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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诊断全文阅读

作者:号西风     最终诊断txt下载     最终诊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10.心电图

    此时的祁森正坐在丹阳一家大酒店的饭桌旁,饭局是他升任丹阳医院院长后常伴左右的东西。

    大家的身份都不低,私底下也都是朋友,说话自然要轻松许多。但就在这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却充斥着平时开会总结后的各项补充,以及相关zhengce公布前的一些内部交流。

    经历了03年的sars,国内医改正处在一个三岔路口,当初民进国退的思想已经出现了相当大的变化。不论之前做了什么决定,yi情的出现,逼着所有人不得不抬升公立医院的公益性,降低其中的市场化程度。

    而民营化进程恐怕又要被搁置一段时间了。

    如此重要的一顿“便饭”,祁森自然不能不去。但没想到刚吃上没多久,话题还没聊开呢,他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老祁,谁的电话啊?”

    “不会是肖主任在查岗吧?”

    “不是,你们在那儿瞎猜什么呢,是我儿子。”祁森看着手机的来电提示,笑着说道,“我出去接电话。”

    “还出去接?该不会是女人的吧,特意拿儿子当幌子。”

    “别乱说,还不是这儿太吵了嘛。”祁森连忙解释了一句,“我就问问他有什么事儿,马上回来。”

    “儿子的电话都要出去接?”

    “你还别说,他儿子是真的够厉害......”

    “哦?此话怎讲?”

    “年初的时候,住院的破格晋升不是被叫停了嘛,可他儿子偏偏......”

    祁森这段时间听了太多关于祁镜的事儿,耳朵都出了茧子。冷饭炒多了自然没什么吸引力,他听了也没反应,直接一溜小跑出了门。

    今天祁镜是夜出,应该在家休息。祁森和肖玉那么多年下来经常不在家,所以吃饭问题向来是祁镜自己解决,也绝不可能因为一顿晚饭没着落给他打电话。

    祁森知道儿子肯定有事儿,连忙接起了电话:“怎么了?”

    “爸,你在干嘛呢?”

    “吃饭啊。”祁森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昨晚上说了今天下午要开个会,正巧几个老朋友很久没聚了,所以就约一起吃个饭。”

    “哦,吃饭啊......”

    “有事儿就快说,我这儿忙着呢。”

    “我现在在医院,内急有个病人,需要你回来看看。”祁镜说道。

    “我?我都多久没上临床了?”祁森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的,“我现在就是在神外挂个名而已,有病人就打电话给神外值班医生吧。”

    祁镜直接回道:“神外值班的那两位,级别恐怕不够。”

    “备班不是老王吗,都副高好几年了。”祁森还想往下说,忽然察觉到了儿子的意思,“那么严重?什么情况?”

    “病人一星期前有手指抽搐,同时伴随难治性的顽固呃逆。三天前入院后,呃逆逐渐加重,今天下午突发腹痛和高血压。”祁镜语气渐渐加重,“就刚才,他下肢出现了感知觉和运动能力大幅下降。”

    “压迫脊髓了?”祁森马上掐准了其中的关键点,“有呃逆,应该是C3-C5颈髓有问题吧。又有突发的高血压,是个血肿占位?脊髓血肿压迫可不多见啊。”

    “下肢都快瘫痪了,又是顽固呃逆,这不就是......”

    祁森说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问道:“你都诊断出来是个脊髓硬膜外血肿了,就算有手术指征,血肿清除也就是个二级手术,老王完全能应付。”

    “没那么简单。”祁镜说道,“我和侯老师怀疑病人有动静脉瘘,病人又不肯做mri,所以最后还得你来下决定。”

    “动静脉瘘......”

    祁森点点头:“脊髓硬膜外血肿的诱因里确实有动静脉瘘,不过这个手术又不急,就算有血肿也可以先判断严重性来选择治疗方式......等等,他不肯做mri?”

    “是啊,家里穷。”

    “不是,不做mri和cta你怎么判断他有动静脉瘘的?”

    “哦,你说这个啊。”祁镜笑了笑,说道,“做彩超啊,之前一测血压我就觉得有问题,结果没想到b超刚要开始做,他下肢就不行了。彩超多便宜,也就100而已,就是没法评估血肿压迫脊髓的程度。”

    “B超确实是个不错的方式,你倒是想的出来......”

    祁森算是闹明白了儿子电话来的真正目的。

    病人没钱,还不肯做mri,这样连待在急诊留观都很勉强。现在找到他这个院长,提起病人的病情,就是希望祁森能替神经外科收下病人。

    毕竟脊髓硬膜外动静脉瘘演变成突发的硬膜外血肿,这在国外都很少见,国内的报道更是寥寥无几。再看它的首诊症状竟然是顽固性呃逆,有完整的发病过程,最后检查的工具竟然还是b超。

    症状和诊断方法都有一定的话题性,疾病本身也少见,很符合发表论文的条件。

    不过即使如此,祁森也有自己的考虑:“我就不回来了,让老王找病人谈谈,至于能给省多少钱,我也不能定。现在神外根本不是我在管,科里支出收入都是乔主任的事儿。”

    祁镜叹了口气:“那行吧,我找王老师下来看看再说。”

    病人出现困难,如果自己有关系能帮忙的祁镜肯定会帮,但现在唯一的关系断了,祁镜也没办法,只能把一切都丢给神经外科来处理。

    结束电话后,他回了诊疗室:“侯主任呢?”

    “重监室一个病人一直有问题,他去处理了。”高健说道,“脑梗后反复感染,已经在这儿待了五天,高烧就没怎么退过。”

    祁镜点点头,然后指向了桌上的电话:“打给神外吧,我爸说已经不管科里的事儿了。”

    “万一神外不接怎么办?”

    “那也是神外的事儿,内科没法管。”祁镜想了想问道,“对了,叫他儿子过来了吗?”

    “刚打完电话......”高健无奈地说道,“说是说一会儿就来,不过听语气不太好,估计有点麻烦。”

    祁镜点点头,本来准备回去的打算也被他压了下去。现在闲来无事,他给那几位年轻人勾了勾手指。

    “来,都说一说刚才为什么要给病人上心电图。”祁镜见胡东升要回答,连忙把他拦下,然后看向了那两个实习生,“实习生先答,这压根就不是你们的问题。”

    两个实习生一愣,没想到祁镜刚才留下的问题会先落在他们头上,这一问算是把他们问懵了。

    沉默了许久,男生受不了这种压力只能摇头憨笑两声表示不知道。而女生坚持了片刻,总算从嘴里挤出了高血压导致心梗几个字。

    “来几天了?”祁镜问道。

    “第四天。”

    “知道心电图是干嘛用的吗?”

    两人点点头。

    教学向来不是祁镜的强项,不是因为能力不够,而是动不动就喜欢骂人。为了保住两人仅有的一些学医热情,这些话还是由纪清来说更好:

    “回去再翻翻内科书吧,虽然你们祁学长是为了排除心梗,但让他选择这么做的原因可不是高血压,而是腹痛。病人出现的是突发高血压,平时血压一直控制的不错,所以你的表达不正确。”

    两个实习生重重地点了点头,同时拿出记录本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记下。

    祁镜不得不感慨自己去年的运气,一连拿下胡东升和高健彻底拔高了他的要求,导致之后遇到的实习生里竟然一个能入眼的都没有。

    “心电图先放一放,我换个问题。”祁镜看向了三人,问道,“为什么要上b超?”

    “不就是为了查脊髓周围的血流情况吗?”高健问道。

    “那是在下肢无力之后,我叫b超的时间是在刚量完血压的时候。”

    “还是因为腹痛,排除心梗的同时,还要排除主动脉夹层吧。”胡东升忽然插嘴说道,“病人血压那么高,最后的情况也确实和主动脉夹层相近。”

    祁镜点点头看向实习生:“b超查主动脉夹层总该知道吧。”

    “知道,彩超可以按照颜色来区分血流。”女生总算撞见了一个自己了解的知识,说道,“我们实习第一个去的就是b超室,b超室老师和我们说过。”

    祁镜叹了口气:“回去多看看书,学医不能被动地等知识跳进脑子里,得主动点。再说,你们既然来内急实习,至少得清楚这儿有哪些急重症,它们的症状、检查方法、治疗方法都是什么。要不然来个病人,你们什么都不懂,单单在那儿埋头做事有什么用?”

    两人现在除了点头外只剩下翻书做记录,根本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生怕再有什么劈头盖脸的掉下来,砸在他们头上。

    “好了,接下去再换回心电图。”祁镜看向了纪清他们三个,开口问道,“我为什么要做心电图?”

    三人没想到祁镜还有后招,但问题却有些奇怪:“刚才不是说了吗?为了排除心梗。”

    “心电图是纪清叫来的,确切来说,为了心梗是他做心电图的目的,不是我的。”祁镜看着他们茫然的眼神,忍不住还是提醒了一句,“一开始我可没想做心电图。”

    经祁镜这么一说,几人纷纷察觉到了里面的古怪。因为在做心电图之前,祁镜特地看了看心电监护上的波形,而且还要了前几天复查的电解质检查单。

    “是为了排除低钾吧?”胡东升似乎摸到了祁镜的诊断思路。

    “不错啊,有进步。”祁镜点点头,赞了他一句,“那然后呢?”

    “然后......”

    胡东升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只是知道低钾会降低神经肌肉的兴奋性,但真要说出个完整的病因还是难了些。但能从简单的一个理论常识联系到病人的症状,其实对一个刚进研究生的住院医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胡东升开了个好头,给高健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我记得有一则报道,说过这方面的东西。好像和甲状腺激素有关,具体是什么就......”

    内分泌毕竟不是他的强项,看文献时肯定有侧重,所以有些东西一晃而过只留下了一些很小的记忆片段。

    祁镜这个问题也只是检验他们这段时间的学习情况,现在看来确实还不错。

    至于为什么要做心电图,完全是他最近看了些遗传方面的文章,里面凑巧提到了一个因血钾降低而造成半身瘫痪的病例。

    “你问他们这么难的东西,怎么可能答的上来。”

    这时,侯毅从外走了进来,刚才在门口和重监室病人的家属谈话的时候凑巧听到了诊疗室里的内容。现在进来看三人还傻愣愣地站在一旁,只得开口说道,“你自己恐怕也是刚看来的吧。”

    “侯老师真是厉害,连内分泌和遗传的文献也看。”

    祁镜确实佩服这位老头的阅读量,但同时也为了争取自己能在内急露脸的机会,不得不拍他的马屁:“神经内科在侯老师的带领下,肯定能越发强大。”

    “少来!”侯毅把病历本丢在桌子上,“这说白了其实一多半还是神经内科的问题,你偏要往内分泌上扯......”

    听到这儿,纪清总算反应了过来:“哦,想起来了,是低钾型周期性麻痹。是一种罕见的遗传性神经肌肉疾病,与肌肉离子通道缺陷相关。”

    “这篇文献你看过?”

    “前几天刚翻都过,就是医务科送来得那本嘛。”纪清笑着回身来到橱窗边,从里面抽出了一本杂志,“里面有一篇就是报道的这个病例,你那时候就是为了找病人的心电图u波吧。”

    “对。”祁镜说道,“心电图的U波是这种遗传病症的特异性表现。”

    “没有血钾降低,没有心电图u波,所以病人脊髓硬膜外血肿的可能性最大。”纪清继续说道,“再加上B超的检查结果,完全可以下判断。”

    这时应该是祁镜做总结性陈述,并且教育他们诊断一定要把所有可能性都排除掉的最佳时机。但一个人影从外闯了进来,张振国的儿子到了。

411.你入学时的誓言忘了?

    一般比较多见且常规的医闹,往往都是由一个误会或者一次普通的口角升级形成的。病人或家属的情绪会从稍有不适慢慢成长,经历不满、气愤,直到盛怒,最后演变成无法挽回的肢体冲突。

    这些大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感情的变化首先会体现在嘴上,语言上的改变往往就意味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当然,如果是一些原本就素质低下出口成脏的人,酝酿的过程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其实大家出门在外,都在江湖飘,也算得上是个江湖人士,有时候语言芬芳一点也很正常。

    平时发生口角大都会点到即止,大家工作都挺忙,说两句得了。就算有些人感情到位比较快,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大都会守护下江湖规矩,君子动口不动手。

    但当场景变换进了医院,尤其关乎自家亲朋的身体健康时,这条江湖规则就有点不适用了。

    为展现自己的担当、气概和实力,这些人就像干草,往往一点就着。平时嘴里就不干净,在遇到“不公”对待后更是变本加厉。

    不过这种变本加厉只是在语气、语速乃至于手脚上,真正出嘴的内容并不丰富。其实讲来讲去,就是那套东西。

    总结来说就是以对方母亲为圆心,祖宗十八代为半径,生zhi器为武器,意淫、妄想为技能,配以两性、家畜、宠物、殡葬、大众医学等领域和行业的特有动名词为弹药,进行疯狂的语言输出。

    这位张振国的儿子,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爸在医院待得好好的,就是打几个嗝而已,怎么就血肿了?”

    张安华进门后直接找到了侯毅,因为这些天的交流,多少给了点面子,暂时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们是不是给他乱用药了?”

    “就只有阿托品,还是征求了你的意见后才用的。”

    侯毅也不多说什么,把药放在桌面上:“阿托品可不会产生血肿,在副作用方面,你爸也是一个都没有。”

    “,你个是想推卸责任吧。”张安华听了这些,顿时炸开,一巴掌招呼在了桌面上,吓得一旁的女实习生忍不住叫了起来,“叫呢,医生就没一个好东西,看我爸不交钱就暗地里搞这种事情都给我等着!”

    说完,他便冲出了诊疗室大门。

    “这种家属百分百医闹。”祁镜看着他离开的样子看向高健说道“再打个电话上楼让王老师先别下来。”

    “这病怎么也得老王来解释吧。”侯毅觉得有些不合规矩,“由我们来说终究不是神外科的意见,会被人抓把柄,到时候说起来我们理亏。”

    “我估计不用解释,待会儿他一回来就会要求出院。如果我们让他签字再走他肯定会说我们推卸责任。”祁镜笑着起身,看向胡东升对他招了招手“当初郭炎走之前建议我们买的东西放哪儿了?”

    “哦,那个啊,在橱柜的抽屉里。”胡东升转身走向橱柜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塑料袋“这家伙还没动手用这个是不是太过分了?”

    “现在他符合的条目已经足足翻了一倍,从原本四条变成了八条。”祁镜建议道,“就算我猜错了也是防范于未然嘛。”

    话虽然说得很含蓄,还留了些回旋的空间但在他自己心里张安华已经是个百分百会医闹的麻烦人物。张振国颈髓上的那个血肿,以及接下去的签名就会成为点燃他的导火索。

    “侯主任,你还是和实习生去重监室待着吧。”纪清很相信祁镜的判断,连忙安排道,“我们四个在这儿守着就行。”

    侯毅手里端着张振国的病历本,想了会儿,回道:“实习生走吧,我留下。”

    “啊?那怎么行?”纪清连忙反对道,“你要是出事儿了,明天王主任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医闹可大可小,我是负责人,只要我在这儿他就不会乱跑,你们对付起来也简单。当然他不闹事就最好,大家也省的麻烦了。”

    侯毅心意已决,但环视了一周,看着这四个孩子细胳膊细腿的,还是忍不住吞了口担心的口水。然后就把视线探向了胡东升手里的塑料袋,一只手伸了进去:“也给我来罐喷雾。”

    这些防狼喷雾是郭炎走之前给急诊留下的建议,为的就是出现医闹的时候能防一手。

    毕竟医生不可能随身带着防身物品,如果对方手里带着刀枪棍棒,还是喷辣椒水最有效。何况郭炎买的还是超远距离的一款,能边跑边远程输出。

    当初在诊疗室里演示的时候,王廷当场就采纳了他的方案,用科里的钱买了十罐存在橱柜里,谁知才过了没几个月就派上了用场。

    手里有家伙,他们心里才有底。

    准备好反制手段之后,便是搭设一个能明确判断的舞台。

    一旦爆发冲突,内急诊疗室会是最危险的地方。祁镜必须保证摄像头能拍下全过程,并在最后为他们做证。

    他一边看着角落里的摄像头,一边把胡东升、高健和纪清分散在镜头四周。然后特意改动了侯毅所坐的位置,让他从靠近大门口的镜头上中部移到了镜头的左下角。

    这样侯毅就处在离正门最远的地方,而把最显眼的舞台让给了张安华。

    如果他想对侯毅不利,摄像头会拍下他全部行动过程,包括那张愤怒的正脸。而纪清的手机会录下诊疗室里所有的声音,到时候配在一起就是最好的证据。

    “祁哥,你确定他一定会闹?”高健看着手里的辣椒水罐子,还是觉得做得有些过了,“万一只是骂两句,抬手装装样子,我们没忍住岂不是”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4条吗?”祁镜边掰着左手手指,便说道,“病人家庭内部关系有矛盾,对医生的判断表示不理解,诊疗过程中有不满情绪,家庭是低收入阶层。”

    “是不是又有新的了?”

    “又符合了3条。”祁镜点点头,“长期失业,心理问题和有闹事前科。”

    就在刚才张安华进门的时候,只是扫了两眼,他就看出了好几个不合常理的地方。

    首先,这人的衬衣领口和袖口泛黄,长裤上沾着前两天下雨后才有的泥垢。说明他没洗过衣服,一个普通上班族不可能这么不在意自己的穿着。而且那件外套的尺寸有些偏大,说明他这段时间体重明显下降,而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经济出现了问题。

    看完穿着,看谈吐。

    张安华上来就破口大骂,可以看出精神状态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感觉他也没什么道德观念。

    “那第三点呢?”

    祁镜打开手机,然后把屏幕对向众人说道:“我刚找徐佳康验证过,他在一院的时候就闹过,不过情节还不算严重,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原来早就闹过。”

    “不过那次他没动手。”祁镜想了想,还是告诫道,“不过我看他精神状态不太稳定,这种事儿可说不准。”

    胡东升还想继续追问他为什么认定病人有精神问题时,门外已经传来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张安华来了。

    他板着张臭脸,闯进门后就扫了一眼诊疗室里的人,直接朝着远处的侯毅走去。不管是出于对侯主任的保护,还是对自己老爸医院的保护,祁镜都必须上前拦下他:“朋友,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嘛。”

    这一拦正好把人挡在摄像头正中。

    张安华还想往前冲两步,发现没法走了之后,这才收力停在原地:“行啊,好好说就好好说。我爸现在就要出院,病历本呢?”

    “来,坐。”祁镜笑着搬了把椅子放在他脚边,然后解释道,“你爸病得很重。”

    “那还不都是你们害的!”

    张安华瞥了他一眼,看向侯毅骂道:“要是我爸出事,看我不弄死你们!对了,那个臭xx呢?接诊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就是打嗝,为什么现在成血肿了?别让我见到她!见一次打一次!”

    他说的自然是首诊的夏薇,不过说的内容已经被曲解成了另一种意思。高健还想帮夏薇解释,但被纪清拦了下来。

    现在人处在摄像头之下,是绝佳的位置,这时候让他改变目标并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这人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要是再压,对方肯定会爆发。

    祁镜连忙解释道:“出院我们肯定不赞成,但是也不能拦着你。如果要走那就得写个证明,是你自己决定要出院,并非我们让你走的。”

    “什么?你们这帮xxx,怎么什么东西都tm要签字?”

    张安华眼睛看向了那堆病历本,连忙起身上前,没想到刚走没两步就被祁镜拦了下来。这一手拉住了他的袖子,用身体挡在面前:“还是签了字走吧,这些本子也都不是你爸的,不用找。”

    张安华没想到比自己还要瘦些的一个小医生能拦住自己,用了全力才勉强甩开祁镜的手臂:“今天老子要走,我看哪个xxx敢留我,谁tm敢拦,老子xxxxx,然后再xxxx!”

    祁镜看似不敌,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摄像头的角度适中,便不再上前。

    张振国的病历本确实在侯毅手里,老头见这家伙那么疯狂,没办法,只得把本子拿了出来丢在了桌上。张安华看到本子上的名字,气总算消了些:“一帮xxx,果然藏着,看我到时候不xxxxx”

    话说了一半,他翻开病历本才发现里面的“玄机”。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张安华指着最新一页上的一行小字说道,“什么叫家属放弃留观,选择自行出院?!这不都tm是被你们这群xxx逼的吗?不是你们先把我爸害成这样,我会急着走?”

    说完,他便怒目圆瞪,疯了似地向侯毅扑了过去,嘴里自然是怎么恶毒怎么来。

    现在墙角有录像,纪清手里有录音,音画并茂,反击的时候到了。也不用祁镜使眼色,胡东升和高健从两边快步走上前。

    两人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喷雾,一左一右把张安华夹在中间。胡东升先抬手当佯攻,做了个喷洒的动作,把他的脸逼向高健那边,然后由高健做最后绝杀。

    一剂辣椒水下去,张安华虽然闭上了眼睛,但脸上却像着了火似的疼得不行。

    “快打点水来。”

    祁镜一手锁住他的肩膀,把人压住,一边还是让高健弄来了一盆清水浇在了他的脸上。就算他们之前讨论过不喷对方的眼睛,辣椒水的刺激性还是能让脸部皮肤顿时红肿起来。

    医闹要防,但也要考虑后果,做得太过反而不好。

    四人靠着约束带和门口的护工推来的担架床,总算让张安华的手脚暂时“安静”了下来。至于他的嘴,实在没法管,只能任由其肆意发挥。

    “高健,打电话给医务科。”

    “胡东升,你打给警察,让他们过来一下。”

    吩咐完两人,祁镜甩甩手,叫上一旁循着骂声赶来的急诊护士:“快给他一支氯丙嗪,刚才tm还想咬我!”

