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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诊断全文阅读

作者:号西风     最终诊断txt下载     最终诊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65.普通急诊现形记(上)

    打电话来的是位实习生,用的是自己手机,开头第一句就是:“祁学长,内急忙疯了,王主任让你快回来帮忙。”

    电话周围声音很吵,周围吆喝吵闹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他也显得很急。

    祁镜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刚过中午而已,怎么会有那么多病人。内急普通急诊常年配有2位医生坐诊,icu和急救室每班都会常驻1位医生,而绿色通道的120诊疗室里更有王廷坐镇,配了两名医生和两名实习生。

    要把这些医疗资源全部耗尽,那得一次来多少人?

    更何况内急和外急不同,肯定有意外,但很多都符合生活规律,往往有迹可循。比如饭前饭后就容易出现血糖波动和消化科疾病,早上堵车挤公交会有缺氧晕厥,上午上课和工作时也会因为紧张出现一系列应激反应。

    所以上午病人来的时间一般都集中在8-10点左右,等到了下午就容易来一些高温中暑之类的病人,中间会有一定的空闲时间。

    当然有时也会有例外,但要一次性来这么多人,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想到这儿,祁镜的脸色变了:“内急怎么了?”

    “隔壁一所小学突然来了十几个学生,有头疼、恶心、呕吐......”说了一半,电话那头声音越发吵闹起来,实习生也没时间多说什么,“祁学长,快来吧,说是又来了三辆车。”

    简单一句话就让祁镜下了判断,食物中毒的可能性几乎有九成以上。但这个时间离早饭有点远,离午饭又太近,恐怕孩子发病的时候刚到11点,时间有点对不上。

    对了,是小学!

    丹阳的小学从01年的时候上午就有课间奶,说不定是9点左右的课间奶出了问题!

    他虽然醉心于疑难疾病的诊断,但遇到公共卫生事件,祁镜不可能当作没事儿发生。

    “快去吧。”陆子姗埋头看着手里的资料,右手在耳边做了个电话的手势,“空了再打我电话。”

    “嗯,好。”

    ......

    丹阳医院的内科急诊彻底迎来了一波高峰,整个急诊恐怕只有王廷见过这种景象。

    留观走廊本就被原来的病人挤得满满当当,现在突然出现那么多孩子,只能在大厅四周摆下一个个地铺。原本开阔的正门门口大厅两侧排满了病号,中间成了只能并排走两三个人的羊肠小道。

    此外茶水间门口、化验室旁、厕所门口就连医技楼的底楼大厅里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处处充斥着父母的埋怨和孩子难受的表情。

    祁镜扫了一眼,症状很统一,头痛、恶心、呕吐,有些不在床铺上,估计有了腹痛腹泻的症状。

    如果真的是课间奶的问题,那就是很典型的细菌性食物中毒。诊断明确,接下来就要及时控制症状,纠正细菌产生的毒素作用。这些工作对内急工作的医生而言并不难,先对症支持治疗,同时粪便送检,查细菌种类。

    菌种不同,情况不同,后续的治疗也会不同。

    王廷坐在诊疗室里,指挥着面前的医生和实习生,见祁镜来了松了口气:“你可算回来了。”

    祁镜让过一位匆匆跑出门做事儿的实习生,开口问道:“听说还得再来几辆车?”

    “嗯,说不定整个学校都有波及,还会陆续过来不少孩子。”王廷说着起身往外看了眼已经睡满了病人的走廊,“10点的时候儿急诊就饱和了,我们腾了不少人手出来帮他们。”

    祁镜苦笑了两声:“我看我们这儿也差不多了,再来人怕是最基本的运作都有困难。”

    王廷点点头:“这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王长鸿副院长已经和急救中心通了气,希望再接到病人能转去其他医院。周围的一院、三院、仁和都能送,没必要全挤来这里。”

    祁镜点点头,医院的反应还是挺快的,行政方面确实不用自己操心:“需要我做什么?是不是来的孩子太多管不过来了?”

    “孩子倒不用你管。”王廷忽然指向了隔壁房间,“现在压力大的也不是我们绿色通道。”

    “隔壁?”

    王廷叹了口气:“学校离我们这儿最近,病情重的学校帮着叫了120,病情轻的都是让父母自行送医院。急救中心我们能拦着,改送其他地方,可那些孩子的父母不会这么想。儿急就两位医生,我这送去好几个人,现在自己有些不够用了。”

    祁镜点点头:“瞧这架势,怕是今天都得泡在那儿。”

    医院虽然分科严谨细致,但说到底是一体的。

    在遇到这种紧急情况时,各科之间需要调剂好人员分配。食物中毒轻微的孩子一股脑涌进医院,祁森和王长鸿不可能呆呆看着儿科被挤奔溃,肯定会协商着抽掉其他科的医生。

    “所以隔壁普通急诊现在只有一个医生在撑着,挂号那儿已经到300多了,可现在才看到了203号。”王廷说道,“你也看到了,门口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让我去帮忙?”祁镜有些尴尬:“可我还没考证呢。”

    “放心,我让纪清忙完手里的病人待会儿就过去一起帮你。”

    祁镜对普通急诊极其厌恶,宁愿照顾那些食物中毒的孩子也不想去那儿看病:“王主任,三思啊,这可是非法行医!”

    “紧急情况紧急对待,我也没办法。”见祁镜在为难,王廷把纪清的图章和工号牌一并塞进了他的怀里,将他一把推出门外,“你在这儿混那么久了,有什么好谦虚的,快去干活!”

    普通内科急诊病人的病情一般都很简单,看个两眼问几句就能得出初步诊断。因为程度要比门诊病人重,所以很多人等急了都会憋着一股子怨气。看上去没什么,有时候还笑着挺客气,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一根稻草,把不知哪头骆驼压得喘不过气,最后一通爆发。

    而丹阳医院向来病人众多,医生压力也大,急诊吵架几乎天天都在发生。

    祁镜也不是好脾气的人,遇到这种情况有时候会忍不住喷上两句发泄一下,事儿严重的话说不定就会把他老爸引过来。

    现在祁森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再找他的麻烦,恐怕自己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深呼吸了两口,祁镜走向了人群扎堆的隔壁普通急诊诊疗室。

    诊疗室门口几排座椅早就坐满了人,再看向诊疗室,里面也全都是人。病人、家属都围在这里,一个个都想着尽快看医生。而坐在窗口的那位女医生身边早就被堵得水泄不通,仿佛每一个人都是下一位病人似的。

    “来来,借过一下,让个道给我。”

    祁镜分开众人,找到了女医生对面的位子,把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家属叫了起来,自己坐了上去。

    打开电脑屏幕,上面已经记录了叫号的号码,143号。祁镜把口袋里的纪清医师章摆在桌面上,又正了正自己的工号牌:“下一位......”

    “哎,医生等等~”

    祁镜坐下的同时,旁边有个家属就在蠢蠢欲动,见他准备叫号,马上打断道:“我儿子明年高考了,待会儿还要去补习班,实在赶时间,你先帮忙给看看吧。”

    哟,一来就有人要插队。

    40多的中年妇女,声音洪亮,脸上带着微笑,绝对不好惹。而且她儿子早早就被她安排坐在了祁镜所在办公桌的病人座位上,看来是之前就想好的,早有“预谋”了。

    普通急诊就是麻烦,各种牛鬼蛇神什么人都有,不小心应对轻则投诉,重则拳脚相向。

    有些人火气上来后根本不管对错和道德底线,急诊室的椅子可不是为了防止人偷才绑上链条的。

    “额,我倒是无所谓,看谁的病都是看,只不过......”祁镜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病历册看到挂号单上写的是179号,便拉高了音量,“你要想提前就诊的话,143-178号病人都同意了吗?”

    “143号是我!”

    “我是178,叫我干嘛?”

    “什么同意了?”

    “难道有人要插队?”

    “谁要插队?开什么玩笑!我们等了那么久!”

    一石激起千层浪,祁镜话音刚落还没等那位母亲说上一句,她就被淹没在了其他人的口诛笔伐之中。

    为了面子,她也会反过来辩上几句,但就算嘴上实力再强也不可能赢过周围那么多人,最后还是带着儿子走出诊疗室,乖乖在门口等着。

    143号也是位年轻人,发烧,喉咙痛,门口护士量过体温有38.9度。

    “张嘴,啊~”

    祁镜先是常规记录了主诉和一些病人情况,然后打开笔灯,拿压舌板压了压,看清了他的那对扁桃体:“红肿得挺厉害啊,很疼吧。”

    “嗯,咽口水都疼。”病人尴尬地笑了笑,随着喉结的移动,他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是老毛病,人一累就肿,一肿就疼,给我开点药就行。”

    祁镜点点头,看上去赞同他的观点,但嘴上却和他说的完全不一样:“我建议你去隔壁外急做个小手术......”

    “要摘扁桃体?”年轻人连忙紧张了起来,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摘不摘,这可是重要的免疫器官,是口腔里的两个门卫!没了他们谁来给我站岗放哨?谁来传递感染的信号?”

    哟,这是来了个久病成医的,比喻用的倒是不错。

    祁镜听了就知道他没少遭罪,不然不可能那么清楚扁桃体的功能。但医学不是其他学科,知识往往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有些知识会因为人的病情变化而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对,扁桃体是门卫,你倒是很懂行。”

    祁镜又往前翻了翻他的既往病历,里面确实有不少扁桃体炎的记录:“门卫要分好坏,有的会保护你的财产,提醒你什么时候家里进了歹徒,说不定还会和歹徒打一架把他们赶走。但有的门卫却会不问青红皂白,就算来的是客人也会被他当作歹徒一顿猛揍,这种门卫留着干嘛?”

    “你是说我这扁桃体......”

    “摘了的好,少受罪。”祁镜建议道。

    年轻人叹了口气:“那我去隔壁看看?”

    “看看吧,药我就不开了。”祁镜合上记录册交还给了他,“外急现在很空,没什么人,等你去了那儿再做决定。如果还是不准备手术,那儿的医生也会帮你开药的。”

    “好吧,谢谢医生。”

    “144号~”

    “哎哎,是我!”

    这次来的是个姑娘,30出头的样子,看上去人挺精神的:“发烧了,门口护士量了一下38.1。”

    “没其他不舒服?”祁镜问道,“咳嗽咳痰喉咙痛有吗?”

    “没有。”

    “肚子疼吗?”

    “没有。”

    “头痛?胸口痛?”

    “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一连三个问题,她都说没有,差点把祁镜惹毛了。这也没有那也没有,那来医院干嘛?

    当然心里想的东西还是要经过后期的艺术加工才能说出口:“我看你身体挺不错的,估计是累着了,回去睡一觉吧。要是睡醒了体温降不下去,或者身体有其他不舒服再来医院。”

    “啊?不用吃药挂水啊?”姑娘很惊讶,“我发烧了啊!”

    “医院有规定,38.5度才能挂抗生素。”祁镜压着心里的火气,解释道,“我们也很难做的。”

    “我可是翘了班跑出来挂的急诊,我还想开两天病假呢。”姑娘有些不乐意,叹了口气说道,“挂水不行,那开点口服的总行吧,好歹得把我今天的请假单给弄出来。”

    祁镜强压着心里的火气:“请假单可以开,药就算了吧。”

    姑娘听到有请假单,之前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心情大好。她这才把所有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的身体上,反而变得更缠人了:“抗生素不开的话,那退烧药能不能开?38度还是挺难受的。”

    这也算典型病人,来医院就要三样东西,请假单、抗生素和退烧药。

    药肯定不能开,但讲道理恐怕很难,这种情况还是得举例说明。感染发烧嘛,无非就是家里来了强盗,和刚才143号一样的情况。

    “和刚才那个小伙子一样,你身体病了就是家里来了强盗。”祁镜问道,“现在你只有38度,这个强盗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手里还没武器”

    姑娘听着好像没毛病,点了点头。

    “作为长辈,你骂上两句把他赶走就行了,特地打110,叫上抗生素这种警察来赶个孩子,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确实过分了。”

    祁镜见她能听进去,就继续说道:“那这时候,邻居看不过找来了个居委会大妈。她就是你想要的退烧药,一来就劝你别赶他走,他还只是个孩子,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

    姑娘想了想,理理脑子里的头绪:“好像是有点道理。”

    “所以,回去睡觉,让你的身体好好把强盗赶走就行了。”祁镜把病历册递回给她,送了个笑脸,想让她回家。

    姑娘接过病历册,眨眨眼睛,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忽悠了,冷不丁又问了一句:“38.5度的时候,是不是我自己赶不走强盗,就得叫上抗生素这个警察来帮忙?”

    “对,是这个意思。”

    “那为什么发高烧的时候就要退烧呢?”

    “高烧意味着强盗是个搏击冠军还带刀枪,你都快被他打趴下了,当然不能再打,得跑!”

266.普通急诊现形记(中)

    内科普通急诊诊疗室就像一个永动机,不停接收病人,写接诊记录,做检查,开药治疗,然后再把病人送走。医生一旦上手,就会被逼着不停工作,看不到尽头。

    王廷之前还允诺让纪清来帮他一把,可是事情的发展并不顺利。

    祁镜在这儿待了好一会儿,送走了不少病人,可是连纪清一根手指头都没见到,只能继续自己一个人撑着。

    “151号~”

    “你咳嗽咳痰挺严重的,肺里有啰音,先去拍个x光片看看。”

    ......

    “155号~”

    病人这两天都犯恶心,今天早上加重,伴有右上腹难受和右后背有牵拉痛,祁镜做了体检,发现murphy征阳性。

    “还是先去做个b超吧,等结果出来后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murphy......难道是胆囊炎?”病人似乎听说过“murphy”的大名,马上说出了他自己的判断。

    很多医生都反感一点,病人总觉得随便查点资料就以为自己懂医。祁镜倒是对这种人不排斥,肯去查资料就说明坐在他面前的是个自信好学的人,至少面对自己身体的时候不怕麻烦。就算有时候会自大些,但总比那些讳疾忌医的要好。

    “和你说的差不多,不过你现在没发烧。”祁镜说道,“有可能只是单纯的结石。”

    “要手术吗?”

    “我不是外科医生,如果是结石就得去普外科挂门诊让他们决定。”

    ......

    “158号......咳嗽咳痰还有发烧,查个血,然后再去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肺炎。”

    ......

    “162号......肚子不舒服,有反胃恶心,这两天呕吐过吗?”

    “没有。”

    “腹泻呢?”

    “有过,拉了好几次了。”

    “拉了几次?什么颜色的?”

    “三四次吧,昨晚上开始的。晚上我没注意,可能是深咖啡色。”

    “那先去查血,等想拉了就再去查个大便。”

    ......

    “167号......头晕,没胸闷气短有腰酸......”

    嗯?有腰酸?

    祁镜写着病人的主诉,慢慢停下了笔,抬头看了病人一眼,之前一路顺畅的接诊流程到了这儿戛然而止。

    病人的两个症状离得比较远,一个脑袋一个腰。两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地方,一起出现了完全不一样的症状,不得不让他起疑心。这也是祁镜看诊到现在,在听完主诉症状后都没能想到怀疑对象的第一个病人。

    “有其他地方疼吗?”祁镜问道。

    病人是个60出头的老头,试着拿手扶着腰来回弯了两次。这一动让他难受得皱起了眉头:“倒也不算疼,就是腰酸得很,还有脑门这儿昏昏沉沉的。”

    “肚子涨不涨?”

    老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这么一说,现在倒是有点涨,不过比起这个腰差远了。”

    诊断得先有思路,祁镜从问话中大致掌握了情况。有了怀疑目标,就要一个个开始排除,最简单的就是腰腹部的体检。

    腹部体检是最常见的,几乎人人都见过,无非就是摸肚子。常规的腹部体检,上下腹都得摸一遍。

    有经验的医生只需要简单几下就能查出病人肝脾的大小,胃肠周围有没有炎症,炎症是否波及腹腔造成最表面的腹部肌肉紧张,肚子里有没有液体渗出,甚至脏器表面的结节有时候也能靠腹部触诊摸出来。

    一套腹部体检下来,老头只有上腹部有一点点隐痛,但程度很轻。

    “好了,坐起来背朝我。”祁镜左手成掌搭着他发酸的腰部肌肉上,右手握拳敲着自己的左手手背,“这些天小便怎么样?”

    “小便挺好的,我没前列腺增生。”老头被祁镜敲了两拳头,没什么反应,“‘这么敲着反倒有点舒服。’”

    “敲上去不疼说明不是尿路结石。”祁镜边记录检查结果,边打开血压计,“测个血压吧,你有高血压吗?”

    “有,不过血压不算太高。”老头伸出手臂,看着自己被绑上袖带,继续说道,“吃了好几年的高血压药了。”

    “一直在吃吗?”

    老大爷点点头:“一直在吃,就是有时候会偶尔断几天。”

    断两天也叫一直在吃药?

    祁镜看着面前的水银柱:“血压倒还可以,125/70,今天早上吃药了吗?”

    “今天早上......”

    老头的思绪飘回了早上。

    一早他就觉得身体不对劲,所以起床吃了点东西就出门乘上公交车,专门跑来离家比较远的丹阳医院看病:“早上还真忘吃了,现在血压也不算高吧。”

    祁镜没回他的话,而是按照自己的步调开始层层拆解这个病人发病的原因:“估计这两天都没吃吧。”

    “这段时间好像是没怎么吃。”老大爷虽然承认了自己贪图省钱,但嘴上却仍然有些不服气,说道,“我血压控制的不错啊,你看我现在血压不是挺正常的嘛,都这样了还吃什么药?”

    “您先坐会儿。”祁镜没解释,而是起身跑去了隔壁诊疗室。

    纪清和两位实习生正在处理一个30来岁的女病人,见祁镜跑了过来:“怎么了?”

    “有个病人要做ct,说不定得留观。”

    “重病?”

    “先做个ct和心电图看看吧,你借我一个人。”

    祁镜说完就挑了位实习生,把人带走了,连给纪清拒绝的时间都没有。刚出门,他就把人派去icu:“把心电图仪拿来。”

    说罢他又叫来了一位护工:“周叔,找辆病床推车来。”

    “早用了,你也不看看来了多少病人。”

    “那轮椅有么,这病人不太能走动,帮帮忙!”

    周叔一咬牙:“行,我帮你找辆车来。”

    ......

    老大爷先做的心电图,后被送去做了个急诊ct。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的腹主动脉里出现了血管瘤,压迫了腰部。而巨大的血管瘤分掉了不少血液,又是老年人,导致脑供血不足,所以才会昏昏沉沉的。

    血管外的医生下来看了眼就把病人接走了,祁镜总算是松了口气。

    普通急诊一天要看几百号病人,根本不知道这种不定时炸弹会出现在哪里。看上去好端端的,可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时间慢慢向前流动着,在他的帮助下,待诊病人的人数慢慢削减。之前拥堵在诊疗室的病人和家属慢慢被他和那位女医生一起清扫干净,现在门外坐着的位子都能空出一些了。

    “176号~”

    门外走进来的是个学生模样的大孩子,看上去应该是个高中生。他捂着腮帮子,嘴里被压着一团纱布,祁镜能勉强看到纱布上带了不少血迹。

    跟在学生后面的是位母亲,还有一位******的女医生。

    “你是牙医?”祁镜有些好奇。

    “嗯,就曹亭新村旁边那家牙防所。”女医生点点头,然后说简单介绍了病人的情况,“这孩子是早上九点来拔后槽牙的,但拔完牙,牙槽一直在出血,止不住地往外冒,量不少。刚才等号的时候他还说头晕,脸色有些发白,会不会失血过多?”

    牙医也是医生,他们也是正规医科院校的口腔专业毕业的。

    至于口腔专业有没有学够内外科的知识,祁镜就不知道了。至少在这段话里,祁镜乍一听就发现了不少槽点,只不过现在外面还有不少病人,去指出问题还不如用提问来替代,尽快找到出血的原因才是最重要的。

    祁镜接过就诊记录册,看了眼脸色发白还有些紧张的高中生:“现在不上课去看牙医,是高三刚高考完吧。”

    “是啊,上星期后槽牙那儿发炎疼得不行,我们看牙医说要拔牙。”母亲担心地把手搭在孩子肩膀上,有些埋怨道,“谁知道拔出事儿了,这血止不住可怎么办呀。”

    祁镜叹了口气,安慰了她两句,然后问向那位牙医:“你们做缝合了么?”

    女牙医看着经验还算丰富,马上便答道:“做过压迫止血,用了三块纱布压不住,之后缝过两针,可是缝合效果不太好,血虽然冒得不快,但就是止不住。”

    祁镜拿出笔灯,示意孩子拿开纱布,往里看了看。病人左侧下排牙齿的后槽牙位置上空荡荡的,取而代之的是个血窟窿。纱布刚移走,血就开始往外渗。虽然看着外漏的速度不快,但口腔区域很小,不一会儿血就漫进了他的喉咙里。

    牙科拔牙后流血不止的情况并不少见。

    有一些是拔牙时出现的意外,比如操作不当造成伤口、磨钻裂钻折断;有一些确实是并发症,尤其拔出下排牙齿时有可能损伤了下牙槽动脉;更多的情况是因为病人本身就有基础疾病,在拔牙的诱因下,基础疾病被放大或者加剧了出血程度。

    严格来说,拔牙完全符合手术的定义,应该和其他手术一样在拔牙之前完善术前检查,排除掉一些危险因素。

    但真的愿意全部照做的人很少,术前检查往往都会被选择性地忽略掉一部分。

    如果有基础疾病,比如高龄老人曾经有过脑梗、心梗、脑出血,拔牙后出血不止很有可能会出很严重的大问题。不过现在他面前的是个年轻高中生,这些严重的基础疾病都能排除掉。

    “有高血压么?”祁镜一边问一边给病人上了血压计袖带。

    “没有。”病人和母亲都摇摇头。

    “120/65mmhg,心率85......”祁镜看着不断下移的水银柱,拿到了血压数值,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脑袋受过伤吗?“”

    “没有。”

    “拔牙前有没有吃过什么药?”祁镜顿了顿,说道,“比如抗生素,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药物?”

    “我儿子身体挺好的。”母亲替没法说话的儿子说道,“上一次吃药还是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感冒得厉害,挂了两天水,回家吃了三天药。”

    祁镜点点头,说的是流感,而且时间相隔那么久和拔牙出血没关系。

    既然排除了高血压导致的异常出血,以及药物导致肝功能异常引起的凝血功能障碍,祁镜把问题聚焦到了拔牙引起的并发症上。他看了眼女牙医,问道:“拍过片子的吧,带来了吗?”

    “带来了。”女牙医从手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两张片子:“一张是拔牙前的,一张是拔牙后,我看过,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

    祁镜喃喃了一句,没用读片器,而是把片子放在明亮的窗玻璃前:“如果连片子都没问题,那就是大问题了......”

    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术后并发症,那极有可能是凝血障碍。刚才又排除了药源性的凝血功能障碍,那剩下可以造成凝血障碍的因素都不简单。

    “身上皮肤划伤过出过血的吧?”祁镜看着片子问道。

    “他一个大男生,踢球膝盖经常破皮的。”

    “那时候出血多吗?”

    “没怎么出血,冲洗干净,涂点药就好了。”

    祁镜点点头,然后把女牙医叫到了身边,把片子插进了读片器:“这两张片子都能看到他的下颌管,对比其他牙齿的压根部位,下颌管是不是离压根太近了些。拔牙的时候稍稍横向用点力,只需轻轻一碰,下颌管里的下牙槽动脉就会破裂。”

    女牙医皱着眉头看着病人的下颌骨x片,在祁镜的提示下才勉强能看到一条很淡的虚影:这都能看见?

