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丹阳四子
04年的时候不像十多年后的今天,国内已经基本接受了变性手术,就算心里有点疙瘩也不至于说出口。但在当时,变性是个极其敏感的词,在面对手术风险的同时,还极有可能终其一身被社会所抛弃,也会被人在背后贴上“变态”的标签。
其实在国内,变性手术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已经开展,九十年代渐渐发展成熟。
绝大多数的两性畸形都得靠手术来去掉不必要的生zhi器官,最后为病人重塑性别。这是个现代医学绝对绕不开的手术,最后也成了改变自身性别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猜照片里这个病人是个变性人。”纪清说道,“原本他应该是个女儿身,后来改变了外生zhi器。”
“他下面那东西是假的?”
纪清笑得有些尴尬,说道:“其实病人都已经休克了,按常理来说这东西不应该那么大才对。”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只需要简单提上一句,就会让人豁然开朗。经纪清这么一说,周围人全反应了过来:“有道理啊,想想也是,本来人都已经休克了,外周血液灌注肯定很差,怎么可能涨成这样。”
纪清这时看向了吕文烈:“吕老师我说的没错吧。”
几个医生聊到了这个份上,吕文烈再藏就有点不厚道了。而且当年在纽约医疗中心也是一个年轻医生率先想到了这个方面,在这类问题上,年轻人似乎总要比他们这些老古董敏锐一些。
只不过那时候急诊忙得不可开交,病人情况也重,等想起这茬的时候病人休克已经积重难返。那时的感染异常凶猛,病菌经血入脑后爆发了严重的脑膜炎。之后皮肤脱落也开始继发感染,各类细菌合为一处,休克的程度可想而知。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上帝也只能无奈地看上她一眼,握紧手里的十字架说句阿门算了。
这个病例最需要的其实就是病人的既往史,变性手术这条既往史是最为重要的。如果当时就有病人最完整的既往的手术史,或许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猜到变性手术确实很不错,小伙子反应很敏锐,这个病人就是个女变男的变性人。”
阶段性的答案刚公布,现场一片唏嘘。虽然暂时看不出性别和病人的病情有什么联系,但能在专家云集的会议现场先拔头筹,这个年轻人算是相当不错了。
“丹阳医院的?”
“嗯,刚才介绍说叫纪清。”
“丹阳医院算是中东部地区有名的大三甲了,果然人才济济,比我们那儿好多了。”
“不知道明海、上京两大一线城市有没有来年轻人,看那些小辈竞争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打来打去要有意思的多啊......”
“咳咳~”
这时吕文烈喝了口茶,轻咳了两声,适时地做了次清场,把众人的视线又拉回到了病例的身上。他非常清楚病人的情况,能猜到变性手术只是一个开始,之后还有许多弯弯绕绕在等着他们呢。
“能猜到这一步确实不简单,不过就算知道他变过性,你也没有说清变性和感染之间的具体联系在哪儿。”
纪清点点头,把之前想好的思路一股脑倒了出来:“变性手术非常复杂,女变男的话需要切除子宫和附件,最后闭合yd......”
“这些我们都知道,说重点。”
“我觉得是手术术后伤口感染,引起了这次大爆发。”
吕文烈扶了把眼镜,摇摇头解释道:“我们当初在猜到他是变性人的时候,病人的家属正巧到了医院。询问过后,病人确实是做了变性手术,不过手术时间在六年前,而且术后一直都很健康,没有感染。”
“没有感染?”纪清皱起了眉头。
他原以为病人的手术是最近做的,子宫全切后留下的残端很容易愈合不良造成感染。如果不去处理,感染很容易蔓延,最后造成感染性休克。乍一看一切都能对的上,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众人也和祁镜一样觉得不可思议,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我刚才就说性别和休克没什么关系。”忽然一旁角落里一位老医生站了出来,见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后,他便依惯例随便介绍了自己一句,“我是上京大学三院皮肤科的,姓梁。”
“哦,三院皮肤科的梁晖主任吧。”
“嗯,正是我。”梁晖对自己的名头没什么好多说的,现在眼睛里只有幻灯片里的那个病例,“我就想说一点,病人的这种表皮松解症并不一定是感染造成的。”
老许没懂他的意思,连忙说道:“可是病人血常规和体温都表示他体内有感染啊。”
“不,你脑子没转过弯来。”梁晖用手指在太阳穴边上打了几个圈,解释道,“病人有感染,但病人的表皮松解症未必就是感染造成的,这并不矛盾。”
“按梁主任的意思,它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纪清跟上了思路。
“嗯。”梁晖这才点点头说道,“表皮葡萄球菌确实会引起表皮松解,但临床上的表皮松解绝大多数并不是由表皮葡萄球菌引起的。这一点很关键,大家一定要注意!”
“可刚才吕主任都说是感染性休克了啊!”
梁晖看着远处的老许愣了愣,又一次皱起了眉头:“老许,我记得你好像比我小几岁吧,怎么记性那么差。好好想一想刚才的经过,吕主任只说了病人的血常规和体温,可从没说病人是个感染性休克。”
“啊?是吗?”老许摸了摸有些秃顶的脑壳。
周围的那些医生也开始回想刚才的经过,似乎确实和梁晖说的一样。这是他们自己靠着血常规和体温断定了的结果,还没等吕文烈说结果,整个讨论就从休克改向了性别。
现在细想想,这一切确实有值得细究的地方。
临床上常见的表皮松解症分两类,以水疱血疱为主要症状的大疱性,和以皮疹坏死为主的中毒性。前者更多见于遗传病,后者则主要由服用的大量药物诱发。
“越说越远了啊......”
“是啊,这病人越来越复杂了。”
从最开始危重症常见的休克,聊到了需要遗传知识的两性畸形,再到属于整容科的变性手术,最后来到了皮肤免疫科的表皮松解症。
病人的病情越发扑朔迷离,讨论的内容也越铺越大。
忽然略显寂静的会场突然出现了有人拖拉椅子的声音,同时就有一个年轻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同样是倒数第三排的位置,但开口的人换了。
“梁主任,我懂你的意思了!”
这次起身的换成了胡东升,比起刚才略有些拘束的纪清,他显得更无所顾忌:“有可能是病人确实有某种感染,然后他选择了服用一些药物,这些药物造成了他的表皮松解。同时,原先的感染也没有被扑灭,产生了现在的休克。”
梁晖听着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和自己的想法有出入,但不失为一个好建议。当然除了这个建议外,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孩子的反应速度,要知道周围那些专家们还没绕出来呢。
然而没等梁晖作出回应,甚至周围那些医生的思路才刚准备和胡东升接轨,另一边的高健又站了起来:“梁主任说了未必是感染,其实也可以是大量药物导致了过敏,由过敏导致了休克。”
“那他为什么要吃药呢?”胡东升反问道,“我们虽然没既往史,但也不能瞎猜啊。”
“这就要从引起表皮松解的主要药物下手了。”高健展现出了自己的理论深度,“我记得最常见的药物包括磺胺类、非甾体类抗炎药、苯妥英纳和巴比妥类的中枢抑制剂、治疗痛风的别嘌呤醇和最原始的青霉素。”
一套药物说完,发言权又回到了纪清的手里:“刚才肾功能里血尿酸并不高,应该不是别嘌呤醇。苯妥英钠和巴比妥需要抗惊厥抗癫痫才会用到,剩下最常见的就是青霉素、磺胺类的抗生素,以及非甾体类抗炎药了。”
高健点点头头:“青霉素磺胺类早就被淘汰了,倒是巴比妥类和抗炎药经常合用以增加效果,我觉得是消炎药。”
“他体内有炎症?”
徐佳康坐在一旁也忍不住跟了一嘴,反应速度一点不比他们三个弱,甚至还玩起了自问自答:“哦,对,本来就是个女人,自免的可能性本来就比男的要高。”
高健同意他的说法:“我也觉得是自身免疫性疾病。”
胡东升并不同意:“那体温和血常规怎么解释?不可能没有感染却硬生生造成一个感染的情况吧。”
纪清早已经猜到他会这么问,连忙解释道:“表皮松解啊,皮肤都没了。”
“额,我倒是把这个忘了。”胡东升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按你们的思路就是一切都是药物造成的,表皮松解、过敏休克以及表皮松解造成的继发感染。”
“对。”高健点点头,明确了自己的观点。
“那我还是觉得老纪之前的表皮葡萄球菌更有意思。”胡东升不甘示弱。
徐佳康觉得没必要这么坚持:“表皮葡萄球菌就是个机会致病菌,感染的条件实在太多太苛刻了,至少现在我没发现病人有什么基础疾病。”
“他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胡东升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然后扛着周围投向他们的近百道视线,问向了台上的吕文烈:“吕主任,我想问问病人是不是表皮葡萄球菌感染?”
历时足足2分半的四人争论总算结束了。
四人携着年轻人敏锐的思维,把周围那些危重症急救专家们远远甩在了后面。甚至有一半人从一开始就没跟上思路,最后导致接下去的两分半只能听个大概。
“我说......”老许忍不住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略显尴尬地说道,“你们能不能语速慢一点,这又不是在现场,那么激动干嘛?”
四人被他这么一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额,平时说习惯了。”
“我们也是被逼成这样的。”胡东升解释道,“一看到病例就会这样,恐怕是改不过来了。”
谁会想到本该各抒己见的病例讨论,最后被这四个年轻人抢了舞台,一轮下来还把周围人尽数甩开。现在别说他们了,就算是率先提出药源性这个概念的梁晖,以及担任病例讨论发起人的吕文烈也没能跟上他们四个人的速度。
听不懂怎么办?
那就把听不懂的部分全部切掉,就当自己没听过!
吕文烈可是很看中脸面的,病例讨论本该是他牵头他主持,现在风头竟然全到了四个年轻人那里,太没面子了。
为了能捞回话语权,同时把丢掉的注意力一股脑全拉回到自己身上。他选择直接略过刚才那一大堆讨论的东西,先回答胡东升的问题再说:“为了最大限度还原当时的情况,这个我没法说。不过我问过他的男朋友,病人最近的身体其实都还不错。”
“病人有没有服过药?”
“他男朋友说没有。”
吕文烈说的非常淡然,以至于让其他人的反应都慢了半拍,最后还是胡东升先发现了这个东西:“等等吕主任,你说男朋友,他不是变性成男的了吗?”
“嗯。”
吕文烈没多做解释,一切的解释都凝聚在了这个“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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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病人到底点了哪几个菜
现在病人的情况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他不仅是个女变男的变性人,同时又结交了一个男朋友。发病的三天前,男朋友出差公干,那时病人情况很正常,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但仅仅三天,病人的健康一落千丈,直接跌进休克中期,抑制期。
这中间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
“才三天?”梁晖皱起了眉头。
“老梁,就算家属走后直接服用大量药物,撑死也才三天的病程,恐怕不是药物造成的吧。”
梁晖不得不点点头。
他摘下老花镜,用手指揉了揉眼睛:“从服药到药疹出现再到中毒性表皮松解,时间上确实不需要多久。但要达到他这个严重程度,恐怕......”
有了皮肤科的意见,大家把矛头重新定向了感染:“那就是感染了!”
“表皮葡萄球菌的感染!”
“革兰阳性菌......”
“啊呀还什么革兰阳性阴性,病人现在的肝肾功能不算太弱,离衰竭还有点距离,直接上广谱抗生素先把人抢回来再说!”
“也有道理,临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直接广谱抢人没什么毛病。”
专家们聊得正兴起的时候,吕文烈已经陆续把手里的午饭送进了胃里。他喝了口茶,看了眼台下众人,问道:“决定了?”
“嗯,先三代喹诺酮类或者三代头孢用着。”老许回道,“什么左氧、环丙沙星、头孢曲松都可以。挂一袋看看情况,然后就是在这个基础上继续纠正......”
就在他侃侃而谈的时候,台上的吕文烈轻轻点了下鼠标。
墙上的ppt往后翻了一页,正中央病人刚入院时的照片变成了抢救画面。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旁的心电监护里心率涨到了140+,血压更是掉得只剩下了收缩压。
“老吕,这是......”
“我们当时就是用的环丙沙星,也积极扩容纠正休克。”吕文烈摊摊手,表示着自己的无奈,“可惜病人情况进展迅猛,感染以极快的速度侵入大脑,形成严重的急性脑膜炎。同时休克也在加重,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还是感染灶的问题!”老许脸皮跳了跳,急得筷子都没拿好,掉在了地上,“他身体里肯定有一个非常夸张的感染灶!”
“哟,老许,你刚还和年轻人说别激动,你怎么自己激动起来了?”
“哈哈,是啊,急诊病人虽然急,但我们做医生的不能急,一急就乱了。”
老许尴尬地从地上捡起筷子,咳嗽了两声,说道:“你们这帮家伙尽说风凉话,合着你们碰到一个抗感染无效的感染性休克,能悠哉悠哉地干看着?”
“那,那当然不行......”
“可是病灶不好找啊。”另一位专家看着台上的吕文烈,说道,“要是只靠普通检查就能找到病灶,恐怕这个病例也不至于被老吕看上,更别说拿来当病例题了。”
“其实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是啊,找到了也不能怎么样。”老许点点头,“这种身体情况肯定没法耐受手术,而一些原本就无法手术的感染灶,那也就只能这么看着。”
“这种情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既然三代头孢和喹诺酮都无效,换药吧。”
“换什么?”
对啊,换什么?
血压到了这个程度,已经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另一脚恐怕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这时候选错药,或者可以说是猜错药,那后果就只有一个,填死亡三联单。
“国外说不定没三联单这东西。”
“他们不需要写死因吗?”
“应该有替代的吧......”
“你们就别再开玩笑了,有时间搞笑还不如多想点方案出来!”梁晖把在手里晃了半天的老花镜又架上了鼻梁,“如果是我,肯定首选万古霉素!”
“老梁,你是猜的吧。”
“也算是吧。”梁晖叹了口气,“不过以前我见过表皮葡萄球菌感染的病人,病程不算快,肯定没他那么夸张,最后培养和药敏做下来就是万古霉素敏感。”
这是典型的靠经验指导临床治疗,在这个情况下恐怕也是最优解了。
表皮葡萄球菌这种机会致病菌的感染,在临床上并不多见。由于平时一直遭受着正常免疫系统的打击,以及其他正常菌群的排挤,一直表现得很安分。只要这套体统不出问题,理论上不会出现感染的情况。
可一旦体系出了问题,这些细菌就会顺势进入体内,那就是一支战败了无数次的哀兵。第六十九章有云:“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这样一支哀兵的耐药性是可想而知的。
“万古啊......”
吕文烈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虽然那时候的病人没能撑到我们换药,但以我的推测,上万古也不会有多大成效。”
“病人死了?”
“死了。”吕文烈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况,淡淡地说道,“从入院到送走也就三个多小时。”
老许死死捏着手里的筷子,有些不甘心:“你们下的是什么死因?”
“表皮葡萄球菌感染,急性细菌性脑膜炎,感染性休克,多器官衰竭......”吕文烈又喝了口茶,“印象里就这些吧。”
“就这些?感染灶呢?怎么没有感染灶?”
“这怎么能说呢,这场病例讨论还没结束呢。”吕文烈又笑了起来,“这是我和严主任一起出的病例题,给大家提提神。之前说好的,我来做个开头,最后结果就由她来收尾。”
老许很难受地吞了口口水:“还要等那么久,这不是存心膈应人嘛。”
“也不久了,午休就剩下一刻钟时间。”吕文烈起身把吃完的饭盒放进餐车的垃圾袋里,说道,“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严主任马上就到,待会儿是......喂!老许你要干嘛?”
许盛也是真性情,哪儿管的着那么许多,放下午餐盒,就径直跑到了台上。
他可顾不上自己的师兄现在什么表情,直接一把抢过鼠标点起了电脑上的ppt:“我知道你爱钓鱼,总喜欢玩些花活,可我是一根筋,受不了这些东西......”
ppt被快速地翻过了几页,最后停在了由湛蓝底色衬托出的“谢谢”两字上。一路掠过他眼帘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压根没写病因。
“就这?答案呢?”
“你也太心急了。”吕文烈知道自己师弟的脾气,也没动怒,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答案自然在我的脑子里。”
“你......”
......
讨论到了这儿算是进了个死胡同,感染的病因病灶那么多,光靠猜恐怕猜到第二场散会都未必能猜出什么所以然来。
但有耐心等答案的,就会有像许盛那样等不及的,之前插嘴的那四个年轻医生这时也没闲着。
老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他们再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大三甲的医生,算个臭皮匠不过分,而且数量比三个只多不少。心想着联合一起破了这道题,等事后也能考考那个还远在江平的诸葛亮,为平时受的罪出口恶气。
其实刚才纪清起身讲话的时候,胡东升和徐佳康都准备好了,该在哪儿挖坑,在哪儿等着看笑话,在哪儿一击必杀。
但事与愿违,现在病人所有情况都指向了感染。而那个引起一切问题的根源——感染灶,却怎么也找不到。在传染病学方面,他们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既然他们四个臭皮匠合一块儿都没用,那就只有请真正的诸葛亮出山了。
最先坐不住的还是徐佳康,经过四人一合计,最后由他来打这个电话。
“凭什么是我?”
“谁让你运气那么差。”
“猜拳那么多把,能一路输到底的我是真没见过。”
徐佳康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拨通了电话。没一会儿电话听筒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喂,怎么了?”
“祁镜啊,在哪儿呢?”
徐佳康显得很有礼貌,但在纪清他们的眼里就成了不必要的矫情。他们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这家伙竟然还能这么淡定。
一通纠结过后,徐佳康终于说出了实情:“这儿考一道病例,想问问你的意见。”
“哟,脑子卡壳了?”
四个人听到这儿,脸上都或多或少挂上了几条黑线。徐佳康嘴角抽搐了两下,竟然因为自尊心作祟把原先挖好坑的问题说了出去:“病人是个28岁男性,休克状态进的医院,现在问处理方法。”
“休克?”
祁镜现在正坐在袁天驰的车上往明海赶,听着这么一个空荡荡的病例,有些闹不明白:“你们也太嫩了,哪儿有这么出题的?”
“啊,怎么了?”
“挖坑不在多在精,要挖也得在必经之路上挖,挖完还得用草遮起来藏好。”祁镜被他们气笑了,“哪像你们,就这么光秃秃的一句话,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
“好了,你就别和他绕弯子了。”纪清看了看手表,直接把事情原委全说了出来,“就这么个情况。”
“竟然是个变性人?”祁镜倒是来了兴趣,“不错啊老纪,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过你先别急着激动,话说刚才你都猜到变性人了,怎么不再往下再问问?”
“问问?问什么?”
“问变性手术的情况啊。”祁镜说道,“你们不会天真的以为变性手术就只分了男女两种情况吧。”
纪清耳朵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愣了愣,这一愣也让旁边的三人摸不着头脑:“纪清,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纪清似乎听懂了祁镜的意思,把他们三人推开:“你意思是说,选择性地去做这个手术?”
“这种手术就是个整容手术,躺在手术台上的就不是病人,是顾客。手术前做的准备就像是吃饭点菜一样,一切以顾客的要求为准。”祁镜笑着说道,同时心里也在慢慢寻找那个病因,“就是病人想保留什么就保留什么,想要做成什么就得做成什么。”
“还有这种事儿?”纪清知道有这种手术,但没想到自由度那么夸张,“这也太夸张了吧!”
但他不知道的是,现在他的面部表情也非常夸张,以至于周围那三个家伙实在忍不住,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手机,强行按到了免提模式。
“喂,祁哥,你刚才说什么呢?”
“是啊,我们都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他的意思是,这个病人未必是男的。”纪清说了一半,想了想还是觉得想不通,只能让祁镜来接话,“我也搞不明白,还是让他来说吧。”
祁镜把刚才的意思又说了一遍,三人这才恍然大悟。
只不过在他们看来,性别已经无关紧要了,关键还是在于感染灶上。那种程度的休克找不到感染灶就等于0,用再厉害的抗生素也没用。
“你们说他表皮剥脱?”
“嗯,为了讨论表皮松解的病因还争论了好一会儿呢。”胡东升说道。
“这有什么好争论的!”祁镜的思路总要比他们奇特一些,“无非是感染和药物副作用两个情况,急救的前提下,明显是能确定致病菌的感染更有治疗的价值。药物副作用方面,原因太多,等排除法做完病人早就不行了。”
“......”
胡东升看看他们:原来还能这么解释?
高健点点头:好像确实和他说的一样......
