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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轻碧     脉脉梨花凉txt下载     脉脉梨花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澄王的用意

    言欢见已是避无可避,便施施然放下衣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上面并不存在的褶皱,淡淡道:“原来是澄王殿下,真是有失远迎。”

    “好说!好说!”李恒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言欢,目光里闪着攫取的光。

    言欢的语声依旧平淡,“澄王殿下真是好眼力,玖黎好奇,殿下就不怕认错了人么?”

    李恒面有得色,“怎么会?神官大人这样的美人儿,本王只要见一次就会牢牢记着,断不会忘了。”

    言欢“咦”了一声,“玖黎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给殿下看过真容?”“不过就是你那次出游------”李恒方说了一句,突然住了口,一脸似笑非笑,“玖黎你很调皮呦,竟然来套本王的话。”他“神官大人”也不叫了,直接亲热地改称“玖黎”。

    言欢就是要套李恒的话,只是听到他说她出游那次,心中蓦地一紧。她于端阳宴上给太子李伦解蛊后重伤,这大半年里一直在毓王府中闭门养伤,出门次数屈指可数。第一次出门便是李晏带她去青冥山故地重游的那次,在她的记忆里可不记得见到过李恒。所以说,李恒怕是一早就知道她身在毓王府中,然后躲于暗处关注了她的行踪。她后来离开了毓王府,搬回晴雪园,想必他也是知道的。那么,他今日于这里与她碰面,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耳听得李恒啧啧有声,“玖黎还是眼下这样的好,整日里戴着面纱,可惜了这一副天姿国色。”

    言欢听他说得轻薄,也不动怒,语声平平,“澄王殿下叫住玖黎,就是为了说这一句么?”

    李恒面上浮起一丝奇异的笑意,“本王不过是想请澜沧的神官大人到本王府上做客而已。”

    言欢心有戒备,面上却不显,“玖黎感谢殿下的抬爱,殿下的心意玖黎也心领了。只是今日有些晚了,玖黎要回去了,改日再叨扰殿下。”

    李恒忽然收了调笑之色,面上带了几分认真,“玖黎,你不用这般防备本王,本王知道你定是在猜本王的用意,那本王不妨老实告诉你,本王什么都不为,就是为了你。玖黎,本王要娶你做王妃,做澄王府的女主人。”

    言欢听得目瞪口呆,李恒竟然说得如此直白。不过她毕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李恒的这一番话虽然听去颇能打动人心,却还打动不了她。何况,她并不想跟他虚与委蛇下去。

    她轻笑一声,语声客气而疏离,“玖黎自以为资质鄙陋,不堪澄王妃的位子,殿下何故这般委屈自己,有何要求尽管提就是,只要玖黎能够做到。”她的言外之意是她并不相信李恒的话,有何目的他直接说便是,大可不必走这样深情款款的戏码,以李恒之聪明自然能够听得出来。

    果真,李恒眯了眯眼,将面上痴情种子的神色都收了回去,拊掌而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他上前一步,拉近与言欢的距离,微微压低了声音,“本王知道二皇兄一向思慕于你,还将你强行留在毓王府中。只是二皇兄没有长性,最近竟然看上了秦江池大人家的小姐,以至于冷落了你,于是你愤而搬出了毓王府。”

    他顿了一顿,看着言欢微微发白的脸色,“你定是恼了二皇兄的始乱终弃,所以,不妨就与本王合作。”

    “殿下要怎么合作?”言欢压下因听到这番话心中腾起的郁结之气,不动声色地问。李晏胸有成竹,“这个说来也简单,你嫁给本王。既报复了那位尊贵能干的毓王殿下,又添了本王的助力。可谓一举两得。”

    言欢此时豁然开朗,李恒打得竟然是这样的主意。

    李恒的母亲瑜妃深受明帝宠爱,李恒自小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落在旁人眼里,因为圣宠太过,他一直都是不学无术,霸道强横,声色犬马的纨绔子,一个安享富贵的闲散王爷,谁知道他内里早已有了与其他皇子争锋,走上大楚政治舞台的心机。如果是这样,缀锦阁中他的奇怪表现也许就说得通了,左不过是与这些有关。

    玖黎作为澜沧巫师神殿的大神官,等同于代表了澜沧。若是澄王娶了她,无形中便得了澜沧的助力,也算有了政治资本,从此后他便可借机抒展抱负,一路向着他的目标走下去。李恒的这个不是深情的戏码,搞不好还是夺嫡的戏码。

    而李恒要娶她,怕是很早就有了打算,她初到大楚,千秋宴上,他不顾她友邦使臣的身份公然调戏于她,后来是李伦和李晏前来解围,此事才就此作罢。端阳宴上,瑜妃在明帝面前冠冕堂皇地说李恒想要了解澜沧风物,要与她多亲近亲近,后来又是李伦以斗龙舟将要开始为由将此事岔了过去。此后,他必是不甘心,一直在寻找机会。谁知后来她和李晏越走越近,这其间他必定是没有放弃,而是默默等待。直到发现她与李晏之间有了龃龉,他借机出现在她眼前,提出了这个他认为颇有诱惑力的建议。

    在李恒看来,假使她没有和李晏之间的这些感情纠葛,他直接来求娶,她未必肯立时答应。但此刻她受了背叛,一定恨李晏入骨。所以,天上掉下这样一个可以报复李晏的机会,聪明如她怎么会白白放过,他笃定她会答应下来。

    “你做了澄王妃,本王答应你,他日必会让本王那个二皇兄跪伏于你的脚下,任你予取予求。”李恒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言欢没有答话,只是沉默。

    李恒亦知道这是一个需要慎重考虑才能做出的决定,也不催促,退开一步,目光投向冬日里依旧青翠的竹林间,意态闲适,仿佛是来踏青赏景一般。

    言欢的确是在认真思忖,但是,却不是李恒所想的那般。

    关于报复李晏的问题。无论她是言欢,还是玖黎,依照她洒脱果决的性子,她都不会走上那样一条伤人又伤己的路。何况,她是言欢,她与李晏那些沉淀于岁月深处的爱恋与痴情早已深入骨血,化作绑缚一生一世无法挣脱的锁链,她怨他,却不恨他。即便是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即便是他琵琶别抱,她也不会想到要去报复他,而只会远远地走开,一个人于无人处默默舔舐伤口。

    此刻,她想的是另一件事。李恒的这个颇有些暗黑的心思蛰伏得足够深,就从这么多年来众人对他的一贯印象里就可以看出。他隐藏了这么多年,从未露出半分端倪。但为何今日在此时此地他竟向她和盘托出,她是能够为他所用的有背景的合适人选是其一,她与李晏生了龃龉是其二,但看起来还是突兀了些,一定是最近发生了什么,逼得他不得不加紧从幕后跳到了台前。只是她最近因为身子不好,因为与李晏的事一直闭居于晴雪园内不问世事,对外面发生了什么了解不多。

    她想得入神,猛听得一个声音传来,“三弟!”

第一百五十二章 特别之事

    李恒转过身看向来人,唇边浮起似是挑衅的笑意,“呦,原来是二皇兄啊。”

    言欢心中一紧,李恒口中的“二皇兄”自然就是李晏,李晏竟然也走到这里来了。她只觉得身形僵硬,下意识想要逃开,但双足宛若生了根一般,竟似连一步都无法挪动。

    李晏已走至她身侧,只听他问李恒道:“三弟,你在这里做什么?”李恒声音夸张,“二皇兄难道没看出来,臣弟正佳人有约!”

    “莫要胡闹!”李晏的声音里多了几许阴沉。李恒却是有恃无恐,依旧道:“二皇兄不信么,那不如你问问玖黎。”

    言欢便是未扭头看他,也能感到他的目光已落到她身上,她心中纠结到底要不要看过去,另一个娇娇软软的声音插进来,“宁之哥哥。”

    她身形一僵,心中忍不住自嘲,自己真是没记性,秦念卿一直都在他身边,她还在这里纠结什么。她猛然转身,带着白伊径直走向竹林外。

    李恒玩味地看了李晏,又看向言欢的背影,突然扬声道:“玖黎,不需要本王送你回府么?”

    言欢并未回应,也未回头,莲步姗姗,走得甚是从容,身形渐去渐远。

    李晏看着言欢的背影,面上阴晴不定,突然转头向着李恒道:“本王倒是不知道,三弟何时与神官大人如此熟稔了?”

    李恒看了眼跟在他身后乖巧柔顺的秦念卿,神情里颇有些吊儿郎当,“二皇兄既已另有所爱,玖黎的事便与二皇兄无关了。有一件事好叫二皇兄知晓,臣弟一向思慕玖黎,方才已做了表白,正在等着玖黎的回应。”

    他说罢,也不告辞,人已施施然向竹林外去了。

    李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面色晦暗,半晌未动。

    言欢出了竹林,在天王殿门前碰见了匆匆折返的祁暮云。祁暮云见她无事,暗暗松了口气。

    言欢出了伽蓝寺,穿过山门前熙熙攘攘的摊子,走到自家的马车前。白伊上前将车帘掀起,露出里面带着紧张神色的红绫。

    红绫见言欢过来,急忙下车来,抓住她的袖子,切切道:“姐姐,你可回来了。你这么久未出来,我真怕出了什么事。澄王殿下可有为难你?”

    言欢嘴角边有似讥还讽的笑意,“他的确是在为难我,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拍拍红绫的手,“没事的,你莫要担心。”她想了一想,忽然回身向着一直跟在身后的祁暮云道:“恨生,还得麻烦你,帮我送红绫回府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红绫愕然,“姐姐,你要去哪里?”言欢含混道:“不过是些许小事,你先回去吧。对了,我想吃你上次做的绿豆羹,不如你回去便做,等我回去吃好不好?”

    红绫不疑有他,答得爽快,“那好,我在家做好了,等姐姐回来。”

    言欢上了马车,在街上绕了几圈,见无人跟踪,才拐去西市坊的漪澜堂。待下了车,进了前堂,得了消息的容九早已迎了上来,未及说话,便直接引着她和白伊去了上次来过的后院的屋子。

    几人进了房,言欢在上首坐下。容九方道:“大人今日怎么亲自过来了?”

    言欢养伤的这段时日,都是白伊往来传递消息,算起来,她已经大半年没来这里了。

    “听白伊说大人伤重,小的担心得紧。大人身体可好些了?”容九关切地道。言欢摆摆手,“不妨事,已好了大半了。”她不想郁于这个话题,问道:“巫师神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容九皱了眉头,“不曾有消息。”

    言欢亦神情凝重。

    她因为给太子李伦解双生蛊,受伤太重,以至于现在都无法催动灵镯的灵力。所以,不得不弃用素来联络使用的化影术。她刚醒来的时候,便将她解双生蛊的情形写成书信,送来这里,命容九火速递回澜沧巫师神殿去。虽然采用的是最慢的派人送信的方式,但一来一回满打满算两月有余也应该收到神殿的回信了,可是,这已经大半年都过去了,那边竟是一丝消息也无。

    “神殿难道出了什么事情?”言欢心中不能不疑惑,她记得走的时候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特别。最好便是回去看看,只是眼下她所查之事尚无头绪,此时回去只怕会耽误许多功夫。

    “容九,你派个可靠的人回澜沧去探探情况。”言欢沉吟了片刻,吩咐容九。

    容九应了声“是”。

    “还有,你帮我去查一个人。”言欢将杜伯的情况说了,虽然当时李晏一力将此事应承下来,只是,眼下他们这样的情形,她难道还在这里等着他自动将一切送上门来不成。她心内自嘲,可见无论什么情形下,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安排了这两件她一直放在心头之事,言欢才问其他,“最近朝中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若说是大事,最近倒也没有。”容九道。

    若是没有大事,澄王李恒的异常表现要做何解释?言欢以指尖敲击着旁边小几的几面,心中愈发疑惑。

    “那有没有什么特别之事?”她又去问容九。这样一问,容九倒想起来两桩,“若说特别的,的确是有。”

    言欢抬头向他看来,“是什么事?”