    “直接上药,这不好吧。”纪清劝道。

    “人脑子有问题,又在医院发病,我们有义务帮他。”祁镜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大声说道,“这时候不帮忙怎么能算合格的医生呢,你入学时的誓言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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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糖果征

    有时候病人和家属的转换就只是一瞬间而已。

    张振国前一秒还坐在借来的轮椅上,听着周围病人家属的劝说,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后一秒他反倒成了给自己儿子签字的直系亲属。一边是自己行将瘫痪的下肢,另一边则是闹事未遂但却有些神志不轻的儿子。

    突然来临的双重打击让张振国彻底没了脾气。

    好在老张比小张懂事儿的多,也了解自家儿子的做事风格,看过监控录像和录音后对医生的做法也表示理解。

    “他有时候确实会犯浑,不过也不至于把他绑在床上吧?”

    现在诊疗室里只剩下了一个纪清,其他人走的走,忙的忙。他知道老头来了肯定要问,所以早就准备好了检查报告。

    “梅毒?他有梅毒?”

    张振国坐在轮椅上,侧脸看了眼勉强安静了下来的儿子,皱起了眉头:“这小子竟然还有闲钱玩女人?”

    “梅毒螺旋体已经侵犯到了神经系统,从症状的严重程度来看,感染应该有段时间了。”纪清顿了顿问道,“对了,你儿子什么时候开始脾气暴躁起来的?”

    “唉,我也快忘了,小时候还挺乖的,长大后就他就那暴脾气,动不动就骂人,也动过几次手。”张振国打着嗝,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他现在怎么样了?”

    纪清又拿了几张验血报告,说道:“已经给他上了青霉素,不过这个感染需要打足疗程才能有效。现在麻烦的是,他血里会一直带有梅毒抗体,如果今后做体检的话很有可能一直阳性。”

    “哦。”张振国听了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青霉素不贵吧。”

    “不贵。”

    纪清有些奇怪,又重复了一遍:“老张,如果他梅毒抗体检查阳性的话,有可能对就业有点影响啊。”

    “就业?他?算了吧”张振国苦笑了几声,摇摇头。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现在都闹到了这个地步,老头也没什么好藏的,说出了家里的实情。

    十几年前张振国提前退休,儿子进了同一家工厂顶岗。本来是个很稳定的工作,工资也不算少,再加上老张的人脉关系,张安华过得非常滋润。30岁的时候娶了个媳妇,人也不错,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

    张安华不爱烟酒,唯独喜欢赌从打牌、麻将再到游艺机,越玩越high。

    打牌麻将可以说和人斗其乐无穷但游艺机是机器它被设计出来就是用来赚钱的而且是毫无成本的赚钱。

    这些机器靠着复杂的数学公式,总能在人们即将放弃玩下去的时候给出一点甜头,让人产生一种能翻盘的错觉。再配合其他机器上某个幸运儿得奖时的尖叫,很多人都会把持不住内心深处那股以小博大的冲动。

    冲动的结果就会让赌徒们错误预估结局,从而做出错误的决定并且这种错误会因为时不时给出的刺激而维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最后的结果就是不停给机器送钱。

    五年前,张安华弃掉了打牌和麻将在工厂旁新开的游艺机房里重新找到了自我。

    刚开始只是一两百,三四百,等到时机成熟机器一次性割掉了他上千块的时候张安华彻底沉溺了进去。心理也从消遣和捞点外快变成了尽快回本,最后无法自拔。

    最严重的时候,他一晚上能输掉好几千。家里人劝了也没用输掉工资输存款,输掉存款就准备卖房直到和老婆离婚后他才有所收敛。

    不过这也是因为张振国的退休工资并不高的缘故。

    “他欠了不少债,我的卡就一直在他手里捏着。”张振国无奈地说道,“唉,退休了十几年,我卡里就只有几百块钱。”

    纪清听着这些也不好多说什么,倒是一旁准备给张振国做检查的老王听了之后有些激动,当下就给早已回家休息的乔主任去了个电话,说明了这儿的情况。

    “老张啊,我和我们主任谈过了。”

    王志成挂掉电话后,连忙上前安慰道:“今晚咱们先做个ri看看情况,如果有必要呢,直接就把你安排进科里先住着。你别急,没钱也没关系,你好歹出个住院费就行,其他我们帮你垫了。”

    张振国可没想过这个结局,顿时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老张,说句不中听的话。”王志成年龄也不小了,多少有些感慨,“趁这个机会和你儿子分开了住吧,房子一卖住养老院去。虽然那地方条件不怎么样,但至少过得没那么辛苦。”

    张振国又忍不住看了眼门外的儿子,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才微微点了点头:“我考虑考虑吧。”

    老张的事儿尘埃落定,手术很成功,一个月后出院托关系卖掉了自己的老宅。留了一部分钱给儿子,剩下的一半给了孙子,另一半则拿来住进了市郊的一处养老院中。

    结局并不完美,但已经是诸多不幸中比较幸运的那部分人了。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职业能像医生一样,用极短的时间接触到各种人世冷暖。有的故事甚至只会在脑海里留下几个片段,都是人性的真实写照。

    而在医生之中,院前急救医生更是会深入各个病人的家中,直面各不相同的家庭情况。

    当晚回家后祁镜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陪了陆子珊在外面玩了一整天,紧接着开始的又是新一轮三班倒。

    11月5日一早七点,祁镜来到滨江分站接班。

    这儿是丹阳城区东北方的重要急救站点,涵盖区域包括宝平街主干道周围的大量商业区,以平杨小区为代表的中高档公寓区,以及靠近城北的大片未拆迁的老城区。

    虽然人员组成复杂,聚集密度也是几个站点中排名最高,但它却占有了丹阳医院和第一人民医院两家大三甲的医疗资源。

    为了应对这一地区的院前急救,丹阳分站也配备了全市最多数量的急救车辆。

    一天之计在于晨,全市各处打来的急救车电话也会在早上七八点,在几个急救中心分站中形成特有的120早高峰。

    刚交接完,祁镜就碰上了匆匆回站的5号车,跟车医生正是一年多前从丹医大毕业的沈兴。

    “祁哥,你早班啊。”沈兴跳下车,正巧看到祁镜,上前打起了招呼。

    “嗯。”祁镜点点头,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皱起了眉头,“你身上怎么脏兮兮的?还一股子怪味,去垃圾场了?”

    “是啊,一个清洁工,早上五点多做事的时候晕厥倒地,正巧打翻了身边的垃圾桶。”沈兴无奈地摇摇头,“她的同事打来电话,我们出车把人送去了一院。”

    “心梗?”

    “应该是感染吧。”沈兴说道,“体温有39了。”

    “哦,都挺不容易的。”祁镜扇开从他身边散过来的臭味,嫌弃道,“快去换身衣服,洗澡下班吧,臭死了。”

    “那我先走了。”

    祁镜别过沈兴,马上和李阳雨一起补充夜班用掉的各种急救药品。他们刚开始忙活,调度员就打来了电话:“余刚余刚,出车了,清里坊2112弄3号。”

    余刚一手发动车子,一手敲了敲隔窗玻璃,同时问道:“什么情况?”

    “一个老人,早上去公园散步的时候摔了一跤。刚开始觉得没什么,还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回家,现在好像疼起来了,找人打来了电话。”

    “好,我们现在就去。”

    余刚挂掉对讲机,车子快速驶离了急救站。

    清里坊位于城北,也算在滨江分站的急救负责地段之内。只不过和干净的滨江大道以及整齐划一的现代化高层建筑不同,那儿是丹阳极具代表性的老城区,比叶庭萱所在的平杨小区还要老上好几十年。

    房子是石块堆砌成的老屋,连绵成片。屋子最高只有三层,再往上就是用砖瓦垒起的三角尖顶,时不时还会露出一片狭小的晒台。

    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们会想尽办法利用周围一切能用的空间。

    底层为了最大化居住面积,街区小路被私建建筑不断挤压,最后只留下了一条羊肠小道。往上二三层占不了地面,就只能向半空想办法。

    自设小阳台都是常规操作,为了能彻底利用空间,他们还在两侧老屋间拉起了长线。一旦遇上晴朗天气,这便是最好的晾晒工具。

    今天就是个好天,太阳一早就露了脸。清里坊里也像往常一样,晒出了万国旗,把小路上方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不过因为用洗衣机的人不多,更多的还是手洗,其实就算有的用了洗衣机,他们也很少会用甩干的功能。这就使得整个清里坊出现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现象,天上是艳阳天,但走在小路上却在淋着“小雨”。

    加上常年累月的滴溅,地上的石块路面也是坑坑洼洼,有些石头一踩更是能压出一滩脏水。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三人拿着急救工具箱和担架垫走了进去。

    老城区环境是差,但因为彼此住的够近,邻里间非常热闹。老人在这儿也是老住户了,一住就是好几十年,一听是找他的,就有一位居委会的大娘上前负责带路。

    “刚才我还看到老霍从外面回来,这姿势啊”她走在前,模仿了几步说道,“看他走路摇摇晃晃的,我就在想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这下倒好,真的是跌跤了啊。”

    “他家里人在吗?”

    “不住这儿。”大娘笑着摆摆手,“儿子十几年前就出国了,女儿一直在上京打拼。老伴三年前走的,现在就他一个人住。”

    “孤寡啊,如果摔骨折了可不好办啊。”李阳雨有些为难。

    “好办好办,不是有我在嘛。”大娘连忙笑着指了指自己,“他儿子每年都会往居委会寄一笔钱,都是好几千刀,让我们帮着看好老爷子。”

    “这也算有点良心了。”李阳雨看了看周围的建筑,吐槽道,“不过这儿湿气太重实在不适合老人居住啊。”

    “这钱啊,我们也不敢乱用,就给老爷子开了个户头,每天一日三餐我们居委会都有人送上门。”大娘介绍道,“这事儿已经持续十来年了,户头上都存了二十多万。”

    “有人负责就行。”

    说着三人到了老头所住的3号,和周围房子一样,这也是一栋老房。就这一路上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把整条小路围得水泄不通。

    在外看来这是一栋三层楼,被周围的人流、衣物和楼房挤得非常压抑,让人看着透不过气来。而当走到内部,这种压抑感更是被提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只够一人通过的狭长过道,斜度达到50以上需要翻下木梯才能上去的三楼隔间,以及昏暗得需要全天拉灯才能看到的楼梯面。三人只觉得走进了一栋危楼,每走一步,房子都在摇晃。

    “医生可够快的。”一位家庭主妇模样的中年妇女就坐在门口洗菜,一见他们来了,连忙甩甩手,迎了上去,“老爷子就在楼上躺着呢。”

    “电话是你打得?”李阳雨问道。

    “是啊。”她带着人上楼,

    而这次120急救电话的主角,霍老爷子就住在三楼。

    “霍老爷子~”居委会大娘上楼就一顿吆喝,拉开了这次急救的序幕。

    只见老爷子所在的三层阁楼大门敞开,人就睡在最里间的床上。听到吆喝,连忙答声道:“唉,我在这儿呢,摔了摔了,啊哟,疼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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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去医院啊?”老爷子连忙摇头,“不去不去,你们就在这儿给我治!”

413.备注

    从老头跌跤后自行回家就能看出,他的脾气非常倔,也不想麻烦别人。一旦去医院,恐怕整个清里坊的街道居委会都会被调动起来。

    “老爷子,我们这儿就两个急救箱,又没检查机器,怎么治啊?”李阳雨问道。

    不曾想老头脾气虽然倔,但还算通情达理,听了这话愣了愣,说道:“那......那你们就给我随便包扎一下,就屁股那儿。包扎完就走吧,没什么事儿的。”

    李阳雨做担架员也有些年头了,从没见过这种要求。

    屁股怎么包扎?

    再说老人跌跤就算人看上去没事儿,可疼到了叫120的地步,怎么也得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看看才行。万一哪儿骨折了,万一脑袋磕了,万一......

    “老爷子,你是在哪儿跌的?”祁镜走到老人跟前,一边做着体格检查,“北边的鹤山公园?”

    “体育馆跌的,下台阶的时候没走稳,也不知道怎么就摔了下去。”老头对自己有些生气,“以前几乎天天早上去那儿看人跑步打球,现在却......唉,连拐杖也摔断了。”

    “拐杖断了可以再买。”祁镜回头看了眼斜靠在角落的大半截杖子,说道,“可腿脚要是不治好,恐怕下次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了。”

    “是啊是啊,霍叔,还是去医院看看的好。”

    居委会大娘这时笑着安慰道:“你别怕我们麻烦,大家都邻里几十年了,这点忙不算什么。”

    老头听着这些话,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大不了我在家静养,年轻时候跌跤我也是这么养好的,去医院太麻烦。”

    这话确实没错,去医院向来是件麻烦事儿。

    要只是做几个检查,开点药倒也算了,当天去当天回。如果病情升级到了要留观甚至住院的地步,那接下去就是漫长的治疗期。

    看着自己一点点没用下去,老头心里不是个滋味。

    当三人组还想着最多就是个骨折而已,送去医院彻底检查一遍,该手术手术,该石膏石膏,仅此而已的时候。他想的已经是自己的后事谁来操办,以及死家里好还是死医院好的单项选择题。

    到了这个年纪,又是那个年代过来的,老头在这方面多少有些自己的坚持。

    “你们就走吧,大不了我签字。”他侧过身,拿起了床边柜子上摆着的老花镜,“我知道你们的规矩,谁签字谁负责。”

    话说到了这一步,李阳雨都已经开始往外掏口袋里的知情同意书了,没想到却被祁镜一把拦了下来:“不,你没法签。”

    “为什么!?”老霍有点不明白。

    谁知祁镜忽然放弃了和老头的对话,转而看向一旁的居委会大娘:“他儿子的电话呢?我得征求一下意见。”

    “他儿子?”

    居委会大娘自然更相信面前的医生,虽然年纪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但在街道办事儿多年,一个照面就感觉到了他们给自己的安全感:“电话都夹在饭桌玻璃板下面呢,我找找......”

    “老大那儿现在都半夜了,他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你们打给他干嘛!”

    “那打给女儿。”祁镜听后不假思索,直接换了个目标,“上京现在也是早上七点半,她应该不像我们那么早上班吧?”

    祁镜哪儿还管这些,让居委会大娘和邻居看着老头,自己跑到了门口一个电话打到了上京:“喂,你是霍旭的女儿吗?”

    对方刚开始声音很轻,应该还在睡觉。但听到这句话后,她立刻清醒了过来:“对,你哪位?”

    “我是丹阳急救中心的急救医生,现在正在你家。”

    祁镜自报家门后就开始给自己造势,通过模糊掉一些具体信息来确认对方听后的反应:“半个多小时前,你爸在体育馆台阶上摔了一跤,回家后邻居觉得不对劲就给我们去了个电话。”

    单单是医生待在自己家里就已经很刺激了,现在还说老爸不对劲。

    不对劲?

    女儿的脑袋里全是这三个字的回音,让她不得不往严重的方向去想:“摔跤了?人怎么样?不会出事儿吧......”

    有时候把人逼哭只需要短短两句话而已。

    从女儿回话的声音和内容里,祁镜能听出她关心自己老父亲的心意。既然是个还算孝顺的女儿,祁镜便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说辞,将一些不确定变得稍显确定些:

    “人现在看上去还行,但是你爸很倔,不肯去医院。老人家跌倒可大可小,我建议还是去医院......”

    话没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了女儿的声音:“去啊,当然得去!我爸那儿有钱的吧,我哥每个月都寄钱回来的。还有,居委会的刘姨和薛婶,和她们说一声肯定会帮忙的。”

    “那就全权委托她们了?”

    “是啊,当初我和大哥离开家的时候就和居委会商量好的。”女儿的声音有些哽咽,问道,“我爸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看上去还行。”祁镜说道,“我估计就是断了几根肋骨,其他地方有没有问题还得去医院查了才行。”

    “让他跟我去上京一起住,偏不肯,我住的地方再差也总比老房子好吧......”

    有了直系亲属女儿的口头委托,霍旭也是拗不过,只得乖乖地睡上李阳雨的担架床垫上。三人合力,加上几个邻居的帮忙,成功地把老人抬上了救护车。

    居委会的刘姨带上了老霍的病历本和银行卡,跟上了车。

    老头还是对强行带自己去医院这件事儿耿耿于怀,看着雪白的后车厢天花板,心里不是个滋味:“我最讨厌消毒水的味道了!”

    “习惯就好了。”祁镜看着平稳的心电监护,笑着说道。

    “我刚才又试试扭了扭腰,感觉身上都是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老霍拍拍自己的身子,有些后悔,“老二耳根子也太软了,要是换成老大,说不定就会听我的。”

    “没用,我会立刻打给你女儿。”祁镜继续笑着说道,“就说你有可能骨盆骨折,有大出血的风险。”

    “什么?骨盆骨折?大出血?”霍旭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医生,被这通操作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你个医生怎么骗人呢?”

    “我只说了可能,是可能!”祁镜又强调了一句。

    老头似乎被勾起了求知欲,又问道:“那要是还不肯呢?”

    “脑门被磕破了。”祁镜看着霍旭额头上的一个小包,笑着说道,“就说你脾气太倔,有颅内压升高导致情绪改变的可能性,应该去医院排除一下颅内出血。”

    “那要是......”

    “别‘那要是’了,休息一会儿吧!”祁镜打断了他的话,“如果真有这种子女,你还留着他们电话干嘛。”

    这时从隔窗玻璃上传来了李阳雨的声音:“祁老师,送哪儿?”

    “这种情况还是就近送更好。”祁镜说道,“一院吧,那儿比较近,刘姨她们照顾起来也方便。”

    “要不要通报?”

    “回复一下总台,通报......”祁镜又看了眼心电监护上的数值,回道,“通报就免了吧,这儿过去也就三分钟的时间而已。”

    急诊中,外伤除非有明确的症状支持某一科室,否则一律都会由外科急诊接诊。

    在没有x光机的情况下,霍旭就成了一院外急早晨的第一个病人。

    在丹阳分站工作了好几天,每天都需要往来于一院和丹阳医院之间,一来二去也就和一院的急诊搞活了关系。

    霍旭情况并不重,余刚直到进了医院大门后才拉了两声警笛。

    接车的是一直在绿色通道门口待命的两名前台护士和一位护工,见来车了,便靠了上去:“什么病人?”

    “72岁,男,半小时前在体育馆门口跌倒,自行回家后邻居不放心打了电话。”李阳雨跳下车,边说细节边帮着打开了后车厢门,“人一般情况还可以,祁老师检查下来可能只有肋骨骨折。”

    护工帮着一起把人抬下车,护士则兵分两路。

    一个接过刘姨手里的病历本,敲章撕单,让她尽快挂号。另一个则跑回前台,给几个急诊诊疗室依次打电话。

    急救车对于祁镜来说必然是无聊的,想要舒坦地过完这八个月,他必须自己找乐子。而他的乐子,一多半就来源于病人和诊断。

    只不过这种“乐趣”数量有限,祁镜得到多了,自然就会有人失去一部分。

    为了让各医院的接诊医生接得舒服,祁镜每次出车基本上都会提前做些预判诊断,把几个可能出现的高危因素做个重要性优先级,然后一股脑丢给他们。

    在自家医院里,这已经是一种常态。但在一院他还有些面生,这一次也算是种尝试。

    老年人跌倒首先要排除的就是脏器损伤和颅脑损伤,接着才是骨折和软组织挫伤。此外还要检查病人的运动功能,肌力以及有没有其他的基础疾病。

    不过到了祁镜这儿,就只剩下了肋骨骨折。

    骨科今天是住院总李信做急诊夜班,之前在那位非结核分枝杆菌感染的病例上,两人还有过一面之缘。祁镜给李信留下的印象,一直都是好坏参半。

    看看急救单再看看一切状况都还不错的霍旭,李信皱起了眉头:“你这都快查完了啊,我还查什么?”

    “脑袋和肚子还是要排除一下的,也得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其他地方骨折。”祁镜喝了口水往前探了探脑袋,看向了刚递给对方的一张急救单,说道,“我上面都写着的吧。”

    这些检查李信当然知道要复查,可祁镜却把诊断的过程和最后结论以及需要补充的检查项目都写在了单子上。

    别人都是病人情况以及抢救的治疗护理过程写得最多,可祁镜倒好,前面草草收场,倒是最后一栏的备注被他塞得没有一丝空隙。

    这谁看了都想要骂娘啊。

    可真要骂又骂不出口,毕竟院前急救的诊断只是疑似诊断,只要诊疗过程不出错即可。所以那些接诊医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子离开急诊室,登上急救车祸害下一位去了。

    ......