徐佳康眨眨眼睛对着纪清使了个眼色,最后还是纪清开了口:“现在我们讨论下就是表皮葡萄球菌造成的表皮松解症。但是这个表皮葡萄球菌是怎么感染到的,途径是什么,我们没人知道。”
“没外伤吗?”
“没有!就只有表皮、指甲和头发的剥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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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我是怕说不清楚
中午12:53,午休即将结束。
严虹扎起披在身后的波浪长发,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整理完手边的一些文件后,起身从三楼vip休息室的单间里走了出来。
接下去是她主讲的休克中后期的一些用药情况,包括病人的体液管理、激素的应用。同时她还会讲休克的预后问题,主要关注点就在休克前中期的积极干预,防止态势扩大进入几乎不可逆的后期。
当然就算后期几乎不可逆,该讲的还是得讲。
临床上到了这个阶段,病人的存活率几乎为0,在冠名上也用的是“难治性”或者更直接的“不可逆性”。
在面对弥散性血管内凝血、各类器官衰竭、大量组织细胞损伤、甚至抗休克后产生的再灌注损伤,医生不该坐以待毙,也得有相应策略才行。
只要不是绝对的0,医生就得拼尽全力。作为急诊抢救室的医生,所做的每一个应对措施应该提升治愈率,就算只有不足1%,那也是实实在在的提升。
这些就是她这三小时里需要讲的东西,当然最后还得给吕文烈的那个病例收尾。
病例确实很奇特,从生活习惯上来看,国内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非常低。但现在和国外的交流越来越多,国内的发展变化太快,谁也说不准未来的变化。
而且就算不为了国内,国内的外国人也越来越多,明海上京的三甲医院会经常遇见外国病人。所以不管怎么看,这个病例都很有教学意义。
当然,如果病例选的再正常些,那就更好了。
12:57分,严虹提着手提包,进了会议室的大门。
整个会议室百来号人一起吃饭,就算有排风和净化处理,依然残留了不少饭菜味。严虹有洁癖,进门后就皱起眉头直摇头:“什么味儿......”
“我们刚吃完饭。”
“时间待久了,我们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将大门彻底推开,扇走鼻子边难闻的气味,无奈地上了讲台。放下手提包拿出笔记本电脑后,连上投影仪,全新的ppt出现在了正前方的大幕上。
主讲人到场,台下的声音也开始有意识地降了下去。
只不过周围声音下降的速度实在太快,没几秒就基本安静了下来,打了某些年轻人一个措手不及。等纪清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会议室里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严虹也清了嗓门,准备宣布下午的会议正式开场。
“下午是我主讲的休克,咱们先......”
严虹摆弄着麦克风才刚靠近嘴,按理来说全场应该只剩下自己的声音才对。但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一个年轻男人的喊声却透过手机的外放扬声器,肆无忌惮地窜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问问看他有没有y道,对!是y道,他肯定有y道!”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扎耳的敏感词汇让收集所有人慌了神,想要挂掉电话,但却一紧张手滑把手机碰翻在了地上。撞击声让对面的年轻人,忍不住爆了粗口,声音清晰可闻在整个会议室里回荡:
“卧槽!你们干嘛呢?就一根留下的y道,没必要那么激动吧!”
“喂,纪清!人呢?说话啊!”
“什么情况?驰子,你刚送我的新手机不会是次品吧,怎么突然没声了?”
“不会啊,祁哥,这可是最新款......”
一通对话过后,纪清才狼狈地从地上捡起了手机,按下了挂断键。
他本来脸皮就薄,现在当众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脸早红到了脖子根。更何况他开口就是y道,不仅莫名其妙还很容易吸引注意力。才没两句的功夫,纪清就成了整个会议室的中心。
虽然不知道那孩子想表达什么,但这并不影响那些专家们的笑声。
整个会议室也包括刚才一直围在手机边的纪清他们,恐怕只有站在前台的严虹知道祁镜说的“y道”是什么意思。
“严主任,刚才不好意思。”纪清把手机轻轻地放在桌上,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一个朋友的电话,没来得及改发音,实在不好意思。”
严虹没说什么,开口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我们在讨论吕主任说的那个病例。”胡东升率先开口帮忙给纪清解了围,“正好说到关键的地方,就没注意到您已经进门了。”
在祁镜的身边待久了,胡东升也会了几分看人的本事。
简单看两眼举止和神态,他就大致给这位大主任定了个大概的框架,应该属于那种严于律己的类型。对于他们这些小辈,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病例?”严虹放下手里的激光笔,继续问道,“就是刚才吕文烈说的那个病例?”
“嗯嗯,对,就是那个休克的病人。”
严虹眼神微眯,望着远处的四个年轻医生,考虑片刻后缓了口气。她没想这个本该放在最后才讲的病例,现在竟然要提前拿出来说了。
之前和吕文烈商量的时候,她就觉得病例太过诡异,拿来讨论有些欺负人。可现在,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心里的评分标准。
这个病例的关键点有好几处,但追溯源头,最重要的还是致病菌。基本思路就是从表皮松解症开始排除掉药源性的情况,进而想到表皮葡萄球菌,然后再从表皮葡萄球菌联想到感染的病灶。
临床经验丰富的急诊医生,或许会沿着这条线想到表皮葡萄球菌,这个难度对台下那些专家来说还算适中。那些常年和感染做斗争的医生们,或许见过这类病人,能想到这种可能性。
但接下去的病灶就麻烦了,难度陡然上升,甚至需要依靠性别来进行推演。
她实在想象不出一个人的脑回路得清奇到什么程度,才能从仅有的两个条件里想到病人的感染灶。况且这个病人的性别还那么特别,可不只是变性人那么简单。
严虹打开ppt,切到了最后几页:“既然都说到了病例,那就先把这个解决了再说吧。”
ppt上是一张死亡证明单,上面用英文写了一些死因和最终诊断,和之前吕文烈说的一样。其实在病人死亡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当地的医生也没能立刻发现病因。
“他刚才说y道?”严虹看向了纪清。
纪清愣了愣,点点头:“对。”
“有点意思。”严虹翻开提包,拿出了之前吕文烈给她的一份验尸报告,翻到了最终结果页,说道,“打电话给他,我要和他聊聊。”
“哦......”
纪清话音刚落,还没拿起手机,桌上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是他?”严虹听到铃音,忍不住问道。
“嗯,就是他。”纪清看着屏幕上赫然写着的“祁镜”二字,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严虹搬了把凳子坐下,“记得开免提。”
纪清咽了口口水按下了按钮,一旁的胡东升还不嫌事儿大,竟然把手边四人共用的那个麦克风靠了过去。顿时,祁镜的声音充斥在了会议室的各个角落:“纪清,你什么情况?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祁镜还在车里,之前就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现在再被扩音器放大,他总算明白了过来。看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1点,下午的会议已经开始。
撞上了啊......
“那个,严主任,不好意思。”祁镜笑了笑,道了声歉。
重大医学会议的主讲要承担非常大的心理压力,祁镜也做过自然清楚被人打断是种什么感觉。
“大家都是医生,没什么好客套的。”严虹不想和他绕弯子,直入主题,“说说看吧,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哦,病人有y道。”祁镜也不藏,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句话直接让安静的会场炸锅了。
“他不是男的吗?”
“病人已经做了变性手术,从女变成了男,怎么会有y道?”
“我记得刚才老吕说过病人就是男的,哪儿来的y道......”
祁镜听着东一句西一句的,忍不住清了场:“你们都没见过病人,也没往深了问,就确定病人是男的?要知道从生理意义上来讲,女变男术后就压根不算男的!”
这层没人注意到的窗户纸被祁镜捅破了。
女变男需要摘除子宫附件,这套女性内生zhi器消失后,病人就失去了女性这个性别。但他就是男性了吗?生理意义上的男性是需要阴j和gao丸的,阴j可以重建,gao丸就没必要了。
而吕文烈所承认的恐怕是病人的社会性格,这是一种基于行为和心理而创建的一种性格特征。以病人一直以来的行为来看,他就是男的,吕文烈没说错。
只不过在病例讨论的时候没明说,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坑。
而这个坑只是开始,接下去的坑就在这个变性手术上。其实吕文烈当初也踩过,甚至病人死后,整个医疗中心急诊医生们也都一直被蒙在了鼓里。
“他做的是保留y道的特殊变性手术。”祁镜强调道,“他要求医生摘除子宫和附件,但却保留了y道,算是一种私人订制吧。”
“这......这也能订制?”
“这算哪门子变性手术......”
“在这种事儿上他还想着全都要?!”
也不知是谁吐槽了一句,惹得那些上了岁数的专家们不知该怎么接话。现在他们也能理解,为什么病人已经从女变成了男,但依然找了位男朋友。至于其中的奥秘,恐怕就只能尽在不言中了。
然而严虹并不在意这些,她的注意力全在纪清面前的那部手机上:“就算病人有y道,那和他的感染有什么关系?”
祁镜轻笑了两声,说道:“表皮葡萄球菌是人体皮肤表面寄生的常见正常菌群,从名字上就能清楚它寄生的部位,所以你们就掉进了一个陷阱里,以为它只存在于皮肤上。”
“难道还存在于别的......啊......”
“对啊!”
“怪不得说是y道,那儿也有表皮葡萄球菌!”
这些急救专家们思维活跃度或许比年轻人要慢上半拍,实在年岁都不小了。但在知识的积累上,他们是绝不会比其他人差的。只需祁镜稍稍点醒,他们马上就能知道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
“啊呀,这个老吕,挖坑不带这么挖的啊!”
“竟然是个连环坑!”
“是啊,先模糊病人的性别,然后再模糊致病菌所处的部位。能确实寻找到病因的条件全被他藏了起来,这谁能猜得找?”
“严主任,这小子说得没错?”
严虹看着手里那份报告,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没错,感染灶就在y道。病人是个做了特殊变性手术的阴阳人,整容医生按他的意愿特别保留了y道。这在国外很常见,有些人在重塑yj的基础上还会把整套子宫附件全部保留下来,甚至最后怀孕的也不在少数。”
华国毕竟是个略显保守的国家,就连纪清他们都觉得离谱,那些专家们就更别提了。听完这些,他们脑子里就只剩下了恶心。
但恶心归恶心,事情并没有完。
“那为什么会感染呢?”
“术后感染是不可能的,他六年前就已经做完了手术,现在再爆发太有违常理了。”一旁的许盛叼着牙签,若有所思,“况且病程只有不足三天。”
说到这儿,众人又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放在了纪清身上。
严虹这时放慢了节奏开始问起了祁镜的姓名:“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祁,祁镜。”
“祁医生,你既然猜到了y道,不知道能不能把病人感染原因也一起说了。”
“这,这就没必要了吧。”祁镜笑着解释了一句,“我们就等同于当初接诊的医生,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步,做一次妇科检查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就行了。”
严虹没想到这家伙到头来把问题又丢了回来,让她有些意外。
但细想想,对方毕竟只是个年轻医生,能走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强过了在场的绝大多数医生。而且从临床考虑,祁镜说的也没有错,再进一步为难他确实没什么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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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9.卫生棉条
在文化上,国内外有很明显的差异,要是再往下细分到两性观念上,只会变得更夸张。卫生棉条这种东西在国外用了几十年,从研发到上市一路顺风顺水,但到了国内却没有任何市场。
早在上世纪80年代末,国外的卫生棉条就满怀希望地闯进入过国内市场。然而面对保守的国人,一来便遭到了水土不服的重大打击,黯淡收场。时隔十年,最大品牌丹碧丝再次卷土重来,结果还是连一年都没撑住,再次退出。最后只留下一些小品牌还在苦苦支撑,成为了货架上的稀罕物。
等这个饱受争议的东西第三次大规模进入大众视野的时候,已经是20年后的事儿了。
在04年,国内年轻女性中,知道棉条的人数比例都不算高。一般都是经国外的朋友介绍,或者通过上网还有其他特殊渠道才了解到这个东西。不过只是了解是不够的,国内长期缺货,让想要尝试的人们都不得不选择放弃。
其实就算有货,卫生棉条也要比卫生巾贵出一大截,再加上它频繁的更换次数,也会让人望而却步。
相比起来,这些上了年岁的专家们,到底有多少人真的懂卫生棉条,就很值得怀疑了。
“卫生棉条嘛,听说过。”
“不就是女人经期用的东西么,国外的。不过听说要塞进去,国内应该没人用吧。”
“听说要比卫生巾用起来方便的多。”
“这就不清楚了,平时工作都来不及,谁会去研究这个东西......”
相比其他人略显看戏的心态,许盛是真正把自己当成了临场接诊的医生,紧张的脸上写满了代入感:“你们就别管它好不好用了,现在问题是病人早没了子宫,哪儿来的经期?”
“对,老许说的没错,他都没经期了还用棉条干嘛?”
祁镜提出的卫生棉条问题,悄悄然离开手机扬声器的小喇叭,在会场里逛了一个大圈,最后换了个模样又回到了祁镜这里。一个再不会有经期的男人,去用棉条干嘛?
“诸位老师,难道一定要有经期才用棉条?”祁镜笑着说道,“大家把思路放宽,别那么拘束,放心大胆地去想。”
提醒到了这个份上,让不少人都反应了过来。不过所谓的反应只是搭上了正确的思路,想要真正get到那个点,还需要一个争论过程。
“如果撇开月经不谈,单论棉条的作用,无非就是吸收液体。如果从这方面开始考虑,那y道里不是流血就是流液。”
“还是那个问题,没经期哪儿来的血?”
“那就是流液了。”
“没子宫哪儿来的液?”许盛的大脑就没放弃思考,来来回回好几次的讨论过后,似乎有点开窍了,“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吧?”
“也不全是。”周围一位女医生开口说道,“没子宫还有前庭大腺,前庭大腺也可以分泌不少液体。”
“前庭大腺?那分泌不了多少吧。”许盛总算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我觉得还是血!”
“血?”
“刚才我们就讨论过,他留下y道肯定有目的,肯定不是拿来看的。”这时的许盛开始慢慢理解了祁镜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用的时候难免会有破损,更何况他经历过变性手术,恐怕损坏率只会更高。你们急诊应该都见过的吧,就是......”
“是后穹隆撕裂伤。”
这时刚才那位女医生说出了答案:“恐怕是受了点伤,病人发现有流血就按以前的习惯用了卫生棉条。”
“原来是这个意思......”
既然被人点破,那之后的原理也就不需要祁镜来赘述了。毕竟是很基础的y道正常菌群平衡的问题,就算有些医生忘了,但经过讨论,找到答案并不难。
“我猜是卫生棉条的吸水性太强,导致y道内部太过干燥,让原本在湿润环境下不算强势的表皮葡萄球菌大量生长。”
“而伤口就在y道内部,这些表皮葡萄球菌能极其顺利地进入血液,造成全身感染。”
“如果是这样,那短短三天的病程就能说通了。这种表皮寄生的细菌疯狂增殖,并且一股脑全涌进血液里,免疫系统再强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呼,这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病例啊。”
“是啊,太tm绕了。”
直到得出最终答案,看着严虹点下头,众人才松了口气,也认识到整个病例的中心思想。
原以为变态只是整个病例诊断大道上的一条岔路,见见变性人也算开了眼界,最后还是要拐弯回到正道上的。但没想到这个病例上了这条岔路就不回头了,甚至猛踩油门,把羊肠小道当省际高速来开,一路高歌猛进地带着所有人往前狂奔。
严虹不得不为这个年轻人鼓掌,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到病人的病因,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虽然整个病例只涉及了妇产科、整容外科、传染病学、免疫和皮肤科,但危重症急救是需要排除一堆常见病的。单是锁定表皮葡萄球菌并顺着这个思路看穿最后病因的实力,就已经能让他在急诊占有一席之地了
她见过太多的年轻医生,能入她眼的人都有各自的强项,但因为年轻也或多或少地有各种缺点。像祁镜这样,基本功扎实,思路敏锐的实在少见。
当然,以严虹的自负性格,想得到她的夸奖非常不容易。
“没想到吕主任精心挑选的病例,会被个年轻人看穿结果。我还想着等会议结束后,再和大家好好聊聊这个病人。”
严虹有些无奈,把ppt往后翻了两页,把吕文烈准备的诊断和可以操作的治疗过程都罗列了出来:“整个诊断过程和祁医生说的一样,只不过我准备的治疗方面内容恐怕是用不上了。”
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知道,这算得上是严虹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这时,如果祁镜情商不欠费的话,就应该开口谦虚两句,然后再介绍介绍自己,也可以和严虹商业互吹一波,最后开开心心地结束这次通话。出题人既有面子,他自己也能提升不少知名度,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然而纪清的手机却没有任何声音。
严虹有些尴尬,但脸上依然不失微笑:“不知道祁医生是哪儿的......”
“那个,那个严主任。”纪清拿起了手机,看着早已经恢复到主界面的屏幕,不得不打断了她的话,“他把电话挂断了。”
高健无奈地直摇头,徐佳康坐在一边托着腮帮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而胡东升更直接,竟然还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会这样......”
“挂了?”严虹有点奇怪。
“嗯。”纪清点点头,收起了手机,“我估计他是觉得既然解决了病例,那就没必要再聊下去了。”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严虹的意料,一个年轻人不仅有那么好的专业素养,还在最后收获掌声的时候选择低调。
低调......
严虹虽然抠出了一个词来形容他,但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她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丝怀疑,不过周围倒是有不少和她持相同意见的人:“这孩子倒是挺低调的,解决了两位大主任联手出的病例题也不炫耀,他是哪儿的医生?”
“和我们一起的,丹阳医院。”纪清答道。
“我记得丹阳医院负责急诊的是王廷吧。”
“嗯,王主任是我们的导师。”
“不错啊,能有你们这样的学生也算有幸了。对了,王廷他来了吗?”
“这次没来。”
“那真是可惜了,上次一别已经过了好些年,真想在退休前再会会他,好好聊聊......”
研讨会一改之前的紧张气氛,在这样和谐的氛围中继续了下去。
病例讲解拖了不少时间,之后的主讲内容不得不进行压缩,严虹站在台前一心想着演讲,也就暂时把祁镜放在了一边。但等到散会后,她松了这口劲,再来回想整件事儿的时候,这才发现了问题出在哪儿。
这孩子看似低调,但从之前的口吻来看根本就没有这层意思。
其实在祁镜的眼里,这个病例本身没什么难度,反倒是那套私人订制的变性手术更有趣些。这也不是他狂妄,实在是04年的时候大众都不认识卫生棉条,脑子里没概念。
但要是到了十多年以后,因为互联网的高速发展,这种类似病例在网上层出不穷。
网络新闻一般是怎么吸引眼球怎么写,在保证最低限度真实性的情况下,把各种严重症状和平淡的生活习惯联系在了一起,能轻易地达到爆炸性效果,极大加深了普通老百姓们的记忆。
他们不知道其中的发病机理,但只要说到卫生棉条,就会有不少人联想到当初看到的文字信息,比如严重感染、icu、突然死亡等等。
严虹自然不知道祁镜的秘密。
回想刚才那套解释几乎滴水不漏,找不到什么错误。再加上他略显不屑的口吻,不由得激起了严虹的自尊心。
离晚饭还有一点时间,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边看着电脑上的ppt边细想整个病例的经过。之前吕文烈给病例的时候,她也亲自做过推演。如果自己是当地的接诊医生,病人的发展轨迹会不会因为自己而发生改变?会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康复?
想法很不错,但结果都是否定的。一连几次的错判,也让她失去了信心。
从接诊算起到病人不治身亡也就三个小时的时间,算上休克晚期的难治性,其实病人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最佳抢救时间。这点时间能干嘛?最多完善一下实验室检查,再加急做个ct平扫,看看胸腹腔里有没有感染病灶。
这些东西是必须的,但放在这个病人身上,其实没太大作用。所以严虹当初一看到病例,就觉得是个死局。
但现在,她不得不改变之前的看法。
“听那几个孩子说,他是从表皮葡萄球菌入的手。”严虹在记事本上敲着字符,边打字边自言自语道,“似乎他一开始就认定了病人是表皮葡萄球菌感染,可能是之前就遇见过这种病人,条件反射的结果......”
这时一个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里:“结束了?”
严虹抬头看了看来人,点点头:“嗯,刚结束,你那儿也结束了?”
“嗯,我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会轻松不少。”吕文烈伸了个懒腰,想到了之前的病例,“那个怎么样?最后做病例拆解的时候,场面一定很壮观吧。他们肯定没想到问题会出在一根卫生棉条上!”
“壮观?”
严虹再次抬头看了看坐在她身边的吕文烈,又再一次地点了点头:“也还好吧。”
嗯?