    容九道:“小的听说,最近早朝停了数日,什么原因打听不出来。不过据说大楚明帝近些年龙体欠安,三不五时总会停朝几日。”

    言欢一怔,明帝“龙体欠安”?再一想到今日李恒染指朝堂的急迫,这两件事放到一起,难道只是偶然?

    “还有一桩,”容九道,“据说,有人在大理寺偷偷查一桩积年旧案。”“什么旧案?”言欢急切地问,她想到的是他们言家的案子。“好像是跟一个什么矿有关。”言欢“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压下方才因听到“旧案”二字而有些浮动的心思,问道:“是什么样的案子?”

    容九道:“小的知道的也不多。这事是小的店里雇佣的一个伙计说的,那伙计的亲兄弟在大理寺当仆役,专门伺候师爷,有一日听那师爷自己叨念,好像有人暗地里动了一个案卷,那上面录的就是这个案子。”

    从大理寺内查看证物自然不易,能够暗地里动案卷的人想必不是普通角色,这个关于“矿”的案子到底有什么特别?是否与李恒最近的态度转变有关?但容九所知也不多,言欢一时也不得要领。

    她忽然想起了两个人来,或许可以帮她释疑一二。

第一百五十三章 枫霞宫

    这两个人自然就是她的两位知交好友,颜清逸和虞子衡了。现在颜清逸虽混迹市井,但若要搜集讯息,市井间反而可以获得更多。而另一个虞子衡虽身在礼部,但当年的他可是闻名的包打听,任是什么,他都能挖出点眉目来。

    自上次青冥山一见,言欢也有段日子未见到二人了。因此,她想到便做,自行寻了家僻静的茶楼,又派人分别去两人府中请人。

    李晏出了伽蓝寺,走在他前面的言欢、李恒等人早已离开。

    他站在山门前默默看了一刻,神色间颇有些萧索。一直跟在身后的秦念卿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宁之哥哥,咱们------”

    李晏仿佛才意识到她的存在,并不回头,只道:“你回去吧。”

    说罢,大踏步地向自己的马车走去。直到走到马车前,他才发现马车旁正站着王府总管张简,旁边还站了一个宫里的小内监。想是那小内监去了毓王府扑了个空,张简便带人来这里寻他。

    二人见李晏过来,齐齐行礼。

    李晏认识那小内监,劈头便问,“父皇宣召?”小内监急忙点头。

    李晏也不多问,一步跃上马车,吩咐赶车的仆役,“进宫。”

    马车摇晃着向禁宫行去。李晏默然坐在车内,心中不知怎地竟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

    他自幼便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受宠,故而自己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母亲淑妃早亡,若非是后来太子李伦的看顾,只怕他根本活不到成年。这些年,明帝对他一贯冷冷淡淡,他于他这个父皇眼前也仿若影子一般可有可无。因此,对于明帝对他的态度如何他早已不再关心,也不再有期待。原以为以后都是这样过了,却不想月余前,因为一件意外之事,明帝对他的态度大改。

    彼时,他因为言欢伤势渐好,刚恢复了上朝。有一日天气正好,他下朝走过御花园,发现已是处处浓墨重彩,秋色深浓如酒。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他的母亲淑妃。他母亲去的时候他年纪尚幼,但记忆里,母亲一直喜欢秋日,而母亲的闺名便叫做宁秋色。他心中一时感慨,便向当年母亲居住的枫霞宫走去。

    枫霞宫位于内廷最偏僻之地,他母亲因不受宠,这里一向少有人来,死后更是绝了人迹,早已被内庭封宫。而自他五岁那年被李伦接走亲自照顾后,因为幼年与这里有关的记忆里都是终日饥饿和被遗弃般的不堪,故而多年来,他都未曾踏足过这里。

    他孤身一人走至枫霞宫前,却见宫门大开,仿佛是有人进去的样子。他觉得奇怪,遂迈步而入。

    他在枫霞宫中穿庭过院,一路走过,心中越来越诧异,枫霞宫已被封宫多年,但里面却并不破败,反而处处整洁有序,一应物事还是当年的模样,似是有人经常来此维护。

    他走至后院,目之所及,连片枫树迤逦开去,树上叶子已红,如漫卷的火焰,又如日暮天边的云霞,的确是不负枫霞宫的名字。而在一片红枫围绕中,隐约露出碧色飞檐一角。

    他知道那里是一座小亭,名曰“爱晚”,这是他母亲取的名字。当年,他母亲经常独自坐在那里出神。鬼使神差地,他向爱晚亭走去。

    绕过几株枫树,爱晚亭一如当年,静静立在一片如火如荼中。他目光一缩,看向亭中,此刻正有一人坐在那里。那人身着明黄色绣了沧海龙腾的锦袍,这样的服色别人自不敢上身,只有坐于御座上的那人——明帝。

    他呆怔在亭外,显是未预料到会在这里碰见明帝。过了好半晌,他未动,亭中的明帝竟也未动。又隔了一刻,他才觉得情形不对,明帝是半伏在亭中的石几上的,人似是早已晕了过去。

    他自不能不管,急忙上前将明帝扶起,抬头见四周并无人可召唤,思忖片刻,便伸指去掐明帝的人中。

    不过片刻,明帝悠悠醒转,抬起眼帘瞥见他,竟是一脸震惊,突然使劲抓了他的手腕,嘴里喃喃几句,但声音极低,不知说的什么。

    他心中疑惑。只是还未等他想明白,明帝已是清醒过来,有些狼狈地松开了他的手腕,问他为何在此。

    他实话实说,明帝有些怔忪,隔了一刻,才慢慢站起身来,自顾自走向枫霞宫外。毕竟是父子,他再怨再恨,方才明帝晕在他眼前,他亦不能放心,便跟在他身后,直到见明帝身边的内监总管怀恩寻来,他才停了步子,默默转身走开。

    自此以后,明帝突然一改之前对他的不闻不问,隔三差五总会招他到御前陪伴。

    他并不明白明帝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正如他不明白明帝为何会出现在荒废已久的枫霞宫。他亦能看得出明帝隐隐约约的示好。但是,他还是心存抗拒,被忽视被冷落这么多年,他心中有许多的恨和怨。这些恨和怨已日积月累,并非一日两日就能化于无形的。

    李晏进了宫,小内监径自在前面引着他向常阳殿走去。常阳殿是明帝的寝宫,素日里,只有比较亲近的人才会在这里获得明帝的召见。

    远远地,李晏便看见怀恩等在殿门前。见他们过来,怀恩的面上露出由衷的笑意,大步迎上来,“我的殿下,您总算是来了。陛下都问了好几遍了。”

    李晏一边走一边问道:“父皇召本王来可是有事?”怀恩满面堆笑,“哪里又有什么事,陛下不过是想殿下陪着下盘棋。”

    李晏有些无奈,就知道是这样。明帝召他入宫,除了讨论政事,大部分时间则是要求陪他下棋品茗。他是他的父亲,亦是大楚天子,于情于理,李晏都不能拒绝。只是,因为心中的怨怼,他总是有些微的抗拒。

    李晏踏进常阳殿,见明帝正靠坐在南边的罗汉榻上,手中捧了一卷书在读。冬日里的暖阳透过糊了上好蚕丝细绢的窗照进来,给窗下的一应器物都打上了暖暖的底色。明帝就沐浴在这样的温暖里,显出几分闲散和适意。但在这样明亮的光芒下,李晏眼尖地发现,明帝鬓边的白发仿佛又多了些。只是,就连李晏自己也未察觉,当他发现这一点时,他面上的神情已由冷漠变作柔和。

    明帝的面前摆了张酸枝木小几,几面已放好了棋盘,上面是阙残局,旁边的两只紫藤棋盒则里装了满满的白玉和墨玉的棋子。

    李晏上前两步,还未及行礼,明帝已向他招手道:“不用那么多虚礼。宁之,快过来坐下。”

第一百五十四章 无法释怀

    李晏虽是冷着脸,但仍依言走过去,坐在罗汉榻的另一侧。

    明帝将手中的那卷书放过一边,兴致勃勃地道:“来,咱们接着上次的下。”

    李晏从眼前盛了墨玉棋子的棋盒里摸了几颗在手,就着圆滑温凉的触感在手心里无意识地把玩,心思已放到棋局上去了。

    二人你来我往地下了半晌,李晏存心不退不让,眼看墨玉棋子渐渐多过白玉棋子,分出胜负只是时间的问题。

    突听得哗啦啦一阵脆响,明帝身子一歪,竟是将手边的棋盒碰到地上去了,连带着将要分出胜负的棋局,都被搅得乱成了一团。

    李晏抬头看时,怀恩已冲了上来,扶住明帝将要软倒的身子,一迭连声地唤道:“陛下,陛下。”

    这些日子,因多了与明帝的相处,他才发现,这个人前颇具威仪的大楚天子其实已是个身体虚弱的老人。据怀恩所说,明帝的身体近年来已呈现衰弱迹象,起初还只是偶尔的气短,渐渐体虚多汗,身体无力,现在已发展为三不五时的晕眩。

    太医院倾其所有,多次会诊,得出的结论是明帝夙兴夜寐,操劳国事,以至于虚耗太过,内腑亏空。只能日常平心静气,勤加保养。但以明帝现在的位子,怎么可能做到心静如水,所以,众人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明帝渐至衰弱下去。

    李晏身形微微顿了一顿,终究是不忍心,也站了起来,上前来扶。怀恩见李晏过来,便腾出手来,去旁边的多宝格取过一只青玉瓷瓶,这是太医院专门为明帝备下的提神之药。

    明帝一丸药下去,隔了片刻,人终于缓了过来,只是脸色依旧不好。李晏见此,道了声,“父皇,您还是好好歇歇吧。”明帝脸色依旧不好,无力地向他摆摆手,李晏便告退了出来。

    他抬头看天,只觉得时辰尚早,便向着东宫去了。

    李晏是东宫的常客,故而他一路进去,遇见的内监与宫女除了向他行礼如仪,并未加以拦阻。他轻车熟路地径直进了李伦的书房。见李伦正坐在大案之后,手执朱笔,批阅着什么。

    见李晏进来,李伦并未起身,只随意地道:“父皇又找你伴驾了?”李晏“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在一旁的圈椅中坐下,又顺手给自己倒了盏茶,小口小口地啜着,无意识地看着李伦伏在案上忙忙碌碌。

    李伦惯用左手,所以书房的一应设置都按照了他的习惯,案上的笔架、笔山,案下放卷轴的卷缸都放在左手边,方便他使用。

    李伦听他不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还是心中有怨?”他放下手中朱笔,看着他道:“也许父皇当年有他的不得已。”“不得已?”李晏听到这句,心中突然有了怒意,“他一个不得已,当年便可以置臣弟的母妃与臣弟不管不顾。臣弟如今已是这般大了,他再来示好还有何用!”

    李伦沉声道:“宁之。”李晏面色执拗,显是并不听劝。李伦放缓了声音,语重心长道:“他是咱们的父皇,但他更是大楚的天子。站在一个人子的角度你可以怨他,但你也是大楚臣民,忠君、忍耐、顺从。这都是你的本份。”

    李伦所说的道理他都明白,但不知为什么,听了这样一番话他更加心浮气躁起来。其实,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心情颇有些复杂,对明帝固然是心有怨气,但其间还夹杂了丝丝缕缕说不明白的同情之意。但和李伦这一席话后,那点同情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怨怼重又占了上风。

    “好了,皇兄,咱们不说这个了。”李晏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李伦无奈,“那好,你想说什么?”