    早晨七八点一直都是120急救的早高峰。

    一个原因是因为老人集体外出,人多了意外就会多,另一个原因就是二级或者一级小医院的各种转院电话。

    转院需要先办出院,付完钱之后才能走。早上是办出院最繁忙的时间段,所以也是转院最频繁的时间段。

    三人刚交接完霍旭,在一院食堂里买了几个包子鸡蛋,想在下一车来之前填填肚子。没想到屁股刚坐上绿化隔离带上,车上的对讲机就响了。

    “余刚余刚,出车了!”

    三人匆匆起身上了急救车,余刚拿起对讲机问道,“哪儿?”

    “区中心医院,一个68岁的老太太,半夜肚子不舒服去的急诊。”调度员说道,“结果开了输液,今天早上医生一看一晚上没尿。”

    “没尿?”祁镜嘴里还塞着包子,上车后马上听到了这一句,“一点都没有?”

    “没有。”

    “人的情况怎么样?”

    “情况倒还可以,不过手臂上出现了一片水泡,区中心医院得医生判断是带状疱疹。”

    “好,知道了,现在就去。”

    祁镜听到了这些信息,脑子里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

    其中最可能出现的问题就是对于带状疱疹的治疗不当,尤其是抗病毒药、非甾体消炎药以及营养神经的药物。小医院的医生可能对药物药理不了解,剂量会出现问题。

    如果在这个基础上再添加消炎用的激素,那就更加酸爽了。

    当然最让祁镜担心的还是病人的肾脏,68岁的老人,一晚无尿是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到时候需要好好判断病因,并且尽快对症对因处理。

    “快走吧。”祁镜把包子快速塞进了嘴里。

    “祁老师要不再缓个几分钟?”李阳雨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干了那么多天,我早就习惯了,不会再吐了。”

414.临床经验

    祁镜从小就有很严重的晕车症,基本不吃药上车很难撑不过十分钟。如果再加上饱腹状态,那晕车的程度和速度都会成指数级上升。

    好在,他上学的学校都离家很近,至少平时靠两条腿就行,不用挤公交。

    但学校中有一种名为春秋游的游玩活动项目,每次都是找一些远离学校的区域,动用的交通工具都是大巴起步,有时候甚至还会上船。

    从小,春秋游就是祁镜的噩梦。

    在他眼里,这就是对他接受和处理外来刺激的一种巨大的综合性考验,毫无游玩的乐趣可言。每每到了这种时候,他都只能靠着茶苯海明片强撑过去。如果刺激超过了药效,那就只能选择直接关闭大脑,也就是睡觉。

    长大了,学了医他才知道,晕车是视觉图像信号、空间位置信号和嗅觉信号互相叠加后的特殊产物。

    不过知道原理并不代表着能避免这种情况,即使可以通过长时间的适应来改善晕车反应,祁镜还是选择放弃这么做。毕竟上学和上班都离家不远,靠走或者自行车都能轻松搞定,没必要自虐。

    如果需要长时间乘车,祁镜也会沿用小时候对付大巴的办法。所以在去急救中心轮转之前,他是极度的晕车体质,几乎一碰就晕。

    讽刺的是,院前急救工作有一大半在车上度过。

    对于急救医生而言,后车厢是全封闭状态,肉眼可视的东西只有面前成堆的急救药物、器械和急救病人,每一次颠簸都是一种视觉信号和位置信号的冲击。

    这也算是他对急救中心的抗拒因素之一。

    “晕车?你怎么长大了还晕车?”

    祁森常年开车,对这种感觉没有切身体会。作为当年的外科大佬,他对这种内科的东西了解也不算多:“实在不行就吃药啊,你小时候旅游不都吃药的么,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你自己听听,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说的话吗?”祁镜有些气愤。

    祁森没想到儿子会拿父亲的身份来压自己,连忙搬出了自己身为人子的经历来进行反压:“我当初要是拿这种破事儿去找你爷爷,怕不是要被他骂死!再说了,比起白白到手的破格晋升资格,这算得了什么?”

    威逼利诱之下,祁镜自然是妥协。破格晋升的诱惑确实存在,刚才也只是他的一时牢骚罢了。

    然而刚到分站,他就有些后悔了。可人已经进去了,再想出来没那么容易。

    常年不乘车导致的晕眩感被集中在了一点,瞬间爆发。祁镜也想过吃药,但考虑到自己对这个药物非常敏感,吃完就昏昏欲睡,反应也会变得迟钝,最终还是放弃了。

    其实明面上,祁镜只是个在临床工作了一年的小医生,也不是院前急救专业,到了急救中心必须培训两周时间。但因为是丹阳院前急救极度确认,他又是轮转制度的先行人,第一天上课就被要求跟车上了一线。

    没了药物的支持,上一线的结果可想而知。

    7号车上的三位老搭档在滨江分站工作了很多年,认识过形形色色的急救医生和担架员。像祁镜这样,第一天上车不到十分钟就说自己不行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在他们的眼里,祁镜着实成了异类。

    李阳雨则属于对晕动极度不敏感的那类人,从小就不知道晕车是什么感觉。

    小时候他还想着进空军,但身高超标,要求185,结果他足足长到了190。视力也因为从小看闲书看得不合格,最后只能浑浑噩噩考了个大专。

    毕业后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误打误撞进了急救中心当起了担架员,从此迷上了医学。

    “祁老师,要慎重啊,这儿去区中心医院可有不少路。”李阳雨坐上副驾,关紧车门后还是善意地告诫了一句,“万一你再像第一次出车那样,下车就吐,病人家属看了肯定会被吓死。”

    “你能不能别再提这破事儿了?”祁镜问道。

    “好好好,不提不提,不过......不过实在是印象深刻嘛。”李阳雨一提这事儿就笑得像个孩子,“要不然我怎么管你叫老师呢,边吐边诊断的人别说咱分站了,恐怕全丹阳急救中心里你也是头一个。”

    “才跟车三天,老总就让一个人单干了。”余刚难得说了一句话,“这在丹阳急救里恐怕也是头一个。”

    “放心,基本不会晕了。”祁镜随着车子的颠簸,看向了副驾上的李阳雨,敲了敲隔窗问道,“你不是很想学诊断嘛,来,说说看这个病人是什么情况。”

    “这......”李阳雨忽然被这通回马枪戳了个透心凉,支支吾吾地说道,“病人少尿,又是老年病人,估计是肾脏出了问题吧。”

    “不错不错,有点长进。”祁镜继续问道,“这几天让你看的书看了吗?”

    “看了看了。”李阳雨疯狂点头,“你祁老师推荐的书我怎么敢不看呢。”

    “那说说最后的诊断吧,‘肾脏出问题’可没法病历本上啊。”

    “这个么......”李阳雨嘿嘿笑了两声,摇摇头,不再说话。

    对方毕竟只是个担架员,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医学教育,手里也只有一份急救证而已。平时做的就是给自己打下手而已,祁镜不可能按医学实习生的水平去要求他,能知道是肾脏出了问题就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作为院前急救医生,他要考虑的就要多得多。

    能让比自己大了五岁的李阳雨喊他作老师,祁镜的能力完全超过了正常医生的水平。尤其最近几天,在习惯了余刚的行车节奏之后,祁镜基本落地刚看到病人的模样就能准确判断出问题出在了哪儿。

    他当然不是神仙,不可能只靠一眼就能下判断。想做到这一点,就得靠调度提供的信息,在短短几分钟的车程里把该做的鉴别诊断全做一遍。

    “说说看,为什么老太太半夜肚子会不舒服?”祁镜的问题不会因为李阳雨沉默而停止,“还有手臂上的水疱到底是不是带状疱疹?”

    “应该是带状疱疹吧,至于肚子......”李阳雨有些尴尬,“带状疱疹会导致肚子不舒服吗?”

    “我给你的那本书里有写。”祁镜没说答案,而是给了个具体的页码,“219-220页,里面有疱疹病毒感染的各种分类,这也是内科急腹症需要鉴别的一项内容。”

    “哦哦,知道了,我回去就翻。”

    李阳雨记下了这些数字,没一会儿车子拉着警笛,开进了区中心医院。

    下级医院出现问题转上级医院其实是件很寻常的事儿,无尿也未必真的是肾脏出现了大问题,说不定还有其他情况。就算真的是肾脏出现问题,也是急性损伤,合理治疗后完全有转圜的余地。

    要赔偿要打官司完全可以等病人治疗后慢慢找医院医务科详谈,再不行还能走法律程序。

    但这位病人的家属却选了一条下策,闹事。为此,一场普通的转院竟然把巡逻民警都给叫来了。

    三人下车再看,医院的门急诊大厅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祁镜粗略估计在闹事的就有不下30人。再加上周围的大量吃瓜病人和其他群众,这阵容比起三甲拉横幅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了好了,救护车来了!”

    一位年轻民警被众人围在中间,看上去也有些顶不住:“先把病人送走行不行?你们在这儿闹有没有考虑到病人的身体情况?”

    然而声音就像淹没在潮汐里的一朵小浪花,出来露了个头就被无情地吞没了。

    眼见失态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祁镜看向余刚:“老余,拉警报。”

    余刚点点头,一声不同于刚才的警笛声在门急诊大厅门前炸开,同时给当值民警一个重新掌握话语权的机会。

    “大家冷静点,现在我们民警到了就交给我们处理。”刚才那位年轻民警跑出了“包围圈”,说道,“病人肚子还痛着,小便也尿不出,还是尽快送大医院去。你们在这儿闹,能有什么结果?”

    这时一旁的老民警换了个口音,又把这些话重复了遍,这才把人疏散开。

    不过在走之前,他们这些人也不忘放狠话。为首的几位大概是病人的某些远房亲戚,商量了两句后便指着躲在一旁的一位医生,大骂道:“万一我姨妈要是出了事儿,一定要你们好看!”

    好说歹说,人潮才慢慢退去。

    “谢了。”

    两位民警上前谢过了余刚,一个个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滑下的汗珠:“怎么一个个都那么能闹,感觉最近医院也不太平,病人家属也是越来越狠了。”

    “大概是秋天天气太燥了吧。”老民警无奈地笑了一声,“往年秋冬季也是闹事的高峰期。”

    这边松了口气,轮到了祁镜上阵。解决掉了场地周围的人,他总算可以安心地给病人做些简单体检。

    不过出于自己的喜好,他在做急救的时候,只要情况不严重都会和病人亲属聊上几句:“刚才那个是谁啊?”

    “我表弟。”家属看着远去的人流也是抹了把汗,“要不是这医院欺负人我们也会这样。”

    “看他刚才那样还挺厉害。”祁镜随口说了一句,然后给老太太的腹部做了个叩诊,然后笑道,“是不是觉得小肚子涨啊?”

    “嗯,不仅涨还觉得很痛。”老太被折磨了一晚上,确实很辛苦。

    站在一旁的区中心医生解释道:“我昨晚上就查过,肾区无明显叩击痛,结合她手臂上的水疱应该是个疱疹病毒感染内脏器官导致的腹痛。给挂上了阿昔洛韦,我还特地告诫过护士要慢滴,不可能是药源性损伤。”

    “那我妈为什么会没小便?”儿子似乎还没平静下来,“肯定是你们医生打了反针,把人打坏了。”

    对于这种一出现问题就时刻准备着反咬医生一口的患者,任谁接诊心里都不会好受,所以言语上肯定冷漠对待:“开玩笑,刚验过肾功能都挺正常的。”

    “那小便呢?”

    “这病太诡异了,我哪儿知道,所以才要你们转院啊!”

    “庸医!”

    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刚歇上会儿能喘口气的民警又不得不上来调解。

    进临床前十年,祁镜会认为临床经验是个好东西,能让他快速找出病因。那种诊断之后的快感,恐怕只有医生自己能体会。

    但当在临床工作了十年之后,祁镜忽然发现,临床经验也未必是个好东西。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万物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不是一句空话,有时候临床经验过于丰富反而是一种负担。

    过多的经验会成给人一种既视感,加上多年工作积累下的自信心,就会让医生深信某一诊断,反而忘了问自己一句为什么。

    祁镜在成为主治慢慢向副高的位置攀爬时,就会时不时遇到这些问题。最后摆脱这种错觉用了他足足三年,这大概和他原本就强势的性格有关。

    而这位病人得情况一开始就给了祁镜一种既视感。

    高龄,感染后经下级医院治疗,治疗后少尿无尿,很符合肾内科经常收治的药物性肾损伤的各类条件。如果让个肾内科医生来看,妥妥定个药物性肾损伤待查,然后按急性肾衰竭来处理。

    祁镜已经熬过了这段时间,面对一起突发急诊病例,他的看法要全面的多。至少在病因上,他要思考的方面也多得多。

    少尿就是药源性?

    如果撇开感染和下级医院治疗的两点因素,可能很多人就不会这么想了。

    祁镜看着他们直摇头,最后笑着把那位医生和李阳雨一起招到了病人身边,指着病人的肚子说道:“老太太有些胖,肚子上肥肉不少,所以体检不太好做。摸摸看吧,这可是很典型的。”

415.高热

    祁镜所说的典型在李阳雨和区中心医院医生眼里却并不典型。这是一起在有基础病变的情况下,增加了药物效果的并发症。

    还是既视感的问题。

    区中心医院平时不看大病,接手的基本就是像老太太这样的普通感染。带状疱疹是老年常见病,诊断简单,治疗起来也简单,足量足疗程的阿昔洛韦抗病毒感染就行。

    就是这种既视感,再经过病人既往史的加强,让医生很轻松地下了带状疱疹感染的诊断。

    当然,这个诊断没错,但他对带状疱疹的理解只浮于表面。腹痛有可能是病毒感染胃肠道导致的痉挛疼痛,也有可能是侵犯神经后,进一步影响了膀胱的排尿功能所产生的膀胱胀痛。

    医生处理方法没大问题,但漏了一些关键的东西。在其他人眼里可以蒙混过关,在祁镜眼里却是个沙子,容不得。

    区中心的医生只是摸了摸老太的肚子,马上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祁镜的肩膀:“麻烦你了。”

    出于对同僚的保护,祁镜并没有当场说破,尽快带着家属和病人上了急救车。

    李阳雨不懂医,但却懂这些人情世故,直到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才问道:“祁老师,难道刚才区中心医院对带状疱疹的诊断不对?”

    这个问题很尖锐,让一旁的家属非常在意。

    “其实诊断的大方向没问题。”祁镜看着病人手臂上一片晶莹剔透的小水泡,稍微掀开了老太太的衣服,“以前她就有过带状疱疹感染的经历,这次怕是复发了。”

    看着他指向病人腰腹部的一些色素沉着和瘢痕,李阳雨有些不明白:“既然是带状疱疹,那阿昔洛韦用的肯定没错,剂量和用法也是对的,怎么会出现尿潴留呢?”

    “你看看病人的既往史,再看看他用的药。”

    祁镜把病历本往隔离窗上凑了凑,指着写有“654-2”的地方,强调说道:“本来就是个频繁发作的带状疱疹,侵犯神经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他对老太太的腹痛没怎么上心,以为只是个单纯的胃肠道反应而已。”

    李阳雨缺乏药物药理上的知识,虽然懂654-2的临床作用,但不懂和某些病症的相互作用关系,一联系到具体病例上就不行了:“这654-2......”

    “哦,654-2能治疗胃痉挛也能舒缓平滑肌,只不过老太太身上的带状疱疹已经导致了神经性排尿障碍,两项一叠加就成了这个样子。”祁镜解释道,“这对你估计有点难度,了解一下就行。”

    “嗯,我都记下了。”

    见着李阳雨开始做起笔记,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病人的家属才开口问道:“医生,你们说的这些我也不懂,但我就想问问清楚,刚才那医生是不是误诊了?”

    被这么一问,祁镜这才想起了这个人。其实穿着和谈吐都还可以,实在很难想象刚才那人会是他表弟。

    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自然要维护一下自己的同僚,万一打砸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现在已经离开了医院,人潮也散了,家属有权力知道病人的情况。

    “你是她儿子吧?”

    “对,是儿子。”

    “我就知道!”儿子恨得牙痒痒,“等把我妈安顿好了,肯定要去找他们算账!”

    “这点事你去闹了也赔不了多少钱,关键还是你妈。”

    祁镜看向老太太,叹了口气:“尿潴留完全是疱疹没治干净的结果,我看病历本上已经治过两次带状疱疹了,每次治疗都差了一口气,我想这不太可能是医生不让吃药造成的吧。”

    这话有偏瘫自己同僚的嫌疑,但通过剖析问题本质,让病人家属看清自己的责任其实也是缓和医患关系中避免不了的一环。就算是按刚才那种闹事规模,祁镜也不可能把所有问题都扣在那位医生身上。

    万一一个电话把人再叫回去,恐怕就不是骂街堵门能结束的。

    “实在是我工作太忙了。”儿子也看向了自己的母亲,脸上满是歉意,“有时候没法陪她去医院,她一个人就不高兴出门,所以......”

    祁镜一手写着急救单,一边说道,“老是复发也不是个办法,老太太上了岁数,受不起这种罪。”

    “唉,知道了医生,谢谢......”

    急救车在外逛了一圈,又回了第一人民医院,不同的是这次从外伤骨科换成了内科。

    由于只是一个神经性的尿潴留,膀胱涨得不行,但生命体征很平稳。而且因为用过了阿昔洛韦,老太太的体温也是正常的。

    在这种情况下,也就没必要去做通报了。

    只要病人情况不严重,对急救医生来说就是不错的一件事儿。但对于医院里工作的医护来说,任何一辆来车都需要郑重对待,尤其是冲在第一线的护士们就更是如此了。

    现在她们既要处理已经在医院的病人,还要随时注意有没有新车送来新病人。每天早晨都是一次挑战,往往需要消耗他们大量精力。

    “今天是怎么回事儿,一早上怎么那么多车。”

    接车护士看着急停在大门口的急救车,一脸嫌弃,直见到李阳雨之后实在忍不住吐槽道:“怎么又是你们这辆车,都第二轮了吧,你们也太黑了!”

    “这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李阳雨拉开后车门,把担架床拉了出来,“再说我们也算红的了,来的都不是重病人,刚才那个姓霍的老先生是肋骨骨折吧?”

    护士看了看车上的祁镜,没再多说什么:“这个病人是什么情况?”

    “反复的带状疱疹感染,昨天晚上用了阿洛昔韦和654-2,现在尿潴留得厉害。”祁镜跟着下了车,看向急诊通道问道,“今天早班是徐佳康吗?”

    “徐佳康?”护士快速记下了病人的情况,摇摇头说道,“他前两天就走了。”

    “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辞职了?还是出去旅游了?

    祁镜没听懂这两个字,显得有些茫然。不过现在是交接病人的重要时候,没法深问。他给急救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那早班是谁?”

    “何主任咯,天天在的,其他人嘛......”护士随口说了一句,忽然指了指远处一位正在和病人交流的女医生说道,“今天早班就是她了,刚来我们医院没多久。”

    护士指完人,连头都没抬就去忙自己的工作。

    祁镜循着她的手指看去,一院有自己的留观室,走廊就显得非常狭小。两侧睡了十来张担架床,还有些还打着地铺,一位女医生正拿着一叠病历本和身边的何天勤主任说着什么。

    内科本来女医生就多,来个新的女医生并不算什么,只不过这位姑娘却和常见的女医生不同。

    “这长得可真够高的啊。”祁镜扫了一眼,调侃道,“都快一米八了吧。”

    “确实有点高。”李阳雨看着那位女医生有点不敢相信,“何主任看上去都快和她差不多了。”

    祁镜也没多想,指着大厅的人流对老太的儿子说道:“你先去挂号交费,出示一下刚才护士给你的绿色通道牌子,然后再去找那个女医生说明下情况......”

    话刚说完,那位高挑的女医生便回头露出了她的侧脸。

    “额,原来是她啊......”

    祁镜对这人有些印象,看了之后若有所思,想起了以前徐佳康的一件陈年旧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事儿从去年开始就被人传得沸沸扬扬,可却一直拖到了现在。

    “这位是谁?”

    李阳雨帮着把病人送到了护工的手里,问道,“竟然还是头金发,医生可以染发吗?”

    “什么染头发,你看清楚,她头发本来就这颜色。”祁镜笑了笑,说道,“是个国外来的女医生,和徐佳康做交换的。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

    祁镜长得并不算太精致,只是中上水平,可是却足够让人印象深刻。只是一个照面,刚对上视线,那人就把他认了出来:“祁医生,是祁医生吧!”

    “哦?你们俩认识?”何天勤看着祁镜,有些惊讶,“难道是那次研讨会?”

    “是啊,何主任,当初祁医生可是抢尽了风头。”

    “贝丝,我还以为你和徐佳康的交换不作数了。”祁镜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来华国还习惯吗?”