    “以防万一,做两个血检查。”祁镜从一旁的小格子里拿了血常规和凝血功能的检查单,刷刷地填上名字,圈好检查项目递了过去,“查完后就去挂水。”

    母亲笑着接过了检查单:“我儿子没事儿吧?”

    “现在看来没什么问题,等报告出来后再给我看看。”祁镜又把补液药方单递了过去,“记得挂水。”

    “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母亲松了口气。

    不过女牙医却觉得有些奇怪:“病人头晕,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失血太多了?”

    看不出下颌管不怪她,不可能要求一个口腔科医生能严格掌握那么足的影像学知识。但对于失血的判断就有些离谱了,而且这是她第二次提出这个问题。

    “这是小动脉,没事的。”祁镜解释道,“况且血压心率都不错。”

    “那他怎么会头晕......”女牙医不明白。

    “现在都快两点了。”祁镜抬头看了眼挂钟,“一个还在发育期的孩子,早上七点吃的东西,到现在已经过了近8个小时,很可能低血糖。我加了血糖检查,补液里也加了糖盐水,等出报告一看就能知道。”

267.普通急诊现形记(下)

    门急诊看诊和住院部不同,麻烦的也不仅仅是源源不断涌进诊疗室的病人们。

    看诊时间一旦拉长,之前离开去做检查的病人会陆续回来。这时候不可能让他们重新排队,就算病人之间还保留着看诊秩序,仍然需要医生的思路能在新老病人之间来回切换。刚进临床的医生接诊的病人一多,脑子就会混乱,甚至连之前看过病的病人都记不住。

    所以每个医生进了临床都会学上一些记住病人病情的小技巧,至于如何同时处理两个病人的病情,并且互不干涉,那就需要一些时间了。

    这不是有目的去学来的本事,而是在长期工作期间被动练出来的。

    祁镜看着读片器上的151号病人的胸片,说道:“肺里有感染,范围还不小。我联系下呼吸科,看看有没有空床,尽快让你住院。”

    “住院?”听到住院,病人连连摇头,“医生,不用那么麻烦,给我开点退烧药就行了。”

    “退烧药不能乱吃。”祁镜简单解释道,“你烧到了38.8度,肺部还有大片炎症,需要在医生指导下用抗生素把感染压下去......”

    病人摸着额头,打断了他的话:“其实我连退烧药也不想用,以前都是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说刚才你还和那个女病人说,体温有点高的话身体自己能应付,根本没有住院的必要。”

    祁镜眼前一亮,好家伙,都开始现学现用地质疑医生用药了,这届病人的实力不错啊。

    按理说,写上一段拒绝住院治疗的话,再签个字就能完事儿,祁镜绝不会和这种病人多费唇舌。然而刚说要签字,病人马上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份量,立刻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医生,住院也是用退烧药和抗生素而已,这和回家有什么区别?你不说清楚,可不能怪我啊。”

    很平淡的一句话,竟然把责任全部推给了祁镜,还让他听了之后觉得很有道理。

    甩锅鬼才!

    解释,又要解释,祁镜叹了口气问道:“你烧过热水吗?”

    病人皱了皱眉头,没想到医生会突然这么问:“烧过,怎么了?”

    正常人就是一壶凉水,当点开煤气或者用电热水壶通上电,那就是开始受到感染了。感染的结果就是发烧,也就是凉水变热水甚至是开水。

    “水烧开了,你是关火拔电源,还是再往里搁凉水?”祁镜问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让病人回答得也很干脆:“当然关火拔电源了。”

    祁镜解释道:“关火拔电源就是抗生素,往里倒凉水就是退烧药。不关火,就算往里倒再多的凉水都没用。又不是在下面条,对不对?”

    病人眉毛一挑,这要是再听不懂就有问题了:“那就开点抗生素给我,我回去吃。”

    祁镜无奈地叹了口气:“关火拔电源这种事儿,你是让自己还没上学的孩子来做还是你自己做?”

    “关火多危险,当然是自己做了。”

    “所以......”祁镜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你现在的肺炎很严重,如果让你回去自己吃抗生素,就像是让一个三岁孩子去关煤气,多危险。当然了,你要是硬要这么干也没问题,只要签字就行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看着面前的病历记录本,病人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身后等着的其他病人也开口相劝,他才点头答应了住院。不过,到底能不能住院还得看呼吸科的床位紧张程度,要是不行的话说不定还得在留观室里住上一晚。

    有他这样不停纠缠的,那就有相对比较听话的。

    做完肝胆b超的155号,发现是胆囊多发结石,在听了祁镜的建议后很乖地去了普外科挂门诊号。158号的胸片看着比151的还要严重,也把决定权全部交在了祁镜的手里。

    胸片里,他的左肺完全被白色填满,就连坐祁镜对面的那位女医生也没怎么见过这种情况。

    她生怕祁镜判断出问题,便抬头多看了这病人几眼。但从表面来看,他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咳嗽咳痰比较厉害,呼吸有些快而已。

    对她而言,第一直觉就是感染造成的白肺,具体“白肺”里到底是什么情况还得由呼吸科下来做判断。

    这种病人相对而言都很重,call呼吸科下来会诊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是在留观室里直接治疗还是收治进病房,得由会诊医生来判断。

    祁镜也确实没拖时间,直接一个电话打进了呼吸科:“喂,是罗主任啊。”

    “怎么了?”

    祁镜直接说出了初步诊断:“内急这儿来了疑似肺炎的,胸片查出来是左侧胸腔积液,量应该不小。”

    女医生一愣:这是胸腔积液?

    罗唐也和她一样,问了句一样的问题:“胸腔积液?”

    “嗯,左边被完全塞满了,压迫纵隔整个发生了右移。”祁镜看着胸片,把重要的关键点都说了出来,“病人现在情况还可以,就有点呼吸困难,我先让他坐内急门口吸氧,等你们下来看了再说吧。”

    罗唐对他非常信任,祁镜专挑他想听的说,根本不需要再多问什么:“我让会诊的下来。”

    “嗯。”

    大量胸水的病人一般会紧急收治入院。

    就算住院部没病床一时间没法住院,呼吸科医生也会临时占用清创室或者洗胃室,在急诊直接做胸穿抽胸水。

    一来是看看胸水的来源,是普通肺炎还是结核,有的时候也可能是肿瘤。二来抽走胸水后,能缓解同侧肺部的压力,能暂时改善病人的呼吸,也算是一种对症治疗的手段。

    五分钟后,呼吸科的会诊医生出现在了内急。

    稍稍做了体检,再看一眼胸片,当即就开出了住院单。158号和151号携手双双入院呼吸科,床位也被护士定下,一个走廊+6,一个走廊+11。

    ......

    自从送走了那位腹主动脉瘤的老大爷,那个被祁镜叫来的实习生就成了他的临时跟班。

    按旁人的眼光,女医生的职称和资历都要比祁镜来的高,实习生怎么也该帮她才对。但事实上,实习生跟谁和医生的实力多寡、职称高低都没太大关系。

    在门急诊,实习生都需要靠抄处方进一步学习临床知识,所以一般带实习生的都是带教老师。

    就算同诊疗室有更高资历的医生,但他们一般都会婉拒实习生的帮忙,毕竟带实习生本身就是一份工作,而且完成起来也并不顺心。

    看上去实习生能帮忙分担掉一部分抄方工作,速度会比原来快一些。但处理速度快就意味着坐诊医生在单位时间内要处理更多的病人,反而压力会更大。

    况且六月底的实习生都是刚来实习的新生,不认字是常态,看不懂肯定得问,一般一张处方平均要问个三四次才能完成,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写错返工。所以和祁镜一起坐诊的女医生拒绝了实习生的“好意”,宁愿自己一个人看慢点,也不想揽上这档子累活儿。

    这位男生刚来内急实习,上手才没几天,经验几乎为0。

    好在祁镜的字还算过得去,没什么连体草书,抄起来没太大难度。多了双手,他的接诊速度进一步加快。处理了几个回来给检查报告的病人,终于又碰到了那个之前准备插队的病人。

    “哦哟,排个急诊那么久,真的是......”母亲看着挂钟上两点多的时间,一肚子难受,只能吐槽两句,“补习班都没法去了,倒霉。”

    这种家属才是急诊的常态,祁镜没多说什么,问向她的儿子:“哪儿不舒服?”

    “蚊子叮了一口。”这位高二学生露出了自己右手胳膊,淡淡地说道,“早上在早餐摊子那儿被咬的,现在还有些痒。”

    被蚊子定了口?

    这是什么理由?

    祁镜见过不少奇葩的病人,有病情奇葩的,也有人奇葩的。人奇葩点无非是要求多一些,说话冲一点,医学理论知识强一些,祁镜都打发习惯了。

    可说被蚊子叮了就来挂急诊的,这算什么情况?又不是去年登革热出现的时候,太奇怪了。

    难道是因为蚊子咬的包,肿得很厉害?

    看着孩子举起的手臂,祁镜好好检查了一遍,肿块其实已经退了不少。原本的肿块只留下一圈淡红色的痕迹,周围只有一些指甲挠后的细细划痕。从这儿可以推断出之前蚊子叮出来的就是个普通肿块,拇指的大小,表面皮肤隆起,界限不规则,没什么特别的啊。

    当然在急诊做事万事都得小心,虫子叮咬后出现的事故也不少见,凡是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体温正常......”祁镜看着门口护士在病历记录册上写的36.1℃,煞有其事地问了一句,“有哪儿不舒服吗?头晕?呕吐?胸闷气急?”

    “没有。”孩子很实诚,连连摇头。

    不管再正常的病人,既然挂了内急的号,血压心率总得测一个。实习生上手测了之后,马上给了结果。125/70mmhg,心率70,呼吸20,很健康的数字。

    没发烧没其他症状,这不是在瞎闹腾嘛。

    “你被蚊子叮了一口就跑来看急诊?”祁镜问的是孩子,但眼睛看着的却是站在他身后的母亲。

    孩子没多话,也跟着看了眼自己的母亲,脸色变得很奇怪。母亲这时总算开了口,脸上依然阴阳怪气的,但声音被压的很低:“我们想做个艾滋病的测试。”

    艾滋病?hiv?

    祁镜又把目光放回到孩子身上,挺普通挺腼腆的一位男生。长得一般,但因为年龄的关系遮掉了不少缺点,乍一看还挺清秀的。

    出于对病人的保护,祁镜没立刻去问原因,而是尽可能地去找。从孩子之前的动作神态来看,他似乎被母亲管的很死,现在临高考,早恋估计是不可能的。

    那还能有什么原因?

    路上被人报复性地扎了针?这种情况有是有,但都有警察陪同,而且绝不可能那么淡定才对。

    给一个人测hiv好歹得有个理由,并且必须在病历记录册里写明。不然到时候被家属反咬一口说,无缘无故开了测试,最后麻烦的还是自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很多刚上岗的医生都因为没有做好自我保护,最后踩了坑。

    当然急诊遇到这种情况,老油条医生往往会用一招鲜,那就是说急诊没有这种测试,想做就去其他科室。

    这能避开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这个孩子来看病的理由已经成功引起了祁镜的兴趣。在问出问题所在之前,祁镜是不会放他走的。

    “能说说理由吗?”祁镜说道,“不说理由我可没法开检查单啊。”

    “理由?”母亲想了会儿,说道,“早上他买早饭的时候,碰到了小区里一个艾滋病人,就是那种人。”

    祁镜不知道她说的是哪种人,但脸上写满了认同,连连点头:“然后呢?”

    “早饭摊旁边有绿化带,这不一过去他就被蚊子叮了个大包。”母亲越说越气,“问题是那个艾滋病人也被咬了,也是手臂上!这不是糟践人嘛!”

    “哦......”

    祁镜愣是没听出整个故事前后的关联性,想了会儿才意识到她的脑回路。他的声音也跟着压低,也尽量克制住了笑的冲动:“你意思是,你的儿子就因为被蚊子叮了一口,有可能染上了艾滋病?”

    “是啊,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宣传,血液传播!”母亲指着自己的长袖和长裤,“现在想想真的吓人,外面蚊子那么多,万一被叮上一口传染到了怎么办?”

    祁镜看着病人和他的母亲,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只能说道:“如果是经过蚊子传播的,那叫虫媒传播。”

    说着,他便拉过一张检查单,写上了“虫媒”两字:“血液传播是直接输血,和虫媒没关系。”

    “没关系?”母亲还是不明白,“蚊子不是吸血后再把血打进下一个人的身体里吗?怎么会没关系?”

268.教科书上没教过

    其实知道虫媒传播不等于血液传播,和知道两者区别究竟在哪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虽然这位母亲问的内容是hiv,但决定问题的关键却在和hiv完全不相干的蚊子身上。要解释清楚那就需要从蚊子的口器构造和生活习性入手,慢慢地一步步讲解。

    面对之后那么多病人,祁镜没这种闲情逸致。

    说不清,那就如实写上诊疗经过的内容:已告知hiv非虫媒传染病,说明急诊检查有假阴性的可能,也阐述了检查本身对病人带来的心理压力,病人家属仍表示坚持检查......

    “签字吧。”

    祁镜把笔递了过去。

    母亲没犹豫,直接写上了自己的大名。祁镜也没犹豫,拿出传染病检测单,圈住了hiv检查项目,然后连带着病历记录册一起送回到她的手里。

    医生和病人有着巨大的理论知识差距,这种差距带来的是不同的医疗观念,只要对身体影响不大,就没必要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在别人身上。

    更何况全国上下那么多人生病,作为大三甲的门急诊医生一天要和几百号人交流,难免会遇到些奇葩。90%以上的人说不定这辈子就见这么一次,真要一个个去劝,神仙来了都得累死。

    既然对方不听,那祁镜也没必要去拦着。

    不过有时候,误区和所掌握的知识是成正比增长的,只有完全掌握所有知识后,那些误区才会得到解释。

    其实蚊子和hiv相关的这个问题深究起来,非传染科的医生比普通民众更迷茫。

    就像坐在祁镜对面的女医生,是内分泌科的主治,内科基本功非常扎实。但对一些临床不常见的传染病,她知道的并不比祁镜身边的这位实习生多多少。

    无非是因为多年来养成的好习惯,让她暂时抛掉了脑海里的求知欲,专注于眼前的病人。

    但实习生并没有这种技巧,自从那位母亲走了之后,脑子里就在想这件事儿。

    普通医学的传染教科书只会说哪些传染病由蚊子传播,哪些不是,并不会写明为什么是或者不是。

    为什么登革热病毒、乙脑病毒、疟原虫能通过蚊子叮咬传播,也能通过输血、污染针头之类造成感染。但到了乙肝、丙肝、hiv这儿,蚊子叮咬就不管用了,只能靠直接的血液传播才行。

    蚊子难道还挑食不成,对后三种病毒可以选择性拒绝?

    难道说蚊子体内有杀灭这些病毒的成分?

    想到这些,实习生仿佛打开了一扇新大门,感觉自己想到了人类研究的死角。如果按照这条路研究下去恐怕能发现一些惊人的答案,或许还会对人类对抗病毒做出重大贡献。

    想着想着他面前的电脑渐渐成了实验室里的高速离心机,病历记录册成了荧光显微镜,而手里抄的处方单则是自己的实验记录本......

    如此卓越的贡献,估计国内各种奖项会拿到手软,院士是没跑了......

    就算是国外的诺贝尔,或许......

    “喂,你想什么呢?”

    祁镜捡起一支笔丢中了他的脑门,直接戳破了悬在他脑海里的那个幻想泡泡:“心不在焉的,这儿又不是教室!”

    被骂了一句,让他迅速认清现实。

    原来自己还只是个本科实习生而已,别说研究了,连考试也只是中游水平,和脑子里设想的那个风光无限的自己还有不小差距。至于刚才想到的观点,之后去图书馆翻翻书,说不定能有收获。

    祁镜要实习生是来帮忙提速的,忍不了三心二意的人:“你要觉得无聊不想干,就回去换你同学过来。”

    “学长,对不起。”男生连忙解释了一句,“我刚有点分心,不好意思。”

    门急诊除了没有急救那种惊心动魄外,几乎包罗万象。在这儿抄方,总比一个人窝休息室里抄留观病人的病历册有意思的多。

    事儿错在自己,男生也没什么怨言。

    祁镜也算得上宽容了,要换成其他带教,恐怕早就喷得他狗血淋头,连回话的余地都没有。

    “先给她测血压心率,然后把这些化验单填了。”

    男生让自己清醒了一些,接过了祁镜丢来的几张化验单。里面除了一张万年不变的血常规和血液生化单子外,其他都是平时不常用的激素水平检查单。

    垂体激素检测、甲状腺激素检测、肾上腺激素检测、性激素检测......

    一次性查了那么多激素水平,让男生很好奇来的是个什么病人。

    坐在一旁看诊的女病人30来岁,穿着很时尚。身边陪着一个男的,两人看上去应该是夫妻关系。她来医院的目的是早上上班的时候感觉全身乏力,然后慢慢出现了头晕头痛、恶心、反胃,吃不下东西的症状。

    “血压90/48,心率85次/分。”祁镜听着实习生刚测完的结果,点点头。

    虽然已经开完了化验单,病历册也被他摆在一边,但祁镜的嘴里还在问她一些问题,并没有叫下一位病人的意思。

    “以前有过孩子吗?”

    “没有。”女病人摇摇头,同时看向了身后的家属,“我们才刚结婚没多久,怎么可能......等等,医生,难道是我怀孕了?”

    祁镜听后眉毛一挑,连忙改了接下来要提问的问题内容,然后笑着指向实习生手里一堆化验单说道:“有这种可能,不过还得做了检查才能知道。”

    “要是真的怀上就好了。”

    “是啊,男孩女孩都无所谓。”

    夫妻两人十指紧扣,看上去非常恩爱,就差产生一个爱情结晶了。

    “今天天气挺热的,连着第三个高温日。”祁镜有的没的提了一句题外话,然后就把视线移向了病人老公的身上,“你出了不少汗,去门口小卖部买瓶水补充点水分休息会儿吧,我也正好可以给她做个体格检查。”

    “我没事儿。”男的摇摇头。

    “去吧。”见自己老公不同意,女病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劝道,“我正好也渴了,也帮我买瓶饮料来。”

    “不急,等检查完我再去买吧。”

    见他不肯走,病人也不好坚持。

    不过祁镜需要他尽快离开,在不经意间又添了把火。他从小框里拿了张b超单,传给了实习生,说道:“待会儿做b超她也得喝水,不然b超看不清楚,做了也是白做。现在买水尽快喝上,可以省去不少时间。”

    有了明确的理由,他这才有些不放心地点了点头:“你要喝什么?”

    “矿泉水。”

    “喝点甜饮料吧,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接下去还得在医院做检查,低血糖就不好了。”祁镜建议了一句,然后让实习生在b超检查单上写上“子宫附件”四个字。

    “那好。”病人老公有了明确目标,一转身离开了诊疗室。

    小卖部就设在急诊大门口,平时卖报、零食和饮料,打个来回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时间很紧,祁镜为了节省时间,没多想,直接开口问道:“你上次生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女病人还以为祁镜会说的委婉些,被冷不丁问了一句有些尴尬。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几个人的视线都看向了自己,连忙否认:“什么......什么生孩子,我没......”

    “我是医生,要不是你身体不舒服,我才懒得管你隐瞒了什么。”

    祁镜劝道:“你老公马上就回来了,我后面也还很多病人等着,大家都别浪费时间,有什么说什么。我再问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生过孩子?”

    女病人没想到祁镜会那么肯定,也不好再瞒,点了点头:“八年前的事儿了。”

    祁镜继续问道:“有过大出血吧?”

    “这你也知道?”

    女病人有些诧异,自己这些年也见过不少医生,别说看出当年产后的大出血,就连看出她生过孩子的也是一个都没有。

    “结合你现在的症状,这不难猜。”祁镜说道,“大出血时休克了吧?”

    “嗯,输了3000ml血,差点连命也没了。”想到当年那一幕,她就有些伤感,“花了不少钱,最后孩子也没保住。”

    既然得到了病人的既往史,祁镜几乎能明确诊断,也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至于之前她是怎么怀的孩子,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那时有没有结婚,他没必要也不想知道:“做检查去吧,完了把结果给我看看。”

    拿到检查单,她的老公正好回来,手里揣着两瓶果汁:“查完了?”

    “嗯,查完了。”

    “谢谢医生。”

    祁镜的态度算不得多好,但病人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的隐私。在女病人眼里,没把实情写上记录册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之后该怎么办就是她自己的事儿了。

    “林医生,你们内分泌科有空床吗?”祁镜问了一句。

    坐在他对面的林晶点点头,刷刷地写完病历册再把检查单夹在里面,一并送到了病人手上:“内分泌挺空的,肯定有床,你觉得她是席汗综合征?”

    “嗯,症状上看着挺像。”

    “症状?”林晶有些奇怪,“她就是全身乏力、头痛头晕,算上胃肠道反应更像是中暑,你怎么会往席汗上想?”

    林晶是内分泌科医生,这种病人见过不少。但刚听到主诉的时候,她也只是把席汉综合征放在待选选项中。甚至在病人否认自己生过孩子的时候,她还一度怀疑是自己想错了。

    要不是祁镜追问得紧,逼得对方说出真相,她都开始往其他反面考虑了。

    如果是其他普通急诊的医生,在见到这位病人的时候,会因为症状太杂先对症处理再说,不太管初步诊断是什么。他们大多会靠着对症治疗和之后的一个个检查,来逐步缩小自己的诊断范围。

    有头痛头晕肯定得做头颅ct明确一下是不是有卒中的可能,然后再从实验室检查的血生化开始一个个处理。

    有低血糖就补糖,肠胃难受就来一些防胃肠痉挛的6542或者抑酸药,同时再做个心电图排除一下重病的可能性。

    等头颅ct出来后要是能看到大脑的卒中后的表现,那时再请神经内科医生来会诊。等神内会诊完,这才知道原来是脑垂体出了问题。最后结合之前的各个症状,发现是内分泌的问题,再找到内分泌科来会诊,明确是垂体卒中后的垂体功能减退。

    再一问,他们才知道病人之前出现过产后大出血,最后明确诊断。

    产妇妊娠时垂体会应激性地增生肥大,需要的血流和氧气也会相应增加。但当产后出现大出血的时候,垂体会首当其冲出现缺血卒中。

    脑垂体出现问题后并不会立刻出现症状,而是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展现出来。

    这才是正常医生的诊断流程,可到了祁镜手里,中间那么一大段的内容竟然都被省略掉了。

    “就靠这些症状?”林晶不相信。

    “嘴上说的只是一部分。”祁镜起身,走到水池边抹了把脸,给自己提提神,“她皮肤泛白干燥,眼神很凝滞没什么精神,才三十来岁头发就有些疏了,脸色相比其他同龄女人要老一些,还多了不少皱纹。”

    说到这儿,他看了看林晶。

    林晶点点头:“你倒挺会观察的,确实看起来比我老了一些。”

    “怎么看都是各项激素减少后才会出现的问题,能汇集那么多的激素功能减退,那就只有脑垂体了。”祁镜顿了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三十岁的妇女,又是这种情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席汗。”

    “确实厉害。”林晶点点头,不得不称赞一句,“没想到才刚毕业一年,就那么厉害。”

    她就像看到自家科室大主任在场一样,那种掌控问诊的气场绝不是一个住院医生该有的。

    当然这些话,她只会藏在肚子里,可不会拿出来说。

    见两位老师在交流诊断过程,一边的实习生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求知欲,连忙问道:“祁学长,刚才那个hiv,其实我也觉得挺奇怪的。为什么其他病毒可以靠蚊子传播,hiv却不行。”

    “不是吧......”