    “皇兄,臣弟今日见澄王在伽蓝寺公然拦住玖黎。”他脑中想着李恒大大方方说的那句,“有一件事好叫二皇兄知晓,臣弟一向思慕玖黎,方才已做了表白,正在等着玖黎的回应”,心中似是更乱了起来。

    李伦从案后走过来,在李晏对面坐下,“宁之,孤正想问你,你和玖黎是怎么回事?听说她已经搬出了毓王府,你们吵架了?”李晏默了一默,含混道:“没有,也没什么事。”

    李伦见他似是不愿说。他知道这个二弟的性子,假若有什么不想说,怎么逼问都没用,便不再纠缠这个,只道:“玖黎算是孤的救命恩人,你不许对人家不好。有什么事说明白了就是。”

    李晏听了这句,坐在那里出了一会神,忽然站起来,“皇兄,臣弟还有事,先告退了。”

    李伦见他来去都是一阵风,只是无奈地笑笑,“你看你,这又是急的什么?”他话音未落,李晏早已出门去了。

    言欢在茶楼雅间独自喝下第二盏茶的时候,虞子衡和颜清逸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二人见言欢正意态闲适地靠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的熙熙攘攘出神。她一头乌发半挽,衬着身上一袭月华锦袄裙,黑白分明间,更显一张秀面若芙蓉般清艳。

    颜清逸如当年一般,过去挨着她坐下,啧啧两声,“言欢,谁成想你变成了女人后,竟然变得这么好看了。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央求我爹一早去你家下聘,让你给我当媳妇。”

    颜清逸一贯口无遮拦,二人当年又都是打趣惯了的,有什么说什么,言欢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哭笑不得地斜了他一眼,“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

    颜清逸从谏如流,“我知道晚了,但若是不说,憋在心里岂非更加难受。言欢,若是你没有好的人选,不妨考虑下我。”

    虞子衡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上前将他一把拉开,“莫要胡闹。”他转头看向言欢,“这段日子都没见你,你看上去脸色可不大好。”

    言欢不自觉抚了抚脸,“没事,最近生了场小病而已。对了,我现在住在城东的晴雪园,你们若是有事,可到那里寻我。”

    “你搬出毓王府了?可是出了什么事?”虞子衡敏感道。言欢转过脸,仍看向窗外,语声幽幽传过来,“能有什么事,只是想换个地方而已。”

    虞子衡一贯老成持重,见她这般神态,直觉定是出了问题,心中仍是关切,叫了声,“言欢。”

    言欢回首一笑,“咱们别说这个了,我今日找你们两个,是想问一件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乌山银矿

    虞子衡拉着颜清逸在她对面坐下,“有什么事你问便是。”

    言欢道:“你们可知道近些年可有一个案子是关于什么‘矿’的?”她说的拗口,二人却是马上就懂了。

    “你为何问这个?”虞子衡的神情奇异。言欢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你还真知道!”

    “也不算是知道很多,只是这案子颇有些诡异,稍微知道些的都会觉得不祥,所以,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虞子衡一本正经道。

    言欢并不以为意,她几乎一只脚踏上奈何桥,又怎会怕这些。因此便道:“无妨的,我就是好奇。”

    虞子衡见她仍是想听,喝了口茶,摆开长谈的架势,道:“这个‘矿’说的乃是乌山银矿,就位于钱江之西的乌山县内。乌山原本是座无主的荒山,并无人注意,银矿也是后来才被人发现的。据说,当年银矿现世的时候情形颇有些奇异,原本那里一向人迹罕至,干旱少雨。但突有一日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几乎劈下半个乌山去。但只一刻,便风停雨驻。有一个经过的商队发现从滑落的土层里露出光闪闪的东西。商队里有个懂行的老师傅看了半日,说这下面也许是个银矿。”

    言欢听得津津有味,感觉像是少年时看过的那些个话本子一般,听去颇有些传奇。

    那边虞子衡接着道:“消息传开后,当地官府便前往查看,发现那里果真是一个偌大的银矿,立时便上报了朝廷。朝中自是高兴,迅速派兵进驻,并召集工人开采。据说,乌山银矿的储量极丰,每年产出大概在十余万两。”

    言欢惊讶,“我早年间曾听说大楚上上下下所有银矿加起来年收入不过二十余万两。若是一个乌山银矿便有十余万两的收入,的确规模相当大了。”

    虞子衡点头,“若论这个,乌山银矿当列大楚第一。”

    他继续道:“银矿连续开采了几年。忽然有一日,又逢天气突变,暴雨连下了几个昼夜,整个乌山矿场不幸垮塌,其中的守矿兵士及采矿工人共计百余人全部被埋在矿场之下,一个都没有逃出去。因为死的人太多,大理寺介入,将其列为大案处理。但说是案子,只有苦主,却无法确认凶手,抑或是说凶手乃是老天,要怎么向老天去讨公道。所以,这个案子后来便不了了之了。只是,朝廷几次要重启矿场,但因为当初毁坏太过厉害,至今也无人能踏足进去,后来,只得封了那里,以待来日。”

    言欢听到这里,疑惑道:“这乌山银矿的案子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到底哪里诡异?”

    虞子衡道:“案子发生之初的确是没什么,只是后来不知从哪里开始传言,说乌山原本是上古战场,其间冤魂无法计数。而众人日日在那里开土挖石,打扰到了那里的诸多幽魂,激起了怨气。所以为了报复世人,不仅毁了矿场,还一并拿了矿场内百余人的性命陪葬。这传言开始有人信,也有人不信。只是越传越广,越传越玄。说银矿现世是暴雨而起,后又因暴雨而终,本就不符合常理。而且,事发之后无论朝廷派了多少人过去,都已找不到矿场原址,更增添了事属非常的佐证。后来,朝廷也怕事情扩大,有损天家颜面,便将此事强压下去,朝中严禁有人再提,对民间私传此事的也严惩不贷。后来,也就再没人敢提了。”

    言欢听罢,神情颇有些古怪。一手支着下巴,一手以指尖扣击身前案面良久。

    虞子衡见她半晌都不说话,便来问她,“怎么,你不相信?”言欢反问,“你们相信?”

    对面二人互看了一眼,齐齐都来看言欢,“从头到尾都没有纰漏,也不由得人不信!”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中间又差点死过一回,言欢的思路跟常人显然不同,“事若反常即为妖。我来问你们,虽说矿场一律归户部管辖,但乌山银矿规模如此之大,又是属于新发现的,难免不会引起旁人觊觎。难道就没有人朝这个路子挖一挖?大理寺的那群老手也是这样?”

    二人一起摇头。

    言欢扶额,她怎么觉得这里处处都是可疑。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这个乌山银矿的案子内有猫腻,她也不能证明此案与李恒有关。只不过是抱着万一,到处搜寻线索,多方查证罢了。

    眼看时辰已不早,也该回去了。为免麻烦,言欢便让颜清逸和虞子衡先走,她自己又独自坐了一刻,方才推开门出来。刚经过旁边雅间门口,那门冷不防开了,门里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她一只手腕,猛地将她拉了进去,接着门又重新阖上。

    她身后跟着的白伊刚要惊呼出声,旁边有人上前一步,一把堵了白伊的嘴,硬拉着她进了隔壁的雅间。白伊性子泼辣,反手掐在蒙着她嘴的那只手背上。只听得身后人“哎呦”了一声,那只手飞速地撤了回去。她觉得耳熟,转头看时,竟是杜渲。

    “怎么是你?”白伊柳眉倒竖,杜渲一边揉着手背,一边抱怨道:“你、你、你还真掐啊!”

    白伊好气又好笑,“怎么,你像个强盗一样冲出来,我还不能反击啦?”杜渲委屈,“咱们也太没默契了,我以为你一早能猜出是我。”

    他嘴里呼着痛,将那只被掐的手背举到白伊眼前,“你看,都青了。”白伊到底是不忍心,加之她们澜沧女子一向都是大大方方,从不扭捏作态,便道:“你过来,我给你吹吹。”

    杜渲立马换了笑脸,乐颠颠地过来,将手举到白伊眼前。

    白伊刚要低头去吹,忽然扭头便走。杜渲一把拉住她衣袖,“哎,哎,你去哪里?”

    白伊急道:“大人被劫走了,我得去救大人。”杜渲无奈叹气,“傻瓜,我在这里,方才那个人是谁,还用说吗?”

    白伊瞪圆了眼睛,“那人是毓王殿下?”杜渲点点头。

    白伊突然怒容满面,仍旧向外走,杜渲愕然,“你又怎么了?”

    白伊大声道:“哼!你家殿下早已有了新欢,干嘛还来找我家大人。我家大人这段日子是如何过来的,你家殿下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家殿下又来找我家大人做什么?我家大人早说了,不会再理你家殿下了。”

    白伊这一番竹筒倒豆子般的“你家殿下”、“我家大人”的,几乎要把杜渲绕得晕了。

    杜渲忍无可忍,上前又一把捂住白伊的嘴,看着她的眼睛,道:“主人们的事自有主人自己去处理,你我就都不要操心了。”他又向前靠了靠,“咱们也好些时日未见了,你,”他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躲开她的目光,“你可有想我?”

    白伊未料到杜渲又上来捂她的嘴,她心中已憋了一团怒火,正想给他好看,却没想到他这样问了一句,一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不由得呆住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拒绝

    言欢住在毓王府时,杜渲与白伊因为双方主人的缘故,几乎是日日见面,二人都是同样活泼的性子,早已暗生好感。只是一直还未捅破这层窗户纸。

    言欢搬出毓王府后,二人已久未见面。杜渲早已忍耐不住,今日见了面,高兴之余,立时便表露了自己的心迹。

    白伊是澜沧儿女,于情之一字上爽利大方,只是呆了片刻,忽然眉眼一弯,轻笑起来。她拉下杜渲的手,认真道:“我也想你。”

    杜渲也傻傻地笑了起来,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笑得合不拢嘴。

    与这对小情人的甜甜蜜蜜不同,隔壁雅间内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言欢身不由己地被拉进房去,目光立时便撞入一双幽深的凤目之内。她本能地倒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冷着脸道:“青天白日的,毓王殿下这是做什么?就不怕有污清名么?”

    李晏深深地望她一眼,眼中是她看不懂的东西。她也不想看懂,转过身便想推门出去。

    “阿欢,”身后李晏低唤一声,这两个字夹杂在他唇齿间,带了气音出来,仿佛是痛苦,又仿佛是欢愉。言欢楞了一楞,一时忘了推门。

    只听李晏在身后道:“我今日来是有句话要对你说,”他见她仍是不回头,只得继续道:“澄王这人城府很深,你还是不要靠他太近。”

    言欢没想到他们久未见面,一见面说的竟是这个,心中生怒,霍地转过身来,眼底细细碎碎都是压制不住的火气,“敢问殿下是玖黎的什么人?又是以什么身份在和玖黎说话?”

