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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轻碧     脉脉梨花凉txt下载     脉脉梨花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大巫师

    李晏的声音一落,杜渲配合地紧了紧放在那侍女喉间的手指,侍女不敢不从。只得道:“大巫师在祭坛,奴奴、奴婢带你们去。”

    杜渲制着那侍女在前,李晏和姚铛在后。几人沿着走廊向前走去,穿过一带回廊,又一带回廊,上了台阶,又下了台阶,如此走了半晌,似还在走廊内绕圈。杜渲指下使力,威胁那侍女道:“怎么还没有到,是不是在骗我们。”

    李晏一路都在默默地记着路线,隐约觉得回廊布局暗合了五行八卦之术,在心中默默地推演了一下,心中已然明了。此时听杜渲如此说,便道:“她没有骗我们,就快到了。”

    果真,那侍女推开眼前一道门,众人都是一默,眼前是一个极大的空间,上面穹顶高悬,穹顶上仿佛嵌了漫天星辰,闪闪发亮。而下面则是一个高台,高台四周遍插火把,照得宛如白昼。高台一端延伸出去,但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延伸到何处。

    几人沿着台阶向下,走到高台之上,此时方看清延伸的方向,一直通到一座大门前,此时那门正开着,一眼望去,在火把的映照中,似是到了神殿之外,尽头处有一个更高的祭台,正对着苍洱山。而在那祭台之上,有一人穿了一袭极宽大的银袍,黑黑的长发披垂,背对着他们静静站在那里。

    侍女突然止住了脚步,声音颤颤,“那、那里是禁地,只有大巫师能去,奴婢不敢。”

    李晏示意杜渲放开那侍女,当先向那大门走去。待走到门前,他已将面上黑巾解下,向着祭台上的人扬声道:“在下来自大楚,特来拜见大巫师。因事情紧迫,不请自来,还望大巫师恕罪。”

    祭台上的人似是犹豫了一下,半晌才慢慢回过身来,火光照在他的面上,那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高鼻深目,眼眸深黑里带了奇异的淡蓝,样貌极漂亮。此时他手上正拿着一只银色面具,有一瞬间,他面上有迟疑的神色,仿佛在犹豫是否要将面具戴上。

    李晏看着那少年的脸,蓦地一愕,记忆深处仿佛有熟悉的东西正呼啸而来,他带着疑惑的神色看着那少年,那少年也认真地看向他,二人遥遥相望,一时竟都怔住了。

    “诏兰使!”却是杜渲失声叫道。李晏讶然,回头看了杜渲一眼,只见杜渲紧紧地盯着那少年,肯定道:“是你,没错,就是你!”

    李晏转回头来,凤目微眯,面上已是探究的神气,“究竟该怎么称呼你,大巫师、诏兰使,还是,莲笙?”

    那少年忽然笑了,那笑意里有不加掩饰的喜悦,他本就生得好看,一笑起来更令人目眩,“随便,哪一个都可以。我是莲笙,是澜沧巫师神殿大巫师座下的诏兰使,也是神殿大巫师。”

    记忆纷至沓来,李晏微有恍惚。当年青冥书院时,莲笙尚是书院斋舍帮工吴婆婆的孙子,住在浣花镇上。因为撞破了正在偷盗费府的矫称南边客商的谭四而被囚禁了起来,是他和言欢费尽了心思才将他救了出来,此后便再无交集。不想几年过去,他竟成了手握重权与神秘灵力的澜沧巫师神殿大巫师。

    “孤有眼不识,当年的莲笙竟是神殿大巫师!”李晏感叹,“阿欢竟从未提过此事。”“她并不知道。”莲笙一脸淡定,“本座在她面前,一直是信使诏兰。”

    李晏疑惑。莲笙脸上笑意浅淡,满含怀念,“本座是想她待本座还如当年一般,还当本座是浣花镇上的那个叫莲笙的孩子。”他话锋突地一转,“那究竟该怎么称呼你,那年救本座的哥哥,还是,大楚的太子殿下?”

    既是故人,又是神殿大巫师,知道他此刻身份倒也不奇怪,李晏依样还回去,“随便,哪一个都可以。我是那年救你的哥哥,也是大楚的太子。”

    莲笙笑得更是欢畅,看上去就如同一个快意洒脱的青葱少年。只是他笑声未歇,神情已凝,整个人的柔软气息已化作威严和凛冽,“不知今夜太子殿下突然莅临有何指教?据本座所知,本座这个神殿封闭已久,太子殿下出现的方式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李晏从容地看着他,突然一步步走上祭台,气势迫人,“孤来得确是有些唐突,不过,事急从权,大巫师能否告诉孤,阿欢,不对,应该说是当年救你的姐姐,或者说你座下神官玖黎,现下人在哪里?”