    “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实习生连忙解释道,“教科书上没教过。”

269.你吃完饭会把吃的东西吐出来吗

    内分泌科副主任梁落英接到林晶打来的会诊电话时,女病人已经完成了各项必要检查,诊断明确。

    等她下楼,普通急诊门口已经恢复了正常。本来摩肩接踵的人流被基本清空,几排座位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完全没了刚才爆满的样子。

    而急诊大厅里那些食物中毒的学生们也被转移去了其他地方。

    好在事故没出现重症病人,一些情况稳定但仍有症状的孩子被安排进了输液室或者留观室进一步治疗观察。而那些症状轻微的,则早早被父母带回了家自行调养。

    只用了一下午时间,丹阳医院内科急诊就无声无息地度过了这次危机。

    至于食物中毒的源头在哪儿,什么人需要负责,要赔多少钱,那不是医院和医生能管的。他们只能寄希望于,以后这种情况不要再发生了。

    梁落英临床经验丰富,刚坐进了普通急诊的办公室里,只是看了女病人两眼,马上就发现了其中不协调的地方。这本该是件值得称道的事儿,但被个刚当上住院的臭小子剧透后,完全失去了诊断的乐趣。

    医生的工作乐趣无非分诊断和治疗两种,内分泌因为治疗起效非常缓慢,是少有的毫无治疗乐趣的科室。所以一些想要找乐子维持自己积极性的内分泌科医生,非常不喜欢剧透。

    这让梁落英心里有些不痛快。

    当然她马上就转移了目标,把思考的目标放在了祁镜身上。事出反常必有妖,为什么一个本科刚毕业才一年的急诊住院医生,能只靠问诊在几分钟之内做出席汉综合征的判断。

    内分泌科可没那么好学,跨科有很高的门槛,其中入科的基础就是乱七八糟的一堆激素。

    什么腺体分泌什么激素,什么激素又会产生什么效果,学习起来就是在做一道道连线题。

    而激素缺乏后表现出的症状则是内分泌入门后的进阶内容,一般非内分泌医生很难在短时间内掌握这一点,得靠强记或者遇到相应的临床病例才行。

    但不管哪一种都不长久,因为每一种记忆模式都是短期记忆,过几天就忘了。

    要想让大脑形成长期记忆,那就需要靠大量外界的视听信号不断刺激大脑的长期记忆细胞。所以平时遇见的那些记忆大师,临场刺激的都是短期记忆细胞,对摄取知识的学习来说没多大作用。

    真正想把知识变成自己的东西,没有捷径,必须一步一个脚印。

    要做的很简单,花时间时不时地把想学的知识拿出来看一遍。等这类记忆细胞真的被唤醒后,记忆的时间会拉长,甚至一辈子都会跟着自己。

    ......

    激素是人体生长发育、维持正常生存和应对外界刺激的一类调节素。

    而脑垂体则是激素的大管家,统管全身激素的分泌。一旦垂体出现了功能减退,会引起大量激素分泌受阻。

    就像一个原来给职工月薪上万的公司,ceo离职,削减福利,逐渐降薪,最后甚至到了停薪的地步。就算这些职工之前再信任公司也要为自己考虑,离职说拜拜只是时间问题。

    席汗综合征就是这么一个疾病,几乎每个症状都可以溯源到相对应的激素。

    低血糖对标生长激素;更年期症状对标促性腺激素;精神萎靡、头发稀疏、面容衰老、皮肤干燥皱纹增多对标促甲状腺激素;食欲减退、恶心呕吐、低血压低心率对标促肾上腺皮质激素;淡色偏白的皮肤则对标的黑素细胞刺激素。

    普通内科住院医生肯定知道这些激素,也能把相应症状连起来,但能第一时间就想到席汗的很稀少了。

    而祁镜不仅轻松做到了这点,竟然还在谈笑间把病人藏了好些年的既往史都给扒了出来。这已经属于主任级别实力的范畴,没十多年的经验根本做不来。

    奇怪......实在奇怪。

    梁落英看了两眼到手的几张报告单和b超单。

    祁镜开的检测单里,激素水平全面下降,b超提示子宫和附件都有缩小,说明性激素水平也已经降到了一定程度。上面没写剖宫产后出现的疤痕子宫,估计前一胎是顺产,产后胎盘残留加子宫收缩不力导致大出血。

    “住院吧,开点药给你调理一下。”梁落英说得很轻松,拿了张住院单写了起来。

    女病人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儿,所以点点头没什么意见。

    她老公刚才听祁镜解释了一遍,被一通专有名词砸得脑袋晕乎乎的。认真听完发现,一个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却是天书,根本不知道自己老婆出了什么问题:“我老婆究竟怎么了。”

    “哦,是内分泌功能紊乱。”

    梁落英早就找好了托辞,这也而是内分泌科常用的病因:“先开点药试试效果,咱们慢慢调理,寻找到最符合你老婆的药物组合。不过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可能需要长期服药。”

    和激素有关的内科疾病都算内分泌紊乱,所以这么说没毛病。

    但内行听了就知道这是个很模糊的说法,内分泌系统那么大,到底哪儿出现了紊乱,紊乱到了什么地步都没说。

    但在普通人眼里内分泌紊乱就是个小毛病,调理下就行了:“对以后生育没影响吧?”

    梁落英看了眼女病人,点点头:“我这儿是没什么问题,至于妇产科那儿,得那儿的医生检查后才说了算。”

    说话滴水不漏,单单听上两句就让一旁的实习生学到了不少。

    只不过该待在一旁听她谈话,帮忙抄写住院单,并且负责喊666的实习生并没有坐在这儿。而是窝在了玻璃窗边,竟然和那个祁镜研究起了一个被巴掌拍成血泥的死蚊子。

    我竟然还不如一个死蚊子?

    郭炎仔细查看了死蚊子的口器,好奇地问道:“祁学长,你意思是蚊子的口器是由六根针管组成的?那么多?”

    “上唇1根,上颚2根,下颚2根和舌头1根,这些只是吸食血液的针管。此外,它们舌头中央还有一条唾液管,针刺进入皮肤后,会同时分泌唾液。”祁镜拿着根牙签拨弄着死蚊子的嘴巴,笑着说道,“起包发痒就是我们对它的唾液产生了过敏反应。”

    郭炎点点头:“唾液产生过敏反应我懂,可这血......”

    问题是hiv的传播,关键还是在蚊子吸血后这一肚子血的去向上。

    “小郭啊,蚊子吃什么的?”祁镜抬头看向在天花板周围打转的一只小蚊子,随口问道。

    “吃什么......吸血啊。”

    祁镜点点头:“那你吃完饭会把吃的东西吐出来吗?”

    “当然不会。”

    这个问题不仅简单还很蠢,郭炎没怎么细想就说出了答案。但等说完后,他才意识到其中的深意:“额......”

    “蚊子吸血一直都是单向的,传播病毒的承载物一直都是它的唾液。”祁镜瞥了他一眼,“普通群众不知道蚊子起包是唾液产生的,所以才会有吸了再吐的说法。你既然知道还这么认为,不应该啊。”

    郭炎叹了口气,嘴巴抿成了一个弧线,点点头。

    那些通过蚊子传播的病毒,肯定存在一套复杂途径,经蚊子内在的消化体系,成功从血液进入到蚊子的唾液中。最后在叮咬的时候,再通过唾液进入下一个受害者的身体里。

    而乙肝、丙肝和hiv病毒并没有这种手段。

    一切都说通了。

    郭炎刚才还混乱不堪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不少,仿佛拨云见日一般。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林晶解决了手边最后一个病人,看着空荡荡的急诊门口松了口气。她收拾好留下的两本病历册,开口问道:“污染的医用针头可以传播那些病毒,那为什么吸完血的蚊子口器不可以,同样都是针管嘛。”

    郭炎没想到在蚊子这件事儿上还能继续深挖,林晶的角度不可谓不刁钻。

    祁镜眉毛一挑,没想到林晶看上去挺文静的一个姑娘,骨子里却很较真:“林老师,蚊子嘴上残留的血液只有0.00004毫升,小数点后有4个0。按照hiv感染标准,蚊子起码要在两人之间来回叮上将近2800次,才能引起hiv的感染。”

    这种时候,明确的数字比什么都有道理。一堆数字灌下去,林晶被说得没了声音。一旁的郭炎更是沉浸在了这种冷知识中,无法自拔。

    然而他们谁都没意识到,这场关于蚊子的问答环节才刚刚开始。

    “你们聊什么呢?”梁落英起身走了过来。

    “蚊子。”林晶答道,“刚才在讨论乙肝、丙肝和hiv病毒都可以通过血液传播,为什么不能通过吸血的蚊子传播。”

    梁落英听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觉得很无聊。但听了其中的细节后,她才知道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地方。

    林晶叹了口气,拿起留在手边的两本病历册翻看了两页,不得不赞道:“你懂得还真不少。”

    “平时的兴趣而已。”祁镜没多做解释,马上问向一边的梁落英,“梁老师,刚才那位女病人收上去了?”

    “嗯。”

    梁落英看了他两眼,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了一句:“你倒是对内分泌的疾病很了解,哪儿看来的?”

    “我最近在复习执业考试,之前做题的时候见过。”祁镜解释得很圆滑,执业考试里确实会出一些临床上不多见的偏题。

    考试的题目和临床面对病人是完全两个概念,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梁落英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其实就算问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医科里的天才太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蹦出来一个吓全世界一大跳。

    撇开刚才的病人不谈,梁落英现在倒是对他们讨论的蚊子感了兴趣。

    虽说她知道蚊子不可能传播hiv,但还是想好好问个究竟:“说到蚊子,我有点不太明白。要是一个吸饱了带有hiv病毒鲜血的蚊子正巧在叮人,一巴掌下去,从它肚子里爆开的血液会不会顺着叮咬后的伤口进入人体?”

    郭炎:......

    祁镜:......

    一个林晶已经够让人抓狂了,没想到她的上级医生还要过分。内分泌都是些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问题。

    “别这么看我,这是一个很合理的问题。”梁落英笑着说道,“你要是这个问题都能回答,那就......”

    祁镜只是觉得问题奇怪,但奇怪归奇怪,并不表示他没法回答。

    没等梁落英说完,他的答案就来了:“还是刚才那个量的原因,叮咬的伤口很小,能接触到的血液非常少。拍死蚊子后,都会把血抹掉,在体外的hiv病毒没一会儿就死了。”

    梁落英点点头,对祁镜的解释非常满意。

    但主任副主任们都有通病,在询问小医生的时候很容易把控不住力气,莫名其妙下死手。尤其在发现自己问题没难度之后,更难的问题会一个个接踵而至。

    接下去的次元已经完全超出了林晶和郭炎的想象。

    一个敢问,一个就敢答,而且问答之间相隔的时间非常短,几乎就是脱口而出。在他们两人看来,面前的这场问答完全是在神仙打架,根本没有插嘴的地方。

    祁镜刚回答完,梁落英的下一个问题就来了:“那要是没抹掉那滩血迹呢。”

    “伤口那么小,马上就愈合了,所以接触的不多。”

    “如果被叮咬的人本身凝血就有问题。”梁落英开始做起了假设,“比如血小板计数几乎为0的人,又经过了蚊子唾液的抗凝处理,这时候伤口可没那么容易好。”

    “被叮的人血小板低,伤口不容易好,可带有hiv病毒的那滩血里的血小板是好的。在体外没多久,那滩血液就会凝固,根本进不了伤口。”

    祁镜马上做出的解释,甚至不只是单纯地想要解释,还设想着回击:“总不见得hiv病毒携带者血小板也很低吧。”

    然而梁落英根本不在乎,点点头说道:“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梁老师,这......”

    祁镜还想反驳,然而这时候纪清跑了过来:“祁镜,这儿来了重病人,快来帮忙。”

270.大不了换个瓶子

    病人是个70多的老头,一开始去的是外科急诊,说是肚子疼,四天没解大便,也不通气。外急坐诊的是谷良,给老头查体发现腹部有压痛,但没反跳痛,肚子也软的,肠鸣音很弱。

    他判断肠梗阻的可能性很高。

    “那就拍腹部平片做做看呗。”

    “问题没那么简单......”

    听着纪清的解释,祁镜跑出普通急诊,走上两步后弯进了自家诊疗室,然后就看到了“惊人”一幕。那位纪清说的病人现在正盘腿坐在检查床上,两手合掌摆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

    “这是怎么了?”祁镜愣在门口不解。

    纪清叹了口气,解释道:“谷良本来就打算叫病人去拍腹部平片,可是还没走出门口,老大爷就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突发的全身强直性抽搐,像是癫痫大发作。抽了两分钟后自行好转,然后......”纪清指着盘坐着的老大爷,“然后就这样了。”

    “自己爬上检查床的?”

    “对。”

    普通的肠梗阻竟然梗出一个癫痫大发作,对祁镜来说肯定感兴趣。他走上前细细打量起病人来,同时问道:“发作完人还清醒吗?”

    纪清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才好:“没法做检查,真不好说。”

    老爷子现在挺安静的,和刚才在外急门口到地抽搐时完全不一样。全身上下只有两片嘴唇在轻轻摆动着,就像在默念什么东西。

    病人出现癫痫肯定要排除一些神经系统的问题。

    不过病人坐得笔直,手腿腰背都摆的一板一眼,纹丝不动。全身看下来没有偏瘫的迹象,口角也没有流涎,坐姿左右对称,看着不像是脑梗。

    “呕吐过吗?”

    “没有。”

    “还是得先完善检查才行。”祁镜想了想,走上前拍了拍老头的肩膀,笑眯眯地问道,“老大爷,你先下来,咱们一起去做个检查......”

    “嘘,别说话!”没等祁镜把话说完,老头就把手指竖在了嘴前,“佛祖正在念大日如来咒,不可打扰。”

    “额。”祁镜劝道,“你尽管听着,我们去做检查而已,不用说话。”

    老大爷脸刷地板了下来,连连摇头,然后伸手把祁镜推到一边:“佛祖正在教诲五戒,我必须在这儿静坐,不能擅自离开!你们也都不能乱说话,一起好好听着!”

    “佛祖在和你说话?”

    老头皱起了眉头:“嘘~别说话!”

    祁镜很识趣,往后撤开两步,从纪清那儿接过病历册,翻看了两页:“心率好的,血压有点高,体温也是好的。能暂时排除掉脑炎、脑梗、脑出血......”

    “不做检查了?”纪清见状问道。

    “怎么可能,只不过现在这情况,总不见得把老爷子扛去ct室。”祁镜叹了口气,“就算把人弄过去了,乱动一气只会影响检查结果,就和没做一样。”

    虽然现在没法做神经系统体检,也没有其他影像学检查和实验室检查的报告,但从表象来看,病人暂时没有神经系统方面的问题。至少从各项体征上来看,人没什么大问题,还拖得起。

    脑子的问题就两种,不是神经就是精神。现在老爷子表现出的是典型的精神病,至于病因是不是脑器质性改变带来的,还是得慢慢查。

    “我爷爷脑子清醒得很,怎么可能是精神病!”

    忽然一旁座位上的一个姑娘,右手扶着办公桌,左手则拖着后腰,慢慢站起身。

    祁镜进门后眼里只有病人,没发现还有个家属在场。这姑娘挺着个大肚子,有些吃力地走上前:“我爷爷虽然脾气不太好,可50多岁就开始烧香拜佛,在家也经常这样,过一会儿就会好的。”

    肠梗阻合并精神症状的病人身边,竟然带着一位待产孕妇,这组合可不多见。

    祁镜对这种解释没什么兴趣,反而更加重了他对老爷子精神异常的怀疑:“你是他的家属?”

    “对,是他孙女。”姑娘说道,“爷爷前几天就说肚子有点疼,拉不出大便。今天我正巧产检,所以就带着他一起过来看看了。”

    祁镜又看了眼她的肚子:“急诊又脏又乱,孕妇还是少来的好。”

    “我产检一直挺正常的。”

    “好吧。”祁镜把话题拉回老头的身上,“刚才你误会了,信仰和精神异常有很大的区别。”

    祁镜用手在半空中随便勾画出了一个佛祖雕像,说道:“我们平时没事儿干的时候找佛祖说说话,烧烧香,拜一拜。这叫信佛,算是一种信仰。可一旦反过来,佛祖特地找我们谈心,那就不一样了。那叫幻听,是精神出了问题。”

    祁镜知道她反感“精神病”三个字,所以只是指了指耳朵,没再挑明。

    不过姑娘还是不肯相信,仍然据理力争:“我爷爷就在念经的时候这样,其他时候都挺正常的。”

    “你大概没明白我的意思。”祁镜笑着指着自己的脑袋,“这就像是佛祖在你的脑子里塞了个电话,没事就从西天打长途过来和你打招呼。连电话铃都没有,上来就阿弥陀佛,这叫没问题?你自己好好想想,不觉得瘆得慌么?”

    姑娘看了眼还在不停念叨经文的爷爷,总算觉得有些道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那接下去该怎么办?”

    “现在就你一个家属?”祁镜回头看了眼那位姑娘。

    “就我一个人。”

    “挺着个大肚子可没法帮忙送他去做检查啊。”

    “我没事儿。”姑娘说道,“我一个人能行。”

    虽然她这么说,但从那个圆滚滚的肚子上祁镜能猜出了大概的月份。这种时候让一个即将足月待产的孕妇帮忙送病人去做检查,指不定会出什么问题:“你们家没其他人了?他的子女呢?”

    “都不在丹阳。”姑娘摇摇头,看了眼手表:“不过我老公再有个半小时应该能到医院。”

    祁镜点点头,问向站在门口的纪清:“王主任人呢?”

    “去院长办公室汇报刚才的急诊工作了。”纪清解释道,“刚才食物中毒的有52个孩子,35例轻症,16例还在挂水,不过病情稳定。只有一例转为了重症,已经送进儿科icu。这次食物中毒的人数那么多,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秦老师去查房了?”

    “嗯,带着实习生去查了。”

    “得提前做好准备。”祁镜看着面前的老头说道。

    “做什么准备?”

    “去拿支丙戊酸钠来。”

    纪清听后愣了一愣,马上点点头跑了出去。

    病人就这么干坐着,不吵不闹,用强不合适。但没有任何的检查支持,只能看上两眼,祁镜也没什么太好办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位孙女婿够强壮,再靠着丙戊酸钠治疗癫痫大发作和精神分裂的作用,能和护工一起把老爷子扛上ct机的软床。

    当然这只是万不得已的做法,祁镜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肯定会利用起一切能利用的资源来分析病情。

    现在他手里唯一的情报来源就是病人的病历册,上面记录了许多以前就诊的资料,希望这些既往史里能有一些帮得上忙的东西。

    老爷子叫刘占军,75岁。

    比起其他同龄人经常就诊的三高和腿脚不便,他的小本子里要精彩的多。

    病历册是2002年换的新本子,短短两年,本子就已经被写满了一大半。里面记录了包括高血压在内好几种症状,皮炎、腹部间歇性的绞痛、时不时出现的头晕、以及长期贫血。今天出现的肠梗阻和癫痫倒是第一次出现,之前记录册上并没有。

    “你爷爷之前有癫痫吗?”祁镜翻着记录册,问道。

    “没有,一直都挺好的。”

    “那肠梗阻呢?”

    “也没有,就这几天出现的症状。”

    看了记录册后,祁镜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几乎可以排除掉脑梗和脑出血的可能。

    虽然病人有高血压,但一直维持在150/80左右。舒张压很稳定,只有收缩压会上下波动,但波动幅度不大。这种血压的数值虽然比正常要高一些,但在老年群体中并不算高,反而是比较正常的表现。

    因为老年人血管硬化失去了弹性,血压低了反而会影响血流灌注。

    许多高龄老人的降压基准线都要比普通成年人高上一些,一般在160/90左右才考虑药物进行干预。当降到150/90就要看一看病人的身体情况,再考虑要不要继续用药。

    刘占军的血压长期维持在这条基准线下,一直很稳定。结合他现在的症状,出现脑卒中的几率非常低。

    如果只看现在的症状,肠梗阻外加癫痫,线索太少。但要是把他的既往史都算在一起,皮炎、腹痛、肠梗阻、头晕进而出现癫痫......

    祁镜专攻过遗传病学,所以对这一群症状有点熟悉。

    他看着病历册里记录着的一个个主诉症状,脑海里飘过一个可能性:“难道是......”

    “祁镜,药来了。”纪清从门外赶了过来,把抽了药的针筒递了过去。

    不过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反而兴奋地把祁镜手里的病历册拿了过去,翻到前几页说道:“刚才我就看过他的他病历册,病人以前就有皮炎、腹痛和头晕,联系到现在的肠梗阻和癫痫,我猜会不会是卟啉病?”

    “哦?你知道这个病?”祁镜有点意外。

    “之前特地看过,很容易和肠梗阻搞混。”纪清挠了挠头,笑着说道,“现在看起来很像啊。”

    这就是祁镜之前想到的疾病,确实联系上之前的症状后,很像卟啉病。是因为缺乏某种多酶所以影响卟啉的代谢,从而引发一系列症状。

    卟啉分很多种,有先天遗传也有后天继发。

    但不管是哪一种,一般都是先出现严重难愈的皮疹,然后再慢慢发展出消化道和精神症状。可刘占军的皮疹并不严重,祁镜又拿过病历册翻到了几次皮炎就诊的记录上:“他只是普通的日光性皮炎而已,是不是卟啉病还要打一个问号,说不定只是个巧合而已。”

    纪清对这种病也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一个框架,到底里面有哪些特异性症状他也说不上来。

    而且老头既往史里还有贫血和头晕,真要玩起排列组合的游戏,可能性实在太多了,怕是搞个通宵都说不完。

    就在这时,细碎的经文戛然而止,只见刘占军牙关紧闭,脑袋后摆。之前拜佛合掌的双手挛缩在胸前,整个人往后一挺身,倒在了床板上。

    纪清连忙上前,挡住床边,生怕他不小心摔在地上:“癫痫又来了。”

    他一手扶着刘占军的后脑,侧过他的脸防止呕吐误吸,另一手搭在他的大腿上,防止抽搐乱动导致的损伤:“这次比刚才还厉害,连小便都失禁了。祁镜,快,刚才那支丙戊酸钠!”

    这时候丙戊酸钠的效果最好,能第一时间对抗癫痫发作。

    只不过祁镜这时并没有拿针剂过去,而是起身跑去另一边的办公桌,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你干嘛呢?快把丙戊酸钠给我。”

    “等等,他现在尿失禁,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做个测试。”

    祁镜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茶杯和水壶,虽然表明镇定,心里也在着急。

    尿失禁持续时间和尿液储留的量有关,尿流完了也就没办法收集了:“要做这个测试,得用透明的容器。王主任的咖啡色茶壶肯定是不行的,秦老师用的是保温壶,胡东升的是紫色的运动水壶,高健从来都是用的一次性杯子......”

    说着说着,祁镜看向了纪清放在一旁的玻璃瓶。

    纪清脸色一沉:“喂,你干嘛!”

    祁镜哪儿管的了那么多,慢一点尿液的量就少一点。他拧开瓶盖,就把里面的凉水泼在地上:“把他裤腿拉出来,快!”

    纪清:

    “祁镜,你又来坑我......”

    “谁让你的瓶子是透明玻璃,那么老土。”祁镜快步来到床边,把瓶子接住了尿,“为了救人嘛,牺牲一下,大不了换个瓶子。”

271.纪哥换口味了?