    她重用上了初到开阳时双方的称呼,生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李晏一时语塞。言欢看了他一刻,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虽仍旧如花儿盛放般令人目眩神迷,但却带着锋锐和凌厉。看在他眼里,刺得他心底微凉。

    言欢的声音里满满都是冷意,“既然殿下答不出,又凭什么来管这闲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玖黎心中自有主张。”她意有所指,“殿下要操心的事那么多,这等与殿下无关的微末小事,还是不劳烦殿下了。”

    言欢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推开身前雅间的门,迈步出去,却听身后的李晏仿佛是叹息了一声,幽幽道:“我、”他顿了一顿,似是在斟酌着用词,“我最近会出趟远门,大概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你若有事,直接去东宫找皇兄即可。我已同他打了招呼。你一切当心,无论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他又顿了顿,语声转沉,“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越来越低,渐至低到没有。言欢听得一愕,这最后的一句与其是说给她听的,不如说更像是一种保证,对他自己的和对她的保证。他要去做什么,非要在临行前巴巴地来跟她说这样的一句。

    她心中疑窦丛生,想要回身去问个明白,但她此时已身在雅间之外,一抬头,白伊就站在不远处等她。她再折身回去就显得这段时日的坚持都已成了个笑话,因此,她只是身形顿了一顿,仍是脚步不停,顷刻间便已出茶楼去了。

    冬日里的阳光无声地穿透窗棂,照着松花色绣了锦上添花图样的薄毯,薄毯就盖在言欢的身上。此刻,她正靠坐在窗下的罗汉榻上,听着刚从漪澜堂回来的白伊的回禀。

    距那日茶楼与李晏意外相见已过了好几日,言欢到底是因为李晏最后的那句话而心中不宁,生生打破了自己立下的晴雪园内不准再提毓王一切的诺言。直接令白伊传话,命容九去查毓王行踪。

    “容九说,毓王殿下的确不在开阳城内。但究竟去了哪里,还需要时间查探。”

    言欢有些焦虑,“这般难查么?”白伊听她的口气像是在生气,讷讷道:“容九说一有消息会立刻回禀。”

    言欢想的却是不如她每日去见一下容九,这样就可以更快地知道消息。

    只是还未等她想明白,白华从门外进来,“大人,澄王来访。”

    言欢不由扶额,无奈道:“他怎么又来了。”

    自伽蓝寺一遇,澄王李恒对她说了那个颇有些大胆的提议后,她虽当时就想拒绝,但因为李晏和秦念卿的意外出现,以至于她还没有答复李恒便愤愤而去。李恒许是觉得她已动心,所以益发执着。

    她的住处原本就不是秘密,只要到礼部使节记档里去查一查便可以知道,李恒显然是如此做了。起初几日,他还算守礼,并未亲自登门,只是派了人过来,一车一车的送礼,钗环首饰,绫罗绸缎,妆奁香盒,门类齐全得开一个铺子还绰绰有余。但这些都被言欢坚决地退了回去。于是,澄王李恒便亲自登门了。

    开始几次,言欢都以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不宜见客为由将人给挡了回去,可是,她低估了李恒的执着,他不怒不恼,依旧每日来晴雪园报道,做得如同人必须得一日三餐一样自然。

    言欢不是不想同李恒将话说清楚,只是,她还未查清楚李恒突然转变的缘由,中间又夹杂着李晏无缘无故出京一事,诸事都赶在了一起,她颇有些焦头烂额。眼下,李恒的这般做派已表明了他对她的势在必得,她亦不能再拖,必须要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了。

    “将澄王殿下请到前厅去吧,我这就过来。”言欢吩咐白华,说罢便下榻更衣。

    李恒坐了不到盏茶的功夫,言欢便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的只是家常衣裳,一袭菊纹长裙,外面罩了出风毛的莲青色外裳。衣衫的样式和颜色都很素净,但衬了她粉脂若腻的一张小脸和纤细高挑的身形,望去颇有几分明**人。

    李恒眼睛一亮,已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言欢却是快走两步,端端正正地行下礼去,“拜见澄王殿下。”

    李恒嘴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慢悠悠伸手来扶,“玖黎,咱们将来是要做夫妻的,你怎么还这么客气?”

    言欢不动声色地躲开李恒的手,笑道:“殿下真会开玩笑。”

    李恒听懂了言欢的潜台词,面色冷了一冷。

    言欢亦不想拖泥带水,心下一横,声音虽淡,但一字一字却说得极清晰,“殿下那日伽蓝寺的提议,恕玖黎不能从命。”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你在何方

    言欢说得这么直白干脆,原本以为依李恒的性子,说不定当堂就发作出来,她已有了心理准备,任他闹就是。没想到,李恒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好整以暇地坐回椅中,道:“本王想知道原因。”

    言欢也不虚与委蛇,直白道:“说来这原因也简单,玖黎只是不想赌上自己的终生大事而已。”“此言差矣!”李恒打断了她的话,“你怎知道嫁给本王只是赌,也许本王对你还有那么点真心呢?”

    言欢轻笑一声,“殿下就莫要拿玖黎取笑了。殿下有没有真心玖黎不知道,若是有,这个真心也不会是玖黎的,是也不是?”她虽面带笑意,眼底却的光芒却如针尖一般,似乎要刺到人心里去。

    李恒忽然大笑,“想不到玖黎竟然颇了解本王。”他笑意一收,“这样一来,本王更想与玖黎你合作了。你当真不给本王这个机会?”

    言语也收了笑意,缓缓摇头,“玖黎要对不住殿下了。”她郑重道:“不过,还请殿下放心,此事玖黎再不会与旁人说起,玖黎会当一切都未发生过。”

    李恒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面色喜怒不辨,悠悠然一句,“你大抵是不了解本王,本王想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只望你,莫要后悔!”

    言欢还没有回过神来,李恒已大踏步走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白伊见李恒出来,急急进来,紧张地问,“奴婢见澄王殿下面色不豫,可是有不妥?”

    言欢摇头,她心中也是无底,若是李恒当场发作出来,闹也好骂也罢,此事或可就此揭过,左不过她多赔些小心罢了。但他今日这般作态,倒叫她心生凛然,也不知道日后他会生出什么事来。但她倒也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这个澄王明显有问题,她要做的无非是再花些心思查到他背后,说不定一切就都解决了。

    只是说到查李恒,她眼下最焦急的却是李晏,这人已不在京中,一如断了线的纸鸢般消息皆无。她总得先落实了李晏,才有心思顾着其他。

    言欢坐在一间茶楼的雅间里,此刻,她正等着容九。现下已说不清这是她与容九的第几次会面了。她心中焦急,已不能平心静气地等在晴雪园,等着由白伊来回传递消息了。这段时日,她到底还是留了几分理智,没有日日到漪澜堂去,否则怕是以她这般大张旗鼓,澜沧在大楚的这个消息据点保不齐就要废了。她退而求其次,在距漪澜堂隔了几条街的一间不起眼的茶楼里包了个雅间,每日里都来坐上一刻,容九便来此直接回禀消息。只是,消息不是每日都有,进展缓慢。

    “小的打探到一点儿,据说毓王殿下去了北边,是处理户部的一些事。”容九今日倒是带来了新的消息,虽然简单,好歹算是知道了李晏出去的方向和缘由。

    言欢知道李晏目下在朝中管辖两部,分别是户部和吏部,若说是处理户部之事,倒也说得过去。

    再多的消息,容九一时还没打听得到,言欢只得悻悻地回了晴雪园。

    马车停在晴雪园门前,白伊扶言欢下车,正要踏入府门,言欢原本无意地向四周看了一眼,一看之下,身形忽然顿了一顿。

    她当初之所以选中这所宅子作为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开阳的落脚之处,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僻静。迁入后,也的确遂她所愿,门前的街上少有人迹。但此时落入她眼中的情形明显有些奇怪,从街角到这里,目之所及,至少能看到三个摊子,挑着担子貌似临时歇脚的年轻货郎,支着锅下着汤面的古稀老人,卖香扇绣帕的中年女子。还有围着这几个摊子的各色平头百姓。

    这条街几时这么热闹了?言欢心中一动,却并未说什么,仍是脚步不停地进府去了。

    方一关上府门,言欢便吩咐守在门前一个侍卫好好地看着街上的这些人。一直到了晚上,侍卫来报,说那些摊子看上去并无异常,只是一直守在原地,并经营到很晚。

    第二日,言欢照例还是要到茶楼去。待出了府门,状似无意地四下里一看,街上的摊子已然是换了一批,分别是卖茶果蜜饯的小姑娘,一个留了三绺长须的算命先生,还有一个替人写书信的年轻人。

    到这个时候,言欢已是觉出了不妥。

    她想了一想,径直向那个卖茶果蜜饯的小姑娘走去。那小姑娘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一笑起来颇为讨喜。见言欢过来,忙忙招呼道:“这位好看的姐姐,可是要买些果子吃?”

    言欢明知道她身份有疑,一听此言,却也板不下脸去,笑道:“也好,那就每样都包一些。”“好咧!”小姑娘看了看面前的各色果品,随便挑了一些,半晌方才包好,双手递过来。白伊伸手接过,递了银子过去。那小姑娘随手接过,看也不看一眼便塞入袖中。见言欢要走,突然道:“最近天寒,看姐姐这般娇弱的模样,当心受凉。”

    言欢眼底带了微愕,面上却是个温和的笑意,“多谢!”

    言欢带着白伊上了马车,白伊捧着那些包好的果子,“大人,这些------”

    言欢道:“无妨,等回府你们分吃了便是。”白伊道:“大人难道不怀疑?”

    言欢摇头,她知道白伊说的是府门前的这些人身份可疑。方才她故意去接触那个小姑娘,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一探之下,的确是探出了问题。那小姑娘给她包果子的时候显得不太熟练,而且接了银子照理该是仔细端详,认真收着,谁成想她竟是看也不看。

    这些人分明就是乔装故意守在这里,但她直觉他们没有恶意,否则那个小姑娘也不会有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的提醒,她是在告诉她诸事当心。她心中有奇怪的感觉,这些人仿佛是来保护她的。

    他们到底是谁派来的?诸事当心,难道是有人要对她不利?

第一百五十八章 乱缠的红线

    言欢坐在去往茶楼的马车里,苦思冥想了一路,仍是不得要领,只觉得心中郁闷。好在今日容九给她又带了些新的消息。

    “据说北边州县有豪民兼并田亩之事,所以毓王才决定出京。”容九将打听到的详细说于言欢。

    户部掌管大楚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李晏代表户部处理田亩之事,听上去一切顺理成章。但是,她仍是有些微的疑惑,堂堂亲王为了此事出京,还是稍嫌突兀了些。

    容九接着说了另一件事,“大人命小的查的人有些眉目了。”

    言欢那日从伽蓝寺出来后去漪澜堂,曾吩咐容九打听杜伯的事,只不过这事才过去了几日,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消息。

    容九道:“大人说的这个杜伯原籍乃是颍州乡下,小的便派了人直接去了他的家乡。原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许是难查。谁成想,到了那里一问,竟问到了一个了解内情之人。所以,才能这么快便来回大人的话。”

    “这么凑巧?”言欢讶然。容九道:“小的也觉得巧,不过那人所说的小的后来也找了各个乡邻街坊问过了,大体符合。”

    言欢点头,“那你便说来听听。”容九道:“据那人说,杜伯五年前返乡是投奔他的一个远房侄儿。算起来,这个侄儿还真有点远,差不多算是出了五服了。但也不知为什么这个侄儿竟愿意过继,表明要给杜伯养老送终,所以杜伯才离了原来侍奉的主家。回乡后,杜伯拿出了一大笔钱,置了宅院田地,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但没多久,杜伯就过世了。就在他下葬后没几日,过继的这个侄儿也举家搬迁到别的地方去了。至于他迁去了哪里,小的正在查。”

    言欢点了点头,这么短的时日查到了这么多已算是相当不错。“辛苦你了!”她说得真心实意,容九有些羞赧,“大人的吩咐,小的自当尽心。”

    容九退了出去。

    言欢独自坐了一刻,面上渐渐有了怒意,杜伯显然是被人收买了。试想,这世上哪会如此之巧。原本无儿无女的他突然跳出来一个出了五服的侄儿,还主动愿意过继。只是她府中一个看管书房的杂役,便是她家再厚待,多给月例银子。抑或是说他离开言府之时,她爹爹和阿娘念及情分养老银子给的多些,也不大可能到买宅置地的地步。何况他在开阳城中举目无亲,谁又会给他这么多钱。还有,他刚刚过世尸骨未寒,有田又有地的继子竟然抛弃一切,急急的迁到外乡去。看起来,这哪一桩哪一件都透着些耐人寻味,不由得人不深想。

    看来,杜伯的这个继子怕是要好好查查,只望人还在这世上。

    言欢今日也算是有了不少收获,便折身回了晴雪园。她出茶楼的时候,并未注意有一个女子从她旁边的雅间里出来,那女子定定地注视着她下楼的身形,满面神情复杂。

    言欢在晴雪园门前下了马车,见那些摊子还在,生意居然都还不错。摊前也围了不少的人。言欢暗暗扫了一眼,这照顾生意的说不定也是被人安排好的。

    到底是谁费了这么多心思在挂心着她的安危?她还没想清楚,便看见红绫站在府门前,看样子似是在等她。

    “怎么了?”言欢问。红绫面上带了忐忑,“刚刚宫里来人了,说是翠华宫的瑜妃娘娘明日请你进宫品茶。”

