了肺部症状的前面,暗暗吃了一惊:或许是车祸导致的浅昏迷升高了肺部刺激的阈值,普通的刺激还不够猛烈。

    “症状应该马上就来了。”

    “你还算命呢,症状还能算出来的?”

    “先不说这些。”祁镜又往旁边偷看了眼,问道,“她还好吧?”

    “我和她聊了几句,精神状态还好,比起有些家属要镇定。”洪春华说道,“这时候你就别关心家属了,我会应付的。”

    “我不是在关心她,只是想知道......”

    话刚到嘴边,身边的昏迷病人突然张嘴连连呛咳了起来。

    咳嗽剧烈,像是憋了口浓痰一样。只不过和普通人的咳嗽不同,病人咳出来的是泡沫,还是鲜艳的粉红色泡沫。泡沫量不少,祁镜连忙从隔壁清创室拿了些纱布先挡着。

    “粉红色泡沫痰,现在基本能确诊了。”

    祁镜边说边踢开病床下的锁扣,把心电监护放在病人身边,连忙对赶过来的屈逸招了招手:“老屈,快去准备气管插管。”

    屈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这架势就知道病人呼吸出了问题。洪春华见状也是忙着撤开屏风,帮忙收拾吊瓶皮条和心电监护的电线,手脚协调动作麻利,远不是普通护士能比拟的。

    半分钟后病人被送进了急救室。

    靠着及时挂上的止痉药,屈逸顺利做完了气管插管,联通上了呼吸机总算稳定住了病人的呼吸。平时的大量练习在这时帮了大忙,速度比常在急救室工作的两位医生还要快上一些。

    等王廷和颜定飞赶来的时候,病人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

    “这是怎么了?”王廷放下手里的几本重病人病历册,看向满满当当的两根输液架,问道,“怎么转眼的功夫就有人送急救室了,纪清也没在上班啊。”

    “外急病人,车祸来的。”

    祁镜并没有说车祸导致的那两处骨折,甚至连轻微的脑出血也被一笔带过,简单的介绍性词汇被用来掐准了其他几处关键点:“全身肌肉阵挛性抽搐,颈强直,出现呼吸心跳骤停,复律后又咳出一些粉红色泡沫痰。”

    四个症状让王廷和颜定飞都同时问道:“中午吃的什么?”

    祁镜笑着耸了耸肩膀:“家属似乎不太想说。”

    颜定飞眼睛微眯,已经猜到了,默默站在床尾挠起了病人的脚底板,做起巴氏征的检查。王廷则是拿上瞳孔灯检查瞳孔和颈强,然后问道:“家属没走吧?”

    “护士长在和她聊天。”祁镜拿出了手机,“要不要打电话?”

    颜定飞看了眼手机,又看向王廷,想看看王主任会怎么处理。

    王廷看了眼之前的所有检查结果,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祁镜,而是继续问道:“病人肝功能、心肌酶都做了吗?”

    “肝功能出来了,心肌酶刚抽血送检。”祁镜把病历册里的检查报告递了过去,“肝功能两个主要酶都过了500,乳酸脱氢酶超2000了。”

    “肝功能上看倒是挺像的,脑脊液压力是没办法做了,还得等心肌酶的结果。”

    “其实从肝功能上看,已经可以确诊了。”祁镜说道。

    “臭小子,你倒是把解毒用的血液灌流炭肾都备好了。”王廷看着角落里的血泵,回看了祁镜一眼,“打吧,不过说的时候委婉点,万一不是闹出笑话可不好。”

    祁镜点点头:“这个我懂。”

    按下110三个按钮,电话没一会儿被人接起:“你好,这里是丹阳110,请讲。”

258.你不干警察可惜了(二更4000字在0点后,可以明早看)

    病人因车祸送来医院,不仅有胸骨和上肢骨骨折,还有四肢肌肉的抽搐。做完几个部位的x光片和ct,抽搐渐渐蔓延全身,包括脸面部和躯干。紧接着就是心脏停搏、呼吸消失,复律后马上咳出大量粉红色泡沫痰......

    作为第一手抢救医生,祁镜把病人的病情发展又复述了一遍。

    “所以只是从症状上就能看出来病人有没有服用毒鼠强吗?”一位民警坐在医生休息室里,看着面前的祁镜问道。

    “症状是猜测,看到实验室的结果基本就可以定下来了。”祁镜拿出了肝功能检查单,“肝功能几个酶都升高了许多,符合中毒的表现。毒素初期主要攻击神经造成抽搐,然后引发神经源性肺水肿,这类毒物里最多见的就是毒鼠强。”

    “当然真正确诊还是需要毒物测定。”

    民警记下了这些证据,忽然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是他老婆投的毒?”

    “我也没说是他老婆投的毒。”祁镜笑了笑解释道,“电话里我只说医院里有个毒鼠强中毒的病人,不清楚吃了什么东西,所以先报警。毕竟中毒查清毒源很重要,要排除掉群体中毒和有人投毒谋杀的可能。”

    祁镜的思路很清楚,只说自己看到的事实。

    毒鼠强是很常见的致死类毒药,中毒量都是以豪克计,一个成年人只需要几毫克就能迅速病发,并在一小时之内死亡。因为它与其他毒物不同,无色无味无臭,所以经常被人拿来投毒。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全世界就停产了毒鼠强,90年代初国内也开始禁用毒鼠强。

    就在两年前,也就是2002年全国严查包括毒鼠强在内的大量农用危险品,并且任何人不得登记使用。夫妻两个都是城里的上班族,除非别有用心,不然是不可能拿到毒鼠强的。

    所以见到有毒鼠强中毒的病人,都不用考虑到底是投毒还是自杀。这东西本身就不该存在于市面上,见到就得找警察。

    祁镜解释完,准备起身:“我都说完了,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等等,还有件小事。”民警翻了一页,开始把话题导引向案件的中心,“你和病人的老婆有过对话吧?”

    “有过,抢救的时候问了句午饭吃的什么,不过她答的很敷衍,之后再问就不肯答了。”祁镜想了想后继续说道。

    “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反常的地方?”

    “接触下来,她显得比其他人更镇定。不过这种家属也不是没有,人我倒是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反常。”祁镜说道。“只不过整件事儿,尤其是这起车祸很蹊跷。”

    在一些案件里,医生能提供许多专业方面的意见,尤其在外伤和车祸的处理和鉴定上更是如此。急诊医生特别是外科急诊医生,经常会因为这种理由,经常和警察打交道。所以当祁镜说到车祸的时候,民警第一个反应就是询问他的意见。

    毕竟警察断案就和医生诊断一样,有时候一些细节也会成为关键点。

    民警见祁镜年纪还很轻,平时管这块儿的案子时也见过他两次,但都没什么接触。所以在探讨的时候,他以为祁镜会紧张,所以特地解释道:“我们就随便聊聊,有什么说什么,说不定能帮我们找到案子的突破口。”

    祁镜点点头:“那我就随便说说,接下来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用当真......”

    他们小两口今天休息在家吃了午饭,男的吃完后突然觉得头晕,大量呕吐,就带着没驾照的老婆开车来丹阳医院。路经怀临路口,估计中毒渐深,有了四肢肌肉间歇性的不自主抽搐,所以不小心驾车撞到路边水泥墩。

    几分钟后被120送来了外科急诊。

    祁镜说得就像他当场看到的一样,让面前的民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你刚才还说没怀疑他老婆。”

    “我也没说不怀疑,只是电话里没明说而已。”祁镜叹了口气,解释道,“毒鼠强发病很快,不可能症状到了医院才出现,肯定路上就有了。”

    投毒案不少见,民警对常用的毒药都有些了解:“那万一延迟发作呢?”

    “病人在icu,你们没法取证,其实证据还是有的。”祁镜继续解释道,“病人的衬衣上有一些污迹,嘴里虽然很干净应该是呕吐后漱了口,但还是有一些呕吐后残留下的臭味,显然来医院之前就呕吐过。”

    “呕吐过和病人老婆是不是投毒犯有什么关系?”民警有些跟不上思路,觉得很奇怪。

    “问题关键不在呕吐本身上,关键在于他的老婆的一个做法。”祁镜想了一小会儿,说道,“抢救前她只说病人有头晕无力,脑袋昏昏沉沉的,甚至一直诱导我们往脑炎上想。话是说了不少,却唯独没提过呕吐,很不合理。”

    民警听后点了点头,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呕吐是毒鼠强中毒的重要症状,既然入院后一直没有,那就说明在入院前已经发生了。呕吐症状一般是饭后不久就会出现,家人不可能不知道。

    “确实有问题,你刚才说的有没有......”

    祁镜知道他在问什么,连忙答道:“我刚才说的内容,护士长和刚才参与急救的护士都可以作证。”

    “好。”民警把内容都记了下来,忍不住笑了两声,“刚才的推理很精彩,你不干警察可惜了。”

    ......

    毒鼠强中毒的病人依然躺在icu的病床上,昏迷着。

    床边是血液灌流炭肾,含有毒物的血液经皮条管进入其中,经净化后回输进病人的身体里。另一边则是各种对症和解毒药物,维持住了他的生命体征。

    毒鼠强是四亚甲基二砜四胺,化学性质非常稳定。

    临床上除了维生素b6和二巯基丙磺酸钠的组合能稍微做一下对抗处理,根本找不到其他特效药。唯一能和它掰手腕的毒物就是百草枯,也是以性质稳定和没有特效药著称。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做炭肾净化,不过效果也因人而异。

    性质稳定就没办法靠肝脏进一步代谢,想要把毒素彻底清除干净非常困难。

    有些病人甚至在一星期后仍能在血液里找到毒物残留,这些毒素会持续刺激病人身体,就算中毒量不多,也会靠着时间推移慢慢拖垮全身脏器,最后造成多器官衰竭。

    有不少中毒后毒素并没有彻底排除干净的病人,过早进行器官移植,最后还会造成移植器官继续衰竭。

    祁镜向身边两位好奇的实习生,解释着毒鼠强的威力:“希望这病人能熬过来吧。”

    “祁学长,听说你早就看准了是他老婆投毒的吧?”女生显然要比男生更八卦些,看事情的切入点也有点不同,“是不是情杀?”

    “说不定是骗保险。”男生也跟着发表了自己的已经。

    “这我哪儿知道。”祁镜摊摊手,看起了自己之前还在研究的病例。

    女生叹了口气,还是粘着他不放,看了眼祁镜手里厚厚一叠病例,考虑了好一会儿还是问道:“祁学长,听说你搞了个专门做诊断的医疗队伍?”

    祁镜听着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事儿他不会轻易对人说,一般都会先进行大量筛选,挑出心仪的人才再考虑要不要说。之前是讨论会性质的筛选,现在则是靠观察一轮轮实习生的工作来下判断。

    自从胡东升和高健进来后,上一届的学生轮转了一圈也没能让他再发现其他人才。

    实在他的要求有些古怪,成绩并不是必要条件。

    就算是胡东升和高健,关于建立诊断团队他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唯一让他吐露出所有细节的只有纪清一个。但自从上次传话给李玉川后,纪清的嘴巴就严了不少,不知道这次嘴上没把门的会是哪一个了。

    祁镜整理着手里的检查报告,问向女生:“你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胡老师说的。”

    “胡老师?哪个胡老师?”祁镜问道,“胡东升?”