    莲笙愣了一愣,“太子殿下竟然来问本座玖黎在哪里?这大半年以来,她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么?”他面上有愤愤的神气,一瞬间又是个懵懂少年的模样,“你、你把她弄丢了?”

    李晏讶然,还未等他开口,旁边的杜渲已大声道:“难道不是你以诏兰使的身份将人接走了么?”“你说什么?”大巫师毫不掩饰一脸的震惊,“怎么可能,本座这半年有余从未离开过神殿一步,何来去大楚接人之说?”

    “就是你。”杜渲坚持,“当日,是我亲眼所见,你来毓王府,是白伊确认你是诏兰使,我才让你将人带走。你怎么能不承认?”

    莲笙睁大了眼睛,“本座受人暗算,灵力有损,根本就不能离开神殿。所以这半年多以来只能以为澜沧祈福为名,闭关封殿,一直留在神殿之内。”

    杜渲困惑不成言,“既然不是、不是你,我那日看到的那个‘你’又是谁?他明明就跟你、跟你一模一样。”

    李晏扬手止住杜渲的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细细去捋这一团乱线,试图从中理出头绪,“好,姑且当那人不是你。但那人既然顶了你的名头,定然是与你有关。”他将目光投向远方,那里是伸手不见五指般的黑暗,而他的阿欢也许就在那里的某处,不知道在遭受着什么。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如同被最锋锐的箭穿过,带起渗入骨中的痛楚。他攥紧手指,转头看向莲笙,“你有否想过,会不会是暗害你的人操控了这一切?他们带走阿欢,是不是想要胁迫你?你能否告诉孤,是谁在暗害你?”

    莲笙默然一刻,“本座也在想这一点。”他的眉宇间有一丝放松,“如是抱着威胁本座的目的,那玖黎暂时还不会有危险,倒可从长计议。”

    “恐怕来不及了。”李晏打断了他的话,面现焦虑,“阿欢被带走的时候情形已是不好,还不知道能撑到几时,孤担心------”

第一百九十七章 旧殇

    莲笙神情一变,整个人又冷又厉,“什么情形不好,玖黎不是有了好转么?本座虽不能出去,却也派了人去大楚,派去的人明明说有你护着她,且她已有所好转。为什么会这样?你究竟是怎么护着她的?”

    李晏无话可说,“都是孤的错。”他心中黯然,的确是他的错,是他没有护佑好她。

    莲笙面带薄怒,“自然都是你的错,你、你,”他心中有气,语气愈发不好,“当日,玖黎自动请缨,说去大楚查神殿丢失双生蛊一事,本座知道她想私下里查她言家当年的案子,当然允准。谁知道,她一遇到你就忘了顾惜自己,拼了命也要去解双生蛊。其实,她明知道这样做是九死一生,任本座如何劝她都不听。无论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她心中始终只有你,始终只想着为你。”

    他重重叹息,“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不知道她当年遭受了什么,你若是知道,便不会任她这样。”李晏也是无奈,“当年之事,孤问过她多次,她一直不肯说。”

    莲笙眸光一黯,“那般的日日折磨,生不如死,她怕是永生永世都不愿再想起。”

    他神情悯然,“当年,本座得知消息赶到的时候,她已落下了悬崖,本座当时就在崖底,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身浴血,落入了滔滔江水之中。”

    李晏看着他,眼中分明有着浓浓的疑惑。

    莲笙道:“殿下定是想问,本座为何会等在崖底,似是事先就知道她有此劫难?”他悠悠道:“太子殿下应该听说过,澜沧巫师神殿的大巫师拥有神秘力量,可占卜、预言,甚至于操控灵识。说起来虽有些夸张,但也相差不远。而且,大巫师历来都是天选。所谓天选,乃是上代大巫师将近弥留之际会指认继任大巫师,再由神殿信使寻找到指认之人,带回神殿继任,而被指认之人会完整继承下上代大巫师的所有灵力。而本座就是被指认的天选之人。”

    “其实,本座乃是孤儿,被浣花镇的吴婆婆好心收养。当年,殿下和玖黎救了本座后没过多久,吴婆婆就因年老体衰而仙去,只剩下本座孤单单一个。后来巫师神殿信使来寻,将本座带至这里。本座见了上代大巫师最后一面,又在这里冥想了七日,然后,便如脱胎换骨,成为新一任神殿大巫师。”

    “大巫师拥有的力量本身就是玄妙而无法解释的东西,而当年玖黎不顾性命地来救本座,本座是真心实意将她当做姐姐。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当她于生死一线的时候,本座事先就感知到了,因此才赶到了那里,救下了她。”