    瑜妃是澄王李恒的母亲。言欢立时醒悟,李恒的下一招这么快便来了。他无非是想让瑜妃给她施压罢了,看起来,这个招数也并不怎么高明。

    “姐姐要去么?”多少知道内情的红绫有些担忧。言欢挽了她的胳膊进了大门,“自然要去。不然下一招还不知道是什么,眼下看来,这一次说不定还好对付些。”

    言欢带着白伊,跟着一个小内监走在内庭幽长的深巷里,两边是高高的宫墙,举头望去,上面的天空被裁成了尺余宽的窄窄一条。深巷两边似是一眼望不到边,无端端地让人感到有几分压抑。

    她今日故意穿了正式的澜沧巫师神殿神官礼服,银色广袖深裾的袍服,腰间系了红色丝绦。一头乌发挽起,戴了银白月冠,面上覆了轻纱。她就是要提醒愉妃自己这个友邦外臣的身份,令她不能轻举妄动。

    翠华宫在永安宫旁边,永安宫是皇后寝宫,而明帝自先皇后故去之后,一直未曾立后。所以,永安宫一直是空置的,但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明帝对愉妃的宠爱,专门拨了距中宫最近的宫室给她居住。

    言欢进了翠华宫,瑜妃一身广袖妆花缎千叶海棠锦衣,华贵富丽,端端正正坐在正殿主位上。见言欢进来,立时满面堆笑。言欢瞥她面前的茶盏一丝热气也无,显是等了一刻。

    言欢上前,端端正正行礼。

    瑜妃起身亲自来扶,言欢见她这般殷勤,自然知道她心中是和李恒一样的打算,也不揭破,故作乖顺地垂下眼帘,权当一无所知。

    瑜妃亲亲热热地握了言欢的手,亲自带她到一旁坐下。坐下后仍未松开她的手,一边抚着一边道:“玖黎,怎么看着清减了这么多,可是还不适应大楚的水土?”

    言欢低眉顺眼,“怎么会,”她遮在长长睫毛下的眼波一转,故意道:“在澜沧时,神殿里的巫医说,玖黎是生来体弱,怕这一生都要与药为伍。”说罢,她还配合地轻咳了几声。

    瑜妃挂在脸上的笑容明显顿了顿,再怎么利字为先,但她也是个母亲,自然不想自己的儿子娶个药罐子回家。但她毕竟也在后宫中浸淫多年,那失态只是极短的一瞬,若非是言欢一直偷偷注意着她的神情,只怕根本发现不了。

    言欢暗暗发笑,表面上仍是端庄无比,仪态毫不出错的神官大人。她也知道这点小把戏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是想膈应瑜妃和李恒一下。她敢保证,李恒定躲在翠华宫的某处,暗中窥伺着这里,并等待着与她意外相见的机会。

    瑜妃坐直了身子,忽然向着殿内侍立的宫女和内监道:“都下去吧,让本宫和玖黎说几句体己话。”

    言欢听她如此说,也不由绷紧了脊背,她知道,瑜妃要进入正题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谁算计了谁

    瑜妃也不卖关子,上来便问:“玖黎,你可曾婚配?”言欢大方笑道:“娘娘为何问起这个。”

    瑜妃看过来的样子,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孩子,“早听说澜沧巫师神殿的女神官个个都是惊才绝艳,蕙质兰心,甚至于文韬武略,堪比男儿。本宫原本以为那都是夸张之语。但自从见了玖黎,才知所言非虚。”她来握言欢的手,“这般出色的人儿,若是便宜了外人,本宫可要后悔死了。”

    她拍着言欢的手,“本宫啊,一见你就甚是喜欢,觉得与你投缘得很。你也知道,本宫膝下仅有澄王一个,至今尚未定下正妃。那孩子虽表面玩世不恭,其实最是忠厚不过,陛下对他也甚是看重。他自千秋宴那日见过你之后,便惦记至今,有心求娶,但又怕冒犯了你,便偷偷来与本宫说。想让本宫问问,你是个什么意思?”

    言欢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讥讽之意,看上去仿佛是在考虑。

    伽蓝寺中,李恒说于言欢的那一番话剖析得明明白白,他们之间若是结合,完全是各取所取。而后来晴雪园中,言欢也干干脆脆地拒绝了李恒的提议。作为李恒的母亲,瑜妃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但她今日却是这样的表现。

    言欢心中清楚,瑜妃的样子宛如一个真心为了儿子一腔痴情打算的慈母,实际上,她所说所做的通通都是烟幕。瑜妃的真实目无非是在向她施压,以一国天子宠妃的身份迫自己一个品级远远低于她的外邦使节就范。在旁人看来,无论是对两国也好,还是对他们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桩互利互惠的姻缘。

    但她偏偏就不是旁人,她不会就范。

    言欢神情从容平静,“玖黎怕要让娘娘失望了。”听到这句话,瑜妃的脸色已是变了,如果说,方才的她还是温柔而善解人意的母亲,现在的她则是手握权柄暗藏锋锐的后宫第一人。

    “莫非是玖黎看不上本宫,看不上澄王?”瑜妃的话里带着尖锐的指责。言欢声音恳切,眼底却是冷静如冰,“玖黎以为,此事已经和澄王殿下说得很清楚了。”

    瑜妃未料到她不惧威压,还说得如此直白,不加任何掩饰。

    “你------”她柳眉倒竖,立时便要发作。

    “母妃。”澄王李恒适时登场。

    瑜妃见李恒几不可查地向她摇了摇头,显然是让她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她忍了又忍,深吸了口气,才道:“恒儿来了。”

    李恒满面春风,转向言欢,“玖黎,原来你在这里。”

    他叫得亲亲热热,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邪气里带了魅惑,仿佛他们一直是一对亲密的恋人。言欢站起身来,蹲身为礼,冷淡而客气,“见过澄王殿下。”

    瑜妃的神情又已变冷。

    李恒似笑非笑,“玖黎,你非要和本王这么生份么?”言欢垂下头,“恕玖黎不敢高攀。”

    其实,她原本不必如此直白,可以更迂回些,但是,她始终心有惦念,并不想有半分违背,即便是这个惦念已不复当初。

    言欢又向瑜妃行了一礼,“玖黎也该回去了,今日叨扰娘娘了。”

    瑜妃脸色煞白,显是气得狠了。李恒倒没表示不满,只道:“那好,本王代母妃送你出去。”

    言欢不置可否,也知道劝不住李恒,便由他去。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翠华宫,依旧沿着内庭深巷向外走。李恒步履从容不迫,广袖翩翩,除了表现得真像个殷勤的主人,也敛去了不少身上原本的纨绔之气。言欢依旧心存戒备,她知道,一个人的本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

    “嫁给本王,当真令你如此为难?”李恒一边走一边貌似认真地问。言欢轻笑,“殿下原本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在玖黎面前殿下大可不必委屈自己。玖黎知道,殿下看中的是玖黎身后的澜沧,并不是玖黎这个人。其实,能达成殿下目的的人选还有很多,并不是只有玖黎一个。”

    二人已走到了赢池畔,只是冬日清冷,湖畔景致萧索,并无人迹。

    李恒停下步子,嘴边忽然泛起一缕笑意,“对本王来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言欢听他说得奇怪,还未曾想通,便见他靠近了过来。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试图避开,但身形显然没有李恒快。眼看他张了双臂,似是要拥她入怀。

    这人方才还装作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现在态度却大相径庭,言欢心中诧异,情急之下无暇细想,纤手一抖,已自袖中握了一跟长长的银针出来,手腕一翻,抵在李恒的胸口。

    她为李伦解蛊受这一场伤,失了灵力,又失了内力。以她的性子,自不愿坐以待毙,因此,便寻了这银针来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竟是用上了。

    李恒面上一时红一时白,低头看着抵在自己胸口上的长长银针,那银针极细极长,于冬日阳光下散发着刺眼的寒芒,仿佛下一刻就会穿透他的身体。他并不知道这根针是何时出现在言欢手上的,但见她神情平静,仿佛正在做的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退到树后面去,噤声。”言欢的声音有些冷。

    此刻他们身畔是一排垂柳,虽是冬日,但京洲偏南,温度尚可,垂柳依旧算得上茂密。

    “去树后做什么,玖黎难道是有私密话要对本王说?”李恒面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衣袖轻摆,手腕一伸,仿似要动手来夺。言欢将银针向前递了一递,针尖已没入他胸前的锦袍之内。“殿下可不要轻举妄动,虽然玖黎身手不佳,但殿下可以试试,究竟是玖黎的针快,还是殿下的手快。”

    言欢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说的只是平常小事,李恒面上笑意更浓,行动上却没有违背,倒退着走向垂柳之后。

    言欢持着银针,一步也不放松地紧随而至。

    他们才至垂柳后隐了身形,便见一队捧了稚羽宫扇,抬了步辇的内监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那步辇上虽蒙了厚一些的黄缎做帘幕,但仔细看去,仍看得到里面坐的身形一袭明黄龙袍,头戴玉冕。是明帝。

    待明帝走远,言欢手腕一抖,已将银针收了回去。她转头看向李恒,讥讽道:“还请澄王殿下恕罪,若非是殿下先算计玖黎,玖黎也不会出此下策。”

    李恒见计划落空,竟也不着恼,“玖黎竟猜出了本王的用意,佩服!佩服!。”他邪邪一笑,“你这般聪慧,本王更是不想放手了。”

第一百六十章 夜劫

    言欢依旧肃着一张脸,“殿下做得这般明显,玖黎再猜不出,岂非是蠢笨得无可救药。”她拉开与李恒的距离,满脸防备,“殿下定是知道陛下会经过此处,故意引玖黎在此处停下,再做出些亲密之举,好让陛下以为玖黎与殿下有私。那么日后自可借此向陛下提出与玖黎的婚事。”她面上似嘲似讽,“殿下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恒完全不以为意,厚着脸皮道:“本王费了这许多心思对你,难道你不该庆幸?”言欢被他气得笑了起来,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抱歉,玖黎并不这样觉得。”

    李恒蓦地收了脸上笑意,目光阴沉,“玖黎,以你的聪慧,你自然知道本王不想放手。所以,不管你是什么态度,都改变不了结果。”

    言欢微扬了下颌,直视着他的眼睛,无所畏惧,“那好,玖黎便等着殿下的结果。劳烦殿下远送,玖黎告退。”说罢,她转身便走。

    李恒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身形,满面阴郁。

    言欢回了晴雪园,立时命人关紧了府门。同时命白伊传下话去,近几日内要守好门户,外人一律不见。

    红绫见她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也有些紧张,问道:“姐姐怎么了?可是在宫里遇到了什么?”

