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屏幕上一根直线
祁镜待在急诊休息室里,看着三个懵圈了的大四学生,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适合做老师,至少现阶段还不适合。
其实这个病历与之前那位毛霉菌肺炎导致的感染性休克的婆婆很像。
只不过祁镜改变了感染位置。
他只是希望能让他们三个记住,就算看到病人血糖低了也不要慌,最先要观察的永远是病人的一般情况。
看看有没有冷汗无力之类的低血糖体征,检查生命体征是否平稳,对于胸腹间疼痛的定量定位定性也是加分项。
其实只要说到其中一点就算勉强合格了,但是三人似乎都陷入了死胡同。
而这时候李玉川过来打断了祁镜原有的思路,他这时就应该总结掉这个病例,点出接诊时的利害关系,然后说出第二个病例改换一下他们的思路。
结果他把生命体征一股脑都报了出来,让他们的脑子处于长时间当机状态。
他们还是学生,毕竟不是那些已经拿到执照的住院医生。
血糖1.1病人却还一般情况尚可,对他们来说似乎是超纲题。就算祁镜回来后提醒这个血糖测的是毛糖也没给他们打开什么局面,场面一度极为尴尬。
祁镜没办法,只能承认自己的“错误”,确实病例给难了。
他先是解释了一波为什么血糖1.1还能那么清醒,然后再解释一波为什么纠正血糖会让病人死亡。
其实毛糖低于正确数值已经表明了病人的外周血供不足,周围血管痉挛,有了一丝感染性休克的前兆。
这时应该先做血气分析查电解质,确定真正的血糖数值。然后完善血常规是否有感染或其他病变,再进一步靠影像学检查来判断疼痛区域的问题。
这时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补充高渗糖水会让血糖反应性升高。
升高了的血糖会影响电解质平衡,产生渗透性利尿,进一步降低外周循环血量,加重休克症状。
“虽然这些都是内科学里电解质平衡的知识但确实难了点。”祁镜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接下去就给你们个简单的。”
第二个病例是个癌症恶液质病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靠最后一丝脏器机能撑着身体。
这次祁镜继续完善了一些角色扮演的部分设定,他们三位都是二级小医院里的急诊轮转医生。
祁镜说道:“病人来院的时候氧饱和度85%,你们给开了面罩吸氧。几分钟后护士跑过来说吸氧后氧饱和度上不去,找你们去看看。”
“由于是恶液质病人,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幅度几乎看不出,接下去该怎么办?”
“已经在面罩吸氧了,呼吸还急促?”男生甲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算是明白了祁镜出题的思路,这几个病例里的病人表现出来的真实情况都与仪器显示的数字不相符。
第一位低血糖,病人却没什么感觉。这次是面罩给了氧,氧饱和度却依然上不去。
面罩吸氧的给氧量不小,肺部只要还有点功能就应该能把氧饱和度顶上去。他们要是真遇到这个情况,第一反应病人的肺肯定出现了大问题。
氧饱和度长时间低于90%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为了提高氧饱和度首先需要进行气管插管......
女生乙低着头,思绪越想越深。忽然她抬起手臂,用手心轻轻拍了拍脑门,强行打断了这种惯性思维:不行不行,这么想下去就给绕进去了!
这次他们都学了乖。
“先听两肺的呼吸音!”男生甲指着祁镜兜里的听诊器说道,“听诊最能说明问题。”
祁镜点点头,思路的方向算是对了:“你听了病人的两肺,呼吸音很浅,但似乎问题不大。你听到了一些湿罗音,不过应该是长期卧床造成的慢性支气管炎。”
“呼吸音没问题?”
“暂时是这样。”祁镜吐槽道,“能让你听出湿罗音就不错了。”
“......”
三人想了想确实没毛病,他们连病人都没怎么接触过,听诊练习都是模型和录音。
实战中能马上听出湿罗音的确是烧高香了。
“呼吸音没问题那就是说整条呼吸道都是好的。”男生甲皱着眉头,大胆猜测道,“难道是面罩的问题?管子堵了或者漏气了?”
“还不错,刚才那个教训没白吃。”
虽然表扬了一句,但祁镜的这个病例的发展却没有结束:“你发现确实是呼吸面罩的管子有问题,中断有条裂缝在不停地漏气。”
“你们三个笑了笑,吐槽了遍医院的硬件设施,然后让护士重新换了一根新的。”
还没等男生甲庆祝自己扳回一城,祁镜就打断了他,继续说道:“你们刚坐回自己的座位,讨论着接下去晚饭吃什么。谁想两分钟后护士又来了,氧饱和度还是上不去。”
甲乙丙:?
他们被搞糊涂了:面前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不可能连续两次都是管子出问题吧。
三人沉默没持续多久,男生丙立刻根据刚才的答案推测道:“那就是心电监护出了问题。”
“哟,还不错,想到心电监护了。”
好歹都是祁镜选出来的学生,思维肯定要比寻常学生来得更活跃,能顺着之前的思路猜出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他继续问道,“这只是一种猜测,你们得要有证据去证实。”
“我觉得要排查线路。”
“线路?是找外面的还是机器里的?就算专业电工来也未必能在短时间里找到吧。”
“那看看插头有没有松动。”
“傻么,都看到数字了还在纠结有没有通电?再说了,心电监护都有自备电源,能自行维持一段时间。”
“现在仪器都那么高端的吗?”
祁镜摇摇头,马上把他们宛如野马一般的思路又拉了回来:
“你们都上过见习课,心电监护是要学的。小医院人力财力都不行,找人去检查哪儿出问题还不如去自己先检查一下机器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说到这儿,他从角落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心电监护,拿起那根测氧饱和度的夹子:“既然测病人的有问题,那测别人的呢?”
“别人的?”
“护士的,自己的,你们都可以夹,这又不疼。”祁镜拿夹子夹上自己的手指。
三人笑着点点头,确实学到了。
这对医生是常识,可对他们来说却是很实用的小技巧。
然而他们以为终于结束了第二个病例,准备迎接新病例的时候,祁镜清了清嗓子:“你们发现夹在自己手指上后,氧饱和度都超过了95%。”
“......”
“现在你们能肯定,确实是病人出了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得进一步做影像学检查来确认。”
“你们让护士先把心电监护接上,然后刷刷地去填写检查单,同时喊了肿瘤科来会诊。然而这时护士又跑了过来,说心电监护提示心率为0。”
“......”
“对,就是你们心里想的那样,屏幕上显示着一根直线。”
89.听诊重不重要?重要!
祁镜没想到,今天组织的大四生病例见习会被同一个病人打断两次。最关键的是,这还是个已经被他明确了诊断的病人。
严云凯也很郁闷,一个单纯的外伤骨折病人会突发急性心梗,不仅主诉模糊,连心电图也没多少变化。
最倒霉的是,他竟然当着那么多人面,被个丝毫不懂医学的病人指导听诊。
事后尴尬地问了一句,问题果然出在了祁镜身上。不用猜,肯定是他刚来的时候多此一举做了听诊。
严云凯气得牙根痒痒,可对这家伙又没什么办法。而且为了能尽快把病人送去介入室,在齐瑞的强烈要求下,他不得不敲开了急诊休息室的房门。
开门的是位女大学生,穿着白大褂,脸上带着尴尬的微笑。
坐在不远处的祁镜则面朝着另外两名学生。
他刚被病人打了脸,脸上火辣辣的还没退,谁知开门后入他耳的第一句话还是听诊:“拿听诊器在心尖区听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这都不会是不是傻?”
听诊听诊听诊,怎么都是听诊......听诊已经成了严云凯的禁忌词。
虽说训的是位学生,可严云凯总觉得是在指桑骂槐。
祁镜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有事?”
要是碰到其他医生,祁镜或许会恭敬些,高年资的也会加上“老师”的后缀。
但对严云凯这种人,他不会给好脸色。
按职称算两人也是平级,根本不需要太多客气。而且一想到那位薄荷脑中毒的小女孩,他就来气。
你可以承认自己实力不济,但不可以见死不救,这是医生的底线。
所以在祁镜这儿,严云凯早就没了名字。和房间里这三位甲乙丙不同,他是永久性的。
严云凯现在脸青一阵紫一阵,但为了完成工作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刚才那个胸骨骨折的病人,心前区是不是有杂音?”
“有啊。”
刚才严云凯在病人心尖周围听过,可是只能听到普通心脏搏动而已,哪儿来的杂音。现在见祁镜那么肯定,他自然起了疑心:“你确定?”
祁镜皱着眉头:这不是废话嘛!
不过话没说出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主要还是因为这三名大学生在场,直接开吵影响不好。而且他比对方多了个院长老爸,事后一定会被祁森拉去院长办公室狠批一顿。
“刚才我就和你说过了,这个病人有外伤后心梗。”
祁镜“语重心长”地说道:“心梗的检查有动态变化,不能因为一次检查正常就下......
还没等他说完,严云凯就把手机递了过来:“你自己和齐主任说吧。”
“齐主任?”
祁镜站起身接过手机:“喂,齐主任。是我,祁镜。”
“我说你小子手伸的够长啊,外急的病人都沾手。”齐瑞哈哈大笑了两声,然后问道,“说说杂音的位置吧,我们急着送介入室呢。”
“就在心尖稍稍上方一点的位置,应该是前壁,前降支出了问题。”祁镜说道,“不仅有杂音,还有心包摩擦音。”
齐瑞是越听越喜欢,可惜这小子不是心内的人,实在可惜了。
“好,我知道了,把电话给小严吧。”
严云凯拿过手机,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便离开了休息室。
“好了,我们继续。”
祁镜关上门坐回自己的位子,笑着向男生丙问道:“怎么样,听诊重不重要?”
三人齐声:“重要!”
可怜这医院休息室隔音效果非常差,几个字就像锥子一样扎进严云凯耳朵里,根本没法躲。
几分钟后,家属签下了血管造影知情同意书。
半小时后黄显冰出现在了外急,发现病人被人“捷足先登”还想大发雷霆,谁知去了介入室没说上两句话,病人就被推了出来。
“老黄,你来的还真快啊。”
“我扑空了没什么,大不了多走点路罢了。你们造影是有创检查,扑空是不是说不过去啊?早说了等我来等我来,就是不听,现在.......”
黄显冰嘴巴就像连珠炮,巴不得一梭子下去就把面前几位尽数撂倒。
“没扑空,前降支出了问题,是前壁心梗。”王成栋解释道,“还好做得够快,不然这孩子要出大事。”
黄显冰将信将疑地看着整个介入手术的记录单,发现手术确实做好了。
他有点尴尬,自己原本想好的一大堆骂词似乎都没了用武之地。
“我承认,你王成栋确实够厉害,介入在院里是一绝。不过你们心内胆子也是够大的,单靠心肌酶的检查报告就上造影?”
“心尖那儿有杂音。”
“杂音?你能听出来?你什么时候进化了?”
“当然不是我啦......”
王成栋也不在意这些,确实是自己软实力不够,这早就是全院皆知的事儿了。现在手里有介入技术,完全可以扬长避短。
“不是你?星期天心内还有谁在?齐瑞?在家睡大觉呢,刘云祥?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谁?几个小家伙估计还没这么强吧。”
“内急的一位......”
......