    “交换其实一直都在计划中,考恩特老师也一直惦记着你们两个。”

    贝丝有点无奈,突然向他倒起了苦水:“实在是汉语太难学了,我在西雅图找了专门教汉语的老师,学的太痛苦。考恩特老师觉得我来这儿就得认真对待,所以这件事儿只能一拖再拖。”

    和国内英语的普及不同,0304年的时候米国根本没多少人会去特地学习汉语。

    其实经过了汉字培训,贝丝也只能做一点简单的交流而已。对于米国人来说,正方形的字符和他们用管的26个字母完全不同,更何况这些方块字符还能互相组合形成各种不同的含义,绝对是场灾难。

    而且就算能保证了平时的交流,她在医学专业方面也没法完全使用汉语,临床的那些专业名词可没那么好记。

    “你先忙吧,以后找个时间我们再慢慢聊吧。”祁镜笑着说道。

    对于贝丝,祁镜没兴趣,不过他还想和考恩特多联系联系。

    虽然自己不愿意去米国,但是考恩特在世界范围上的影响还是很重要的。之前第一篇sci就是这个老头做的外审,现在第二篇已经在写了,到时候免不了还要麻烦他老人家。

    贝丝看了看送到手的急救单,点点头。

    不过就当祁镜准备要离开,何天勤突然出声把他拦了下来:“唉,对了小祁,你现在没任务吧?”

    祁镜看了看大门口的余刚,然后点点头:“现在暂时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考恩特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就往重监室的方向走,“早上刚送来的病人,一直高热,我们这儿传染科不给力,你正好帮忙看看。”

    “就那个环保工人?”祁镜忽然想起了早上交接班时沈兴送来一院的一个病人。

    “对,你怎么知道?”

    “哦,上一班得一个同事告诉我的。”祁镜说道,“听说是从垃圾堆里捞出来的,怎么?很棘手?”

416.一顿烧烤

    何天勤说的麻烦,就在于病情症状的不确定性。到手的信息能各自配组形成好几种可能性,而每一种可能性都不能被完全证实。这种不确定性就像撒在医生周围的迷雾,把本来明确方向的那条路弄得若隐若现。

    急诊重症容不得犹豫,病人情况并不好,随时会踩破红线。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位环卫女工还是乙肝导致的肝功能损伤可能性更大些。

    “血氨倒是不高。”祁镜翻了翻手里的检查报告。

    “就算血氨不高也不能完全排除掉肝性脑病。”何天勤挠了挠脑门,一大早就碰到这么棘手的病人让他有些抓狂,“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暂时还没有,症状都偏肝炎多一点,我第一反应也是这个。”祁镜说道,“主要病人的情况用乙肝能说得通,长期肝炎导致肝损伤,肝损伤导致黄疸。就是这个体温和血象,和乙肝不符,说不定是其他感染造成的。”

    “人不太清醒,又没家属提供这几天的情况。”何天勤对一旁的重监室医生招了招手,“先全身查一遍吧,先从脑袋开始。”

    “全查一遍?”祁镜有些担心,“她钱够吗?”

    “没事儿,反正也是他们领导出钱。”何天勤和自己的手下交代了几个检查,然后又把门口的那位领导叫了过来,“先交费去吧,然后带着去做几个检查。”

    领导看到检查就头疼:“唉,行吧。”

    “对了。”见他要走,祁镜忽然问道,“她是住的集体宿舍?”

    “我们都安排住集体宿舍,有些人会住,有些人会回家,这个我们一般不管,只要能按时上班就行。”领导一看就是个不太管琐事的人,对一些大方向很了解,但细分到个人就不清楚了,“我也不认识她,情况都不了解。”

    “那就把她的同事叫过来吧。”祁镜建议道,“她没家属,没人提供既往史,我们信息收集得很被动,关系不错的同事或许可以提供些线索。”

    “好,我知道了。”

    ......

    病情复杂的病人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分析,但祁镜没法在一院的内急诊室待上太久,没一会儿,调度站的电话又打来了。

    这一去,他便再也没有休息过。

    直到下午3点,整整8个小时里,祁镜这一班里总计送了12车。除去早上的这两位外,接下去都是重症。包括两位心衰,三位心梗,一起重大车祸外伤,一起农民工坠楼,一起脑出血,两起脑梗。

    尤其是最后一起脑梗,病人家住在城西,硬是要送去第一人民医院看。

    等到了一院,急诊早已经人满为患。医院没有多余的担架床,病人也不可能就这么睡在地面上,最后只能占着急救车的床。

    祁镜在急诊待惯了,见了太多太多的压床。当初没发生在自己头上觉得无所谓,等自己真坐在这个位置上,才知道压床有多麻烦。

    没了床的急救车就是个没了灵魂的移动空匣子,彻底丧失出车的能力。下一班到岗后会直接上一辆新车直接工作,他们连交接班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一院门口等着专车送床过来之后才能下班。

    这段等待的时间,祁镜倒是去过内急看了眼那位环卫女工。各项检查下来,胸片收获最大,有大片炎症影,最后考虑是乙肝合并肺炎。

    报告本身没什么问题,诊断看上去也能逻辑自洽,但祁镜就是觉得有些怪。

    具体哪儿奇怪也说不上来,和女工一起工作的几个同事也一直没来,没有新线索,他实在没法轻易下判断。

    等看完病人,给急救车配上新床,再回分站交接完车子,时间已经过了五点。

    “总算下班了......”

    祁镜叹了口气:“这一天真够闹腾的,基本什么破事儿都见着了。”

    “12车,如果算真正出车的次数,应该破纪录了吧。”李阳雨看向有些疲惫的老余问道。

    “我记得有过15车的。”老余说道,“就在去年。”

    “去掉一些放弃送医院的,有15车?”

    “嗯......”

    “那重症率肯定是我们厉害,10车全是重症,那农民工都用上抗休克裤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下命来。”

    李阳雨看向了一旁的祁镜,忽然问道:“对了祁老师,你晚上有空吗?要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这一天下来记的东西有点多,我正好有些地方要请教请教你。”

    祁镜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摇摇头:“晚上有约了,改天吧。”

    李阳雨顿时懂了:“是女朋友啊。”

    “嗯。”

    祁镜看了短信没急着回家,在分站洗了个热水澡后,直接上了出租车去了城北人民北路上的烧烤一条街。

    人民北路离清里坊很近,在一家大卖场边上有条小巷,文钦街。小街其实并不长,原本也只是为了方便连接人民北路和丽华路而设的通道。谁知道因为周围有大量包括清里坊在内的老城区,这儿从几十年前就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餐饮店。

    有需求就会有发展,文钦街从一开始的早点开始做起,慢慢出现了拉面馆,小饭店,直到现在的烧烤小龙虾夜市。

    找对了做生意的路子,这儿便成了城北最有名的小吃一条街。渐渐的,烧烤也不是吃客们的唯一选择了。

    有摆摊卖鸭血粉丝的,有做花生米炒货的,有做了十几年的牛肉面馆,也有各式炒菜炒饭,还有很多摆摊卖的食物,种类繁多。每逢入夜,街道里就会挤着各色男女,寻找自己心仪的吃饭地点。

    而陆子姗选的是一家烧炸烤串店,菜品齐全,看上去也处理得很干净

    “你还挺会挑啊。”祁镜一来脑海里便是满满的回忆,“这家的炸串蘸酱可是一绝,老师傅在这儿做了十几年了,从摆摊车开始做起,手艺不错,火候总能控制得刚刚好。”

    “你以前来过?”

    “这儿离我家也不远,我初中就在前面丽华路上。”祁镜想起那段时光,忍不住笑了起来,“回家之前总得绕路来这儿一趟,吃上点东西再回去。”

    “你小时候也挺可爱的嘛。”

    祁镜看着她笑了笑,走进了店门,找了张空桌坐下。他一改往日的模样,随着环境的变化也变得多话了起来:“徐伯,生意还是那么好啊......”

    作为老顾客,来店里总得打声招呼,和店家熟络了以后,有时聊天反而比食物更吸引人。然而没想到的是,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却是一位中年人:“哟,这不是祁老弟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来人穿戴着溅了不少油污的厨师帽和衣服,手里端出一整盘烤肉摆在了隔壁桌:“三位美女久等了,这些先吃着,其他东西后厨还在做,马上就来。”

    “徐叔,你怎么在这儿,你爸妈呢?”祁镜有些意外。

    “唉,前段时间我爸中风了。”徐叔有些无奈,“我妈得照顾他,店里没人管,所以就把我给叫了过来。”

    “脑梗啊。”祁镜接过他递来的菜单纸,问道,“手脚能动吗?”

    “看上去还行,现在就右腿有些不利索,暂时还不太能走路。之前嘴巴都说不清话,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这可得好好复健了,得先保证自理能力才行。”

    “已经练了一段时间,恢复得还不错。”徐叔脸上洋溢着笑容,对自己父亲的病情非常乐观,“那么久没来了,你这次要不要换换花样?”

    “我还是老样子吧,牛羊肉各来两大份,其他的我也吃不惯。”

    徐叔帮着翻了翻菜单纸,指着背面几种打了红色“大拇指”标记的新菜品,介绍道:“这些是我新添的各种小肉串,新进的货。你看隔壁几位美女就选了不少,味道挺不错的。”

    祁镜看了两眼,兴致缺缺,摇摇头:“还是老样子吧。”

    “行,那再加一碗赤豆粥?”

    “嗯。”祁镜听着这三个字就来了胃口,说道,“来两碗吧。”

    徐叔看了看他身边的陆子姗,问道:“那美女准备吃点什么?”

    “我这儿要两份鱿鱼,一份鸡腿,五串蒜苔,三串土豆,烤茄子,五串豆皮金针菇,五串烤虾,一份香酥鸡柳......”

    陆子姗翻到了背面,又添了几串刚才介绍过的小烤肉这才肯罢休:“就先这样吧,不够再找你。”

    “你怎么点那么多?”祁镜有些奇怪。

    “忙了一天都没怎么吃过东西,饿死我了。”陆子姗起身从一旁的饮料箱里抽了两瓶汽水,撬开瓶盖,先干为敬,“水也没怎么喝,我今天一定得放纵一下自己的胃才行。”

    徐叔笑着把这些记下:“现在人有点多,要稍微等几分钟。”

    “没事儿,我们反正不急。”

    ......

    自从祁镜做了跟车的院前急救医生,和陆子姗在一起的时间反倒多了些。不过这次烧烤餐却不在他原来的日程安排中,是陆子姗临时加出来的。

    “你今天不是说要做事做到很晚么,怎么又有空把我叫出来吃东西了?”

    “还不是之前接的一个案子,本来可以打赢的,谁想最后医院竟然放弃了,选择和解。”陆子姗往嘴里灌了几口汽水,无奈地说道,“心里不痛快。”

    “这不是很常见的嘛。”祁镜调侃道,“要是每次都这样,你还不得吃撑死啊?”

    “啊呀,你是不知道这医院有多窝囊......”陆子珊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了这次调解用的文件,“你看看吧,到底是不是医院负责。”

    乔莉这次接的案子是个公交车女司机,39岁,车祸后有蛛网膜下腔出血。评估出血量并不大,所以当时没有考虑手术,全程做了保守治疗。

    按理来说,出血量不大,症状不严重的情况下,这类脑出血的预后并不差。接手病人的是城南的仁和医院,也是丹阳有名的大三甲了,不论先期用药还是治疗护理措施都没纰漏。

    但病人的情况却和治疗背道而驰。

    “反复出血?”祁镜看着病人入院后第三天的病历小结,有些奇怪,“这有点问题啊,用药都没问题,血压也控制得不错,怎么会反复出血?”

    “说是有脑前动脉先天性动脉瘤破裂的可能,说和医院治疗无关。”陆子珊很顺口地说出了一个不太多见的疾病名称,“然后家属就开始闹腾了。”

    这是很常见的医闹原因,病人家属不同意医院的诊断。

    “如果按照这个来打官司,医院应该不会输。”祁镜又反复看了其中的一些细节部分,“医生都处理得很不错,每一步都有依据,抓不到痛脚。”

    “乔老师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谁会知道病人家属玩了出釜底抽薪。”

    说罢,陆子珊又从自己的皮夹子里抽出了几张照片,递了过去:“看看吧,这阵仗怕不是要把医院拆了才肯罢休。”

    第一张照片是医院自己拍的,应该是高层住院楼往下拍的俯视视角。

    只见医院整个大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单从人数上来看就已经超过普通医闹的程度了。他们手里或敲锣打鼓,或摇旗呐喊,纷纷痛斥医院的不作为。

    而第二张开始便是门急诊大厅的现场视角,拍摄的人也从医生变成了来医院看病的其他病人和家属。

    “这是我事后帮着洗出来的,太夸张了。”

    视角拉近后,更能看出对面的疯狂。有些人一进大门口就开始肆意妄为,见人就骂,见东西就砸。如果面前是个穿白大褂的,那恐怕就是拳脚相加。

    “这看着就不是来谈事儿的,完全就是想搞事情啊。先把事情闹大,事情一大医院就受不了了。”祁镜看着之后的几张混乱的照片,说道,“他们倒是很清楚大三甲医院的软肋在哪里,根本不准备讲理。”

    “民警也来过,可是没用。”陆子珊说道,“一有人报警,他们就装死。大部队撤走,只留一部分人拉横条,然后就是哭。”

    “厉害啊!”

    祁镜对他们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被他们这么一搅和,整个医院的接诊秩序都乱了套,就像土匪下山洗劫......”

    话到了嘴边忽然停了下来,他的视线逐渐凝固在了最后一张照片上,久久不肯离去。

    陆子珊觉得奇怪,探过脑袋看了看照片,问道:“怎么了?”

    “这个,穿着藏青色衬衣的人”祁镜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脑门,然后指向了照片角落里一位手里捏着长条棍的年轻人,说道,“这人我好像见过。”

    “见过?”

    “嗯,见过。”

    祁镜回想起了之前去区中心医院接走尿潴留老太的那趟出车记录,当时也有一堆人围在医院门口。眼看着就要闹起来了,结果最后因为民警和他们三人的介入只能不了了之。

    “早上在老北区中心医院,也有人闹事。”祁镜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带头的就是这个家伙。”

417.诡异的肉串

    当医生们正在为越来越频繁和严重的医闹犯愁,考虑自己是该继续治病救人,还是选择辞职回家把这些年的学习成果一了百了的时候。

    当真正关心病人的家属们正在为病人麻烦的疾病犯愁,考虑是选择继续相信眼前的医生默默沉受,还是改变之前的决定走其他途径为自己讨回公道的时候。

    医闹,这个医疗失败后的副产品,本该是医患都极力避免的东西,现在竟然脱离了医疗本身,悄然生息地成为了一种地下产业,一种生钱的工具。

    只是一张照片上的侧脸,就让祁镜看尽了这座城市医疗的黑暗角落。

    原本旁观人的心态被他迅速拔高了好几个层次,不仅深深记下这张脸,还特地按照片上这些人的神态和动作,从中筛选出了几个有可能是小头目的家伙。

    从老北区中心医院的那次小规模医闹可以看出,这些人可能就是由这些小头目牵头。平时的小案分组行动,一旦遇到大案就抱团取暖,一起赚大钱。

    “恐怕聚集了不少当地的地痞流氓吧,有正当工作的人不会干这种事儿。”

    “不见得。”陆子珊好奇地拿过照片,说道,“要真有这个行当,那可真的是暴利啊。”

    祁镜听出了话外音,又看回了医院出具的几份文件,扫到最后的诊断时这才淡淡地问道:“人没了?”

    “嗯,昨天下午走的,脑出血止不住,量太大了。”陆子珊说道,“人刚走家属就索赔100万,还不包括其他方面的费用。就算走和解路线,恐怕也得捞个五六十万出来才肯停。”

    “我粗略看了下,场面上得有上百号人了。”

    “如果他们选择和家属对半分,那平均下来一个人也能拿2000。”陆子珊说道,“只是聚一起忙活两天,就能拿别人一个月的工资,多舒服。”

    如果真的像他们两人想的那样,这个产业可就太可怕了。任由它继续发展下去,整个丹阳的医疗环境都会被扯得支离破碎。

    祁镜不是圣人,对于自己力所不及的事儿不会自不量力地去逞强。但现在医院急诊、院前急救一线都是他的精神食粮,看着被这帮人糟蹋,他心里直犯恶心。

    “现在找家属也没用了,这种人都是事后上门要提成,我觉得你该找乔莉谈谈。”

    祁镜说道:“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捣鬼,试图靠医闹来骗钱,那医院确实应该再拖上一段时间。时间越长,这些人耐心越小,也越容易露出马脚.”

    陆子珊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一年多来和医院高层接触多了,她越发觉得这事儿很有可能已经盖棺论定,没人会再会回去翻这本旧账:“怕就怕医院自己撑不住,我们热脸贴冷pigu。”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祁镜说道,“你这些照片留好,以后说不定能成为证据。”

    “嗯。”

    陆子珊收拾了桌上那些文件和照片,远处后厨传来了吆喝声,紧接着便是两盘热气腾腾刚做好的炸串烤串:“祁老弟,你们的东西来了~”

    “还挺快的嘛。”

    “来试试我的手艺,看看离我爸还有多少距离?”

    徐鹏并没有接手这家老字号炸串店,以前在一家公司做小职员,后来开了家小店。平时晚上自己店关门了就会来这儿帮忙,论手艺的话并不比徐老伯差。

    祁镜不会太在意这种事儿,陆子珊饿得不行就更无所谓了,直接抓着最上方的鸡腿啃了起来。

    “你慢点吃......”

    祁镜见她这样心里就想笑,但看了刚才那些照片又有些笑不出来。当初他就觉得医闹有点多,因为没下过基层对一些事儿不太清楚,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一层。

    吃了两串羊肉后,祁镜还是决定打个电话:“喂,李哥,是我。”

    “嗯,祁老弟?你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李哥你还没下班呢?”

    “嗯,刚结束个案子,写完报告才能走。”李文毅虽然认识祁镜没多久,平时也没什么来往,但印象却非常深,“你不会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要找我查吧?”

    “确实有些事儿要找你。”

    把事儿前后说了一遍,李文毅大致了解了情况:“我不是巡逻警,有空你把照片给我,这事儿我会找同事问问的。要真像你说的一样,那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在这方面,李文毅考虑得要比祁镜还要深一些。

    经他提醒,祁镜也懂了他的意思,想要在准一线大城市里组织那么多人为自己服务,总得沾一点背景。否则最后发展下去黑吃黑,惹来了警察的注意,对谁都没好处。

    挂断电话,面前的食盘已经被清空了一半,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徐鹏新端上来的小肉串了:“这肉串配我爸调制的辣酱,味道可不一般,包你们满意。”

    陆子珊欣然接受了这盘刚出炸锅的食物。

    她刚消灭掉鸡腿和鱿鱼,又吃了几串豆皮金针菇,听了老板的介绍,已经准备向那些小肉串下手了。

    “这肉串挺便宜的,一把10串才2块钱,肉可比你的羊肉多多了。”陆子珊笑着蘸上辣酱,递了两串过来,“你试试?”

    祁镜看着送到了眼前的肉串,皱了皱眉头,还是接过了手。虽然对这些炸了之后有些发红的小肉没多大兴趣,不过好歹是女友递来的,不吃实在不给面子。

    “你还是老样子,不就是肉串嘛,有什么好闻的。”

    “这颜色有点奇怪。”

    陆子珊知道自己男友是怪人,只是笑了两声没太在意。她把肉串分成三堆,准备一次性解决干净。谁知刚要动手,祁镜忽然把她拦了下来:“你等等。”

    “嗯?怎么了?”

    陆子珊看着离自己嘴还有几公分的肉串,有些奇怪。

    “这肉......”祁镜还有些不确定,又把肉串靠近鼻子好好闻了闻,这一闻让他彻底坚信自己之前的判断,“这肉有问题。”

    毕竟是老主顾,这儿也是开了许久的老店了,卖的就是自家的招牌和口味。一旦被老主顾发现有问题,那之后的生意恐怕会一落千丈。

    所以祁镜的声音并不大,陆子珊听后也心领神会,马上压低了声音问道:“有问题?”

    “有股怪味。”祁镜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闻闻。”

    陆子珊哪儿有他那么灵的鼻子,横竖闻了好几遍愣是没闻出有什么问题:“没味儿啊,我怎么闻不出来。”

    祁镜也没回话,只是把她手里的小肉串都拿了过来,挑了一串用手指捏下一小块送进了嘴里。只是嚼了两嘴,他连忙歪过头,把肉吐进了桌边的垃圾桶里。

    “真有问题?”陆子珊这时才警觉起来。

    祁镜点点头。

    动物肉类会因为自身分泌的油脂而产生不同的气味,只不过人类嗅觉不灵敏,对大多数气味都是直接略过的。

    但好巧不巧就是有几种动物,它们腺体分泌出的油脂会散发出一种非常独特的味道。羊有特有的羊膻味,而这几根炸串上却是另一种气味。

    初闻上去就让祁镜警觉了起来,直接排除掉了平时食用的绝大多数肉类。但想要确定,还是得尝一尝味道才行,所以刚才他弄下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气味上有点酸,进嘴之后确实挺香,但是......”

    祁镜想了半天,很难用另一种食物去描述它的味道,最后只能用“刺鼻”和“骚”来尽可能去形容它的奇怪。虽然和实际口感相差不少,但至少能说明这些肉有问题。

    陆子珊被他说得彻底没了胃口,再看看周围,桌上摆着小肉串的确实没几桌,而离他们最近的正是隔壁桌的三位姑娘。但此时她们早已经解决掉了那些食物,正在闲聊,铁盘旁只剩下一把光秃秃的长竹签。

    “别人吃着怎么没事儿?”