    言欢方才费尽心思应付着瑜妃和李恒,此刻满心疲累,以手支额,半闭着眼,道:“的确是遇到了一个难缠的。”

    她此时心中颇有些啼笑皆非,她这近二十年的人生虽不长,却也遇到了很多,亲情、爱情、友情,生死,别离,从来未曾想过竟还遇到了这等稀奇之事,被人逼婚。

    她想着李恒在赢池畔的那一句“对本王来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她绝对不会以为是李恒对她有情。依照她原先所想,李恒想要以她的背景和身份为踏板更快在大楚朝堂有一席之地,但与她条件相当的也不是没有,李恒却笃定她最合适。而她自己,除了身份背景,便是曾与毓王李晏走得颇近。李恒的所谓“合适”,是否有将她抢到手中,便可与李晏一争高下的意思。要知道,现下大楚朝堂上,论才干能力,李晏可算是首屈一指,甚至于风头隐隐盖过了太子李伦。

    李恒为逼她就范,使尽了各种手段,但也暴露了他的急躁。她更坐实了心中的想法,一定是有什么在逼着他加快步子施行他的计划。而他如此着急,恐怕最近还会使什么手段,她需得多想想应对的法子了。

    “你若有事,直接去东宫找皇兄即可。我已同他打了招呼。”李晏那日于茶楼中找到她时所说的话言犹在耳,不知道李晏是不是预料到了她会有眼下这样的情形,所以早早地替她做好了打算,而她竟然真的要用到这个法子。

    言欢想了一想,将李恒近日表现写下书信一封,命白伊送到东宫去,面呈太子殿下。她在信中并没有写什么求助之语,相信李伦看了之后应能明白她的意思。

    白伊去了半日,回来后告诉言欢,李伦人并不在东宫。她等了良久,唯有将书信留下转呈。言欢并不担心,书信既已留在东宫,李伦总能看到的,而且,依他的性子,必会插手此事。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月色清冷,星子熹微,四下里一片清寂,如蒙了厚重寒霜。

    晴雪园内言欢的卧房依旧亮着灯火,此刻,她正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地练着字,偶尔还低低地咳嗦几声。身旁的白伊给她换了热茶,又拿过一件披风搭在她的肩头,“大人,您这几日受了寒,身子不爽利,还是早些歇息吧。”

    言欢“唔”了一声,却仍未将手中的笔放下。她这几日心中烦乱得紧。容九那边再未探到李晏任何消息,不知道那人到底怎么样了。而李恒这边也是悄无声息,他越没有动静,她就越是担忧,就仿佛是在她头上悬了一把不知何时会掉下来的剑,悬而未决,令人始终不能释怀。

    冬夜漆黑而漫长,四下里极静,静得仿佛能听见远处屋檐上露水滴下的轻响。隔了一刻,不知何处传来几声极轻微喀嚓声,仿佛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言欢顿了一顿,忽觉有异,一把撂开了笔,“白伊------”还未等她吩咐,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使劲拍门。白伊急忙去开门,是守院的侍卫,那侍卫冲进来慌忙道:“大人,有人要闯进来,现在正在府门前,但不知从哪里来的人暂时将他们阻住了。”

    “走,去看看。”言欢一边系着披风的带子,一边匆匆向外走。待走到院墙前,侍卫搬来梯子,言欢登上向外看,只见府门前已战作一团。几个黑衣人被围在中间,围人的男女老少都有,竟是白日里那些在门前街上做生意的摊主。她料得没错,这些人果真是被派来保护她的。

    看起来,这些欲闯入的黑衣人暂时被压制住了,一时还闯不进来。

    只是,这些黑衣人是谁,闯入晴雪园要做什么?

    耳听得身后有刀剑交击之声传来,她急忙回头,竟然见到有十数个黑衣人自后院过来。这些闯府的人竟然用了前后夹击的法子。

    那些黑衣人见到梯子上的言欢,毫不犹豫地向她冲了过来。她身畔的侍卫立即抽出武器迎上前去,拦阻那些黑衣人。那些黑衣人的身手并不弱,好在她身边的这些自澜沧巫师神殿带来的侍卫也都是一等一的,一时之间,还未呈败相。只是,黑衣人数量远高于她身边的这些侍卫,有几个冲破了拦阻,径直向她奔来。

    白伊、白华随之迎上前去,阻住了那几人。能入得了巫师神殿的自也不是普通姑娘,白伊和白华也是身怀武功的。

    见到黑衣人这种阵势,言欢心中隐约明白过来,这些人定是冲着她来的。她返回开阳日短,自问还未曾与谁交恶到对方要用夜袭的手段,唯一有嫌疑的便只有澄王李恒。

    莫非这些人都是李恒派过来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被掳

    言欢下了梯子,冷眼旁观。生死搏杀这些年已见过不少,此刻心中自然是不怕。虽眼前刀光剑影,仍是一边看着一边认真思忖。

    耳听得有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姐姐,姐姐。”她抬头望去,隔了侍卫和黑衣人斗得难分难解的身形,见红绫带着思棋从后院奔来。两人都是纤纤弱质的姑娘家,显是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吓得漱漱发抖,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刚想叫红绫和思棋过来,猛然省起这些人原本都是冲着她来的,呆在她身边只会更加危险。只是此时情况紧急,不及细说,只得以眼色示意,又连连摆手。只是二人隔了一段距离,中间又是人影幢幢,兵器交击、呼喝声不绝于耳。红绫根本就没有明白,左顾右盼,找准空子就要过来。

    言欢无法,只得扬声道:“不要过来,你们快点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红绫却是不走,仍是看着她这边,言欢担心那些人会误伤到她,又提了声音,“还不快走!”

    听去她的声音里颇有几分厉色,红绫面色一变,低头扯了思棋的衣袖,又走了回去。

    只是,她们这一番对话早被当中的黑衣人听了去,其中一个见近不了言欢的身,忽然倒退一步,反手一剑逼到红绫颈边。那剑上闪着冷芒,如毒蛇吞吐的信子,缠绕在红绫脖颈之上。

    言欢瞪大了眼睛,看着红绫渐渐苍白了的脸色,心中又急又气,若是自己身手仍在,何必这样受人所挟制。她使劲咬了下唇,心念转了几转,忽然大声道:“都住手!”

    她这一声叫得突兀,又用尽了力气,场中的人都停了下来。

    言欢只是瞪视着那个用剑逼了红绫的黑衣人,寒着声音,“本官知道你们都是冲着本官来的。如今本官人在这里,要杀还是要人悉听尊便。”她指着红绫,“她不过是个弱女子,需得把她放了,否则,本官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如了你们的意。”

    那黑衣人道:“好说,咱们也没旁的意思,只不过是希望神官大人能够随咱们走一趟。大人放心,只要大人能够随咱们走,这位小姐咱们自然是要放了的。”

    言欢“哼”了一声,“好。本官随你们走,你们把她放了。”白伊、白华都大惊失色,忍不住道:“大人!”

    言欢摇了摇头,“无妨,他们要的是本官的人,不是本官的命。”这话既是说给白伊和白华听,同时也是说给黑衣人听的。

    那黑衣人也道:“在下是来请大人的,怎敢要大人的命。”

    言欢听了这话,心中已然确定了指使之人必是李恒。只是她没想到李恒会采用这样下作的法子,竟是打定了掳走她的主意。她冷冷道:“想来是澄王殿下派你们来的,不知殿下来了没有?”

    那黑衣人显是有些尴尬,含混道:“澄王殿下怎会在这里。”

    言欢知道此刻与他们纠结这个也是无用,便道:“放人吧,本官随你们去。”

    那黑衣人向距言欢较近的两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上前来,将言欢夹在中间。那个黑衣人放下逼住红绫的剑,唿哨一声,众人簇拥着言欢就向府外走去。

    言欢一边向外走,一边暗暗去摸衣袖内藏的银针,冷不防身边的黑衣人上前一步,用绳子将她的两只手都绑了起来,一边绑一边道:“冒犯大人了,主人吩咐了要小心看护大人,还请大人配合。”

    言欢心中暗骂了一声李恒,他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但此时也是毫无办法,只得恨恨道:“澄王在哪里?你们要带本官去哪里见他?”

    那黑衣人倒也耐心回答,“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一时晴雪园府门大开,门前缠斗在一起的黑衣人和那些扮做小生意人的也都住了手。见言欢被困,众人都围了上来。

    那黑衣人见此情形,忽然提剑搁至言欢颈边,如方才逼迫红绫一般,阴**:“神官大人在我等手里,若是不想大人有事,就都让开。”

    众人投鼠忌器,只得退了开去,眼见黑衣人拥着言欢便要扬长而去,众人都束手无策。

    突听得长街尽头传来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不一刻便看到一队人马向这边奔来,因为他们身后是一团浓重的黑暗,不见来处,未见归途,显得这对人马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一般,众人都看得呆了。

    簇拥着言欢的黑衣人们心头都是一紧,只是他们已来不及反应,耳听得那队人马中有人冷哼一声,沉声道:“拿下。”紧接着便是“嗖嗖”连响,有羽箭破空而来,黑衣人们一个接一个被射中倒地,最后只剩下言欢身畔持剑逼住她的这个。只是这个也被吓得不轻,眼见同伴都已倒在地上,就连持剑的手都已颤抖起来。

    言欢却恍若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队人马最前面的那个,一袭玄衣于夜空下镀满清辉,映着眉间一缕轻寒,居然是久已断了消息的李晏。

    李晏看着言欢颈边的剑锋,眸色转深,“本王不管你是什么人,放开神官大人,本王允诺放你条生路。”

    那人看看了四周,脸上露出豁出去的神情,持剑的手紧了一紧,又向言欢颈边靠近了几分,大声道:“你先放了我,我再放她。”

    李晏翻身跃下马来,不敢逼得太近,怕那人太过紧张控制不住手上力道,抬头忽然见言欢正认真地看他,待见他向她看过去,她几不可查地向一边歪了歪头。

    李晏心中立时明白过来,背在后面的手对着他身后不远的杜渲做了个手势。杜渲自然明白,偷偷举起手中持的弓箭,向那黑衣人瞄准。

    他放缓语声,安抚着那人,“你放心,本王说到做到。”刚说完最后一个字,眼角余光瞥见言欢突然像是被什么拌了一下,身子使劲向旁一歪,脖颈堪堪脱离了剑锋。旁边挟持她的那个黑衣人吓了一跳,伸出一只手想去拉她回来。只是他才伸出手去,只听得嗖的一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仔细看时,原本在对面的李晏不知何时已至神官大人身侧,此时正牢牢将她拥入怀里。而一旁挟持的黑衣人已仰天倒下,胸口有一支羽箭直直贯入。在黑衣人对面,杜渲身形笔直,持弓站在那里,弓弦犹自颤动不休。

    直到被紧紧拥在李晏的怀里,言欢才反应过来,她此刻已不再为人所制。耳畔是李晏紧张的追问,“阿欢,你怎么样?”一边问,他一边上上下下打量她。她察觉他握着她的手心里都已出了汗,显是方才被吓到了,便道:“我没事。”

    目光瞥见李晏的脸,见他人似是瘦了一圈,下颌上还带着浅浅胡茬,怔怔道:“阿晏,你去了哪里,怎么才回来?”

    李晏道:“是有件事非办不可。”言欢浑然忘了方才她处于一个多么危险的境地,竟是替李晏松了口气,“回来就好,这段日子没有你的消息,我快急死了。”

    李晏心中一暖,眉间清寒已不知不觉落去,眸光柔和,唇角微弯,“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你,这段时日可还好?”

    言欢听到他问的这一句,突然想起这段日子以来的种种,心中一阵气闷,一把便将他推了开去,冷淡道:“毓王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解开误会

    李晏被言欢推得愣了一愣,眼前人他已好久未见,此时却是半分眼色也不肯给他,他一时顾不得身前身后众人在侧,靠上前去,低声道“我自然是来见你。”恐怕连他自己也未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隐约带了点讨好的意味,言欢一时硬不下心肠,别过脸去,口中兀自道:“殿下不是应该去见别人么,见我做什么?”

    李晏一把握了她的手,“哪有什么别人,只有你一个。阿欢,这中间有些误会,等空下来,听我跟你细细分说。”

    言欢还未答话。杜渲过来,叫了声,“殿下。”李晏道:“可问明白了?”杜渲应了声,“问明白了。”

    李晏道:“都是李恒的人,是不是?”杜渲看了言欢一眼,道:“是,是澄王殿下派来的,说是要请神官大人到澄王府去住几日。”

    李晏并不说话,只是面色极冷,半晌吩咐杜渲,“把人带上,进宫。”

    旁边有人过来行礼,“参见殿下。”言欢扭头看时,却是那些在她府门前乔装的小生意人。

    言欢蓦地醒悟过来,“原来这些人都是你安排的。”李晏“嗯”了一声,“我出去这么久,怕你有危险,便安排他们在这里守着。”他看着那些人,“你们能及时将这里的消息知会本王,使得本王能尽快赶来救人,按例当赏。只是,你们没能护好神官大人,致使大人为人所制,也算是办砸了差事。功过相抵,你们服是不服?”

    那些人齐声称“服”,纷纷垂头丧气地退下。

    “阿欢,”他语声再度转柔,“走,你同我进宫去。”言欢想了想,“你是要去向陛下奏告你所查之事?”