几分钟前祁镜送走了甲乙丙,现在正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抬头看向天花板。他有两小时的休息时间,等晚饭吃过后就得迎接第三组。
“选人不易教学不易啊。”
他叹了口气,本来想好今晚可以吃上些寿司之类的高档料理,给自己舌头换换口味。现在想想,怕是不可能了。
早知道昨晚自己一个人去也能省掉不少麻烦。
祁镜看了看手机,上一条和纪清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讨论东窗玻璃的质量问题。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忍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
这时候他这个始作俑者出现,肯定会进一步恶化对方的男女关系,还是安分点的好。
祁镜翻着其他电话号码,视线慢慢停在了一串极为熟悉的手机号码上。
【我忙完了,你没事吧】
没一会儿,陆子姗就回了讯息过来。
【嗯嗯,没事】
看完信息祁镜就觉得尴尬,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聊。
聊之前四年的情况不符合现在的气氛,也不符合他的性格。聊对方最近身体如何就更离谱了,他瞧上一眼就知道自己喜欢的女人身体健康的很。
无非是最近累着了,有点疲劳而已。
【晚上早点睡】
【嗯,待会儿我们送点吃的过来】
祁镜愣愣地看着屏幕上的消息,不知道这个“我们”代表了哪些人。他关掉短消息,打开通讯录,拨通了某人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那头是位年轻男性,里面时不时还夹杂了两位年轻女性的笑声:“喂,祁镜啊,我们刚才还聊到你呢......哈哈哈......”
对方的声音中充满了幸福和愉悦,完全没有刚和女朋友争吵后的冷战气息。
祁镜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比起麻花似乎还要再紧一些:“什么tm东窗玻璃碎了,骗子!”
90.我劝你们饭后两小时再来(上)
时间刚过七点,祁镜等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寿司,也了解了些纪清和朱雅婷争吵的经过。
早上八点纪清从睡梦中惊醒。
由于睡眠严重不足,他在昏昏沉沉的耳鸣声中迎接了朱雅婷的怒火。经过为期半小时的交涉和解释后,两人从热战逐步进入冷战。
中午两人随便在楼下吃了点东西,下午一点冷战结束,正式恢复......
“等等,怎么到中午冷战就自动结束了?说的也太随便了吧。”
祁镜打断了纪清的流水账叙事线,同时把一块蘸了酱油芥末的三文鱼塞进嘴里,忍不住赞道,“这鱼真不错,挺贵的吧。”
“不贵不贵,比那家法国菜便宜多了。”
朱雅婷回了一句,然后就笑着脸和陆子姗一起打量着十分简陋的医生休息室。
两个女孩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不停在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办公地点探险,希望能找到什么新奇的东西。
不过这儿实在摆不上台面,找来找去也就些医书和杂志。
此外最多的就是各色贴了名字的水壶、上了锁的笔记本电脑、女医生准备的护手霜、毛巾、牙刷牙膏之类的洗护用品。
祁镜嚼着入嘴的食物,继续问向纪清:“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这就完了?”
在祁镜的认知中,当天结束争吵转而变得更恩爱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奇迹。
就他自己的经验来说,上一次争吵过后四年,和陆子姗都是绝交状态,互无往来。所以祁镜忍不住要问纪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为将来漫长的战斗取取经。
“饭总得吃吧。”纪清吐槽了一句,“再说了,我即使有错也是被小人蒙蔽了双眼。”
“小人?”祁镜指了指自己。
三人纷纷点头。
看着他和朱雅婷如胶似漆的样子,祁镜就觉得自己当初肯定错过了什么。不然两个那么恩爱的吃货情侣,性格也挺互补的,怎么谈了三年没结婚就吹了。
祁镜加快了吃饭速度,把剩下的寿司快速消灭干净:“你们快走吧,全挤在这儿不是个办法。”
这里是医生专用的休息室,虽然是临时隔开的,但也有规定外人不得入内。再加上最近晚上腹泻呕吐的人数增加了不少,早点走也是为他们好。
那种稀烂的呕吐物对祁镜来说不算什么,纪清也已经习惯了,可两个女孩子确实有点受不住。
一个学的法律,另一个虽然学过医可没进过临床。刚出门,两人看到一个哇哇呕吐的病人就觉得自己的肠胃也在跟着不停翻腾。
这时从外急诊疗室里走出来个实习生,手里拿着一根胃管,见到祁镜便马上哭丧着脸:
“祁哥,他,他真就下医嘱了。”
这时背后一个医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安慰道:“沈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是上天对你的考验,李玉川想干我还不答应呢.......”
祁镜相当同情他的遭遇,鼓励道:“这可是你表现的大好机会,加油。”
话虽然说得很漂亮,但他自己却加快了脚步,同时不停催促着身后的三人:“你们快走,外急那儿马上要有大动作了。”
“大动作?”
能让祁镜说出大动作的事情绝小不了。
纪清将外急和呕吐联想在了一起,又看到那根胃管,马上反应了过来。他连声再见都来不及说,赶紧拉住朱雅婷的手就往急诊大门外跑。
陆子姗走之前做了个电话的手势,然后关心道:“你自己当心点。”
“知道了。”
祁镜把他们三人送出大门,自己一个人留在门口透气。
说实在的,外急那个病人刚来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太妙。接了李玉川班的沈兴知道自己是这个结局,就快要给当班医生跪下了。
然而无情的医嘱还是下在了他的手里。
这根要命的胃管和这位要命的病人,沈兴恐怕一辈子都会记住今天这个特殊日子。
祁镜看着夜色低垂的天空,一边等着急诊室里的哀嚎,一边还在想着晚上的见习该怎么安排,谁知第三组学生已经离开宿舍楼向这儿走了过来。
“祁学长~”
“你们那么早就来了?”祁镜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笑着关心道,“几点吃的晚饭啊?”
“我们两个六点多吧。”
“我刚吃完。”
“唉,让你们早点吃饭,真不听话。”
第三组早就从前两组口口相传的病例中,体会到了祁镜的无情,所以三个人都恶补了一下午。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祁镜一反常态,不仅满脸堆着笑容还关心起了他们的吃饭问题。这让组里三人有些受宠若惊,前两组可没这个待遇啊。
“报告学长,我们俩下午看书看过头了,所以吃饭就晚了。”
“我是看书看得睡过头了......”
祁镜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似乎把他们的努力都看在了眼里,然后很郑重地建议道:“我劝你们还是过一小时后再来,不能让你们一上来就打困难难度。”
他抬手看了看表:“我反正十一点前都在,八点开始也有三个小时时间。”
祁镜太了解这些实习生了,一个个心比天高,这套欲擒故纵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困难难度?这帮小兔崽子巴不得见地狱难度。
事实也确实和他预想的一样。
“不不,我们不怕。”
“对对,我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体验急诊工作的。病人来了就得接,管他什么难度。”
祁镜点点头,这几个嘴巴倒是很能说。既然他们求着要去,自己当然不能拦着,免得打击了积极性就不好了。
他暗自笑了笑,看着两位女生,仍然苦苦规劝:“你们两个女生......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女生:?
“祁学长性别歧视?”
“看不起我们啊?”
祁镜等的就是这两句话,连忙示弱:“行行行,成全你们。”
他给三人分发了自制的工作牌,然后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口罩和一次性手术帽。
口罩在急诊随处可见,帽子则是从清创室里拿的。女生好歹还留着头发,缠上那股怪味说不定当场就哭给他看。
他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走吧,应该快开始了。”
91.我真的劝你们饭后两小时再来(下)
当年丹阳医院急诊年轻一代有三位煞星,内科占了两位,纪清和祁镜。
每个来这儿轮转的住院医生和实习生几乎都受过他们两人的“照顾”,甚至有些人不堪重负,重新定义了医生这个职业。
相对来说外急没有观察室床位,没有病人留观,相对内急就要轻松不少,也没太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但在祁镜还没升主治的那几年,外急也出过一位煞星,谷良。
清、镜、良,三个单名看上去都人畜无害,甚至还富有那么点诗意。可三人的行事风格却和名字完全不同,在训练新人的时候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内急那两位原本不这样,都是遇事后才改变了处世的态度。
纪清一直温文尔雅,对待实习生更是爱护有加。但失恋给了他不小的打击,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后,他脾气就变了。
祁镜原来是个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混子,找到人生目标后才暴露了本性。
三人里只有谷良不一样。
他本身就是一个喜欢捉弄人的人,凡事都喜欢让实习生先上去试试,出出丑。这种性格对大对数人来说很恶劣,但也确实教出了不少好苗子。
三人在带教的路上不知摧残了多少新入院的实习生和住院医生。
所以祁镜在看到和谷良搭班的沈兴时,真的是打心眼里同情他。
这次来的病人是个六十左右的老头,身体消瘦,两只手一直捂着鼓胀的肚子,表情非常痛苦。此时的沈兴就站在病人床头,脸上除了生无可恋再没有别的表情了。
“家属,桶呢?”
“来了,这儿这儿。”
家属是个30出头的儿子,全副武装地站在一边,听到沈兴在唤他,马上拿了塑料桶冲了上来。
他一个大跨步来到床边,迅速放下桶,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还没开始呢,你怕什么......”
“医生,我是真怕呀。”
沈兴哭丧个脸,拆开了胃管包装,拿出蜡油给管子全身来了个马杀鸡,然后看了眼病人说道:“待会儿就像吞面条一样,把管子吞进去知道吗?”
病人看周围这架势也是如临大敌,捂着下腹点了点头。
这时祁镜带着三位学生走到了家属身边,笑着说道:“沈兴,加油,我带着学妹看你来了。”
“学长这是在插胃管?”
“病人是什么病?”
“胃管原来要先润滑一下的吗?”
沈兴看着两位懵懵懂懂的学妹,欲哭无泪。他没想到祁镜非但不帮他还特地找人来围观,他一世英名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开始吧,别磨蹭了,胃管减压又不一定真的有效。”
谷良话虽然这么说,但诊疗室的两侧窗户被他全部打开,不仅戴上了两层口罩,还把半截身子探出了窗外。
行动说明了一切。
病人是个低位肠梗阻,不通气不通便,堵了半个月了。
如果是普通的梗阻处理起来很方便,直接叫上普外科拉去手术室吸个干净就行。
但病人以前做过两次腹部手术,小肠大肠早就黏连在了一起。现在手术开腹进去,能看见的就是一团肉块,根本分不清楚哪儿是小肠哪儿是大肠。
肠粘连松解术费时费力,所以谷良和上级医生讨论后还是决定先插根胃管给胃肠道减压,再看看情况。
要是实在不行,再送去手术室。
他和祁镜都知道这种梗阻了十几天的人,一根胃管下去会出现什么情况。
如此难得一见的风景,谷良自然会慷慨地让给实习生。
沈兴颤颤巍巍地把胃管插进病人的鼻孔,闻着病人嘴里呼出的奇怪气体,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就好像自己明明知道风暴将至,但却只能站在空旷的大街上光着身子乖乖等死。
这种绝望感真的很要命。
沾满蜡油的胃管很轻松地突破了会厌,在病人下咽的帮助下成功抵达胃食管交界处的贲门。
祁镜看着进入的胃管长度,很自然而然地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把原来的位置让给了在远处的一位男生。
男生本来还在纠结自己站的远,看不真切,现在终于站上了好位置,心情不错:“谢谢祁学长。”
“没事,把机会留给年轻人嘛。”祁镜拍了拍他的肩膀,尽显学长本色。
话刚说完,回头再看病人已经有了反应。
胃管突破贲门时瞬间降低了胃肠内的压力,再加上滑入的蜡油,两者相辅相成,刺激了整个消化道的蠕动。
只不过,这种蠕动是逆向的。
那是一种从上腹部开始的蠕动,伴随着病人的下巴的张合,不停往上移。
沈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啪啪啪地往下掉着。他现在要与时间赛跑,要在病人胃肠道爆发前固定好胃管,然后再快速离开。
固定胃管用的是医用胶带,在胃管上绑个交叉然后粘在病人的鼻子两侧。
不过由于紧张和压力,沈兴手脚显得很不利索,只粘住一边鼻翼,病人就不行了。
只见病人强行侧过脸,嘴对着床外哗啦啦地呕吐了起啦。黑黄色的软粘半固体,伴随着消化液和蜡油,宛如火山爆发一般不停向外喷溅而出。
由于根本控制不好出量和喷射的角度,床边准备的那个桶根本就不够。
只是一刹那,床单被单、病号服、大理石地面上都铺满了粪样呕吐物。
这时沈兴才知道,桶到用时方恨少。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脏东西,想让家属过来救急,然而这时的儿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人呢?”