    “我哪儿知道......”祁镜想了想,说道,“可能是因为扒了皮吧,本来这东西就没多少肥肉,扒了皮之后油脂就更少了。没油脂就没气味,吃不出也不奇怪。”

    “没肥肉?岂不是吃了不长胖?”

    祁镜愣了愣,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解读在等着他,只能凑上前在她耳边说了那两个字。

    陆子珊压根就没把问题想的那么严重,冷不丁听到答案,再看向盘里的肉串,顿时视觉、听觉和口鼻间的味觉、嗅觉形成联动,把胃肠道一顿翻搅。

    “你......你确定?”

    “必然的,这气味太强烈了。”祁镜又复查了一遍之前那盘里的各种烤串炸串,好在都还是以往的味道,很安全,“就这盘肉有问题。”

    “得找老板问问清楚了。”

    祁镜回头看向后厨,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确实要问清楚,不过不是在这儿。”

    食品原材料有问题,这对店家来说是个重大污点,他还是想念在老店的份上,先和徐鹏好好谈谈。搞清楚是他自己的问题还是供货商的问题,然后再兴师问罪不迟。

    只可惜,老天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人算不如天算。

    祁镜刚起身要去找徐鹏,隔壁桌就变得躁动起来。

    “陈亮君,你怎么了?”

    “我就觉得有点恶心,想吐。”

    单人坐着的一位短发姑娘脸色很不好看,添了两次干巴巴的嘴唇,拿起桌上的一瓶汽水喝了两口。谁知冰凉的汽水反而刺激了消化道,她一时没忍住不断上涌的食物残渣,侧过脸伸出脖子,把刚才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这一吐,如果按照原先的坠落轨迹,应该正巧落在了祁镜脚边。好在他反应够快,提前把桌边的垃圾桶踢了过去,正巧接了个正着。

    这是一团带有深绿色韭菜残渣的蛋白质淀粉糊,混合了胃酸和其他消化酶,带有一种独特的气味。

    众人见这架势就不太妙,纷纷挪开凳子,尽量往反方向坐。而更近的一桌,则是忍不住起身跑出了店门。

    “陈亮君,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姑娘低着头,撩着头发,又往外干呕了两声,这才接过朋友递来得餐巾纸,抹了抹嘴:“我人不舒服,头疼头晕得厉害,手也没力气。我我还想吐”

    “来来,我们去门口,你忍一忍。”

    然而话音刚落,这位朋友口中的陈亮君忽然身体抽搐了起来。幅度不大,只是两条手臂肌肉的一种抽搐,但在毫无医学知识的朋友面前已经足够恐怖了。

    “陈亮君,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

    “叫救护车吧。”

418.热心小市民

    炸串店的后厨其实并不大,要不是今年特地做了个简单的扩建,恐怕整间屋子都站不下三个人。

    装修后徐鹏还特地引进了方形的商用炸锅,替换掉了原来的油锅,对工艺进行了一次大升级。由于可以精准控温,这儿的工作效率被整整提升了一多倍。

    与炸锅一起被引进的还有新添的小肉串。

    作为孩子们放学回家路上的一部分,小肉串、年糕串和香酥鸡都是满满的回忆。淋上甜酱油的炸年糕和份量十足的香酥鸡都是这儿经久不衰的美食,但小肉串却早在很多年前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年轻人早已长大,相比之前捉襟见肘的零用钱,现在买几根肉串的钱还是能拿出来的。

    大家都是肉,那自然是大块的羊肉、脆骨和里脊更容易受到偏爱。小肉串本来量就少,做起来也麻烦,最后不得不成为更迭淘汰下的牺牲品。

    但徐鹏有自己的坚持。

    就在自己爸中风后,他接管了店面,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把小肉串给加进菜单里。这半个月来销量都不温不火,不过能见到还有人喜欢,徐鹏就觉得有意义。

    本来是件小事儿,谁知道最后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陈亮君出事儿的时候,徐鹏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身前是刚入沸油的肉串,只能听到外面声音有些吵闹。刚开始还没太当回事,直到有人喊“老板”,他才急冲冲地从后厨跑了出来。

    顾客几乎都站起了身,眼神中除了不忿外还多了份惊恐。

    穿过几个围观人之间的缝隙,徐鹏总算看见了坐在一旁不断干呕的陈亮君,同时耳边响起了祁镜高喊的一句话,“买了小肉串的人先别吃!”

    徐鹏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自己经营的小店不做餐饮,但这些年也算徐伯手下的半个“帮厨”,懂餐饮业里的一些规矩。他很清楚,现在发生在眼前的就是平时自己老父亲竭力避免的食物中毒。

    “老板来了!”

    “来说说清楚,这肉怎么回事儿!”

    “赔钱!如果我们也出事,有一个算一个,肯定都要你赔钱......”

    徐鹏知道现在不是和顾客们激化矛盾的时候,必须要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行。他分开人群,在一些质疑声中走到祁镜身边:“祁老弟,我家的小肉串有问题?”

    见徐鹏大大方方站了出来,祁镜松了口气,大致猜到了他的不知情。

    只是这批小肉的问题是躲不掉的,情况也太过严重,必须弄清一些关键的信息。在此之前,还是救人要紧,陈亮君的中毒随时都在加深,在120来之前也需要做出些必要的措施才行。

    祁镜看了徐鹏一眼,没回话,起身走到一旁的货架上拿下一瓶二锅头,递给了陈亮君的两个朋友:“把酒给她灌下去。”

    “喝酒?”

    祁镜又看了看陈亮君的情况,继续说道:“人还算清醒,趁现在有意识尽快让她喝,能解一点是一点。”

    “喝多少?”

    “先灌三分之一。”祁镜想了想又问道,“她没胃溃疡吧?”

    “没听说过。”

    “不管这些了,你,赶快帮着她把酒喝下去!”祁镜开始分派两位朋友的任务,又指着另一人说道,“你,去斜对面小超市买两罐牛奶来。”

    “可,她不会喝酒......要喝那么多,是不是太......”

    “喝!”

    事到如今,她们两人脑子里有太多的疑问,但至少能肯定,这位小哥是在120来之前唯一能帮到陈亮君的人。

    两人分头行动,一人灌酒,一人买奶。

    祁镜则腾出了手,多问了徐鹏两句:“徐叔,小肉串是你自己弄的?”

    “我哪儿有这功夫,肯定是从外面进货来的。”徐鹏见他依然很认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便又解释了一句,“你也知道白天我很忙,怎么可能自己弄啊。”

    “今天的肉串是什么时候进的货?”

    “下午吧,这两星期都是同一个货源,之前都没出过问题啊。”

    祁镜的耳朵听着徐鹏说的话,眼睛却全在一旁的陈亮君身上。然而,就在她朋友刚帮着把酒灌下肚子,没一会儿,人就开始犯迷糊了。

    这是毒素经消化道快速入血并大量进入神经系统的标志,祁镜不敢怠慢上前搭了她的鼻息,马上说道:“大家让一下,把人抬到屋外,给她点新鲜空气。”

    病人只用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从基础的恶心呕吐发展到了心动过速和早期心律失常带来的早博。现在连呼吸也变得浅慢起来,说明毒物在攻击心肌的同时,还在不断地进攻中枢神经系统。

    时间已经近六点,王廷早已经下班,他必须回医院。

    丹阳分站离这儿不远,120急救车应该马上就能到。粗略估算下来只剩不足5分钟的时间,他还必须给徐鹏指出一条“明路”来。

    虽然以自己的视角来看,徐鹏不是做这种事儿的人,但周围的顾客可不了解他,也不可能因为一句承诺就相信他。

    这种强效灭鼠药,有群体中毒的可能,作为事件首发地点的炸串店必须做好相应的防范工作。任何疑似中毒的顾客都要第一时间送院,否则出了事儿,徐鹏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今天的生意就别做了。”祁镜说道,“直接拨110吧。”

    “那么严重?”

    “鼠药中毒,具体是哪种药还不能下判断,要回医院做检查之后才行。”祁镜指着小肉串说道,“今天所有来这儿吃过炸串的都得一一登记,毒物很有可能通过油,沾染到所有食物上。”

    “是小肉串的问题吧?”

    “对。”

    “小肉串和其他食物都是分开炸的。”徐鹏说道,“它们对油温的要求都不一样,而且为了方便保存,存放时每种炸串都有保鲜袋隔开,就怕进冰箱后冻在一起分不开。”

    “不管你怎么做的,先给她们登记,以防万一。尤其那些吃过小肉串的,一定要嘱咐他们去丹阳医院看病。”

    “好,我知道了。”

    “店是几点开的门?”

    “你来之前半小时吧。”

    “之前有没有其他客人来过?”

    “有,不过没人点这个。”徐鹏尴尬地说道,“虽然我也推销过,不过他们觉得肉太小就没要。所以后来我降价了,本来10串得3块钱。”

    祁镜看了看手表,见时间不早了也就没再往下深问:“你快登记吧,我再去看看病人。”

    徐鹏对祁镜非常信任,连连点头,然后把后厨还在做事的老婆孩子都叫了出来:“你们两个先别炸了,帮忙登记顾客,我要报警!”

    现场情况远比陆子珊想的要乱,帮忙把陈亮君送出店门后又折回店里找到祁镜:“还有什么要做的?”

    “帮徐叔登记下客人吧。”祁镜想了想又说道,“待会儿警察要来,你正好能看着点。”

    “好~”

    “我跟车把人拉医院去了。”

    “行,你快去吧。”

    两人难得见上一面,才谈了没多久就因为老鼠药再次分开。

    在店里吃串的顾客们还算理性,知道炸串店很大概率也是受害者。所以嘴上虽然颇有微词,但至少没有闹起来,店里秩序还在。

    不过看到如此剧烈的呕吐,还是有两个人出现了类似的中毒早期症状。虽然她们都没吃过小肉串,中毒的可能性并不高。但以防万一,祁镜还是建议她们去医院看一看,检测一下是不是有中毒的可能性。

    眨眼的功夫120急救车到达现场,来的是滨江分站夜班的5号车。

    急救三人下车后就见到了目标病人,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的情况迅速恶化,不仅又抽搐了一次,连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跟车医生叫沈厚德,祁镜也认识:“什么情况?”

    “应该是鼠药中毒。”

    “自杀?”沈厚德皱起了眉头。

    “不,估计是这儿的原材料有问题。”

    祁镜看了眼老字号招牌,心里不是个滋味:“心率刚才过120了,有很频繁的早博,意识不太清。双侧上肢抽搐过两次,幅度不大。呕吐物还留在垃圾桶的塑胶袋里,我已经打包,一并带去医院吧。”

    “你刚才要乙酰胺,是氟乙酰胺中毒?”

    “暂时还不确定,毒鼠强和氟乙酰胺症状太像了。”祁镜说道,“所以先用乙酰胺直接做诊断性治疗,别错过最佳时间。”

    “行。”

    沈厚德在急救中心干了15年,经验相当足,手法也稳。和担架员一起,做完心电图后连忙开放静脉通路,直接把乙酰胺先挂上去再说。

    “有早搏,有QT间期延长,st改变倒还好,心脏损伤不大。”沈厚德记下了波形,给了个初步判断,“走,送丹阳医院。”

    每辆120急救车一般只能带一位家属,因为车子有载荷上限,同时也得为车内的医生留出抢救的空间。不过这只适用于重症病人和家属,如果是多带一位医生,那就另当别论了。

    病人的两个好友在这儿做了个交叉换位。

    帮忙喂酒的那位朋友被“命令”回去清洗身上的一些呕吐物,鼠药能通过皮肤粘膜渗入人体,一旦接触得尽快清洗,陪护自然变成了买牛奶的那位。

    “放心,我会一起去的。”祁镜看出了对方的不安,一脚登上了救护车,“她父母在不在丹阳?”

    “不在,她一个人考到这儿的。”

    “直系亲属不在很麻烦啊。”

    “其实在不在都一样,家里又没钱。”

    “这儿就你们两个朋友?”

    “是啊,我们是同学。”这位姑娘见祁镜总算听了话,这才拿回了主动权,问道,“你是医生吧?”

    祁镜拿上酒精给自己双手消了消毒,笑着说道:“我下班了,现在只是个热心市民而已。”

    120快速启动离开了文钦街,沈厚德上车后敲了敲隔窗:“小刘,直接通报,就说一个鼠药中毒的,怀疑氟乙酰胺,让他们备好洗胃室和止痉药。”

    “好,知道了。”

    ......

    120刚走,110接踵而至。

    巡逻民警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后,再一次按祁镜之前的要求又嘱咐了一遍:“所有吃过小肉串的,不管有没有症状,及时去丹阳医院挂急诊看病。”

    “万一真的中毒了,怎么办?”

    “直接打电话给我,我们这儿有你们所有人的个人信息,到时候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先去看病要紧。”

    “是啊,店就在这儿,人也不会跑,你们就别担心了。”

    再三劝说下,几波点了小肉串的人才渐渐散去。主角们纷纷退场,整条文钦街开始归于平静。但作为店面负责人,徐鹏却没法平静。

    按照他的说辞,小肉串的来历虽然不清楚,但这位临时找到的货源,早已经和他做过一个多星期的生意了。

    前一个星期还好好的,顾客们图个新鲜买了不少,怎么现在突然有毒了?

    徐鹏想不通。

    然而进了警局就是一切按事实说话,不可能因为你想不通就把人给放了。徐鹏第一次进派出所的,好在全程都有陆子姗跟着,帮了不少忙。六点多进的门,直到八点徐鹏的老婆来了之后她才离开。

    陆子姗不敢打电话,生怕祁镜还在抢救病人,只能发了条短信过去:【我这儿结束了】

    没想到祁镜很快就回了短信,字里行间表现得非常轻松:【哦?还挺快的嘛,徐叔走了吗?】

    陆子姗这一年多来已经摸清了自己男人的节奏,这种说话方式就是手里病人摆脱危险的征兆:【他还得留一留,接下去估计得找到供应商两人一起对质才行】

    【哦,这样啊,挺倒霉的】

    【我晚饭都没吃完,不过现在也不饿了。你空了吗?要不出去走走?】

    陆子姗想要再问两句仁和医院那个病人的事儿,谁知祁镜转手就发了条短信:【你还是先来我医院吧,刚送完病人的时候正巧遇到个熟人,挺有意思的】

    【熟人?有意思?】

    【嗯,你也认识,老熟人了】

    【谁?】陆子姗忽然来了兴趣

    【那张医闹的照片还记得吗?】

419.人生目标

    11月6日一早,已入深秋的丹阳下起了小雨。由于是周六,又是清晨,街上没多少行人,居民小区里也都还暗着,一眼望去都是灰蒙蒙的。

    在绝大多数人享受居家舒适的背后,总会有那么一小撮为了维持社会正常运转的劳苦大众在默默付出。

    丽华小区21号102室,早在半小时之前就已经亮起了灯光,显得与周围的底色格格不入。

    吴擒虎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就在三个月前,他还是个没了工作的混子,和老婆离婚后就住在父母留下的房子里混吃等死。但在三个月后,这位别人眼中的无业游民已经成了一本正经的大忙人。

    当初的自由散漫的生活被规划得井井有条,每天6:45是他起床的时间,工作就从洗漱之后开始。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昨天傍晚17:44分,有群众反应文钦街一家炸串店里突发一起食物中毒事件。本台记者赶赴现场时,现场还算有序,没有出现混乱,病人已经被热心市民拨打的120接走,商家也正在配合110调查......”

    吴擒虎看着电视机里的新闻画面,边吃着早饭,时不时还会拿起手机,发上几条短信。

    -“......经了解,中毒的是本市丹阳大学一名在读硕士生,当晚与朋友相约去炸串店吃饭,点了新入菜单的小肉串,没想到食物中毒。一顿烧烤炸串竟然吃进了重监室......”

    吴擒虎又抬头看了眼新闻,把剩下的稀饭和酱菜送进嘴里,然后给手里一位大客户打了个电话。

    “喂,老姜,还在仁和医院?”

    “你不是让我住医务科嘛,我就没回去,在地上打地铺躺了一宿。”

    “做得不错,胜利就在眼前了。”吴擒虎用肩膀夹住手机,同时抓紧时间收拾碗筷,“我和你说,医院就怕你这样的,我们要软硬兼施,我硬你软,知道吗?”

    “我懂......”

    “听好了,等今天的行政总值班来了,你千万不能紧张,一定要表现得很悲伤,知道吗?要哭,一定要哭!”

    “可我已经三天没洗澡了,要不要先回家......”

    “啊呀,这时候就别管形象了,反而越惨越好!”

    “额,好吧......”

    “总值班如果要和你谈,你就谈,怎么苦命怎么谈。如果他一定要你走法律程序,你就装傻,不说话也行,反正不管什么条件你都不表态,一切等我来了再说。”

    “那要是,那要是报警呢?”

    “你放心,不可能的。”吴擒虎抹了抹嘴,笑着说道,“进了医院后出血没止住,这肯定是医院的责任。他们这时候报警不是自毁声誉嘛,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儿。”

    “好吧,我知道了。”

    吴擒虎不懂什么脑出血、脑梗死,他只知道一点,尽力为那些失去亲友的家属对付吃人的医院,帮他们讨回公道。顺带着,他自己也能捞一点微薄的收入,毕竟做这种事儿总要承担点风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既然是生意,想赚钱就得走在所有人前面,不仅需要大量的公共卫生信息,还得有广泛的人脉关系。

    后者他倒是有,多年混迹灰色地带让吴擒虎认识了不少人。但前者并没有那么容易,想要顺利拿到第一手资料需要付出不少代价。

    为了消息足够灵通,从入行那天开始,早中晚新闻就成了他的必修课。

    当然,光有这些还不够,毕竟新闻里报道的都是有些影响的新闻。而在整个丹阳,能靠医闹解决的案子却是数不胜数,一味地坐在家里看新闻可不会有订单。

    为此吴擒虎在全市医院都撒了网,有些分派了自己的人手,有些则是自己亲自去照顾,专挑那些病人家属套近乎,推销自己。

    姜雄就是前几天蹲仁和医院时的收获。

    -“我们采访到了参与这次抢救的丹阳医院纪医生,纪医生你好,请问这次食物中毒波及了多少食客?”

    -“来我院就诊的有三人,一位重症还在重监室,另外两位是轻症,已经基本清除了毒素。”

    -“那位重症病人现在有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暂时还没有,我们出具病危通知书告知了她的姐姐和姐夫,详细说明了她的情况。”

    -“那,这是一种什么毒素,怎么会那么厉害?”

    -“初步判断是氟乙酰胺,一种强效灭鼠药,又称敌蚜胺、氟素儿,口服超过100mg就有可能致死。来的时候病人呼吸就已经不太好了,在洗胃的同时,我们给她上了呼吸机作机械辅助通气,同时用特效解毒药乙酰胺来治疗。”

    -“看来这次中毒非同小可,我听说120急救车出动非常及时,还有热心市民现场做了相应的急救措施,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急救方法?有没有效呢?”

    -“......哦,用的是大剂量烈酒灌服,在对付氟乙酰胺中毒的时候还是有一定效果的。不过如果病人有严重的胃溃疡和胃出血史,我个人还是建议等120急救车到场,把急救的工作交给专业人士来做。”

    -“好的,谢谢你纪医生......”

    吴擒虎看着屏幕上那位相貌出众的年轻医生,轻哼了两声,抬手关掉了电视:“说的头头是道,病人还不是快不行了。”

    清洗完碗筷,把家里整理干净,他比平时早了10分钟走出家门。

    实在是今天的日程排得太满,等不到早新闻结束了。反正最后10分钟也都是天气和居民邻里间的日常纠纷而已,信息量远没有中间10分钟来得高。

    他工作的第一站便是仁和医院,姜雄还在医务处等着他呢。

    车祸、脑出血、全身多处骨折,这些都是病人和家属最痛恨的东西,但换成吴擒虎,反倒成了他的最爱。听到这些词,他眼前就仿佛浮现出了整沓整沓的百元大钞。

    尤其是脑出血,一个保守治疗会死,上手术台更容易死的疾病,对医闹发起人来说,简直是老天爷的莫大恩赐。

    依他的判断,只要敲到这笔钱,他就能一次性赚上5000。

    才入行没几个月,他存折上的数字就已经过了六位数,比起辛辛苦苦干活,这行来钱实在太快了。

    从丽华小区去仁和医院有些距离,吴擒虎放弃了自己的助动车,当街拦了辆出租。刚上车坐稳,给司机报了目的地,他的手机铃就突然响了。

    吴擒虎一看来电显示,马上提了精神,接起电话:“喂,齐先生啊,那么早打电话过来,难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吴老哥,我,我......”

    电话那头声音很轻,喉咙里拖着长音,隐约还能听见一个大男人的哭腔:“我妹她,恐怕要......”

    “别急,你别急!”吴擒虎知道昨晚上撒的香饵起效了,连忙劝道,“慢慢说,我听着。”

    “刚才,就在刚才,我进了重监室看过我妹了,情况不是太好。她身上就挂了一瓶水,嘴上打着呼吸机,也没看到用什么别的法子。都一晚上了,还是这样,我就......”