    “嗯。”

    五月份祁镜通过了研究生入学考试,已经和胡东升、高健一起成了王廷手里的学生。祁镜自然考的专硕,平时就在医院里工作。而胡东升和高健也都已经成为了内急的准住院医生,分别搭档了一位上级医生,开始轮班。

    在新来的实习生眼里,胡东升是硕士研究生,学历资历都要高上一线,自然成了胡老师。而且胡东升实力也不差,这句老师也叫得信服。

    “你为什么叫他胡东升老师?”祁镜有些奇怪,“轮到我的时候怎么就成学长了?”

    “这......”女生没想到祁镜会纠结这种奇怪的东西,以为他在生气,马上笑着解释了一句,“去年登革热的时候我就是叫的学长,叫学长亲切嘛。”

    “就因为这个?”

    “是啊。”

    一个才刚进入临床的实习生,成绩只是中上,能力也不强,在他的眼里就只剩下两个字,中庸。这可不是叫几句亲切的学长就能改变的,其实不管做什么都不行。

    自己的团队必须是精英,容不得半个混子,这是重生后祁镜给自己设的要求。

    聊天到了这儿,原本的话题已经被祁镜带偏,况且两人有问有答,气氛也很融洽。眼看着一个完整的对话段落就此结束,也可以不用再提这件事儿了。但女生还是不依不饶,笑着追问道:“祁学长,你看我怎么样?有没有待在你身边进一步学习的机会?”

    “你一个女孩子待急诊干嘛?又脏又累,不好。”祁镜建议了一句,“找个内科工作就是了,尤其心内、神内、呼吸效益都还可以,足够养活自己。”

    他话说到这儿已经很婉转地表示了拒绝,但这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女生笑着说道:“那些科室太没挑战了,还是急诊有意思。”

    这才刚开始实习就说这话,极具嘲讽意味,把非急诊的其他科室全得罪了一遍。上一次祁镜听到的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一时间他开始反思,是不是最近自己脾气有些太好,让这些新来的实习生开始飘了。

    “那些科室无聊是无聊,但你要说没挑战,这似乎高估了自己啊。”

    女生不再说话,但从表情上来看,她显然不认为自己有错。

    祁镜笑了笑,随便在脑子里翻出了一个病例:“下面这个病例你要是能诊断出来,我就同意你加入。”

    “好啊祁学长,快说。”姑娘兴致勃勃,“我诊断学分数可不低哦。”

    祁镜根本不在乎她考试的分数,马上介绍了一个大致的情景框架:“你现在就是刚进呼吸科的一位住院医生,下午2点来了位病人,主诉是发烧咳嗽咳痰三天。病人上午看了罗唐的专家门诊,已经做了全套检查,诊断很普通,就是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女生很清楚祁镜在考她,说不定这就是一次机会。

    既然考肺炎,那就说明要区分肺炎的类型,急慢性有区分、引起肺炎的微生物种类也有区分,当然还有一些非感染性的炎症。

    令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去年一例副肿瘤脑炎病人,已经被诊断老师拿来当作经典病例在讲。恐怕丹阳医院的在读实习生以及之后进来的所有医学生,都会被动记住这个病例。

    她想到这儿,信心十足,但凡事得一步步慢慢来:“病人来了之后,我需要量血压测心率,跟着问诊做体格检查......”

    祁镜见她一个人在那儿滔滔不绝,忙不迭把她拦了下来:“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嗯?这些都是常规流程吧。”

    刚开始实习就已经从其他科室的同学那儿了解了收病人的流程,这点她做得很不错,至少超过了80%的同期学生。但在祁镜这儿,只超过八成同届毕业生是不够的,甚至连加分项都算不上。

    “别急,等我说完会给你时间慢慢说。”祁镜继续说道,“你刚拿出听诊器,病人忽然看上去表情痛苦,身上直冒冷汗,呼吸急促。”

    哈?什么鬼?

    怎么就直冒冷汗,呼吸急促了?恐怕跳悬崖的落差都跟不上这家伙吧?

    病情变化实在太快,女生根本来不及反应。不过比起其他人,她既然有开口加入祁镜队伍的勇气,自然也有点水平。镇定了一会儿后,她做出了一个实习生该有的判断:“还是得先测血压心率,问他哪儿不舒服。”

    “血压心率和呼吸频率都可以告诉你。”祁镜随便编了几个数字,说道,“血压185/105,呼吸38次/分,p141次/分。”

    女生点点头,同时把它们都记了下来:“病人哪儿不舒服?”

    “不好意思,病人没法回答你。”祁镜把手里那些病史资料放在一边,敲打正式开始,“他说不出话来了。”

259.上呼吸机那么好玩吗?

    一个咳嗽咳痰的肺炎病人,来住院无非就是完善体格检查和实验室检查。先从淋巴细胞、中性粒细胞和嗜酸性粒细胞上大致分辨出是细菌还是病毒感染,接下去就是给予诊断性质的抗感染治疗。

    如果之前诊断性治疗顺利,基本一星期内,病人就能有明显好转。如果运气不好,诊断性治疗失败了,那还可以等待咽拭子和血培养的结果,对照着药敏实验再来做针对性治疗。

    宋瑶听到突发症状,一开始脑子很乱,但冷静后发现这只是病例而已,自己并不需要面对真正的病人。

    或许这就是她在整个病例里唯一的优势,才刚接触临床,连病历都没写熟练,祁镜就算再刁难也不至于让她直接单独接触重病人。

    宋瑶也确实没说谎,她的诊断学理论学得很不错,至少思路还算清晰。

    一旦冷静下来,她的脑子开始步入正轨,对祁镜说的几个症状进行拆解。呼吸困难不难理解,一些重症肺炎确实会影响肺功能,进而引起呼吸困难。心肺不分家,从呼吸频率和心率上就能看出问题所在。而呼吸困难的症状会让病人高度紧张,冷汗也就接着出现了。

    可说不出话是怎么回事?

    是舌头的问题?还是声带的问题?亦或是脑子出了问题导致的失语?

    宋瑶绞尽脑汁也不明白病人说不出话的原因,似乎教科书里并没有一个疾病涵盖了失语和肺部症状。但不管病因是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掌握更多的信息,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尽量延长病人的生命。

    这是所有急救中的基础,不论碰到什么情况都要从这两方面出发。

    “先上心电监护。”她在内急待了几天,已经基本了解了接手重病人的流程,“然后开静脉通路。”

    祁镜点点头:“护士闻讯赶来,立刻上了心电监护,血氧91%。手臂上的通路已经开了,你是要做深静脉通路吗?”

    宋瑶点点头:“对,深静脉的。”

    “那得叫麻醉科来做。”

    “啊?那哪儿来得及啊。”

    “深静脉穿刺置管都是麻醉科医生做的,你以为普通医生护士能做?”祁镜接着说道,“这个病例不需要深静脉穿刺,又不是休克,直接说接下去做什么就行了?”

    “血氧91%说明病人在缺氧,得立刻给予面罩吸氧。”看着祁镜肯定的眼神,宋瑶重新树立起了信心,“然后抽血化验。”

    “抽血,总得给我一个大概的送检项目吧。”祁镜问道,“血常规?肝功能?肾功能?还是......”

    血常规早就留在了病人病历记录册里,是上午刚做的,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高,应该是细菌感染的肺炎。肝肾功能和心肺没什么太大关系,暂时不需要,最急最有用的应该是血气分析。

    血气分析能检测血氧和血二氧化碳分压,还能测试血液的酸碱平衡,能第一时间判断病人有没有......

    “错,血气分析要做但不是最重要的。”祁镜说道,“再想想,作为刚进临床的实习生,你还有不少失败的机会。”

    不是血气分析?

    那现在要干嘛?

    宋瑶本来脑袋塞满了要说的要点,但真到了想说的时候,再和病人实际情况联系在一起,却发现都是错的。

    思考还在继续,祁镜给予的压力也在继续。

    他不可能让这个实习生无限制地思考下去,不然对病人岂不是太不公平了:“你别傻愣着,接下去是什么,多少说点东西出来。”

    宋瑶看着祁镜,显得很为难:“祁学长,你脸板成这样太吓人,影响我思路了。”

    “这又不是笔试做卷子。”祁镜说道,“这是在救人,救人的时候除了要面对病人还要面对家属,你以为一个重病人的家属会比我的脸色更好吗?”

    这句话进了宋瑶的耳朵,顿时就让她感受到了那种如潮水般的嘈杂声音。

    如果真遇到了这个病人,现在周围恐怕会围了不少人,护士、家属、围观的其他病人和家属。而那位陪病人来住院的家属肯定会追着她问病人的情况,如果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宋瑶忽然想到了一个取巧的办法:“祁学长,我是住院医生,这种病人搞不定是不是得报上级?”

    “可以报上级。”祁镜说道,“想报哪个?”

    “肯定是管床的主治了。”宋瑶说道。

    “其他人都去开年会了,病房里就你一个住院医生在值班。”祁镜算是临床小场景的gm,想怎么改就怎么改,“你一个刚来的小透明,开年会当然得留守在医疗第一线吃苦耐劳。”

    “那就报今天的住院总值班。”宋瑶并没有放弃,“内科住院总担任全内科的会诊。”

    “住院总去外科大楼会诊了,没半小时走不开。”祁镜再次回绝了她的要求,并且开始施加只在临床上才有的压力,“就在你犹豫该找谁的时候,病人现在氧饱和度跌到了89%。”

    “再怎么说病房里总该有一位备班吧。”宋瑶说道,“我就找本科室的备班。”

    “备班去食堂吃饭了,没带小灵通手机,所以你找不到他。”祁镜做了个笑脸,然后马上补充道,“病人血氧饱和度到了85%。”

    又降?

    真就找一个人降掉几个百分点啊。

    “祁学长,你这摆明着不让我找上级啊。”

    祁镜说着说着又收起了笑容,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出题是为了什么,找上级医生有意思吗?”

    宋瑶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已经被病例搞得慌了手脚,也忘掉了原来的目的。

    整件事是她挑的头,一心想跟在祁镜身边。那祁镜只能没办法,拿出压箱底的那些病例,考核她的能力,一味躲避不是办法。

    再次捡回急救,纵观全局,宋瑶自知做的还不错。病人有呼吸困难,她给了心电监护,然后给面罩吸氧。按照惯例,面罩吸氧基本能让病人恢复一定的氧饱和度。

    接下去在对症方面应该就是......

    “先给予降压,然后......因为病人现在呼吸困难、大汗淋漓,应给予镇定剂稳定情绪。”宋瑶觉得自己说得没错,但却只得到了祁镜一个白眼和叹息的组合技,“祁学长,我说得不对吗?”

    “你诊断学的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呼吸内科和药理肯定很烂。”

    既然别人都答应祁镜来考核了,他就默认对方能承受这种毒舌,所以不可能照顾对方的感受。至于一个令人心仪的学长突然变得格外冷血,会对年幼学妹造成多少心灵创伤,他更是管不着。

    “不能用降压药和镇定剂?”

    “降压没问题,但镇定剂......”