吕文烈看她这不温不火的表情就觉得有问题:“还好?还好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出什么岔子了?被人发现答案了?是不是那个许盛?对了,还有梁晖和丹阳来的那四个小子!就数他们最入戏,一个个紧追着不放。”
“四个小子?”
严虹迟疑了片刻后,想到了纪清他们:“哦,是他们四个啊。”
“还真的是他们?看上去是很厉害,但不会吧......”吕文烈有些激动,完全没有台上演讲时的冷静和涵养,“你快给我说说过程。”
“我还有事儿。”严虹并不想说。
“啊呀,病例都是我提供的。”吕文烈坐在了她身边,说道,“你倒是快说啊......”
......
此时的祁镜早已从江平回到了明海,不过他并没有急着回会议中心。比起医学研讨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
“祁哥,你说的就是这儿?”袁天驰看着酒店牌子,心里有些发虚,“不会那么巧吧。”
“怎么了?”祁镜不解地看着他,“虽然来的都是些明海和周边地区有名的老板,不过这种场面你这个袁家少爷应该早就经历过了吧?怎么还心虚起来了?”
“也不算是心虚......”
袁天驰咽了口口水,“其实,其实我爸今晚也在这儿。”
370.那儿我熟,包你满意
年初的广浩基金遇到了些资金周转问题,季广浩一直在为钱发愁。
这次他和朱岩一起相约来明海,有一部分是为了各自公司的生意,还有一部分就是为基金募资。最主要的目标,就是把基金的规模提上去,要不然他们永远只能在慈善里当个小虾米,真遇到了疑难重症病患反而放不开手脚。
这两人目的是一样的,不过出发点各有不同。
季广浩自从大病一场后,想法就很单纯,为的就是回馈社会,是救人,尤其是他这样莫名其妙的病人。
而朱岩不一样,心里有自己的算盘。城西的那家新医院已经建了大半,理论上明年夏天就能竣工。如果能和季广浩的基金相互配合,就可以为女儿打上非常漂亮的广告。
这次来得都是大商家,也有不少社会上的名流,都是有钱的主。两人也不挑,不管他们做慈善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能对基金有一定的帮助就行了。
当然光靠他们两个老板在那儿耍嘴皮子是没用的,得拿出点真材实料才行。而作为未来诊断部的主心骨,季广浩和朱岩手里的真材实料——祁镜,就必须到场了。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个宴请明海周边企业的饭局,竟然把袁天驰所在的袁家也吸引了过来。
“祁哥,这叫什么话,爷爷创的正擎集团可是遍布全国,总公司虽然不在这儿,但设个分公司接手业务很正常。”袁天驰虽然还没进自家企业工作,但对公司业务却非常熟悉,“明海有不少地产项目,我爸估计是来这儿谈生意的吧。”
祁镜这两个月来也经常出入袁天驰的家,对正擎有些了解。
本来就是个做建材和线缆的家族企业,借着国内大发展赚了不少钱,现在似乎又开始向有色金属加工方向发展,前景非常不错。不过以祁镜十多年的记忆,这家企业似乎从来都不搀和医疗和慈善项目,说不定还真是凑巧碰在了一起。
“我就不上去了吧。”袁天驰对自己的父亲有着天然的恐惧,“让他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总觉得怪怪的。”
“这有什么可怪的,上个月我和你爸不就见过嘛,过程挺愉快的。”祁镜一把拉住他的手,就往楼上走,“再说你不是说他在谈生意嘛,酒店那么大,说不定根本就见不着呢。”
“那叫愉快?”袁天驰想到那天,心里就发怵,但身体却早已被祁镜拉着往前走了,“祁哥,祁哥你就饶了我吧......”
不论是力气还是自己的弱点,袁天驰在祁镜面前都没有丝毫的反抗余地,只能被生拉硬拽地走进了香格里拉大酒店。
穿过大堂,进电梯,两人到了三楼的夏宫中餐厅。季广浩和朱岩在这儿订了个大包厢,里面十多个座位已经占了大半。而正对门口的主位上,赫然坐着一位中年人,单论面相和祁镜身边的袁天驰颇有几分相似。
袁天驰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见是他,甩手就想跑。
然而他没想到祁镜也做好了准备,一见到袁玉舟在场,手上立刻多加了三分力,硬生生把他留了下来:“你跑什么?”
袁天驰没办法,只能哭丧个脸走进了房门。
祁镜笑着把袁天驰一把推了进去,同时笑着说道:“季老板,朱老板,我来了。”
“祁老弟,你可算来了。”朱岩指着自己的身边空座,笑着说道:“快来坐,人都到齐了,马上就上热菜......”
说着说着,他看向了祁镜身边那个年轻人。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最基本的看人水平还是有的。见了袁天驰,他意识到这张脸有点眼熟,再回头看了看身边的袁玉舟后马上就懂了:“这位是?”
“我儿子。”袁玉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我......”袁天驰不知该说什么好。
“袁老板,他就是来陪我吃顿饭而已。”祁镜帮忙打了个圆场,“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袁玉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自己的儿子,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儿子竟然还在和这个年轻小医生混在一起。当初在家里见到祁镜的时候,袁玉舟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不靠谱,也告诫过袁天驰,但似乎没起什么效果。
他瞥了瞥祁镜,又看向一旁笑得正欢的朱岩:“朱总,你说的医生该不会就是他吧。”
“是啊,就是这小子,实力绝对一流,还得过黄兴桦大主任的......褒奖......”看着袁玉舟严肃的模样,朱岩的笑容也跟着慢慢淡了下来,“袁老板,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们认识?”
袁玉舟心情不太好,都懒得解释就想起身往外走:“我觉得这顿饭没有吃的必要,公司还有点事儿,不好意思,我就先告辞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和风细雨的饭桌上风云突变,刚才闲聊时的好心情顿时被冲掉了大半。
还是季广浩沉得住气,也因为他身体的原因,袁玉舟还是会给他几分薄面:“袁老板,刚才咱们还说的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急着要走了?如果是因为祁老弟的原因,大家遇见也是缘分,正好在桌上聊聊。我觉得只要把话说开,就没什么事实解决不了的。”
“是啊,袁老板,大家聚一起不容易。”
“有事儿说事儿,多少给季老板一个面子。”
袁玉舟代表了整个正擎集团,毕竟和周围那些人不一样,还算不上真正的集团掌舵人。虽说已经帮集团公司做了不少项目,但上头还有袁槐压着。现在那么多人都留他,不给面子实在说不过去,传到老爷子耳朵里终究不好。
“那行,是你们让我说的。”袁玉舟好好看了祁镜一眼,谁料这小子竟然在那儿闷头吃菜,根本没把这当回事儿,“你瞧瞧他那样......”
“来来,袁老板别动气,咱啊边吃边说。”
朱岩想着帮祁镜周旋几句,起身给袁玉舟满上一杯,笑着说道:“慢慢说,我们都听着。”
大酒店包厢的上菜速度都经过精准的拿捏,总能在前一个菜吃剩一半的时候续上新菜。这也像袁玉舟说话的节奏,从自己儿子的学业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说到了祁镜的身上。
“我是九月份见得他。”
袁玉舟就像个说书先生样,每到关键处总要停顿片刻,喝上一口酒后再接着说道:“本来以为是个不错的小医生,眉清目秀的,结果你们猜他在我家干嘛?”
“干嘛?”
朱岩从一开始确实想着怎么为祁镜辩护,一旦发现袁玉舟在刻意刁难,他会选择站出来。
可听着听着,朱岩的立场慢慢发生了改变,慢慢发展成了一个听书观众,就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而且祁镜确实是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搞出再大的事儿他都觉得有可能:“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他在我家放蟑螂!”
“蟑螂?”朱岩皱起了眉头,同时桌上还有几位也边吃着菜边忍不住吐槽道,“放那玩意儿干嘛?怪恶心的。”
袁玉舟也觉得很奇怪:“我哪儿知道?那天我正巧急着回公司,路过儿子房间想看看他学业准备得怎么样了,谁知道让我撞到了这小子。结果书没少看,尽陪着抓这些东西。”
他越说越来气,自己心目中高大上的医生形象早已经在那天崩塌了。
周围都是能在商圈里混出名堂的人精,听了这些只是觉得奇怪,并没有立刻站队。现在一方唱罢,该是祁镜登场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单就祁镜敢当面坐下听别人说自己糗事的态度,就已经超出了大多数年轻人一截。要是换成别人,就算没吵起来,也得甩下那些人自己先跑了再说。
说这样一个人在别人家胡来,有不少人是不信的。
“袁老板说完了?”
“说完了。”袁玉舟气得点了根烟,烟头放进嘴里,继续说道,“就那几只蟑螂,有本事你把它解释清楚,要不然休想让我出钱。”
按照原本的脾气,祁镜是懒得解释的。
袁天驰的病见不得光,要是当众揭穿,那就彻底炸了。其实在袁家被人误会的时候,祁镜就有这种顾虑,所以当时他选择沉默,什么都没说。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坑是绕不过去了。
祁镜叹了口气,看了看身边坐着的袁天驰,无奈地摇了摇头:“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爸逼得太紧。我这要是不解释清楚,广浩基金会少一大笔钱,这可都是救命钱。”
袁天驰一听懵了,合着帮他藏了几个月的秘密,现在要当众人的面给抖搂个干净?
“祁哥.....”
和祁镜相处了那么久,人虽然过分了点,但袁天驰深知他的人品。直到现在,他对祁镜还抱有一定的幻想。
“对不住了。”祁镜又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身不由己,“这事儿我必须得说。”
“别,祁哥,别......”
袁天驰恐怕从没想过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局面。
进酒店那会儿,他躲的只是袁玉舟的训斥。毕竟那么挂名了那么多年的MBA压根没去学去考,任谁当父母都会生气。可现在一晃神,面前出现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眼看着就要一脚踩空掉下去。
“其实袁天驰他有病。”祁镜喝了口冰水,直接说道,“我是帮他治病呢。”
袁天驰脑袋嗡的一声响:完了,彻底完了!
“有病?有什么病?”袁玉舟皱起了眉头,“他从小到大身体都不错,医院都没怎么去过,能有什么病?而且哪个医生治疗疾病会去用蟑螂的?”
“袁老板,别紧张,那些蟑螂都是养殖场里标准化养殖出来的。”祁镜说得煞有介事,“没有野生的那些致病菌,挺干净的。”
“这不是重点!”
说到这儿,袁天驰实在受不住压力,起身一溜烟跑了出去。这是深刻入人类骨髓深处的一种躲避机制,他实在无法想象,真相公布时自己该怎么去面对桌上那些人。
“袁大公子?”
“这......”
“走就走了,管他干嘛?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是这样,遇事就知道逃避。”袁玉舟压根没考虑儿子的感受,一心就想知道祁镜在他家都干了些什么,“祁医生,你别岔开话题,我儿子到底得了什么病?”
祁镜见状有些为难:“毕竟是他的隐私,要不等这顿饭吃完,然后我们私下里慢慢聊。”
袁玉舟早已两小杯白酒下肚,酒气上涌杀红了眼,坚持自己一贯的强势做法。其实他也压根没往那些稀奇古怪的疾病上想过,一直坚信是祁镜在那儿捣鬼:“你小子别想糊弄我,就这儿说!”
“那,那好吧......”
......
此时的袁天驰跑出了香格里拉酒店,独自一人站在豪车不停往来的酒店门前,抬头看着已经落下夜幕的天空,心情格外复杂。
十多年下来,他也数不清自己到底偷过多少人的钱包手机。现在想想,满是懊悔。其实有的时候无非少了个刹车,只要及时踩住刹车,这些其实都可以避免。
事到如今,袁天驰知道这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祁镜虽说把自己的秘密都说了出来,但却是他活了那多年时间里唯一一位知道了秘密并且肯帮自己的人。想要恨他,但却怎么也恨不起来,说到底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
“没了,说不定一切都没了。”
想着外界知道这一切后对自己的态度,甚至有可能会让自己的父亲失去整个集团公司的继承权,袁天驰反倒没了之前的包袱,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轻松。
他并没有像袁玉舟想的那样,真的一走了之,而是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又转身跑回了酒店。既然事情都说开了,袁天驰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藏的。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精神方面的疾病。
溯其根源,其实是他孤独冷清又得不到关爱的童年。因为不管做了什么都得不到长辈们的关注,袁天驰越走越偏,最后只能走上歧途。
“怕什么,我都已经戒干净了!”
袁天驰在心里默念这句话,推门走进了刚才那间包厢。
然而面前出现的根本不是走之前剑拔弩张的样子,祁镜依然笑得很灿烂,正位坐着的袁玉舟似乎也没生多大的气。更诡异的是两人竟然还坐在了一起,推杯换盏聊起来了。
周围那些来捧场的商贾大亨也是乐作了一团。
有个略显发福的一位中年大叔,是明海一家著名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总。见袁天驰又跑了回来,连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世侄啊,你那根本就不算什么病,我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袁天驰被他们搞糊涂了。
“待会儿把这顿饭吃完,我们要和季老板朱老板签合同。”大叔满嘴酒气,眼神闪烁着夺目的光芒,“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咱们就去维多利亚逛逛。那儿我熟,包你满意~”
371.疏堵结合
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公平,有的只是想尽办法用一种大家都认同的方式,让那些原本不平等的东西变得看上去平等。但总会有一些不那么幸运的东西,一直被人误会扭曲,然后从内部分化出好几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在癖好或者说成瘾这件事儿上,除开du品这条底线,对于其他东西人们一贯是见仁见智,区分对待的。
有些无关痛痒的,比如看什么都脏的洁癖、费钱的购物癖、古怪的收藏癖、爱美的整容癖、健身癖、减肥癖等等,只要不戳到痛点,人们一般会默许。如果程度不重,能做到适可而止的话,或许还是个不错的优点。
但当这个癖好触犯到他们的道德底线,或者仅仅是厌恶点,那就会被无限放大。
袁家是个大家族,祖上也是商贾名流,在京城做买卖的大户人家。袁槐一直对偷盗这类小人行径深恶痛绝,更不能容忍小辈玷污家族的名声。这种严格的家教沿袭下去,让袁玉舟变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如果,把同一种大脑条件反射回馈机制里的“偷盗”换成另一个东西,另一个众人熟知又默许的东西,那就简单多了。
当然替换之前要考虑到袁天驰本身的生活习惯,要不然会显得很不真实。不过在种类繁多的癖患中,有一样却和日常生活无关,不但可以瞎编,还不用担心被人戳穿。
时间往回拨10分钟。
那时的袁天驰还在酒店门口感悟人生无常,而楼上的祁镜却是一阵轻描淡写地随意篡改了袁天驰所患疾病的名字。
“性瘾?”
袁玉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从字面意义来看,这个词的含义其实并不难猜。只不过袁天驰并不确定是不是心里想的那个意思,所以就用疑问句的方式重复了一遍。
“啊呀,这个我懂。”坐门口一个身材发福的大老板笑了起来,“就是那方面比较厉害嘛。”
“对对,都上瘾了能不厉害嘛。”
要是年轻时候未经世事的袁玉舟,肯定会觉得谈论这个很俗很无聊,甚至还有点龌龊。但现在他早已是50多数的中年大叔,对这种事儿早就习以为常了。何况他自己就很会玩,周围一直都有女人,非常清楚这个能力到底有多么重要。
现在袁玉舟的态度和之前完全不同,言辞之间甚至还有了一丝丝男人才会有的自豪感:“祁医生,我儿子这方面真有那么强?”
“确实很强,非常强!”
事情正如祁镜想的那样,对方完全误会了“性瘾”的本意。但他向来秉承“要骗就骗到底”的思想方针,摆开了一错到底的架势:“他欲望非常强烈,甚至还出现了反效果,影响了自己的学业,所以我当初就决定积极干预。”
“对对,干预得对!”袁玉舟先是肯定了祁镜的做法,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干预不会影响他这方面的......”
“这个袁老板放心,我自有分寸。”祁镜笑着说起了之前和那些医生讨论后的结果,“那些老专家们都一致认为我的治疗非常有效。”
“原来是这样,我是没想到现代医学竟然还有这种治疗手段。”
虽然祁镜说的天花乱坠,但袁玉舟多少还有点怀疑。社会上的神棍可不少,他也不是没见过,把人忽悠瘸也就是一张嘴的事儿。祁镜懂他的意思,对方谨慎些情有可原,反正在他看来,蟑螂在治疗癖患方面,泛用性绝对能算的上是第一。
“袁老板,这其实很好理解。”祁镜笑着解释道,“就像袁老板贪杯,这一来一回已经好几杯下肚了。如果让我来治,那就准备些蟑螂,在你每次想喝酒的时候,往杯子里丢上一个......”
“我靠,这么狠?”
只是一句话,就让袁玉舟有了画面感,喉咙里忍不住地隐隐作呕:“懂了懂了。”
朱岩算是所有人里认识祁镜最早的那一位,多少能看出点东西,知道他的这番话里半真半假。只不过现在正是最容易拿到资金的时候,难得炒热了气氛,再不给场面加加温那就真的亏大发了。
“祁老弟可是丹阳医院院长祁森的儿子,还是同院急诊老主任王廷的关门弟子。”朱岩看准时机往祁镜身上加了堆柴火,“今年刚读硕士就已经一篇sci在手了。”
“硕士啊,了不起了不起,真正的文化人啊”一位老板哈哈一笑,“像我这种初中毕业的文凭真的连想都不敢想。”
“不知道祁医生是什么职称呢?主治吗?”
祁镜摇摇头:“职称还早,我本科才刚毕业。”
“原来是住院医生啊,那不知道祁医生有没有执医证?”这时坐在远处的一位女演员戳中了祁镜的痛脚,“要做朱老板医院的诊断医生,最起码也得有本执医证吧,这可是最低限度的要求。”
“对对,在临床还是执医证更重要。”
祁镜点点头,并没有反驳这种说法:“执医考试有时间限制,分操作和笔试两类,操作一早就过了,笔试上个月刚考完。其实都挺简单的,估计年底就能拿到了。”
“厉害厉害。”朱岩马上不怕尴尬地给他鼓起了掌,笑着说道,“这叫什么?这就叫自信!”
女演员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嘴上却并没有这么说:这就是还没拿到手的意思吧。
“呵呵,是挺厉害的......”
对于执业医师证这种东西,祁镜懒得去解释。
懂不懂里面的流程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那些人信不信任自己。如果信任自己,刚才那句话已经说明了问题,如果不信任自己,那说再多也没用。
这时,反倒是刚才对祁镜充满了敌意的袁玉舟帮他说了一句:“才刚考完研就发表sci了?”
祁镜点点头:“今年五月份过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是西雅图医疗中心急诊的考恩特主任外审的稿子。”
“那杂志我略有耳闻,可真够厉害的。”袁玉舟似乎明白了朱岩为什么会把这家伙当成宝贝,“听说是sci里最能拿得出手的医学杂志了。”
“老袁,你还懂这个?”
“之前我不懂,但自从我们公司去年开始和国际正式接轨,我终于懂了。”
袁玉舟谈兴正浓,停了片刻后就想拿桌上那杯红酒喝上两口,润润嗓子。但忽然脑子里略过一只黑黝黝的蟑螂,顿时把手缩了回来。他没想到祁镜随口说上两句的东西竟然有那么大威力,不由得又高看了他几分。
袁玉舟定了定神,这才接着前话继续说了下去:“那时候我才懂,高精尖技术才是最终生产力,以前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完全没有可比性。知道现在怎么衡量一个科学技术人才吗?学历是一方面,发表国际学术论文的质量是另一方面。”
“所以那个sci......”
袁玉舟这才发现桌上似乎没几个人懂这些,便连忙解释道:“恐怕大家对sci很陌生,那是全世界公认最强的论文索引数据库之一,是进行科学统计与科学评价的主要检索工具。”
“我就听懂最强两个字。”
“我也差不多。”
“啊呀,懂那么多干嘛。”门口那个胖子老板笑呵呵地说道,“咱们就负责出钱,动脑子的事儿交给那些人才就是了。”
“还是李老板想得透彻啊。”
几番讲述之后,祁镜总算称得上是个人物了,因为袁玉舟所说的那两点他都具备。
“祁老弟现在是硕士,以他的才华将来必定会读王廷主任的博士。”朱岩这时又跳了出来做起了介绍,“论文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自从这篇论文过审之后,他已经在筹备新的论文了。”
“还是投sci?”
祁镜点点头:“是一篇研究性质的文章,准备时间会稍长一些,过审应该不成问题。”
“不简单啊。”袁玉舟笑着又赞了他两句,然后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在我个人看来,临床医生还是临床技能最重要,论文什么的做个锦上添花的东西就行了。”
总算说到这儿了!