    刘占军已经有了突发性的癫痫大发作和精神意识障碍,说明病情已经深入神经系统,很重了。不过这种病有一个简单的特征性鉴别办法,尿液颜色改变。

    血液之所以能运送氧气靠的是血红蛋白,而制造血红蛋白需要血红素。

    人体就是个大型加工厂,将作为原材料的食物进行分解,然后重新组建加工成自己身体里的东西。

    从原材料制作成品的过程中,肯定会伴随大量废弃物出现,而卟啉就是制造血红素过程中出现的中间产物和废弃物。一部分卟啉需要投入下一步加工工序,而多余的则会经过代谢成为对人体无害无用的其他物质,然后离开人体。

    当加工工序出了问题,就会出现成品产量下降。表现出的就是血红素降低,血红蛋白降低,人体出现贫血。

    不过在成品产量下降的时候,这些中间材料的产量并不会下降,大量卟啉就会堆积在人体组织中。

    首当其冲的就是人体最大的器官——皮肤,大量堆积的卟啉造成了各种毫无缘由的皮肤病。比如蜕皮、红斑、皮疹、水疱等等。紧随其后跟着受累的,就是遍布全身的神经系统和占据整个腹腔的消化系统。

    而这些卟啉最后还需要经尿粪慢慢排泄。

    有相当一部分卟啉病的病人尿液会呈现出红色,甚至是深褐色。这是因为卟啉中的一类化合物本身带有这种颜色,是卟啉病的一种特征性症状。

    当然,只是相当一部分而已,还会有一些尿液仍然可以是无色的。

    纪清很无奈地看着自己平时喝水的瓶子:“祁镜,他的尿液颜色很正常啊。”

    “不急,红尿并不是一定出现的。”祁镜抬起瓶子,对着阳光看了两眼,然后象征性地晃了晃,“放上一段时间就行了。”

    纪清回头看了眼桌面上的瓶子和杯子,除去一些带颜色的,还有不少半透明的塑料瓶:“你为什么不用屈逸的可乐瓶?橱柜下面也有一次性杯子,也能用啊!为什么要用我的?”

    “卟啉病人尿液无色的原因,是因为无色的卟胆原并没有变成红褐色的其他合成物,需要在阳光下照一段时间才行。”

    祁镜把装了尿液的瓶子摆在窗台上,解释道:“可乐瓶瓶身上有包装纸,会挡掉一部分阳光。而一次性杯子本身又不透明,对于渐入黄昏的斜入阳光也有很强的遮挡作用。”

    纪清脑门挂下几条黑线:我tm为什么要用玻璃瓶......

    “是啊,桌上全透明的容器只此一家。”祁镜给瓶装尿挪了个好地方,让它完全沐浴在阳光之下,“你怎么那么小家子气,就是个瓶子而已。

    “行吧,你赢了。好在现在是夏天,还有三个小时的阳光时间。”纪清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下次我肯定换个带颜色的。”

    ......

    祁镜用药很准,丙戊酸钠能同时对抗癫痫和精神失常,效果很不错。

    这一针下去,病人没一会儿就摆脱了癫痫的肌肉强制性痉挛状态。而且在恢复后,老爷子也没再拜佛,躁狂的状态有所改善,一个人坐在床边安静了不少。

    纪清找来护士带上病号服,给他换了套干净衣服。

    十多分钟后,刘占军的孙女婿到了。

    人是个挺帅的小伙子,身材挺拔,一问才知道是个民警,今天也是得了空才能过来。一见老人这样,小伙子急了:“老爷子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纪清和他说了些大概情况,然后把一叠检查单交给他的手里:“现在用了药,暂时稳定了精神方面的症状。不过,具体是什么诊断也得等检查做完才能知道。”

    “行。”小伙子连连点头,“我现在就带老爷子去做检查。”

    说完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老婆:“雪儿,你要不先回去吧。”

    “不用,我挺好的。”刘雪摸着肚子说道,“我还得在这儿等爷爷的检查报告。”

    “那行吧。”

    他把刘占军扶起身,刚要离开,祁镜突然走了上来:“老爷子之前应该还有其他病历册吧,还留在家里吗?”

    “应该在吧。”小伙子对这种事儿不太清楚,看了眼一旁坐着的刘雪。

    刘雪答道:“病历册都留着,全放在电视柜的抽屉里。”

    祁镜点点头,又看向小伙子,说道:“等你帮老爷子做完检查后,最好再回去跑一趟,把他以前的病历册全都带过来。”

    “好的。”

    刘雪不明白:“你们刚才不是说什么卟啉病吗?怎么还要看以前的病历册?”

    “这只是怀疑,没那么容易确诊。”祁镜说道,“如果检查报告都是阴性,早点拿到病历册就能早点明确诊断。”

    刘占军需要做的检查很多,先是抽血常规看看贫血程度以及卟啉的含量,接着是肝功能,因为大量卟啉会堆积在肝脏,有可能出现肝功能异常。然后是尿常规+卟胆原检测,最后是脑ct和腹部平片的影像学检查。

    在怀疑某个疾病的时候,其他方面的检查也得跟上,而且影像学阴性本身也是一种侧面印证卟啉病的诊断依据。

    “全套诊断下来要不少时间吧?”见自己的老公带着爷爷走后,刘雪忍不住问道。

    “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要看ct室和x光片室的速度。”

    “那我回家一趟吧,我来帮你们拿病历册。”

    祁镜也是没怎么见过行动能力那么强的孕妇,说走就走。话音还没落呢,她就已经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说罢就拿起挎包就要往门外走。

    “唉,你等等。”祁镜拦了上去,“你家住哪儿?”

    “不远,华林路上的清云小区。”刘雪背上小挎包,说道,“公交车半个多小时就能到。”

    “半小时还不远?”祁镜连忙把她扶回座位上,“马上就是下班高峰,你总不见得挤公交吧。挺那么大个肚子,你好歹得有点自觉,在这种天气里打来回,万一出事儿怎么办?”

    “我刚才都说了,今天产检结果挺好的。”

    祁镜摇摇头:“我看肚子的月份也不低,应该快临产了吧。”

    “38+2。”刘雪笑着说道,似乎这就是她全部的财富似的,“这两天踹我踹得厉害,应该是个男孩!”

    “这时候就差临门一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的好。”祁镜马上打消了刚才的想法,劝说道,“有你老公陪着,我们医生也在,你不用太担心。等老爷子稳定下来,让你老公再跑一趟就是了。”

    刘雪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小时候爷爷带我跑越野,一次就是十公里起步,还要背着书包。这点小事儿,包我身上......”

    话说得很轻松,不过再看祁镜坚持的眼神,她也察觉出了点不妥:“真的不行?”

    “听话,还是安全第一。”

    这不是祁镜在那儿膈应人,其实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见到刘占军的老病历。但产妇本身就是一种高危因素,万一回去的路上出了不可预估的情况,他担不起责任。

    “快回家吧。”

    “好吧。”

    “别挤公交了,叫出租。”

    刘雪笑着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医生”

    她是内急不多见的待产产妇,所以在离开急诊室的时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而原本应该来接纪清班的胡东升,正巧和她打了个照面。

    胡东升换好白大褂,进门就拿起自己的水瓶灌了点桶装纯净水,问道:“祁哥,内急来了个产妇?”

    “嗯,是个病人的家属,先让她回去休息了。”

    “家属?”胡东升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再靠着中央空调的强大风力,这才去掉不少暑气,“病人病的很重吗?”

    “情况倒还可以,只是还没明确诊断。”祁镜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问?”

    “这孕妇脸严肃得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似的。”胡东升笑了笑,把水瓶放回原来的地方,马上就在窗台上发现了新鲜玩意儿,“咦?这是纪哥喝水用的玻璃瓶吧,怎么白开水换柠檬茶了?”

    “额......嗯。”祁镜愣了愣,点点头,“味道挺好的。”

    “哦?”

    胡东升回头看了眼诊疗室的门口,偷偷拧开了瓶盖,嘴刚凑上去就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他及时停下了原本的动作,把瓶盖又拧了回去,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祁镜一眼:“祁哥你坑我呢。”

    “你多机灵的一个人,我哪儿坑得到你。”

    胡东升把瓶子又放回到窗台上,特地闻了闻手指,忙不迭又去洗手池边好好洗了一遍:“我还天真地以为是纪哥换口味了,原来是尿。话说你们把尿放窗台上干嘛?”

    “卟啉病的一种测试方法。”祁镜只是说了个大概。

    “卟啉病?”毕竟是罕见病,胡东升只是听说过这个词,细节方面都不太清楚。

    “好了,言归正传。”祁镜原本满脑子都是刘占军的病情,但现在不得不分心在刘雪身上,“刚才那个产妇脸色很严肃?”

    “嗯,一看就是遇到大事儿的样子。”

    虽说刚才祁镜没少教育她,希望她能以孩子为重,普通人应该能听进去。但见胡东升这么一说,祁镜心里仍然有些不放心:“你中班我帮你上了,现在脱掉白大褂去追那个孕妇。”

    “啊?”

    就算是经常和祁镜在外搭档的胡东升,现在也不明白他要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这孕妇有问题?”

    “问题倒不一定有,我就怕她想不开折腾自己。”祁镜也很无奈,“你快去吧,要做些什么事儿,我会发短消息给你的。”

    胡东升点点头,连忙跑出了诊疗室。

    和胡东升做了个简单的交流后,祁镜直接拨通了肖玉的手机。

    现在这个时间是普通病房夜查房的时间,肖玉也不例外,应该正带着一票实习生和值班医生查看病房。这时候办公室没什么人,用医院座机打内线肯定是各种不接。就算接了还要对那些实习生说明来意,麻烦的很,还不如直接了当的好。

    “你怎么这个时候打我电话?”

    “妈,我要一个叫刘雪的产妇资料。”祁镜说道,“今天刚做的产检,你能帮我查一下吗?”

    “刘雪?”肖玉听名字就觉得耳熟,又是今天刚产检过的人,马上反应了过来,答道,“不用查,她挂的就是柳观音的号。我今天上午也正巧在门诊,见过这个姑娘,怎么了?”

    “你见过啊,那就最好了。”祁镜把之前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问道,“这种情况下,再挤公交打来回,路上一个多小时的折腾,她吃得消吗?”

    肖玉顿了顿,好好回想了一遍刘雪的检查报告:“胎心是130,胎监也挺正常的,没高血压没糖尿病,没什么高危因素。”

    “那她受得住?”

    “这可不好说。”肖玉说道,“虽说待产的产妇需要一些运动,为以后恢复做准备。但凡事不能过度,大量运动,又是在这么炎热的夏天,肯定会增加耗氧,对孩子不是什么好事儿。”

    祁镜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肖玉的建议经过祁镜的手指,汇集成了一条条指示发送到了胡东升的手机上。这时候把人追回来没意义,再苦口婆心去劝也不是祁镜的风格......

    祁镜看着消息叹了口气:又一个倔脾气

    车站就在医院大门口,让座率非常高,不出意外,刘雪应该可以一路坐回家。但怕就怕她回去以后再出门,这时候就需要胡东升出马把病历册带回来了。

    虽然应对得很粗糙,但至少暂时稳住了。

    祁镜刚关上手机,还没缓口气,纪清便从门外跑了进来:“祁镜,我们断错了,他不是卟啉病。”

    “怎么了?”

    “刘占军的头颅ct有问题。”

272.狗和中药

    医院的电脑全院联网,接诊的临床医生能第一时间从电脑上看到病人做完的影像学报告。刚处理完刘雪的事儿,祁镜还没来得及看上电脑一眼。现在听纪清这么说,他连忙翻到刘占军的影像学检查菜单。

    老爷子腹部平片有明显的液平,确实是肠梗阻,但头颅ct有不小的问题。这推翻了祁镜之前的判断,也和卟啉病的临床特征对不上号。

    “脑室扩大,脑沟变窄,有水肿......”祁镜粗略看了眼ct片,没发现其他病灶,“脑炎?”

    纪清点点头:“看着很像,ct室的人也觉得像脑炎。”

    “可是体温不高啊。”祁镜喃喃了一句,然后翻到了实验室检查那栏。

    实验室检查不像影像学检查那么直观,需要时间,所以出报告的速度不快。但急诊血常规的检查速度和其他检查不同,非常快。从抽血开始算起,只要前面排队的人不多,只需几分钟就能得到结果。

    报告到病人手里需要的时间,其中有一部分受限于打印的速度。

    而急诊诊疗室的电脑没这方面的麻烦,祁镜马上就得到了想要的数据:“只是一个普通贫血,其他的白细胞、粒细胞、淋巴细胞都很正常......不像感染啊。”

    纪清看着互相对立等我报告摇摇头,脑子也有点乱。

    两人这时把视线都放在了那个装了刘占军尿液的玻璃瓶上,一个小时的阳光照射虽然不足以让卟胆原完全转化成红色的卟啉化合物,也该有点点颜色加深才对。

    但事实上,这瓶尿液颜色并没有发生变化。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刘占军的检查报告源源不断传入电脑。

    首先是肝功能异常,不仅仅是几个重要酶,包括胆红素全线飘红。虽然数值升高的幅度不大,但肝功能受损是板上钉钉的。然而测定尿的卟胆原含量不高,可红细胞里的原卟啉却是高的。

    这要不是信任自家医院检验科的专业性,祁镜都怀疑是三张分属于不同病人的检查报告。

    卟啉病会影响肝脏重要酶的量,但却和胆红素八竿子打不着,所以从肝功能来看刘占军只是普通的肝损伤。

    但病人红细胞里的原卟啉却是高的,数值还不低,说明卟啉却是在堆积。可这种堆积却没有让尿卟胆原升高,说明卟啉的堆积并不严重。

    这些报告给祁镜的第一印象就是两句话:是脑炎又不是脑炎,是卟啉病又不是卟啉病。

    一般诊断困难的病人会出现症状和检查结果相不符的情况,但刘占军不仅出现了症状检查的分离现象,连各个检查之间也是互相矛盾的。

    纪清看着混乱的报告结果,只能提取出一些自己能立刻看出的关键来讲:“祁镜,血卟啉升高,尿卟胆原不高,会不会就是贫血的一种表现?”

    “你是说缺铁性贫血?”祁镜问道。

    “对,缺铁性贫血会出现这种情况。”

    祁镜摇摇头,来回看了病人去医院做的也想:“我也考虑过,可病人是正细胞贫血,只有早期缺铁性贫血中才能看到。但他这种正细胞贫血却存在了好几年,这很不正常。”

    “好乱啊!”纪清挠了挠头发,思路已经迷失在了这堆报告里。

    “什么好乱啊?”

    这时王廷从门外走了进来,见两名学生看着电脑屏幕,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便开口问道:“怎么,来麻烦病人了?”

    “是啊。”

    纪清又把刘占军的情况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王廷听后也觉得自己的脑子被人捣成了浆糊:“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国内卟啉病很少见,还那么晚才发病,可能性太低,我觉得不像。”

    “王老师,接下去是不是要查下脑脊液?”纪清问道。

    “是该排除下脑炎。”王廷看着ct片,“有一点点脑水肿,先上点甘露醇脱水处理下。”

    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祁镜这儿却摆弄起了手机短信。另一边的刘雪已经下公交进了清云小区,胡东升按祁镜的意思不知不觉地跟到了刘雪的住处。

    由于是六层楼的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刘雪只能一步步吃力地爬上楼,进了家门。

    而胡东升就一直待在大门口没敢进去。

    上次上京的事儿虽然解决的不错,但第一次进警局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一个陌生男人紧跟孕妇上楼,最后还停在楼道里傻等着,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况且他还是个光头,天然要扣印象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胡东升的理由很充分。

    如果是其他孕妇,祁镜还沉得住气,但刘雪身体不错,如果真的想把病历册送回来,现在应该已经下楼了。

    “祁镜你看什么呢?”王廷这时瞥了他一眼,问道,“先别看了,说说自己的想法。”

    “啊?哦,想法......”祁镜抬起头,关上了手机,笑着说道,“我本来是想看看实验室检查结果符不符合卟啉病,如果符合就做个皮肤病的活检,看看有没有卟啉病皮肤病变的特异性改变。”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不过现在血尿卟啉的数据是反的,就没什么好查了,先按脑炎处理吧。”

    王廷有些惊讶:“没想到你今天会那么保守。”

    “现在瞎猜还不如等老头的病历册到手了再猜。”祁镜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等刘占军之前的病历册送过来后,我们再好好分析一下之前的既往史。现在的话,对症处理就行了。”

    “你觉得他这些症状是来自同一个慢性疾病的综合征?”

    “很有可能。”祁镜说道,“每一个症状都得到了治疗,但每一个症状都在进行性发展,说明整体病情在慢慢加重。”

    纪清听后马上又翻开了桌面上那本病历册,虽然只留存了两年的病史,但依然能看出其中的发展轨迹。

    皮疹在加重,从普通散发的日光性皮炎,到现在已经出现了部分的皮损。消化道的症状也在加重,从原来的腹痛发展到了现如今的肠梗阻。贫血看似一直维持着,但从一系列纠正贫血措施下去毫无结果就能看出,贫血也在加重。

    病情看似在发展,摆在面前的线索也很多,但他们三个都只能干看着,根本抓不住最初的那个线头。

    这时祁镜的手机铃响了起来,来电话的就是胡东升。他没多想,连忙接起电话问道:“喂,东西到手了吗?”

    “祁医生,你大可不必这样。”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胡东升而是刘雪的声音,声线很淡,还带了些明显的喘气声,“我完全可以把病历册送来医院。”

    “要是你的身体允许的话,十分钟前你就应该下楼,在楼下碰到他。”祁镜了她的逞强,然后问道,“你现在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刘雪摇摇头:“就是有些累,其他没什么。”

    “所以安心在家休息。”祁镜笑了笑,“送病历册这种体力活就让他代劳吧。”

    因为自己身体的缘故,刘雪的倔脾气总算软了下来,把两本病历册交到了胡东升的手里。给完东西,她也不忘调侃了两句:“好在你的同事带着工作证,要不然按他这个模样,谁见了都会报警的。”

    祁镜尴尬地笑了笑:“等我们这儿有答案了就给你打电话。”

    “好吧。”

    随着关门声的出现,胡东升匆匆走下了楼梯。他和祁镜的通话并没有结束:“祁哥,我是现在就翻病历册给你汇报经过,还是直接拿回来你慢慢看?”

    “这个先不急。”

    既然东西已经在手里,病历册的优先级下降了不少:“你刚才进她家门了吗?”

    “就站在门口而已,她没让我进去。”胡东升听到这句话就知道祁镜有后手,连忙停下了下楼的脚步,停在半道上,“祁哥,你意思是?”

    “你觉得她的家里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一样?”胡东升皱起了眉头,“我能看见的就是客厅,就是个很普通的客厅而已,桌椅摆设上没什么不一样啊。”

    “别老用眼睛。”祁镜提醒道,“耳朵鼻子放着又不是看的。”

    “耳朵......和鼻子......”

    胡东升稍稍反应了过来:“哦,在她开门的时候听到有狗在叫,声音挺响的。但是狗没冲出来,应该关在了里屋的笼子里。要说气味的话,房间里确实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儿。”

    “中药味?”祁镜直接略过了狗,把集中力聚焦在“中药”两个字上,“你看看他病历册里有没有开过中药?”

    “中药......”

    胡东升抹了两把汗,把到手的病历册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一遍:“祁哥,刨去一些中成药,我没发现有中药。不过有一次他去看皮肤病的时候,有位医生特地提到了中医。”

    “然后呢?具体写了些什么?”祁镜脑海里已经有了判断,就等胡东升说出那几味中药来验证这种判断了。

    “没写什么具体的东西,就让他找中医开中药调理而已。”

    “病历册里没有中医的就诊记录?”祁镜问道。

    “没有。”

    现在祁镜脑子里已经有了答案,但病历册里并没有写具体用药,现在想要证据证明自己的答案,只能让胡东升再回去一次,看看对方家里囤的都是些什么药物。

    “你再去敲她家的门。”

    “还去?”

    “对,再去一次看看,一定要看一看他们家存的是什么中药。”

    胡东升知道祁镜的用意,不敢怠慢,连忙又三步并两步跑了回去。

    “咚咚咚~”

    “咚咚咚~刘雪是我,胡医生,开下门!”

    “咚咚咚~”

    连着敲了几次门后,刘雪这才跑来开门:“你怎么又回来了?”

    “还有件事儿要麻烦你一下。”胡东升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机调成外放模式,“祁学长说,你爷爷的病有可能和你家的中药有关,所以我想进去看看。”

    “开什么玩笑!”刘雪捧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我的家为什么要让你进来。”

    “不用进门,你把中药拿出来就行了。”这时祁镜从电话里发了话,“我要筛查一下到底是不是中药服用过度引起的中毒症状。”

    “中毒?不会吧。”

    刘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解释道:“家里的中药都是我在吃,是以前调理身体时留下的,我爷爷根本没动过。”

    “你的?”祁镜眉毛一皱,连忙问道,“是些什么药?”

    “黄芪、菟丝子、山楂、枸杞之类的,这些有毒?我可是断断续续喝了半年,真要有毒也是......”刘雪说了一半,忽然肚子一紧,“啊哦,嘶~怎么肚子突然疼起来了。”

    已经接近预产期的待产妇,突然肚子疼,很有可能出现了宫缩。宫缩就代表了孩子已经发育成熟,准备从子宫里出来了。

    “疼得厉害吗?”祁镜连忙把重点放在了刘雪身上。

    “比之前的假性宫缩要痛不少。”

    刘雪摸着肚子,不知是该兴奋还是迷茫。这是最需要家人在身边的时候,可孩子面前就只有一位光头医生:“祁医生,我是不是要生了?”

    “有可能。”

    刘雪是初产妇,生育时间很长,只是出现一个宫缩就去大三甲产房,很有可能被拒绝。可现在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又不太安全,万一出现什么问题,连个帮忙照应的人都没有。

    “你现在放轻松,深呼吸,然后尝试回想一下今天尤其是下午,孩子的胎动好不好?”

    “胎动好不好......”

    刘雪深呼吸了一次,忽然停顿了下来,愣在了原地,嘴巴半张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喂,人呢?胎动怎么样?”

    “.......”

    “胡东升?她怎么了?”

    这时刘雪才反应过来:“今天一下午都想着爷爷的事儿了,所以没怎么计胎动。”

    “那你离开医院以后呢?”

    “好像......没感觉到有什么什么胎动。”

273.这次死神不按常理出牌

    因为基础教育的问题,十几年前的产妇产检率都不高,自己计算胎动的人更是少数。为了省钱,她们不产检,整个怀孕阶段基本听天由命。等发现问题后再送去医院,往往已经回天乏术。

    像刘雪这样能知道孩子一天多少胎动,已经相当不错了。今天也实在是她爷爷出了事儿,回家路上满脑子想着病历册,这才忘了胎动这件事儿。

    胎动多少因人而异。

    有些孩子活泼,胎动就多。有些比较安静,胎动就少。每个产妇都应该知道自己孩子的胎动基数,然后每天去做比较,一旦发现胎动明显减少,就说明孩子有可能出了问题。

    可能性最大的就是缺氧。

    而宫缩本身就会挤压子宫,从而会对输送血液和氧气的脐带进行挤压,缺氧只会更严重。现在刘雪就处在这种情况,但按她自己的意思,肯定是想在家待一会儿看看情况。

    “打120。”祁镜说了一句,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没什么好犹豫的,胡东升不等刘雪同意,直接拨下那三个数字键。

    其实刘雪也清楚自己的情况,产科宣教的不错,关于胎动的重要性反复强调了很多次,所以她也知道现在应该去医院好好做个胎儿监测。只不过人都有侥幸心理,她爷爷病又挺重的,她也不想给自己老公增加负担。

    “喂,急救中心吗,38+2的产妇,有腹痛,胎动减少。”胡东升视线下移,问了刘雪一句:“出血了吗?”