    李晏点头。言欢有些疑惑,“为何要我与你同去?”“这其中有一些牵涉到了你,况且,我也想让你知道我这段时日都在忙些什么。”

    他去帮她理了理身上的披风,转头又去看白伊。白伊忽然醒悟过来,奔回院内,稍倾返回,手上捧着言欢的面纱。李晏亲自替言欢戴好,然后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已带着她上了马。

    他身后的杜渲及一众侍卫纷纷抖了缰绳跟上。

    因为带着言欢,李晏的马奔行得并不快。言欢并不知道他要跟明帝说的都是些什么事,只是在心中暗自思量,半晌沉默不语。

    李晏见她一直不说话,微微俯过身来,贴着她的鬓边,“阿欢,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他也不打算等有空了,急急忙忙细细解释,“这些都是误会,我同秦家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日御茗坊中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我在的那间茶室里。你要相信我,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他顿了顿,“伽蓝寺那次的确是我有意,但却是另有目的。”

    见言欢仍是板着脸不说话,李晏姿态放得更低,“你肯定还气我任你搬出王府,这些日子也没去找你。其实,我一直在暗地里在查证一件事,这件事有些凶险,我怕你在我身边会牵连到你。恰巧有了御茗坊之事,我便顺水推舟,任你出了王府。而伽蓝寺那次,我不过是做个样子,是想把你摘得更彻底些。只是,没想到会节外生枝,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悄悄去勾她的手指,“你不要不说话,理理我好不好?”他在外人面前一贯是稳重高冷的俊美王爷,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偶尔露出些孩子气。

    言欢仍是不说话。李晏坐在她身后,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见她微垂着头,一张小脸埋在披风滚了风毛的领子里,双肩还在隐隐颤抖,竟似是在哭。

    李晏吓了一跳,他最见不得她的眼泪,登时有些六神无主。想要去扳她的肩头,犹豫了一下,怕她不高兴;又想去摸她的脸,又有些迟疑,怕她不愿意。一时不知道怎样才好,半晌才软声道:“阿欢,你莫哭,你莫哭。你有什么气冲我发就好了,我在这里,我都听着,你身子不好,一直这样哭,当心哭坏了。”

    言欢依旧不理不睬,“阿欢,”他殷殷陪着小意,“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不是。你莫要哭啦,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抬了袖子,想要给她擦眼泪,耳听得她噗嗤一声,竟是笑了起来。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只见她偏了头向他看过来,眼底带了几分促狭,一张秀面上干干净净,哪里有半分泪痕。她竟是在逗弄他!

    李晏丝毫不恼,心中想的却是好在她未落泪,他总算可以放下心来。口中兀自解释道:“你一定要相信我!”

    言欢嗔了他一眼,“我从来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生气。”李晏“啊”了一声,显然还没明白过来。

    言欢恨恨地掐了他一把,“你你你,你这个傻瓜!不怕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误会你和那个秦家小姐。我气的是发生了事情,你却生生要把我摘出去,宁愿自己一个人去扛。”

    “你怎么知道我的意图,难道有谁跟你提起,也不对,这事我从未跟任何人说过。”李晏一脸讶然。言欢伸指点上他的额头,叹息,“咱们难道是第一日才认识,你的性子,我又怎会不了解!”

    李晏心中温软,说不清是感动还是欢喜,抑或是别的什么,只是从后面拥住言欢,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反复低喃,“阿欢、阿欢、阿欢、阿欢。”

    言欢也不再说话,任他拥着,两人一骑于午夜无人的开阳街头慢慢行进。自御茗坊那日后两人便即分开,已是好些时日未在一处,如今事事说开,心无芥蒂,只觉心底甜蜜,情浓意浓。虽身处凄清寒夜,眼见身前身后黑暗无光,二人却觉得只要彼此守在一处,前路纵是刀山火海,一切都只做寻常。

    杜渲自然知趣,偷偷示意一众侍卫慢行,渐渐落后了两人一大截,只是远远地跟着。

    过了好半晌,言欢才重拾思绪,李晏所查之事已严重到他宁愿她误会也要把她生生推离身边,显然是非同小可。

    她忍不住问他,“你查的到底是什么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不臣之心

    言欢问完了这句,直觉身后的李晏身形略微紧绷,他语声里含了冷肃,“此事牵涉李恒。”

    “澄王?”言欢反问。李晏“嗯”了一声,“若论起来,还得从咱们那次去缀锦阁说起。”

    那次,李晏陪同言欢去缀锦阁寻找红绫,于李恒在缀锦阁内包下院子的屋顶上发现了他与那些青楼姑娘们貌似疏离的奇怪情形,后来又从红绫的口中得知李恒每次光临缀锦阁根本意不在狎妓,李晏便起了疑心,自然而然顺着这条线深挖了下去。

    “只是我太过心急了些,不慎被李恒发觉了。其间,他竟丝毫不顾血缘之亲,几次派了刺客来杀我。”李晏语声平淡,仿佛讲着与己无关之事。

    言欢吓得坐直了身子,去摸他的手臂,摸他的胸膛,又去摸他的脸庞,“你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了伤?”李晏按住她的手,似笑非笑,目光灼灼,“阿欢,你这样对待一个成年男子,可是不大好。”

    言欢明知道他是在故意宽她的心,心中自然是放心不下,苦涩道:“所以,你便借了御茗坊那日为由头,故意让我自己离开了毓王府,又故意跟我疏远,便是不想李恒注意到我,可恨我之前竟然不知道你屡次被人行刺。”

    她说到这里,心中突然想通了一事。难怪这段时日看上去李恒那般急躁,连带着一步紧似已一步地逼迫她,原来是他发现了李晏在偷偷查他,所以,不得不加紧施行他的计划。

    李晏爱怜地摸摸她的脸颊,“这般危险的境地我一个人就够了,怎会还留你在我身边,只会令我会分心。”他面色转寒,“只是我未料到他打得却是那样不堪的主意,竟然迫你嫁他。当时我在外得知消息的时候,恨不得插翅回来。”他心疼道:“阿欢,你受委屈了。我虽安排好了人手,却也耐不住李恒使尽了招数。瑜妃召你进宫,他又想在父皇面前算计你,这我都知道。我已经尽快将事情了结,赶回来见你。”

    “原来你都知道了。”言欢低低道。这些时日李恒对她诸般纠缠,她都淡定从容地一一回敬了回去。在今夜差点被掳之前,李恒也未曾在她这里讨到什么好去。只是此刻听李晏这样一说,她心里不知怎地竟泛起了丝丝委屈,也许,在她心底里不知道的角落,她一直是依赖着他的。

    “阿晏,我很想你。”言欢顺着自己的心意,喃喃道。“我也想你。”李晏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有磁性。

    言欢攀住他的衣袖,依赖地想要靠得更紧些。触碰之间,手底隐然带了湿意,抬手看时,指尖竟有猩红之色。“你受伤了?”她一边问,一边去寻找方才手中觉得有异的地方。

    李晏按住她的手,“无妨,只是小伤,已处理过了。”“你在哪里受的伤?”言欢追问。李晏眉目微冷,“这就要问我那个好三弟了。”

    言欢拧眉,“是李恒。他逼婚于我,又下手追杀你,他一改往日的风流闲散,我猜他所图谋之事大抵是不小。”李晏冷笑,“他的图谋不仅不小,要说是胆大包天也不为过。”

    “他在图谋什么?”言欢问。“一会你便知道了。”李晏接了一句,一抖缰绳,令坐骑停了下来。

    言欢这才发现,他们已行到了皇宫之前。此时差不多已是子夜时分,按照往常,宫门应早已下钥,但此刻却是门洞大开,门前站着的竟是明帝身畔的内监总管怀恩。看他那姿态,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言欢见这阵势,心中一紧,生怕对李晏不利,不由使劲握了他的手。李晏低声道:“无妨,是我给父皇报了信,说要此时过来。”她这才放松下来。

    此刻,见他们过来,怀恩急忙迎上前来,顾不得寒暄,径直道:“毓王殿下可算来了,陛下口谕,请殿下直接至常阳殿。”

    李晏先下了马,又转身扶了言欢下来,带着杜渲等一众侍卫,随着怀恩进了宫门。

    常阳殿内灯火通明,明帝神情严肃,衣饰严整,负手立于殿内。他虽身形笔直,一身威严,但望去眼底焦灼,脸色蜡黄,形容颇有些憔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太子李伦坐在下首,虽然看上去神情平静,但隐在衣袖内的手指蜷缩,显示了他心中的忐忑。他是在睡梦中被明帝急召到这里的,只是,他来了有一个多时辰了,明帝只是让他等着,旁的一句话也没说。

    怀恩步履匆匆地进来,躬身道:“毓王殿下到了,还有澜沧的神官大人。”“宣。”明帝走回案后坐下。

    李晏甫一进殿,一撩衣襟跪于当地,“参见父皇,见过皇兄。”言欢也行礼如仪。“都起来说话。”明帝一摆手,紧接着劈头便问,“宁之,你让秦江池来禀报朕,说顺之------”

    说到“顺之”两个字,明帝顿了一顿,这是澄王李恒的字,也是他所取。他当年之所以取这个字,期望的便是这个孩子来日能够顺服,仁孝,不违背君父。谁知此时竟然听说李恒暗地里也许在做着最不顺服,最不仁孝之事。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他又为何要如此?

    明帝压下心中烦躁,接着道:“说顺之有不臣之心。朕如你所愿,此时等在这里。还有,朕已命秦江池去澄王府宣旨,命他即刻进宫。眼下,你有什么就都拿出来吧。”

    听到“不臣之心”这四个字,言欢大吃一惊。虽然她早隐隐约约猜到李恒怕是暗地里在进行什么勾当,但此时明明白白听来还是不由得一阵骇然,所谓“不臣”,乃是不守臣子本份,意图犯上作乱。李恒这是要反了么?

    此时,怀恩已知趣地退了下去,亲自守在殿门口。殿内只余李晏、言欢、明帝和李伦四人。原本这算得上是大楚皇族内部事务,言欢也想告退。李晏却暗地里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安心留下。言欢知道他这是将她当自己人对待,便也未见外,立在当地未动。

    李晏的面上虽仍有长途奔行的疲惫之色,但双目炯炯,神情坚定,气度从容不迫。一时几人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

    李晏只是看着明帝,眼神坚毅坦诚,“是,父皇。”他声音沉沉,“儿臣今夜要告澄王李恒,有不臣之心,意图谋朝篡位。”

第一百六十四章 谋兄

    李晏话音刚落,殿内的几人面色都已是变了。他这一句话并不复杂,任是谁都能听懂。只是,这句话里罗列的罪名之惊人,之震撼,令人几乎以为是听错了。

    只听的“哐当”一声,言欢循声去看,却是李伦碰翻了身畔小几上的茶盏。李伦人前一贯成熟稳重,几乎从未失态,此刻,他脸色青白,手握成拳,身形在微微颤抖,显是吃惊得狠了。

    此时,明帝正认真地看着李晏,李晏也镇定地望着明帝,因此,除了言欢,谁也没有顾得上去看李伦。

    “宁之,你要知道你说这句话的后果。”到底是一国之君,虽然也是震惊,但明帝面上仍一派淡定。李晏毫不退缩,“父皇,儿臣所说句句属实。”

    明帝坐直身子,“好,朕信你一回。宁之,就把你查到的都说上一说。”

    言欢亦是想知道,她与李晏不在一起的这段时日,李晏是怎么查到李恒有不臣之心,意图谋朝篡位的证据的。

    李晏深吸了一口气,捋着脑中思绪,开口道:“儿臣起初并没有想到李恒会有谋朝篡位的心思,他毕竟是儿臣的三弟,虽然儿臣与他并不算亲近,但毕竟是血浓于水。之所以他引起儿臣的怀疑,乃是因为端阳宴上皇兄中双生蛊之后------”

    李晏侃侃而谈。

    端阳宴上,太子李伦被人种下双生蛊,所有矛头最后都指向詹事府左中允梁子忠,而梁子忠因为双生蛊反噬身死,因此死无对证。后来全凭他房内夹墙里私人札记上的记载,他做此事的目的乃是操控李伦,为当年言家被指证参与李景元谋反一事翻案。因此,以此为证,将李伦中双生蛊一案盖棺定论。

    实际上,李晏一直对此案心存疑虑。其一是双生蛊案一查之下便即水落石出,显得太过完美顺畅。其二是单凭区区一个梁子忠竟然做了这样的大事,实实令人匪夷所思。因此,即便是结案后他也从未将此事放下。他一面派人继续暗中调查梁子忠,一面将有关此案的一切,包括证物、线索等细细研究。终于让他发现了一点端倪。

    首先便是梁子忠的那本札记,那上面记载了梁子忠这些年来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因此,札记存在时间应该不短,至少横跨数年。但是,札记的油墨纸张看上去却不显陈旧。他便请了开阳城里最有经验的制纸和制墨师傅进行鉴定,最后得出的结论竟然是札记的成本时间并不长,最多只半年有余。换言之,这本能够证明梁子忠给太子李伦下双生蛊动机的札记是伪造的。

    言欢听到此处心中一动。假使札记是伪造的,那么札记中所说梁子忠的动机应该也是假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给言家翻案。她心中自嘲,当时因为她之故将双生蛊一案揭了开来,原本她还对梁子忠有些许愧疚,现下里想来,这愧疚无异于一个笑话。

    但随即一个疑问浮上心头,假托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为何偏偏以给言家翻案为借口?就是因为这个借口,导致明帝震怒,再不准任何人提起给言家当年之事。她忽觉有些心惊,这更像是有人不想给言家翻案才故布的疑阵,那么,策划太子中蛊的李恒与当年嫁祸言家暗通安平王李景元的人到底有何联系?