朱岩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刻,转身从挎包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袁老板,你恐怕不知道,咱祁老弟最强的就是临床能力!”
接着,一份长达三页的报告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从季广浩那场大病开始,这位不知名撰稿人用极有渲染力的文字,把几件广浩基金接诊过的病例,汇集在了短短几千字之中。包括季广浩本人在内,里面都是长期无法得到诊断的病例。
“他们不仅得到了诊断,也得到了应有的救治,现在唯一缺的就是钱。”季广浩无奈地说道,“实在本人公司资金周转出了问题,朱老板更是在为整个诊断部门打造医院。希望各位能广施援手,为那些穷困百姓带去福音。”
到了这一步,水到渠成,在座那些人都纷纷掏了腰包。
至于慈善宣传那部分,祁镜就管不着了。对他来说,只要钱能到位就行。
事儿谈成之后,酒桌就成了真正吃饭闲聊的地方。袁玉舟也没了刚才大老板的架子,闲话了两句后又把话题扯到了自己儿子身上:“祁医生,我儿子他那个病叫性......性什么来着?”
“性瘾。”
“哦对对,就是这个。”袁玉舟继续说道,“不知道他这个有没有遗传性?”
祁镜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过祁镜很清楚这人所说的遗传性肯定不是针对第三代,而是他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有这方面的因素存在。难道袁老板年轻时也被这事儿困扰过?”
“额,算是吧。”
袁玉舟不免把事儿联想到了自己身上,那句在民间流传甚广的名言警句又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了起来:“那时候年轻气盛嘛。”
“是啊是啊。”朱岩也随口附和道,“谁还没年轻过,像我以前一晚好几次......”
祁镜被他们两人夹在中间,倍感尴尬:“两位好身体啊。”
“说笑了说笑了,都是年轻惹的祸啊。”袁玉舟有些不好意思,又问道,“那不知道这对他将来的生活,会不会有什么不良的影响?我还是怕禁得太过,最后......”
“生活上的影响肯定会有,所以我才出手治疗嘛。”祁镜解释道,“其实这事儿就像来势汹汹的洪水,我们做医生的就在抗洪第一线,必须疏堵结合才行。要是只堵不疏,总有一天会爆发的。”
“疏堵结合......好比喻啊!”
“这个我懂!”门口那个胖子顿时来了兴致,掏出手机翻起了联系人的电话,“要不吃好饭咱们一起去玩玩。”
话刚说到这儿,袁天驰忽然推门走了进来。
他不知道祁镜耍了什么把戏,竟然能那么顺利地拿下自己的老爸。
他也不知道祁镜到底在他走后做了些什么,竟然能让死气沉沉的酒桌变得欢乐起来。
他更不知道祁镜到底都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以至于坐门口的那位胖大叔竟然自来熟地勾上了自己的肩膀,还把某个娱乐场所挂在了嘴边。
“去那儿干嘛?”袁天驰有些抗拒。
“去玩玩嘛。”李胖子裂开嘴笑得更欢了,“放心,那儿我熟,包你满意。”
袁天驰对娱乐会所毫无兴趣,但心想对方好歹是自己老爸的朋友,最后还是改了语气婉拒了:“我不太喜欢那种地方,还是诸位去玩吧,我就不去了。”
本以为自己拒绝了对方,多少会受上两个白眼,可没想到李胖子竟然像看民族英雄一样看着他,同时竖起了大拇指:“小兄弟,了不起了不起,这都能忍得住,我敬你是条汉子!不过刚才祁医生都说疏堵要结合了,我劝你还是去吧,再憋着人都给憋坏了。”
然而让袁天驰觉得混乱的远不止这些,他刚要开口拒绝,没曾想坐在远处的袁玉舟竟然难得发了话:“去吧去吧,没想到你这些年过得那么辛苦,难得放纵一次也没什么。”
袁天驰: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372.防范于未然
最后在祁镜的帮助下,袁天驰随便编一个疗程进行中不能随时中断的蹩脚理由,总算躲过了这一劫。等酒宴散去,他才知道是自己的癖好被祁镜改了。
木已成舟,再解释也于事无补,袁天驰只能认命。
这顿饭结果还不错,季广浩的基金获得了不少资金注入,在之后相当一部分时间里他不用再为钱发愁了。至于帮忙做广告做宣传之类的事儿,祁镜不发表意见也管不了太多。
其实在那些急需用钱的病人眼里,这些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要钱确实用在实处,恩人市侩些也没什么大问题。
晚饭后,时间已经临近九点,最后一场会议也差不多到了尾声。祁镜原本就没报什么希望,现在恐怕也没必要再回会议中心了。袁天驰见状,索性在香格里拉给他开了间房,祁镜也懒得问多少钱,忙活了一整天,先住进去休息再说。
在临道别的时候,袁天驰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开口问道:“祁哥,那我以后岂不是要装作有性瘾的样子?”
“装?为什么要装?”祁镜进了房间,笑着回道,“你不是都治好了么。”
“额......”袁天驰反应了过来,“好深的套路。”
“如果不想去那种地方,那就早点找个女朋友。”祁镜说完关上了房门。
对袁天驰来说,祁镜帮助他暂时克服了偷窃癖,绝对算得上是个救星。但换个角度来说,这个家伙也绝对是个煞星,没一个也能算半个。
刚才在酒宴上,他是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这辈子玩完了。没想到祁镜倒是拿捏准了袁玉舟的脾性,玩了出狸猫换太子,至少让他爸信了。想想自己这一家子重男轻女的严重程度,似乎也挺好理解的。
当然这个救星有太多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
两人从八月开始至今也有两个月了,为了给治疗疗效做评估,难免会外出。但祁镜给他的感觉就和他爸那一代差不多,非常老派,压根就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对年轻人的那套东西也很抗拒。
最让他捉摸不透的还是经济情况。
有一次两人聊起了丹阳的房价,袁天驰说了袁家几处房产,没想到祁镜也能轻松接上话,对丹阳的房价非常熟悉。聊着聊着,他似乎是说漏了嘴,透露自己已经买了一套。
按揭买房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要是普通的套房公寓也就算了。以他的工资奖金还不起,但还有他那个做院长的老爸在,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可祁镜说的那个地段是市中心,那儿刚准备兴建一个大楼盘,主打一梯一户“大平层”的新概念,每一间都不便宜。
按市价,如果真的在那儿买上一间得近百万。
就算他爸是院长,可也才当了没几年,不至于攒下那么多钱。袁天驰也没法往下想,因为再想下去就只能往上靠了,毕竟赚快钱的办法都在里面。
“算了......”袁天驰在房间门口踌躇了片刻,自嘲了一句,“管那么多干嘛。”
......
对于祁镜来说,去不去这场医学会议都没所谓。
去了无非是见见明海上京的几个急诊主任,看看他们对于某些疾病的理解和治疗策略。毕竟和那些位列t0级别的老主任相比,祁镜的治疗算是短板,还需要继续钻研。
当然不去也没什么太大问题,无非少了几个学分,以后补就是了。至于会议上的见闻,到时候完全可以让那几个小子帮忙转述。不过在他看来,这些会议都很枯燥,估计也没什么好玩的。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他的缺席就有点遗憾了。
此时会议中心旁的店大堂里,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沙发上,两眼时不时看向大门口,嘴里不停嘀咕着什么:“怎么还没来?打电话也不接,该不会是跑了吧。”
男子性急,手里的报纸拿起放下了好几回,终于忍不住跑去了大堂前台:“不好意思,我问下有没有一个穿着黑色长袖t恤,身下穿着牛仔裤的年轻人进来过?约摸这么高,人瘦瘦的,看人都是一双死鱼眼,也不太爱笑......”
前台接待小姐被说得一愣愣的,最后还是摇摇头:“不好意思先生,我没见过这个人。”
男子只能悻悻地回到原来的沙发上,继续喝茶看报,希望能尽早见到这个行踪成谜的家伙。
然而坐下没一会儿,他的手机铃就响了起来。
男子快速放下报纸,激动地拿起手机,才看到来电显示,就把刚提的气又沉了下来:“喂,老林,你怎么又打过来了?”
“这不是着急嘛。”电话对面也是个中年人的声音,语速很快也很急促,“要不你赶过来看看吧,这病人太棘手了,我们这儿的疾控根本没法确诊啊。”
“老林啊,你也知道我人在明海,后天还有个重要会议,实在走不开啊。”
“唉,那现在这个病人怎么办?就这么隔离着?”老林有些气不过,“我的黄大所长,你就高抬贵手行行好吧。这人有高热、咳嗽、咳的还是浓痰,这两天已经出现了胸腔积液和呼吸困难,我越看越像是那个东西。万一真的在我这儿出了岔子,整个疾控都得跟着倒霉啊!”
“我懂你的意思。”黄兴桦也知道对方那儿很急,“但我真的抽不开身,而且根据你所说的症状,我觉得不像sars。”
“那要万一......”
“你就先给他隔离着,该上的对症治疗别停。”黄兴桦说道,“我明天想想办法,看看会议时间能不能往前提一提。”
“黄所长,我这儿就靠你了,一定想好办法!”
“知道了知道了。”
黄兴桦连忙挂断手机,按下按钮接通了另一个打来的电话:“我说你小子可真够难找的,寻你寻一天了,打电话也不接,人又不在会议中心,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祁镜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笑着说道:“刚才有个重要饭局不太好接电话,所以我就设成了静音,实在不好意思。”
“你可真够忙的,这么优质的医学会议也不来参加,去什么狗p饭局......”黄兴桦向来毒舌,要不是祁镜和其他年轻人不一样,他说不定早就开骂了,“人在哪儿呢?我有事要找你帮忙。”
祁镜坐在沙发上喝了口刚开瓶的饮料,笑着说道:“我在香格里拉。”
“啊?香格里拉?你人在云川?”
“没有没有。”祁镜连忙解释道,“不是云川的那个香格里拉,而是明海那家香格里拉酒店。我在那儿住着呢,免费的,不住白不住。”
黄兴桦刚才听后还一高兴,如果祁镜真的在云川,他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送去老林那儿。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虚惊一场:“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去云川了呢。”
“云川?云川怎么了?”祁镜嗅觉很敏锐。
云川地处华国大陆最南端,与不少东南亚国家接壤。而这次医学研讨会里就有不少东南亚的传染病学专家出席,让祁镜不免把它们联想到了一起。
“云川丽城出了个高热病人,有呼吸系统的症状,需要排除一下是不是sars。”黄兴桦简明扼要地概括了刚才老林所说的病人情况。
“sars?”祁镜觉得奇怪,“不都出了诊断标准了么,照着症状去看就行了,哪儿需要别人来帮忙。”
“唉,有些小地方就是这样,少基础设备,还少大量科学技术劳动力。”黄兴桦显得有些无奈,说道,“我还真希望你能在那儿,倒是省的我再去了。”
“黄所长,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祁镜往嘴里灌了两口饮料,笑着调侃道,“我连执业证书都没有呢。”
“还没有?不是考完了吗?”
“考是考完了,可证书还没下来,估计得等到年底吧。”
黄兴桦绕不过他,这次找他也不是为了什么云川:“好了,闲话少说,我这次找你是为了接下去的传染病会议。一个多月前,东南亚几个国家都陆续遭了严重水灾,现在正是灾后传染病肆虐的时候,所以急需筹集预防和治疗办法。”
“哦,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希望你也能去了。”
黄兴桦非常看重祁镜的实力,没能早点挖掘出这颗苗子让丹阳的王廷得了便宜,让他非常懊恼。现在正好是个契机,按黄兴桦的计划,第一步就是把这小子赶到自己的会议室里,慢慢同化。
不过他似乎打错了算盘,因为祁镜对这场多国研讨会本身就有异议。
“黄所长,我觉得这个会议没什么太大意思。”在黄兴桦这个疾控传染病防护所所长面前,祁镜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当然了,帮助邻国是义不容辞,但还没到你出马的程度。”
“你的意思是,这次讨论疾病的难度都太低?”
“可不是嘛,水灾后最容易爆发的就是虫媒和消化道传染病。”祁镜说着自己的观点,“霍乱、疟疾、血吸虫、肝吸虫早就老生常谈了,此外他们那儿常见的还有蓝氏贾第虫、溶组织内阿米巴、钩虫、蛔虫、蛲虫、毛首鞭虫、粪类圆线虫、菲律宾毛细线虫等等。”
黄兴桦听后连连点头,能说出这些就说明祁镜对东南亚的了解绝不比国内任何人差:“别绕弯子了,说重点。”
“这些在国内要不几乎绝迹,要不就是有成熟的应对办法。”祁镜解释道,“所以遇到这些来求经的人,哪儿需要你出马啊。”
黄兴桦总算懂了他的意思:“说说你的想法。”
祁镜说道:“现在我们国家要应对的主要目标,绝不是那些小虾米,而是一些罕见病原体引起的突发传染病yi情。经过去年的sars,这种突发yi情已经为我国传染病预防控制领域必须要应对的重大问题。”
其实祁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国内传染病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法定传染病,投入的资金、人力、时间相当大,也取得了显著效果。但我们对罕见病原体没有足够的技术储备,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专家团队。如果yi情出现,难以及时明确做出诊断,犯错误的可能性很大。
而这种错误一旦出现,往往是致命的。
在技术水平上,国内的传染病专家、实验室设备和技术水平都不是国际一流水平,在去年就已经暴露了相当多的问题。所以为了应对地球环境带来的未知挑战,必须紧锣密鼓地加大罕见传染病的研究。
“所以你的意思是......”黄兴桦把背靠在了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意思是组建一支应对罕见传染病的团队?”
祁镜原本是想把这个想法留给黄玉淮老主任的,没想到在他儿子这儿就已经先用上了。不过也没关系,在专业知识领域黄玉淮要比儿子优秀,可说到人脉和其他资源方面,现在担任传染病防治所所长的黄兴桦肯定要更合适些。
“要是在02年,我的这个想法或许没什么参考价值。但......”
黄兴桦完全明白祁镜的意思,连忙抢过了话头:“但现在是04年,经历过03年的洗礼,知道了sars的厉害,未来说不定还有tars、bars、mars。而且我们现在和那些热带地区国家的交流日益增加,那些罕见的热带病研究也得提上日程。”
“对,就像上次那个罗阿罗阿线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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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两通电话
黄兴桦坐在大堂,和祁镜聊了很多。
实验室里研究向硬件不是他们临床医生的强项,硬件的好坏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这取决于资金投入。不过在软实力上却是有深挖的必要,祁镜当初也是传染专业的硕博导,现在又带着两个专研诊断的小年轻,在选人上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黄兴桦没想到祁镜不仅临床实力就够强,看人水平也不比自己逊色,有些甚至深入到了很多细节方面。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黄兴桦被他这么来回一煽动,嘴上没说什么,但心却早已不知飞去了哪里。应对未来危机和罕见病的专家组,可不是那么好组建的,难度可想而知。可一旦组建完成之后,那将是突发公共卫生紧急事件时最值得依靠的队伍。
对于传染方面的罕见病,恐怕单单靠专家组还不够,反倒是充实国内微生物信息库显得更重要。
但对于sars那样传染范围极广的烈性传染病,专家组却可以第一时间拿出有效的应对方案。即使这套方案并不是最优解,也不至于各方各执一词最后拖延时间酿成大祸。
两人聊到了11点,最后实在因为精神所限,不得不挂断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黄兴桦就被床边的手机铃给吵醒了,抬头一看来电的正是林荣所在丽城疾控中心的座机。他打了个哈欠,脑子清醒了些后接起了电话:“喂,老林,这才几点啊......”
“黄所长,也不是我存心打扰你,实在是那个病人的病情又重了几分。”林荣整宿没睡,一直在隔离病房旁的医生办公室里待到了天亮,生怕出什么大问题。
“怎么了?”黄兴桦也是一个激灵,生怕真的出问题,连忙问道,“咯血了?”
“不是,痰一直那样,但是呼吸困难加重了!”林荣看着刚送到手里的病历报告单,焦急地说道,“而且体温根本压不住,今早上到了39,人看上去总有点烧糊涂的感觉。”
黄兴桦去年有一多半时间在上京带队处理sars,对sars的症状太了解了。
这个病人的症状确实和sars非常相像,有高热畏寒乏力,有咳嗽咳痰,现在又有了呼吸困难。也难怪林荣会紧张,这要是换了其他刚经历过sars的传染科医生都会是这个反应。
不过传染病的诊断和防治都讲究一个传染链,而传染链里有三要素,传染源、传染途径和易感人群。
林荣所在的云川丽城是个偏僻小城,虽然是个旅游热门去处,不过从去年sars流行就严格限制了省市间来往的人流。去年那么严重的情况下,云川都没出事儿,怎么到了今年下半年却出现了?
对于sars来说传染途径和易感人群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要有传染源,这个病人的传染链上缺乏传染源。
既然现在sars的传染早就被扑灭了,压根没有传染源,黄兴桦便要深挖这人的个人信息,看看是不是人有问题:“他是哪儿的人?”
“人是腾城的。”林荣叹了口气说道,“那个地方你应该懂。”
“哦,赌石?”
黄兴桦之前也去过云川,对那儿特殊的“风土人情”还有些了解。腾城是全国重要的玉石加工场和集散地,很多当地人都是玉石加工售卖的从业者,恐怕这位病人也不例外。
“我印象里miandian和你们云川都没sars病例吧?”
“是没有,不过我得以防万一啊。”
“他这几天接触的人都隔离了?”黄兴桦已经基本把sars排除在外,接着说道,“包括住的地方和工作接触过的人,还有沿路乘车的,买卖东西有金钱往来的也得算。”
“腾城那儿我实在管不了,但进了丽城后他密切接触过的几个人我都看住了。”林荣停顿了片刻,想了想继续说道,“人都送回来在隔离呢,不过......”
“不过都没症状吧。”黄兴桦已经猜到了结局,总算松了口气。
“确实都没什么症状。”
林荣能做丽城疾控中心的主任,自然对大多数传染病有足够熟悉。只不过他在小地方待悠哉了,就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大问题,所以实在难下这个决定:“老黄,这事儿还是得你来定。”
“你后续的检查都没做,怎么定?”黄兴桦说道,“好歹再查个胸水看看情况吧。”
“镜检?”
“废话!难道还直接用肉眼去看?”黄兴桦是真的受够了,忍不住开口骂道,“林荣,你好歹也是我研究所里出来的,被调去丽城疾控中心不到十年,怎么退步成这幅样子了?”
林荣被说得有些尴尬:“还不都是被sars吓得......”
这十来年他确实尝到了小城安稳生活的甜头。
林荣这个主任工资不多,但丽城本来消费水平就低,平时花不了多少。而且小城风景不错,是旅游胜地,所以相比住在上京,这儿反而更安逸。
然而,想要日常生活过得安稳舒适,不舍弃点东西是办不到的。
这些年他临床的诊断思路倒是还保留着一些,该做什么检查都清楚,但却彻底舍弃了几十年积累下来的诊断魄力。一遇到事就畏首畏尾的,完全没有主任该有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疾控中心并非一线临床,要不是sars平时根本没多少工作上的压力。
“你就别笑话我了。”林荣被说得有些尴尬,“还是说说这个病人吧。”
“说说?”
黄兴桦是彻底被他惹毛了:“你现在不会连血常规报告都看不懂,连是什么微生物感染都不知道,还要我来一步步教吧?”
“老黄你也别生气,这点常识我还有。”林荣赔笑着说道,“之前血常规检查下来血常规指标都是正常,我觉得是病毒感染,已经上了抗病毒药了。”
“第几天了?”黄兴桦问道。
“昨天是第二天,如果算上今天那就是第三天了。”
“没效果?”
“这不刚才和你说了嘛,看上去更重了。”林荣显得很无奈,“要不用用去年治疗sars时用的那个利巴韦林?”
“你那儿虽然遇不到什么病例,但好歹闲下来看看文献啊。”黄兴桦叹了口气,解释道,“最新病例数据分析早就证明这个药物治疗效果有限,却有很强的细胞毒性,副作用非常大。”
“那这个病人......”