    祁镜刚想解释,谁知门口走进一个年轻医生,刚穿上白大褂,肩上挂着一根最便宜的听诊器。他接上了祁镜的话茬,继续说道:“在没有搞清楚呼吸困难的原因和程度之前,随便上镇定剂很有可能会通过抑制呼吸中枢加重呼吸困难。”

    来的正是胡东升,他今天中班,已经到了接班的时间。

    “你来的倒挺早。”

    自从编入急诊队伍,胡东升几乎每次都要早到半小时,为的是能尽快熟悉病人病情变化。

    当然他现在也算带教的一份子,对宋瑶刚才的答案很不满意:“镇定剂本来就是通过抑制中枢来达到镇定作用,药理上写的很明确,才来这儿一年半怎么就把基础医学院的东西还给老师了。”

    宋瑶无奈低下了头。

    内科无聊是无聊,但不论是诊断还是用药都有规范。就算进了临床好几年的纪清有时候都会记不清药物清单和用法,一个实习生就大言不惭地说内科没挑战,实在让祁镜有点无语。

    “祁学长......”宋瑶摇摇头。

    “所以说别自大。”祁镜告诫了一句,“我们医生有时候很厉害,但有时候还没1ml的肾上腺素顶用。”

    连病人需要什么检查,急救需要什么药物,剂量如何,她都不知道,那就只能选择败下阵来。不过她依然没有放弃追求病人最后的诊断真相,因为在祁镜创造的医疗情景里没有的上级医生,现在已经在现实里出现了。

    “胡老师,你来试试呗。”

    “病例?”胡东升看向祁镜,“祁哥又说了什么奇怪病例,拿来我看看。”

    祁镜笑着看了他们两眼:“怎么,要换人?”

    胡东升挠了挠光溜溜的头皮:“我还是对刚到手的那个反复肺炎的病人更感兴趣。”

    “不,这个也挺有意思的。”祁镜笑嘻嘻地改了改之前说的数字,然后说道,“既然换人了,那病人的病情也得出现点变化才行。作为宋瑶打电话来的上级医生,你可是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

    胡东升面朝病历墙,一手叉腰一手学着泌尿外徐光头的样子,摸了把自己的头皮,“我所谓,就按你说的来。”

    自从从上京回来后,丹药日渐转暖。

    胡东升顶着个光头倒是察觉到了光头的好处,早上好打理,到了夏天也够凉快。反正他平时都是医院、丹医大图书馆和宿舍三头跑,也没功夫干别的,所以就把光头沿用了下来。

    可没想到,连徐华胜的小动作也学到了。

    “病人还是呼吸困难,大汗淋漓,氧饱和度得改改。”祁镜笑着说道,“改成70%。”

    这个数字超出了两位实习生的认知。

    临床上,氧饱和度低于95%就已经算缺氧了,70%的氧饱和度病人还活着吗?而之后160的心率和50多的呼吸频率更让他们觉得恐怖,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这题对胡东升而言,急救不难,难就难在最后的诊断上。

    “先让护士测毛糖,然后抽一管血做加急的血生化和血气分析。”胡东升显然要比宋瑶强的多,说的都是急救上必须要做的,而且有严格的排名先后顺序,“护士抽血,作为医生就得诊断和治疗。”

    “怎么诊,怎么治?”

    “抽血的同时就该听诊。”胡东升问道,“病人的两肺是什么情况?”

    “双肺呼吸音减弱,呼气相延长,两肺有散在干啰音。”祁镜考虑了一下整个诊疗运作的时间,给出了第一个检查结果,“毛糖测完了,是10.7,不是低血糖。”

    得到检查答案,胡东升马上干脆地给出了自己接下去的方案,没有半点迟疑:“病人突然起病,氧饱和度迅速下跌不太符合心源性呼吸困难,考虑肺部的原因更多些。先给沙丁胺醇吸入、然后氢化可的松100毫克静推,再接一瓶氨茶碱慢慢静滴。”

    说完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能排除有心源性因素的可能,所以还需要静推20毫克的速尿。”

    治疗手段一气呵成,两位实习生都忍不住把这些过程都听写下来。

    祁镜也是连连点头,一年来的大量训练让他进步飞快,急救手法已经有了一丝王廷的风范。既能攻击疾病的要害,又能面面俱到,做到尽量不遗漏。

    不过只是尽量而已。

    “这些药护士急救车里都有,所以不到五分钟治疗就做完了。”祁镜问道,“接下去呢?”

    接下去?

    胡东升有些诧异,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到了这里就算是不懂医的也明白,治疗完了肯定得复查病人的各项指标,看看治疗有没有效果。对医生而言更是顺理成章的事儿,祁镜应该直接就把结果说出来才对,但却又多嘴问了一句,肯定有问题。

    病人不简单,可胡东升又想不出是哪儿不简单:“难道病人没起色?”

    “都这样了还没起色?”宋瑶有些不敢相信。

    “你直觉很准啊,猜对了。”祁镜点点头,“你复查肺部听诊,双肺干啰音不减反增。再看心电监护的氧饱和度,现在只有65%了。”

    还在跌!

    刚才的药物完全无效!

    沙丁胺醇是平喘药,能解除支气管痉挛;氢化可的松是糖皮质激素,能缓解各种炎症;氨茶碱更能松弛平滑肌,增加心排量。这三种药连用,普通的呼吸困难就算没法完全纠正,至少能起到不小的缓解作用。

    可这个病人......

    现在胡东升早就沉浸在了这个病例中,病人就在他眼前,正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吸着面罩里的氧气。因为缺氧,他嘴唇、手指开始发绀,不能再等了。

    “上呼吸机。”胡东升说道。

    祁镜笑了起来,只听得门外传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咳嗽和抱怨:“动不动就上呼吸机,上呼吸机那么好玩吗?咳咳,上去下不来怎么办?”

260.我否定我自己

    罗唐走进内急诊疗室,带着咳嗽扫了眼房间里的几位医生:“咳咳,是谁要上呼吸机啊?你们内急又有人要不行了?”

    别科的大主任到场,几个内急小家伙自然要恭敬地叫上一句罗主任。等他坐上王廷的座位后,胡东升便笑着迎了过去,解释道:“我们只在讨论一个病例而已。”

    “病例?”

    听到病例两个字,罗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祁镜。再看了眼挂着笑脸的祁镜和一筹莫展的其他人,也就懂了:“你不会在说那个16床吧?他们听得懂吗?”

    他嘴里的16床就是广浩基金的第二个病人,先由基金拨出1万,全权交由丹阳医院呼吸科治疗。这种诊断困难的病人需要反复做检查,医保上肯定会超费,所以季广浩也放宽了限制,允许改做不少自费项目。

    不过检查都需要让他过目,以季广浩的人脉,自然会再去找其他专家进行费用监管。

    其实不管有没有人监管,罗唐和祁镜都不会乱开检查单。更何况有这么一位大善人肯花钱给复杂病人做诊疗,罗唐和祁镜有难题可解开心都来不及,不可能没事儿找事儿触他的逆鳞呢。

    当然,现在祁镜手里的那个所谓诊断部只是一个做病例筛选的小队伍。

    对于这类基金扶持的病例只能参与其中,主要大方向上的把控还是得交在各个科室的主任手里。

    病人三个月前被纪清筛选了出来,经过几人的二次和三次筛查,成了最终的幸运儿。一个半月前季广浩的团队开始和病人接触,调查身份和家庭收入情况,结果符合他的要求。

    半个月前,祁镜收到了病人之前的所有病历。病人因为一些自身原因,前天才到的丹阳,休息了一晚,昨天办好手续就住进了医院。今天病人的各项检查开始稳步进行,这场跨度十六年的多菌种肺炎的诊断工作正式开始。

    罗唐来下午在科里开了病例讨论会,现在想再找祁镜聊聊病人的情况。

    “你小子又在瞎编什么呢?”

    “就是随便闲聊。”祁镜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16床病人的病历资料上,反正自己说的这个病例交代得差不多了,完全可以分心出来多看上几眼。

    “闲聊?”罗唐不以为然,“都要上呼吸机了还算闲聊?”

    “只是个病例而已。”胡东升笑着说道,“随便谈谈想法而已。”

    罗唐对胡东升很有期待,特意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小胡,你要记住,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别轻易给病人上呼吸机,很多人的肺本来就不好,上了就摘不下来了。”

    “道理我懂,可祁哥给的病例......”胡东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显得很为难。

    罗唐抬手看了看时间,忽然来了兴趣:“什么病例,说来听听。”

    几人你一句他一嘴地把病例又从头说了一遍,已经确诊了的肺炎病人在做入院宣教和体格检查前,突发呼吸困难,无法言语。

    “既然叫来了呼吸科大主任,那病人的病情还得往前走一步才对。”祁镜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决定不改了,“算了,氧饱和度已经65%,再往前就真没了。”

    胡东升看着摆在眼前的情况:“罗主任,你看这病人,还是得上呼吸机吧。”

    在有面罩吸氧的情况下,氧饱和度跌到了65%,沙丁胺醇加氨茶碱的组合也不起效果。听诊下病人两肺干啰音越来越多,任谁来了都会先急着把病人搞上呼吸机再说。

    不过罗唐的大主任不是大风吹来的,做法上肯定有不同:“就算速尿无效,排除了心衰。这病人还需要排除心梗和肺栓塞,你们没做心电图?”

    “呼吸科嘛,罗主任你懂的。”

    胡东升也在呼吸科待过,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护,没常备的心电图仪。想要做还得去楼上心内科借,一来一回走的还是电梯,肯定快不了。而且病人起病那么急,就算要做心电图,那也得送进icu上了呼吸机再说。

    罗唐清楚内科的情况,不紧不慢地说道:“呼吸机不急,先让护士给患者做急救雾化,最大限度缓解气道痉挛,同时再静推40毫克甲强龙加强抗炎,同时完成心电图检查。”

    祁镜点点头:“布地奈德、特布他林、异丙托溴铵的三联雾化?”

    “对。”

    “虽然有一点效果,但呼吸困难并没有真正缓解。”

    罗唐皱起了眉头,精神高度专注让他不免又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心电图,咳咳,心电图结果怎么样?”

    “没有心梗和肺栓塞。”祁镜说道,“既然罗主任用了心电图,那病人必须往前走一步了。”

    还要往前走......

    两个实习生看着祁镜,又看了看坐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的罗唐,实在无法想象病人再往前会是什么样子。

    胡东升和罗唐不一样,秉承了内急果断治疗的传统。遇到这种病人,不管做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干等着来的好。氧饱和度到了这种程度,而且根本没有回头的迹象,要是再对呼吸机有犹豫,病人随时都会出现严重的肺性脑病。

    突发的神志模糊,幻觉、谵妄、甚至晕厥、昏迷都有可能发生,再往下就是永久缺氧性脑损伤。

    也就是因为肺性脑病的存在,祁镜才一直卡着氧饱和度的数值。只要往前一步,就算把人救回来了也有可能沦为植物人。

    “上呼吸机吧。”胡东升说出了这句话,“先保氧饱和度,其他就等氧饱和度稳定了再说。”

    祁镜等的就是这句话,不过还没等他宣布胡东升出局,罗唐就开口反对道:“不行,上呼吸机肯定有问题。”

    “罗主任,到了这地步没道理不上呼吸机。”胡东升反对道。

    “不对,之前全错了!”罗唐忽然反应了过来,跳出了祁镜布置的怪圈,说道,“是诊断错了,这病人不是肺炎,肯定是其他疾病!”