    对方语速忽快忽慢,情绪处在随时都会失控的边缘:“我总觉得医生没尽全力,是不是在拖时间骗我们钱啊?”

    “他们真就拖着不管啊!?”

    吴擒虎见时机成熟,连忙开始火上浇油:“以前我就见过一个,觉得就不过来索性不救了,给病人用最贵的药,后来人死了,钱也没了,非常惨。”

    “啊?还有这种事儿?”电话那儿有点后怕,连忙问道,“那我妹会不会也和那个人一样?”

    “这我可说不准,不过......说不定还真有这种可能。”

    吴擒虎顿了顿,说道:“你先别急,我上午呢要去仁和医院见个朋友,他也遇到了点医疗上的麻烦,我去帮他看看。等下午我空下来就去你那儿,到时候再给你出出主意。”

    “吴哥,你昨晚上可说过有事儿能找你的。”对方明显被调动了情绪,声音也拉高了好几度,“我们对丹阳也不熟,也没个认识的医生,唯一能依靠的恐怕就是你了。”

    “对,我说过,你们有事儿可以尽管找我。”

    “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小君人都快不行了,她姐都晕过去两回了......”

    “没问题的,你真的不用太紧张,丹阳医疗这块儿我很熟的。”吴擒虎基本摸清了对方的想法,连忙安慰了一句。

    话聊到这儿,他心里也总算有了底。

    说到底对方不是本地人,就算昨晚上还有戒心,但事到如今能有人肯帮忙就已经很不错了。没人肯放过眼前的救命稻草,能抓紧就一定要死命抓紧,要不然就会掉进无底深渊。

    对于吴擒虎来说,现在家属已经基本信任自己,接下去的处理方式就是和其他人一样了:“你千万别急,也别一个人去找医生去理论。他们说话一套套的,嘴里全是规定,你肯定说不过他们,一切等我下午过来看了再说。”

    “吴哥,小君身边就我和她姐,真的全靠你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说完,他们俩便结束了通话。

    吴擒虎斜靠在后车厢的靠垫上,看着窗外安静的街道,心情格外舒畅:“又一笔到手,丹阳医院......接下去该怎么闹呢?”

    ......

    此时远在丹阳医院急诊大厅的座椅上,正巧也有一个人挂断了电话。他看向身边一位医生,笑着说道:“搞定了,就等这小子自己上钩。”

    “你......”

    纪清看着面前的家伙,实在不知该怎么说他,“其他我不管,只是谎报病人病情这一点,酒精会不会被警察带走?”

    “谎报?”

    “之前来采访的,我都按你说的去说了,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纪清确实有些惊慌,在这方面毫无经验,“不行,如果要追究责任,我肯定第一个把你供出去。”

    “你哪儿谎报了?”祁镜挑了挑眉毛,觉得很奇怪:“那小姑娘难道没在重监室?”

    纪清点点头:“在啊。”

    “那你昨晚上没开病危通知书?”

    “病那么重自然要开。”纪清无奈地点点头:“但因为洗胃、乙酰胺和酒精的三重作用,她的情况马上就有好转了。”

    “人就在重监室躺着,好转了又怎么样?难道你忘了我给你看的文献?氟乙酰胺残留率有多恐怖你忘了?”祁镜晃了晃手里得手机,继续说道,“再说了,王主任昨晚上是怎么告诫你的?这人能离开重监室么?”

    纪清实在说不过他,只能摇摇头。

    “那不就结了。”祁镜起身,说道,“一来医院就出具了病危通知书,接下去起码得在重监室里观察三天。同时,这段时间她还得多次洗胃,乙酰胺起码挂一周,防止毒素反扑。这几个因素在,她称得上是重病患吧?”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都对!”纪清连忙让他收声,“我去接班查房了。”

    “那我再去重监室看看她。”

    现在的陈亮君睡在重监室的1床,已经脱离了危险,正在和身边一位姑娘聊天。不过氟乙酰胺排除起来并不快,现在的她显得有气无力。

    见祁镜进了大门,两人纷纷看了过来。

    “电话打完了?”陆子珊问道。

    “嗯。”祁镜笑着点点头,“时间不早了,你快去仁和医院吧。听电话里的声音,那家伙已经往那儿在赶了。”

    “哟,确实不早了。”陆子珊低头看了看手表,笑着对床上的陈亮君说道,“好妹妹,我就先走了,要是迟到肯定会被老师骂死。”

420.渔夫与鱼

    祁镜也没想到会和这个叫吴擒虎的家伙那么有缘,昨一整天能见上他三次。

    从早上老北区中心医院到照片里的仁和医院,再到最后自家医院的急诊门口,吴擒虎一直穿着他那套黑色西装和蓝衬衣。

    虽然是普通职员常穿的衣服,但套在他的身上总有种违和感。

    而祁镜则是从急救员摇身一变成了普通民众。

    其实吴擒虎在区中心医院见过他,毕竟是急救医生,身上那抹橙绿色的背心格外醒目。只不过祁镜那时戴着口罩,以吴擒虎的能耐没法单从眼神就把人记住。

    而到了晚上,经过在炸串店的深刻记忆,祁镜已经完全掌握了对方的面部特点,以至于刚跳下急救车,一眼就把坐在门口的吴擒虎认了出来。

    蹲点蹲到了自家医院,祁镜实在没法忍。

    处理陈亮君的时候,他还想着该怎么找这人套近乎。没想到刚处理完,想走出大门透口气,这家伙竟然笑呵呵地跑了上来。不仅自己送上门,并且还开启了反向聊天模式。

    也许是下急救车的时候,手里拿着陈亮君的背包,祁镜自然而然地被误认成了家属:

    “送老婆来的医院?”

    吴擒虎就像个憨厚的老大哥,让人乍一看怎么都恨不起来。祁镜被问得愣了两秒,想了想后决定将计就计:“不,我是她亲姐夫。”

    “哟,看上去医生都挺急的,这是怎么了啊?”

    吴擒虎关切地问了一句,还伸长了脖子往绿色通道里望了几眼。

    见祁镜没回声,他发现了自己的唐突,马上又笑着解释道:“我也是陪朋友来看病的,前两天刚来,也挺重的。人啊,还是乐观点好,现代医学那么发达,什么病看不好?”

    拉近自己身份的同时,开始做起家属们的思想工作,并且把临床医生拔高到了一个本不属于他们的位置。一开口就是老渔夫了,还是紧盯着120急救车,专钓肥鱼的那种。

    “是吗?我看他们还挺紧张的,以为我小姨要不行了。”

    “哦哟,她年纪轻轻的这是怎么了?”

    “唉,中毒了,听车上医生说是老鼠药!”

    吴擒虎在听到老鼠药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因为按他的经验,如果是服毒自杀,就算人没救回来也很难找到医院的麻烦。

    发现刚到手的肥鱼竟然是条肉少又难以处理的清道夫,吴擒虎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不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挤不出利润的猎物,不要也罢。所以,当即他便以买烟为由,转身准备离开祁镜的视野,寻找下一个倒霉蛋。

    就在这个时候,渔夫和鱼的角色互换了。

    祁镜见他要走,连忙看向黑压压的夜空,大叹世道不公:“唉,那个杀千刀的炸串店,竟然在肉里下毒!可怜小君考完硕士马上就要毕业了,咱全家就这一名大学生啊!现在竟然出了这档子事儿,我怎么对得起她们的爹妈......”

    “啊?是有人投毒?”吴擒虎听了之后连忙回头又坐在了祁镜身边,连忙问道,“这店也太狠了!”

    “是啊......”祁镜回头看了他一眼,冷不丁问道,“你刚不是说去买烟吗?”

    “烟?嗐,我想着医院不是禁烟嘛,在大门口吸烟也不是很好,还是忍忍算了。”

    短短几秒,吴擒虎老练地改变了策略。

    “是老鼠药中毒?”

    “嗯,听医生说是的。”

    “我觉得不一定吧。”吴擒虎笑了笑说道,“急救车上的医生临床工作都是二把刀,万一不是的话,说不定还有转机。”

    “不是?可那些医生......”

    祁镜的话忽然停了下来,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来了这么一手,连忙点点头:“大哥,你说的有道理啊。您贵姓?哦,我姓齐,就住在清里坊旁的新小区里。”

    “齐?齐头并进的齐?”

    “嗯嗯,对,大哥是......”

    “我姓吴,就在丽华小区,咱们俩住得还挺近啊。”

    重新开启对话,处处都能透着吴擒虎的谨慎。也不愧是老江湖,一点也不急躁,不过祁镜忙了一天,可不想慢悠悠的聊下去,所以见他如此,就决定帮上一把:“吴大哥,你似乎对医生的工作很熟悉啊?”

    “额......额,是啊。”吴擒虎笑着说到,“这段时间一直往医院跑,见多了。”

    “哦。”

    祁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看我小姨子这情况,接下去我该怎么办?”

    “她家里人在哪儿呢?”吴擒虎没想到那么容易就和人聊上了,便马上进入第二步,搜集证据,“这时候得把家里人找来啊,你虽然是姐夫但也是半个外人,真到出事儿的时候你也未必能拿主意。”

    “唉,她爹妈都不在丹阳,远着呢。”

    “那总得有个直系亲属吧。”

    “她姐在本地。”祁镜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刚打过电话了,没接,应该在忙吧,等忙完了应该就回我电话了。”

    “就你们俩?”吴擒虎看向绿色通道,想着刚才还下来一个妹子,便问道,“刚那位姑娘呢?”

    “哦,是她同学。”

    吴擒虎听完这些又把这个病例往上抬了一个台阶。

    家属里只有一对小夫妻在丹阳,朋友还是个没接触社会的学生,这种情况实在太适合自己发挥了:“现在确定中毒的药物是最重要的,说是鼠药,可这只是怀疑性的判断。”

    “可那儿的医生说高度怀疑。”

    “是啊,就是怀疑。”

    祁镜点点头,仿佛学到了不少新知识:“那接下去呢?”

    “接着啊,接着就是看看医生们的治疗有没有效果啊。”吴擒虎笑着说到,“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如果治疗没效果,那不是白治了?你们这送的是懂吗?”

    见祁镜有些茫然,他强调道:“icu,重症监护室,那儿用的都是最贵的东西!”

    “很贵吗?”

    祁镜俨然一个初次接触医院的愣头青,吴擒虎都觉得实在太好忽悠了:“当然贵了,兄弟,这儿的费用可不比普通门诊。还记得一个朋友,就进了三天icu,你猜花了多少?”

    “多,多少啊?”

    “28万!”

    “那么多?”祁镜嘴巴能塞进两个核桃,仿佛对这种事儿闻所未闻。

    “说句难听的,现在最怕的就是人住icu出不来。”吴擒虎开始点明主题,解释道,“你想想,人如果治好了,那肯定最好,皆大欢喜。如果今晚人就没了,那也就一了百了,她命数如此,咱没法强求。可要是只治了一半呢?人出不来,又没法走,这就......”

    “啊,这......”祁镜都没想到有人会用这种情况来刺激家属,“你意思是说医生靠过硬的技术,把病人一直维持在一个病危的状态,然后让他不停地住在icu里花钱?”

    吴擒虎听着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意思是传达到了:“对,没错。”

    “会有这种医生?”

    “有啊!”吴擒虎连忙举例道,“我以前一朋友,就喝醉酒摔下楼而已,胳膊折了。他当初没当回事儿,也就拖了三天吧,没想到医院一查直接送进了icu。”

    “怎么了?”

    “听说一个什么综合征,手肿得像个紫萝卜。”

    祁镜一副听书人的样子,但脑子里马上反应了过来:骨筋膜室综合征......呵,手看来要没了。

    吴擒虎用手比划了两下,继续说道,“其实当初叫我去的时候,我看着还算好,在医院治两天应该能缓过来的。没想到那些医生又是挂抗生素又是上这药那药的,前前后后花了小20多万,最后还是把手给切了。”

    祁镜惊讶得瞪大了两眼:“这就切了啊!”

    “后来听说还什么高热感染的,体温到了40多度,好像还有个血管凝血什么的......”吴擒虎这时还不忘黑一黑医生,“你看这些医生够厉害的吧,一个手臂出了问题的病人,手被切了,最后还能闹一个感染出来。”

    “那然后呢?”祁镜嘴上在问,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死了吧,这要能救回来真就牛逼了啊。

    “死了啊。”吴擒虎叹了口气,“从摔伤到进骨灰盒,前后也就一个星期而已。”

    “这......花了多少?”祁镜忍不住问道。

    吴擒虎伸出了右手五指:“50万,留给老婆孩子的存款没了,保险公司也只能赔一部分。好在是个大货车司机,跑长途的,多少有点积蓄,否则人没了还得倒贴钱,多冤啊。可惜了那俩娃和他老婆了,真的可惜啊。”

    事儿的经过不长,但事是真事儿,再加上些艺术加工足够能打动每一位重病患的家属。眼见祁镜表情逐渐复杂,吴擒虎感觉火候到了:“唉,她家里有多少钱?现在钱就等于命啊!”

    祁镜舔了舔嘴唇,手忍不住爬上了脑门,猛力地挠了起来:“她一个苦学生,哪儿有什么钱啊。”

    “这麻烦了啊。”

    吴擒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每每如此,他都会用到这个例子。虽然最后判下来医院无责,但在病人家属这儿可以说百试不爽,一说一个准:“他们让你交钱了吗?”

    “先交了120急救的费用。”听到钱字,祁镜紧绷的神经马上被刺激了一下,“接下去就是一个解毒药和几支其他支持治疗的药物,总共也就几百而已。”

    “几百?”

    吴擒虎皱起了眉头:“进icu才花几百我是从没见过,等着吧,接下去有的是花钱的地方。对了,她是穷学生,你和你老婆应该工作了吧,你们没钱吗?”

    “呵呵......”

    祁镜苦笑了两声,没答话。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短信的消息提示音,一看正是陆子珊。

    “怎么了?”

    “哦,给我老婆发短信。”

    “都这时候了还发短信?直接电话啊!”

    “唉,谁让短信省钱呢。”祁镜摇摇头,露出了一脸无奈的表情,“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那这小姨子咋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要不这样。”吴擒虎侧过身,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塑料盒,打开后从里抽出张名片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工作电话,如果有麻烦的话可以来找我。”

    祁镜接过名片,看着名字下方写着的“医疗纠纷调解有限责任公司业务主管”,差点笑出声。

    “怎么了?是不是没见过这种工作?”吴擒虎对这个工作反而有些自豪,笑着解释道,“公司就是那个货车司机的老弟开的,为了那些被医院讹钱的病人和家属打抱不平。”

    “医院也未必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吧。”祁镜虽然收下了名片,但还是觉得有些为难,“要不然也太黑了吧!”

    “哈哈哈~~”

    吴擒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伴随着这个谜之笑声而来的是位急诊医生的脚步声:“陈亮君家属?陈亮君家属是哪位?”

    “哦哦,是我是我!”祁镜连忙起身靠了过去,“纪医生,我妹子怎么样了?”

    “人不太好啊。”纪清摇摇头,拿来几份报告单,“把这些签了,然后再去付费。”

    “呼吸机?”

    “嗯,呼吸不太好,必须上呼吸机。”

    “这要多少钱?我们家可没太多存款啊,能不能不用呼吸机?或者说便宜一些也行,我家小君很乖的,真的......”

    “好了,别演了!”纪清长舒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人都走远了。”

    “走了吗?”

    “走了。”

    “你就不怕周围还有他的同伙?”

    “不可能,要真有的话,早就围上来一起和你聊天了。”纪清把刚送到祁镜手里的单子拿了回来,清点一遍后,说道,“我虽然不太参与这种事儿,但这点小门道还是懂得。”

    祁镜回头见吴擒虎确实走了之后,便跟着纪清进了内急大厅:“呼吸机上了吗?”

    “你刚走就上了。”纪清想着祁镜刚才发给自己的短信,问道,“你不会只是玩玩那么简单吧?”

    “本来确实只想摸摸底,不过现在嘛......”

421.疯狗辩论

    吴擒虎做的工作在十多年前还是一件非常时髦的东西。

    那会儿矛盾刚升级,他们作为丹阳的新兴行业,一直藏在这座大城市光鲜亮丽的背后。他们与之后那些出卖劳动力的不同,有非常科学的管理方法,手段也更高明。

    作为领导层的吴擒虎对医疗行业有一定认识。

    虽然他了解的也只是些浮于表面的一些东西,但经过语言的加工,配上大量的实例,就会让病人家属产生共鸣。一旦同意他们的做法,接下去就成了他们表演的时间。

    他的每次工作都是一部活生生的电影。

    如果规模不大,那吴擒虎基本是身兼数职,不仅要自制剧本、做导演,甚至还要兼任主演。如果是大场面,他会轻松些,就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职务,同时聚一批群演就行了。

    当然光有体力劳动可不行,他们还需要有专业方面的支撑,比如请刑法律师指导工作,再请医学律师抓出医院的各种漏洞。

    律师们需要一大笔咨询费,而作为小领导,他拿的也不少。

    毕竟平时一直混迹于各大医院,一年365天里单单物色目标就要花掉200天以上。有时候就算找到了目标,也需要一步步慢慢接触。

    像昨晚的交流看似只是闲聊而已,但吴擒虎却在祁镜的脑海里埋下了种子,只待它发芽壮大。为了丰厚的收获,他够谨慎也足够能忍,有时候为了一单甚至能安心等上一星期的时间。

    祁镜可没他那么好的耐心,为了加快进度,一大早就去了个电话。

    吴擒虎刚接电话的时候就感觉这颗苗子长得快了些,但脑海里更多的还是乐于见到有人上钩的喜悦。本想着上午去完仁和医院后,下午再跑一趟丹阳,把这事儿定下。

    但谁知半路上却出了岔子。

    【奇怪了,人没来】

    祁镜看着陆子珊发来的短信,也觉得很奇怪:【刚我还和他通了电话,难道半路出事儿了?】

    【这我不清楚,对方律师刚到,几个主力也到了,就缺他一个。刚才有个人接了个电话,说不定就是他打来的】

    【也许路上出了点状况,没来就没来吧,你自己当心点】

    【嗯,我知道,乔老师一来就找好了路线】

    陆子珊之前想考硕,不过在乔莉的劝说下还是作停。

    律师和医生还是有区别的,比起医生所需要学习的浩瀚知识,法律理论知识的界限就很容易框定了。

    但比起医生,律师更需要学习“社会人文学”,其中就包括了《如何明哲保身》,这些靠看书可是学不来的。

    律师有时候会比医生更容易受人记恨,而当律师踏足医学领域并且专职为医院打官司时,这种几率更是会大大增加。作为这一领域的权威,那么多年下来丝毫无伤,乔莉自然有一套成熟的交流和开溜策略。

    在这点上,祁镜还是放心的。毕竟当初他也是逃跑专业户,知道陆子珊依然在走律师这条路后,他也没少教这方面的东西。

    【你们和医院谈好了?】

    【一半一半吧,如果对方行为还和原来那样,院方估计还是会选择妥协吧】

    【随便他们了,你尽力就好】

    【待会儿中班?】

    【嗯】

    【唉?那你刚才还和他约下午见面?】

    【本来想放一次鸽子,耍耍他,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现在看来是有点失策了,待会儿还得确认一下他的情况】

    【呵呵,你当在谈恋爱呢】

    【这是钓鱼,练死劲不好用,想抓大鱼是讲巧劲的】

    【行了,你别玩过头啊】

    ......

    “和他说完了?”乔莉就坐在陆子姗身边,翻着手里几本材料。

    “嗯,对面少人对我们这儿也是一种优势吧。”

    陆子珊又扫了眼面前的“阵容”,其实除了占主c的律师外,其余都是用来填人数的“家属”。一旦谈论陷入僵局,这些人说不定就会走极端,把这间会议室做成发泄怒火的主战场。

    “谁知道呢......”

    乔莉又理了一次思路,看了眼身边的仁和医院副院长,问道:“要不我们先开始?”

    罗副院长点点头,喝了口茶后征求了来谈话“家属”的意见:“时间差不多了,能开始了吗?”

    “病人的堂弟还没到。”有位家属说道。

    “哦,那不行就再等等。”

    罗茂康给茶杯加上盖,又看起了乔莉刚给他的谈论要点。今天他推掉了所有会议和应酬,就为了和平地解决掉这次纠纷。

    几个领导层早已通了气,在保证尽快恢复正常的医疗秩序的前提下,为医院和当事医生争取最后一丝尊严。整件事儿的对错已经是其次了,赔钱能解决所有事儿的话最好。

    毕竟在急诊室设上灵堂,还要求所有医生护士来磕头,实在过分了点。

    “算了,开始吧。”对方的律师和身边几人讨论了两句,还是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少一位家属也没所谓,她老公、大伯和三叔都在,有他们做主也是一样的。”

    “行。”

    已亡故的病人叫崔灵芳,车祸致蛛网膜下腔出血。入院后病人先后又出现了三次脑出血,出血部位均在大脑前动脉上。最后因为无法制止出血,病人不治身亡,诊断为大脑前动脉先天性动脉瘤反复破裂出血、外伤致蛛网膜下腔出血、脑疝致中枢性呼吸衰竭。

    “这段话我听了起码三遍了,我们对其他死亡诊断没什么意见。”开场白结束后,对方律师开始阐述他的观点,“请问有没有明确的前动脉动脉瘤的证据?”