“治疗了那么久,你就不会再复查个血常规再看看?”黄兴桦说道,“最基本的支持治疗也给我上全了。”
“行。”
黄兴桦毕竟做了他好几年的顶头上司,私底下关系也不错,不可能看着朋友有困难不帮一把。考虑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决定帮这个忙:“我人是来不了了,你尽快把检查报告给我,我下午给你个诊治方案。”
“好好......”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林荣这才挂断了电话。
而在明海的黄兴桦则是长舒了一口气,对他而言只要不是sars一切都好说。万一再出现一波新yi情,以云川那儿缺医少药的情况,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当然病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以他多年的经验也没法靠林荣提供的线索找到病因。看似是个比较常见的呼吸系统感染,至于具体感染的情况、呼吸系统损坏程度以及感染的具体微生物类别,他还需要等检查报告出来后做进一步的评估。
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去会一会昨晚到明海的几个东南亚的传染病学专家们。
专家组总计18位,一起从yuenan包机来的明海。他们分属五个东南亚国家,今年都不同程度遭了水灾。在基础设施和基础医疗都很薄弱的情况下,他们必须扛过来势汹汹的各类传染病yi情。
简单见了个面,黄兴桦做了介绍后,便履行了昨晚和老林的约定,找他们协商改变会议时间。
只不过这个协商显得颇为怪异,看着就像是走个过场。从提议到最后得出结果都是黄兴桦一手包办,最后也是由他单方面宣布会议提前,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们。
“黄所长,不是说会议在明天嘛,怎么放在了今天下午。”
“实在是时间太紧。”黄兴桦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下午会议结束后,晚上七点我还要赶去云川,那儿有个重要病例需要我去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
“那就没办法了,下午就下午吧。”
黄兴桦一开始就没把眼前这20来个家伙放在眼里,只不过这次会议是上头决定的,他必须来参加。当然从另一角度来看,会议也不是全无意义,东南亚此次抗yi的整体表现对国内来说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所以刚来明海的时候,他尽量放低姿态,多少还报了点期望。
但昨晚和祁镜的那通电话,彻底把黄兴桦的要求拔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早上林荣的电话,又把他的心态给搞炸了。所以现在黄兴桦的态度实在说不上有多好,整张笑脸恐怕只有10%的神经肌肉电生理现象是真实的。
要不是那些人散的够快,恐怕这10%都未必能留到最后。
“听他们的意思,应该是想去另外几场医学会议看看。”
黄兴桦身边坐着说话的那位,是上京人民医院的呼吸科大主任,仇宣。他同时是中华医学会呼吸病学分会的会长,去年上京对抗sars也有他一份功劳,算是黄兴桦的老“战友”了。
“去看看也好。”黄兴桦乐得自在,“让他们看看我们最高水平的医学会议是什么样的,也好找找差距。话说他们整个九月的抗yi表现实在太差了,都给了半个多月的准备时间,到头来还死了那么多人。”
“那是综合国力决定的,医生的作用有限。”仇宣看了看手表,说道,“待会儿有个呼吸科病例研讨会,几个大三甲呼吸科主任都到了,我必须去露个脸。”
“行吧,反正没事儿,我也去逛逛算了。”黄兴桦用手指敲了敲表面,“下午一点,你可别忘了。”
“别担心,我忘不了。”
......
为期一周的会议进入到了第二天,各科大牛也纷纷走上前台,讲述各自领域的前沿技术和理论知识。
有些是以病例的形式,有些则是更纯粹的学术论文讲演。
论文乍一看起来千篇一律,基本都是sci上刊登的文章。那儿是医学学术的高端局,普通玩家根本入不了场。因为就算进了,也会被满屏幕密密麻麻的医学英语劝退。
如果真的对内容很感兴趣,那必须得有医学英语的基础,或者至少对主题有深刻了解,否则很容易出现人在会场脑子却不停地在迷茫三联问: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而在以病例讨论为主的会场,场面气氛就会火爆些,时不时还有人提问或者阐述自己的诊断和手术思路。有些会场甚至会搬来主讲人自己的手术视频作为展示,到关键处时,甚至会逐帧播放进行讲解。
比如早上8点,位于四楼的骨科会场,大屏幕上的正是丹阳第一人民医院骨科大主任谢宗培的一台微创手术照片。
“这是一位受非结核分枝杆菌感染的病人,确诊的时候已经有了多个骨感染灶,以脊柱的最为严重,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压缩性骨折。椎管狭窄,并且已经压迫到了脊髓神经。”
谢宗培指着屏幕上画面,严肃地说道:“我们摒弃了原本先药物治疗,再手术清除病灶并重建椎体的方法。而是选用了先在ct引导下经皮做部分的感染灶清除,然后再行局部药物治疗。经过我们多年治疗骨结核的经验,这类方法比先药物治疗再手术清楚病灶,复发率下降了13.6%,非常具有临床实践意义。”
台下众人对于这个方法非常感兴趣:“从病人的摄片来看,骨折程度比较严重。那局部药物治疗之后,是不是还需要进行手术做椎体重建?”
“确实,如果要做椎体重建,还不如一次性将去除感染灶和重建椎体合二为一,这样也能减轻病人的痛苦。”
谢宗培知道他们会有这种顾虑,切换到早已准备好的视频画面:“病人确实需要椎体重建,但这次我们用的是微创,和之前的抗感染治疗完美契合。”
“微创手术?”
“是先经皮刺入导管,用空气撑开前端球囊。大致维持外周骨骼形状后,我们再注入骨水泥。”谢宗培点开了只有不到半小时的手术视频,笑着说道,“手术过程其实不难,病人也没什么痛苦,术后没有漫长的恢复期,两小时病人就能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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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搅屎棍
这位医生算是问到了谢宗培的“痛处”,让他回想起之前那场奇怪的病例讨论会。
当初祁镜站在自己科室的会议室前台,手执记号笔,一人应付三位主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而对于非结核分支杆菌的几个诊断要点,也因为那场论辩,深刻进了谢宗培的脑海里,恐怕余生也难忘了。
非结核分枝杆菌的难点向来就在诊断上,治疗方面其实就是查药敏做诊断性治疗而已。
来之前谢宗培就想到这点,也做足了功课。之前和祁镜交锋数次的地方,都已经被他消化成经验,吸收为自己知识的一部分。所以在回答这人的问题时,谢宗培心里不太舒服,但在内容上没什么压力。
然而他是亲历者,早就吃透了这个病例,所以说出来觉得有没什么,但台下众人不一样。
病人的情况维持了十多年悬而未决,最初的诊断其实并没有多少值得怀疑的地方。但最后却在医生的坚持下,找到了突破口。
“果然大医院就是不一样,这种需要找大城市疾控中心做详细培养的感染,竟然靠直觉和排除法就大致推断出病因了。”
“难得的是坚持。”
“对,一直以来对于干燥综合征和激素导致骨质疏松的判断都得到了证实,我相信绝大多数医生恐怕早就盖棺论定了,哪儿会费那么大力气深挖病因。很有可能查了半天没查出其他病因,付出的精力付诸东流......”
这事在一院是个半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
尤其是皮肤科、呼吸科和骨科,几乎人人都有耳闻,也清楚罪魁祸首是谁。但在互联网发达之前,医院毕竟只是个小圈子。有事儿也是圈子里的人自嗨,出圈后没人会关注。
不过谢宗培毕竟是大主任,自有得意的领域,没必要把诊断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这是丹阳医院一个医生做的诊断,并不是我们医院。”
“丹阳医院?”
“是骨科医生?”
“刘大主任?”
“不,是一位内科医生,这类诊断方面还是内科更在行些。人姓祁,是个很......”谢宗培带着笑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作了个很有深意的停顿,然后继续说道,“很有特色的医生,刚才还见过他。”
“这事儿还是问丹阳医院几位医生吧。”
这时不少人的目光顺着谢宗培的视线转到了丹阳医院几个骨科医生所坐的地方,带队的就是副高黄显冰。他和王廷熟,去年就因为几个内科找去会诊的病例知道了祁镜这号人物。现在再一听,自然知道是这小子。
不过周围几个主治和副高都对内急不太了解,还以为是自家大院长去帮的忙:“难道是祁院长?”
“不会吧,祁院长也是外科,手上是一绝,可传染病学应该不行吧......”
“是他那个在内急的儿子。”黄显冰回想起王廷想要递交接棒那段话,说道。“毕竟整个丹阳医院,姓祁的也就两位,祁森根本忙的脱不开身,能做这种事儿的就只有祁镜了。”
“祁镜,好像听人提起过。”
“哦哦,我有印象,内急那个搅屎棍嘛!”
“这么说院长儿子会不会不太好。”
“这不是我说的,再说了搅屎棍是个中性词......”
骨科那些医生不知道,其实在其他会场里也有同样的场景出现。上午同时进行的几场会议都有丹阳的几家三甲医院出场,而想到丹阳这两年来的罕见病,恐怕都绕不开一个人,祁镜。
现在不仅是骨科,一院的神经外科大主任也在神外会场讲述颅脑外伤新的手术。
“病人是元宵节那天送来的颅脑外伤,15岁,硬膜下血肿,出血量在45ml左右。”一院神经外科主任拿着病人手术的照片说道,“是炸窨井盖后砸的,伤势很重,已经有了些脑疝的迹象,根据出血量我们选择了积极应对。”
“去骨瓣后吸取血肿,然后维持了48小时的亚低温治疗。手术很成功,术后常规抗感染,病人一般情况非常不错......”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看着画面上赫然出现的一张病危通知单,愣了愣。
因为是大屏幕,这一切也都进了台下那些外院医生的眼里。从病危通知单上的日期,就在术后第七天,和刚描述的术后情况完全不符。
“龙主任,病人术后病危?是术后感染?”
“但是龙主任说病人术后情况还好啊。”
“有些院内感染会潜伏相当长的时间,而且耐药相当严重,普通抗感染根本压不住。”
台上的龙仁清哪儿管得上他们在聊什么,现在脑海里就像奔过了一大群草尼玛一样难受。
做这份ppt的时候,他反复告诫自己的博士生一定要去掉术后那些和手术无关的东西,可没想到还是漏了关键东西。当然,龙仁清自己也有问题,在拿到ppt的时候也没做详细的订正,露了“马脚”。
既然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病人术后恢复其实都不错,手术很成功。但却因为其他特殊情况转去了丹阳医院,经过治疗后早已经康复出院了。”
龙仁清想一句话带过这件事儿,准备详细说说接下去几个病例。但越想简单越容易引起周围人的求知欲,越说越让人在意。
“病人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一院告病危,去了丹阳就好了?出了什么问题?”
相同的视线,又全都汇集到了丹阳医院神经外科那几位医生所坐的地方。不过比起骨科那儿的羡慕,这次更多的是疑惑,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当天王廷确实找过神外会诊,但病人早已不是神外能处理的情况,最后会诊也没留下什么建设性的意见。而且会诊医生这次并没有来,对于在会场的这三位医生而言,病人就像很多其他脑外伤病人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地方。
“送了我们医院的内急?”
“内急......那就是他了!”
“对,除了他没别人!”
在人选上,他们要比骨科那几个医生敏锐的多。
毕竟原来就是祁森的科室,就算他现在基本卸任了大主任的位子,但祁镜小时候家里没人的时候会经常来科里玩。再加上现在又是内急的风云人物,他们几个副高主任对这孩子都有印象。
“现在想想,好像年后听人提起过这个病例。”
“嗯,当时聊的时候都在说,父亲冒险转院是转对了。”
“这哪儿是冒险,这就是在赌博啊,万一路上有什么意外孩子可能就没了。”
“那后来的诊断是什么?”
“诊断啊,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哦哟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蛆?”
......
罕见病并不是这些医学讨论会的重点,因为作为人口大国,有限的医疗资源更应该拿去处理有庞大人口基数的普通常见病。但作为医生的职业天性,都喜欢那种发现未知的乐趣。再加上病人所以这也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内容。
鸡肋,但必须得有,就像给普罗大众科普简单的医学常识一样。
除了这两个外科科室,同时开启的十多个医学会议里也有和祁镜搭上关系的,但和他关系最深的还要属呼吸科。
刚进会场的仇宣就看到丹阳医院呼吸科主任罗唐站在前台,嘴里除了时不时咳嗽两声,就是在说一个年轻人和他诊断过的病例。
“卡塔格内综合征,病人可以有全脏器反位,或者仅仅是反位心。”
罗唐轻咳两声,用激光笔点着画面上的文字,说道:“这是一种罕见遗传病,有支气管软骨发育、纤毛功能障碍和弹性纤维不足,最后导致痰液淤积造成反复肺部感染。其中与普通感染不同的是,病人也有鼻窦和副鼻窦炎,这一点也是诊断的关键......”
仇宣找了个座位坐下,听着罗唐在那儿聊起了诊断经过。
病人有长期病史,里面涉及大量肺功能数据、血常规检查和微生物培养结果。但最后留在仇宣脑子里的就只有一个人名,祁镜。
“祁镜......这名字好像在哪儿见过。”
仇宣翻起了自己的公文包,抽出了一份法院判决书复印件和病人的诊断书。连翻了好几页,他总算在一行小字里找到了这个名字,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条缝:“原来就是他,倒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这场呼吸科专场就是一个大型的呼吸科罕见病交流会。
和普通的研究向会议不同,这里只说呼吸科的罕见病,主要作用就是为台下那些临床一线的呼吸科一二把手科普这些疾病的诊治要点。
当然在会议之前他们也会通气,以免各自撞车。
罗唐说的是卡塔格内综合征,国内报道非常少,引起了不少专家们的注意。同时这个病例也被他写成了论文,发表在了国内的呼吸科杂志上。
第一人名自然是他的,毕竟这个病的治疗非常麻烦,如何在有限的经济能力下用药是一门艺术。而祁镜因为是诊断人,所以被添在了第二的位置上。
到了仇宣上台之后,他所讲的却是一个被拿上法庭的特殊病例。
“这是上京一家三甲呼吸科门诊接手的病人。”他将ppt切换到了几张照片上,里面有胸部平片和ct片,“当初高度怀疑是肺癌。”
“我看诊断没什么问题。”
“最多加个问号,然后直接拉去做活检吧。”
仇宣点点头,抖动手指按下了鼠标:“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一段时间之后,病人的这个占位消失了。”
“消失了?”
“怎么消失了?”
“做没做活检?”
仇宣摇摇头:“当初病人并没有做活检,复检后确实是消失了。病人因为这段时间觉得自己精神不佳,也有被欺骗了的感觉,所以事后他就把医院门诊的那个医生给告了。”
“这......”
“呵呵,这家伙倒是挺实在的。”
“那之后呢?结果怎么样了?”
说到底,医生们还是对病人的情况更感兴趣,至于告不告医院和他们本人没什么太大关系。反正这种事儿实在太多了,就和菜市场讨价还价一样,真要关心哪儿关心的过来。
仇宣也没有藏,直接说了结果:“其实是一类会感染鸟类的病毒,偶然的情况下感染了病人。这种病毒会选择性攻击肿瘤病毒,所以他的占位就被病毒消灭了。”
“人畜共患病?”
“那是偶然情况,应该不是人畜共患。”
说完,他就在台下那些专家们的惊讶眼神下,继续说出了真相:“病毒叫新城疫,其实已经有人在研究这种病毒攻击肿瘤细胞的原理了。”
“这似乎很有前景啊。”
“有研究的必要,如果真的能抑制肿瘤细胞那说不定是个重大的突破。”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有多少原理能抑制肿瘤,可真正能转化为临床技术的能有多少?还是持观望态度的好。”
“科研还是让那些科研人员出处理吧,我们是医生,还是专注于诊断更切合实际。”
“对对对,这个新城疫是怎么诊断的?”
仇宣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当初拿到这个奇怪病例的时候,他就对做出诊断的家伙非常感兴趣。后来多方打听之后才知道这是个丹阳医院的医生,为了查病因甚至不惜混进病人的家。
“一个医生发现病人有结膜炎。”仇宣笑了笑说道,“然后通过病人家里养过几只鸟,并且出现先后病死的情况,最后推算出那些鸟都感染了新城疫。”
如此魔幻的诊断思路让台下那些专家们大跌眼镜。
“这是兽医吧?”
“我觉得是专职科研的吧,要不然怎么会知道新城疫病毒可以攻击肿瘤细胞?”
“不对,刚才仇主任说了,新城疫病毒不会感染人。可这个医生却仅仅通过看似普通的结膜炎就联想到了新城疫上,思维是不是太跳脱了?”
这些争论正是仇宣之前纠结的东西。
他一直都想认识这个做出最终诊断的医生,所以就算工作再忙,仇宣的心底也一直都藏着这个名字。没想到这次明海会议,正准备说这个特殊病例呢,竟然就让他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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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神农本草经》
在整个丹阳医院主任一级里,最了解祁镜的除了他爸妈和王廷以外,恐怕就是这位罗唐了。
从最早的熊勇大会诊,到后来内急接手的大量呼吸系统感染,再到那例卡塔格内综合征,罗唐和祁镜有过合作,但更多的是交锋。
罗唐刚开始自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就像对所有刚接触临床的小医生一样,他一直都没什么好脸色。不过随着接触的越来越多,罗唐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家伙和所有人不一样,包括他自己。
“是我们院内急的一位年轻医生。”罗唐稳了稳情绪,咳嗽声渐缓,“今年应该25吧,九月刚考的执业证书。”
“那么年轻?”
“这不就是刚接触临床的年纪嘛,怎么可能诊断的出这种罕见病......”有个医生说了一半,发现自己表达得不够准确,又改口道,“也不能算病,病人都快痊愈了。”
这时,台上的仇宣摇摇头,说道:“也不能算痊愈,因为当初并没有彻底解决癌细胞。现在他的肺部原先病灶部位又出现了结节,前几天刚进了我的病房。”
“原来之前的只能算缓解。”
“恐怕是激发了免疫应答,病毒被身体清除了出去。病毒数量不够后,对肿瘤细胞的杀伤作用也就小了。”
“看来科研方向上不仅要考虑如何使用病毒的杀伤力,更要考虑如何避开被人体免疫攻击。”
短短几个来回,这些专家们就已经切到了问题的关键。而仇宣原先目的也是要给众人说一说这个病例,然后把主题往肿瘤杀伤上靠。但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祁镜:“以他的能力应该来明海了吧。”
罗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想了想又咳嗽了两声,这才说道:“他原本是该过来的,只不过下飞机后就跑没了影。听说昨天三场危重症会议他都没露面,晚上也没住酒店,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来。”
“人不在?”
如此重大的国内医学会议,年轻的临床医生是挤破头想来,祁镜倒好直接玩起了消失。罗唐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行为模式实在随性了点,似乎除了疑难病例就没什么是能留住他的。
这时罗唐身边的一位主治插了句嘴:“罗主任,昨天来这儿的路上,我听内急的纪清说了,这家伙应该去参加了江平市的精神病学会议。”
“精神病?”
“这家伙涉猎可真够广泛的。”
“现在看来倒也是啊,为了个病例他一个丹阳医生竟然跑去了上京,想想就有些不可思议。”
仇宣听后有些失望,不过还没放弃:“江平那儿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他应该还会回明海的吧。毕竟这里为期整整七天,有上百场高质量医学会议,他没道理不来。”
“仇主任,你怎么对他那么感兴趣?”罗唐不解。
“挺不错的小伙子,想认识认识。”仇宣笑着问道,“不知道罗主任......”
“他来不来管我什么事儿。”罗唐越听越来气,抬起眼皮看了看仇宣,没等他说完就直言道,“仇主任这儿是呼吸科研讨会,不知道现在讨论的到底是病例还是人?”
在场有点名气的都是全国各大三甲的大主任,谁都不比谁高贵。仇宣虽然在这次抗yi表现突出,但罗唐去年也管着丹阳,从职位上讲也是平起平坐。
罗唐语气确实很冲,仇宣听后嘴角忍不住抽抽了两下,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不过罗唐成名那么久大家也都知道这人的臭脾气,所以仇宣依然保持着笑容,还是解释了一句:“如此优秀的年轻人,我们这些老一辈总得帮着提携两把吧。”
“提携?”
罗唐倒是显得不以为然,还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这种人如果还要靠我们帮忙才能出头,那就是中华医学界的悲哀。怕就怕到时候我们在旁边一手提携,反倒是把自己给提携的没了位置,那就尴尬了。”
“这......”
仇宣一开始还没听懂,但看着大屏幕上涉及诸多领域的病例,他渐渐明白了罗唐的意思。这哪是把他当后辈处理,完全看成了竞争对手啊。
刚燃起找人的心思被扑灭在了萌芽阶段,仇宣不得不把注意力再次放回到病例本身:“罗主任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还是先看看这个特殊病例吧,里面也确实有许多值得深思的地方。”
“我想问问仇主任,他是怎么判断病人家养鸟的?”
“是啊,那时候病人并没有住院吧。”
“这说起来就远了......”
......