    言欢越想越是迷惑,只觉得眼前雾霭重重,半晌也理不出个头绪。但她心底有隐隐的兴奋,眼下唯一能确定的是,假若太子中蛊可以翻案,那么言家也可自这案中脱身出去。或可借此机会,以彻查之名,向明帝提出重查言家当年一案。

    她抬起头,发现正在向明帝陈述的李晏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她一眼。她蓦地醒悟过来,李晏费尽心思做到这样的地步,除了想要查清真相,还有一点,也许就是为了实现他对她的许诺,帮她还言家一个清白。而眼下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是李晏帮她争取到的。

    她趁着李晏再度偷偷看她时深深地回望了他一眼,唇角边还带了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尽管那个笑意短暂而轻微,但她想,他应该明白她的意思,她知道他为她做的一切,她懂了他。

    李晏继续向明帝说着太子中蛊的第二个疑点,“除了那本札记,还有便是梁子忠其人。当初儿臣曾仔细查过此人,梁子忠为人孤僻,除了自己的差事,与皇族、世家并无其他任何往来。表面看起来,梁子忠这个人十分简单,又有些超脱。但只要是人总会有弱点。终于,儿臣从他的一个心腹下人那里探问出梁子忠颇为贪色,据说,他每月总会有固定几日去城中葫芦巷里的缀锦阁。”

    听到李晏说梁子忠光顾缀锦阁,言欢不由得一愕,联想起李恒在缀锦阁内常年包的院子,李恒与阁中姑娘们相处的奇怪情形,无形中仿佛有一根线正将这些连在一起。

    只听李晏道:“因此,儿臣便去查了缀锦阁,无意间发现,李恒在那里包了一个院子,每月也会有固定几日去到那里,而他去的日子与梁子忠去的时间偶有重合。”

    实际上,发现李恒在缀锦阁包了院子的乃是他陪同着言欢一起去找红绫,但这一节自然不方便对明帝说,因此,李晏便以查追查梁子忠为名引出此事,倒也顺理成章。

    明帝听到此处眉头皱紧,“你是说顺之与那个梁子忠在缀锦阁中有密会?”

    “是。”李晏干脆道:“儿臣查问了梁子忠去缀锦阁召的姑娘。这梁子忠似是颇为长情,每次都只召一个名叫云坠儿的姑娘。据云坠儿说,梁子忠每次去两人都会先饮酒,然后她便会人事不知直至第二日。儿臣相信,梁子忠定然是以此为掩护,偷偷做了什么不为人知之事。儿臣已将云坠儿关了起来,父皇可随时查问。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儿臣已发现了证据。”

    他双眸亮得惊人,仔细看去下面似压抑着愤怒,“儿臣暗地里去查了缀锦阁那个院子,发现下面竟有一间极隐秘的密室。在密室里,儿臣发现了许多关于澜沧及澜沧巫师神殿的典册,尤其是涉及蛊毒,而就在双生蛊那一节中被人用笔做了详细标注。甚至于,儿臣还发现了几份应是没来得及销毁的自澜沧来的传信,上面都是关于如何获取双生蛊的。儿臣比对过笔记,的确是梁子忠所写,也对照了日期,应是梁子忠以老家有事为名告假实际上去澜沧盗双生蛊的那段时日。”

    “父皇,请允许儿臣将一应证据呈上来。”李晏道。明帝点头。

    李晏随即向殿外道:“杜渲!将东西呈上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犯上

    话音落处,杜渲捧着一只盒子走了进来。先向众人行了礼,才将手中的盒子呈至李晏手上。李晏接过,杜渲又退了出去。

    李晏将那只盒子奉至明帝所身前书案之上,亲手打开。“父皇,儿臣虽早就探了那间密室,发现了诸般证据,但为免打草惊蛇,并未动其分毫。直到前几日儿臣又派人去了那里,将这些证物取了出来。”

    他郑重道:“父皇,证据确凿,就是儿臣的这个三弟——澄王李恒在幕后操控了一切,派梁子忠去澜沧盗取双生蛊,借端阳宴将蛊毒种在皇兄身上,因神官大人为皇兄解了蛊毒,且梁子忠身份败露,又暗地里将梁子忠灭了口,并伪装成蛊毒反噬的模样,借口他是为了当年言府参与安平王谋反一事翻案。最终令儿臣几乎查无可查。”

    李晏话说到这里,太子被下双生蛊一案已是豁然开朗,堂堂大楚澄王李恒隐身幕后,操控了一切。李恒的计划十分周密,原本不可能被人发现端倪。只是世事如棋局,谁也料想不到她与李晏去缀锦阁寻找红绫,会无意间发现李恒包的院子,而红绫一句话引得李晏的疑心,从而如抽丝剥茧般一步一步将此事揭了开来。

    李恒的动机其实也不难猜,他给太子李伦下双生蛊,又令梁子忠在澜沧留下秦氏的双鱼徽记,嫁祸给秦江池,既控制了太子,还将祸水引到毓王李晏身上,从而压制了李晏在朝中的势头。大楚的四位皇子,一个被他所控,一个被打压得不能抬头,剩下的一个晔王李珂又尚未成年不足为虑,那么,从此后朝堂之上仅有他澄王一枝独秀。李恒的心机不可谓不深。

    言欢转头看向李伦。李伦秉性温和敦厚,想是不能接受原来是被至亲弟弟谋害这样的结果,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呆呆地坐在当地,不言不动。

    坐于案后的明帝在看着李晏送上来的证据。他将那里面的字纸一一拿过眼前展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到一半,突然“哼”了一声,重重拍在书案之上。

    “大胆!他竟敢、竟敢------”话未说完,明帝突然剧烈地咳嗦了起来。

    李晏急忙取过案上放置的一只青玉瓷瓶,倒出一颗黝黑的药丸,又去旁边小几倒了盏温水,亲自喂明帝服下。这些时日他时常伴驾,对此已是驾轻就熟。

    言欢见明帝情形,只觉得有些奇怪。她曾听容九提过,明帝身体欠安,三不五时总会停朝数日。她上次见明帝还是端阳宴上,不过是多半年未见,他的形容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虚弱了下去,满面的苍老与灰败,仿佛旧年的锦缎积了厚厚的灰,任再如何掸拭,也是枉然。

    那边明帝服了补药,人已缓了过来。叫了声“宁之。”却见李晏默然当地,似在斟酌着什么。“宁之?”明帝又叫了一声,目带疑惑。

    李晏看着明帝鬓边白发,心中一直在犹豫。他想要说的一件比一件惊人,他是怕明帝承受不住。从小到大,他原本一直在埋怨这个对他不管不顾的父亲,但此时此刻,他竟是在为他担心。

    明帝道:“你是否还有话要说?”

    李晏才回过神来,暗想有些事终究是躲不开的,便向明帝道:“父皇,儿臣知道父皇一向身子康健,最近年余突然便有了这体虚身眩的病症,父皇难道就没有过怀疑?”

    明帝未曾想他开口说的竟是这个,楞了一楞,神情间显示出几分不可置信,“你是说------”

    李晏暗暗叹息,径自从袖中取了一张薄薄的纸笺,“这也是自缀锦阁李恒那密室里发现的,当时它被单独放在一个上了锁的盒子里,儿臣觉得奇怪,便偷偷拿了回来。”他展开给明帝看,那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写的是:

    青蘅芝,无色无味,久服六腑积聚寒气,浸五脏,伤经络,损血脉,渐体虚多汗,身体无力,头晕身眩,逐成沉疴,短寿。

    明帝一字一字看过去,待看到“体虚多汗,身体无力,头晕身眩”几个字时,手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他抬头看向李晏,目中有压抑不住的汹涌怒意,“顺之给朕下了、下了这青蘅芝。”

    他说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李晏点头。

    明帝脸色转红,已是怒不可遏。李晏叫了声“父皇”,明帝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静下来,低头去看手中那张纸,神情不免带了几分疑惑,“给朕下毒,是如何做到的?”

    明帝问的也是言欢想要问的,一国帝王,入口之物管理何等严密,尝食监如影子一般一直随侍在侧,凡是送至明帝眼前的,必是尝食监试食过的,而如今尝食监好端端的,独有明帝身子衰弱渐显,的确让人想不通其中关窍。

    李晏道:“父皇,现太医院院判司徒大人就候在殿外,不如由司徒大人为父皇解惑。”

    明帝点头,“宣!”

    司徒远进殿的时候,手中捧了一只青瓷双耳壶并一只锦盒。给众人行了礼后,便将那只双耳壶和锦盒奉至明帝眼前。明帝看着司徒远,司徒远打开锦盒,躬身道:“陛下,这便是那青蘅芝。”

    明帝俯身去看,只见令他日渐衰弱的始作俑者看上去只有寸许高,抽着三片叶子,就似路边一棵最不起眼的小草。

    司徒远又道:“这只双耳壶内是伽蓝寺后玉岱泉的泉水。”

    明帝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他登基数载,大半时光都在为大楚操劳,平生喜好唯余品茗一个,也可以说是嗜茶如命。且不说茶叶如何珍贵,单是泡茶之水,惯常只用玉岱泉的泉水。这一眼泉位于伽蓝寺后,周边竹木葱郁,鸟鸣婉转,曲径通幽,恍如人间仙境。又因背靠伽蓝寺,许是泉水沐了佛光,最是纯澈甘甜。因为得了帝王喜欢,所以,玉岱泉周边已被列为禁地,日常有京卫指挥司卫兵把守,任何人不得擅入。

    泉水每日由怀恩派了亲信内监去取,用的是青瓷双耳壶,装满后瓶口即上封印,运到宫中,启用时方才打开。所以,这泉水便可不过尝食监的口。

    明帝眯起了眼睛,“莫非是那个逆子收买了取水内监?”他看向司徒远身后的怀恩,怀恩吓得急忙跪下,“陛下,每日去取水之人都是老奴千挑万选,最是信得过的,便是再多给几个胆子,那些个奴才也万万不敢做出这样的事。”

    “不是取水的内监干的。”李晏笃定道。“哦,”明帝将目光转向他,“既不是取水内监,那么,这青蘅芝是怎么投到朕喝的玉岱泉的泉水里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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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莫忘系列
梨花如雪,雪似梨花。
世事翻覆,如一场大梦。
少年生情愫,生离死别。一别经年,再重逢,他与她,是否还一如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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