    罗副院长解释道:“如此频繁的反复脑出血肯定有基础病因。”

    “我不要这些无意义的解释!”

    律师继续咬着动脉瘤的证据不放:“没有证据就不能下这种不负责任的判断,最重要的一点,有没有做过cta(三维ct血管造影)?有没有做dsa(数字处理血管造影)?没有影像学的诊断,一切都是虚的!”

    “单从ct表现就能判断是前动脉出现了问题。”

    “我要cta和dsa!”

    “可家属并不同意做这两个检查啊。”罗茂康看向了崔玲芳的丈夫,“当初他可是在放弃检查的医疗本上签了字的。”

    “有吗?拿来我看看。”

    罗茂康起身把病历本往前送了送,然后指着一处写有拒绝意见的地方:“就是这儿,字也是他签的。”

    “哦......”律师也没拿来细看,只是扫了一眼就找出了所谓的漏洞:“字是病人丈夫的笔迹,可这段话不是。我可以怀疑是原本在治疗方案上签的字,然后再事后添了这么一句话。”

    “你这不是狡辩嘛。”罗茂康有些气愤。

    “那有录音吗?视频录像也行,有吗?”律师见他无奈的样子,笑了起来,“既然什么都没有,这个东西肯定于我们有利。”

    罗茂康没办法只能坐下,把话语权交到了乔莉手里。

    乔莉可不管病人生前有没有做过cta和dsa,选择直接切掉这部分内容:“现在我们不用纠结dsa的检查,既然病人病亡,家属觉得医生处置有问题,完全可以申请尸检。”

    “尸检不要钱啊!?”一个家属大喊道。

    “如果确实是医生处理有问题,这笔钱医院可以付。”

    “不行,不能尸检!”另一位家属连忙阻拦道,“死者为大,怎么可以尸检?再说了做这种检查的人肯定和你们医院是一伙的,做了也是白做!”

    “那你们凭什么说是医院责任?”

    乔莉拿出了ct诊断报告书,说道:“ct上明确写明了出血部位,按血管走形分布来分析,就是大脑前动脉出现了问题。”

    普通家属哪儿是乔莉的对手,一番争辩后全没了声音。

    “好了好了,我来说,行不行?”那位律师安抚住了“家属们”,回头笑着看了眼乔莉,说道,“乔大律师还是那么会辩,三两句就把事儿说透了。”

    “孔为民,别说风凉话,说案子。”

    “行,说案子。”孔为民伸出大拇指,抠了抠后脑的头皮,说道,“几个鉴定机构里的领导确实和你们医院很熟,家属们完全有理由怀疑其中的问题,不做尸检只是一种反抗手段。”

    乔莉很清楚,他说的这些无非是一点校友关系。

    毕竟医学圈子很小,坐上高位的就是这些人,平时都多少会保持联系,老百姓怀疑这些实在太正常了:“没法尸检,那要院方怎么办?”

    “刚才你们说是大脑前动脉先天性动脉瘤吧?”

    “对。”

    “还是那句话,至少得有证据证明是先天性动脉瘤,我们这里才能信服。”孔为民说道,“什么证据都没有,直接按一个先天性疾病的帽子在病人头上,谁信?”

    乔莉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拿出了几份文献资料,递了过去:“你也是学过医的,看看吧。”

    这些资料是一家海外知名脑外科医疗中心,对于大脑前动脉先天性血管瘤破裂出血的诊治经验。其中就包括了外伤后动脉瘤和非外伤动脉瘤的鉴别诊断,以及破裂出血的治疗方案。

    “本来这种病人的诊断就靠影像学检查,现在家属拒绝检查,面对一个反复出血的病人,我们只能下这种判断。”

    见孔有为还想狡辩,乔莉连忙打断道:“你别再说什么先签字后添内容的话了,了解我的都知道,为了证明这句话和签字的前后顺序,找出当时在场的其他病人和家属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儿,陆子珊拿出了自己手边一本记录本,翻开几页后说道:“签字是在11月3日晚9点,就诊外科急诊的还有同次车祸的三位公交车乘客以及一辆骑自行车的学生。经查证,三名乘客和学生的家属都能证明病人家属......”

    “好了,别说了。”

    见有人证,孔有为只能把这一页揭过。

    “孔律师,你怎么就认输了?”

    “是啊,这是最关键的地方,不能让步啊。”

    “不能被这些医生牵着鼻子走,你要是谈不拢就只能我们来了!”

    “哎,当初说好的,你们不会忘了吧?”孔有为回过头看向他们,轻声说道,“大家都别坏规矩,这事儿才能做下去。”

    “那,那好吧......”

    孔有为其实和对面的罗茂康一样,原则上并不希望他们把事儿闹大。毕竟靠“家属”谈来的钱,和靠他谈来的钱,最后在分配上还是会有些不同。为了能占掉更多的份额,他必须再花些功夫才行。

    既然在诊断、检查、签字上一击不中,他便换了个角度,一个没人注意到的小瑕疵。

    “病人入院后的高烧怎么解释?”

    “高烧?”乔莉皱了皱眉头,看向资料,答道,“只是吸收热吧,毕竟出血相当严重了。”

    “体温超过了38.5度,血象里白细胞和中粒细胞都是高的。”孔有为笑着说道,“这可不是吸收热该有的血象啊。”

    “病毒性感冒而已。”陆子珊连忙说道,“三天前的病历本上也有发热咳嗽就诊的记录。”

    “万一之前的诊断就错了呢?”

    “呵,孔有为,你真就和其他人说的一样,疯狗一条。”乔莉实在忍不住对面的胡搅蛮缠,动手整理起了东西,“我这儿的话都说完了,如果想正常走程序我们奉陪,请直接尸检,然后......”

    “还说尸检!!!”

    忽然,桌上一只茶杯在惊人的臂力加持下,瞬间完成了从高举到砸向地面的全过程。随着“嘭”的一声响,对面站起了两名彪形大汉和数位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真实还原了古时“以摔杯为号”的精彩瞬间。

    对方有自己的行动开关,在乔莉这边也有。

    一旦她发现无法继续正常交流,就会收拾东西。陆子珊早就习惯了老师的风格,看到这手动作也会跟着一起行动。最后受苦的还是罗茂康,桌上的茶杯肯定都保不住了,桌椅能留下多少还得两说。

    ......

    “没谈拢?”

    “他们压根就不是来谈话的。”陆子珊跟着乔莉上了车,“还好穿了跑鞋,我和乔老师已经上车了。”

    “注意安全,门口说不定也有人看着。”

    “没事儿,既然溜了出来就安全了,毕竟我们给不了他们钱。”陆子珊松了口气,问道,“对了,那位吴擒虎是什么情况?”

    “他啊......”祁镜轻哼了一声,说道,“发烧了,39度。”

422.遗留物

    其实之前陆子珊走了没多久,吴擒虎的电话就来了。为了祁镜这个新客户,他也算是尽心尽力。

    在祁镜看来,既然还能打电话,那就说明问题不算太严重。

    吴擒虎的身体确实很不错,以前因为经济原因长得瘦弱了点,但最近几个月手里钱多了,身材壮实了不少。今天就是坐出租的时候忽然觉得头晕,身上没什么力气,一模额头有些发烫,才知道身体出了问题。

    下车后他还想撑一撑,准备拖着身体去仁和医院参与讨论。但没走两步就不行了,两条腿灌了铅,脑袋就像被人狂塞了两桶浆糊。

    病来如山倒,刚起床那会儿还好好的,没想到下车迎风吹了两下人就犯晕,体温还一下窜了上去。

    面前就是全市能进前五的大三甲,可想到自己已经在仁和医院露过了脸,万一现在被送上一份人情,到时候再出手用狠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他索性一咬牙,又叫住了那辆出租车,直接掉头去了一家就近的小医院看病。

    其实丹阳医院和一院两家大三甲也离得不算远,但考虑到三甲急诊的人流量,赶时间的吴擒虎还是选了家就近的小医院。更何况丹阳医院还有个食物中毒的病人在icu,自己不信医生的人设可不能在那位家属面前破功。

    普通的二乙医院远比大三甲空旷,急诊诊室也就很普通的两个房间,更没有留观的地方。管内科的总共两位医生,一男一女。就这样简单的配置下,诊疗室里就诊的也就只有一个病人。

    吴擒虎进门就找了那位闲着的女医生,把病历本往桌上一摆,说起了自己的症状:“医生,我好像有点体温,脚用不出力气,走不动路。早上起来还没事儿的,乘了一次出租就这样了。”

    女医生看了他一眼,翻开病历本,看上被前台护士写上了体温数,先撇开别的不谈:“38.3,还好,你说使不出力气?”

    “嗯。”吴擒虎点点头,“还有,刚才我去了趟厕所,洗手照镜子的时候看到我脸很红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医生伸出食指:“来,试着掰我这根手指。”

    “哦。”

    用力拽了几个来回后,女医生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还好啊,肌力也没什么问题。估计是体温升高了之后,头晕造成的假象吧。”

    吴擒虎点点头:“那脸红呢?”

    “体温烧起来之后,脸自然就红了嘛。”

    “哦哦......”

    虽然这些说法和吴擒虎平时听到的略有不同,可好歹对方是医生,说得又煞有介事,也没法去反驳。

    其实二级医院的医生很少和疑难病例正面交锋,见得最多的就是一般的头疼脑热和大把的慢性病。但这只能说是他们对付高难病例的经验不足,并不能说他们没有警觉性。

    在如今的医患关系之下,就算平时接触的病人并不多,他们的神经也时刻紧绷着。

    刚听到吴擒虎说自己脸红的时候,女医生还没反应过来,发烧脸红也是个常见的现象。但在落笔准备记下临床症状的时候,她还是多了个心眼:“你这脸确实有点红,昨晚喝酒了?”

    “喝酒?没有啊。”

    女医生见他头脑清醒,也没闻到什么酒味,也就没再把它当回事儿,拿出了压舌板:“来,伸舌头,啊~”

    “啊~”

    “好像没有......”

    “喉咙痛呢?”

    吴擒虎咽了两口口水:“喉咙确实是有点痛,不过还好,我没什么事儿吧医生?”

    “应该就是有点感冒而已,现在天气转凉了,早晚温差大,多添点衣服吧。”女医生看了看他身上单薄的一件外套,说道,“别老想着现在年纪轻,有很多人就是因为觉得身体不错,最后普通的感冒变成了肺炎。”

    “嗯嗯,我知道了。”吴擒虎往前伸了伸脖子,往自己病历本上瞅了一眼,“要不给我挂点水吧,好的快些。”

    “行啊。”女医生随手开了个验血检查,“先把血验了。”

    “还要验血呢?”

    “不验血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感染,不知道什么感染就没法用药了。”医生看着他,但就在等待答案的时候忽然发现了点奇怪的地方,“等等,你眼睛怎么也那么红?”

    “眼睛红?”

    吴擒虎早上洗漱的时候确实发现眼睛里布了些血丝,不过想着今天接手了好几个案子,昨晚又为了那个中毒的家属准备了好几个方案,直接熬到了11点多。想着也许是身体累着了,所以之前没去管它。

    他不知道眼睛布满血丝也会出问题,问道:“眼睛红有问题?”

    “眼红脸红......”女医生没回话,只是在病历本上记上了两笔,便又指向了自己的领口,说道,“来,给我看看胸口。”

    “胸口......”吴擒虎解开了衬衣上面的几粒扣子。

    “胸口倒还好,不算红。”女医生又仔细端详起了一下他那张粗犷的脸,继续问道,“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没什么不舒服。”

    “胸痛?肚子痛?或者肌肉疼痛之类的?”医生边问还边撩起了他的袖子,“都没有吗?”

    “没有。”

    吴擒虎平时虽然和医生不对付,甚至是医生最痛恨的那类人,但真遇到了身体问题,他还是非常听话的。因为越接触这行,他越知道这座城市的医院水平,就算是二乙,看个普通的发热应该没什么没问题。

    “医生,我这是怎么了?”

    女医生笑了笑,看看有没有其他问题:“现在看起来呢还好,我就做个鉴别诊断而已。现在门口测的血压也不高,就一个心率快了点。你说没喝过酒,我要多检查几个地方。”

    “哦,行,都听你的。”

    两分钟后,吴擒虎拿着化验单和社保卡离开了诊疗室,接下去他要去几个检验科室查病因。包括了心电图、胸片、血常规、肝肾功能、尿常规,都得查一遍。

    而另一边,祁镜则是坐在了内急诊疗室里的椅子上,给徐佳康去了个电话。

    按照他的推断,吴擒虎不可能去正在闹事儿的仁和医院,丹阳这儿因为有自己在,估计也不会来。剩下最有可能的就是第一人民医院了,反正也不远。

    然而徐佳康给的消息却和他想的不一样:“我刚从普通急诊过来,没这个人。”

    “嗯?这样啊......”祁镜愣了愣,“算了,没就没吧。”

    吴擒虎毕竟只是个闲暇之余找来玩玩的乐子,对他最重要的还是昨天何天勤找他去看的那个黄疸高热的病人:“你们那个重症监护室的环卫工人怎么样了?”

    “唉,你走了之后做的胸片查出有大片的炎症。”徐佳康说道,“那会儿呼吸也不太好,我们就直接给她上了呼吸机。不过她们单位领导倒是挺不错的,说了医药费会尽量给他报销。”

    “肺有炎症?”

    “大片的实质影,我们找了呼吸科的开了次会诊,先定了一个重症肺炎,具体的咽拭子和痰液培养还在做。”

    “人依然不清醒?”

    “唉,昏睡中。”

    徐佳康对这个病人也很上心,连忙说道:“血压时好时差,体温一直在39以上,就没见它降下来过。我们直接用了万古+泰能的最强的抗感染组合。不过效果一般,现在情况还是不太好。”

    “也就用了半天,其他药也没什么好选择,再等等吧。”

    “何主任和呼吸科主任也都是这个意思。”

    祁镜想了想,问道:“对了,来的时候她有黄疸,现在怎么样了?”

    “黄疸......黄疸还是老样子,身上不太明显,但两个眼睛非常黄。”徐佳康顿了顿,少有地用了一种不太恰当的比喻,“那是一种更偏绿的黄色,就像刚枯掉的绿叶子一样。”

    “肝功能很差吧。”

    “最麻烦的就是肝功能了,简直一塌糊涂,何主任直接给打了个急性肝衰。”

    “肝衰+高热,确实挺麻烦的,不知道她能不能撑到出微生物培养报告的那天。”

    “希望吧。”

    祁镜对这个女病人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现在既有乙肝感染的情况,又有大片实质性的肺炎损伤。从正常诊治的流程来看,就是等待一个培养的结果而已。

    两人闲聊之下,又不得不吐槽病人的工作生活状况。

    其实这个环卫女工以前住的是人民北路那儿的出租屋。

    后来老公和朋友做了装修工作,全丹阳的跑,有时候会长期不回家住。为了省钱,他们就把租房退了,她回到集体宿舍住。

    宿舍就在原来的租房旁,离工作站也近,就是和同事在一起住,挤了一点。

    其实这些倒也没什么,最麻烦的还是工作的地方。人民北路、丽华路、清里坊这些都是新老居民区混杂聚集的区域,再加上像文钦街这样的大大小小的美食街和小路存在,这儿工作的繁重程度一直都是丹阳环卫系统里数一数二的。

    而且最近她们团队里一位老工人又突发了脑梗,让本来就人员吃紧的队伍排班更为困难。

    有可能只是一次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有了些体温,但病人没多加注意,继续工作,积劳成疾。再加上原本就有的乙肝,多重情况叠加在一起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既然病人肺内有大片的炎症,基本敲定了感染区域,那接下去就是检验科做培养的事儿了。

    丹阳做培养可不像之前丽城,没必要苦苦等五天乃至一星期,基本三天就能出结果,再一天,药敏也能出来

    祁镜暂时对她失去了兴趣,现在的情况完全可以放给徐佳康他们去处理。

    比起管别人闲事,其实自家医院的急诊里也有一个“麻烦”的病人,只不过这次是在外急并非内急。

    祁镜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一溜小跑去了外急,看了眼已经消停了的诊疗室,你问道:“人送去拍ct了?”

    “是啊,真的太难伺候了。”谷良被闹得焦头烂额,“等拍完了再看吧,希望不是真的。”

    祁镜抓了一张桌上的x光片插进读片器,打开灯后又仔细地看了起来:“这东西形状还挺怪的,普外应该没这种东西吧?”

    “别说普外了,其他科也应该没这种东西才对。”谷良也看向了这张片子,“手术就是我做的,最后洗肚子也检查肯定彻底了。再说了,一个化脓性阑尾炎,就俩钩子加纱布,哪儿来的其他东西。”

    病人22岁的姑娘,是个急性阑尾炎行阑尾切除术的术后,因为小腹疼痛两小时来医院做检查。

    来之后经外急医生排查下来,做了个腹部平片,能很明显地发现在病人的小腹,有个高亮的白点。这一看吓一跳,陪同的家属就像被点燃的干柴一样闹腾了起来。

    外急医生遭不住,只能把当时给病人做了阑尾手术的谷良叫了下来。

    “这个位置倒是离阑尾不远。”祁镜做了个比较,然后问道,“进去找阑尾的时候还顺利吗?”

    “具体经过我都快忘了,还好出院小结上有手术经过的记录。整体印象来说,手术还挺顺利的,从切开到缝合完也就半个小时而已。”谷良说道,“我还特意给她做了皮内缝。”

    “要是一进腹腔就能见着阑尾,那手术范围也不大。比较下来,这东西就奇怪了,怎么就到正中央去了......”

    两人对视了会儿,纷纷察觉到了其中的隐情:“该不会是她自己弄的吧。”

    “很有可能。”祁镜问道,“找过行政总值班了吗?这事儿你一个人可处理不了啊。”

    “叫了,马上就到。”

    祁镜又拿着片子来回比对了几下,皱起了眉头:“其实应该做b超的,这样能定位到具体的脏器。如果是手术遗留,那东西就该留在脏器外而不是脏器内。”

    “你得意思是”

    “我估计还得把妇产科的也叫过来。”

423.触角

    在整个医疗的过程中,病人并非完全被动,有时候他们的怀疑是解决体内不定时炸弹的一个保护机制。

    血一样的教训让医院内的每一项工作都有严格的流程要求,某些甚至要重复好几遍。对外科来说,除去手术过程,最重要的就是核对手术病人的姓名、药物、手术位置、术后清点纱布器械等等。

    就算一切都合乎规定,只要病人有所怀疑,医护们就会再次确认一遍他们的身体情况,以防自己出现疏漏。

    谷良在今年七月份,从外急转回到了原本的肝胆外科。

    在走之前,祁镜叮嘱过他,术后一定要仔细校对器械和纱布,防止这种事儿的发生。刚开始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两人是朋友,又同为医生,互相关心打气防止工作意外也是件很正常的事儿。

    但久而久之,他开始觉得不对劲。

    两人毕竟分属内外科,平时只要没特殊病人,几乎见不着对方。但几乎每次见面,祁镜都要拿一例术后遗留异物在腹腔内的病例来刺激自己。

    谷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也没法控制。但就在这样高频率的提醒下,谷良每次手术完,脑袋里都会自动跳出腹腔异物的画面。

    不是x光、ct片就是开腹进去后的实物,内容无非是止血钳、纱布、缝合针之类的手术器械,以至于他想不在意都难。

    这种情况下,谷良又是和祁镜差不多的自信性格,自然会非常肯定地否定掉病人的怀疑。

    来会诊的是霍艳,今年轮到了妇科,成了那儿的半个会诊医生。一进门见到这两张熟脸,她的第一反应就很不好,心就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似的。

    “怎么了?”

    “术后两个月,突发小腹胀痛,拍片发现有腹腔异物,病人家属坚持说是手术时留下的医用器械。”谷良把病历本递了过去,又指着读片器上的片子,说道,“但我和祁镜看了之后觉得应该和手术没多大关系,可能是她自己放进去的。”

    霍艳扫了眼片子,然后看起了姑娘的出院小结:“挺正常的阑尾手术,位置也没变异,就算手术留下东西也不至于放到那个位置才对。”

    “所以叫你过来帮着看看。”

    “22岁......”霍艳看着年龄若有所思,“也不小了。”

    “是啊,不小了。”

    三人现在都是临床一线的骨干,虽然都只是住院,但经验完全够得上主治的水平,对于这类急诊病人有着各自的默契。毕竟见得实在太多了,口述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接下去的ct平扫应该能看出问题具体出在了哪儿。

    然而结果并没有太顺利。

    ct标记出的异物位置,基本能判断所处位置应该不在腹腔,而是在脏器中。具体哪一个脏器,对诊疗室的三个医生而言都是门清,但病人家属并不接受这个结果。

    “你们在开玩笑吗?我女儿会做这种事儿?”

    “检查不会出问题。”谷良说道,“图像又不会骗人。”

    “你什么意思?”

    两夫妻中的父亲显然更激动,上来怒目圆瞪就想揪住他领子,好好教育教育这个30岁都没到的年轻人,什么才是社会:“说我女儿骗人没问题,但现在这件事儿是原则和底线,信不信我上法院告你?!”