经过一上午的会议,餐厅成了大家各自放松和总结的好去处。
相比昨天稍显紧凑的会议时间安排,今天上下午之间的空隙要多得多,十一点出头就有人陆续进了餐厅吃饭。
仇宣从早上八点多和黄兴桦告别后,再看见他时已经过了12点。他和罗唐以及几个外院主任吃完午饭,刚要走便见到黄兴桦一个人坐在一张餐桌边,拿着电话,边吃着饭边和电话那头说着什么。
看脸色不太好,恐怕是电话那头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仇宣知道黄兴桦工作时最烦别人打扰,也没上去打听,便自顾自走了:“罗主任,你下午还有会吗?”
“暂时没有。”罗唐回想着自己的安排表摇摇头,顺手从兜里拿了包烟,“有事?”
“哦,下午一点有个传染科的国际会议,来了好几个东南亚国家的传染病学家。”仇宣说道,“听说去年丹阳抗yi队伍都是你牵的头,我就想着要不要一起去交流交流心得。”
“东南亚传染病学家?”
罗唐听到这几个字,身体冷不丁警惕了起来。
他很自然而然地移开了视线,用极高的频率眨眨眼睛,细想了想前因后果,最后还是摇头拒绝了:“算了,这两天又是飞机又是赶场开会,挺累的。传染病也不是我的专长,下午我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就不来掺和了。”
“那好吧。”仇宣知道他身体不好,也不强求。
两人分开后,罗唐跑去了会议中心门口,给自己来了支饭后烟,然后独自回了酒店客房。而仇宣则慢慢移步去了五楼,之前黄兴桦定的会议地点就在五楼过道最里的5j会议室,隔壁就有专用的vip休息区。
想着老黄那通电话还要打上一会儿,离开会也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就想先去那儿休息休息。
这儿离13楼的主会场有点远,本以为会是个私人小空间,但没想到才刚进门就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人,一个年轻人。估摸着也就20多岁的年纪,穿着套很普通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书。
在这一星期的时间里,整个会议中心对所有参会人开放,理论上只要有参会证就能进房休息。不过按一般情况而言,正常人不会独自跑来这里,所以凭空出现了个人让仇宣有点吃惊。
当然吸引他的不仅仅只有人,还有他手里的那两本书。
一本是正拿在手里看的法医毒化分析学,而另一本则是放在沙发扶手上的神农本草经。两本书之间没什么联系,更是和本次医学会议的讨论内容格格不入。
仇宣不是什么爱搭讪的人,作为主任更不可能上前找个小年轻聊天。所以进门后,也只是看了看他,便跑去茶水餐台给自己泡了杯热茶。
然而流水无情落花有意。
才刚坐定,那个年轻人竟然先一步开口了:“是上京人民医院的呼吸科主任仇宣老师?”
“额,你认识我?”
“电视上见过,去年sars的时候。”
“哦哦。”仇宣喝了口茶,笑着问道,“有事儿吗?”
“我想问问当初上京sars的情况。”年轻人合上书本,笑着起身走了过去,“不知道仇主任有没有空和我讲讲。”
“那可是一段不太好的回忆啊。”仇宣说道,“这个病毒来得悄无声息,等大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sars那时候的用药情况。”年轻人坐在一旁,问道,“不知几种抗病毒药物有没有真正起作用的?”
“也就一个利巴韦林。”仇宣说道,“不过效果实在谈不上有多好。”
“洛匹那韦呢?”
“那个药感染初期用还不错,但是病情加重后就不管用了。”仇宣解释道,“在sars上我们用的比较多的是干扰素,至少前十四天内的效果还是很显著的。其次就是预防打胸腺肽,能提高医护的免疫力。接下去就是对抗炎症的激素和后续的血浆疗法了,不过国内还没来得及用yi情就过去了。”
“那不知道中药有没有用武之地?”年轻人看了眼手边的那本神农本草经,笑着问道。
“这个么......”
仇宣似乎看出了来人询问的目的,恐怕是哪家中医院的中医医生,想要给中医讨个说法。其实在sars的yi情期间,中医确实有一定的效果。主要是控制症状的加重,减少炎症蔓延,从而降低激素用量,减少后遗症。
不过要说主导,那一定还得是捏在自己手里的现代医学,要不然那些重症病人根本熬不过来。
“用的比较多的还是银翘散加大青叶,配合板蓝根、野荞麦根、青蒿可以清热解毒。用鱼腥草、清开灵用来退热。”
仇宣也见过不少中医大佬协助治疗,多少懂一些中医辨证配伍:“sars在中医似乎被分成了好几种分型,有热毒壅肺证、湿热蕴毒证、湿热郁阻少阳证,还有一些比较少见的我就说不上来了。”
“仇主任果然厉害,竟然对中医那么了解。”
“哪里哪里。”仇宣客套了一句,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对方的名字,“不知你是......”
然而话音未落,休息室大门就被人一把撞开。来得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餐厅打电话的黄兴桦:“我就想你们两个在哪儿呢,找半天了。快!会议现在就开始。”
仇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不才12点40嘛。”
“有突发情况,会议提前了。”黄兴桦说道。
“那些东南亚的传染病专家呢?”
“已经通知他们了。”黄兴桦用手指了指天花板,“我找了会场负责人,开了全会场广播,用的还是他们国家的语言,应该能听懂吧。”
仇宣点点头:“那么严重?”
“唉,我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黄兴桦这是才把视线放到了他身后的年轻人身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你可算是来了,这次病人也有点怪,你可得好好帮我把把关,”
“有病人?”
“嗯,是云川那儿的人。”
“看黄所长紧张成这样,该不会和东南亚那儿有什么联系吧,毕竟云川和那儿接壤,离得挺近的。”
黄兴桦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你啊,才没说两句就想到了这个方面。走走走,我待会儿直接连线电话到那儿,再把病人的情况问问清楚。”
“好。”
两人就这么走了,倒是把仇宣蒙在了鼓里:“老黄,这位是?”
“哦哦,看我这脑子,倒是忘介绍了。”黄兴桦说道,“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援非医生还有印象吗?那个力压众人找出最后病原体的年轻小伙子。”
“有啊。”仇宣点点头,“难道就是他?”
“对,就是他。”黄兴桦笑着边走边说道,“之前没和你细说,现在既然见了面,我就代为介绍两句。他是丹阳医院的急诊医生,姓祁,叫祁镜。”
这个名字就像一股电流,从仇宣的耳边钻入大脑,一路下行麻到脚底。
他没想到这个自己一直想要结交的年轻人,竟然会在不知不觉间和自己聊起天来,而且还和黄兴桦有这么一段关系。现在看来这小子起码精通危重症、呼吸科、传染病学、精神病学四大领域,有点夸张啊.....
不对,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仇宣看着走在身边的祁镜手里那两本莫名其妙的书,心里一阵发堵:这孩子不是急诊医生嘛,怎么会去看这种书?
376.细菌感染?
一点不到,东南亚五国18位传染病学专家齐聚会议中心五楼的5J会议室。他们此来是为了学习一下去年华国国内sars的抗yi经验,用来应对自己国家即将面对的大范围yi情。
虽说在sars早期华国的应对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但这毕竟是坐拥十多亿人口的大国,几个大城的人口密度可想而知,但最后的感染人数竟然不足万,这就已经非常说明问题了。更何况他们几个国家的传染病并不复杂,伤寒、霍乱、疟疾这些在他们国家疯狂肆虐的疾病,其实早已在华国绝迹。
这次会议自然还有些zhengzhi目的,所以直接把黄兴桦派了过来,除此之外就是在上京sars抗yi中表现突出的仇宣。
虽然人数不多,但在传染病学的专业方面,这两位已经算是国内的顶配了。所以就算人数不对等,那些国外专家也没什么怨言。
只不过场面上出现了点小小的意外,整体头发花白的会场上却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他坐在黄兴桦身边,人就这么靠在椅背上,没有兴奋,更没有紧张,反而有一丢丢的随性。因为他的注意力全在手里捧着的一本书上,完全没把会议当回事儿。
先发话的还是黄兴桦,也是这次会议的主讲人:“在做国内sars抗yi总结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先讨论一个突发病例。人就在云川丽城,应该是个比较严重的呼吸道感染。”
东南亚和法国不同,这些专家大都能听懂华语,有几个还特别精通,所以交流起来比起之前在上京要舒服得多。
当然听懂是一回事儿,说得流利又是另一回事。而且之前黄兴桦已经改了一次时间,现在又要改会议内容,难免会让这些人心生不满。再加上大家都是代表了各自国家,身上压着的都不是个人荣辱,而是国家尊严。
“黄所长,之前改了时间,这次又改内容,这不合适吧。”
“我们是来听抗议报告的,不是来参加会诊的。贵国有病人可以自行医治,何必找我们来帮忙?”
“对啊,我们国家正遭受yi情,希望能先总结一下抗yi经验,然后......”
第三句还没说完,黄兴桦就虎着脸,重手一拍桌案,腾地起身准备离开。没有回嘴,也没想解释什么,只是这一连串动作就已经给了那些人非常大的压力。
好歹都是来取经的,没想到如来甩手根本不想给真经,那可怎么办?
桌边马上议论纷纷起来,不过没人了解黄兴桦,也不知道这个情况下该怎么劝才有效果。最后还是仇宣看不过,做了回老好人,一把拉住了黄兴桦的手腕,笑着解释道:“大家都是来学习经验的,结果你没教会别人,直接上来就大考,那谁顶得住啊?”
祁镜眉毛一挑,没想到仇宣话里带刺,压根没想着好好说话。
“这会谁爱开谁开,大不了吃处分!”黄兴桦也是个倔脾气,看上去不会扯嗓门,但每个字都像在抽对方的耳光,“你们还是快回国吧,才刚走没两天,你们的新增感染人数又升上来了。”
话到了这个份上,想不低头都不行了。
这些人要是没拿到像样的经验,回去说不定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撤职。既然那位仇宣主任已经说了,他们也只能靠着那句话下下台阶。
“仇主任说的有道理,我们这些人实力有限,实在不敢帮忙会诊。”
“要不等说完会议的所有内容,我们再留时间看看病人的情况?”
“对啊,会议总得有个主次之分吧。”
“不行!”
黄兴桦直接一票否决掉了所有人的提议,又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说道:“这个病人就是从你们东南亚跑过来的,事关重大,如果你们不想听不想参与大可以离开。”
“从我们那儿?”
“没错!”
病人叫王贵,45岁,云川腾城人,专营的其实是东南亚进口水果和纺织衣物的生意。只不过去年sars,他的生意砸了不少,最后只能重回腾城干起了玉石加工和赌石的行当。
今年生意回暖,王贵想着恢复之前的进货渠道,就在之前几个月分别跑了好几个东南亚国家。
没想到老天爷和他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国内sars刚过没一年,东南亚就迎来了百年难遇的水灾和海啸,直接把他的供货源头给掐死了。好在王贵家底还不错,两次重创都没打垮他,见十月水灾退去,他就想着再回东南亚找找路子。
人是10月2日进的Yuenan,在那儿逗留了七天,然后在10月11日的早晨回的丽城。
刚下飞机病人就觉得不太舒服,体温开始升高。不过当时因为生意谈得不错,王贵心里想着是最近太累了就没太在意,直接去找了原先的几个零售商。直到下午他发觉身体越来越不对劲,开始出现咳嗽咳痰的症状,才在朋友家属的劝说下去了丽城人民医院的发热门诊就诊。
王贵的血常规没看出细菌感染的迹象,再加上胸片上提示有肺炎病灶和胸腔积液,他被火速转移到了丽城疾控中心。
入院后完善了各项检查,初步判断是病毒感染。
疾控中心迅速成立专家组,带头的就是之前在黄兴桦传染病研究所里工作的林荣。不过因为对sars没什么经验,又久疏临床战阵,所以处理起来畏首畏尾。
但王贵的病情来势凶猛,根本不给他迟疑的机会。
第二天10月12日下午五点,病人的病情进行性加重,咳嗽逐渐剧烈,咳脓性痰,体温进一步升高。同时病人胸腔积液的量也在不断增加,开始出现了呼吸困难等症状。
林荣做了些应急处理,无效后只能打电话给黄兴桦。
“今天是10月13日,从早上开始病人体温就居高不下。”黄兴桦在幻灯片里塞了张病人救治的照片,说道,“早6点体温是39.1,中午再测已经上到了39.7。血常规又复查了一次,虽然白细胞没超过临界点,但比起之前又高了些,我暂时判断是细菌感染。”
“恐怕是之前免疫系统还没来得及反应。”
“我建议体外降温加大剂量抗生素治疗。”桌边一位专家说道。
黄兴桦看了看身边的仇宣,然后又看了看他说道:“已经在用三代头孢了,截止到现在为止病人的感染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抗生素的效果需要点时间。”
黄兴桦点点头:“这个我懂,但我想说的是,病人是从Yuenan回的国,很有可能带了当地的传染病。我想从源头搞清楚病因是什么,所以......”
说到这儿,他看向了在左手边的三位Yuenan传染病学专家。
三人也是心领神会,马上有人站出来摇摇头,否认道:“我国最近两个月最多见的是霍乱和疟疾,并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呼吸道传染病。”
黄兴桦将信将疑,毕竟管理国内就已经很吃力了,他实在没余力去了解国外的yi情。
按理来说遇到这种情况,他应该选择和一旁的呼吸科大主任仇宣商量,但黄兴桦并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了另一边的祁镜:“小祁,你看......”
“这位说的没错,Yuenan最近肆虐的确实就这两种传染病。”
祁镜见他还有些不相信,便笑着放下了手里的法医书,劝说道,“黄所长别太紧张,大家来这儿也不是和你叫板的,都是吃的这碗饭,都是为了各自的国家着想。”
“可王贵摆明了就是从Yuenan回来后出的问题,很有可能感染源就在Yuenan国内。”
祁镜还是摇摇头,解释道:“经我了解,Yuenan八月下旬水灾渐退,九月初北方先出现的霍乱,到现在已经感染了1600多人,死亡过百。而九月中下旬南方出现了疟疾的大范围散播,截止目前感染人数已经突破了10万。”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些感染数字一直都是Yuenan竭力捂在办公桌上的东西。但经祁镜的口,却成了百步穿杨的飞箭,直扎在那三位的心窝上。
“这位先生去过Yuenan?”
“是啊,怎么会对我们国家的yi情那么了解?”
“我没去过,不过出门靠朋友,这些都是我一个Yuenan朋友提供的。”祁镜叹了口气,笑着说道,“其实霍乱还好说,做好水源的防治工作就行。难就难在南方的疟疾上,这可不是你们一个国家的事儿,恐怕整个东南亚都被搅得不安宁吧。”
其实在九十年代的时候,东南亚每年都会有数百万人感染疟疾,死亡都在数万人。
近几年因为公共卫生基础设施增加,医生人数增加,这种情况有所好转。不过谁会想到突发的水灾,把这个烦人的传染病又给推到了新的高度。
然而祁镜的落脚点总是让人觉得意外,才刚和Yuenan三位专家聊完他们那儿的yi情,他就把话题引到了病人的身上。但祁镜看重的却不是什么呼吸道感染的症状,而是照片里病人的左手:“黄所长,这病人左手给做了半固定,左手手肘有脱臼?”
“脱臼?”黄兴桦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回头看了看照片,答道,“哦,我记得老林给我提过,这病人之前脑袋烧糊涂了,去厕所的时候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祁镜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你怎么问这个?”
“哦,觉得奇怪就随口问问。”
黄兴桦可没祁镜那么好的心情,丽城那个病人还等着他给诊治方案呢。
而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喂,老林,什么情况?”
“头孢挂完一段时间了,没见好啊。”林荣在电话那头是急疯了,“问了吗?是不是Yuenan那儿带来的?要真是,我得往上打报告了!”
“你别急,现在看来不是Yuenan的。”黄兴桦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然后又问道,“王贵的胸水你们做了吗?有没有什么问题?”
“做了!”
林荣快速翻过手边的病历册,找到了胸水报告:“是脓性胸水,镜检没发现什么问题。现在已经在做培养了,希望能找到什么东西。”
面对凶猛的感染,培养往往跟不上微生物进攻的步伐,黄兴桦继续问道:“体温多少了?有没有下降?”
“体温是降了,不过那是物理降温的作用,撤了冰袋肯定还会升!”
黄兴桦算是没辙了。
毕竟病人不在手边,没法做体格检查,报告也都是清一色口述,图片根本传送不过来,就算诊治过程出现了问题,他只靠听压根听不出来。
在排除了Yuenan当地传染病嫌疑后,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身边的两位帮手了。
仇宣是呼吸科大主任,听到脓性痰脓性胸水就知道很有可能是细菌感染,但临床抗感染靠的还是诊断性治疗。其实在遇到疑难感染的时候,应对起来的措施没多大差别,无非是检查和广谱抗生素。
但祁镜和他们两人不一样。
他对黄兴桦勾了勾手指,要来了他的手机,然后笑着对话筒说道:“林所长?”
“哎,是我,你是......?”
祁镜没回他的话,而是直接开口问道:“我想问问,病人在来的路上有没有同行的人?”
“来的路上?”林荣想了想说道,“有啊,有三个,都是他的远房亲戚,一起做生意的。”
“那这三个人有没有这些症状?”
“没有!”林荣说得很肯定,“都做着隔离呢,吃得好睡得好,没什么问题。但想着潜伏期,我们就没放人。”
既Yuenan后,祁镜又排除掉了第二个可能性,这时能供他选择的余地已经很小了:“那病人家属来了没有?就是平时和他同住的家属,比如妻子、孩子、父母之类的。”
“来了。”林荣说道,“父母住的腾城,但妻子一直和他在一起,这次去Yuenan也跟着去了,就是那三个人其中之一,所以被我们请了过来。”
“那孩子呢?”
“我是明海的传染病学医生,想问你几个问题。”祁镜随便诌了个名头,继续问道,“病人平时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377.螃蟹
10月11日,yuenan开往云川丽城的航班上一共载了30多个旅客,因为王贵的突然发病,最后全部进了丽城疾控中心的“黑名单”。截止今天13号,航班上除王贵外总计37人已经全部被追回,并且成功登记实施隔离。
这37人身体全部无恙,但病人王贵的情况却很不好,呼吸系统的症状不断在加重。虽然这两天抽了胸水,呼吸困难有所好转,但咳嗽咳痰越发剧烈。
04年在云川,医院普遍还在用二代头孢,三代其实已经算比较高档和广谱的抗生素了。再往上就是泰能和万古霉素,但丽城这个小地方并没有,需要去省城才行。而且就算到了省城,这两种药也只能是底牌,基本算最后的杀手锏,如果依然无效就只有等细菌培养出来再看药敏的结果。
王贵的病情围绕着呼吸系统打转,但祁镜注意的却不是戏份十足的呼吸系统,而是转向了消化道:“王贵一直往来yuenan和云川各地,恐怕吃饭很不规律吧。”
“那倒还好。”王贵的老婆丁秀娟答道。
“那有没有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
王贵的老婆欲言又止,考虑了会儿说道:“其实这趟去yuenan没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他胃口都不太好,吃的也很少。”
“那去yuenan之前一直都待在云川?”
“哪能啊。”丁秀娟无奈地说道,“咱们做生意的哪个不是天南海北地跑,为了联系水果分销商和纺织厂,他整个九月份都没停,跑了不下十个城市。”
祁镜的随口一问,瞬间就把范围一下子扩大了不少。想再从特定地点吃的东西上下手,其实已经没那么简单了。
不过经消化道的细菌感染,其实潜伏期没那么长,基本一两天都能发病,最长的也不过一星期左右。但王贵的老婆却一口否认了这种说法,且不说在yuenan吃的都是正规酒店的食物,来丽城这一路上也吃的是航空公司派发的东西,而且一路同行的妻子并没有出问题,同程的乘客也是安然无恙。
祁镜叹了口气,询问了几个来回竟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
不过他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只是简单的几个问题,就死死扣中了感染链,让仇宣不住的点头。
黄兴桦自然知道祁镜的实力,但现在不是夸人的时候。病人出现这种情况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种被人偷袭后直接端掉了自己指挥部的失落感。他的拳头倒也能挥,但却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毫无作用。
“怎么样?”黄兴桦问道。
“有点麻烦。”祁镜摇摇头,不过他手依然放在黄兴桦的手机上,似乎还没有放弃:“不好意思,我还想......”
还没来得及继续发问,丁秀娟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越听越觉得自己丈夫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病。她心情非常糟,甚至说着说着还带起了一阵哭腔:“我,我老公是不是快不行了?”