    刘雪摇摇头。

    “还没见红。”

    急救中心接话员拿笔刷刷地记下几个关键点,然后问道:“家住哪儿?”

    “清云小区29号403室。”胡东升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是在丹阳医院建的卡。”

    “好,急救车很快就到。”

    就在他打急救中心电话的时候,一条短信发送到了胡东升的手机上。胡东升挂断后稍稍看了一眼,没露声色,只是把刘雪扶到门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退回门外。

    刘雪有点过意不去。

    胡东升这两次敲开她家的房门都在帮她,前一次是代送病历册,这次则是帮着做了去医院的决定。要是现在还像防贼一样防着他,说实话有点不近人情。

    更何况丹阳六月的天气不是雷阵雨就是艳阳高照,没有凉爽的可能。

    胡东升的脸上挂着的汗珠就像夜空划过的流星雨,擦汗的纸巾更是一张接着一张,几乎没停过手。

    “胡医生,进来坐会儿吹吹电扇吧。”刘雪向他招招手。

    “哦,不用,我待在门口就行。”胡东升展现出了与他光头不相符的绅士态度,靠在门框边笑着说道,“门口有风,吹着挺好的。”

    “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儿,现在孩子怎么样了?”

    刘雪无助地摇摇头:“就刚才坐下去的时候踢了我一脚,但是和平时比轻了许多。”

    孩子能动就说明还没到最坏的情况,胡东升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她做做深呼吸,时不时安慰两句。几分钟后急救车闪着蓝灯到了小区,几位医生见到楼道窗边挥手的胡东升,连忙带着担架上了楼。

    “平时胎动怎么样?一天几次?”

    “白天12小时能有个二十五六次。”刘雪带上门钥匙和挎包,坐上了铺开的担架床,“今天上午都挺好的,下午忘记了,但是从3点半开始到现在就只有两次。”

    两位医生边问问题,边把担架床提起:“有宫缩了?”

    “算是吧,打电话前有两次,现在又有一次。”

    “间隔多久?”

    “十多分钟吧。”

    “你抓紧担架两边的扶手。”

    几名急救员动作麻利,担架床很快就下了楼。而胡东升则帮她关上了房门,一路跟了下去。他边走边说了些情况,不过却并没有跟车一起回医院,而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祁学长会帮你安排好的,安心去医院吧。”

    “胡医生你不和我一起去?”刘雪有些奇怪。

    “我还有事儿,得回趟家。”胡东升指着手里的病历册,“放心,病历册肯定会送到内急医生的手里,你爷爷的病也会好起来的。”

    刘雪点点头。

    目送着急救车离开,直到蓝灯闪出小区大门,胡东升这才松了口气,折回29号重新上楼。

    只是轻轻一推,刚才看似关上的房门就被他轻松打开。进门后胡东升取出了塞在金属锁槽里的餐巾纸,见四处无人,关上了房门。

    在一阵阵狗吠声中,他脱掉鞋子戴上一次性塑胶手套,径直走进了小夫妻的卧室,提起一袋狗粮把狗笼里的小碗倒满。然后又找到两个逗狗的小玩具,这才让这只泰迪彻底安静下来。

    “喂~”

    “祁哥,我进去了。”

    “做好保护措施。”

    “嗯,脱了鞋子,戴上了手套。”

    “记住周围东西的摆放位置,然后再动手。”

    “这我知道。”

    “准备完就去找中药。”

    胡东升走到客厅的电视柜前,说道:“其实不用找,中药就藏在电视柜的第三格抽屉里,之前她拿病历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看看都是什么样的,我好判断下药方的用途。”

    胡东升打开抽屉,拿出一大袋中药。

    这些中药早已经按药方分装在了一个个精心叠好的纸袋中,刚打开就窜出一股扑鼻的中药药香。他取出一袋,将纸袋铺开,开始当起了中药分拣员:“红色一粒粒的是枸杞,黄色长条片状的应该是当归,黄色椭圆形的......”

    “黄芪,用来正气壮脾胃的。”

    “还有不少黑色的小颗粒,密密麻麻的。”

    “菟丝子,补肝益肾,可以安胎。”

    “那黑漆漆的像菌菇一样的......”

    “川芎,活血的。”

    胡东升找得一脑门子汗,连连摇头:“药材的种类太多了,祁哥,来点提示吧。”

    “看看有没有黄色粉末。”祁镜想了想说道。

    “你是说的什么黄色?”胡东升反问道,“这儿的药一眼望去全是黄色的,黄褐色,淡黄色,土黄色......”

    “纯的那种,还得是粉末。”

    “没有。”祁镜刚说,胡东升就否认道,“里面就没有粉末。”

    “那有没有黄白色块状的药材?”祁镜想了想又问道。

    “这个有,还有好几块!”胡东升眼尖,立马从中药堆里挑出了几块表面黄褐色内里粉白的药物,“看上去就像饼干一样。”

    “饼干?”祁镜皱起了眉头,“那是炒白术,我要的那种是看着像石头一样的。”

    “石头?”胡东升犯了难,“祁哥,石头是真没有啊。”

    从中药的成分来看,确实像是未孕妇女喝了活血补气的药,重在调理身体,和祁镜找的那些完全不一样。不过他并没有放弃:“这些药先归位,然后去其他地方找找还有没有中药,有发现了再找我。”

    “好。”

    见祁镜挂掉了电话,身边的纪清连忙凑了上去问道:“你让胡东升找的什么药?和刘占军的病有关?”

    “黄丹和密陀僧。”

    虽说他们都是正规医学院毕业,中医也算是必修课之一,但考试的内容很简单,范围都是些很常见的药物和药方。纪清对临床中医药一窍不通,比胡东升高不了多少,哪儿听过这种东西。

    “说人话!”

    祁镜嘴里说的这两种药都外用于皮肤病。

    黄丹又称丹粉,可用于皮肤的拔毒生肌,而密陀僧可以收敛伤口。两者合用效果更强,可用于专治疮疡溃烂、湿疹、疥疮等严重皮肤病。

    “你认为刘占军用了这两种药造成中毒?”

    “黄丹和密陀僧都是铅的氧化物。”祁镜道出了自己的诊断,“我觉得老头是铅中毒。”

    纪清对铅中毒没什么研究,也压根没见过这类病例。倒是一旁仍在看着检查报告的王廷微微点了点头:“铅中毒在某些方面确实和卟啉病相似,尿液不变色,但血卟啉确实增高的。也有神经症状和胃肠道反应,同时还有正细胞性贫血。”

    现在看来,刘占军的病情和铅中毒完全一致。

    “不对,你的说法不成立!”

    王廷才刚点头又连忙摇头,他虽是个中医黑但却对中医的药材非常了解:“这两种中药虽然都含铅,但它们遇血吸收非常少,外用基本不会有中毒的危险。只有在内服的时候,才有可能中毒。”

    “王主任,黄丹密陀僧的用处单一,很多药房的库存都经历了不短的时间。加上他们储存不规范没有完全隔绝空气,极易造成药物的铅含量上升。”祁镜叹了口气,说道,“只要铅含量上升,外用说不定......”

    “就算如此,那几率也不高。”王廷依然摇头。

    “其实有些治疗癫痫的偏方里也会加密陀僧。”祁镜又掰扯出了一条中医冷知识出来。

    “哦?是吗?”这点倒是超出了王廷的意料,不过他的结论还是如此,并没有改变,“刘占军现在才出现癫痫,之前的病历上并没有癫痫病史,你的说法还是不成立。”

    “说不定曾经发过病,但是直接去看的中医。”祁镜开启了狡辩模式,“中医可不会特地写病历册。”

    王廷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我要是再反驳,你接下去是不是就该用‘误服’来封我的嘴了?”

    “对啊!现在想想确实有误服的可能性!”祁镜恍然大悟,马上笑了起来,“说不定本来是用作外用去皮肤病的,但被他直接丢锅里煮了喝下去了。”

    “狡辩......”

    王廷笑骂了他一句,虽说反对铅中毒的说法,但还是让祁镜开了一张血铅和一张尿铅检查单。

    没一会儿,刘占军连同着病床,被护工和孙女婿李文毅一起推回到了诊疗室门口。

    因为食物中毒的孩子还在挂瓶,留观室没床位,他只能在走廊里先观察一晚再说。不过留观室本身就有不少弊端,不管是空气质量还是离诊疗室的距离,都是走廊更占优势。

    李文毅刚回来,马上就被叫进了诊疗室。

    祁镜马上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同时问道:“我就想知道老爷子有没有吃过中药?”

    “我去年刚从部队退下来进的警局,这事儿应该问雪儿。”李文毅答道,“不过就我所知的情况,应该没有。”

    “那老爷子有没有看过中医?”

    “这个倒是看过,去年年初雪儿要为怀孕做准备,我们就去找了位老中医调理身体。那时候正巧顺路,就带着带老爷子一起去看皮肤病。”他尽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不过老爷子对中医挺反感的。”

    作为资深中医黑,王廷听后眉毛一挑:“哦?这可有点意思,他这个年纪应该很少有人反感中医的。”

    “唉,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怕药苦罢了。”小伙子有些哭笑不得,“中医要开药的时候他竭力反对,反正最后这些中药也没开成。”

    “之后都没吃过?”

    “没吃过。”

    事儿是去年年初的事儿了,离现在少说一年。如果这一年里都没吃过中药,铅中毒的诊断就不成立。

    看着电脑里的那些检查单和影像学报告,祁镜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种原因能造成这些症状。这次死神不按常理出牌,唯二的两个选项似乎都走进了死胡同。

    难道不是铅中毒?

    “我们之前判断有可能是中药导致的铅中毒,但现在看来又有些不确定了。”祁镜话是这么说,还是把早已准备好的检查单,递了过去,“实在是老爷子的症状和慢性铅中毒很像,我看还得先查个血铅和尿铅含量,做个排除为好。”

    “行。”李文毅接过检查单,点点头,“我相信你们的判断。”

    说罢他就准备起身离开,倒是马上被祁镜给叫住了:“对了,你把这两张化验单的钱交了之后就去产房吧,老爷子我们帮你管了。”

    “产房?”李文毅心里一咯噔。

    “你老婆刚才在家出现了宫缩,现在应该已经被120送去产房了。”祁镜说道,“具体细节等你到了产房再说吧。”

274.你们倒是快剖啊!

    晚上17:02分,柳荫坐在产科办公室,接到了自己老公王冰打来的医院内线电话。

    两人秉持着从结婚以来就互相尊重的基本原则,就女儿身体健康的问题做了简洁而又友善的探讨,最后以互摔电话为号,结束了这通为时三分钟的夫妻电话。

    “你女儿怎么样了?”肖玉坐在一边,旁听了全过程。

    “唉,感冒了,有点烧。”柳荫叹了口气,继续写着手里的术后病程录,但嘴上却仍然没闲着,“年纪小抵抗力差,估计在幼儿园交叉感染了吧。”

    肖玉也是过来人,她和祁森那时也是起早贪黑,顾不到家。他们家的几个老人都身体不太好,所以祁镜小时候没少受罪。两人本以为各自爬到顶点就会有所改观,但情况却一直稳定地维持到了现在。

    作为医二代,祁镜早就习惯了。

    “小王不高兴了吧。”肖玉笑了笑。

    “他做了两年的儿科老总,连女儿的感冒都管不好,现在竟然还怪在我的头上!”柳荫气不打一处来,连忙说道,“我是妇产科的,就算要管女儿也得等她进青春期才行吧,还讲不讲理了。”

    肖玉噗哧笑出了声,当初指着祁森鼻子大骂的时候,她用的也是这个理由。因为生的是儿子,她的理由360度毫无死角,把祁森制得服服帖帖。

    肖玉准备了下刚交到她手里的几份出院小结,随口问道:“他今天也值班?”。

    “哪儿有,要真是值班他现在也没空打电话来和我吵了。”柳荫说到这儿,反倒为自己老公倒起了苦水,“这不隔壁小学集体食物中毒嘛,突然来了一堆小孩子。他从上午开始到现在连口水都没空喝,实在是......”

    说了两句,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观点出了问题,连忙改口道:“他自己脸黑倒霉,怎么能怪我,我也忙了一天没怎么休息啊。”

    要是王冰今天值班,孩子又需要人照顾,肖玉说不定会帮柳荫顶一晚。毕竟儿科缺人,换班并不容易。

    不过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其实柳荫从来就没把肖玉当外人,如果真有难处,她肯定一早就会和自家大主任通气,绝不会婆婆妈妈的。现在既然没提要求,那就说明两夫妻还撑得住。

    感慨归感慨,该做的事儿也得尽量做好:“你上午接诊的那个叫刘雪的病人送过来了,胎动不好。”

    “嗯?刘雪?”

    柳荫听到了个熟悉名字,回想起她上午的一系列检查报告觉得有些惊讶:“就那瘦瘦高高的姑娘?早上胎监还可以啊。”

    “就是她。”

    “行,我现在就下去。”

    柳荫把一旁的实习生叫了过来,把手术病程录递了过去。交代了下书写格式和内容后,她马上离开了办公室,下楼向产房跑去。

    ......

    现在的刘雪就躺在产房门口的检查室里,因为胎动减弱,从上救护车开始她脸上就挂着氧气管子。为了能确定胎儿的心跳,刘雪现在的肚子上还多绑着一圈固定带,上面有贴片探头,用来监测胎心。

    今天在产房值班的正是去年从肖玉手里硕士毕业,并且同时进丹阳医院工作的霍艳。

    就算以后主攻方向在生殖中心,她仍然需要大量的产科临床知识。肖玉也让她不要急,先在产科做两年住院医生,等积累了足够经验后再继续考她的博士生。

    毕竟肖玉的要求是出了名的高,不仅仅论文要过关,临床能力也得靠谱才行。普通硕士毕业生或许论文还不错,也有实验的功底,可临床往往是短板,依然达不到她的要求。

    靠着当初那例镜像综合征,霍艳苦抓临床。

    在经过一年的锻炼后,她也确实积累了不少经验。现在的霍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研究生,对于急诊送来的产妇处理得有条不紊,渐渐成了产科病房里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

    刘雪送来的主诉很常见,胎动减少,检查项目就只有一个胎监。

    胎监无非就是监测胎儿的心跳和胎动情况,胎动减少无非就是胎儿有些缺氧导致的胎心下降。不过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今天能遇到这种胎监报告。

    此时看着走纸上的波形,霍艳早就没了之前的冷静。

    刘雪平时大大咧咧的,但这时候也学会了看脸色,马上就察觉出了霍艳的不对劲。就在几分钟前,这位女医生表情还很自然,会和护士开开玩笑,但现在脸色完全变了。

    见她迟迟没说话,刘雪忍不住问道:“医生,孩子怎么样?”

    “哦,单看胎心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霍艳欲言又止,只是挤出一抹微笑,“我得找上级医生汇报下情况,让她们下来看看。”

    相较于其他科室,产科承担着双重风险。

    这个检查结果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以她的级别和经验根本不敢往下做决定。霍艳迅速跑出检查室,门口就是产房接待前台,她直接拿起那儿的座机,一通电话打进了产科病房。

    现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病房里早就走的差不多了。实习生四点半下班,住院医生则是五点,还留在办公室里的除了一位病房值班医生外,就是即将回家的肖玉。

    “喂,产科,请讲。”

    霍艳马上听出了肖玉的声音:“肖老师,这儿来了个急诊,胎动减少,做了胎监。”

    “结果呢?”

    “我看着像正弦波。”

    听到这三个字,肖玉心头一紧:“正弦波?你没看错?”

    霍艳现在既觉得自己够幸运,能遇见这么一例少见病例,但内心深处又为这位产妇担心,也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但事实摆在面前,否认也没用:“胎监已经拉了五分钟,都是很单纯的一个个正弦波。胎心率基线在130。整个波形的振幅在7次左右,按一定规律波动,实在太典型了。”

    胎心正弦波是产科教科书的胎监中单独列出的重要波形,是产科胎监里一种极其凶险的胎心变化,属于最危重的三类胎监。正弦波中显示的胎心数值一直维持在正常范围内,但却会出现一种诡异的规律性胎心波动。

    走纸上波形非常规律,就像接受过绘画技巧学习后画出来的波浪图一样。

    胎儿的心率和成年人不一样,不仅远远高过100次/分,还会对各种刺激非常敏感,稍有动作就会带起心率提升。

    这时候长时间的规律就意味着胎儿的心率不受刺激变化,或者压根就没有胎动刺激。所以一旦出现就是危重症,胎儿一小时内胎死宫内的可能性占了50%以上。

    肖玉马上想到了刚送来医院的刘雪:“不会是刘雪吧?”

    “对,就是她。”霍艳连忙说道,“肖老师你认识她?”

    “早上刚见过。”肖玉做了个深呼吸,快速理了理头绪,然后说道,“你先把产房那个便携式b超机带去检查室,柳荫马上到,让她先做个b超看看,看看脐带血流怎么样。”

    “那要不要联系手术室?”霍艳问道。

    “只有五分钟正弦波,你先稳住病人,可以试着加大氧气的量。”肖玉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先看b超的脐带血流,再看看病人的后续胎监图。我现在就和手术室打招呼,让他们尽快准备起来。”

    “好。”

    霍艳挂断了电话。

    刘雪还躺在床上,胎监仪就在床边,能一眼看到胎监纸的走形。出现如此平滑如此规律的胎心,她一个不懂医的人自然认为孩子没什么问题。

    但霍艳并没有让她继续这么想下去:“孩子现在情况不太好。”

    “啊?”刘雪皱起了眉头,“这胎监看着挺好挺正常的,我身体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胎心的变化太规律,说明有问题。”

    “变化规律反而有问题?”

    “嗯。”

    霍艳刚打了个电话,监测纸又往外走了两分钟,还是清一色的正弦波。原本霍艳是想先瞒一瞒,等柳荫下来后再和病人谈话,可现在情况有些严重,还是及早宣教和谈话来得更能节省时间。

    说不定接下去半小时里就得和死神赛跑。

    产房离产科病房不远,等柳荫进产房时,检查室里多了位李文毅,而霍艳的谈话也才刚开始没多久。而三人身旁的是一张已经维持了十分钟的正弦波,和刘雪震惊的眼神。

    见到柳荫这个一直以来的产检医生,刘雪没忍住,流下了眼泪:“柳医生,这个胎监,孩子是不是没了?”

    柳荫手里捏着值班用的小灵通,在路上已经接到了肖玉打来的电话,也知道是高危的正弦波。她笑着坐在她身边,安慰道:“还有机会,我们尽快手术,终止妊娠。你是足月,孩子发育得不错,只要出来评分不低就行。”

    刘雪听到还有机会,马上收了眼泪,点点头。

    “你是她老公吧?”柳荫看了眼李文毅,从前台的抽屉里拿出了各种知情同意书,“先签字手术。”

    李文毅哪儿敢怠慢,连忙拿上挂在墙上的笔,签上自己的名字。边签字,他还不忘询问一些细节:“手术要多久?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半小时就能出来,至于生命危险......”柳荫解释道,“就和你走在路上被大楼上落下的水盆砸中的几率一样,几率很低,但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

    “这......”

    李文毅虽然是人民警察,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自己家人做手术,遇到这种情况难免会有犹豫。

    “你犹豫个p啊,快签字!”刘雪见他如此,气骂道,“一切孩子优先,得快点让他出来才行!爷爷还在内急等着抱孙子呢!”

    李文毅看着自己的老婆,只能一咬牙,同意了。

    刘雪的胎监仍然表现出一种稳定的正弦波,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内里却是暗涛汹涌。外界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这一串诡异的波形,以及慢慢出现的一种逐步下降的趋势。

    终于维持到现在的胎心也忍不住要掉了。

    17:01分,刘雪被送进产房。

    17:04分,刘雪的胎心监护走纸出现高危正弦波。

    17:12分,柳荫到达产房,同时肖玉和手术室打了招呼,示意待会儿有可能做剖宫产。

    17:14分,b超没看见脐带有什么异常,没有常见的缠绕肢体和绕颈的情况。但稳定的正弦波还在,几乎没有胎动,柳荫得到了肖玉的答复,做手术终止妊娠。

    17:16分,李文毅完成所有知情同意书和手术告知书的签字,同时柳荫为刘雪开启绿色通道,所有收费和检查环节全部免排队,然后告知手术室需要立刻做紧急剖宫产术。

    产房从建造伊始就考虑到这种紧急情况,所以会有通道直接连向外科大楼的手术室。

    虽然硬件上能最大限度腾出时间,但手术室里最缺的还是人手。

    “那么急?”接电话的护士虽然表情惊讶,但这种情况没少见,解释说道,“手术器械倒是没问题,立刻就帮你们带上来一包剖宫产用具。不过手术的看台护士没了,麻醉师估计也够呛。”

    刘雪的病床先行一步动身,而柳荫现在也已经走在了去手术室的路上“都没有?”

    护士这儿也忙得不行,说道:“刚来了两起车祸,一次性包了三台手术,整个外科都拥在了一起联合手术,人根本不够用。”

    就算是无米之炊,柳荫这个巧妇也得把米给烧出来:“你们准备手术用具就行,不要护士和麻醉了。”

    “器械包也得你们自己开。”

    “没问题。”

    ......

    17:20分,刘雪进入手术室,同时霍艳开始洗手。

    17:21分,柳荫也加入洗手行列,半分钟后,两人快速结束洗手进入手术室就位。现在离刘雪进入产房已经过去了20分钟,离刘雪察觉胎动减少已经过去了将近2个多小时。

    按理说这里需要有器械护士拆开无菌手术用具包,里面是手术常用的止血钳、手术剪、缝合器和针线之类的用具。但现在没有器械护士,这些都得自己干,甚至于穿戴手术衣也得全靠自己来。

    这种时候无菌不无菌已经无所谓了,为了时间一切从简。

    柳荫穿戴手术衣和手套,霍艳则是做起了看台护士,连手术服都来不及穿,只是随意罩在了胸前。她先打上两支局麻用的利多卡因,然后装上一柄切皮手术刀递了过去。

    柳荫拿着手术刀,摆好无影灯的位置,脸色清冷:“刘雪,现在时间紧迫,就算有麻醉师我们也没时间慢慢做腰麻了。这儿有两支利多卡因,你尽量忍着......”

    “别说了,你们倒是快剖啊!”