祁镜捂着鼻子,往后指着大门。
“靠!”
沈兴低下头想让病人对准了再吐,可病人哪儿管的了这些,一口一口地不停往外涌。
三个大四学生原本还以为自己碰到了什么偶发事件,觉得非常幸运。
但在看见东西的一刹那,再加上不停灌进鼻腔的发酵了两星期的粪臭味。立刻就有一位女生忍不住,捂着口鼻转身逃出了急诊大厅。
相隔没过两秒,第二位女生也没坚持下来,眼角含着泪花,跟在前一位的身后跑了出去。
男生毕竟要坚强一些,在祁镜的鼓励下强忍着撑过了五六秒。本以为这会是加分项,能给人留下个好印象,但他还是低估了这次呕吐的规模。
整个爆发的过程才刚刚开始。
92.不定时炸弹
人类身体里的生理过程都有反馈机制,分正反馈和负反馈两大类。
比如吃饭就是种负反馈机制。
当吃到一定的量,胃就会给大脑一个负反馈信息提示胃内容已满,然后大脑就会觉得饱,自然而然地命令嘴不要再吃东西了。
不过胃的这种反馈比较慢,所以吃的快容易吃撑,久而久之就会胖。
所以说吃的快容易胖没错,俗话说的吃到八分饱就够了也没错。因为再过一会儿反馈就会到位,到那时饱的感觉就来了。
而大小便、呕吐等排空类的过程则是正反馈机制。
一旦整个过程开始启动,膀胱、直肠、胃都会给大脑一个“好舒服,继续,不要停”的正反馈信息。
这种反馈刺激会产生舒爽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其中的内容物全部排空为止。
男生虽然在书本上学到了什么是正反馈,但却没见过这种机制的威力。
病人被激起了呕吐反射,加上胃管的减压,整个积压在胃肠道的发酵粪便会一波一波不断地往外涌,直到身体觉得已经排空了为止。
第二波爆发刚开始,他就受不了了那种远超普通货色的恶臭,跟随那两位女生一起逃了出去。
“都说是困难难度了......”
祁镜看不过沈兴狼狈的模样,跑去了清创室拿出了几件一次性手术服扑在事发现场。然后又叫来了保洁阿姨,等一切结束后尽快打扫战场。
不然只需一小会儿,气味就会传遍整个急诊一楼。
要说整个急诊系统的运作,对病人而言或许是医生护士。但对医护来说,最关键的绝对是这几位保洁阿姨。
平日里各种体液、血迹、半固体都是她们在处理,还包括检查区域的消毒工作。
少了她们,急诊很可能在一天内停摆。要是再碰到几个过分点的病人,这个时间会更短。
“赵姐,快来吧,外急门口。”
赵姐戴着塑胶手套,口罩帽子也是一个不少。她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个拖把:“肠梗阻的吐了?我还在想这什么味儿呢,那么重!”
两人回到现场,场面之惨烈恐怕只有真正在旁围观的人才能了解。
真要作比较的话,就是在抽粪车里丢了颗炸弹,直接炸开后的既视感。
不过对赵姐来说,这情况见得多了,脏不脏的毫不在乎。
她穿着防水的雨靴,顾不上许多就这么踩了过去,然后一手拿住塑料桶凑在了病人面前:“这桶不会拿手里啊,你看吐得到处都是!”
沈兴早就熏傻了,骂就骂吧,有人帮忙就是万幸,哪儿还管的上那么多。
只是赵姐这一提,让病人看清了自己吐出来的东西。顿时视觉嗅觉双刺激进一步加重了他的呕吐反射,原本排在后面的第三波竟然提前涌了出来。
“你们这帮医生要是再乱折腾,我可不干了!”
“这不是意外嘛。”
“下次我们小心点......”
事情告一段落,赵姐叫了二楼三楼的好姐妹一起帮忙。又是铺纸又是拖地,最后在整个急诊区域撒上整整两瓶消毒水才总算盖掉了那股气味。
祁镜坐在诊疗室,看着手里那些病历记录册,提不起什么兴趣。
晚上来的这些病人症状都很典型,没什么疑难的地方,几下就被颜定飞和屈逸解决了。
而那三位学生也没再来,估计已经有了严重的阴影。要真有人能不跑或者洗个澡就回来,祁镜倒是很想带在身边试试水平。
毕竟一个胡东升是远远不够的。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在椅子上坐到了下班。
期间为了消磨时光,还分别找了子姗和胡东升聊了一会儿天。
陆子姗白天请了假,现在正在恶补案例,所以没两句就各自问候告了别。
胡东升则是刚起床吃好饭,准备翻书好好开始新的一天夜生活,根本没想到祁镜会主动来找自己。
【明天来给我做小弟】
看着这条信息,他好好揣测了一会儿“小弟”这个词的定义,然后回了条回信。
【急诊?王主任那儿怎么说?上次差点就被逮住了。】
【你只管来就是了,老头我来搞定】
胡东升早就厌烦了枯燥的书本,能比其他人早半个月进临床怎么都是赚,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的。
【需要我几点到?】
【明天我早班,七点上班,小弟怎么也得比大哥早吧?】
胡东升看到文字,眼前就浮现出了祁镜坐在椅子上笑呵呵的样子,脸上自然是那副深藏不露要把对方玩死的表情。
【行,我七点前到】
他现在刚起床,看书到三点左右睡上三小时也差不多了。
不过祁镜似乎对这个时间不太满意。
【你就住在医院的宿舍楼里,急诊又不关门,来那么晚好意思吗】
【那要几点?】
【当小弟不是看病例,你得先熟悉病人,记住起码一半以上病人的主诉、症状、诊断和治疗】
【这么多要求......一小时不够吧】
【只要能做到这几点,你要几点到我都没意见】
胡东升咬咬牙,有一种现在就冲去急诊的冲动。但想想还是算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本钱,消耗过度并不好。
【我知道了,五点到】
......
安排完胡东升,祁镜来到急诊大门口,吸了口新鲜空气:“终于要开始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得让他把那个杂志橱窗好好理理。”
一个懒腰结束,远处传来了急救车的警报声。声音由远及近,进了医院大门,左拐不一会儿就开上了急诊门口的斜坡。
祁镜无聊了一下午,站在一边想看看车上载的是什么病人。
车刚停,后门就跳下了一位跟车医生,拿着急救单:“病人53,男性,大量呕血,估计有一升左右,现在血压88/56......”
接诊的是刚来接班的吴同山,一见病人的贫血貌就觉得棘手。再加上担架床边的一大片鲜红血迹,显然是刚吐完血。
上消化道大出血往往病情凶险,止血非常困难,像这样已经有了贫血的病人很容易一次大出血直接进休克。
到时候想再救回来就真的难了。
祁镜好奇地靠上去看了眼病人,面容惨白消瘦,没什么精神,但却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emmm.......!
他忽然想起了中午那位找他开药的痛风病人,虽然才见了一面,时长不到五分钟,但还是给祁镜留下了些印象。
英太青,强的松,上消化道出血......
祁镜脑海里有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
93.医疗鉴定
丹阳已是六月中的天气,早上闷热潮湿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了祁镜的卧室。他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翻身看了眼床边的闹钟,时针已经过了九点。
抬手伸个懒腰,打上两个哈欠,祁镜踢掉盖了一晚的绒毯又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谜之震动穿透枕芯来到了他的后脑,紧随其后的便是手机响起的微弱铃声。
祁镜转身从枕底抽出手机,见了来电显示很不情愿地爬起身子:“喂~”
“你起床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了陆子姗的声音。
“啊?......嗯。”祁镜揉揉眼睛,让自己打起精神,“已经起了,起了。”
“骗子,快起床,我在你家楼下等着呢。”陆子姗没好气地说道,“昨天说好十点到医院的,你难道忘了?”
忘了?
这种事儿祁镜怎么可能忘!
半个月前,他眼睁睁看着那位痛风病人被送进急诊重症监护室。为了了解详细情况,也为了救人,祁镜又跑回去帮着吴同山一起抢救。
当晚虽然勉强维持住了病人的血压,可胃内的出血点实在太多,根本凝不住。
要是放在十多年后,胃镜技术和器械都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或许可以尝试镜下拼一拼。
就算胃镜不允许,还可以用ct下血管成像和介入技术,从腹腔肠系膜上静脉进入,检查出血点。明确后,还能及时用血栓治疗及时止血。
可在03年,丹阳医院的硬件还不达标。这种多点多面的上消化道出血,真的没什么好办法。
吴同山还联系过普外,希望直接切掉全胃保下病人的性命。只不过电话还没打,血压心率就开始波动性下降,等普外会诊的时候已经没了手术指征。
胃全切可不是小手术,就算有高效吻合器的帮助,全程也得耗去两个小时。
这种病人上了手术台,打完麻药开了腹血压心率就会不稳。时不时的大剂量呕血很容易引发休克,弥散性血管内凝血(dic),几乎个个都是致命的。
不上台有两三成活命的机会,上台恐怕连一成都没了。
当时唯一能用的就只剩下冰盐水和止血药。
把冰盐水打进胃里,靠低温让出血点周围破裂的血管痉挛收缩,达到止血效果。
只不过冰盐水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有所作为,近乎于杯水车薪。
随着时间推移,血药浓度达到顶峰,第二波第三波出血不断冲击着病人的肠胃。
整个急诊奋战三天,病人还是死在了重症监护室里。
50来岁的男性,几乎是每个家庭的顶梁柱,稳定的经济来源,再工作十来年就能拿到退休金。只是痛风吃了点药就大量呕血呕死了,不懂医的家属自然不明白,自然要闹。
当然其中有多少是真为了人在伤心,又有多少是为了医院的赔偿金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王廷拿着医疗记录册上祁镜写的警告语去和家属谈话,并没有什么起到什么作用。
病人死后第二天,他们就集结了更多的人来医院......
祁镜早就见惯了这种事情,也早就看淡了。
有些家属是真的值得同情,比如前两天死的老婆婆,之前先天性otcd需要肝移植的孩子,都是被死神玩弄了命运的牺牲品。
那个孩子肝移植时,移植科给免去了30%的手术费,内分泌科全科室还捐了不少钱。
可有的家属只是在混水摸鱼,只要病人一死就会找医院要钱。
既然有人闹事,医院自然要调查。
从门诊开药开始查起,到急诊来院时的各种抢救措施、会诊流程、用药规范,一切都没问题。祁森想要调解,家属不肯,直接上告。
接下来一切都得走流程。
等了十来天,昨天总算下发了通告,今天会有医疗鉴定专家组来做医学鉴定。作为当事人的祁镜、颜定飞和王廷都要接受询问。
祁镜穿好衣服,洗漱完匆匆下了楼。
陆子姗乘着的出租车已经停在了楼下,上车后给他一包牛奶和面包:“就知道你没吃早饭。”
“我没胃口。”祁镜摇下车窗,头靠在后座靠垫上闭目养神。
“哟,我们祁大少爷怎么遇到这点小事就没胃口了?当初谁在那儿说自己见惯风浪来着的?”陆子姗把吃的塞进他怀里,“快点吃!”