    他神情一时怔忪,五年前的一切恍然还在眼前。

    那日乱云低徊,疾风漫卷,催动大雪如絮,纷扬而下。崖下江水汹涌澎湃,他稳稳坐于摇曳舟中,便看见她自崖顶如流星般沉坠,他立即便去救她。待拉她上来时,她胸口尚插了一支羽箭,面白如纸,身上血水混着江水,触目惊心,整个人已没有了气息。他当即以灵力护了她心脉,迅疾带她离开。

    李晏听到这里,既觉遗憾,又觉庆幸,难怪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原来她一早便为人所救。

    他带着她寻了个安静的地方,细细探查伤势,才发现她身受重创,他当时并不知道她在坠崖之前已在大理石昭狱内高烧了好几日,又在逃亡之时于狂乱奔行的马车内撞出了内伤。只是看到她受穿心一箭,又于那么高的崖上坠下,探查之下,她已是内腑移位,筋碎骨断,经脉俱毁。若是没有他在侧,她怕是早已香魂杳杳,不知归向何处。但即使是他在旁,也只能勉强保她一丝生息未绝,余下只能先带她回澜沧巫师神殿再想办法。

    回了神殿后,他先将她安置于神殿地宫之内,那里有千年不化之寒冰,可令她暂时陷入沉睡。而后他翻遍神殿内孤本古籍,勉强寻得解救之法,便是以灵力为助引,洗髓重塑,换血固本。只是彼时他初承灵力,还不能圆转如意,所以多费了不少功夫。每日固定时辰为她一点一点续筋接骨,滋经养脉,如此一连数月,方始完成。迁出地宫后,又多方调理,直至一年后,才慢慢好转过来。

    其间,他留了一点私心,他知道她已无处可去,他当然要为她提供庇护之所,而巫师神殿自然是最合适的地方。但等闲之人自是不能留在神殿之内,只有大巫师、神官及信使。但若要论地位尊贵,除了他便只有神官。而神官需要天赋,即是心头血天生与灵力相合。因此,他在为她治伤之时稍稍调整了她的血脉。所以,她伤愈后,以血为引,召唤了灵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神殿神官,改名玖黎。

    事后他才知道,在她封闭于地宫的那些个时日里,表面看起来是在无知无觉地沉睡,但实际上,她的大脑始终是清醒的。也就是说,在长达一年的时光里,她独自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以非凡的意志力默默忍受着无休无止的疼痛、恐惧和绝望,无人陪伴,也无人倾诉。她听不到,她也看不到,她只剩下了感觉,她的世界是暗无天日,她只有她自己。这样的折磨是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他不知道她是怎样捱过来的。只是当一年后,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她要么不言不动,要么宛如惊弓之鸟,后来还患了梦呓之症。那一段黑暗的时日终究是在她心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创伤。

    还有,他虽已尽了力,但她毕竟是受过重创,到底不复当初,虽表面上看起来身体无恙,但稍有不慎便会引得心脉不合,血不归经,严重了便会吐血。所以,她常年都是在静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晏听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

    难怪即便是他来逼问,言欢也从来不肯提,从来不肯说。这样非人的似要将灵魂剥离般的无尽痛楚,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撑下来,更遑论是再重新提起,就如同活生生撕开已愈合的伤口一般。可恨他自己,还曾因为她总是在藏匿这段过往而怪过她。

    他仰头望天,任泪水滑落双颊。此刻,他恨不得马上见到她,留她在身边,用尽他的所有,用尽他这一生,好好的对她,好好的补偿他。

    “阿欢,你在哪里?”他无声默念,仿佛唇齿间抖落的叹息,在阒寂夜空中渐至弥散开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护佑之灵

    李晏按耐下所有混乱思绪,向言欢斩钉截铁道:“咱们要快点找到阿欢,”他眯了眯眼,看着莲笙,“所以,现下里大巫师可以说是谁在暗算你了吧。”

    “是穆昉。”莲笙干脆道。“保山王穆昉?”李晏问。莲笙点头。“他为何要害你?”李晏追问。莲笙眉间有淡淡的讽意,“还能有什么,无非是争权夺利罢了。其实,这事说起来话长。”

    他束着手,目光幽远苍凉,“殿下定然知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澜沧虽是国主理政,但其实真正掌权的乃是国主身后的巫师神殿。但殿下怕是不知道这一切的成因。”

    他看向莽莽苍洱山,眼含敬畏,“据说,千余年前澜沧这里还是一片无人管束的土地,居住此处的人常受周边欺凌。后来突然有一夜,天中有道光芒闪过,将整个大地照得通亮,接着那道光芒便落到了澜沧,后来有人大着胆子去看,发现是光芒落地之处拔地而起一座山峰,那座山峰就是眼前这座。”