    祁镜笑了笑:“罗老师,这诊断不可能错。”

    “开玩笑,肯定错了!”罗唐强调道。

    “罗老师,在设定里,这个病人就是你诊断的肺炎,也是你开的住院单。”祁镜继续笑着说道,“这病人可是你亲自做的诊断,你该不会否认你自己吧。”

    嗯?

    这是什么狗屁设定?

    不过吐槽归吐槽,罗唐稍稍纠结了会儿,便没了思想负担:“这有什么问题,谁还没诊断错过?我一个呼吸科大主任也有错的时候,反正就是错了,不可能是肺炎!”

    祁镜点点头,为他如此“大义灭己”而感到由衷的敬佩:“可惜,您在门诊做的诊断没错,确实是肺炎。”

    哈?

    罗唐一拍桌面,气得站了起来,连原本的咳嗽都因为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给压了下去:“我反对自己的诊断都不行?”

    “这是游戏设定,你不能改。”祁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玛德!

    罗唐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很清楚祁镜就是在挖坑,而且是明目张胆地挖,已经懒得掩饰了。

    普通住院病人进病房后突发呼吸困难就是第一个坑,一般这种坑也就是本科实习生会踩会迷茫。稍稍有些临床经验,接受过急救治疗的住院医生都能应付。

    但在应付之前,紧接着的就是第二个坑,病人无法说话。

    这个坑看上去很大,其实对有临床经验的医生来说算不得什么坑,一般是针对学习成绩不错但缺乏临床经验的人。

    的无法说话只是呼吸困难的一种表达而已。

    因为呼吸和说话发声无法同时进行,当呼吸困难严重到一定程度,嘴巴鼻子只能完全用于呼吸,根本没有余力去说话。

    当躲过了前两个,接着便是第三个坑。

    常用的呼吸支持治疗全部无效,甚至还让病情愈演愈烈。到了这个时候,普通医生估计就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事儿,根本没办法继续往下处理。

    因为紧挨着的就是最后一个坑。

    当一切药物都无效,面罩吸氧也无效的时候,看着这种跌得比股市走形还夸张的氧饱和度,谁都会想当然地去上呼吸机。罗唐看着祁镜,直觉让他看出来呼吸机会是个坑,一个大坑。

    这个坑绝对不能踩,一旦踩了后果难料。

    但病人的情况又在不停逼着医生去踩,不踩说不定病情会继续恶化下去。

    如果病人现在就在他眼前,氧饱和度在半小时内从95%直接下挫到65%,罗唐恐怕早就给病人上呼吸机了。

    所以在理论上,他也有很大几率去踩这个坑。

    好在病人不在面前,罗唐还有余力考虑病情的原因。

    病人突发症状很多,但归根结底都是一个东西引起的,那就是呼吸困难。那如此单纯的呼吸困难又是什么造成的呢?

    “沙丁胺醇、氨茶碱、肾上腺和m受体拮抗剂的雾化都上了,还是没能拉住病人的氧饱和度,说明肺本身出了很大的问题。”

    短暂的思考后,罗唐试图跳出祁镜围好的情景怪圈,把病人的症状反应从眼前择出去,只留下一个单纯的氧饱和度数字。没了这些主观因素影响,他变得更加客观:“感染、休克、心源性的问题都不会有那么剧烈的反应。”

    这句话不仅说通了病人的整个病情,也点透了胡东升:“罗主任的意思,病人是有肺部损伤?”

    罗唐点点头,看向祁镜:“病人的呼吸音怎么样?”

    “呼吸音弱,有大量散在的干啰音。”祁镜说道。

    “你小子还在用这种带有歧义的描述文字,就说一句呼吸音弱......人可是有两个肺,你得把左右都说一说。”罗唐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还掐准了其中的关键,“你小子这个连环坑挖得挺不错的,连我都差点掉里面。”

    这道题终究还是被罗唐看出了蹊跷,不过这题本来就不是为他准备的。

    为了迎合罗唐大主任的实力,祁镜临时挖了不少坑,还切掉一个重要信息让病情来得非常突然:“罗主任,接下去该怎么处理?”

    “还怎么处理?”罗唐笑骂道,“把病人门诊拍的片子再拿出来看看。”

    祁镜笑着翘起了拇指:“不愧是大主任。”

    “少来这套,门诊胸片不可能只打了一个肺炎吧。”罗唐说道,“你竟然把胸片上重要的一点抹掉了,这不是逼我误诊嘛。”

    祁镜也是无奈,要是胡东升他或许还不至于做得那么绝。可是对罗唐来说,这个信息一出口,他马上就会想到病人现在的问题所在:“病人确实是肺炎,右上肺有肺大疱存在。”

    听到肺大疱三个字,胡东升似乎想到了什么,再结合病人一系列的发展过程,不得不叹道:“自发的张力性气胸?有基础疾病的气胸,难怪进展那么快......”

    一旁的实习生听后恍然大悟:“啊,是气胸?在气胸之前刻意放上一个大主任诊断的细菌性肺炎作幌子,还,抹掉了最容易联想到气胸的肺大疱,太坏了!”

    张力性气胸是呼吸科的常见病,因为肺部破损造成气体外泄进胸腔从而压迫原来的肺,完全从机械上限制呼吸功能。

    最常见的就是外伤后导致的张力性气胸,其次最多见的就是病人自发气胸。

    这些自发气胸病人里,有一些属于自身身体原因,还有一些则是因为有基础疾病的存在。

    而疾病中最多见的就是肺炎导致的肺大疱,和慢性肺部疾病造成的肺气肿。在这两个基础疾病中,病人的肺泡被吹成了极度膨胀的气球,破裂后就会造成气胸。

    因为它症状明显,后果严重,一直都是教科书上的重点,也几乎能做到年年必考。每个医学生都必须要掌握气胸分型、诊断要点和治疗方法。宋瑶学习还不错,自然知道张力性气胸该怎么治疗,无非是做胸穿和胸腔闭式引流。

    这个病人呼吸困难严重,说不定做完闭式引流还需要面罩人工皮球帮忙呼吸。

    如果按照正常的病情发展流程,上了两轮急救药物,还做了心电图,病人说不定已经有了一些肺性脑病的症状。这时就需要在做完闭式引流的前提下,让病人上一次呼吸机,彻底解决自主呼吸的问题。

    不过气胸病人的肺只是块被空气压住的海绵而已,海绵本身是好的。当抽走胸腔里的空气后,没了压力,肺就会恢复成原样,保证呼吸。

    “祁学长,你这病例起的也太难太偏了。”

    “喂,气胸可是呼吸内科必考的内容。”

    宋瑶看了眼一旁的罗唐,说道,“可是连罗主任都没能想到,我怎么诊断的出来。”

    “罗主任能得到的线索肯定要比你们少。”

    祁镜强调道:“你只要能跨过前两个坑,做到胡东升说的一半内容,我说不定会考虑一下你的要求。而胡东升只要能多考虑一点,想到去复查病人原先的胸片,我就会告诉他有合并肺大疱。毕竟住院单只有巴掌大的地方,住院理由上也就够写个主要疾病,不可能把所有情况都写在上面,没去复查病人胸片完全是你们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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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名医都是死人堆出来的

    这个问题对胡东升来说并不难,就算没见过相似的病人,也可以顺着疾病的症状去试着猜。而对罗唐和祁镜而言,更是小菜一碟。

    实习生刚进实习,肯定做不到他们的程度。反正从之前罗唐的反应来看,张力性气胸遇上呼吸机的机械通气,很有可能会加速病人死亡。

    “其实一上呼吸机就能看出问题。”

    祁镜如数家珍般地把一个个症状都说了出来:“严重呼吸衰竭,氧饱和度进一步下降。肺性脑病加重昏迷,最后出现严重的皮下气肿。”

    如果说呼吸机是个打气筒,那肺和胸廓就像自行车的内外胎,唯一区别点在于自行车的外胎就是个能随时剥下来的外壳,而人的外胎却和内胎一样,是完全封闭的。

    炎症会导致部分内胎出现磨损,磨损区域不断变薄,最后爆开出现气胸。

    由于是由内向外的爆胎,破口上会留有原来的胎皮。这层胎皮就是个由内向外的单向阀门,气体可以通过它往外流出,但反过来却不可能流回内胎。

    这时不管往内胎里打多少气,最终都会从破损的地方流向内外胎相隔的中间区域,也就是胸膜腔。中间区域的空气因为无法原路返回,只能越积越多,从而让原本薄薄一层胸膜腔的体积不断膨胀。

    这就出现了一个怪象。

    在外胎有胸骨肋骨做固定,体积不会出现太大变化的情况下,打气筒不停往内胎打气,内胎却因为不断膨胀的中间区域而被越压越小,最后无法呼吸。

    “这个比喻很有意思。”宋瑶旁的一位男生应该骑惯了自行车,见人补过胎,对内外胎的比喻非常认同,继续问道,“祁学长,那皮下气肿呢?”

    “呼吸机是个设定好程式的机器,没有轻重缓急,一旦用力过猛外胎也会破。自行车的外胎外面就是空气,而人的胸廓外面还有一层皮肤,破了空气就会溜进皮下形成气肿。”

    不得不说祁镜的比喻很形象,虽然对胡东升和罗唐来说有些没必要,但对两位实习生而言却是受益匪浅。

    他们正处在理论知识向临床实践的转移期,这类比喻能很好的加深他们对知识的印象,不知不觉就把知识点都记住了。笔试考气胸,他们会想到自行车轮胎,临床遇到气胸病人,还有让人记忆深刻的病例做模版,简直就是上了一堂气胸教学课。

    当然临床不可能只有医生救治病人,更多的还是家属和医疗纠纷。

    “如果刚才真的上了呼吸机,病人没熬过来会怎么样?”之前默默无闻的男生突然问出了最要命的一个问题,“家属会闹事儿吗?”

    “肯定会。”祁镜毫不掩饰,没大没小地看着罗唐笑道,“肯定会天天来找大主任理论。”

    罗唐被看得胸口发毛,气管一痒连连咳嗽了起来。咳嗽完他也没有示弱的意思,指着祁镜马上予以反击:“找我干嘛,肯定直接找去院长办公室,让他爸赔钱。”

    “那院长会赔吗?”宋瑶显然还不清楚医院应对纠纷的态度和社会上的大背景,“要赔多少?”

    “肯定赔啊,在医院里突发气胸没救回来,可不就是医生的问题嘛。”祁镜不假思索,甚至还想到了自己父亲一脸歉意的模样,“至于赔多少,那就得看是私了还是上法院了。”

    “可是......”

    宋瑶很清楚这个病例的困难程度,病情突发,根本没有缓冲的时间,直接一步踏进病危。绝大多数医生根本想不到气胸的可能,就连罗唐大主任出马,说不定也逃不过这个隐藏的大坑。

    这是几乎必败的局面,要是次次都是医院来买单,那还不得赔死?