275.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夺下这个山头

    麻醉和止血、消毒并称现代手术三要素之一。没有这三大技术的进步,手术只是一种单纯的皮肉切割技术而已,根本不能称为“手”术。

    外科是一种很直接也很现实的技术,不像内科可以靠经验来弥补,需要绝对的理论知识来做铺垫。

    从十六世纪有医生发现了血液循环系统开始,人们渐渐了解自己的身体,外科渐渐进入了西方医学的范畴。不过直到十九世纪初,外科因为一直缺乏必要的支持,一般只用于外伤截肢和修剪无用的皮肉,胸腹腔和颅脑都是绝对禁区。

    那段是外科启蒙阶段,操作粗糙狂野,处理也是随心所欲。

    止血方法从最早的沸油烙铁,到后面出现了金属压迫止血带,算是一种不错的进步。纱布是和消毒方法一起出现的现代止血技术,而刚开始外科医生是毫无消毒概念的,术后感染被认为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直到微生物学登上舞台,这才出现了最原始的高温消毒。

    当然那时的消毒不能和现在的高温蒸汽以及酒精相提并论,但简单的清洗也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强,聊胜于无。

    至于麻醉,西方医学的外科一开始也是没有麻醉的。

    在没有麻醉的上千年医学历史里,躺在床上等着挨刀子的病人,能做的只有咬牙和哀嚎两种选择。情不自禁乱动的手脚肯定会被其他人死死按住,来为外科医生提供最基本的操作环境。

    医者父母心,看着病人如此痛苦,医生也于心不忍。

    于是乎操作速度成了衡量一名外科医生技术的最高标准,如果速度不够快,病人很可能直接疼死在操作台上。

    现在站在手术台边的柳荫也是如此。

    手术速度越快给刘雪带来的疼痛就越少,也可以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更快出生,从而摆脱缺氧的宫内环境。

    但剖宫产不比截肢和简单的皮下肿物切除,从表层皮肤到子宫腔内,有整整八层解剖结构。从表皮、皮下组织、浅筋膜、肌肉、深筋膜、腹膜六层到达子宫,而子宫又分浆膜层和肌肉层,最后才到达羊膜囊,也就是胎儿所在的地方。

    要是以前肯定是一层层进入,层层递进,但刘雪的情况不允许她们慢慢来。

    柳荫和霍艳不得不上演了一把十九世纪外科手术的戏码,需要将半个小时的手术缩短到十分钟,将最开始“剖”的阶段从10分钟缩短到了1分39秒。

    柳荫一刀切皮,紧跟两刀快速分开皮下组织。

    视线进入肌肉层后,柳荫顾不得往外冒血的出血点,直接切开浅筋膜。然后两人一人一边用手指深入肌肉纤维,顺着纤维方向横向撕开肌肉。为了孕妇术后恢复得更快更好,手指钝性分离比刀剪直接切开要好得多。

    肌肉非常有韧性,单纯拉扯需要非常大的力量。两个女医生都是小个子,为了加大力量,不得不下蹲后仰身体,靠自己的体重来帮忙。

    “麻醉医生马上来,你再忍忍。”

    刘雪早就疼得只剩下叫喊了:“我,我没事,啊啊啊啊啊......!”

    看了眼她们两人这种夸张操作,她只能两手抓着输液架和血压计袖带,抬头看向天花板,根本没多余的力气去吐槽。

    拉开肌肉,进入了腹腔,两人分开行动。

    柳荫一路向下,切开腹膜后开始对膨大的子宫动刀。而霍艳则开始善后,整整一套止血钳被她快速精准地夹向所有出血点。处理完后,她马上拿来吸引器,正好赶上柳荫的手术刀。

    子宫肌肉被切开,四溢的羊水连带着包裹着厚厚胎粪的孩子一起涌出子宫。

    直到见了孩子,她们才知道为什么胎监会出现正弦波。

    连带着胎盘的整根脐带被扭转成了一根修长的麻花,脐带内的血管因为压迫导致血流非常缓慢。剪断脐带时流出的血很少,有没有止血钳都已经无所谓了。

    柳荫看着孩子彰显性别的部位,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下:又是儿子......

    “是个儿子!”

    “儿子?”刘雪疼得全身湿透,但脸上却挂着笑容,“儿子!”

    现在孩子是出来了,接下去才是关键。

    切断了脐血流供氧,新生儿需要尽快建立自己的呼吸。

    离开子宫后,他们体外环境从37度骤降到了20多。寒冷刺激了呼吸系统,他们应该立刻张嘴啼哭,借着啼哭声将肺内的肺泡撑开。

    霍艳接手了刘雪的肚子,柳荫则一把抱住孩子。

    只不过没有哭声。

    不,哭声还是有的,只不过只属于刘雪,而她刚出声的儿子并没有哭。没有啼哭肺就撑不开,肺泡不撑开就没法呼吸,这在没有血流供氧的情况下等同于窒息。

    “孩子怎么了?”

    刘雪扔掉了手里微微弯曲的输液架,想要撑起上半身抬头看看自己的孩子,连忙被霍艳劝了下去:“你放心,柳老师会处理的,儿科的王医生也马上就到。”

    新生儿刚出生有一种apgar评分机制,用来衡量缺氧程度。

    apgar是肌张力、脉搏、脸部受刺激反应表情、体表肤色、呼吸的缩写。

    刘雪的儿子,总体的评分不高。

    脉搏不足100,体表呈浅青灰,还没有呼吸,柳荫初步估算只有4-5分,属于中重度窒息。

    她一把抓住孩子的双腿,倒提着把他嘴里的羊水和胎粪倒出来,然后不停弹着他的双脚,希望脚底刺激能让他哭出来:“哭啊,倒是快哭啊!”

    这时手术室的大门被人踢开,麻醉医生到了。

    “生剖的?”

    “嗯,就打了两支利多卡因,效果不太好。”霍艳开始做胎盘剥离,说道,“快上药吧。”

    麻醉医生点点头,手上加速,一边准备吸入麻醉的氟烷,一边针筒抽了丙泊酚:“艳儿,半小时够不够?”

    “差不多吧。”霍艳从刘雪的子宫里取出了胎盘,“胎盘剥离的不错,宫缩也好,应该用不了半小时。”

    “那行。”

    麻醉医生继续快速准备麻药,谁知衣服突然被人抓了一把:“啊,怎么了?”

    “医生,等等......”刘雪喘了口气,“我还能忍,我要看孩子,我要看他怎么样了......”

    麻醉医生见惯了怕疼的病人,虽然生剖的产妇也见过几个,可从没见过那么要强的女人:“儿科的王医生马上就来,你儿子不会有事儿的。”

    “不,不,我,我要看儿子!”

    刘雪的声音逐渐增大,最后“儿子”两字更是被她喊到了嘶声力竭的地步,“这点痛,比起爷爷当年,不算什么!”

    “柳荫,你劝劝她!”

    麻醉医生没有理她,剧烈的疼痛随时都会让人进入休克状态,这事儿根本由不得病人做主。

    作为麻醉科新上任半年的住院总,他反而更担心自己。如果手脚慢了半拍,万一产妇真出了什么事儿,他事后可担不起这责任。

    柳荫一把把孩子抱在怀里,送到了刘雪面前:“孩子有呼吸了,只不过还有些费力。接下去是我们的工作,你已经很努力了,快休息吧。”

    “柳医生,你一定,一定要救他!”

    柳荫拍拍她的肩膀,一个淡绿色的面罩盖在了刘雪的脸上。几个呼吸间,困意就像张厚重的棉被包裹在了她的身上,然后窜上了脑袋。

    肚子不疼了,手上死死拽着的东西也松了。

    刘雪这才感受到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手术室里的温度很低,身上很凉。尤其是脑袋,长长的头发早就被冷汗浸透,粘在自己的脸上。

    她真的累了......

    ......

    此时内急诊疗室里,刘占军争夺战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电脑里刚刚刷新出他的血铅检查报告单,从结果上看,血铅含量虽然超过了标准值,但超过的量很有限。血铅尚且如此,尿铅的结果恐怕也是一样的。

    三个小时做了那么多检查,最后却都在把病人推向死神。

    不是卟啉病,又不是铅中毒,还有什么能同时造成皮炎、血卟啉升高、肠梗阻、低色素正细胞性贫血和日渐加重的精神症状?

    没了啊......

    祁镜挖空了脑海里的选项,忽然发现,自己最喜欢做的鉴别诊断竟然把所有可用的诊断都给鉴别掉了。好歹留下一个慢慢查,真就一杆子打翻一船诊断啊。

    “看来你说的铅中毒也不对。”坐在一旁的纪清叹了口气,朝祁镜勾了勾食指,“愿赌服输。”

    “什么愿赌服输?”祁镜连忙装傻矢口否认,似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纪清早知道他会来这一套,但没去反驳,而是掏出了裤兜里的手机,按下了录音播放键:

    祁镜听着传入耳中的确凿证据,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把录音关掉:“我刚才就是说着玩玩的,朋友间开开玩笑,调节下阴郁的气氛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嗯,当真了。”纪清把手伸想祁镜胸前,“给钱。”

    “别闹,你傍着富婆呢,我怎么可能找你赌。”祁镜轻轻把他的手推向一边,解释道,“即使赌局成立,我也没到真正输的时候。”

    “血铅不高,还不算输?”纪清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看清楚了。”祁镜指着电脑屏幕上显现红色的数字,“数值明明是高的,2.64μmol/l。”

    纪清皱起了眉头:“刘占军都70多了,血铅高一点很正常啊。这点增多的量根本不支持他出现那么多的症状,肯定还有其他病因。”

    “比正常值高了0.24,足足高了1/10。”

    “才1/10而已。”

    祁镜语重心长地说道:“10%的增幅已经不少了,如果是dna出现了这种问题,那刘占军现在就该是只老鼠。”

    “哪儿有拿实验室数据指标去和dna序列做比较的......”

    “啊呀,血铅量代表了最近的铅吸收情况,有误差在所难免嘛。”

    “那以后什么检查都不用做了,反正都有误差。”

    “等尿铅吧。”祁镜懒得和他继续斗嘴。

    ......

    半小时后尿铅报告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给钱。”纪清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劝他不要再挣扎了,“这100你是逃不掉的。”

    祁镜有点不甘心,但事实摆在面前,现在实验室检查的血铅尿铅都算不得多高,再一口咬住病人就是慢性铅中毒,似乎有点过分。

    “肯定是铅中毒。”祁镜一口咬定,绝不松口。

    “你......”

    纪清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在王廷这时来了诊疗室。在看了两份铅含量的报告后,也站在了纪清这边:“两份报告的结果都不高,所以诊断没法打。你要真想打慢性铅中毒,得有明确的接触源才行。”

    “明确接触源?这我哪儿知道......”

    祁镜真是遇上了难题,整个诊疗室也突然安静了下来:“王主任,这症状和铅中毒完全一致。既然血尿铅含量都不高,那就做个驱铅治疗实验。”

    “你是说用直接用依地酸钠钙?”

    “嗯,诊断性排铅治疗也是诊断慢性铅中毒的一种方法。”祁镜说道,“而且依地酸钠钙也没什么毒性。”

    王廷犹豫了。

    病人现在就躺在门外,用药很简单。可问题是他的家属不在,王廷不太敢冒这个险:“等他孙女婿回来后再找他谈谈吧。”

    王廷算的上开明了,肯给祁镜这个机会。

    但没想到刘占军的情况并没有给他们等的时间,才做出这个决定没多久,老头又犯了病。这次不再念经了,而是整个人匍匐在地上,怀里揣着刚拆下的输液架,嘴里喊起了口号:“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夺下这个山头!”

276.孩子,你认错人了(一更8000字)

    第一个发现刘占军异常的是位女实习生。

    到了夜查房的时间,按内急的规定,实习生需要给留观病人测血压。

    以前测血压的对象有一定范围,只有高血压和生命体征不平稳的病人才需要测。凡有高血压病史的都需要早晚测一次血压,而那些危重病人更是要每隔一小时检测一次。

    但自从有位留观病人隐瞒了自己高血压史,晚上突发了脑梗,测血压的对象就变成了所有病人。

    刘占军是留观病人,自然要测血压。

    但老头见到女实习生后,不知怎么怒意上涌,抬手一巴掌拍掉了血压计,骂了她两句就用力拆下了床边的输液架。女生心软想上去劝老人回床上躺着,但刘占军力气不小,又把她撞到了一边。

    “发现地堡,隐蔽!”

    看着内急诊疗室里的窗户,他怒喝一声就抱起架子,趴在了地上。也不管脏不脏,就这么从门口匍匐着爬进了诊疗室里。

    刘占军神色坚毅,手腿并用,姿势格外标准,没一会儿就越过了门线。他也不顾周围那些人的视线,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丢上了窗台,然后仰起头对着靠窗的办公桌发出怒吼:“抢下前面的阵地!冲啊!”

    王廷见过各种闹事儿的病人,可一个人玩那么嗨的倒是真没见过:“刚才不是用过丙戊酸钠了么,半衰期好歹也有10多个小时,怎么又糊涂了?”

    纪清也没见过精神异常那么严重的病人,猜测道:“估计给的量不够,压不住了吧。”

    现在家属不在身边,把人就这么搁地上不管,肯定不现实。祁镜只能叫上女生和纪清一起,想着先把人扶起来再说。

    刘占军毕竟是高龄老人,还犯着病,他们几个不可能用狠劲,只能边好言相劝,边拉住他的胳膊。但没想到病人已经完全陷进了幻觉里,而且力气还不小,身子一扭就轻松挣脱开了他们的束缚。

    而那杆输液架就像收割稻米的镰刀,顺着转身的力道,猛地挥了过来:“想抓我?有本事来啊,***!大不了同归于尽!”

    纪清手快一个侧身挡在了女生面前,顿时肩膀和手臂被咣咣砸了好几下。

    祁镜也是没想到,刚才还挺安静的老人会突然做出极富攻击性的动作。见状后他连忙把女生拉开,然后两手架开输液架,和纪清一人一边分工合作,这才勉强把刘占军压住:“快去找护士拿镇定剂和约束带来,快!”

    女实习生刚实习没多久,没见过这种场面。虽然被两位带教保护的很好,但仍被吓得不轻,直到现在都是懵的。

    祁镜把话连说了两三遍,她这才缓过神来转身跑出了诊疗室。

    刘占军被死死压住双手和腰部,祁镜趁势夺下了他的“武器”,丢在一旁:“刚才丙戊酸钠的量给了不少,这种药刚开始服用剂量不能太大,要不然会有中毒的风险,得给身体一个适应的过程才行。”

    “精神异常到了这种地步,麻烦了啊。”

    内科急诊经常会遇到神经和大脑功能紊乱的病人。

    不管是精神异常造成的认知障碍,还是神经异常造成的不自主运动,打了人后都不用负责。医生接诊时如果被打一般也不会还手,能做的只有尽量保护好自己。

    像刘占军这样的病人,有攻击性,还拿上了“武器”,医生首先要做的第一点就是保护自己。等保证了自己的安全后,再去考虑如何治疗病人。

    不过这在医生看来是病人,为了维持内科急诊诊疗室里的秩序,必须制住他。

    但在旁人看来,两个年轻医生压着一个年老体弱的病人身上,这场面实在惊悚了些。况且精神疾病本就不多见,他们都没什么概念,没头没尾地看上一眼都会把事儿归为医患矛盾的范畴。

    “这是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突然就打起来了,两个对一个。”

    “别乱说,其实病人脑子不正常。”一个围观的病人家属指了指脑袋,解释道,“刚开始打掉了血压计,劝他回自己床上又不肯,还拿输液架子打人了。”

    “也不一定吧,万一是医生没治好,他在那儿闹事儿呢。”

    “有可能,店大欺客啊。”

    “要不要报警?”

    “你管那么宽干嘛,自己不瞧病啦?”

    “唉,现在的医生啊,两个大小伙子长得倒还不错,怎么就......”

    医院从不缺打发时间的打骂好戏,更不缺围观看戏的观众。没一会儿门口就站着不少人,在那儿指指点点。

    王廷迅速起身来到门口,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这种事儿还是少宣传为妙,人多口杂只会越传越离谱,到时候门口聚集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这里是绿色通道可不是搭台看戏的地方,而且病人情况不容乐观,他也没闲情逸致去和外人解释。

    王廷回到座位上喝了口热茶,说道:“待会儿加药量,要不然整个内急都得乱套。”

    “那排铅治疗呢?”祁镜问道。

    “一起用吧,反正排铅用的药也没什么副作用。”王廷眉毛一挑,说道“如果最后得出结论,病人不是铅中毒......说不定还得找八院的医生来看看。”

    第八人民医院是丹阳唯一一所精神病专科三级医院,去年年末从二甲提到了三乙,连院名也一起改了。但凡其他医院有精神异常的病人,拿捏不准病因和用药尺度的时候,就会需要八院医生来会诊。

    现在刘占军整个身子被死死压住,脸紧贴在地上,但祁镜和纪清一点都没觉得安全。因为即使用上了全力,他们仍然有被瞬间掀翻的可能。

    “这老爷子也太猛了上全是肌肉!”纪清尴尬地笑了笑,“我这儿有点压不住啊。”

    祁镜这边稍稍好一些,勉强能摁住他:“之前做体检的时候倒是没发现。”

    纪清换了个姿势,卡住了刘占军的肩关节,这才稳住了身体平衡:“他来这儿的时候已经出现了精神异常,根本没法做体检。”

    祁镜也是难得见到这种病人,身体素质都快赶上柔道馆那些家伙了。

    现在让刘占军安分下来是不可能的,他们两人只能死死扣住几处关节,等着护士送药过来:“我们竟然连个老年病人都比不上,都得好好反省才行啊。”

    这句赞扬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刘占军的大脑,就像一匹遇到大草原的脱缰野马,只会漫无目的地四处狂奔。经听神经转化后的文字信息刚进入大脑,就被切得稀碎,然后在脑细胞的处理下进行一系列诡异的排列组合。

    至于组合后内容是什么,没人知道。从老头的表情来看,应该好不到哪儿去。

    刘占军怒气不断上涌,根本没有消气的迹象,憋得满脸通红:“你们这群帝国主义走狗!还想压住我!有本事,有本事起来干一架啊.......”

    “护士怎么还没来?”

    “留观室那么多输液的孩子,早就全撒出去了,想找个有空的太难了。”

    祁镜生怕压久了会出什么问题,只能变个法子,顺着刘占军的意思劝道:“老刘啊,我们可不是帝国主义,我们是前来支援的友军啊!”

    “老刘?别套近乎,只有班长才叫我老刘!”

    刘占军脸上的怒意逐渐加深,破口大骂道:“还说自己是支援前线的友军!我看,我看你们就是伪装成友军的帝国主义分子!是敌人!”

    纪清苦笑着,刘占军实在病得不轻,精神已经完全失控了。

    不过祁镜倒是没放弃,反而聊出了点兴趣:“我听你们班长专门提起过你,是个非常勇敢的孩子。遇到敌人敢冲敢打,手榴弹丢的也准。”

    纪清顿时皱起了眉头:孩子?

    虽说祁镜说的话正常人听着没头没脑的,但在刘占军耳朵里却不一样。他眼里的世界和普通人之间有一道门,需要特殊的解锁方法才能被他们接受。

    一句肯定的话就让刘占军安静了不少,虽然还会反抗,但完全没了刚才的力气。

    见反馈不错,祁镜知道自己找对了路子。

    他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啊,这次前线战事吃紧,我们伤亡不小。所以指挥部特地找了援军过来支援,你确实是认错人了。”

    “援军......”

    说起这两个字,刘占军彻底放弃了抵抗,愤怒慢慢转变成了一种悲伤:“前面的阵地丢了。”

    “没事的。”祁镜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来了,丢了阵地就再把它夺回来。”

    “能夺回来吗?”

    “肯定能夺回来......”

    等女实习生带着药和约束带进门的时候,刘占军已经坐在了检查床上。脸上早没了之前的愤怒,完全被悲伤和掩面啜泣所替代。

    “这是......”女生有点不敢相信,问道,“这药还打吗?”

    “病人稳定了,药先放着,暂时不打。”纪清甩了甩有些酸胀的手臂,说道,“等他孙女婿来了再上排铅治疗看看效果。”

    祁镜摇摇头:“王主任,我觉得不用等,直接上依地酸钠钙。”

    考虑到刘雪的情况,根本不知道李文毅什么时候能回来。现在刘占军虽然稳住了情绪,但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发作一次。

    内急的治疗走在付款之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要用的也不是什么贵的离谱的药,王廷最后还是松了口:“行,不等了,用了再说。”

    ......

    “药是依地酸钠钙,这是一种诊断性质的治疗方法。”祁镜简单向刚回内急的李文毅介绍着手里的处方单,“因为血铅尿铅有时候会出现假阴性,只有排铅治疗后再复查尿铅的量才能下铅中毒的诊断。”

    李文毅来回于产房和内急之间,跑得满头汗。

    但对这张已经用上了药的处方单,他没什么异议,直接说道:“现在是要去补交药钱吧?”

    “对。”祁镜又把复查的几张化验单也一并递了过去,“等这瓶水挂完,还得复查,先把钱一起交了吧。”

    李文毅想着皮夹子里带来的钞票,点点头:“行,我这就去交钱。”

    见他疲累的样子,祁镜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老婆怎么样?”

    李文毅刚从手术室回来,从护士手里抱过了孩子,也听说了刘雪在手术室里的事情。他好歹也是警局里的一个小队长,平时掉点皮肉就像没事人似的。可今天不知怎么的,眼泪就是会莫名其妙冒出来。

    之前刚哭过,没想到到了这儿又没忍住:“听说来的时候挺危险的,不过现在母子平安。”

    “嗯,平安就好。”祁镜点点头,“快去付钱吧。”

    “谢谢医生。”

    刘占军的情况非常特殊,和其他病人都不同。

    即使排铅的诊断性治疗能明确铅中毒的诊断,可铅又在哪儿呢?

    这就像在凶案现场抓到了凶手,凶手笑了笑伸出双手说就是自己干的。等把人带回去后,动机、凶器、行凶过程却是一问三不知。最后或许也能定罪,但恐怕一多半警察心里都会觉得憋屈,有种被人耍着玩的感觉。

    一个多小时后,捏着尿铅报告单的祁镜就是这种心情:“没想到才一小时尿铅就高上来了。”

    “虽说排铅治疗的效果因人而异,所以按规定要测24小时尿里的铅含量,但现在这个数值应该已经定性了吧。”纪清也没想到毫无证据的祁镜能一口猜中慢性铅中毒,“倒是被你又猜中了一次。”

    “要不是老头有攻击性倾向,恐怕早就能诊断铅中毒了。”

    “嗯?这要怎么诊断?”

    祁镜咧开嘴,指着下排牙齿的牙龈,说道:“铅中毒后,会沿着牙龈**边缘出现一条蓝黑色的“铅线”,算是一种色素沉着吧,看着挺明显的。”

    这是铅中毒的一种特异性表现,很好辨别。不过刘占军有攻击性倾向,根本不可能乖乖接受检查。要是冒冒失失地去掰开他的嘴,万一被张嘴咬上一口就麻烦了。

    这次诊断有种误打误撞的感觉,祁镜心里不踏实,脸上也没什么兴奋的样子,只是对着纪清摊开了右手:“钱。”

    “嗯?什么钱?”这次轮到纪清装傻了。

    “愿赌服输,说好100块钱,一分钱都不能少。”祁镜皱着眉头,把手又往前伸到了他面前,“你不会连100都输不起吧。”

    “我工资也没比你高多少。”

    “可你有雅婷。”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被戳中了软肋,纪清显得有些慌乱,“她最多请我吃几顿饭而已,平时逛街都是aa制。”

    “没事儿,你可以选择不给。”祁镜拿出了手机,翻到了联系人,“我也可以选择找她要。”

    “无耻啊!”

    即使血铅含量不高,排铅治疗后的尿铅含量是诊断铅中毒的标准,纪清知道自己输了。但被祁镜玩了那么多次,他也学会了反抗,毕竟100元也不是什么小数目:“祁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输了。我们最多算平手而已,互不相欠。”

    “嗯?”祁镜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合上了手机,“你什么意思?”

    “病人没吃过中药,那他体内的铅从哪儿来的?”

    “来源要多少有多少。”祁镜笑了笑,猜测道,“说不定老头一直都在吃中药,只是自己家人不知道罢了。”

    “这算什么理由?”纪清笑着问向一旁抄着病历卡的胡东升,“东升,你去过他们家,房子大吗?”