“不是为了这事儿。”祁镜知道她误会了,解释道,“专家组而已,又不是没见过。”
“说大话!”陆子姗知道他在逞强,笑着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把我送来的早餐吃了就没事了。”
祁镜看着手里的面包是真的没什么胃口:“我凌晨四点睡的觉,两点吃的夜宵,怎么吃得下......”
“你不是说在减肥吗?”
“这不作息全给搅乱了嘛。”
祁镜很无奈,自从家属上告后,祁森就给他放了大长假。明面上是在休假,其实就是变相的限制令,不准他进急诊而已。
还好有纪清和胡东升两条内线,源源不断地提供了一些病例,不然祁镜绝对会在家活活憋死。
“快吃,吃完打起精神来。”陆子姗再次强调道,“你可是第一次被专家组问话,不要紧张,问什么说什么......”
祁镜没办法,只能一边听着她的建议,一边把面包吃完,然后把牛奶一股脑灌进嘴里。
吃撑的感觉很不好,不过总比一直听她唠叨来得强。
其实不仅是对他,对三甲医院的医生来说,这事儿连风浪都算不上。内科已经算很不错了,在外科,只要上了资历的医生哪个没被人告过。
医疗专家组的问话就和应付主任问话一样,早就麻木了。
在祁镜的医疗观念里,病人只是战场,家属最多算个监军,敌人永远只有一个,疾病。
将军上阵打仗哪儿有嫌弃战场好坏的道理,不可能因为战场条件太差、监军刁难就撤军不干了吧。既然要上告,那爱怎么查怎么查,反正他做到了问心无愧。
车一路驶到丹阳医院大门口,两人走进行政大楼。
四楼的院长办公室里早就有两人坐在沙发上,一位是几乎全程参与抢救的王廷,另一位则是借工作章给祁镜的颜定飞。
见是儿子来了,祁森叹了口气,“十点医疗专家组就到,你们去准备准备吧。”
“好嘞......”
听自己老爸没其他吩咐,祁镜早就按耐不住了。
他在家待了一个星期,难得能来趟医院,得好好去急诊溜达一圈闻闻消毒水的气味,给自己提提神。
当然胡东升这些天的成长也是他关心的东西。
94.我容易吗?
重生回到十多年前,能保留的记忆很有限,尤其是十多年前的事儿,记忆早就模糊了。像这样家属上告最后还叫来医疗鉴定的情况,在丹阳医院多如牛毛。
只记得在医务处工作那会儿他就遇上过好几起。
那时祁镜一直坐办公室看小说玩游戏打发时间,需要谈话做记录的时候就动动笔填个表格完事儿。
病人什么病,哪个医生接的诊,最后怎么处理,早就全忘光了。
工作轻松是真的轻松,无聊也是真无聊。
“是十一点在三楼会议室问话吧?”祁镜转身就想走,“没其他事儿我就先走了。”
祁森顾着自己批阅文件,仍不忘开口提醒他:“这三个老家伙第一个找的就是你,再好好回想一下接诊的全过程,别说错话。”
“就那一句话,5分钟的开药对话,还能扩写个小说出来?”祁镜没觉得有什么可紧张的,反而建议道,“今天就能出鉴定结果吧,晚饭出去吃?”
“干嘛,还庆祝你被人调查啊?”祁森没好气地回道,“不去!”
“庆祝我重回急诊啊!”祁镜瞥了自己老爸一眼,“再说过几天妈过生日了,正好一起庆祝。”
听到是肖玉的生日,祁森不敢怠慢连忙看了看表,又翻了下自己的备忘录:“晚上区里说不定还有个会要开,你和你妈去吧,我不一定有空。”
“不解风情。”
“吃不了饭而已,又不是不给她过生日。”祁森字写了一半又看起了手边的材料和报告文件,马上改口道,“生日自然要当天过才有意义。”
这波强行圆话还算不错,祁镜也懒得和自己父亲斗嘴:“行行,你看着办。”
说罢他一溜烟离开了办公室。
祁镜走后,院长办公室的气氛突然变得压抑起来。颜定飞本来就不爱说话,见身边的王廷不停喝着闷茶,就觉得不对劲。
匆匆和祁森告了别,刚关上门就听到了王廷拍桌子的声音。
“我一个人去就得了,还拉上他们两个干嘛?”
王廷是真的气不过,憋了一肚子火:“那三个老家伙见了我估计还得叫声师兄,不能把我怎么样,可他们两个呢?”
“这又不是我能定的。”祁森继续看着手里的报告,似乎对这份怒火早就有了准备。
“什么叫不是你定的,他们三个只想看抢救的经过,谁让你把开药的记录册交出去的?”
“这不是废话嘛!”
祁森把报告扔在一边,嗓门也成几何倍数上升:“我现在不交,就算过了医疗鉴定也会因为流程出了问题引来司法鉴定,这有意义吗?”
“这样一波波地让人来搞事,你觉得很好玩吗?”
王廷咬着的牙嘎吱作响,一拳锤在沙发垫上:“小颜和小祁都是抢救的主力,尤其是你儿子,在医院熬了三天都没回过家。”
“祁镜在医疗记录册上写的一点问题没有,完全是病人主观服药导致的上血。我们做到这地步了,竟然还要被人刁难。”
祁森也有气,但规定就是规定,他是父亲更是院长。作为院长,就算再不愿意也得履行义务。
“不行,我现在就去找那三个老家伙好好说道说道。”
王廷起身就要走,祁森猛地拍向桌案,吼道:“老王,你过分了!那诊疗册可是他亲笔写的,章也是颜定飞的,你去了那三个老家伙会认?”
谁知王廷根本不吃这套,声音比他还响:“他们可都是医院的好苗子,毁了怎么办?”
“只要没做错怎么会毁?”
“那万一呢?”王廷气得也跟着拍起了茶几,震的茶杯都吓了一大跳,把杯盖都掀翻在了一边,“要是他们俩出了什么问题,我和你没完!”
说完他便一摔门走了出去。
祁森也是怒气不退,就算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留下了他一个人,拳头仍不停敲着玻璃窗,希望把声音给传出去:
“一个个都找我撒气,看看外面拉着的横幅,那二十来个绑着白条静坐的家属,我能怎么办?以为我容易吗?”
......
颜定飞在争吵开始的阶段就逃离了现场,而王廷和祁森争论的中心,祁镜,更是早早来到休息室,给自己上了一层很好的伪装。
当他们两人同时出现在急诊诊疗室门口的时候,竟然让人有一种出现了两个颜定飞的感觉。
本来祁镜和他身高就相近,现在又特地按他的标准挂了两层口罩,头上戴着手术帽,连塑胶手套也没拉下。
他们俩整个身体就露出了一双眼睛,简直硬核隔离。
不过比起祁镜来说,颜定飞的眼神非常勾人,马上就被新来的女实习生给认了出来:“颜老师,你还有双胞胎弟弟啊?”
女生显然是刚来的大四新实习生,也没参加过祁镜的讨论会,对这位学长只闻其名,没多少了解。
颜定飞只是摇摇头,没多说一个字,拿起几本记录册就往门外走。
他得赶在问话前把查房工作完成,不过考虑到剩下的病人不多,就让这个姑娘安心抄方算了。
祁镜也没说什么,而是先去看了眼橱窗。
本来混乱不堪的书本和杂志被按科目分门别类,国内教科书、国外教材、论文杂志都是分开摆放,查找起来非常容易。
祁镜满意地点点头,又来到女生身边,开口问道:“小姑娘,你是新来的实习生?”
女生抄着药方单,苦憋地甩了甩酸胀的右手:“是啊,上一届很多人都已经开始正式上班了,实习生不够用就让我们几个自告奋勇的顶了上来。”
祁镜扫了眼诊疗室,整个屋子里就他们两个人:“和你搭班的是胡东升?”
“对。”
“那他人呢?”
“哦,他陪屈老师查房去了。”
祁镜看着病员号码墙,翻着几个刚来的病人小纸片,问道:“昨晚有来什么好玩的病人吗?”
“好玩?”
女生似乎无法领会祁镜选用这个形容词的意思:“什么叫好玩?”
“emmm......”祁镜解释道,“就是看不懂,有意思,找不到病因的那种。”
女生拿着水笔笔杆轻轻敲着药方单子,忽然想到了一位:
“有有,28床的老婆婆,两天前来的。今天早上准备出院的,可是突然就失语、心神不宁起来,好像腹肌还有一点点紧张。”
“失语?”祁镜回头看了看她,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嗯。”女生翻了翻手边的记录册,把28床的递了过去,“刚叫了消化内科会诊,应该快来了。”
“有点意思啊。”祁镜看了女生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钟晓熙。”
“走,跟我跑一趟。”
95.人的问题?水的问题?
“你是急诊医生吗?”钟晓熙疑惑地问道。
“我都和你的颜老师称兄道弟了,能不是嘛。”祁镜看看手表:“我时间不多,你要是不去的话......”
“去去去。”
对这个病人她也很感兴趣,只是刚才屈逸查了一次就准备等消化科过来会诊。这种没了下文,忽然断掉的感觉很难受。
所以见祁镜肯带她再去看看,钟晓熙自然高兴。
可她刚做出决定就想到了手里的药方单,忽然犹豫了起来:“那这个......”
“急什么,一会儿回来再抄就是了。”
“可是王主任说抄方是我们最主要的工作,要是......”
又来?
祁镜不再多话,转身就往诊室外走,爱去不去。
“唉,老师,等等我!”
现在十点刚出头,离专家问话还有点时间,祁镜准备先跑趟观察室看个究竟。要是能顺手把病人解决掉也好,解决不掉的话,那就真的有意思了。
至于这位女生,带在身边罢了,肯跟着就说明还不算太过死板。
28床离门口不远,一眼就能看到。
入院时老婆婆胸闷气急,查了心电图有些陈旧性心肌损伤和房颤。陈旧的心肌损伤不需要什么特别处理,房颤对急诊来说也是小问题。
找来了心内科会诊后,考虑病人年纪太大,都不同意射频消融根治心律失常,所以接诊的陈霄给了抗凝和抗心律失常的药对症处理。
观察了两天,昨晚病人已经有了明显好转,一觉睡到天亮准备今早出院。
谁知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病人突然没法说话了。检查后没发现其他症状,前一夜也没有什么发病的征兆。
从屈逸记下的病程记录来看,似乎是喝了家属给的白开水后,老婆婆才失语的。不管问她什么,都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本来就是个全文盲,字也看不懂就更别说写了。
老婆婆年过90岁,人就坐在病床边,看上去有些失落。
身边两位子女看着都过了60,床边的几个行李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差临门一脚就能出院回家,谁会想到半路出现了这个情况。
兄妹两个好言劝她躺下休息会儿,可老婆婆倔得很,就是啊啊啊地不肯。
“老婆婆还不能说话?”祁镜走上前问道。
“嗯,只能啊啊啊的,我们也听不懂。”儿子揉着有些疼的肩膀,走上前说道,“医生给想想办法吧。”
这时老婆婆又往他肩膀上扇了几巴掌,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祁镜看向身边的女生:“你听得懂吗?”
钟晓熙摇摇头。
祁镜越发好奇起来,这位耄耋老人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她彻底放弃汉语进而使用“摩斯密码”来表达自己的诉求和感情。
“之前只喝了口水?”