    宋瑶摇摇头,说道:“我觉得这很不公平。”

    “不公平?一般的肺炎突然死在医院里,换做你你闹吗?”胡东升这一年也见过不少这种情况,也学会了换位思考,“毕竟只是个肺大疱破裂后的自发张力性气胸,也不是什么癌变或者严重外伤,没看出来就是医生的问题。”

    “可是病人发展太快了,反应不过来啊!”

    “所以脑子要清醒,不管什么时候治疗都得和检查同时进行。”祁镜解释道,“就算复看胸片也比不看好。”

    两位实习生说不出话来。

    不管之前为什么要考医学院,但电视剧里医生那种人上人的模样深入人心,根本不知道医生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生老病死,还有生死之外的人心。

    “医院赔钱而已,又不是医生来赔,你们紧张什么?”

    罗唐最烦这种婆婆妈妈的样子:“要是觉得误诊是件很恐怖的事儿,那就努力做到不误诊就行了,其他东西都是努力路上的经验而已。”

    “经验?”

    见宋瑶还有些不明白,祁镜索性明说了出来:“对,死人就是医生的经验,世上所有名医哪个不背着人命?他们光鲜亮丽的名头都是死人堆出来的。”

    这句话看似耸人听闻,但细想想不难理解。

    一个医生不可能通晓所有世上所有病例,有时候突然遇到这种情况,再精明的医生也有翻车的可能。但能成为名医的人都会深挖死亡病例的原因,也会把它当成养分堆积在脑海里。

    就像现在在场的几个人,如果下次再遇到这种病人,肯定都会先查一次气胸,然后再上呼吸机。

    说不定整个病例会被写成论文综述,经过筛选刊登在杂志上。当这种情况在医生间广泛传播最后形成共识,下一步就会被写进诊断和治疗指南之中成为行业规范。

    他的死亡就是医生们的经验。

    很残酷,但却是医学发展的必经之路,没有这些病人付出死亡的代价,医学只会停步不前。

    “就像罗主任,堂堂呼吸科大主任,恐怕手里......”祁镜虽然胆子大,但到了这时也不敢多说什么,等着罗唐接话。罗唐倒也没架子,话到了这里根本没有迟疑,直接说道:“73个死亡病例。”

    “那么多?”

    “废话,我是大主任,病房死人就是我的问题。”

    “你竟然连数字都记着。”

    罗唐叹了口气,不想再多做解释,抬手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记录本:“我是来找你聊16床的,抓紧时间。”

    “那病人住进来了?”胡东升回头看了眼祁镜。

    “嗯昨天来的,你正好休息。”祁镜答道,“病人的病历你也有,所以别太激动,乖乖工作,要是有了什么新发现会和你说的。”

    胡东升点点头。

    “你们俩呢就慢慢消化病例,要是对自己的工作有迷茫呢也不要怕,医生改行也不是没有过,明海那儿就有一个改行做主持人的。”祁镜起身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告诫了两句后就走到了罗唐身边,“罗主任,我们去休息室?”

    “嗯。”罗唐点点头。

    祁镜说的病例毕竟只是病例,说得再真实,终究还是假的。现在活生生的16床就躺在楼上呼吸科的住院病房里,16年的反复肺炎把他的肺搅和得千疮百孔,呼吸功能也大损。现在就连走上一小会儿平地路,病人都能喘给你看。

    两人讨论了两个小时,从肺炎的易感因素谈到呼吸功能的衰退过程。可惜,病人虽然肺炎得了很多次肺炎,涉及不少微生物,但他家境不好,最能客观提示肺功能的检查以前都没做过。

    就算现在有了呼吸功能的各项参数,可没有前后期的参照对比,医生很难下诊断。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初病人刚得肺炎的时候,肺功能就有了些小问题。至于到底是什么影响着肺功能,两人都没什么头绪。

    “右位心虽然不少见,但有时候也会造成一些肺血管畸形。”祁镜说道。

    “有这种可能。”罗唐翻开自己的记录本,“刚才我找了科里几个同事也聊过这种情况,已经订了明天的造影。”

    “是不是再做个支气管镜?”祁镜问道。

    罗唐看了他一眼:“你怀疑有异物吸入?”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祁镜解释道,“说不定是小时候误吸,异物体积小,情况不严重,但长期堵在肺里就有可能引发肺炎。”

    这个病因能解释病人的所有症状,但罗唐还是摇摇头:“可是影像学检查不支持,胸片和ct都没看出有异物。”

    “有些异物会降解,降解到一定程度,低于影像分辨率就会捕捉不到。”祁镜反驳道。

    “就和你之前找的那根鱼刺一样?”

    罗唐很清楚祁镜一路走来的战史,东南亚病人的那根鱼刺确实差点躲过ct的扫描,不过他还是说出了不同的想法:“异物会造成经久难愈的炎症,按理说是炎症只会好转不可能痊愈。病人每次肺炎之间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正常的,这说明肺炎本身是可以治好的,只是更容易受感染而已。”

    祁镜不同意这种说法:“这很正常,说不定病人身体不错真的解决了每一次炎症。”

    “你在开玩笑呢。”罗唐和他走的是完全不同的第二条路,“现在他没有肺炎,但免疫力真的不算好。”

    “他现在体温正常,咳嗽咳痰虽然不少,但也只是白色的。”祁镜说道,“可以做一个免疫力测试。”

    罗唐虽然不认同他的观点,但该做的检查肯定得做,而且免疫能力检查本来就在他的记录本上:“你觉得会是什么病因?”

    “可能是什么原因改变了病人的支气管。”祁镜说道,“我还是觉得像异物吸入。”

    “所以你想查支气管镜。”

    祁镜忽然又想到了一种说法:“有些异物长时间停留在病人体内,说不定就会和支气管周围的原组织混在一起。组织会增生在异物表面,不会堵住支气管,但却会改变支气管构造。”

    “让这段支气管更容易聚集细菌?”

    “嗯,长期咳痰说不定就是因为支气管被改变了形状。”祁镜猜测道。

    罗唐点点头,这个观点很新颖,至少刚才病例讨论时,没人说过。他看着祁镜,一年之前这个人就已经开始冒尖,当初罗唐还没把他当回事儿,现在才短短一年就已经成了内急的中坚力量。

    熊勇的花粉过敏病人,季广浩的肝吸虫,境外输入的登革热......每一个病例都让祁镜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要是能来呼吸科该多好......

    想到这儿,罗唐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一把拉住祁镜的袖子:“病人未必能受住支气管镜,万一台上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我觉得还是只能靠ct来判断。”

    “如果本来吸入的就是和身体组织差不多的东西呢。”祁镜说道,“ct上显影和正常组织差不多,可是看不出来的。”

    罗唐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先等呼吸功能的报告吧。”

    祁镜点点头,慢性病急不得,得慢慢查慢慢诊断。而且关于这种疾病,很有可能还有其他因素介入。病人有没有抽烟史,有没有工作环境污染史,或者生活环境让他在平时就吸入了一些奇怪的化学物质,亦或者日常习惯让他摄入过毒素,甚至有可能是遗传方面的原因。

    罗唐还需要做大量检查,而祁镜则想着回家去查资料。

    不过在回家之前,祁镜拦下一辆出租,跑去了市北一家体育馆,在那儿他约了一个老朋友,也是赴一场一年前前就定下的约。

    老朋友早就等在了体育馆门口,见到祁镜的出租车连忙迎了过来:“你可算来了,我等了你半小时了。”

    “有个复杂病人需要讨论,来晚了。”祁镜付了车钱,下车关上了车门,“反正说好陪你打一场,我可不是爽约的人。”

    “呵呵,都一年了......”

    来人就是徐佳康,之前刚见面祁镜就表示可以一起打羽毛球,增进一下“感情”。当然之前只是想接触他,挖挖一院的墙角,后来发现不可能后,祁镜就有了反悔的意思。

    毕竟羽毛球不是他强项,万一被对方打爆说出去很没面子。

    不过这一年来,徐佳康倒是一直记着这件事儿,祁镜想来想去,还是得做一回君子:“你答应我的,陪你玩好你的体育项目,接下去就得陪我玩了。”

    “嗯,没问题。”徐佳康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很自然地答应了下来。

262.人有时候需要逼自己一下

    丹阳的午后变化无常。

    中午那会儿还电闪雷鸣,等到了傍晚,雷收雨止,夕阳播撒的热量轻松带起地面的水气,给人们来了一把雨后桑拿。

    比起户外,闷热的羽毛球场馆里更是如此。十几把胡乱挥舞的球拍和球鞋与地面摩擦带来的清脆响声,通过视听神经转换成神经信号,直接刺激大脑记忆,让人忍不住回忆起自己汗如雨下时的场景。

    有人喜欢室内空调的舒适,有人喜欢运动后的酣畅淋漓,而徐佳康就介于这两者之间。

    他是易出汗的体质,夏天吃顿饭,动动咀嚼肌就会热出汗来,空调的重要性绝不比ct和mri来得低。但多年医学熏陶也让他深知长期不运动的危害,贪图享乐和为自己未来着想一直困扰着徐佳康,也是他入夏后永远在深耕的主题。

    有人陪没人陪是两个概念,没朋友一起玩球也是他不愿出门的重要因素。

    人有的时候也需要逼自己一下才行。

    硬着头皮发出去的几条短信,倒是得到了祁镜的正面答复,这场羽毛球就成了他自我逼迫后的产物。

    徐佳康早早订了场地,两人进去后放下东西,开始简单的热身。

    他们许久未见,平时只是短信联系,见了面总免不了问些近况。

    祁镜其实没什么好多说的,王廷突然多了三位研究生,让丹阳内急顿时实力大增的事儿早就在丹医大系统里传得沸沸扬扬。而且祁镜的身份本来就自带流量,别说他们同期,就算低上一两届的本科生都知道这件事儿。

    这让何天勤一度极为尴尬,好在徐佳康这段时间准备考他的博士,这才扳回一城。

    不过和当初在一院内急一路晋升不同,徐佳康还意外得到了成为交换生的机会,最早今年年底最晚明年中旬,可以去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医疗中心学习进修一年。

    “考恩特找过你?”祁镜想起过年时考恩特来过华国,说不定就是那时候找的徐佳康。

    “你怎么知道?”徐佳康有些惊讶。

    “不会是元旦那会儿吧。”

    “确切来说是研讨会结束后找的我,不过那时还没定,只是问问我的想法,直到国庆后两所医学院才定下名额。”徐佳康有些疑惑,“不过......考恩特教授确实在十二月底特地跑来丹阳找过我,你怎么知道的?”

    “那时候我正好有篇论文找他审稿。”祁镜笑了笑,“你别这么看着我,就是篇很普通的病例综述而已。”

    “好吧。”

    徐佳康叹了口气,对于祁镜的实力早就已经习惯,现在无非是本科刚毕业还没考研就投了一次sci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交换生的资格可不好拿,什么时候走?”

    “还有些时间。”

    徐佳康对交换生的身份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奋,显得非常平淡。回看了祁镜一眼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很清楚,这个名额本来应该是祁镜的。或者可以说,考恩特原本设想的就是让祁镜直接考进华盛顿医大,成为他的硕士生进一步深造,甚至长期留在西雅图工作。

    然而全球知名的内科急诊主任钦点的名额,竟然被这家伙很轻松地一口回绝了。

    傻子......