    “房子?”胡东升摇摇头,“不大。”

    “住在这种房子里,那股中药味怕是要残留很长一段时间吧。”

    “房子虽然不大,但窗户够大,厨房也有排油烟的地方。”谁知胡东升这时发表了不同的看法,“何况中医现在都有代煎中药,就是那种一袋袋的小包装,其他人根本闻不出味道。”

    “还有代煎?”纪清对中医药确实不太了解。

    胡东升停了笔,抬手比划了个长方形,说道:“一般这么大,我同学就有吃代煎中药的。”

    “没事,就算你说的对。”祁镜也不反对这种说法,马上又联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但摄入铅的途径不少,说不定是吃的东西里有铅,久而久之囤积的就多了。”

    “就算有些食物的铅含量超标,也不至于发展到这种程度吧。”

    “纪哥,你看看外面那些食物中毒的孩子。”胡东升摇摇头,苦笑着说道,“前两年还有报道,一家罐头厂的铅含量严重超标,很多人吃了都出现了中毒症状。”

    铅在人体里的代谢速度非常非常缓慢,很容易造成堆积。90%以上的铅中毒就是靠吃来摄入的,不规范的中药和罐头食品就是中毒的主要来源。

    胡东升举得例子确实存在,可惜纪清那段时间专心在研究生毕业论文上,很少关心其他事情,真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

    “网上还能查到那会儿的新闻。”

    祁镜翻开了胡东升送来的病历册,说道:“就算在吃上很讲究,那也有可能是直接皮肤接触造成的。”

    纪清摇摇头:“日常生活中的铅可不多见啊。”

    “说不定是工作相关。电池、冶金、玻璃、塑料都有用到铅的地方,他或许直接接触过铅,只不过接触的时候不知道罢了。”

    “工作?”纪清皱了皱眉头,“之前不是说老头一直摆摊卖煎饼的吗?”

    “卖煎饼的?”胡东升听后抬起了头,“说不定装面糊的桶有问题。”

    “桶出了问题,那吃的人不都得中毒......”

    “说不定桶的外圈是铅,里面是其他无毒的金属。”

    纪清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自从跟了祁镜后,胡东升的狡辩能力是越发厉害,已经完全可以替代他发言了:“要是这么说下去,说到明天早上都说不完。”

    “那就给钱。”

    这几条铅中毒的理由其实祁镜早就想过,纪清怀疑的地方他也怀疑过。至于胡东升说的那些完全经不起推敲,至少过不了祁镜自己这关。严格说起来,祁镜确实不知道铅的来源。没找到中毒根源的诊断是无意义的,因为病人很有可能康复回家后再次发病。

    更何况刘占军之前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神经精神症状,发展进行性加重,接触到的铅含量肯定不小。

    其实就算纪清不说这些,祁镜也没有一丝赢的感觉,但这并不影响他收下100块钱。诊断答案是诊断答案,钱是钱,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为一谈。

    纪清也是没办法,本来就是他输了赌局,能在祁镜面前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他很不忍心地从钱包里抽出张100元钞票递了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它转手进了祁镜的口袋。

    “下次不赌那么大了。”纪清叹了口气,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下班,回家。”

    “慢走不送。”

    “纪哥再见。”

    见他离开了诊疗室,祁镜又掏出了钱包,拿了两张10元丢到了胡东升的面前:“最后说的那个面糊桶挺有创意的。”

    “谢祁哥夸奖。”

    “就是假了点。”

    “能糊弄住他就行。”胡东升快速伸出手把钱塞进了裤兜,笑着说道,“下次让纪哥再多下点注,100完全不够分啊。”

    祁镜听了只是点头没回声。

    现在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刘占军的病历册上,三本病历册,几百页的内容需要一页页翻看下来。里面除开一些腰酸背痛的硬伤外,最多的就是皮炎、胃肠道反应、头痛头晕和经久不变的贫血。

    贫血一开始被认为是缺铁性贫血,后来补了铁剂也没见好转,反正对身体没什么影响,医生们就索性把它归进了遗传上。可能是祖上传下来的毛病,不碍事儿。

    头痛头晕在其他医生手里成了偏头痛,开了不少阿司匹林。吃药后的效果有是有,就是不够明显,久而久之,老人也习惯了。

    胃肠道反应一开始被认定是服用阿司匹林的副作用,后来停药后医生又给刘占军前前后后做了三次内镜,诊断从浅表性胃炎一步步变更到了萎缩性胃炎。胃炎在消化科里属于常见病,无需治疗,而时断时续的绞痛也不影响日常生活,也就被忽略掉了。

    诊断出错也不能全怪那些医生,实在是问题没有严重到一定程度,各种检查下来也没发现其他异常的地方。

    这时候如果继续深究,所花费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会呈几何倍增长。

    病人家境也不是很好,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不可能继续检查下去,最后只能草草了事。

    这些症状都在体内,祁镜看报告就能一清二楚。唯有皮炎是在体表,但他却一次都没见过。现在是六月底七月初的大热天,气温在30度以上,窗外阳光明媚,按理来说病人脸上手臂上早就该出皮疹了......

    “老头的日光性皮炎在哪儿?”祁镜冷不丁问了一句。

    “皮炎?”胡东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占军确实从很早以前就有了皮炎,这么多年发展下来,已经严重到了有皮损的程度。但来的时候,他有精神症状,纪清没机会做这方面的体检。再说只是个日光性皮炎而已,对于诊断来说只是一个纸面上的症状罢了,谁又会去关心皮炎发生的部位在哪里。

    这重要吗?

    “这很重要!”老头刚才闹得凶,现在一针镇定剂下去刚睡着,祁镜可不想把他吵醒。

    “病历册上没说?”

    “有些说是后背,有些压根就没说。”祁镜来回翻了好几页。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皮炎了?”胡东升觉得奇怪。

    祁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在意皮炎,其实就算知道了皮炎所在的部位,就算皮炎本身有点奇怪,他也不知道和铅中毒有什么关系。但他就是有种感觉,总觉得这个皮炎会是解决一切的钥匙。

    至于究竟里面有没有其他问题,得亲自验证一下才行。

    此时刘占军侧躺在病床上,脸朝向墙壁,手上连着依地酸钠钙的吊瓶。比起之前,现在他嘴里打着呼噜睡得很香,要不是亲眼见到他发疯的模样,恐怕谁都不会把这位慈祥的老头和精神病人相提并论。

    这里面不仅仅有镇定剂的功劳,还有排铅药带来的效果。

    另一边产科病房里,刘雪的儿子刚摆脱缺氧危险,需要在新生儿观察室里待一晚。肖玉给刘雪安排了护工阿姨,暂时不需要家属,李文毅总算能安心待在老人身边好好照顾了。

    祁镜出来后直接开门见山:“你知道他的日光性皮炎在哪儿吗?只有后背上有?”

    “皮炎?”李文毅没想到医生会在意皮炎,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想了会儿后才说道,“对对,就在背上。”

    “其他地方呢?”

    李文毅摇摇头:“就只有后背上有。”

    一听答案祁镜就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背上皮肤根本照不到阳光,怎么可能是日光性皮炎?你们就没怀疑过诊断吗?”

    没想到李文毅并没觉得奇怪,而是笑着解释道:“其实老爷子和普通人不一样,平时非常喜欢运动。尤其对爬山情有独钟,经常会一个人去郊外爬山。有时候热了就会光膀子上路,所以背上才会有皮炎,也是十多年前就有的老毛病了。”

    这个理由乍一听似乎没毛病,但经不起推敲,在医学上更是站不住脚。

    “只是运动脱了衣服,就诊断背上的是日光性皮炎,那为什么作为日光性皮炎高发区的脸和手臂没有?”祁镜马上就察觉到了里面的逻辑性错误,“把老爷子衣服掀开我看看。”

    李文毅点点头,抬手轻轻掀开了刘占军身上的病号服,露出了一小片皮肤:“背上有好几片,后心、右肩上都有,最多的还是后腰。”

    只是一小片,祁镜就已经看到了带着破溃的大片红色斑块,早已经超过了日光性皮炎的程度。

    “这可不是日光性皮炎啊。”祁镜戴上手套,轻轻摸了摸,“都肿成这样了。”

    “之前一直是皮疹,几十年的老毛病了。”李文毅如实说道,“就是最近两年开始严重起来,最麻烦的就是后腰,试过不少药都没太大的效果。”

    皮炎分很多种,最多见的就是接触性皮炎。

    当皮肤接触到了刺激性的物体,或者被某些物体激发了变态反应产生过敏,就会在体表出现炎症。接触性皮炎有时急性发病,只要不再接触特定物品,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当然有些人的皮炎会转为慢性,时发时愈,但那也是因为长期接触才造成的。

    老爷子的背没接触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可能持续出现几十年的接触性皮炎呢?

    “难道是在皮下?”胡东升的反应很快,马上就想到了问题的盲点,“难道他的皮下有铅?”

    祁镜点点头,所有事情全都被串联在了一起,再没有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了:“估计不止是皮下,恐怕有些已经进入肌肉了。”

    “不会吧。”李文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多年警察工作的经历让他立刻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很快就又被他一一否决掉,“这不可能啊,据我所知老爷子没受过外伤,除了这些老毛病外一直都挺健康的。”

    胡东升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病人,铅块四散地嵌进身体里,想想就离奇。

    “这得问问他自己。”祁镜拍了拍刘占军的肩膀,“老爷子,醒了吧?”

    刘占军叹了口气,然后很不情愿地点点头:“醒了。”

    “你后背皮肤下的应该是弹片吧?”祁镜问道。

    “弹片?”

    “老爷子当过兵?”李文毅这个孙女婿竟然比身边的胡东升都惊讶,“爷爷,你可从没和我说过啊。”

    刘占军这时已经清醒了不少,回道:“有什么好说的。”

    祁镜不清楚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当兵的事实,但很清楚,老爷子身体里的弹片开始逐渐溶解,并且慢慢被身体吸收:“要不联系普外科帮你取出来吧。”

    “不用。”刘占军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输液架上的吊瓶,说道,“倒不如把药也撤了,让我趁早死了的好。”

277.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刘占军1931年生人,16岁跟部队上的战场,20岁那年他活着回到了故乡丹阳。

    按理说以他的经历,拿个参战退伍老兵证,就算拿不到多少抚恤金,但在医院还是能享受不少优惠郑策的。至少刚才挂急诊号的时候不用待在门外排队,亮证就能走绿色通道直接看病。

    实在是老头没和别人提过自己的事情。

    认识他的邻居和朋友也只知道刘占军年轻时当过兵,立没立过战功?不知道;打死过多少敌人?不知道;军衔到哪个级别?还是没人知道。

    他们就知道一个20岁的孩子51年的时候回了家,然后跟城里一个木工老师傅学艺,干活养活自己和母亲。

    本来木工手艺学得不错,都能独自接活了。但他的腰背肌肉一直都有问题,经常做半天就得歇半天,下雨天更是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断断续续干了十来年,最后只能放弃重体力活。

    放弃木工后他刚开始蹬三轮运货,也去饭店里做过馒头,最后因为身体实在不济,只能在路边摆摊卖卖煎饼。

    “死了也好早点下去见他们。”刘占军淡淡地说道,“我活得太久了,怕是再老一点,见了他们都不认得了。”

    李文毅没想到刘雪的爷爷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他是个刚从部队退伍的警察小队长,工作累,顾不了家,收入也很一般。但刘雪相貌不差,遇事一向独立也很会照顾人,刚开始李文毅都没奢求过能和她在一起。直到刚才李文毅还觉得是自己上辈子攒下的福气,才能讨来这么一位老婆。

    现在想想他能和刘家结缘,或许和自己当过兵有点关系。再联想到他的岳父岳母也都是军人,有些事儿冥冥中自由定数。

    “老爷子,你可别想不开啊。”李文毅连忙劝道。

    “这有什么想不想得开的。”刘占军回过头,眼睛有些微微发红,眸子里已经看淡了生死,“我这条命就是捡回来的,要不是班长最后推了我一把......”

    当时敌人抹黑靠了过来,没有任何征兆地立刻发起了攻击。

    短兵相接的时候,手雷就正巧滚到了他的脚后跟。周围漆黑一片,只能看到零星吐着火舌的枪口,刘占军根本站没注意这颗手雷。而在身旁的营长也就是刘占军的老班长,趁着火光看到了这团黑影,立刻冲过来推了他一把,替刘占军挨了炸。

    人当场就没了,刘占军也被炸得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天空已经艳阳高照,他就直挺挺地躺在尸体堆里,身上盖着的都是战友也的尸体。有意识,四肢也能动,但想爬出来比登天还难。

    消耗了全身的力气后,刘占军放弃了希望。

    在这片冰天雪地里,就算有食物有水源,他也会因为极度严寒的天气最后被活活冻死。

    气温不断消耗着他全身的力气,意识也在漫天飞雪中被慢慢磨光了。刘占军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他再一次猛然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家军队的军服和熟悉的汉语。

    人是被运输补给的战友在打扫战场时给生生刨出来的。

    老班长挡掉了手雷里大部分的弹片,而其余的四散而开,不少扎进了刘占军的后背和大小腿肌肉里。好在弹片不大还带有高温,自带消毒功能,北方天气也冷,所以伤口没有溃烂。

    刘占军被紧急送回了前线医疗站。

    他全身伤口多达17处,双腿因为嵌入了弹片的原因根本没法动弹,再加上两天没吃没喝,身体极度虚弱。

    医疗站缺药缺补给,医疗水平非常差,最多只能给伤员做个简单的包扎,根本没有办法给昏迷了好几天的刘占军足够的支持治疗。

    在帐篷里住了两天,他稍稍吃了点东西,就上了运输队的卡车被送回了大后方。

    17处伤口里腰背部占了14处,都被扎进了皮下和肌肉里,到处都是。但因为离手雷距离有点远,炸伤程度都不严重。而且从前线到后方这段时间,他的伤口早就愈合了。

    给做了全身检查后,医生发现麻烦的反倒是他腿上那三片。它们离血管非常近,要是就这么藏着,难保以后不出意外。

    刘占军同意做手术,但没同意用麻药,忍了半小时取出了这三块弹片。

    至于背上的那些,实在数量太多,医院虽然让他随访,但时间一久刘占军就忘了。那时候不知道敌方手雷里装的弹片是什么材料,也对铅中毒没什么概念,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在外人看来,刘占军是英勇负伤,但他本人却并不这么想。

    一支部队在等待支援前沿阵地的时候被人偷袭重创,连个像样的反击都没有,本就是当兵的耻辱。其他战友为国捐躯算是洗刷了耻辱,但刘占军却活了下来。他因为负伤,竟然连敌人都没见着就被送回了后方,简直窝囊。

    “如果是手雷破片,当初的外科确实不太好取,太小了。”祁镜说道。

    “医生,我也听说了,是那些弹片造成的铅中毒吧。”刘占军叹了口气,说道,“这是同营的老战友们在下面叫我呢,50多年前我没跟着一起去,今天要是再不赴约实在说不过去了。”

    刘占军是真的累了。

    16岁参军时父母都在,等康复回家后父亲早已撒手人寰,只剩母亲孤零零一个待在老家,还哭瞎了双眼。从到家的那天开始,他就接下了养家的担子,没日没夜地干活。

    30岁好不容易结了婚,老婆生下了儿子,却因为产后大出血走了。

    他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又送回了部队,接着又带大了孙女,也看着孙女嫁了个好人家。忙活了50年,刘占军拉起了一大家子人,年过70也渐渐觉得自己已经活够了本,了无牵挂......

    “老刘啊,你有曾孙了。”

    祁镜冷不丁说了一句,然后轻轻推了身边的李文毅一把。李文毅马上领情,接上了话:“对啊,老爷子,雪儿刚才生了,是个大胖儿子,母子平安!”

    “雪儿生了?曾孙?”

    刘占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铅中毒影响了神经细胞,反应有些慢。听了这几个字恍惚了好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曾孙......我要当太爷爷了?”

    “是啊,你要当太爷爷了。”

    李文毅眼角流着泪,说道:“这时候你怎么能走呢,我和雪儿都要工作,爸妈又都在部队没法回家,全家上下还指着你呢。”

    “四世同堂,老刘你好福气啊。”

    刘占军倒是把自己孙女怀孕给忘了,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轻轻点头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再多等我几年吧......

    做完了思想工作,刘占军被推进了ct室。

    之前只做了一个腹部平片,早已被溶解开的弹片碎渣很好地混进了腹部脏器中。现在用ct做横截面摄片,一块块碎片得以第一次进入他们的视野。

    “太多了。”

    普外和骨科两位会诊医生一起看着片子,讨论道:“我们骨科负责取腰椎两侧四块较大的碎片,其他的实在太小,太难找了。”

    “后心那两片我看过,比较表浅,用手也可以摸到,普外可以取。”

    “那分工合作。”

    “行,我现在就去联系手术室。”

    ......

    不得不说在确诊是慢性铅中毒的时候,整个内急都松了口气。

    铅中毒治疗并不难,老爷子身上也没什么严重的后遗症,排铅治疗能有效降低身体内的铅含量,一个不定时炸弹就被这么排除掉了。

    “我就先走了。”祁镜也学刚才纪清的样子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祁哥,刚才你还说替我上中班的。”胡东升有些怨念,“怎么,现在反悔了?”

    “季广浩来了。”祁镜晃了晃手机,“来看病人的。”

    “呼吸科那个病人?”

    “也不全是吧。”祁镜说道,“还有那个系统性淀粉样变性的吴正根,这个月的治疗遇到了瓶颈,身体越来越差。季老板决定过来慰问慰问,然后再去呼吸科找罗唐商量下新病人的情况。”

    吴正根是绝症,能帮他多活一段时间就算功德一件,但广浩基金需要打出名声必须要有一个更强有力的诊断病例才行。

    呼吸科那位反复肺炎十六年的病人是广浩基金的第二位病人,需要承担这么一个角色。

    “我也挺想去的。”胡东升看着满墙的病历卡,有些羡慕。

    “今天又不是会诊,只是去商量对策而已。”祁镜说道,“如果有什么发现我会和你说的。”

    “行吧。”胡东升有些奇怪,“不过现在都6点多了,罗主任还在?”

    “能敞开检查费尽量为疑难病人做诊断,罗唐开心还来不及呢。现在季广浩到了,他肯定会留下来说一说流程。”祁镜说道,“为了这个病人,他也没少操心,甚至已经准备写一份病例论文了。”

    “那我有没有机会......”胡东升指指自己,脸上满是期待。

    作为医生,他已经算的上是入门了,但医生不仅仅需要医术,还需要相当的论文来提升自己的职称。以他和高健来说,硕士毕业不成问题,但想顺利考上王廷的博士,没两篇拿得出手的sci可说不过去。

    “等下次大会诊的时候,我把你和高健都叫上。”祁镜笑着建议道,“你们呢就尽量发言,只要观点能让罗唐眼前一亮,他说不定一高兴就把你们俩名字放进去了。”

    胡东升点点头,这算是个不错的机会。

    “不过你们还是得写出自己的论文,跟在别人名字后面的文章,再多也算不得自己的。”祁镜告诫了一句。

    “那刘占军的病例能不能写?”

    “你想写刘占军?”

    其实要说病例复杂度,刘占军的慢性铅中毒隐蔽性高,诊断过程也曲折,如果文笔上多润色的话,说不定在质量上能够的到sci的标准。可问题就在铅中毒的来源上,一个退伍多年的老兵,直到50年后才诊断出慢性铅中毒,这在国外是无法想象的。

    “祁哥,你的意思是sci不太好过?”

    “你也可以试试,不过老外的思维方式和我们不一样。”祁镜以改文两次的过来人身份,建议道,“上杂志发表的论文可比本科的要麻烦的多,你总要自己尝试去写几篇投稿,在这点上高健可比你厉害。”

    胡东升胜在生活经验、极佳的演技和灵敏的临床思维反应,而高健则是最大化了科班知识,在理论知识和论文写作上肯定要比胡东升强上不少。

    胡东升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论文绝对是他必须过的关:“那我写完后,国内外都投一次。”

    “你写完了可以给王主任看看。”

    “嗯。”

    ......

    呼吸科的病人叫周华,很普通的名字,但他这个肺却一点都不普通。反复感染十六年的肺,别说祁镜了,就连罗唐也是闻所未闻。昨天晚上祁镜还特地查了不少资料,不过因为时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结果。

    今天病人已经完善了相当一部分检查,尤其是肺功能检查,祁镜正好趁着季广浩来医院,顺路去看一看。

    祁镜上了电梯,刚来到呼吸病房就见到重症监护室门口站满了家属,有人抹着眼泪小声地哭着。他看了两眼确认不是周华的病房后,便来到了护士台,问道:“罗唐主任在吗?”

    “罗主任?”

    正在处理死亡三联单的小护士抬头看了眼祁镜,然后用手胡乱指了指身后的医生办公室,说道:“刚才还在治疗室晃悠呢,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你要找他的话,就去主任办公室吧,说不定在那儿。”

    祁镜点点头,不过人却没往办公室去,反而转了个身沿着走廊走到了楼道大门口。

    他用力推开两扇弹簧门,楼梯里常年累月积攒下的烟味就直冲进了祁镜的鼻腔。

    “罗主任?”祁镜对着空荡荡的楼道,问了一句。

    “......”楼道很安静,只是传回了一些回音。

    “在吗?罗主任?”

    “......”

    “应该在的吧。”祁镜笑了笑。

    “......“

    “......咳咳,咳咳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278.我只是想见一见你的女儿

    在医生、病人和死神的三角博弈里,死神往往充当配角,也不会太过认真。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放水,对于这种幼稚的比试也是浅尝即止。但死神也好面子,如果不管什么病进医院都能治好,他的脸还往哪儿搁,所以病情的反复、加重甚至死亡都是难免的。

    三甲医院里,每天都有病人告别人世。死神一旦认真起来,会让所有医生都毫无还手之力。

    对病人而言,一生中可以战胜死神无数次,直到生命最后才会棋差一招,憾负于这个强大的对手。但这些三甲医院的医生们隔三差五就得失败一次,如果是急诊的,这个次数更是多到了恐怖的程度。

    医生也是人,看着一条和自己一样的生命在眼前消逝,他们也会难受。看着自己尽力一战的决心被击得粉碎,他们也会郁闷。

    为了调剂心情,大多数医生会有自己一套排解方法,有些是照搬日常生活里的某个舒心的过程,有些则是些小习惯或者小动作。

    祁镜、李智勇喜欢打游戏,王廷爱喝茶,秦雪峰看着攒下的一抽屉蓝黑笔就会感到心安。

    而罗唐就是抽烟,坐在医院各种允许抽烟的地方来上一支。

    呼吸科收治最多的就是肺炎,其次是肺癌,再之后便是各种呼吸功能障碍,支气管扩张、肺气肿、肺纤维化等等。以前也有结核病人,但自从丹阳有了专门的三甲肺科医院,肺结核病人就全部收归进肺科医院去了。

    抗感染不力,肺炎就会进行性加重;放疗化疗效果差,肺癌细胞就会增殖;而肺功能出现了问题,尤其是单纯肺组织的器质性问题,想要逆转更是不容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罗唐手指夹着烟,奇怪地看着祁镜。

    “抽烟嘛,肯定得离开病区。这儿离病区最近,又没什么人打扰,应该挺自在的。”祁镜笑了笑走上楼梯,撩开白大褂坐在了他身边,问道,“重症监护室里那个病人......”