“再早就是吃早饭了,可那时候六点都没到呢。之后就喝了这一口水,查房的时候屈医生让我暂时先别倒掉。”
儿子指着小柜子上面摆着的一个不锈钢碗:“这还是从走廊尽头饮水器里倒的热水。”
祁镜没答话,而是看了看病人:“躺下让我检查下吧。”
老婆婆摆摆手,仍然指着自己的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明白,我都明白。”祁镜点着头,似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但为了排除掉一些可能性还是得检查一下身体。”
老婆婆没办法,只能侧过身躺了下去。
一通体格检查下来,祁镜没发现什么问题,说腹部紧张其实只有一点点而已,几乎可以忽略:“刚做的实验室化验单出结果了么?”
女儿把一叠报告单子递了过去:“屈医生说老娘健康得很,血象比他的还正常。”
血常规确实没什么问题,所有指标都是好的。乍一看,祁镜还以为是某个青壮年入职体检的单子。
病人突然出现失语,首先考虑的就是神经内科急性发作的疾病,脑梗、脑出血、脑炎等等。
但病人没发烧,血象正常,可以排除脑炎。神经内科的体检也都正常,又没头疼呕吐之类的其他症状,也可以暂时排除脑梗和脑出血。
既然身体没问题,那问题很有可能出在了入口的白开水上。
“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他把闻过味儿的不锈钢碗递给了钟晓熙。
钟晓熙凑过去闻了闻,摇摇头:“没什么气味。”
这时儿子说道:“这水肯定没问题,给妈喝之前我还特地尝过温度,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听他这么一说,祁镜拉下口罩,端起碗也想喝上一口尝尝。
“唉,老师你这是......”
钟晓熙想拦,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一口水下肚,祁镜放下碗擦了擦嘴:“是凉白开的味道。”
“医生,不是我在怀疑你们,是不是前几天挂的药水出了问题,或者吃的药......”
儿子多少受到了些门口拉横幅的影响,有这种想法也算正常。祁镜没有直接反驳他,而是走到老婆婆的身边,盯着她的脸,来回看了起来。
钟晓熙不知道祁镜在干嘛,还想问个究竟。
谁知这时远处传来了咆哮声:“小兔崽子,你竟然还有闲心来看其他病人!”
祁镜猛地抬头看了过去,急诊大门口站着一位不足1.7米的矮瘦老头,看上去就和钟晓熙差不多高。
可那突如其来的怒吼,单单气势就差点把女生的魂给震没了。
“王主任,怎么了?”祁镜不解。
“待会儿就是专家组问话,你可真够笃定的!”
“还好还好。”祁镜笑着看向钟晓熙,“病因找到了,去叫.....”
“什么叫还好!”
王廷上来不仅打断了他的话,还拿起兜里的听诊器,对着他肩膀一顿猛抽。
不过好在用的都是软胶管,不疼不痒的:“快去把那个病例记录再看上十遍,要是出了岔子你爸都救不了你!”
祁镜没办法,在老头强有力的推搡下只能笑着离开这儿。
王廷看着他离开,气得鼻孔都快冒烟了:“个小兔崽子和他爸妈真是一模一样,整个一工作狂,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钟晓熙这时才缓过神,点点王廷的手臂:“王主任......”
“怎么了?”
“病人还在等着呢。”
“哦哦,我倒是把她给忘了。”王廷喘了口气,接过记录册问道,“消化科来过了吗?”
钟晓熙摇摇头,还沉浸在刚才的余威之下,就像吓傻了的小动物,说话也支支吾吾的:“刚才那位老师......”
“刚才那位......哦,叫祁镜。”
“嗯?祁镜?”钟晓熙觉得自己似乎听说过这个人。
她把这两个字好好回味了两遍,忽然两眼放光,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他就是祁学长?”
“祁学长?也对,就比你大一届。”王廷皱了皱眉头,“瞧你那样,怎么和那个姓胡的小子一样,他到底给你们喝了什么迷魂汤?”
钟晓熙本来还有点不太相信这位老师。
可当听到名字后,她打消了疑虑:“王主任,祁学长刚才说要给病人叫骨科会诊。”
“骨科会诊?”
96.骨科会诊
王廷不知道祁镜刚才查出了什么问题,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老婆婆发愣。好一会儿后,他才淡淡地问向钟晓熙:“刚才祁镜检查的是哪儿?”
钟晓熙指着自己还算不错的脸蛋:“是老婆婆的脸。”
“脸?”
听完答案,王廷眉头皱得更紧了。
难道病人颌面部骨折了?不可能啊,脸上除了不少老年斑和皱纹外没外伤,就连头皮之前也找过,都是好的。
难道是骨脓肿?也不至于啊,血象体温都没提示感染,也没其他刺激征。病人只在说不清话的时候烦躁,其他时候挺平静的。
再说失语病人去找骨科会诊,这会诊单怎么填?跨度是不是太大了点。
王廷站在原地对着老太太的脸端详了好一阵子。
现在再回去找祁镜肯定是不可能的。
他王廷堂堂内科急诊大主任,掌管了这儿那么多年,见的病人就算比不上祁镜吃的饭,那也得比他吃的盐多。
去找他?自己这张老脸该往哪儿放?
脸......
骨科......
颌面部的问题?
丹阳医院只有耳鼻喉和头颈外科,没有处理颌面部的整容科。所以祁镜说要找骨科会诊,应该是条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脸上的骨头,和说话有关的就只有......
王廷忽然想到了什么,往前走了两步凑了上去,就和祁镜一样,对着老婆婆的脸来来回回看了又看。
不一会儿他就被自己逗笑了:“原来是这样......”
“主任,我娘到底什么情况?”
“放心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王廷笑着从兜里取出会诊单,刷刷地写上几笔,然后递给了钟晓熙:“去叫骨科会诊吧,病人的下巴掉了。”
一刻钟后黄显冰出现在了内科急诊,很轻松地就帮病人恢复了脱位的下颌关节。
之前,病人不识字又不能说话,彻底失去了和别人交流的方法。她连自己出了什么问题都不知道,只觉得突然嘴巴不能动了,所以寻找病因颇费了些周折。
不过省下了头颅ct也算是另一种幸运,只当好事多磨。
黄显冰在诊疗室里写着会诊记录,调侃道:“病人肌肉和皮肤都很松弛,估计都没觉着疼。”
“应该是喝水的时候嘴巴张太大太快了吧。”王廷只是笑笑,回想起祁镜,叹道,“那小子确实厉害。”
“那小子?哪小子啊?”
黄显冰仔细复查了一遍会诊记录,说道:“上次外急一个外伤后心梗好像也是你们内急一个小子靠听诊破的案吧,你这儿能人不少啊?”
“哦?是吗?”
王廷点点头,第一个想到的还是祁镜。他拿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茶,感慨道:“我确实老了,是该给年轻人让让位了。”
“仇主任64了还扛着骨科往前狂奔呢,你才58,老个p!”
黄显冰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退休了肯定要返聘回来,每天这手不拿拿手术刀、线锯、钢钉、骨头,我就浑身不自在!”
“怎么,你还想老死在手术台上?”
“那敢情好,我巴不得呢!”
“哈,那时候别说锯子了,你怕是哪儿是血管哪儿是骨头都分不清了吧......”
......
此时的祁镜正站在行政楼三楼的会议室外,手里捧着本刚送来的医学杂志仔细地看着。至于会议室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什么时候才会让他进去,祁镜并没有太大兴趣
郝楠的办公室就在隔壁,索性过来陪陪他。
当初还是这位人事科郝主任把他送进的急诊,表格档案都是他亲自输的,没想到才一个月就遇上了这事。
郝楠想想就有些唏嘘,看着祁镜想要安慰安慰他:“祁镜,你......”
话刚出口,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并不是24岁的应届毕业生,而是一位真正久经了沙场的老将。
祁镜看着手里的医学杂志,对即将要面对的询问没有介意也没有任何期待,平淡得就像干净的湖面。
“还真对得起他的名字。”郝楠笑着暗暗说了一句。
“怎么了,郝主任?”祁镜回头问道。
“额,没事没事,恐怕我对你说别紧张也是多余的吧。”
郝楠确实很会看人,在人事科那么多年见的人实在太多了。既然对方对专家询问没兴趣,他马上就把话题移向了他手里那本杂志:“你在看什么呢?”
祁镜合上杂志,把封面露了出来:“一本国外的杂志。”
“哦......”
郝楠学历不高,看那种扭来扭去的文字就觉得是英文。医学本科毕业进三甲,六级英语是基础中的基础,看看英文杂志也很正常,所以他也没再多问。
“这三个老家伙在里面待了一小时了,怎么还没叫你进去?”
祁镜又把杂志翻到刚才看的那一页,解释道:“他们要检查所有的治疗记录,然后查证病程记录是否对的上,还要对整个抢救流程是否符合行业规范做评定。”
“你还了解的真清楚,这些天没少做功课吧?”
祁镜点点头,笑着说道:“是啊。”
为了应对各类医疗鉴定,每个地区都会组建医疗专家库。丹阳医院的所有大主任和一部分副主任就在其中。
当出现医疗纠纷需要鉴定的时候,就会在纠纷所在地的专家库里随机抽取,组建临时专家组。
当然,选人虽然是随机的,但还得和专家谈拢时间,在选人时也得设上大量限制。
比如专家必须与纠纷所在医院无关,人数必须是大于等于3的单数,与纠纷相关的科室人数也必须得超过半数。
这次来的三位专家就完美契合了这个病人。
第一人民医院的急诊大主任、仁和医院的消化副主任,三院的内分泌大主任。
他们在各自医院都是说得上话的大佬,分别对应危重症抢救、上消化道出血和痛风治疗。
现在三人正在查看抢救时的各种记录。
不仅仅是从急诊诊疗室里发出去的医嘱,还有各位当班医生写的查体记录,甚至护士签下的治疗单和抢救输入药物的记录也都要一一检查。
祁镜和郝楠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几分钟后会议室等我大门被人打开:“祁镜?”
祁镜点点头。
“进来吧。”
97.问话
三位大佬依次坐在前台的长条讲桌前,台面上早早备好了茶水。而祁镜则是在第一排座位里随便挑了个位子坐下,把杂志放在一边,等着问话。
几位都是各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祁镜自然都认识,最出名的还要算一院的内急大主任何天勤。
医院急诊有一项重要指标,危重症救治率。
这项数据代表了一个医院抢救危重病人的能力,是医院实力的象征之一。
丹阳医院不论接收危重症病人的数量还是救治率都常年位列第一,两项数据总能稳稳地压过一院。
而两家医院的外科急诊又几乎像说好了一样,连续好几年的全年救治率都持平。
也就是说,双方急诊的差距全在内科身上。
两位大主任虽然师出同门,但早工作两年的王廷有那么出色的成绩单在手,威望确实要比何天勤高上不少。
虽然王廷在同行竞争这方面很迟钝,但何天勤一直都视他为“死敌”。
“祁镜,丹阳医学院五年制本科毕业,五月中进的丹阳医院?”
祁镜点点头。
“我们只是随便聊聊,你也别太紧张。”何天勤对祁镜的身份很好奇,喝了口茶继续问道,“你一个本科生,怎么进的丹阳医院......”
这不仅是何天勤的疑惑,也是另外两人的疑惑。
毕竟在座三人的医院里也就三院在今年收过一位本科生,进的还是冷门科室。丹阳医院是全市的翘楚,普通本科生根本进不去。
“我是祁森的儿子。”祁镜没有藏,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进医院的方式。
几位主任先是微微愣了愣,然后又相视一笑。都听说祁森有个儿子在丹医大上学,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位。
走后门进医院的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也确实没什么好藏的。
“本来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就不在你,不过我们想要更了解当初的情况,所以找你来问问话。”
祁镜知道,他们这是在找突破口,柿子得找软的捏。
当然他也知道,既然自己是首诊医生,接诊记录也全由他一人单独书写完成,找他问问话也无可厚非。
“当时情况不复杂。”祁镜回想着那天中午接诊流程,“因为隔壁普通急诊病人太多,找我分担了一些。我只负责问话和书写,最后一切还是由颜定飞主治做决定。”
由于病人全程都由急诊室救治,所以何天勤是三人中的主问官。
不过病人上消化道出血的原因还是出在了痛风的药物副作用上,所以打头阵的还是三院内分泌主任曹蔚丽:“当时那位颜定飞主治在哪儿?”