    但又是个天才......

    徐佳康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

    如果说这个名额是自己凭本事得来的,或许他心里还不会那么难受。可这个名额说好听是运气好,说难听点就是蹭来的。当初研讨会的时候,要不是祁镜出手帮忙,他根本进不了第二轮的彩虹尿答题和第三轮的病例大讨论环节。

    要不是进了最后一轮,徐佳康恐怕也不可能在考恩特的脑袋里留下什么印象。

    本来徐佳康倒没觉得有什么,只作为交换生去学一年罢了。等完成学业拿到认证,还是得回一院工作的。

    但在见到祁镜后,各种往事不断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让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离谱......

    敢情我能成为交换生,我能去那儿学习都是这个家伙的功劳?

    我就那么一无是处?

    “你想什么呢?”祁镜叫住了徐佳康。

    “哦,没什么。”

    徐佳康收回了思绪,冷静过后更看清了自己。医学上恐怕和祁镜还有些差距,好在这些差距日后都可以追回来。现在两人是在玩球,是游戏,游戏只有输赢而已,在羽毛球上他还是有信心的。

    拉开运动背包,顿时“专业”两字就扑面而来。

    一把好几百的名牌碳素球拍,专业的拉线,专业的赛场球,吸汗包布外加专业护手、护额。至少在硬件上,徐佳康尽量做到了极致。而软件上,他也有好几年的练球经验,丹阳业余赛场上也能偶尔看到他的身影。

    “快开始吧。”

    徐佳康站在球场上,看着球网对面傻站着的祁镜,愣了愣问道:“你球拍呢?”

    祁镜不能直言自己家里没球拍,而是打了个幌子:“我早上忘带出门了,本来想早点下班回家拿的,谁知道那个呼吸科的病人很麻烦,讨论了很长时间。”

    徐佳康叹了口气:“好吧,去门口借,也没多少钱。”

    押金50换来了一把最低档的球拍,乍一看和徐佳康手里的没多大区别,但内行上手就会感觉到问题所在。球拍过重,平衡性太差,拍框边缘偏厚还有些微微的晃动,拍线质量不仅差还参差不齐,更别提手柄上皱巴巴的塑料包装纸了。

    “这球拍......”祁镜就算是外行,但在和徐佳康的一体式球拍做了对比后还是觉察出了不对劲,“我打得不太好,要不咱们换换?”

    出于自尊心,徐佳康同意了。

    爱好是一回事儿,实力是另一回事儿,老手找新手打球,一口气打死可不好。正确做法是让新手也慢慢成为老手,新手能体验成长,老手也能找到训练别人的乐趣,这样才有意思。

    所以在对打初期,适当的让步很正常。

    尤其是对徐佳康这类人,如果做出让步后依然能玩得游刃有余,那对他的自尊心也是种极大的满足。

    当然,最开始他也会像祁镜试探别人医学实力一样,试探一下祁镜的羽毛球实力。从吊球开始慢慢加入短球,然后再穿插着左右角的各种线路。

    但结果不尽如人意,球路稍有点角度,祁镜就会失手,长短线也不能交叉出现,不然很有可能反应不及变成死球。

    最后得出结论:这货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新手,连拍子都握不好的那种。

    为了延长两人玩耍的时间,也为了保证祁镜继续玩下去的动力,徐佳康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自由对打变成半训练模式。

    吊长球就算一种比较符合祁镜的模式。

    吊球对徐佳康没什么难度,打着无聊,两人便开始找了话题继续聊天:“话说一个慢性肺炎就把我们祁大天才难倒了?”

    ......

    “乱说,什么慢性肺炎,你见过16年的慢性肺炎?”

    ......

    “那么久?这肺早就不行了吧。”

    ......

    “还好吧,呼吸功能明天才能出报告,到时候再看看情况。”

    ......

    “你们从哪儿找来的这种奇怪病例?那么多年了肯定反复查了很多遍了吧......要能诊断早诊断完了,还轮得到你们插手?”

    ......

    “其实没怎么查,每次都用最普通的抗生素治疗,查不起。”

    ......

    “病人没钱?”

    “没钱。”

    “没钱你们也敢收?万一赖账跑路了怎么办?”

    ......

    “反正有人在背后兜着,现在钱不是问题了。”

    ......

    祁镜手里这个多年多种类肺炎成功引起了徐佳康的注意。但最后这句“钱不是问题”才是关键,对医疗来说不论什么时候,钱都应该是个问题才对。

    所以一愣神,球没接住,砸中了徐佳康的脑袋。

    “小康康,你想什么心事呢?”祁镜有些在意他的练球态度,“别心不在焉的,认真点。”

    “喂,你一个连球拍都没带的人,还好意思说我?”徐佳康捡起球,抬手打了个半高,继续问道,“你这病人难道有人捐款?”

    祁镜想想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点了点头:“差不多,算是吧。”

    “那运气可真够好的。”

    “谁说不是呢。”

    虽说运气是不错,但关键还是病情发展本身引起了祁镜的注意。毕竟整整16年的肺炎史,几乎包揽了临床上常见的能引起肺炎的微生物种类。人体的免疫系统非常完整,一个大活人不可能莫名其妙地频繁出现肺部感染,里面肯定有问题。

    作为医生,不管肯不肯接手这个病人,都一定会对他的病情有兴趣,也一定很想知道肺炎背后的原因。

    徐佳康就是这种人,打球时也不忘刻意调整呼吸问些病人的问题,甚至不惜继续打些很垃圾的球给祁镜腾出回答的时间:“是不是免疫系统出了问题?”

    ......

    “虽然没查,但我猜应该没有。”

    ......

    “没查怎么能说没有呢?”

    ......

    “所以说我是猜的嘛。”

    “你又在猜。”

    ......

    “免疫系统是全身性的,出了问题不可能只有肺炎,肯定还得有皮肤、眼睛或者其他地方的问题。”

    ......

    “其他地方都很好?”

    “挺健康的。”

    徐佳康笑着摇了摇头:“这肺是不是本来就有什么问题?不然怎么老是得肺炎呢?支气管还是肺泡?”

    对于自己的观点,祁镜没有藏,而是说了出来让他一起参与讨论:“我觉得是小时候出现了异物吸入。”

    听了这个猜测,徐佳康也是一愣,但最后的观点和罗唐差不多,都对异物吸入的影像学表现提出了异义:“异物的话,ct看不出来?”

    “ct没见到。”

    ......

    “要确诊就得做支气管镜,可这病人做支气管镜估计很麻烦啊。”

    徐佳康的担心也和很多呼吸科医生一致,支气管要比消化道脆弱得多,做起内镜产生的副作用也要多。更何况病人长期遭受肺炎折磨,里面恐怕已经变得乱七八糟,支气管镜进去也未必能看到什么东西。

    “有时候异物也会被自身组织粘连在一起。”祁镜提了一句,“说不定就会躲过检查。”

    ......

    徐佳康只听说过消化道里有粘液可以包绕异物,从没听说过支气管也能包绕异物的,“误吸出现的就是吸入性肺炎和支气管梗阻造成的肺不张,还能有这种情况?”

    “几率很低,确实不常见。”祁镜顿了顿,回了个球,继续说道,“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既然都被自身组织粘连了,那表面就是自身的组织。”徐佳康回了球,脑子依然在高速运转,“感染可以有,但不应该有那么频繁的感染,16年几次肺炎来着?”

    ......

    祁镜早就把这两个数字记在了脑子里:“有住院记录的是6次,都挺重的......有发烧没住院只用抗生素的是11次,一般不超过39度。”

    ......

    “这也太多了。”徐佳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病人确实复杂,一时间听完病史也不太好下判断。

    两人的聊天也说不上是个讨论,随便说了各自的意见就此作罢。

    这一次他们互打了几十个来回,每次都铆足了劲,徐佳康天天专注工作,平时锻炼并不多,技法有余但持久力不足,渐渐露出了疲态。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是身体逃避的本能在作祟,他这次冷不丁收了力气,放出了一个短球。

    体力刚开始下降,并没有影响他的技术,这球球路很不错,轻飘飘地掠过网,还带了点角度,轻轻落在了祁镜的网前。

    “啊,不好意思。”

    刚出手徐佳康就意识到自己下了死手,祁镜绝对接不起这个球。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祁镜没怎么练过羽毛球,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线毫无准备。

    祁镜微微皱眉,走上前低身捡起球,忍不住关心了他一句:“你出了不少汗啊。”

    “嗯,从小就是蒸笼头,特别会出汗。”徐佳康用护手擦了擦额头。

    “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

    “你刚才那球没使上力?

    “手抖了下而已。”徐佳康解释道。

    “不会是累了吧?”

263.慧眼识人?

    羽毛球在新手和老手的手里是完全两个游戏,新手随便打打,没什么线路可言。他们的身体不太肯动,脚一移动手上的动作就会脱节。

    归根结底一句话,能接住就行了。

    但老手互抽,球的落点很有讲究,为了能接住刁钻的球就需要快速移动身体。

    比起其他运动,羽毛球比试需要在短时间里全身肌肉的反复爆发,几乎没有缓冲的休息时间,所以反而会更让人觉得疲累。

    因为前后左右的高接低挡,羽毛球也是少见能锻炼全身肌肉的全民运动。同时它也因为要频频应付高球,可以被动锻炼颈部和肩部肌肉,是白领摆脱颈椎病和肩周炎的绝佳锻炼项目。

    徐佳康是个老手,技术在业余选手里算不错,但长期不运动导致体力有欠缺。

    如果面对的是个普通新手,他会赢得很轻松,但这是祁镜。一个坚持在专业柔道馆被人摔了整整一年的祁镜,一个坚持隔几天就要跑1次五公里以上长跑的祁镜......

    徐佳康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人怎么跑不死的?”

    虽然他一直在赢球,祁镜每三个球就要漏掉一个,显得非常狼狈。但这人前后左右跑动非常频繁,最后竟然只是热出了身汗,胸廓稍稍有些起伏,看上去就像刚开始似的。

    而且随着接球次数增加,祁镜进步也不小,有时也会打回来一些很奇怪的线路调动起他的脚步。为了能赢,徐佳康也会付出更多的努力在扣杀上,无形之中又增加了自己的负担。

    最后没想到祁镜没什么,他反倒被拖死了。

    这让徐佳康没有一丁点赢的感觉。

    相比祁镜如同时间凝固了一样的体力,徐佳康的身体就像个泄了洪的大坝,根本拦不住,坚持一会儿就不行了。本该好好表现一番的他,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觉得自己才是输的那方。

    祁镜走到他身边,看他大口喝了不少运动饮料,说道:“我就说你累了吧。”

    “瞎说......我没有!”

    吨吨吨吨吨~

    小半瓶下肚,冰凉的感觉让他稍稍好受了些。不过这些都只是中和掉身体里过多的热量,补充些损失的电解质罢了,对缓解缺氧和肌肉酸胀无力没什么用处:“你来回跑了,跑了那么久,怎么,怎么不喘气的?”

    “1个小时都没到呢,久吗?”