    “好了好了,都消消气,动手不好。”祁镜拉住了那个父亲,直接插在了两人中间,把他们尽快分开,“动手解决不了问题。”

    “小兄弟,就这一张片子能说明什么?就一口咬定我女儿做了这种事儿?”

    父亲看上去是个很有教养的读书人,不动怒的时候还有点儒雅气质,不过现在却像头急红眼的野兽:“这小子非但不道歉还污蔑我女儿的清白,要不是平时工作的关系,我非骂死他不可!”

    “这事儿找这家伙没用。”祁镜看向了门口,“对了,正巧副院长来了,找他吧!”

    总值班就是副院长王长鸿,在行政办公室工作久了,处理这类问题非常有经验。一来就先把心情很差的父亲拉去了大门口,先来两支烟,同时自降身份,安抚住怒火再说。

    而诊疗室这儿,祁镜和谷良自动退出,把事儿全交到了霍艳手里。大家都是女人,母亲肯定要比父亲更容易体谅这种事儿。

    然而结果又一次反转。

    “没破?”

    “没破。”霍艳走出了急诊妇产科的检查室,丢掉了手里的手套,无奈地说道,“小孔不大,那个体积不可能塞进去。”

    “这也太天方夜谭了。”谷良有些懵,回头看了看祁镜,“要不再做个b超看看?”

    “什么?你们还要做检查?”

    母亲尚算理性,心想丹阳医院好歹也是市里的头名,愿意相信医生们处理这件事儿的能力。但既然自己女儿说没做过,妇科检查也证实了这一点,医生再站在学科制高点去怀疑,她就有点不高兴了:

    “你们该不会是要拖延时间吧,做b超再查不出是不是还要做核磁共振?”

    “这密度应该是金属,不可能做磁共振的。”祁镜看着片子答道。

    “现在我女儿说了自己没做过,又没破,你们竟然还不信。”母亲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继续说道,“你们三个要是做不了主就把主任叫来!对了,门口那个副院长是不是能做主?”

    王长虹当然能做主,但现在情况有点特殊,没想到刚安抚住父亲,母亲狂暴了。

    霍艳也没什么办法,便提了个建议:“要不直接做个YD镜吧。”

    “啊?”父亲总觉得自己看了部奇怪的电视剧,两集间缺了些细节,“什么镜?”

    母亲连忙拉住了他:“破了怎么办?”

    “肯定会破,但这是最直接也最方便的做法。”霍艳解释道,“如果能看见东西,第一时间就能拿出来,也不用再......”

    “不做!”

    霍艳也来气了:“ct重建后的片子已经基本明确了东西就在脏器内,我们想用b超复查,你不同意,我们选yd镜看得直观些,你还是不同意,到底要怎么才同意?”

    姑娘的父母没了声音,又在走廊上闹了会儿就带着女儿离开了。

    没声音只说明了自觉理亏,并不代表放弃斗争。尤其临走时两人看向医护们的眼神,非常说明问题。

    医闹分文闹和武闹,吴擒虎属于后者,而他们两个就属于典型的前者。

    从始至终不动手,就算动手也是点到为止,基本不会升级到平时医闹的程度。但手消停了,嘴巴却占据了c位,一路把谷良骂得狗血淋头不算,最后还得压上全医院,全骂上一通才算消气。

    按祁镜手里那份自制的医闹指南,这位姑娘占了五点。

    诊疗过程中患者和家属有不满情绪;和医院有责任和金钱上得纠纷;交代病情时家属表示不理解;患者系独生子女;患者为警察、医护同僚、律师、教师的亲属。

    “父母是老师?”

    “应该是吧。”祁镜不算太肯定,“听口气挺像的。”

    “真要闹就闹吧,我们可占着理呢。”王长鸿也是临床出来的,虽然对ct片不太懂,但基本的手术器械还是了解的,“这一看就和手术没关系,哪儿有这种形状的器械。”

    “怕就怕他们来阴的。”

    祁镜也不是危言耸听,有时候武闹还可以仰仗一下警察来控制秩序,事情基本是按大事化小来处理的。

    但文闹的家属却很有可能把事儿捅到不良媒体那儿,添一个吸引眼球的标题,把模糊的情况下一个偏颇的判断。写文的人占个道德高地,事情就会向披露无良黑幕的方向爆炸式发展。

    再加上不少媒体人都是管挖不管埋的挖坑人,至于最后事情会闹到哪一步,whocares?

    “恐怕还不止如此。”

    祁镜站在外急的窗边,正巧能看到急诊大门口:“你看,两人一出门就有人上去谈了。”

    “就你早上说的那伙人?”

    “看脸挺像的。”祁镜把眼前这个人和脑海里的记忆做了个对比,说道,“至于他们和吴擒虎那伙人是一伙的还是竞争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算了。”

    王长鸿长叹了口气:“这种事儿早就习惯了,也没法阻止。现在至少维持住了基本秩序,我待会儿和你爸交流一下。”

    副院长走了,这事儿对他来说只是大大小小医疗纠纷案中的一朵小浪花。霍艳走了,这事儿她只是辅助检查,主要矛盾不在她这儿。等回科室,倒也多了份闲聊的话题。

    谷良也走了,他有绝对的自信绝对没犯这种低级错误,又有影像学检查做支持。就算以后问题被扩大,他没法抵挡,但至少问心无愧。

    他们能算了,祁镜不能。

    正当他在急诊大厅发呆想着该如何对付这些人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李文毅,祁镜猜是昨晚上陈亮君中毒的案子有了进展。

    “李哥,有消息了?”

    “嗯,都是好消息啊。”

    李文毅显然有些激动,这是渔夫钓到大鱼时的喜悦心情:“第一件,你朋友那家店确实没什么大问题,肉串不是他弄的。只不过在找货源的时候不太小心,没找对方出具一些食品加工和经营的证件。”

    “找到那个垃圾了?”

    “暂时还没有,靠徐鹏记忆弄出来的画像太普通了,也没找到匹配的人物。”李文毅猜测道,“我觉得这人估计没前科,也是首犯,要不然不至于那么不当心去用灭鼠药了。”

    “那第二件呢?”

    “哦,第二件就是你昨晚上告诉我的那个吴擒虎了。”

    李文毅笑着说道:“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他可是我们的老朋友了,虽然和我没多少交集,不过以前背的案子倒是不少。”

    “哦?还是个惯犯?”

    “98年诈骗进去蹲了两年,00年出来后没多久又因为入室盗窃进去一年多。出来后安分了一段时间,之后似乎认识了一位大哥,倒是不偷不抢了,但是经常打架。反正就是在我们这儿进进出出的,没太平过。”

    “现在性质不一样了吧。”

    “如果事情属实的话,判个聚众斗殴没问题,只不过......”李文毅还是告诫道,“没有证据我可没法逮人啊,再说他也不是领头的,抓了他也没什么大用。”

    “嗯,这我懂。”

    祁镜又和李文毅聊了些细节方面的问题,挂掉了电话。

    现在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没机会去了解吴擒虎和他背后的团队,更没办法去改变媒体的想法。能依靠的就是一些诸如李文毅这样的关系,不过只是这些还不够,他需要往对方的地盘里伸些触角进去。

    他想到了一个人。

    “喂,你现在......”

    电话刚过去,祁镜还想先打个招呼问问他最近的情况。没想到,对方就像遇到了级任老师查自习课一样,连忙把自己最近做过的事儿全说了一遍:

    “自从明海回来后,我做了你新布置的练习,没偷过一次钱包、手机,连别人口袋都没碰过。整整大半个月里,我只出去过5次,两次是我爸的公司,两次是公司开的饭局,唯一一次就是......”

    “我知道,电影院嘛。”

    “额......”

    祁镜的回答有点出乎袁天驰的意料,不过细想想也情有可原。既然是他安排的老师,自然就是他的人,顺便了解一下自己的行踪也很正常。

    “那个学得怎么样了?”祁镜问道。

    “还行吧。”袁天驰嘿嘿笑了两声,“祁哥,我在家闷了好几天了,今天是不是有事儿要见我啊。要不出去吃饭吧,我爸那家饭店来了个新的主厨,还......”

    “算了,吃饭还是改天吧。”

    祁镜看着窗外人头攒动得大门口,淡淡地说道:“你这几年一直在商场医院下手,应该认识不少小偷吧。”

    “祁哥,你问这些干嘛,我现在不都不干了嘛。”

    袁天驰笑了两声见祁镜没回话,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太对,连忙答道:“真要说起来也确实认识不少做这行的,可惜有不少都逮进去了。有几个出来之后听说也不干了,宁愿做做小买卖。”

    “那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吴擒虎的。”

424.接触

    此时袁天驰的房间里,两个大男人正围绕着一堆化妆品喋喋不休着。

    “啊呀你不懂,鼻子这儿一定得来点,看上去能自然不少。”

    “这......这不用了吧,我觉得挺像了。”

    “不行,李警官,你脸白,所以一定要多上点妆,要不然就太突兀了。对了,还有下巴,都得涂得脏一点,这样才像......唉?等等,你胡子呢?怎么没胡子?”

    “胡子?胡子刮了啊。”

    “啧,没胡子哪儿像个落魄的打工仔啊......唉,算了算了,临时凑活一下吧,反正那些人也没什么眼力劲儿。”

    李文毅坐在镜子前,任凭对方在自己脸上胡乱涂画:“我说你为什么不化妆?你这细皮能肉的不是比我还白啊,拿出去妥妥的世家公子哥,哪儿有半点劳苦大众的影子!”

    “我?”

    袁天驰的视线在李文毅的脸颊以及身边的大镜子之间来回切换,一手拿着粉底,一手轻轻用手指指端把涂抹的颜色轻轻抹开:“因为那些人本来就认识我啊,知道我一直就是这样的,这要是化了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李文毅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问道:“行吧,那衣服呢?不可能让我穿着这身衣服去吧?”

    “衣服我早备好了。”

    袁天驰笑呵呵地扬起下巴,同时看向了一旁的衣橱:“以前就一直要混迹在人群里,所以很多衣服都留着,没想到现在会用上了,想想就有点激动啊。像什么医生白大褂还是警察制......额,呵呵,你本来就是警察,制服肯定是不需要用的。”

    李文毅早就从祁镜那儿知道了和自己搭档的是个什么货色,所以听到这些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其实他原本是不想去掺和这件事儿的,但李文毅同时也不喜欢欠人人情。之前自己老婆和爷爷就是祁镜帮的忙,还有那件焚尸案也是祁镜在出力,如今有求于他,实在没理由拒绝。

    考虑再三,他觉得凡事还是得多方面去看。

    像这样打入敌人内部的工作,平时李文毅还真碰不上。细想想整个过程对自己的工作也是一个帮助,多少还能经历一些痞子流氓的日常生活,到时候遇上了还能逆向体会一下他们的感受。

    一来二去后,他答应了这件事儿。

    “我穿什么?”

    “你啊......”袁天驰双手撑着膝盖,看向镜子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的李文毅,点点头,“这就差不多了,有点工地上讨生活的样子了。”

    “让我当农民工?”

    “嗯,祁哥就是这个意思。”

    “现在各家工地都忙得不可开交,农民工可是抢手货啊,连以前拖欠工资的也少了。”李文毅开玩笑道,“就是工作辛苦了点。”

    “李警官说的不错,不过......”袁天驰从身后换了套红色的彩妆染料,笑着说道,“一旦受了伤,那些农民工就没价值了。”

    “你这是要干嘛?”

    “把手化妆成重伤后的效果,烫伤、伤口、缝合线......”袁天驰从一旁的箱子里又拿出了一副手臂固定用的东西,“还有这个,祁哥刚才托人捎来的,正好能用上。”

    “没必要弄成这样吧。”

    这段时间袁天驰已经基本摆脱了偷窃癖的困扰,能做到控制自己的行为。为了巩固治疗效果,祁镜为他安排了一堂课程。

    化妆。

    当初祁镜就察觉到袁天驰偷东西的原因就在于享受刺激,之后去第一人民医院“借”病历的时候更是印证了这一点。继续偷窃肯定没好下场,但这种癖好终究要找个地方发泄才行,老憋着也不是个办法。

    现在机会来了。

    当然让他一个人去,祁镜也不放心,所以把下午正巧休息的李文毅也叫了过去。

    两人这次去只是为了捞回一些证据,其他一概不用管。除了乔装后换上的衣服外,还配备了两个小型摄像头。一个藏在袁天驰衬衫领子里,另一个则是放在了李文毅左手假石膏的缝隙里。

    到了这一步,整个过程已经过去了一大半,比起乔装化妆找到那些人反而要容易得多。

    对这种事儿,袁天驰早就是轻车熟路,和这些人也早就有过交流。毕竟都是在医院活动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又行走在灰色地带,闲聊两句就熟了。

    像吴擒虎这样的专职终究是少数,这类人往往还有一群手下,他们起到了一定的牵头作用。平时就在医院晃荡,遇到了合适目标就会介绍给吴擒虎这样的人。

    当然牵头拿不到多少钱,最多给个介绍费,根本不够开销。所以这些只能算是兼职,他们自然有自己的原本的本职工作。

    “唉,老林,号还有吗?”

    “号?”在第一人民医院门诊大厅门口坐着的一位中年人抬头看了看找自己打招呼的袁天驰,皱了皱眉头,“哟,这不是小袁嘛,很久没见了啊。”

    “是啊是啊。”袁天驰笑着说道,“来个号呗,骨科的。”

    “骨科......”

    老林一向工作第一,连忙把闲聊搁在一旁,看了眼袁天驰身后的那位农民工,随手翻起了手里拿来的专家号:“骨科专家门诊,今天就只有副高霍志业的,怎么样?”

    “行,多少钱?”袁天驰说完就开始掏腰包,“老朋友一场了,打个折呗,300怎么样?”

    “唉,我们俩什么关系,直接给个原价就行了。”老林笑着收下了递来的50元钞票,笑着问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你了,去哪儿溜达了?”

    “我啊,被我爸关公司里出不来。”袁天驰笑着说道,“要不是这次一个朋友叫我帮忙,我还真见不着你呢。”

    平淡的一句话把老林的视线成功引向了他身后的李文毅。

    脏兮兮的帆布工作服、油头垢面、沾满了污泥的布鞋,邋遢的民工造型跃然纸上。再加上身前被固定住的左手手臂,以及露出手指上隐约可见的斑驳血迹和缝线,根本就没有怀疑的必要。

    “哟,这是怎么了?”

    “在工地上被砸了呗。”

    袁天驰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工伤事故:“楼上施工没注意弄下一根钢筋和几片碎玻璃,正巧砸在他手上。还好没砸到脑袋,就差了几公分的距离。现在诊断下来么,手臂粉碎性骨折,手上划开了几道口子,缝了二十来针。”

    “啧啧,作孽。”老林多看了李文毅几眼,“那来这儿是......”

    “哦,工地周围的一个二级医院就给缝了针,然后上了石膏,说是让我们来这儿看看。”袁天驰笑着说道,“我朋友知道我在医院里有点关系,就让我出面帮忙嘛。”

    “霍副主任也挺不错的,年轻,手术也到位。”老林连忙往边上挪出个空位,“来,兄弟,坐。唉,来丹阳打工也不容易,可一定要把手臂看好了,不然落下个后遗症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啊。”

    李文毅刚开始显然有些紧张,不过见对方没怀疑自己,算是放下了心,开始慢慢入戏:“我听那家医院的医生说起码三个月没法工作,老家还等着我汇钱回去呢。”

    “我朋友那儿包了你接下去的生活费和医药费,其他实在没办法了。”

    “怎么这样,我可是工作受的伤。”

    袁天驰两手一摊,表示不想摊上这种事儿:“这你找我也没用啊,又不是我承包的工地。”

    “袁老板,你是好人,就帮忙为我说说话呗。”李文毅心情绝对说不上有多好,哭丧着脸看向袁天驰,“这点钱对你们来说没什么,可对我来说是老母亲的救命钱啊,家里还有个要上学的妹妹......”

    袁天驰也很为难:“问题你找我也没用啊。”

    就当两人争得不可开交,李文毅就差把个惨字写脸上的时候,老林总算开了口:“兄弟,你找他们没用,还不如自找出路呢。”

    “自找出路?”李文毅说道,“我手都这样了,怎么找出路啊。”

    “唉,没法干活也可以找闲职嘛。”

    老林指着手里的专家号,笑着说道:“你现在反正没法工作了,就来我这儿帮忙挂号呗。等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挂到号就给你50。”

    “一晚上有50?”

    李文毅明显被这个报酬说动心了,两眼直放光地看着老林:“行,我干我干,只要有钱拿我什么都干!一晚上50,一个月就是1500,自己留个200,这样好歹每个月能寄回去1000多。”

    “哦哟,你还想天天干啊,要求有点高啊。”

    老林见过不少给自己做工的,都是三两天来一次,哪儿有天天干的。他连忙看了看周围,往他身边靠了靠,然后轻声解释道:

    “我这活得熬夜,虽然在门口睡觉也没人管你,可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等排队又都在户外,你最多裹件大衣,也没法睡啊。你要天天做,身体怎么吃得消。”

    两人原本的来意就不是为了做黄牛票贩子,想这个理由也是为了尽快让老林给他换个工作。现在见他这么说,李文毅立刻顺坡下驴,问道:“那,那有没有其他活?”

    “这是最轻松的了,其他活你也干不了。”老林看了看他的挂在胸口的那条手臂,“万一你手臂出什么事儿,我们也不好交代。”

    “没事儿的,我能干!”

    “这我可做不了主,劝你还是先养伤为主吧,好歹也是壮年,胳膊废了接下去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老林在心里盘算了会儿,说道:“其实我这活也没多少油水,最近几家大三甲都挺贼的,熟脸不让进去通宵排队。如果你真急着要钱,就先在一院干几天,等熟练了之后我再安排你去其他医院试试。”

    这个工作方向完全偏离了两人原本的计划,李文毅明天还得上班,不可能通宵做黄牛。这要是拖着不开工,肯定会被拉黑名单,到以后想再拉上关系就难了。

    袁天驰见状,连忙想到了一个理由:“老林,我记得进门排队是要出示身份证的吧?”

    “是啊,当然要了,不然门卫不让进的。”

    说到这儿,老林忽然看向李文毅,皱起了眉头:“喂,不会吧,你没身份证?”

    李文毅听后马上心领神会,尴尬地笑了笑,回道:“我这身份证留在老家呢。”

    “那赶紧去派出所补办啊,搞个临时的也成!”

    “不行不行不行。”李文毅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同时凑过脑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身上没暂住证,去派出所不是分分钟被送回去嘛。不行,绝对不行!”

    “哦哟,你这是三无啊,事儿有点难办了。”

    老林眉头皱得更紧了,但话已经说出了口,看在袁天驰的份上,这个忙怎么也得帮上一把才行。他看了看表,现在已经过了三点半,很多已经开始陆续“下班”,现在能联系得就那几个人了。

    想了会儿,他还是说道:“袁老弟之前帮过我大忙,他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要不这样,你们呢先去看病,等完事儿下来之后,我再找人帮你合计合计,找找关系。”

    “好好。”

    “当然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只是尽力。”

    “行,尽力就好,谢谢了~”

    事儿不可能一蹴而就,第一次接触就能有这种发展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门诊时间快到了,李文毅必须把表面文章做好才行。

    和老林又寒暄了两句,袁天驰带着李文毅一前一后进了门诊大门。而老林则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翻起了联系人。整个门诊大门医患进出井然有序,斜落的夕阳洒下余晖,也开始迎接一天的落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老林耳朵里传进了警笛声。这是一种和120完全不一样的声音,声音高亢且持续的时间很长,听惯了120警笛的人能很明显分辨出来。

    他循着来源看去,只见一辆红色的消防车挂着警灯从医院大门旁飞驰而过。

    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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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诊断介绍:
原名《我真不是医二代》
书友群:1095563194,想催更的可以来,说不定有用呢......
病人视角版:
大脑:各单位报告目前情况
肝:机能丧失88%
肺:机能丧失95%
胃:机能丧失95%
肾:机能丧失64%
心:机能丧失88%
大脑:机体自身已无法扭转局势,肾上腺素储备还有多少?
肾上腺:机能丧失88%,肾上腺素储备仅余7%
大脑:全部分配给神经系统、声带和肌肉,给外界传达最后信息,其余单位做好停机准备。
......
大脑:感谢各位数十年的精诚合作,再见......等等,是祁镜。祁镜来了,再坚持一会儿,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正式版:
诊断鬼才祁镜重生后,四处寻找队友,打造属于自己的超一流诊断团队。
主角自述版:
“我最多算是一个追着死神跑的人,多半是跑不赢的。就算追上了能救的就救,不能救的时候也不能把死神怎么样。其实说白了,我就是想找点事儿做而已。”
ps1:手术看腻了就来看看正经的内科急诊,医学是枯燥的,但也有它有趣甚至狗血的一面
ps2:重生文,无系统!本人最反感圣母,想看圣母文或者想看电视剧里那种完美无瑕白衣天使的,千万别来找不痛快!!最终诊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最终诊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最终诊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