“就在办公桌对面坐着。”
“什么都没干?”
“一直看着我接诊。”
祁镜其实没说谎,颜定飞虽然手里捧着书,可出于好奇,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
“那你敲的就是这位颜主治的章?”
“对,全部给他过目后,敲上了他的章。”
何天勤在旁点点头,把这段问答全部记录了下来:“说说接诊的经过吧,越详细越好。”
祁镜说道:“病人是有十年痛风病史的老病人了,当天周日没有门诊,所以来急诊就是为了开药。”
“他在要了燕太青和别嘌醇后又要我多开强的松,特别强调自己需要用强的松和燕太青轮换着用药才能有效缓解疼痛。”
“然后呢?”
“我反复表示因为一起服用会导致上消化道出血,所以不能一起吃。既然不能一起吃,那就最好不要一起开。”
曹蔚丽虽然轻轻点着头,对祁镜的处理表示了肯定,但话语间并没有放松,反而有了一步步紧逼的意思:“那为什么又开了呢。”
说什么随便聊聊,不要紧张,都是假的......
祁镜很了解这种小手段,是这些大主任在查房时询问手下住院时常用的问话方法。
他们往往会事先挖好几个坑,然后就像猎人追逐受伤的小鹿一样,把小医生赶进这些坑。
在经历了这样一种心力交瘁的过程后,他们会自然而然地加深提问的印象,从而变相加深对知识的印象。
当然这只是为了提升他们的业务能力,不过在那些小医生眼里就完全变了模样。
当知道自己不管怎么逃都会掉坑的时候,这些孩子内心是崩溃的。
祁镜叹了口气,解释道:“病人起先说要分两次开药,所以我觉得一起开至少能写下警示建议,既能告知病人也能保护自己。”
三位主任都沉默了下来,对这条理由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不过开药的要求是病人提出的,祁镜只是履行医生的义务。
他开出符合病人疾病的药物,在最后强调了用药的配伍禁忌,虽然想法和其他医生不一样,但整个过程抓不出错误。
“你强调过英太青和强的松不能同时服用吗?”
“我说的很清楚了,在同一天之内不要同时服用两种药物,因为对胃肠道刺激非常大,有胃出血的可能。”
祁镜抬抬眉毛,指着曹蔚丽手边的病历记录册说道:“就和我写的那句话一样。”
三人都看过记录册,自然知道上面写得滴水不漏。就连病人的确认语也经过祁镜指导,写得相当完整。
“不错不错。”
既然找不到错漏,这些大主任也不会继续没来由的刁难。何天勤第一个站出来,表扬道:“在老王手下好好干,可别给你爹丢人。”
“谢谢何主任。”
何天勤笑了笑,随口问道:“病人的抢救,你参加了吗?那可是少见的大抢救啊。”
“嗯,参加了。”祁镜点点头。
何天勤眼睛微眯,似乎是突然来了兴趣,起身从旁边拿了瓶矿泉水送到祁镜面前:“既然参加了,那机会难得,也给我们说说抢救的经过吧。”
祁镜一愣,没想到这老头会突然想到这一出:“我觉得还是让王主任和颜主治来说比较好。”
“这叫什么话,他们说的是他们看见的,你说的是你看见的,这能一样?”
祁镜无语:待的就是同一个抢救室,这还能不一样?
然而何天勤有自己的理由,只不过在他听来都挺歪的:“王主任本来管的病人就多,老了记性不太好。颜定飞因为轮班的关系只参加了两次,所以问问你也合情合理嘛。”
祁镜没办法,只能点点头:“好吧,那我从头说起?”
“你参加了哪次就说哪次吧。”
“四次抢救我都在。”祁镜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然后说道,“所以我想问问,是不是要从头说起?”
98.你老毛病又犯了?
听了祁镜的话,整个会议室在一瞬间都陷入了沉默,这回换成这三位主任愣住了。
何天勤有点不信,急忙回身走到讲桌前,翻了面前厚厚一叠抢救记录单:“你都在?”
“嗯,都在。”
“整个急诊病程从6-1晚11点半开始,到6-4凌晨4点结束,整整四场大抢救你都在?”仁和医院消化科副主任金骅依然不信,特别强调了下时间,又着重问了一遍。
祁镜点点头。
三天四夜,四次大抢救,有三次都出现在了后半夜,剩下的那次也在下午。按照急诊三班倒的顺序,想要全部参加几乎是不可能的。
颜定飞就只碰上了两次,而王廷虽说坚持参加了三次,可因为身体吃不住连续熬夜,最后那次只是打了个擦边球,严格算起来并不在场。
就算轮班再勤快也不至于四次抢救都在吧,而且谁又能知道病人什么时候需要抢救呢。
除非......
何天勤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原本看着还觉得有点意思的祁镜忽然就不可爱了:“你这三天不会一直住在医院里没回去吧?”
祁镜笑了笑:“何主任真聪明。”
何天勤没答话,把问题再一次拉回到了正规上:“那四次抢救的细节你都......”
“等等,老何,你又来了!”
他身边的曹蔚丽有些看不过,连忙把何天勤想就此揭过那一页又翻了回来,问道:“你接诊时又没出错,何必那么执着呢,身体怎么吃得消啊。”
她确实在关心祁镜,祁镜听得出来,但她依然在挖坑,祁镜也听得出来。
“毕竟是我接诊过的病人,虽然都能猜到他为什么会上消化道出血,可我还是希望能把他救回来后亲自问他一句,为什么不听话?”
祁镜的笑容看着挺阳光的,可在话音落幕的一瞬间似乎又透露出了一丝狠劲。
当然,在三位主任眼里他哪儿还有阳光少年的半份影子,活脱脱一个疯子。
何天勤又确认了一遍抢救时间:“就从头说起吧,6-1晚11点半,病人经120急救车送进丹阳医院内急开始说起,你在的吧?”
“在。”
祁镜回想了一遍当时的经过:“当时病人来时的血压90/40mmhg,心率115,呼吸34,氧分压95%。贫血貌,床边有大片新鲜血迹。”
“当值吴同山主治和急救医生沟通后确定病人是严重的上消化道出血,急查血常规和凝血四项,立刻给予了止血敏外加胃管注冰盐水......”
三人就这么看着手里的抢救记录单,从祁镜嘴里蹦出的每个检查指标、每个治疗用药剂量都和纸上写的一样。
原本一场专家组问话,现在已经演变成了祁镜的单人汇报病史。
“当时病人血压不停掉,进了抢救室后又吐了两次血,一次300ml,第二次也有150ml。我们从血库急调了大量全血,麻醉科开通通路后进行了大量补液......”
随着祁镜的叙述,抢救时间线已经来到了12点以后,而此时现实的时间也在一步步向12点靠近。
颜定飞早就站在了会议室门口,呆呆地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好的11点询问祁镜,主要内容应该是接诊时的开药问题,预估半小时内结束。可颜定飞在门口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了,会议室的门还是没打开。
他们在里面搞什么鬼?
会议室靠走廊边是全封闭的墙壁,隔音很不错,两扇前后门虽然有方形小窗,但都被帘布拉着。
不论偷听还是偷看都不行。
出于对专家组的尊重,颜定飞现在敲门也不是,不敲也不是。
直到楼梯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节奏和频率都像极了王廷,他才定心。
“你怎么还没进去?祁镜呢?”
颜定飞摇摇头,指着房门:“一直关着门。”
王廷是急脾气,要是问话对象只有自己一个,他早就敲门了。但现在会议室里的是祁镜,门外还有颜定飞,他必须要慎重一些。
王廷看着一边的人事科门牌,把气撒在了郝楠的办公室门上。
“谁啊?”
郝楠这个人事科主任向来接待的都是毕业生,对他敬都敬不过来呢,哪儿受过这种粗暴的敲门方式。他拉开门,就见王廷的拳头停在了眼前,差点就砸上他的脑门了。
见是王廷,郝楠立刻收了火。
他知道现在非常时期,也清楚王廷的脾气,这时候得疏导:“王主任,怎么了?”
王廷指向会议室:“郝楠,祁镜这小子到底进去了没有?”
“进了啊。”郝楠看看表,“十一点进的,怎么了?”
“现在已经快12点了,这三个老家伙怎么一点点动静都没有?”
“或许是问得久吧。”
王廷想到这儿就来气:“他总共就在病历记录册上写了128个字,整个接诊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工作章还是颜定飞的。”
“这三个老家伙的找个没执照的小医生问一小时话干嘛?这不是存心嘛!”
郝楠为难地拍拍他的肩膀:“消消气,他们再尽职总得吃饭吧,一会儿就出来了。”
王廷越想越不明白,眼看气得就要冲过去砸门了,谁知就在这时,会议室总算有了点动静。
门被人轻轻打开,里面走出来的是个五十多的中年男子。他见门外还挺热闹,轻轻笑了笑:“王主任,你这是在干嘛?”
“干嘛?不是你们叫我来问话的吗?”
“你瞧这话说的,都是程序规定死的东西,就是个流程而已。”
王廷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而是把视线往会议室里探了探。
发现祁镜就坐在那儿,用的还是他最舒服的那种坐姿,那颗悬在一半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看来没出事。
不过放心只是一时的,祁镜在里面待那么久肯定有原因。
他舒了口气,走到何天勤身边,语重心长地关心道:“我说老何啊,你还是不要久坐,那样对你的前列腺不好,别到时候老毛病又犯了。”
何天勤一听“老毛病”顿时急了,想要反驳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王廷的软肋。
谁知王廷并没打算就此打住:“你看才坐了那么会儿就不行了吧,把这狗p问话结束了就快点回去吧。要是实在不行可以去找我徒弟,现在在泌尿外当副主任呢,最拿手的就是前列腺电切,包你......”
“老王,你够了!”
99.歪得还挺带感的
何天勤毕竟上了岁数,又经常熬夜,烟酒也常伴左右,有前列腺增生不奇怪。曾经有段时间他还很痛苦,夜尿不断,后来服了药才有了点改善。
只不过这个病吃药根治不了。
前列腺细胞会受激素水平影响增殖增生,属于一条路走到黑,根本没法反向萎缩。
所以他的情况一直时好时坏,动不动就要反复。
根治前列腺增生的办法肯定有,就是王廷说的电切。手术挺简单的,把电切刀伸进尿道抵达前列腺,然后把增生组织一块块切掉就行了。
手术微创,效果也来得快,但恢复起来需要时间。
带着尿管生活整整一星期,还得天天灌洗防感染,这是何天勤不能容忍的。在他的人生规划里,怎么也得等到退休之后再去做这个倒霉手术。
被王廷“关心”了两句后,何天勤想到了当初曾经用过的“中医增高术”来回敬他。
不过想了想还是觉得太幼稚,算了。
他走到颜定飞跟前,笑着说道:“小颜啊,时间还早,你先去吃个饭,等回来的时候帮忙买四份饭吧。”
既然是四份,王廷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不用帮我带,我已经吃过了。”
“不是你的,是祁镜的。”
“你们还要问?”王廷越来越不耐烦,这场问话的时间被拖了那么久,实在太过反常了,“你们到底要问多久?”