    “普通人,这么打,一刻钟估计,估计就不行了。”

    “我平时饭后会慢跑。”祁镜解释得很轻松,“跑习惯了吧”

    “慢跑?这能一样吗?”

    “行了,休息会儿吧。”祁镜帮他说出了这句话,“其实我也累了。”

    徐佳康喘着粗气坐在场地边的长凳上,胸口喘着粗气,心里忍不住吐槽:你累?你累个p!

    祁镜坐在他边上,开了一瓶盐汽水,往嘴里倒了几口。他视线在场内晃了一圈,马上寻到了目标,向着球场对面一位穿着运动装的姑娘给徐佳康使了个颜色:“那姑娘。”

    “那姑娘?”

    徐佳康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那儿有好几拨人在打球,姑娘自然也不少:“哪个姑娘?”

    “黄色运动衫那个。”祁镜说道。

    “黄色运动衫那个......”徐佳康喘了两口气,“哦,她怎么了?”

    “你没看出她有什么问题?”

    “她有问题?”

    祁镜不耐烦了起来:“你要是一直这么重复我的话,这天就聊不下去了。”

    “额......”

    徐佳康心里直骂娘。

    怎么和这人出来那么不太平,去米国开个研讨会要和他讨论干燥剂的种类,回国时还得讨论胆蛔症的症状。现在好不容易打场羽毛球,他这是又看出什么问题了?

    虽说当初徐佳康很想学祁镜这套“慧眼识人”的本事,可也得看看状态啊......

    他现在脑门上不停冒热汗,运动服全黏在身上,就像刚从热海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哪儿有心思去看一个姑娘究竟犯了什么病......

    玛德,不甘心!

    徐佳康还是尽快转换了脑袋里的思路,把“该怎么一发扣死祁镜”转换成了“仅靠视诊做诊断”的模式:“她的话,她移动时动作,动作有些僵硬,也有些不协调。估计,估计以前腿上受过伤。”

    祁镜听后皱了皱眉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不对?”

    从眼神中,徐佳康看到了否定。他承认自己这方面水平不如祁镜,只能继续集中不太多的精神,继续思考着:“她接球时的动作,动作有些走形,虽然在笑,但笑得很勉强......有可能是网球肘吧?”

    祁镜眉头皱得更紧了:“网球肘?肱骨外上髁炎的那个网球肘?”

    “对。”

    “她有网球肘?”祁镜又一次问道。

    “没有吗?”

    被否了两次,徐佳康脑子很乱。他胡乱地抹了把汗,把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

    靠着身体短暂的舒爽感,全神贯注地搜集起了情报:“她刚才一直在抹额头,看上去是在撩散落下来的头发,但说不定有头疼的症状。运动后突发头痛,她年纪也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说不定是颅内血管畸形。”

    “厉害厉害!”祁镜忍不住鼓掌对他表示敬佩,“竟然能看出那么多。”

    “自从上次回来后,我也是经常锻炼这方面技术的。”徐佳康总算欣慰地笑了起来,这场羽毛球开始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笑。

    祁镜的肯定让他有了不小的信心,一瞬间让他有了掌握这个小游戏窍门的感觉:“你也觉得是血管畸形?”

    “我没看出来。”

    “嗯?”这个回答出乎了徐佳康的意料,“那你觉得她怎么了?”

    祁镜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又多看了姑娘两眼,然后说道:“我们进场前她就在那儿打球了,而且越大越积极,没怎么下场过。从她脸红的程度来看,确实打了很长时间。运动那么久,却没怎么出汗。”

    没怎么出汗?

    徐佳康看看自己都快拧出水的头发,再看看这个姑娘干净飘逸的头发,似乎确实没怎么出汗。

    大量运动却没出汗......

    没汗......

    难道......

    徐佳康惊讶地看了眼祁镜,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连刚才喘气都好了很多:“你怀疑她有横纹肌溶解症?急性肾衰竭?”

    祁镜只是随便挑了个症状就让他想得那么深,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急诊人才。

    就算大量运动后大脑缺氧缺糖,依然转得很快,只不过这次似乎转得太快,有些过了。

    祁镜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愧是一院内急的栋梁,能迅速想到横纹肌溶解导致的急性肾衰竭,已经比我们这儿一半医生强了。”

    横纹肌溶解在内急并不算少见。

    体温过高、中暑、过度运动后会造成肌肉大量受损,这时候肌肉细胞代谢过度,进而坏死。溶解的肌肉细胞会释放出大量电解质,包括钾离子、钙离子、磷酸盐和蛋白酶,它们会引起身体各种反应。

    但在运动中,这种反应都会被劳累的身体所掩盖掉,等回过神的时候就会发现尿液变成了酱油色。

    横纹肌溶解综合征中最重要的指标就是肌酸激酶。

    它是细胞线粒体中能量运转的物流,参与各种能量转换。在急性发病期,骨骼肌细胞分解后大量肌酸激酶入血,实验室数据的肌酸激酶数值可以拔高到5000,是正常值的25倍,比心梗还要夸张。

    当然这些指标最后都会直接影响肾脏。

    肾脏是血液的过滤器,就像一个不停筛着泥水的淘金工人。先漏过水,找出身体需要的金子,再把没用的泥沙排掉。

    当金子对比泥沙的比例不错的时候,淘金的收益爆表,淘金工人的工作热情肯定高涨。但当你捞上好几天都是泥沙,半粒金子都没有的时候,任谁都会堵气不干的。

    肾脏就是这样现实的家伙。

    横纹肌溶解症发病后,大量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入血液,肾脏压力骤增。捞上来的全是对身体无用甚至有害的杂质,最后的结局就是一气之下罢工,也就是急性肾衰竭。

    相比起来,慢性肾衰更多的是高负荷工作后劳累过度造成的罢工,一旦出现很难逆转。

    而急性肾衰只是堵气之下的产物,安慰两句,理顺肾脏的脾气,它还是会继续乖乖干活。

    “横纹肌溶解合并急性肾衰可不是闹着玩,分分钟会要人命。”

    就算这儿有两个内科急诊医生,但这种急症需要尽快做血液灌流和血透。出于对祁镜的信任,徐佳康没犹豫掏出了手机。哪知刚想拨下120,他的手就被祁镜一把拦了下来:“你要干嘛?”

    “叫救护车啊。”

    “你想什么呢,我就顺着你的思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

    “啊?”

    “要是横纹肌溶解,她估计早就站不住了。”

    “那她为什么出汗那么少?”

    “只许你头上出汗,别人就不能换个其他地方出汗?”祁镜指着她腰间一些不太平整的地方,“她出汗的位置应该在腰间,为了照顾形象,估计在开打前就事先垫了块吸汗巾。”

    “额......”徐佳康又多看了两眼,似乎确实是他说的那样,“那我刚才说的那些病?”

    “我也不知道你哪儿看出那么多病的。”祁镜觉得很奇怪,笑着说道,“我看她就是个挺健康的小姑娘而已,大概比我们小了几岁,应该是个大学生吧。”

    徐佳康被祁镜搞糊涂了:“那你刚才叫我看什么?”

    “我意思是她老喜欢往这儿看。”祁镜笑着拍了拍徐佳康的肩膀,“尤其是你刚才打球的时候,看得特别勤快。”

    也不知是之前打球热气还没消,还是真的在害羞,祁镜一句话就把徐佳康说红了脸。他一把推开了祁镜的手,尴尬了起来:“她会看我?别开玩笑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视线却又忍不住往那儿瞟了两眼。

    之前出于医学的目的,看什么都是疾病,现在被祁镜说了一句,情况就有了些不同。手脚上的动作不协调说不定就是太在意这儿的视线造成的,而撩头发的样子看上去也确实很吸引人......

    “你看她的时候,她其实也在看你,所以接球动作有些奇怪。”祁镜顿了顿,继续说道,“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常撩头发说明这个女生非常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

    祁镜适时补上了一句,在说到“别人”两个字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也很有意思地看了徐佳康一眼:“别想太多,她就是看上你了。”

    “别,别瞎说。”

    徐佳康一直专心学医,从没想过情爱,是各种意义上的“处”。一听自己也有被女生看中的时候,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你慢慢接触吧,我就先走了。”

    祁镜对羽毛球没什么兴趣,对别人谈情说爱也没兴趣,陪他玩了那么久也是有“偿”的:“下次就得换你陪我了,至于现在嘛,过去认识认识吧,说不定能成。”

    徐佳康也跟着收拾起了东西。

    撇开这个姑娘不谈,他也确实差不多到了极限。今天练得那么狠,明天早上估计起床都会很困难,全身酸痛在所难免。

    他很好奇祁镜要玩的是什么项目:“你要玩什么?”

    “这时候不该把心思都放在美人身上吗?”

    “我就随口问问。”徐佳康难掩尴尬,“玩足球?还是篮球?”

    “就是两个人玩的小游戏而已。”祁镜笑着说道,“也是你来我往,需要斗智斗勇的那种。”

    徐佳康被他闹糊涂了:“这不就是羽毛球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羽毛球差不多。”祁镜回看了姑娘一眼,“看你要走,她有些失望啊。”

    “别瞎说了。”徐佳康看了看自己的球拍,“和羽毛球差不多?是乒乓?”

    祁镜稍稍想了想,回忆起自己被摔在垫子上清脆的声音,也没嗯声肯定他的说法,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下次有空带你去试试,我觉得挺适合你的,你应该会喜欢。”

    “不是乒乓?”祁镜没正面回答让徐佳康对答案非常好奇,心里痒痒的,“网球?网球的话我手上力量不太够。”

    “......”

    “我建议还是打乒乓球吧,我多少也有些基础。”

264.官司哪儿有这么打的

    祁镜对徐佳康的感情生活没什么兴趣,和他告别后,就独自回了家。晚上吃完饭,本想好好查查16床相关的资料,没想到倒是接到了陆子姗的电话。

    六月底正是她结束实习的时间,紧接着第一场单独庭审就来了。

    自从那次上京的案子胜诉后,陆子姗这位乔莉的大助手就慢慢走进一些医院的视线里。不仅年后提前被朱雅婷签下长约,还找到了另外两家二级医院做短期的代法律顾问。

    有乔莉做保当后盾,所在的丹阳恒和律所也是大招牌,但要是没点真实力她是不可能做到这一步的。

    “时间定了?”女朋友人生第一次上庭,祁镜肯定得上点心。

    “嗯,就在明天。”

    “那么快?”祁镜觉得奇怪,“这不应该提早通知的吗?”

    陆子姗笑着解释了一句:“其实两星期前法院就来过电话,我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也没和你说。原告要不少钱,我那会儿没什么把握,人也挺紧张的。”

    “现在有把握了?”

    “嗯,原告要100多万,医院只肯赔10万。”

    “明天几点?”祁镜问道,“我来旁听。”

    “早上8点,你不上班?”