“现在还在治疗,我们会尽快找到病因。”
祁镜没隐瞒,想要继续往下问,可惜这突如其来的不确定成了压垮丁秀娟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一年多来,自己家的资产缩水了一大半,现在刚又起色,没想到又遇到了这种事儿。不仅男人的身体出了大问题,她自己还要被隔离,恐怕刚联系的经销路子又打了水漂。
成年人的崩溃其实只是一瞬间,没一会儿丁秀娟就哭成了个泪人。
“哭不能解决问题,我还想问问......”
祁镜听着电话那头的哭声,还想劝上两句,然而开口说了没几个字,对方的哭声就变得更响了,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请冷静一下,先让我把话问完行不行?”
“哭声”
祁镜看着响声一片的手机听筒直摇头,只能看看身边的黄兴桦,然而黄兴桦也没什么好办法。他们毕竟不在现场,光靠说话实在解决不了问题。
其实按这种情况,丁秀娟身边的林荣应该出手接过电话,然后边安慰这位家属边引导提问。但接话的却是一旁的护士:“林主任去看病人了,人不在这儿。”
现在病人的情况不太好,能争取一分钟是一分钟,早点确定病原体对谁都有好处。否则细菌入血最后形成感染性休克,恐怕在缺医少药的云川就没多少回旋余地了。
祁镜给黄兴桦做了两个手势,意思很明显,他要用强了。
黄兴桦现在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反正现在是诊断的关键时刻,这么拖着不是事儿:“一切为了病人,你问吧。”
“丁女士,我就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祁镜还是先礼后兵,但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哭声,终于没忍住,突然拉高了嗓门:“哭哭哭,就知道哭!你男人还没死呢!那么爱哭就哭哭干净,我看你哭完了王贵也该差不多了!”
有时候家属会因为太过感情用事听不进话,作为医生就会选择性地用一些比较直接的方式把他们骂醒。要是放在平时祁镜是不会说那么绝的,但现在家属离自己十万八千里,反正打不着自己他就扯开嗓门,吼了再说。
这招还算有效,丁秀娟听后哭声忽然就停了:“你怎么这么说......”
“你哭完了?”祁镜皱着眉头,就像老师训哭鼻子的小孩一样问道,“哭完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丁秀娟抽泣了两声,撤了两张纸巾擤了几声鼻涕,弱弱地说道:“问吧。”
这次的病例比上一次援非医生还要离谱,压根没有摄像头,唯一能给他做参考的就是大屏幕上那张王贵的照片。祁镜叹了口气,开口问道:“我想问问你老公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黄兴桦没想到他最后一个关键问题问的竟然还是手臂,有点吃惊。
而另一旁的仇宣更是觉得奇怪,想要开口,但还是被黄兴桦拦了下来。
不过仇宣有仇宣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浪费时间,而更多的还是考虑到病人家属的心情:病人家属和病人是分开隔离的,应该还不知道病人的手脱臼吧?
黄兴桦懂他的意思,但还是决定把主导权交给祁镜:随他去吧。
仇宣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但情况和他想的并不一样。电话那头的丁秀娟并没有觉得奇怪,反而表现得非常平淡:“哦,他的手啊,是习惯性脱臼了。从30多岁摔了一跤后,手肘就不得劲,经常出问题。”
祁镜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们就没去医院治一治?”
“去过,可惜治不好!”丁秀娟想到这儿就气不打一处来,“以前叫他治,他不肯,一直说自己没时间。后来越来越严重之后再去找医生,医生说已经没法治了,必须手术才行。”
在他们眼里,似乎治和手术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不过祁镜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家属,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他回头又看了眼王贵的半固定手臂,说道:“那看来你男人没做手术啊。”
“做手术要时间,之前他太忙了嘛,忙着去腾城赚钱,就没去。”丁秀娟啜泣了两声,继续说道,“不过他最近两年一直都很小心,尽量不去动这条胳膊,所以脱臼的次数也少了很多。我印象里也就脱了两次,都自己弄回去了。”
祁镜点点头,怪不得王贵只是摔了一跤就把手肘摔成了脱臼。
不过脱臼并不能解释他的呼吸道感染,他觉得自己还需要往下深挖,所以就直接说出了病人之前摔跤的情况:“可惜王贵现在摔了一跤,手又脱臼了。”
“啊?”
丁秀娟这段时间接收到的都是坏消息,多这一条也不算多。加上刚才被祁镜狠狠说了两句,所以她心里早就麻木了:“唉,肯定又是崴脚害的,上次就是这样,崴脚加手肘脱臼。我们那时还找过山里的一位老中医,现在看来中医的作用也很有限啊。”
“中医......”
祁镜一手搭着一旁的神农百草经,话题越兜越远,听得一旁几位国外的医生在那儿干着急。
仇宣虽然也有这种感觉,但有黄兴桦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且祁镜之前诊断了那么多疑难杂症,他细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放手,正好能看看这个年轻人的真本事。
他们没什么顾虑,但桌边那几个东南亚专家就不一样了。
在他们的国家或者是医疗工作环境里,年轻人是毫无话语权的。别说在如此重大场面里问诊了,就连普通提个建议都是不被允许的。
他们原以为祁镜只是个看戏的,没想到却是个主演,而且演得还那么烂。几个胆子大的,或者说对自己比较自信的,就只能笑笑摇摇头,对祁镜的这种奇怪的问诊表示非常不屑。
当然他们私下里聊得时候用的都是他们国家的语言
一个呼吸道感染竟然去问吃什么,还问摔跤问脱臼?这水平恐怕比我们的医学生都差吧,要是在我的医院里,早就被我骂死了!
这人怎么进这儿的?那么年轻,该不会是靠关系吧?
恐怕是黄所长的关系,我看黄兴桦和他很熟,有可能是师徒关系
真是枉顾病人性命啊,在这儿练兵?
谁知道啊......
几个东南亚的抱成团,虽然没什么好的建议,但却质疑着祁镜的合理性。这和国别没什么关系,要是让其他医生来判断,恐怕也会得出和他们相同的结论。
现在看似没什么重要发现,话题更是被祁镜七绕八拐跑去了骨科和骨关节的方向。但祁镜并不是在胡乱发问,这其实是他问诊的一贯作风。但凡有奇怪的地方,他都会深挖最后的原因,不能因为和原疾病无关,就放弃询问。
疑难杂症的疑难,往往都在于忽视了不起眼的地方。
病人是呼吸道感染,有严重的咳嗽咳痰和胸水,血常规看似细菌感染,体温非常高。这一个多月王贵一直在天南地北的跑,饮食暂时找不到问题,但右手肘关节有习惯性脱臼,右脚脚踝也有习惯性的崴脚。
询问过后几个简单的字条在祁镜脑海里聚集,去掉了怎么也说不清的呼吸道症状,再去掉找不到根的消化道原因,最后剩下的就是脱臼和崴脚。
脱臼......
崴脚......
祁镜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脱臼和崴脚,因为王贵身上的脱臼和崴脚和别人不一样,他之前找过老中医,喝过中药......
中药......
中药??
祁镜连忙看向手里的神农百草经,左手猛地翻了起来。
这本虽然说是神农百草经,但对于早已有失传内容的百草经来说,正文非常少。后来为了做填充,编写本书的人就往里加了不少东西。比如现在祁镜翻到的一页,其实是清朝一位叫张璐的中医写的。
原文叫本经逢原,里面有一条关于螃蟹的描述:蟹性专破血,故能续断绝筋骨。治筋骨折伤,生捣之。藏器云能续断筋,去壳用黄,捣烂微炒,纳入疮中,筋即连也。可知其功不独散而能和血矣。
祁镜看到这儿,算是有了点眉目,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黄兴桦见他如此,知道已经有答案了,便问道:“怎么?断出来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问题就在中药上。”祁镜拿起手机,问向了电话那头的丁秀娟,“我还想问问你们吃的中药,你现在还有印象吗?那位老中医给你们开的是什么方子?”
“中药?当然知道!”
丁秀娟对自己男人吃的“中药”印象非常深刻,连忙答道,“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中药,听说给的是个老偏方,非常管用的。”
“偏方......”祁镜尝试性地问了一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主料是螃蟹吧。”
丁秀娟一愣,连忙夸道:“小医生不错啊,这都知道?怪不得说明海上京的医疗资源强呢,小医生都能用偏方了?”
祁镜对这种称赞没多少感觉,反而摇头苦笑了两声:“没想到还真就是螃蟹。”
378.感染高墙
“螃蟹?”
黄兴桦皱起了眉头,马上懂了祁镜的意思,猜道:“你说的中药药方里,螃蟹该不会是直接生吃的吧?”
祁镜叹了口气:“按理来说应该要稍微加工下,不过那种加工没多大用处,河鲜不煮熟结果就和生吃没两样。”
黄兴桦也见过不少生吃河鲜导致寄生虫感染的病人,科普了无数次,可惜每年依然有不少人这么干。但这次却是因为中医,所以他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简直就是在胡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偏远山区的老中医,估计对寄生虫方面没多少认识。如果是现在的年轻中医,虽然经验不足,但至少知道生蟹是不能吃的。”祁镜说道,“这位老中医恐怕用的是一种古方,把生蟹捣碎,然后用热酒兑着喝。”
一听这种做法,黄兴桦和一旁的仇宣都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问了丁秀娟,螃蟹的吃法确实和祁镜说的一样,就是捣碎之后榨干,汁液用温酒送服,残渣留着外敷。王贵一共吃了三次,外敷用了四次。至于药效,其实丁秀娟也说不上来。
看上去似乎是好些了,不过这和王贵自己的保护也有一定关系,所以很难说清楚。
在这个看似四面关上门的病例身上,祁镜开启了一扇窗户,寄生虫。性质和季广浩的肝吸虫一样,都是祸从口入,但麻烦程度却要高得多。
“难道是这幅药吃坏了?”
电话那头的丁秀娟听出了些问题,马上解释道,“那可是我们这儿很有名的老中医,治好了很多西医搞不定的疑难杂症。听说还是非常有效的偏方,怎么会吃坏呢。”
“河里全是寄生虫。”祁镜说道,“这一整只生蟹吃下肚子,能不出问题嘛?”
“生蟹?”丁秀娟连忙否认,“我们用热的黄酒浸过,不能算生的吧。”
“你没吃过螃蟹?”
“肯定吃过。”
“那是生是熟你自己不知道吗?”祁镜脾气也渐渐上来了,“蟹肉生熟看不懂?”
“啊?”丁秀娟第一次有种踩进大坑的感觉,“那个老中医还说热酒送服没关系的,毕竟是黄酒啊,听说能杀虫驱邪的,难道还杀不死寄生虫?”
祁镜叹了口气,没再往下解释。
因为再往下解释就是消毒杀菌方面的知识,甚至还要帮着给黄酒和雄黄酒作区分。他倒是很闲,但病人没那么多时间。
电话马上转到了林荣的手里,在听到生蟹的一刹那,林荣就想到了寄生虫。不过他对这个判断持怀疑态度,不仅仅是因为血常规里没怎么升高的嗜酸性粒细胞,还有刚做完的胸水涂片检查:“为什么胸水里找不到寄生虫?”
“那就要问你们的检验科人员了。”
黄兴桦总算插上了嘴:“怕不是病人胸水量太大,你们检查的时候只查了上层清液,把下层浑浊液给忘了吧。”
被他这么一说,林荣再想想检验科那些人的实力,似乎不无道理。说不定还真是检验科出了问题,到头来浪费了宝贵的治疗时间:“好,我现在就再去复查一个胸水涂片。”
“记得别光拿上层清液,要搅混。”
“嗯,我懂。”
不过这时祁镜还是开口建议道:“胸水涂片还是太看运气了,直接做免疫学检查吧。要撒大网,钓大鱼。”
“查哪几个虫子?”
“你们这儿能查的有几种?”
“十五种吧。”
祁镜想都没怎么想:“不算多,全查上一遍。”
“啊?”林荣没想到电话那头的年轻人那么大手笔,开口就要全套检查。不过对方毕竟有黄兴桦护着,自己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啊什么啊,直接做全套检查。”黄兴桦对着电话吼了一声。
“好好,都听你们的。”
......
到了这儿,病人的病因似乎已经找到了,恐怕就是在半年多前连吃了三个生蟹导致的寄生虫感染。
林荣自然是什么都听黄兴桦的,这儿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但桌边那那些东南亚的传染病学专家却不一样,都是各国高等医学院校毕业,又在临床工作了那么多时间,有自成一体的医学知识体系。
他们都知道生蟹的肚子里些什么小东西,一只生蟹下肚,还是一连三顿,想不得病都难。但在王贵身上,寄生虫的判断还是牵强了些:“为什么我觉得病人的病程还是稍快了些,普通寄生虫感染就算出现症状也能拖很长一段时间。”
“对,一般的寄生虫感染都能坚持半年以上,病程非常缓慢。”
祁镜点点头,并没有反驳,而是说道:“诸位说得没错,单个寄生虫感染的病程确实相当缓慢。不过,那是单个。”
“单个......”
“什么意思?”
有人听出了祁镜的言外之意:“难道他感染的寄生虫不止一个?”
祁镜伸出右手,晃了晃五根手指,大胆猜测了一下数字:“起码五种。”
听到寄生虫感染的时候,一般医生的既定思维就默认单个寄生虫,没人想过复数以上寄生虫感染的情况:“如果是复数以上的感染,那相同的症状就会重叠在一起加重。可是一次性五种寄生虫?”
“五种是不是太多了点。”
“河蟹里有那么多虫子?”
祁镜摊摊手:“我这还只是保守估计,实际上或许会更多。寄生虫感染的发展速度缓慢,这点没错。但事情也有凑巧的时候,比如这次说不定就是几条小虫子凑在一块,选好了时间一起发病。”
大胆的猜想引起了这些人的热烈讨论,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就确定了其中好几种。其中肝吸虫和肺吸虫是必定会有的两种,此外说不定还会有弓形虫和其他寄生虫的幼虫,比如裂头蚴、微丝蚴等等。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最后还得等检查报告。
大会至此已经完全脱离了原先的会议内容,黄兴桦虽说之前非常强势,但那是建立在感染源在yuenan方的基础上。现在基本确定是寄生虫,而且还得追溯到半年多以前的一副中药上,那再压着那些东南亚专家就显得很无礼了。
对方肯配合,黄兴桦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这是一场完完全全的教学局,黄兴桦是教员,而底下那些专家们则是学生。
ppt中所写的内容都和他们现在的yi情有关,尤其是五国无一幸免的疟疾,已经造成了上万人死亡,是此次会议的重中之重。当然青蒿素的应用也极其重要,这次会谈还兼顾了华国的青蒿素原材料出口供应。
例会足足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虽然还有不少不少没有讲到,但内容详实,给18位东南亚专家非常大的启发。
下午4点48分,最后一位国外专家提问完后离开,整个会场只留下了黄兴桦、仇宣和祁镜散人。
对他们来说,这次例会只是例行公事,真正需要他们的还是远在云川丽城的那个病人王贵。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已经足够做胸水涂片和加急的免疫学检查了。
黄兴桦的电话就摆在桌面上,三人干看着,谁都没坑声。
忽然一串急促的铃声响了起来,黄兴桦连忙抬手接起:“老林,怎么样?”
林荣喘了两口气,然后咣咣灌下去半杯水,这才缓过劲来:“是,是寄生虫,很多寄生虫!”
“有多少?”黄兴桦问道,同时看向了祁镜,希望能对上号。
“检验科能分辨的也就五六种而已,其他还有好几条奇形怪状的,我们实力有限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林荣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边技穷,“不过大多数寄生虫治疗都是那几种药物,要不来个大杂烩?”
治疗不是祁镜的绝活,这时就得黄兴桦上阵了。
“先用吡喹酮和甲硝唑联合用药,先上一个疗程之后再查寄生虫看看效果。如果效果不错,再继续上一个疗程,最后改用噻嘧啶做驱虫。”黄兴桦说道,“先这么办,如果有问题再来找我。”
“那我把头孢停了。”
“不用停,暂时先用着吧。”黄兴桦建议道,“他身体里有那么多寄生虫,难保还会有其他的微生物。一切等抗寄生虫药用下以后,以治疗结果确定接下去的用药方针。”
“好好!”林荣觉得自己总算过了一趟难关,不停点着脑袋,“谢了谢了。”
“如果病人有了什么事儿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黄兴桦再次吩咐道,“别等出了大事儿再来,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
挂断电话,黄兴桦叹了口气,给自己续上了一杯热茶。而一旁的仇宣算是见识到了祁镜的本事,对他的知识面非常感兴趣,总觉得这小子了解的东西和普通临床医生完全不一样:“你是从哪儿看来那些中药药方的?那本吗?”
“也不完全是。”
祁镜看了看手边的两本书,答道:“其实最早的神农百草经里缺了很多东西,现在能看到的都有补充内容,我这本里就有描述到生蟹用法的地方。具体的药方嘛这儿没有,其实是以前无聊看杂书看来的。”
“杂书?”
“嗯,挺无聊的一本杂书。”祁镜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也忘了叫什么书名了,不过对描述生蟹治疗骨折脱臼的内容还有点印象。”
“你哪儿来那么多时间看这种书,我是恨不得把自己科里的学术论文全扫上一遍。可就算这样,我也觉得时间不太够。”
“急诊嘛,什么病人都能遇上,多了解一些是一些,有时候会有起效。”
仇宣很羡慕祁镜远超常人的知识面,但最后也只能把它归于比较不错的记性和年轻人的好身体上。毕竟让他这个五十多的中老年人看上几小时文献,就算能坚持下来,真正进脑子的也没多少东西,效率非常低下。
当然祁镜也有弱项,那就是精确到毫厘的治疗手段。不过这在仇宣看来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黄兴桦一个人独自坐在一边,默默地喝着热茶。
“老黄,你怎么了?”仇宣笑着问道。
黄兴桦摇摇头没答话,不过一旁的祁镜倒是看出了点苗头,笑着说道:“黄所长恐怕还在心里质疑我的判断吧,王贵的病情并不能完全套用寄生虫感染那一套,有很多地方都太过违和了。细菌是一方面,其他未知微生物就是另一方面。”
“你也察觉到了?我还以为你认定是寄生虫了呢。”
“怀疑归怀疑,但是我没证据。”祁镜也很无奈,“其实别说证据了,就连一点点提示的地方都没有,我脑子基本陷进了死胡同。现在就只能等寄生虫治疗的效果了,如果效果不错,那说明没什么问题。如果效果欠佳,或者病情进一步加重......”
黄兴桦听了这番话后,点点头。
他的思路和祁镜一样遇到了一堵感染高墙。
这堵墙的正门上写着细菌感染,但他们两人的手里没钥匙打不开,而靠力气硬闯也是无功而返。现在祁镜倒是在这堵墙外找到了条羊肠小道,虽然看上去能通向高墙旁的偏门,但正门和偏门是不是通往同一间屋子,就只有走一走才能知道。
仇宣不是传染病学专家,之前倒还真以为王贵的病例已经结束了。听他们两人一说他才知道,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接下去怎么办?”
黄兴桦喝着热茶,想了想:“我手机24小时开机,林荣胆子小,一有事儿肯定会打给我。到时候......”
祁镜笑着说道:“黄所长别担心,这种病例我肯定随叫随到。”
“那好,事情就这么办。”
经过下午的讨论和诊断,唯一的好消息是王贵身上的并不是什么恶性传染病,对周围人没什么杀伤力。但坏消息却非常多,大量多种类的寄生虫感染,真正的病原体还藏在幕后,三代头孢无效,再加上云川的恶劣医疗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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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追凶(1)
晚上十一点出头,罗唐洗漱完,安静地躺在了床上翻着一本书。
作为丹阳医院呼吸科大主任,会议上还有重要议题需要发言。就算在会议安排和三餐上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但至少在住宿方面,主办方肯定会照顾一二。
毕竟在医院里这些大主任就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要是出来还没点排场那就说不过去了。
洗完澡之后换上了干净的睡衣,罗唐一般不会抽烟。原因很简单,老婆不喜欢烟味,所以那么多年下来他忍着忍着就成了习惯。好歹是自己那么多年坚持下来的唯一一个“好习惯”,所以就算他一个人外出开会也会坚持下去。
像他这样随时都在想着工作的工作狂,晚上的睡眠很容易两极分化。
有时会怎么都睡不着觉,失眠到凌晨三四点才能入睡。而有时候又因为熬得太累,脑袋一贴枕头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来明海后,因为要准备演讲的内容,罗唐几乎夜夜失眠。
当然那么多年工作下来,他也有自己一套对付失眠的助眠办法,或者说东西。东西不算高级,就是一本内容非常无聊的书,只要放空脑子看上一段时间,他就会渐渐犯困。
办法是土了点,不过对罗唐来说还算有效。
带来明海的是一本,说来还是某个年轻人在和他闲聊时推荐的。当初他就想找几本无聊的书来让自己睡着,对方就先推荐了这一本。来明海之前罗唐特地试过,效果不错,所以这次就成了他的随箱物品。
读了不到一刻钟,复杂的拉丁人名和关系就让罗唐放下了书。他翻个身换了姿势准备好好睡一觉,为明天一早的主讲会议养精蓄锐。但就在这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响声轻松击穿了他朦胧的睡意。
罗唐长叹了一口气,很不情愿地转身回来,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提示皱起了眉头:“这小子要干嘛?”