“快了,等着吧。”
何天勤拿着主动权,也不管他,而是掀开白大褂掏起了裤兜!“我呢不吃辣的,曹主任不吃猪肉,其他两人随意,你看着买吧。”
好歹对方是急诊科大佬,颜定飞哪敢要他的钱。
既然专家组延长了问话时间,院方理应准备午饭。颜定飞终究是小辈,就算很久没做这事儿了,还是只能点点头转身下了楼。
王廷一巴掌拍中何天勤的肩膀,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老何,你不会是来开party的吧?还有完没完了?”
“你胡闹!”何天勤直起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专家组在问话,又不是过家家。”
“找个刚进医院连执业证书都没的住院在里面问那么久,还有理了?”
王廷不甘示弱,手上的劲儿更大了:“你以为我没做过医疗鉴定?我进专家库的时候,你才刚做副高呢!”
“你厉害你厉害!”何天勤好不容易才撒开他的手,“那饭总要吃吧。”
“你就不能快点?”王廷手指戳着手表表面,说道,“都几点了,急诊还等着我去收拾呢。”
“知道了,就快了。”
而这句快了就像掉进大海的小石子,刚进去就没了声音,让王廷这一等又是半个多小时。
不过这场时长近两小时的问话还是有点作用的,至少买完饭回来的颜定飞连门都没让进,三两句就被打发回了急诊。
王廷还没来得及问情况就被叫了进去。
进去后,被问了几个抢救时谈话签字的问题,不痛不痒的没了下文,满打满算也就十来分钟而已。
“这就完了?”
“完了,老王啊,我们就此别过。”何天勤收拾手边的记录单和病例文件,笑着说道,“这个祁镜挺不错的,下一次得找我徒弟和他好好切磋切磋。”
后来王廷才知道是祁镜给他们两人代了劳。
因为抢救过程本身就没什么错漏,既然什么人干的什么事儿都能一一对上号,也就没必要问下去了。
三位主任听着祁镜叙述的抢救经过,就像自己亲临一样精彩,大脑的思路全都被调动了起来。
消化科的金骅甚至还和祁镜探讨了两种消炎药对于胃粘膜的作用机理,一次好端端的询问变成了专家会诊和病例讨论。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被带歪了节奏。
关键是歪得还挺带感的。
......
下午两点刚过,祁镜出现在了院长办公室。
他先是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悠哉悠哉地坐在了沙发上。
祁森只在祁镜进门时看了他一眼,其余时间里,眼睛只有桌案上一份份文件和报告:“问话结束了?怎么样?”
“结束了,这几个主任还挺健谈的。”祁镜笑着吐槽道,“结果说是问三个人,结果全问我了。颜老师可是准备了很久啊,一点表现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祁森没有说话,只是抖动着自己的手臂不停写着什么。
“刚我和妈通过电话了。”
“怎么说?”听到肖玉,祁森总算有了点反应。
“妈说她那儿有个危重症准备剖,晚上先不庆祝了,等过几天到日子了再说。”
“行。”祁森点点头,继续写着他手里的东西。
祁镜觉得无聊,起身悄悄走到他面前,慢慢抬起了手。
啪~
他一巴掌扇在祁森的手臂上,在刚开始写的报告书上划出了一条干净利落的弧线,利落得把白纸划开了一道口子。
祁森丢掉笔,“欣赏”着儿子的杰作:“你干嘛!?”
“别紧张,有蚊子。”祁镜摊开带着点血迹的手心,然后又指着一边墙上的空调,“天那么热,你怎么不开空调啊?”
祁森叹了口气,知道是自己冷落了儿子。
祁镜刚毕业就经历医疗纠纷,要是心理没疏导好,以后遇事说不定会影响判断。
这时候他这个作爸爸的,又是过来人,理应和儿子好好谈谈。
只不过最近他实在太忙了。
祁森给自己换了张纸,照着刚才写的又动手抄写了起来:“我老了,现在不怎么怕热。遥控器就在窗台上,你觉得热就开吧。”
“最近国外蚊子闹得很凶,还是开开空调,防着点好......”
祁镜说着说着发现自己父亲又没了声音,只能去自顾自地走去了窗台。
这儿是四楼,旁边没什么遮挡物,能一眼看见医院大门口。只见原本还在静坐的家属纷纷搬起小凳子,收好了布条,井然有序地走出了医院。
“专家组才刚到,横幅怎么撤了?动作也太快了吧。”
祁森依然只是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而祁镜看着那些家属,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他忽然拉回视线看向了祁森:“爸,你该不会给钱了吧。”
“......嗯。”
100.诊室互换
父子两人职位不同,立场也不同,互相试探了两句无果,最后还是围绕“人道主义赔偿”展开了极为热烈的讨论。
祁镜在临床混了那么久,待的还是风险最高的急诊,自然清楚这种情况是难免的。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还好是重活了一世,他性子稳了很多。要是这事儿发生在上辈子二十多岁的时候,肯定不会是这种场面。
“二十多个家属拿着钱回去会怎么和其他人说?闹事就能拿钱!医院没责任怎么会给钱!他们过的是苦日子,很值得同情,可我们得要有自己的原则。”
“那让他们继续坐着?专家组给书面结果还要好几天,你也知道天气热,里面还有七八十岁的老年人,万一中暑了算谁的?”
“你这一万块钱会寒了急救医生的心,等于把你儿子也一块儿卖了!”
“就你行,来来,这位子让给你,你来坐坐试试!”
几番交锋过后,两人斗得难解难分,几乎可以说是领导层和一线医生内心的真实写照。
两人要不是父子,估计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儿吵起来。因为再争也不会有结果,再争也不能改变医院付钱的事实。
不过老这么憋着容易堵得慌,还是宣泄出来的好。
争论起势得非常快,在短短半分钟内就达到了高潮,然后慢慢回落,最后在两人各自的电话铃声中落下了帷幕。
祁森接的是个重要电话,看了来电显示就完全变了个人,没了刚才院长的威仪。接起后,他轻轻应了几声,没怎么说话就着手翻起了桌上的材料。
而祁镜这边打来的是纪清,急诊病人暴增,现在正缺人手,王廷特地叫他过去帮忙。
“我现在能去急诊上班了吧。”祁镜挂掉电话,开口问道。
“去吧去吧。”祁森没在看他,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做事小心点。”
......
现在的急诊已经乱成了一团,外急和内急的几个医生全搅和在了一起。护士更是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插,忙的不亦乐乎。
祁镜在大门口找到了纪清:“什么情况?”
“你可算是来了。”
纪清简单地把刚才半小时里发生的事儿全给捋了一遍,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内急和外急两边诊疗室互换了。
事儿确实离奇了些,祁镜好好理了理头绪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们内急的病人睡在外急的诊疗床上?”
“对。”纪清把病历记录册送到他手里,指着外急的房间,“病人就在里面。”
“就算是在外急发的病,那也得拉过来啊,这样多不方便。”祁镜说话间就已经走了进去。
纪清无奈地摇摇头,“我也想拉,可是......算了,你见了他就知道了。处方我刚写完还没开,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就去找王主任......”
说着说着,纪清便消失在了熙攘的急诊人潮之中。
来外科急诊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女的怀孕八个多月。上午开始腹痛,后转移到右下腹,谷良简单做了个检查,一看就知道是妊娠合并阑尾炎。
她的情况还好,做个b超定位下阑尾,然后联系妇产科和普外科,签完字,把阑尾切了就行。
就算切阑尾时刺激了胎儿,可以立刻找产科行剖宫产。反正孩子已经八个多月,只要没其他问题,出生后存活的概率近乎于百分百。
问题的关键是她的丈夫。
31岁,带着老婆来就诊。刚进门就有点胸闷气短,谷良特地找了张椅子给他坐下,没想到症状反而加重了。
一开始以为来这儿路有点远,累着的。可这种呼吸不畅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根本没有因为休息而得到缓解。
“来来来,给我个位置。”
祁镜让还在忙着量血压的钟晓熙腾出个位子,又回身看了眼捂着右下腹的孕妇问道:“他就是你老公?”
“对,就是他。”
祁镜看向病人的肚子,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这么膨隆的腹部可不多见啊,快赶上你孩子了,有260斤?”
病人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什么260,三天前刚称的,271!”
孕妇虽然疼得不可开交,但说到他体重时,仍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容带动了腹肌,牵拉到了肿胀的阑尾,没能持续太长时间。
“确实,是有点,胖。”男的鼻子里吸着氧,仍然觉得气喘,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祁学长,病人血压130/75mmhg,心率102/分,呼吸45次/分。之前谷老师怀疑病人有慢性心衰,就过来找我们了。”
“这小子倒是潇洒。”
钟晓熙听后笑了笑:“其实我们这儿也有个病人归他了,要不然怎么能换诊室呢。”
“那么巧?”
“巧,太巧了,我们那儿的也是一对夫妇。男的背着女的过来,刚下地就说腹股沟疼。”
“嚯,腹股沟疝。”
“应该是。”
祁镜对病人急促的呼吸没太在意,只是一直盯着那个圆滚滚的大肚子,问道:“查血有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
“bnp和NT-proBNP呢?”
钟晓熙一脸疑惑:“bnp?NT什么来着?”
“脑钠肽和氨基末端b型利钠肽前体。”祁镜解释道,“都有降压利尿作用,心脏分泌的,可以用来诊断心衰。”
“话说教科书上没说过这个实验室诊断啊......”钟晓熙一边挖掘着自己的记忆,一边看着记录册,“在查了,估计还没出结果。”
“2000年国外刚批准的一套检测方案,国内的教科书肯定要晚一些。橱窗里有不少心内科的杂志,里面有好几篇论文都说到了这个东西。”
钟晓熙点点头。
祁镜继续问道:“纪清开了哪些药?”
“硝普钠、呋塞米和吗啡,不过只是写了方子,说等确诊了再开。”
“扩血管、利尿和镇静,都是治左心衰的。”祁镜点点头,似乎很赞同药物的选择,但没过两秒却说道,“先等等,让我再检查检查。”
祁镜拍了拍病人:“坐起来,坐着应该能舒服点。”
“其实我,我觉得,都差不多。”
病人在祁镜的有力帮助下,非常艰难地坐了起来,但静坐并没有停止他的气喘。
祁镜觉得有点蹊跷,拿出听诊器,把听筒放在他的后背:“左心衰确实未必会有泡沫痰,也未必会有咳嗽、飙升的血压和端坐呼吸,可这几个一起没有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听着听着,祁镜发现了些古怪的地方,视线再次放在了病人那个紧实的肚子上。
他越想越不对劲:“你这肚子里有点东西啊。”
“呵呵,哪有......只是啤酒,肚而已。”病人喘着气,笑了笑。
祁镜看向钟晓熙:“去把谷良还有隔壁在查腹股沟疝的普外医生叫过来,这应该是外科病人和我们没关系。”
101.谷良的烦恼
理论上外急值班要比内急轻松得多,相对的当值医生和实习生数量都要少,各只有一位。
一般情况下,送来外急的急救车都是车祸外伤或者严重腹痛。医生需要在第一时间给出诊断,然后维持住生命体征,寻找对口科室会诊。
属于哪个科室的就哪个科室拉走,进手术室完事儿,极少有留院观察做保守治疗的。
就算手术科室的病床不够,他们也会积极加床。病房里不行就加在走廊,走廊也满了那就去其他科室借。
外急现在坐着的孕妇,谷良已经开了b超定位单子。只要找到阑尾位置,接下去就是普外和产科的事儿了,他可以完全放手。
当然b超查看阑尾炎虽然便宜简单,但不够拿手,有时会看不清,到时候给不给孕妇ct检查自会有普外和妇产的会诊医生下判断。
而在内急的那个腹股沟疝就更简单了,他手指一摸就知道是疝,也不需要什么影像学检查,普外来人确诊后就能带走。
两个病人都很容易解决,但现在的谷良仍然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在清创室里有一个从来没见过的麻烦家伙等着他处理:“我说你这个倒霉孩子,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谷良对面前这个小东西束手无策,还在犹豫该叫谁来会诊。只听得清创室门响起一阵敲门声,随后便被人轻轻推开。
病人坐在椅子上,听到门声一阵紧张,身子忍不住往前倾,手也跟着挡在了身前。
好在谷良手速够快,把早就备好的一次性铺巾盖在了病人的身上。
“......额,那个。”
钟晓熙见病人的样子,愣了愣,然后很自觉地把视线移开,看向了谷良:“谷老师,祁学长找你过去下。”
“祁学长?祁镜?怎么了?”