    祁镜也笑了起来:“没事,我在急诊也不管事儿,和王主任说一声就行了。”

    “那你明天早点来,带上身份证去法院办公室拿张旁听证。”

    陆子姗接的案子是个胆囊结石术后并发了胆漏和胆汁性腹膜炎,四月份的时候就到了乔莉的手里,准备了两个月,现在通知开庭。

    事儿粗略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急诊手术术后并发症的问题,但深究起细节还是挺乱的。

    病人去年九月初突发急性胆囊炎,查出是胆囊结石,b超提示有嵌顿在胆囊颈部的可能。因为有高热畏寒,病情很急,病人家境又不好,最后就决定在收费便宜些的区中心医院做急诊手术。

    主刀的是位副高,出于省钱的考虑也没用腹腔镜,直接做的开腹手术。术后准备200多的皮钉被换成了5块钱的普通缝合线,常用术后抗感染的抗生素也被换了最便宜的那种。不过在手术结果面前,这些都无所谓了。

    开腹进去后发现病人胆囊三角肿胀得非常厉害,手术出现困难。

    病人感染严重,结石位置靠近胆管,取出结石后不能直接缝合,需要用引流管来帮助排泄掉多余的胆汁。但在缝合引流管的时候出了问题,感染严重,出现了胆瘘。

    胆汁有些外溢,并在术后第二天成功造成病人胆汁性腹膜炎

    有腹膜炎就得再开腹进去清洗腹腔,病人为此接连做了第二次和第三次手术,直到去年年底才出院。

    原告律师看准了关键,是第一次的手术失败直接造成了后续两次补救手术,摆出了大量证据。经医疗司法鉴定医院医疗有过错,所以原告律师希望赔偿病人的全额医疗费、家属陪护食宿费、病人重病后和他母亲照顾所造成的失业费,总计118万。

    医疗司法鉴定不管对错就是庭审时的铁证,医院绝对的败诉,没有反转的可能。

    不过作为一个新人,在听了原告足足十分钟的举证辞后,陆子姗并没有慌张。

    既然败诉在所难免,性质早已定下,那就在赔偿金上好好纠缠一番,在上京她可是找曾经打对台的何卓学了不少本事。既然原告喜欢摆证据,那她也会在这些证据里找漏洞,按自己的步调一条条反驳,这也是乔莉最擅长的部分。

    对医院来说,不能因为司法鉴定说有过错就直接承认过错,而且手术失败的说法在医学上也不完全正确。

    那是因为先有这种急性病症和严重的炎症水肿,才会影响医生的手术发挥,最后在无形中提高了并发症发生的几率。这是双方造成的,并不能全部归于医院。而且后两次的补救手术,医院出于人道主义也没收费,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至于其他赔偿金,在医院看来更是狮子大开口。

    陆子姗从一旁的证据堆里找出了两份证明:“第一份是02年的飞扬建筑公司的书面解雇证明,原告早在02年年初的时候就已经被该公司解雇,劳动局也没有后续劳务合同备案,一直到手术前他都是失业状态。另一份是原告母亲的待退休证明,原告母亲也早在01年年末的时候因为腿脚不便,申请了待退休。”

    原告律师有医疗司法鉴定握在手里,第一条的反驳没多少力度。

    但这两份证据充分证明了病人和他的家属失业与手术出现的并发症无关,所以赔偿失业带来的损失这点站不住脚。

    原告律师没想到失业补助被捏住了痛脚,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开始在医疗费用和看护家属的食宿费上做文章。

    可惜,陆子姗早有准备,拿出了住院记录和住院治疗清单:“病人急诊开腹手术,手术花费2471元,术后护理费床位费一起算也就3000多而已。”

    “之后本院又为病人免费做了一次胆汁性腹膜炎手术,三个星期后又有本院医生全程陪同去第一人民医院做了内镜鼻胆管引流术,医疗费还是我们医院支付的。就在这样努力善后的情况下,还要我们赔118万是不是太多了点?”

    原告律师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底已经被人掀干净,也没什么好藏的,直接开门见山:“病人没经济来源,赔偿方面还可以谈的。”

    陆子姗也是怼人高手,坚持自己的原则:“这儿有医院住院记录,早在去年十月,病人就已经从我院出院。转入第一人民医院手术后,也于十一月初符合出院指征。除了第一次的急诊手术,其他费用已经全部由我院支付,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赔偿的。”

    最后,陆子姗拿出自己的建议:“出于病人家庭情况考虑,医院现在也愿意赔付出现医疗过错的急诊手术费用,总计3263元。至于其他费用,应该由病人自己承担。”

    这一套刚猛的正面乱打把原告律师打得没了脾气。

    当初庭外调解的时候医院可是准备拿五万来堵嘴的,病人觉得少,就想上庭搏一搏。按他们的设想,算上失业补助好歹能到手20来万。可没想到上了一次庭,动了那么大干戈,最后五万反而缩水到了只剩十分之一的地步......

    官司哪儿有这么打的?

    他明显不服,想要在赔偿金上抓大头还是得从失业补助上下手。

    “审判长,病人当初被原公司解雇本身和医院的医疗过错无关,但现在再就业却和这起过错有关。手术出现的过错、以及长期治疗导致原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经无法找到新的工作。我认为,被告应该承担一部分失业的损失,我们也可以选择让步,适当降低赔偿金额。”

    这个观点不错,让祁镜也看到了律师们往死里找漏洞的本事。

    不过庭上的陆子姗并没有因为这个新观点慌张,而是在对方开口的同时,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叠文件,似乎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

    在原告刚结束自己的论述,她便上交了好几份医学证明文件。

    “审判长,第一份是病人从第一人民医院出院时的出院小结;第二份是去年12月底来我院普外科住院复查的结果以及出院小结;第三份是今年1月、3月、6月,病人去一院门诊随访时做的影像学检查报告;第四份是病人1月份门诊随访时做的全身体检报告。”

    她送上的每一份文件都指向了四个结果:

    病人胆瘘早已经愈合,病人没有留下手术后遗症,病人胆瘘愈合后也没有复发的迹象,现如今病人的身体完全健康,完全可以上班工作赚钱。

    “当然12月的住院,之后三次门诊随访,以及1月份的那份体检也全都是由我院出的费用。”陆子姗已经把原告律师逼到了墙角,“我们没让病人出一分钱。”

    话没说死,而是把整个情况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既然已经愈合,并且没留下后遗症,整整半年也没有复发的迹象,再找不到工作也不应该是医院的责任。

    原告律师彻底没了反击的欲望,只能像缠斗后的失败者一样,护住脑袋乖乖待在角落,等待陆子姗最后的猛攻。

    “在有充分医学证明的情况下,病人所谓的失业也最多只可能是4个月,也就是他的住院天数。”

    说到这儿,她又拿出了不知道哪儿得来的原告之前的用工合同复印件:“上面明确写明就算他没有被解雇,每个月最高的一次收入也就只有949元。医院愿意代为支付他这四个月的工资,外加那场手术医疗费用,合计7059元,其余的只能由他自己承担。”

    从100多万的赔偿降到只剩1万不到,仅仅只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最后法院判再多支付一个月工资,总计8008元。

    看上去是输了官司,赢了赔偿,但陆子姗还是高兴不起来。

    “好数字啊。”祁镜安慰了一句,“总比100万好吧。”

    “其实在我眼里,这就不应该赔。”陆子姗之前一个多月经常出入那家区中心医院,也和主刀医生关系不错,很清楚他的为人和医术,“手术照片上显示胆囊三角确实已经不成样子了,没法下手,医生根本没过错。按理来说,那就是正常出现的并发症,可是.......”

    “这很正常。”祁镜说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这种病人就会被转去上级医院。”

    “只是胆囊结石而已......”

    “其实要我说,医院的做法还是有瑕疵的。”祁镜解释道,“真要究过错,就不该看着手术本身,而是术后做的决定。在我看来,病人出现腹膜炎之前看到胆瘘的时候,就不该再待在二级医院了,而是应该立刻转去上级医院治疗。”

    祁镜作为旁观者,思路远比想要捞赔偿金的原告律师来的广。

    在明知道自己这里有不少漏洞的前提下,还没有准备其他后手,这本身就说明了原告律师水平不足,输给陆子姗也是活该。

    而他所说的后手就是病人腹膜炎时普外科做的决定权。

    “一个胆瘘而已,二级医院完全可以应付,去外院和在本院有什么区别?”陆子姗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知道祁镜的用意。

    “那为什么第三次鼻导管引流要去一院?”

    “因为区中心医院没有内镜下的鼻导管引流,只能去一院......”

    说到这儿,陆子姗停下了脚步,恍然大悟。她总算明白了祁镜的意思,原来问题出在这里:“难道胆瘘都会造成腹膜炎?”

    “嗯,几率很高,而且之后基本都得做鼻胆管引流。”祁镜点点头,“胆瘘想好没那么容易,也很容易出现腹膜炎。所以出现胆瘘的时候,他们就该勇于承认急诊手术出现了并发症,尽快把病人送去一院,而不是继续等着出现腹膜炎。”

    祁镜的意思很清晰,医院在做第一次急诊手术的时候并没有过错,但在之后的判断是有问题的。这个问题让原本只需尽快做鼻胆管引流的胆瘘,被拖成了腹膜炎。

    当然这里面或许还有其他原因在左右着这个决定,但对病人来说,多开一次腹腔本身就是痛苦。

    所以病人自己偷懒想讹钱不假,医院因为原告律师的疏忽躲过一劫也是真的,双方都不冤。至于钱多钱少,其实对病人来说,已经全免了他所有医疗费用,这或许已经超过了他做急诊手术之前的预期。

    8000元对他而言,更是近乎于一年的收入。

    祁镜和陆子姗坐在咖啡馆里,举起咖啡杯:“恭喜陆大律师第一次上庭成功。”

    “就你话多。”陆子姗吸了一口,又重新看了一遍手里的证据文件。

    “都已经宣判了,你还看呢?”

    “之后说不定会有二审,你说的这个漏洞说不定也会成为对方的武器。”陆子姗没有抬头,继续认真地看着文件,“我得做好准备,万一......”

    这时,祁镜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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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168/ 第一时间欣赏最终诊断最新章节! 作者:号西风所写的《最终诊断》为转载作品,最终诊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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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诊断介绍:
原名《我真不是医二代》
书友群:1095563194,想催更的可以来,说不定有用呢......
病人视角版:
大脑:各单位报告目前情况
肝:机能丧失88%
肺:机能丧失95%
胃:机能丧失95%
肾:机能丧失64%
心:机能丧失88%
大脑:机体自身已无法扭转局势,肾上腺素储备还有多少?
肾上腺:机能丧失88%,肾上腺素储备仅余7%
大脑:全部分配给神经系统、声带和肌肉,给外界传达最后信息,其余单位做好停机准备。
......
大脑:感谢各位数十年的精诚合作,再见......等等,是祁镜。祁镜来了,再坚持一会儿,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正式版:
诊断鬼才祁镜重生后,四处寻找队友,打造属于自己的超一流诊断团队。
主角自述版:
“我最多算是一个追着死神跑的人,多半是跑不赢的。就算追上了能救的就救,不能救的时候也不能把死神怎么样。其实说白了,我就是想找点事儿做而已。”
ps1:手术看腻了就来看看正经的内科急诊,医学是枯燥的,但也有它有趣甚至狗血的一面
ps2:重生文,无系统!本人最反感圣母,想看圣母文或者想看电视剧里那种完美无瑕白衣天使的,千万别来找不痛快!!最终诊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终诊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最终诊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