他想直接把电话挂掉。
和这家伙相处了一年,虽然平时没什么来往,但每每和他扯上关系的时候自己就绝遇不上什么好事儿。但即使如此,他那根刚准备按下挂断键的大拇指,最后还是不情愿地停在了半空。
好歹是自家医院的医生,这要是直接挂掉电话拒接,看上去实在过分了点。
罗唐迟疑了片刻,选择放弃,把手机改成静音,又放回到了床头柜上。心想只要自己不接,对方应该会以为自己已经睡下,也就不会再打电话了。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的手机并没有就此安静下来,碧蓝的屏幕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亮出了一大片区域。对于普通人或许这点亮光没什么,但对于正处在失眠状态的罗唐来说就要命了。
“这小子到底要干嘛?!”
罗唐想直接把手机丢进柜子的抽屉里,索性不管了。
但做大主任久了,遇到事儿都喜欢过问两句,完全做不到像某人那样,为了睡觉能没心没肺的程度:“算了......”
好一顿思想斗争之后,他还是选择接起电话。
罗唐心里想的接话流程其实很简单,接起电话也不管对方说什么,就直说自己很累很困,明天还有重要会议要上台演讲,所以没空。
就是要有一股把所有一切都掐死在萌芽阶段的狠劲。
罗唐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拿起电话头一句就是:“喂,我要睡觉......”
然而他的语速终究还是没压过对方,再加上耳朵不听话,愣是把听筒里忽悠他的话一并听了进去:“罗主任,出大事儿了!”
神tm出大事儿了,明海好好的能出什么大事?
这时一旦有了疑问,甚至只是单方面的质疑,那就踩中了圈套。因为要质疑就得问清楚事实,这一问就等于思路跟着对方走了一圈,到那时想再拒绝就得看对方的脸色行事了。
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
“一惊一乍的,能出什么大事?”
“罗主任,黄所长发现有个病人疑似sars,现在已经感染性休克了。”
“啊?”
sars刚过去一年,对于曾经正面交锋过的对手来说,报出这个英文缩写单词,就等同于在司马懿耳边说了句“诸葛亮”来了一样。
简单两句话,罗唐就乖乖起身穿好了衣服,问好会诊地点以后就快步往国际会议中心赶。
这会儿的街灯依然璀璨夺目,浦江边上也是灯火通明,魔都明海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国际会议中心其实早已到了休息时间,只有3楼靠边的一间小型会议室里还聚着一批人。
开的是场临时召开的紧急会议,议题不是什么高深的前沿研究内容,而是远在云川的一位病人。
说来在传染病方面,黄兴桦的能量确实巨大。三两句话就拉来了明海在岗的好几位传染病医生,算上此时在会场的十来位专家,场面的豪华程度绝不亚于任何一场大三甲的院内病例大讨论。
不过场面是够了,但兴奋度还不太够。
大家都刚忙完一天的工作和会议,不少都累得打起了哈欠,完全没有会诊该有的紧张气氛。来参会的专家们更是把在科室的专注精神抛在了脑后,一时间很难切换回来。
见到黄兴桦身边坐着的两位年轻人的时候,他们还会忍不住调侃两句。
当然位子如此靠前也非常说明问题,就算看上去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谁都知道坐在黄兴桦身边是个什么份量,多少都会高看他们两眼。
“这两位是?”
“丹阳医院的内急医生。”黄兴桦只是说了个医院名字。
不过这两天“丹阳医院内急”的字样经常出现在大众视野中,所以只是个名头就足够吸引大家的注意。再加上昨天下午专讲“中后期休克处理办法”的严虹也被请了过来,这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这位是纪清,临床诊断能力很强,昨天我和吕文烈主任已经领教过了。”
“哦,就是昨天那例卫生棉条?”
“对。”
“听说那个病例非常罕见,还涉及到变性整容手术?”
“嗯,确实很罕见很复杂,不过......”
严虹说着说着,目光很快就从纪清的身上转移到了另一个年轻人身上。这个家伙正面带微笑,和一位大叔模样的中年人讨论着什么东西,场面也是异常和谐:“该不会就是那个孩子吧。”
“你小子不是说他疑似sars吗?”罗唐怒目瞪圆,轻轻拍了拍桌面,一时没忍住又咳了起来,“咳咳咳~”
“罗主任,你别激动。”
“我这还不都是被你给气的!”罗唐指着刚到手的病人资料,呵斥道,“这是sars吗?有血痰吗?有肺实变吗?抽调胸水之后还有呼吸困难吗?什么都没有!”
“啊呀,之前确实是疑似嘛。”祁镜笑着拍了拍罗唐的后背,帮忙排痰。
罗唐喉咙一阵奇痒,重咳了好几声后这才舒服些:“你知道就是不说,对吧?”
祁镜一脸无辜:“我想说来着的,可是罗主任你不给机会啊。您一听感染性休克就坐不住了,连忙挂掉电话换起了衣服。我见您能来,自然把时间放在了其他主任身上了,所以就没来得及说。”
罗唐没什么好反驳的,在无耻方面,他完全比不上面前的年轻人。
如果在电话里就知道病人是细菌感染,他说不定就不来了。毕竟有黄兴桦和这小子在场,他一个呼吸科的来了也是于事无补。现在再环视四周,有近一半是呼吸科的主任和副高,剩下的除了传染病医生,就是专门处理危重症的了。
这种阵仗,他还来干嘛?看戏吗?
“老罗,来都来了,姑且听一听吧。”一旁的仇宣帮着宽慰道,“病人确实挺特殊的,老黄需要大家的意见。”
罗唐也是没办法,只能暗骂了祁镜两句,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黄兴桦见人都到了差不多了,便给祁镜使了个眼色,先汇报病人的病史再说。
“桌面上放着的是刚从云川丽城疾控中心传真来的一份病历简报,我大致说一下情况。”
祁镜起身打开了投影仪:“病人10月11日发病,有明显的呼吸道感染症状,咳嗽咳痰,畏寒高热。第二天胸水开始压迫双肺,发展到了呼吸困难。当时觉得病人白细胞从6升到了9,而中粒百分比一直在80%左右,所以判断病人是细菌感染。”
“但是常规抗感染无效,体温继续升高?”罗唐想尽快结束会诊,便开口帮忙加快了汇报速度。
“对。”祁镜没在意,继续说道,“10月13日三代头孢抗感染宣布无效,同时体温升至了39度以上。胸水痰液都带有脓性物质,看没看出任何微生物。”
“血常规呢?”
“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这就很难判断了......”严虹翻了两页病历,最后视线忽然落在了“寄生虫感染”五个字上,“脱臼后因中医偏方食用生蟹,最后导致寄生虫感染?”
祁镜点点头,但接着又摇了摇头:“病人确实有寄生虫感染,但抗寄生虫治疗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就在半小时之前,病人出现了休克,初步判断是感染造成的。”
“这......”
一旁的仇宣补充道:“又复查了一次血常规,病人现在的白细胞升到了12,粒细胞到了85%左右,基本能确定是细菌感染了。”
“也就是说他既有好几种寄生虫感染,又有未知的细菌感染?”罗唐皱起了眉头,“可真够倒霉的。”
几位医生都在惊叹病人的曲折病程,但也有觉得奇怪的。
比如一位明海疾控的主任就觉得奇怪:“在培养出现之前,只有一个个试药。病人既然三代头孢治疗无效,那就只有换药继续治疗,难道要我们过来就为了选出下一种药物?”
“是,也不是。”黄兴桦这时帮着镇了镇场子,“病人病情很重,但丽城医疗水平有限没有更高级的抗生素。有万古和泰能的最近的医院离那儿有200多公里,送药需要时间。而且即使用上了这两种药,也未必一定有效。”
在座的都是临床一线的主任级,而且很多都和感染打交道,很清楚近些年耐药的严重程度。
往往以前一针头孢拉定就能解决的,现在需要用三代头孢或者三代喹诺酮才行。而万古和泰能上市以来,虽然杀遍了细菌界,但滥用程度一年比一年严重,对这两种耐药的菌也开始登上了历史舞台。
要说在三四年前,有菌能同时对这两种抗生素耐药,他们还没法相信。但放到现在,他们绝对会信。
祁镜没有阐述耐药方面的基础知识,而是把一张路线图放在了投影仪上:“我们之前又和病人的家属聊了会儿,经过不懈努力,拿到了病人这一星期的行程图。事无巨细,基本全在这儿了,大家请充分发挥各自科室的特长和临床实力,想想这个病原体到底是什么?”
“yuenan啊。”罗唐看着密密麻麻的场所图,问道,“去的那些地方有没有呼吸道感染的感染源?比如一些突然发病的肺炎或者仅仅是症状。”
祁镜摇摇头:“因为今天下午就有国际性的传染病学会议,正巧有个yuenan专家在场,所以我们特地找他打了长途去当地医院确认过。五个城市总计27个场所,没有发现有呼吸道感染的。”
得到这个答案,几个呼吸科专家都摇摇头:“免疫能力也检查过,病人没什么问题,那应该和呼吸道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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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追凶(2):人植物共患病
寄生虫是存在王贵身体里的定时炸弹,但却不是最优解,甚至离主因还有点相去甚远。
其实从一开始祁镜就做好了病人病情恶化的准备,所以下午的传染病会议一结束,祁镜就找到了纪清他们,边吃边聊起了这个病例。
传染科的病例在内急随处可见,可一旦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会有点天壤之别的味道了。病历听完,聊了许久,四人早就被血常规和没看见幼虫和虫体的胸水给带偏了考虑方向,都没往寄生虫上想。
祁镜也承认,能发现是寄生虫感染纯属运气。当时他也是没什么可问的就按自己的习惯问了问没什么关系的脱臼,没想到竟然揪出了背后的“偏方”,一击即中。
病人病情的发展可不会停下脚步等人,短短八个小时的时间就让丁秀娟手里多了张病危通知书。
十一点,黄兴桦的电话如期而至,祁镜自然不会缺席。
如此重大的病例讨论会,那四位自然都想去掺和一脚。但在场的都是各科专家大佬,有祁镜这个年轻人在场就已经很扎眼了,要是再把这四个全弄进去肯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筛选是必须存在的,高健和胡东升不得不退出。
两人实力都不差,在丹阳那么多住院医生这一档里算t1级别。但实力是一方面,他们实在缺资历。相比起来,纪清从硕士在读那年算起,就已经在内急陆陆续续工作了五年,是个名副其实的高年资住院。
“那我为什么不能去?”徐佳康有点不乐意了,“我好歹也在一院急诊做了五年,凭什么比他低一等?”
祁镜笑了两声,解释道:“谁让你们一院急诊派了三个人,另外两个级别都比你高。”
“这......”
“如果我让你去了,另外两位医生的脸面放哪儿呢?”祁镜继续说道,“但要是让你们三个一起去了,那人数就不对了,而且黄所长也不会答应的。”
这是个不成文的硬性条件,徐佳康受限于自己的职称,只能作罢。
不过他还是对纪清能去参会表示极度不适:“那为什么老纪能去?你们医院内急医生那么多,那些主治副高难道会同意就让他一个人......”
说着说着徐佳康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该不会......不会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祁镜肯定了他的猜测,“我们医院内急一共就来了我们四个,从理论上来说,纪清的职称最高,他去最合适。”
“啊?”
徐佳康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儿,忽然看向祁镜,“不是说一科一人吗?那你算什么?”
“我?”祁镜戳着自己的胸口,看了眼面前的四个小崽子们,笑着解释道,“我和你们不一样,我可是黄所长钦点必到的人物,暂时不算在丹阳医院急诊体系中。”
“这算什么骚操作,哪儿有这么玩的......”
徐佳康嘴里不服,但会诊毕竟不是他说了算,人选方面其实和祁镜关系也不大,所以他没往死胡同里钻牛角尖。只希望会诊结束,参加的两个人能和他们讲讲过程。
祁镜带上了纪清有很重的职称因素在内,但他这一年的成长是有目共睹的。至少高健和胡东升比起他来还有差距,所以这个决定对两人来说有点残酷,但也公平,没什么好抱怨的。
事实证明纪清的表现也没让祁镜失望,不仅入戏的速度够快,还能第一时间就提出这么高质量的建议。
“你以为是std?”
纪清晃了晃手里的病历本说道:“我从新病历里发现,病人从晚上9点开始身上出现皮疹,我觉得可以怀疑是淋病。有一种血行播散性淋病,发病后可以导致全身散在脓疱疹和关节炎症。”
黄兴桦一上来就收获了惊喜,笑着说道:“没想到你也以为是std。”
纪清没明白他的意思,然后再看了眼正在研究王贵行程的祁镜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之前祁镜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淋病都能熬成感染性休克?”
“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
两位明海疾控的主任a和b纷纷摇头,表示很难理解淋病发展成感染性休克的可能性。因为在明海,染上淋病会第一时间去医院,几乎不可能拖那么久。
之前黄兴桦还担心这些专家不够兴奋,纪清和祁镜两个年轻人的加入,倒是把场面上松垮垮的气氛狠狠地往上提了一把。
当然专家们的反驳也很犀利,不过黄兴桦想了想还是决定当一回甩手掌柜。
面对他们的质疑,祁镜肯定不会出问题,当初在上京也是一人压着场上几十位传染病专家,丝毫不露怯。论知识储备,他已经到了能和自己争一争的水平,完全不用担心。
而另一位年轻人或许就没那么强了,能看出明显有些紧张。
但现在他自己站上了舞台,黄兴桦要是在背后撑腰,那就失去了历练的作用。
纪清的这种紧张源于std只是他一时想到的思路,没有做相应的准备工作。不过靠着这一年多大量的文献阅读经历,他多少还是对淋病有些印象。
“大城市自然没那么严重的std,但在偏远地区,急性爆发性淋病确实会造成严重的感染性休克。”纪清凭着零星的一些记忆说道,“我记得曾经在上有篇报道就是播散性淋病合并感染性休克。”
既然有事实为依据,那排除std就没那么简单了。
明海那些专家们小声讨论了几句,最后由专家a开口建议道:“如果真的怀疑淋病,那潜伏期可就长了,恐怕得往前再推1个星期才行。”
“我记得潜伏期在10天左右。”纪清答道。
“不够,起码得15天起步。这方面的事儿谁说得清楚,询问危险x行为往往都得不到准确的时间。”专家a笑着说道,“不过从病人这些天的行程来看,这些场所里也没这种地方。”
面对这种询问,纪清没了声音,只能把目光转投向一边的祁镜。
比起纪清来说,祁镜要淡定得多。他这一路就是在质疑声中走来的,在提出论点的同时早就自我质疑过了,所以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
“从行程上来看,确实和老师说的一样。”祁镜说道,“之前我也特地询问过病人的妻子,她也表示从一个月前开始,她就全程陪同,病人离开她视线的次数屈指可数。”
“所以说嘛......”
专家a还想一口划掉std的可能性,但却被祁镜抢了话头:
“国内他没什么机会,因为找的都是些零售分销商,都是他们家的老客户了。但在yuenan却不一样,因为之前的货源断了,他们这次找的都是新商家。老婆丁秀娟不懂yuenan语,所以有被忽悠的可能性。”
台下众人有些吃惊,寻找病原体竟然被完成了侦探游戏。
专家b:“那我们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等消息,我之前已经拜托了一个yuenan朋友帮忙去查了。”祁镜晃了晃自己的手机,“他就住在首都hanoi,对yuenan北部的娱乐场所很了解,也认识不少人,应该很快就会有答复。”
事情全都在祁镜的安排之下,std的怀疑就此搁下。
接下去便是地毯式的清扫排查,虽然他们没去过yuenan,但多少能从场所的功能上找找可能感染的病原体。
10月3日晚王贵到了yuenan,住的是hanoi的一家很便宜的酒店。4日一早他就带着老婆和另一位朋友先去了北部最大的水果批发地,找了好几位果农,一谈就是一天。
祁镜略微停顿了片刻,看向了他们,意思很明显可以开始讨论了。
但是那些专家们则仍然处在了懵逼状态,病人去的是水果批发市场,感染的是暂定不会人传人的病原体,让他们怎么讨论?
难道还有人植物共患病不成?
“有啊。”
祁镜说道:“铜绿假单胞菌就是人植物共患病,不管对人还是对植物都是机会致病。上世纪70年代,米国加州就肆虐过这种......”
专家c这时忍不住站了出来,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好了好了,来源就没必要细说了。”
见祁镜又要做解释,他们不得不开口把人劝住,这要是再说下去还算哪门子的会诊,直接就和上课没了区别。好歹是各科大佬,无非少了一些冷门知识罢了,没必要听他在那儿讲课,自降身份。
专家a这时建议道:“直接说病例吧,你觉得有可能是人植物共患病吗?”
“很难说,我暂时还更倾向于std。”祁镜笑着说道,“如果真的有,那yuenan应该已经出事了。民众就算不知道,那些来这儿开会的传染病学专家们肯定会知道,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报道。”
b:“病人4日结束后就回了酒店?”
“嗯,直接回了酒店休息,没再出来。”祁镜顺着行径路线线条,指向了10月5日,“第二天,他去了hanoi的好几家服装零售店,想打通自己国内服装厂去yuenan的服装出口通道。”
c:“服装......那儿会有很多呼吸道感染的机会。”
a:“不止服装,他们中午吃的是yuenan街上的小摊也很可疑。我听说前两年他们那儿还有过食物中毒,菌种叫......叫伯克霍尔德菌。”
b:“这个菌很少见啊。”
d:“确实,之前我研究过,是个需要特别注意的细菌。我还特地发过综述写过这个菌的食物中毒情况,不过似乎没什么反响。”
c:“还是太冷门了,国内听都没听说过。”
祁镜见他们聊得正欢,最后不得不打断道:“其实这就是个人植物共患病,是上世纪40年代末首次被米国的一位植物病理学家发现,似乎能引起洋葱腐烂。后来就发现这个菌也能经呼吸道和消化道侵犯人体,严重的就能引起感染性休克。”
众人:......
这tm就是搭台给他做的个人秀吧,还让不让人好好玩下去了?
“我觉得......”专家a最后还是没忍住,说道,“一般临床遇到感染的情况,都是诊断性用抗生素治疗。我们这么找等同于海底捞针,这才讨论了两天的行程,就已经用去了半个小时,而且需要排除的菌种实在太多了。”
“确实,这么找病原体太没效率了。”
“是啊,和浪费时间有什么区别?”
“以现在国内医疗环境,抗生素都用烂了,到头来病人还不是要用万古和泰能。”
就算是认识祁镜的罗唐也不得不承认,事实就像他说的那样。其实就算是在明海上京的大三甲,病人这种情况也是边做培养边诊断性用药,没人会去深扣病人的行程找病原体。
祁镜其实也没什么理由逼着他们这么做,无非是黄兴桦的要求正好戳中了他的兴奋点罢了。
黄兴桦一人坐在靠椅上,听着他们讨论到现在,没说一句话。但这时要是再不说话,恐怕整个会诊就会原地散场。
没办法,必须再给这些专家们提口气才行。
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翻到短信页面,压低着声音慢慢说道:“病人从十点多被诊断为感染性休克至今,病情来势汹汹,没有丝毫的缓解。休克应对治疗只能勉强维持住血压心率,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老黄,这些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人远在云川,我们就算找到了病原体,抗生素怎么做?每种细菌的亚型那么多,耐药也各不相同......”
见他们还想再解释下去,黄兴桦忍不住把手机摔在了桌面上:“这是病人的实验室报告,半小时之前的,肝肾已经出现了损伤。严主任就是专攻休克治疗的,才区区两个小时,休克就发展到了这步田地,要是再等两天后才出结果的药敏,病人会是什么情况?”
严虹叹了口气,摇摇头:“基本不可能熬到那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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