“说是那个270斤的病人有点问题。”
谷良叹了口气,拍拍病人的大腿,安慰道,了:“你可别乱动,布就这样盖着,护士来了也别紧张,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无助的病人噙着泪,深情地望了他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
“怎么了?”
谷良回到自己诊室,不过祁镜没答话,给的只有一个听诊器。
他也没多问,看了眼听筒的位置,就把听诊器塞进了自己耳朵里。
现在听的位置应该是左侧肺底。
左心衰病人因为心肌无力,不能抽走肺内的血液,导致血液淤积在肺里,造成肺水肿。这也是造成病人气喘、呼吸困难的主要原因。
肺水肿就等同于把肺浸在了水里,听诊肺底应该是一片湿罗音。
可是谷良耳朵里却是一片寂静。
谷良又确认了一遍听筒的位置,确实是左肺底没错,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索性把听筒拿了过来,又去听了另一侧的肺,原本正常的肺底却只能听到很轻的呼吸音。随着不断上移,呼吸音才渐渐清晰了起来。
没有湿罗音,没有哮鸣音,除了呼吸急促了些,和正常呼吸音没多少差别。
“难道他的肺被压缩了?”
“应该是整个横隔都被抬了起来,左侧的更严重些。”祁镜又摸了把病人的啤酒肚,笑着说道,“来张ct看看吧,这肚子应该挺精彩的。”
“我这只是,啤酒肚,而已。”病人坐在床边,喘着气说道,“很早,就有了。”
“先下来吧,站着还舒服些。”
祁镜和谷良帮着把他架了下来,没一会儿病人喘气就好了很多。
今天上普外科急诊手术班的是主治崔玉宏,去年刚升的职称,今年已经35了。
来了后,他给病人做了个详细的体检,也隐隐地觉得这个肚子不简单。
无聊的夜晚也就只有手术能让人心情为之一振,所以一连来了三个病人让他欣喜得不行。尤其是这位大胖子,看着这个肚子进ct室就有种捏着彩票等开奖的期待感。
bnp和NT-proBNP指标都正常,之后的心电图也只是窦性心动过速。再次找心内科会诊后,一切的检查数据和人为判断都指向了病人的肚子。
妻子怀孕八个多月,体重将近200斤,没想到丈夫肚子里也有个东西。
崔玉宏看向谷良,一边写着会诊记录一边问道:“怎么样?一起去看看?”
“我还在值班呢。”
“这有什么关系,让小的在这里看着,有事儿打你电话就是了。”崔玉宏也是医院老职工了,对于如何使用实习生非常有心得。
谷良笑了笑摆摆手拒绝了:“清创室还有个麻烦家伙等着我呢。”
“哦?”崔玉宏顿时就来了兴趣。
要是拿什么来形容内急,那就是一个字,忙。但到了外急,能形容的就多了,最贴切的或许就是精彩。
崔玉宏在外急工作过一年半,很清楚这儿会遇到多少奇奇怪怪的病人。半夜一个人值班无聊得发困,往往会因为一个病人精神大振。
“什么病人?”他的书写速度明显提升了一大截,“要不要我去帮你看看?”
谷良眉毛一挑:“你手里两个手术,一个待查,还帮我?你会分身啊?”
“就看一眼,看完就走,给你点意见也不错嘛。”
话音刚落,他就丢掉水笔拉着他一起跑去了清创室。
只不过事情往往会出乎人意料,本来只是想要帮个忙,没想到一个小东西让崔玉宏想得脑壳发疼:“算了,我还是去看那个胖子拍片吧。”
“你的意见呢?”
“找泌尿科看看。”
“看过了,没用!”
套在这个部位,谷良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泌尿外科。只可惜之前来会诊的主治看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还找过备班的主任,都没什么好办法。
泌尿外说是说外科,但处理的还是身体里的东西。这种拿外来物套圈玩的,确实没对口工具。
看着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崔玉宏,谷良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了他几句。
“崔老师呢?”这时祁镜从内急跑了出来。
“走了。”
谷良指着走廊,然后就准备回清创室继续想办法。忽然他回头看向这位医二代,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你小子鬼点子多,来帮我想想办法。”
“我还想去看那胖子......”
“什么胖不胖子的,我手里这个比他精彩多了。”谷良像是找到了救星,就这么把他拉进了清创室。
102.不行,这实在太大了
从谷良掀开一次性铺巾开始,祁镜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忽然觉得这么个小东西和它的配件能自成一科也不是没道理的。
也许是卡顿时间有点久,产生了充血性水肿,皮肤表面已经微微发红肿胀。
不过运气还好,感觉还在,神经血管都没有完全卡死。
“从内科方面来弄的话,可以先用冰袋加硫酸镁一起上,尽量消肿了再看看。”
“就这样?”谷良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老兄,内科还能怎么样?”祁镜笑着看向他,“难道你想回到中世纪来个放血疗法?这又不是海绵体充血,完全是嵌顿时间长了而已,两码事儿。”
说完他又仔细量了量尺寸,螺母确实不大,已经有了点嵌进皮肉里的趋势。
祁镜摇摇头,说道:“我觉得只能从外破坏掉这个螺母才行,找骨科用线锯弄起来也不行,东西也太小了。”
他看向病人,叹了口气:“你捱了很久了吧。”
病人无奈地点点头:“本来觉得可以自己弄下来的,所以就......”
“早点来或许可以用一次性胃管里的蜡油,先润滑一下,再用绕线法弄下来,现在肿成这样......”祁镜蹲在一边看着,在脑子里翻找着各种办法,“要不找消防员试试。”
“消防?119?”谷良皱着眉头,“这有用吗?”
“先试试吧,他们那儿工具多,说不定会有办法。”祁镜笑着说道,“上次我还见过熊孩子半截身子被马桶卡住的,最后消防员用破拆钳和剪刀才弄出来。”
说着说着,他还做了个两手合拢的剪切动作,吓得病人一阵哆嗦。
“破拆钳,我这可不是马桶垫啊。”
“总不能拿手术刀吧,现在只能先试试了。”说完他打了个招呼就跑去了ct室。
这种因外来物造成嵌顿的病例,医院能用的办法很少。相比而言,消防员会经常处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对于破开外物的经验非常丰富。
现在只有找他们试试,希望能有个手法娴熟的来帮帮这个可怜孩子。
祁镜的主要精力还是在那位胖子老公的肚子上,经验告诉他这个腹内占位非常巨大,性质也不会简单。
崔玉宏开的全腹ct,当看见横切面的影像后,在场的两位技师都大呼没见过那么大的。
病人腹部ct片横切面是一个极为饱满的椭圆形,比正常人的要厚实不少。
图片的下方是脊柱、腹主动脉和下腔静脉,上方本应该是原本的消化脏器,但现在却被一个圆滚滚的实心占位完全挡住。
肝脏被它顶去了右上角,胃更是淹没在了其中不知道挤成了什么样子。除此之外,就只能看见一些零星的肠段点缀在占位四周。
这东西就像个土财主,疯狂霸占着周围的空间,根本不想给这些脏器活路。至今没压迫血管、出现腹腔症状,真的算是一个奇迹了。
祁镜敲门进了ct操作室:“崔老师,ct结果怎么样?”
“哟,你来了啊。”崔玉宏指着屏幕说道,“被你小子说中了,还真是个巨大占位。不过肚子还挺软的,应该不会是普通肿瘤那么简单。”
祁镜来回切着图片,算着占位大小点点头:“30*18*28.....真够大的,膈肌顶得两侧肺底都已经能看到大片的肺不张了,怪不得呼吸那么急。”
崔玉宏对内科没兴趣,只想着快点手术。
他拿起电话打给了自家老板:“老师,来了一个腹腔巨大占位的,压迫了双肺,什么时候开。”
“摸上去像什么?”
“肚子很软,触诊我不敢用力,怕是什么囊性组织,破了就是妥妥腹膜炎。”崔玉宏听着听着,又看向屏幕问道,“祁镜,占位看上去多大来着?”
“哦,目测是30*18*28cm。”
崔玉宏听后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就被电话那头劈头盖脸骂了几句。他没办法,只能对着话筒憨笑了几声,这才挂了电话。
祁镜知道,这是又被骂了。
这人技术不错,诊断也很拿手,就是对影像学不太感冒。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一旦转换视角,他的脑子就会转不过弯来,还是直接开腹进去用眼睛看才更显得真实。
“崔老师,你们什么时候手术,我想去看看。”祁镜对这个占位非常感兴趣。
“呵呵,你也挺心急的啊。”崔玉宏笑着说道,“我倒是想让他们夫妻两个一起上台一起手术,不过具体时间还得等那些大佬来下决定。”
“这手术真要做起来不简单,肝胆和肛肠都得上,可惜现在肝胆外一半医生聚在了icu,估计得再等等。”
“icu?有重病人啊?”
“是啊,前几天转院来的胆道梗阻型肝硬化,还找了消化科会诊。”崔玉宏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陈霄也跟去看了,你要是再走,内急不得忙死啊。”
祁镜想着觉得奇怪,一个胆道梗阻型肝硬化何至于找那么多专家会诊。
不过他本来对外科就不感兴趣,所以就没多问。祁镜希望手术的时候能叫上自己,崔玉宏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两人离开ct室,崔玉宏直接去了手术室。
腹股沟疝和阑尾的病人会有实习生来写首次病程录,人也有护工帮忙送进外科楼。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做好术前准备。
而祁镜则回到了内急,中班没了陈霄,现在只靠王廷和纪清,人手确实很紧张。
拐了两个弯,还没到诊室门口,他便发现隔壁外急又热闹了起来。走廊上原本等着看病的病人和家属似乎都被这个特殊情况吸引了注意力。
谷良确实是被逼急了,祁镜刚走他就把消防员叫了过来。
消防站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医院出了大事,这些消防员们走得急,还都齐刷刷地穿着消防服,一队人站在走廊上格外壮观。
带头的队长手里提着工具箱,站在清创室门口表情极为严肃:“医生啊,我这儿可都是大家伙,你确定要试试?”
几个队员见的突发情况要少些,脸上难免带着尴尬的笑容:“这些平时都是用来拆车门铰链之类的,要是用在这上面也太......”
“我们平时训练都是不断加快速度,可没练过精确度。”
“万一剪岔了......”
“对啊,要是剪岔了岂不是......”
“都严肃点!”队长训斥了他们一声,蹲下身子打开了工具箱。
里面摆放的是各式破拆钳和大型剪子,有些甚至得两人合力才能用得转。不管是刀刃的宽度还是把手长度都远远超过了在那个小巧螺母上操作的规格。
还没等谷良拒绝,里面的病人就已经忍不住喊了起来:“不行不行,这实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