    “反复的支气管扩张大咯血。”罗唐吸了口烟,吐了两口烟雾,说的很淡然,“之前几次都熬过来了,下午又突然吐了300ml,病人倒是撑的住,可家属却放弃了。”

    “放弃了?”祁镜觉得奇怪,“支扩用药不算贵吧,门口那么多人,药费应该承担的下来才对。”

    “其实和钱没太大关系。”罗唐摇摇头,又深深吸了一口,“病人前两次咯血造成了长时间窒息,一开始只是生活不能自理,后来慢慢出现了大小便失禁和认知障碍。其实就算救回来也是躺在床上,活受罪罢了。”

    “是挺无奈的。”祁镜叹了口气。

    支气管扩张轻重的跨度非常大,病情轻的几乎没什么症状,但随着病情逐渐加重,病人会出现顽固性的咳嗽咳痰,然后逐步演化成呼吸功能障碍和咯血。

    咯血的出血量没有呕血多,但很容易回呛进气管,血液凝固后造成窒息。

    “说回周华吧,我这儿的病人也就他能入你的眼了。”罗唐把烟头送进嘴边,然后从白大褂的大口袋里掏出一份呼吸功能检查报告单,递了过去,“你看看吧,上午刚做完的。”

    周华只有30岁,但肺功能的各项数据都比正常值少了一半,已经有了混合通气障碍。结合胸片和ct诊断的支气管扩张,他的肺恐怕在40岁之前就得报废。

    以病人的家境,换肺是不现实的,到时候等着他的就是一条死路。

    罗唐手里夹着烟头,问向祁镜:“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对于一个30岁的成年人来说,很严重。”祁镜粗略看了看报告,“不过呼吸功能下降有可能是病人本身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反复感染后造成的。单单看这套数据,只能看到表面,仍然不知道背后作妖的到底是什么。”

    罗唐吸了口烟,对着天花板吐着烟圈:“他又发烧了。”

    “几度?”

    “今天早上开始的,烧了一个白天已经38.8了。”罗唐说着周华这一天的病情进展过程,“复查的血常规里白细胞12.3,中粒占比71%,c反应蛋白和血沉轻微升高。”

    “昨天入院的时候还好好的。”祁镜有些奇怪。

    “住的是八人病房。”罗唐抬手弹着烟灰,说道,“房间里有个肺炎。”

    “难道又被感染了?”

    “有可能吧。”罗唐说道,“反正他痰很多,已经拿去做痰培养了。报告叫了加急,应该三四天就能拿到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得尽快换病房。”

    罗唐看看手里的烟,叹了口气,起身把烟头掐在墙角,丢进了垃圾桶:“那也得让季老板来加钱才行,住院部单人vip房间一天得900,这病人不住个十天半个月可走不了啊。”

    “就没有没肺炎的病房?”

    罗唐摇摇头:“两人间住满了,短时间腾不出空位来,四个四人间也都有肺炎病人。走廊的话实在太吵,说实话住那儿根本休息不好。”

    “罗主任,走吧。”祁镜站起身,拍拍屁股,“季广浩应该快到了。”

    治病真的是时刻都在和钱打交道。

    周华的经济能力不可能支持他去住单间,这个时候能依靠的只有季广浩,希望他这个大老板能看到病人的特殊情况,松一松腰包多给些钱。

    晚上七点,季广浩来到了呼吸科。

    他刚去普外看了吴正根,了解了他最近的治疗情况。虽然预后很差,治疗也遇到了瓶颈,但吴正根的气色还不错,至少日常生活还能够自理。

    祁镜等在罗唐的主任办公室里,见季广浩敲了门,立刻开门迎了上去:“季老板~”

    “小祁,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祁镜把他扶进办公室,送到了椅子上,“你最近身体怎么样?移植后得保重身体,住院病房都不干净,以后这种事儿让手下来做就是了,你还是得安心养病才行。”

    如果是刚遇见祁镜,季广浩绝对会把这段话当成是种医生对病人的关心。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季大老板已经拿捏准了祁镜的脉,这些话背后是什么意思他很清楚:“你放心,遗嘱早就立好了,等我死后,我女儿会全权管理广浩基金。”

    祁镜关心季广浩是真的,关心季广浩离开后广浩基金之后的发展也是真的。

    季广浩毕竟是动了肝移植的大手术,预后虽然还不错,他的经济实力可以保证平时的营养和用药,但五年存活率依然不算高。

    说句难听的,季广浩随时都会死。这位大老板有回馈社会的决心,可不代表后来人也有,

    季大老板死后是谁来接管广浩基金?主事人是什么性格?管理方法如何?基金会的目标人物会不会改变?祁镜都不知道。

    对这种事儿,他也不能明着去问,只能建议季广浩多休息好好养病,争取多活个几年。

    “季老板,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祁镜笑了笑。

    “没事儿,生老病死我早就看淡了。”季广浩哈哈一笑,“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放心,最近还不错,暂时死不掉。”

    罗唐对广浩基金没什么兴趣,直接摆出了周华的病历,不仅仅说了之前换病房的建议,还希望能多得到一些用药方面的资金。

    “单人间?”季广浩面带难色,“这算起来单单住院费就超过五位数了。”

    “确实。”罗唐没有隐瞒,“而且他的住院时间是和诊断时间成正比的,到时候恐怕会用的更多。而且病人肺功能非常差,现在又复发肺炎,为了遏止住感染对肺功能的进一步影响,我们必须用强力抗生素第一时间把感染压下去。”

    “说吧,要多少钱?”

    “五万。”

    “不可能!”季广浩拒绝得很干脆,“为了吸引全国的目光,我必须打出广浩基金的招牌。最近我需要加快收治病人的步调,资金预算已经很吃紧了,不可能在一个病人身上花那么多钱。”

    “三万。”罗唐知道五万是不可能的,开出那个价格也只是试试对方的心理价位罢了。

    “不行!”

    “那就一万。”

    罗唐是真的急了,病人情况特殊,非常易于感染。如果不换病房,他待在呼吸科还不如待在家里安全,简直就等于花钱让他来医院提前送命。

    “一万都不行,最多再给3000。”季广浩伸出三根手指说道,“而且这次给完之后我也不会再给了。”

    “不给了?”罗唐皱起了眉头,“季老板,这可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实在资金有限。”季广浩解释道,“基金会的钱本就是从几位老板手里募集来的,想要维持下去必须做投资赚钱。最近投资遇到了些麻烦,基金会的钱只出不进,为了维持下去我必须暂时缩减开支。”

    罗唐叹了口气,没钱真的很要命。

    不过多年临床工作的经验让他早就成为了一位药物管理方面的会计师,什么药用多少钱都在脑子里。面对大量穷苦病人,他这个副职业有时候会比本职医生更管用。

    比起之前设想的一万,3000少了大半,但并不是没有后路。某些药物做一做删减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某些贵的药直接去掉就行了,国产效果差些但总能起到一定的替代作用。

    至于病房......

    恐怕就得呼吸科自己来了。

    反正现在病房也空着,无非就是继续空半个月罢了。闲置一个vip单人间平摊在科室每个人身上也没多少钱,忍一忍就过去了。

    “罗主任,怎么样?”季广浩捏着金钱大权,问道,“我只能帮到这里。”

    “行吧,3000就3000。”罗唐点点头,算是和他达成了协议,“但当所有广浩基金支付的钱都用完后,接下去的诊断和用药我是不是也无需向你汇报了?”

    “那是当然,罗主任看着办就好。”季广浩也是爽快,对这种事儿没什么异议,“带我去看看周华吧。”

    听到他要去看病人,罗唐皱起了眉头,看了看祁镜。

    祁镜马上劝道:“普通人遇到肺炎病人或许没什么,病房也时常通风改善室内空气,可你不一样。季老板,你可一直在吃免疫抑制剂,来呼吸科已经是极限了,病房可不能去啊。”

    “呵,连病人都不见一面,我还算什么广浩基金大老板。”季广浩根本不听他们的劝,直接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反正要去,陪不陪随你们。”

    能一个人成立扶助基金本身就不可能是正常人,祁镜也拗不过他,只能跟了过去。

    而罗唐则开始着手病人换房的工作,毕竟科室不是他一个人的,做出这种决定前至少得和护士长好好谈谈。

    周华此刻正躺在病床上,嘴上套着呼吸面罩,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这对于季广浩而言就是炮弹横飞的惨烈战场,随时都有可能感染,祁镜好说歹说才给他戴上了口罩和一次性手套。

    “周华妈妈?”季广浩走近病床,很快就和周华身边一位五十多的妇人谈了起来。

    “你是......”

    “这是出钱给你们看病的季老板。”祁镜介绍道,“今天特地来看看周华。”

    “啊,大恩人!”妇人听罢连忙拉开椅子,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我儿子病了那么多年,现在可算是有救了。”

    “使不得使不得。”季广浩想去扶,已经来不及了,“这么说话多不方便,快起来。”

    在两人的劝说下,周华母亲才呜咽着站起身:“好心人啊,我们这十多年花了不少钱,也借了不少钱,可就是看不好儿子的病。很多公司做了体检都不敢要他,30岁的人,到现在连个工作都找不到,太难了。”

    “没事儿,有病就治病,年轻人以后有的是机会。”季广浩撩起衬衣露出了自己的手术刀疤,“你看我,刚做完肝移植,现在身体不也挺好的。”

    在他的鼓励下,母子两人都不禁点头。

    碍于身体情况,祁镜实在不敢让季广浩久留,这次见面只花了十分钟就草草结束了。

    作为自己诊断部门的大金主,祁镜一路把他送去了医院停车场,看着季广浩上了车。

    季广浩坐进了后座,刚关上车门便又摇下了车窗:““小祁,你今天有点反常啊。不过比起其他年轻人,你更沉得住气。说吧,有什么事儿?”

    “还是季老板厉害,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祁镜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想见一见你的女儿。”

279.2+1>3

    诊断部门的主事人不好当,祁镜需要时刻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才有可能一直保留这个职位。但凡出现纰漏,或者季广浩一狠心花大价钱聘来更高级的诊断医生,祁镜极有可能沦为帮手。到那个时候是走是留,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当然金主爸爸也不好当,钱就是他们的价值,没钱就只能陪在旁边看个乐呵。

    至于脾气性格方面,季广浩确实有一定的魅力,但魅力又不是ct机,最多只能鼓励鼓励病人和家属。

    真到了季广浩或者他的女儿拿不出钱或者不肯拿出钱的时候,广浩基金很有可能停摆,诊断部门也会断掉病源,届时祁镜会非常被动。他带着一整个团队,不可能真等到那个时候再去找下家,在此之前必须未雨绸缪,至少也得准备两到三个后手才行。

    季广浩深知一个有实力又廉价的诊断医生是件多么超值的事儿,至少祁镜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所以对他提出的要求,只要能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儿,季广浩都不会拒绝:“我女儿五年前就结婚了。”

    祁镜知道他在开玩笑,笑着解释道:“我也有女朋友。”

    季广浩点点头,也知道他的意思:“其实你不用特地去见她,她的职责早就被框死了,只是我的一个延续而已。所有基金会的工作方向我都写进了遗嘱里,她想要继承遗产就得完成基金的工作,和她自己的理念没关系。”

    “你考虑的倒是挺远。”祁镜稍稍表达了歉意,“我只是担心基金会的未来,没别的意思。”

    “你有这种顾虑很正常。”季广浩摇摇头,嘴上虽说着不顺心的事儿,但脸上却依然保留着乐观,“最近资金上确实出了点问题,基金的钱还是太少了。我也不可能再找那些老朋友要钱,总得有自己赚钱的途径才行。”

    “房产挺热的,投资投资房产?”祁镜问道。

    “已经在按地段做了,不过回报周期太长。”

    “那股票?”

    “股票还是算了吧,太不稳定。”季广浩哈哈笑了两声,抬眉多看了他两眼,调侃道,“你怎么突然对赚钱感兴趣了?可不像你啊。”

    祁镜没觉得多尴尬,也没有觉得医生有多高尚:“钱嘛,谁不喜欢啊。”

    “你安心做诊断,将来基金会做大做强,钱少不了你的。”

    季广浩虽然画了个不错的大饼,但还是难掩资金不足的落寞:“八月份我会去趟上京,十月去明海,希望能多找些慈善基金帮忙合作。吴正根的病例充分证明了,单单有诊断是不行的,后续治疗不跟上,病人无非就是提前拿到一张死亡通知书而已。”

    “季老板,你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啊。”

    季广浩笑了笑,慢慢摇上车窗:“钱的问题我会尽量去解决,不过吸引这些基金会的可不仅仅是经济上的体量。”

    祁镜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开停车场。

    诊断部门不同于其他慈善项目,并不是单单付付钱、运送救灾物资,必须要有实打实的诊断实绩才行。

    祁镜没资历,单单看他的身份恐怕没人会把钱浪费在这么一个刚起步的诊断部门手里,甚至能不能正眼瞧瞧他们都得两说。虽然已经有了吴正根的诊断实证,甚至季广浩本人就是他救的,但仅仅两个病例还远远不够。

    不得不说当初他们一起筛选出来的病例很不错,很适合当下的环境。

    周华这些年没少去医院,丹阳各大三甲也都跑遍了,都没得到合适的诊断。他那本厚厚的门急诊病历记录册,以及好几份出院小结就是其他医生无法诊断的最好佐证。

    只要能断出是什么疾病,就能让季广浩在之后的合作谈判上多一份把握和筹码。

    祁镜又缓缓走回了住院部,刚才和季广浩聊天没来得及看病人。在回家前,他还是要先记录一下这一天周华的病情变化,以及一些实验室检查结果。就算罗唐和众多呼吸科医生都看过他的检查报告,挑出了异常的部分,可到最后还是祁镜自己说了算。

    短短半小时的时间,周华就已经被安排进了单人vip间,看得周围其他病人那叫一个羡慕。

    当然他们也清楚周华的情况,十多年的反复肺部感染才换来的这么一个机会。看上去很诱人,毕竟电视、沙发、单人厕所甚至浴室都是一应俱全,但这其中的代价实在太大,有些人恐怕两三年都捱不过。

    “唉,也不知道他是命苦还是命好。”

    “那个单间的条件很好吗?”

    “还行吧,我去看过,有沙发有单人床,至少陪夜不用睡地板和躺椅了。”

    “不止这些,我还见过冰箱微波炉,连小厨房都有。”

    “那么夸张?”

    “可不是嘛,一晚900可不是乱收的。”

    “好了别看了,又不是你们住,咱小老百姓还是安心回去休息睡觉吧。”

    ......

    在住院部里,换床是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病人只是换了个住院环境,或许会从门口换到窗边,有时也会在离中央空调和厕所的距离上有过抱怨。而医生对于换床更是无感,无非就是在交班的时候添上两笔,脑子记住某某某现在是几床就行了。

    但对护士而言,换床的事儿一点都不小。

    墙上病历小卡片的床号得及时更换;备注的白色记录板上的换床号码得写清;之前登记的各种治疗单、注射单、护理单都得重新改写;所有已经开过的医嘱和药物都得对上名字和床号,不能有丝毫错漏。

    一旦错了,就算病人没出什么问题,内部也得扣钱。

    有些严重的错误或许还会连累护士长,有时甚至整个病房都会被医院行政通报。

    除去这些,护士们还需要对原来床位上的床单进行及时调换,被子、被单也得全部更换,床垫需要紫外线消毒。之后便是铺床,放置干净病号服,然后等待下一位病人的到来。

    护士不仅仅需要跑铃,这种维持病房秩序的琐事也是她们的日常。

    现在日班护士已经下班,周华又是临时换的床,这些工作全得由前台值班护士和备班的小护士来完成。一般是前台干文员的工作,也就是整理病历夹,而备班小护士资历浅,只能去做调换床单的体力活。

    祁镜晃到了前台,侧身靠在台面上看了看埋头干活的护士:“周华换去1床了?”

    “嗯。”护士只是应了一声,手里忙活着病历夹,没功夫看他,“走廊走到底就是。”

    “那罗主任呢?”

    “回去了吧。”

    “哦。”祁镜点点头,看了看走廊尽头,笑着开起了玩笑,“他总算住进了单间,那些病人肯定很羡慕吧。”

    “羡慕?”护士愣了愣,然后点点头,“嗯,对,是挺羡慕的。不过他们应该觉得也没什么,毕竟把这人调走对其他病房的人也有好处。”

    祁镜只是想随便聊聊,等病人睡进新病房后好好给他做个体检,听听这个破烂肺的呼吸音。让他没想到的是,作为前戏的闲聊竟然聊出了点奇怪的东西:“有好处?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们吵架了?我看他们几个病人和家属相处挺融洽的,应该不会吧。”

    既然说到了八卦,值班护士总算来了点兴趣:“你不是这儿的医生吧?”

    “哦,我就是来看看病人。”祁镜露出了自己的工作证,笑着解释道,“昨天就和罗主任商量过的。”

    护士见是本院医生,也没什么好藏的:“周华这家子人是不错,实在是周华他打呼噜太厉害,就跟打雷一样。要不是他有时候会憋气睡不着,整个八人间病房里的病人都别想好好睡觉。”

    “他会打呼噜?”祁镜皱了皱眉头,“这事儿罗主任知道吗?”

    “病人才刚来第二天,应该不知道吧。”护士摇摇头,觉得奇怪,“这就是件小事儿,其他病人和家属也挺理解的,无非戴上耳塞嘛。”

    打呼噜......

    30来岁的人半夜竟然打呼噜......

    打呼噜一般都有鼻腔内部的器质性病变,最常见的就是肥胖导致的鼻甲肥厚,然后是发育不良造成鼻中隔偏曲,以及增生的鼻息肉。

    周华这么多年下来身材很消瘦,1米8的个子体重只有130多斤,显然鼻甲不可能肥厚。而病人已经做过了支气管镜,如果有鼻息肉和鼻中隔偏曲,肯定会写进检查报告单里。

    普通医生或许不会在意这两个问题,但罗唐很清楚病人的复杂程度,任何新发现的情况都需要仔细甄别。要是真有鼻中隔偏曲和鼻息肉,罗唐肯定会在意,也肯定会和祁镜说明这个问题。

    祁镜拿手拍了拍护士前台的台面:“周华的支气管镜做了吗?有没有报告单?”

    “支气管镜......”护士快速翻阅病人的报告记录,找到了一张纸抽了出来递给了祁镜,“就这张,看完记得还给我。”

    “嗯。”

    支气管镜的进入部位没胃管那么讲究,嘴巴和鼻子都可以。

    一般首选部位还是鼻子,呼吸科做了那么多年,最常用的部位也是鼻子。但这次他们却改变了平时的习惯,支气管镜是从周华的嘴巴进入的。

    至于改变支气管镜探头入路方式的理由,他们没写在纸面上,但本能让祁镜觉得病人的鼻子有问题。

    他扫了眼支气管镜的检查,因为支气管扩张的问题,整个检查耗费的时间很短暂。估计是做支气管镜的医生谨慎,生怕镜头弄破支气管导致咯血,所以只看到了些黄绿色的痰液就结束了。

    而打上的诊断结果也很简单,就是轻度支气管扩张和肺炎。

    祁镜把报告单还给了护士,迈开双腿跑向vip单间。

    周华的情况很古怪,不仅仅有反位心还有容易感染病菌病毒的肺。单单从这两个症状上,很难说出他究竟得了什么病,可要是再加上一个就不一样了。

    2+1≠3,而是远远>3。

    祁镜马上找到了在旁休息的周华母亲,问道:“你儿子有鼻炎吗?”

    “鼻炎?鼻炎是个什么病?”周母似乎很久没听说过这个疾病了,身边整理住院用品的手也忍不住停了下来,“和肺炎一样吗?”

    祁镜为了简明扼要只能尽量减少解释的时间,点头说道:“差不多吧,不过鼻炎的持续时间更短,发病严重性和病程的发展有关。或许周华小时候就有过,鼻炎就一直待在他身上维持到了现在。”

    “小时候......鼻炎......啊!对了,他小时候儿科医生就说他有点鼻炎。那么多年过去,我们早忘了。”周母有些吃惊地看着祁镜,“祁医生,你可真厉害,这都能猜到?”

    祁镜问道:“几岁的时候确诊的?”

    “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鼻炎,尤其是长期的慢性鼻炎会刺激鼻腔产生息肉,而息肉会阻塞呼吸道让病人晚上打呼噜。当然祁镜现在对鼻息肉造成的呼噜不感兴趣,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反复感染的肺。

    这个肆虐了十几年的病因终于被他抓住了漏洞,接下去只需要进行一步步的验证就行了。

    祁镜把周母带到了病房里的真皮沙发上,继续问道:“周华他爸爸呢?”

    “他爸啊,没来,今天估计不来了。”周母笑了笑,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照顾儿子,“晚上要打麻将,明天会来的。”

    “那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祁镜马上放弃了他的父亲,越问越远。

    周母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祁医生,你问这些干什么?”

    “那我问的再简单些。”祁镜补充问了一句,“这四位老人现在谁不在了?”

    这个问题不可谓不直接,要是放在平时祁镜也会问的更委婉些。可现在诊断就在嘴边,最主要的证据就在眼前,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爷爷和外婆。”周母一手摸着胸口,一手摸着脑袋,“他爷爷是心梗,他外婆是脑梗。”

    脑梗......

    相较而言心梗比脑梗好容易猝死的多,很多脑梗病人最后的死因反而和大脑无关。

    其中占比最多的死因就是肺部感染,不管是长期卧床导致排痰不利,还是躺在床上吃饭呛进呼吸道,最后导致吸入性肺炎。如果周华这个情况合并脑梗,恐怕这两天就得出问题。

    祁镜顿了顿,又问道,“既然是你的母亲,那我想问得详细些。他外婆有周华这样的情况吗?就是打呼噜和反复的肺部感染?”

    “这......”周母倒是想起了什么,“老太太平时身体还行,确实会打呼噜,还挺响的。至于别的嘛,也就有个慢性咳嗽,肺炎好像并不多见。”

    “痰多吗?”

    “挺多的。”

    祁镜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了手机,拨通了罗唐的电话:“罗主任,你走了?”

    “咳咳咳,刚上车,咳,怎么了?”

    “你最好先回来一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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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168/ 第一时间欣赏最终诊断最新章节! 作者:号西风所写的《最终诊断》为转载作品,最终诊断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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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诊断介绍:
原名《我真不是医二代》
书友群:1095563194,想催更的可以来,说不定有用呢......
病人视角版:
大脑:各单位报告目前情况
肝:机能丧失88%
肺:机能丧失95%
胃:机能丧失95%
肾:机能丧失64%
心:机能丧失88%
大脑:机体自身已无法扭转局势,肾上腺素储备还有多少?
肾上腺:机能丧失88%,肾上腺素储备仅余7%
大脑:全部分配给神经系统、声带和肌肉,给外界传达最后信息,其余单位做好停机准备。
......
大脑:感谢各位数十年的精诚合作,再见......等等,是祁镜。祁镜来了,再坚持一会儿,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正式版:
诊断鬼才祁镜重生后,四处寻找队友,打造属于自己的超一流诊断团队。
主角自述版:
“我最多算是一个追着死神跑的人,多半是跑不赢的。就算追上了能救的就救,不能救的时候也不能把死神怎么样。其实说白了,我就是想找点事儿做而已。”
ps1:手术看腻了就来看看正经的内科急诊,医学是枯燥的,但也有它有趣甚至狗血的一面
ps2:重生文,无系统!本人最反感圣母,想看圣母文或者想看电视剧里那种完美无瑕白衣天使的,千万别来找不痛快!!最终诊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终诊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最终诊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