    “是苍洱山?”李晏问道。

    莲笙点头,“对,就是苍洱山。‘苍洱’在澜沧语里有护佑之灵的意思。据说苍洱山天生就有魔力,旁人根本无法靠近。但后来有一个人横空出世,说自己是随苍洱山降临人世的天神,可以使用苍洱山的力量,让众人称他做大巫师。他建立城邦,教授众人本领,不久澜沧便有了国之雏形。但那人却并不居功,反而推举出一个穆姓的人出任国主。他则退守苍洱山下,只在国有难处之时才出山帮忙,此人便是第一代大巫师。而那个穆姓之人便是第一代国主。”

    “后来,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大巫师与国主也几经更迭。因为人和人不同,各有各的贪欲之念。所以,这其间有时大巫师权柄大过国主,有时国主压制了大巫师。而后,磕磕绊绊走到今日。待本座接任的时候,上一任大巫师已是牢牢将澜沧国政都抓在了自己手里。所以,和国主穆辞之间的矛盾甚大。本座接任后,也唯有按照上一任大巫师铺好的路走下去,虽然这并非本座所愿。”

    “这一任国主穆辞性子倒还沉稳平和,虽然心中不服气,但一时也没找什么麻烦。倒是他的弟弟保山王穆昉性烈如火,益发不满。他既不满于他哥哥的懦弱,又不满于本座的只手遮天。因此,几次三番公然于朝堂之上抨击巫师神殿干政。只是本座不愿惹出纷争,便也未做回应。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无形中状了他的胆子。最后,他竟是给国主和本座都下了毒。所以,便成了眼下这般景况,国主病重,神殿闭关封殿。”

    “其实,本座贵为神殿大巫师,并不会被普通毒物所限。本座不过是借了这个引子罢了。”大巫师目中有些许迷茫,“本座是上一任大巫师指认,想来是不会错的。可不知为什么,本座传承到的灵力却只有上一任大巫师的十之三四。要不然,玖黎所受之伤许是会恢复得更好些。本座追溯了历代巫师更迭,发现还从未出现过此种情况,不知道是不是本座资质有限,还是修行不足。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本座闭关封殿,就是想要好好找找原因。”

    莲笙的面上隐有怅然,“本座成为大巫师,不过是无从选择。若是能够选择,本座宁愿还是浣花镇上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莲笙。所以,本座才格外珍惜与姐姐之间的感情。本座宁愿在姐姐的眼里还是莲笙,而不是什么大巫师。”

    莲笙的想法李晏亦是明白,当年他也曾想挣脱身份的桎梏,只是人生在世,许多事根本就身不由己。

    “所以这次的事可能是保山王穆昉所为?”李晏道。莲笙点头,“最可能就是他,没有旁人。”

    “孤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李晏的目光若出鞘利剑,一瞬转寒,“踏足红尘之内,每个人都有不得已,但这并不是伤害胁迫别人的借口。”

    莲笙道:“不知为什么,本座最近灵力波动厉害,一时出不了神殿。不过,你需要什么,无论要人要物,本座都可为你办到。”

    李晏点头,“放心,需要什么孤自不会客气。”他想了想又道:“如今人既已在穆昉手上,想来不日他便会找上们来,无论什么条件都请答应他,阿欢的安危要紧。”

    莲笙面露不满,似又变回少年模样,“殿下便是不叮嘱本座也是知道的,还有什么能比姐姐更重要。”

    李晏和杜渲坐在凤城街头的一间茶铺里,桌上摆满了各色茶果点心。但此刻,他们都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他们看的并不是街头人来人往,花团锦簇,而是街道尽头处的一间大宅,那里是保山王穆昉的府邸。

    已是正午时分,一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自那府里驶了出来。

    李晏神情微凝,他们在这里看了一上午,那府里人来人往倒是十分热闹,只是来来去去都是清凉的轿椅,此时突兀出现这样一辆遮挡得密不透风的马车,倒是让人有些奇怪。他忽地站了起来,低声向杜渲道:“走,跟过去看看。”

    马车不紧不慢地碾过大街上微微泛着湿意的青石板路,慢悠悠地沿着街道向前驶去。李晏和杜渲便也不远不近地跟着,而在他们身后,姚铛带着一个飞羽卫也跟在后面,不时看着他们身后的动静,是在断后。

    眼见着马车一直驶出了城,拐上了一条两边是大片大片花田的土路,又七拐八拐地进了一片林子,最终停在林间一座围了篱笆的小院前。

    李晏和杜渲躲在一棵树后,打量着那院子。院子似是一户普通农家,内有草庐两间,院内还设了个鸡棚,旁边爬了一架碧绿的瓜架,上面结了拇指大小蒲瓜,甚是可爱。

    马车停稳,车上下来个人,看上去似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二人都伸出头去,想要看清那男子的长相。正在此时,那男子正巧回过头来,阳光透过树梢照下来,照在那男子的脸上。

    李晏眉目一凝,旁边的杜渲更是差点叫出声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院藏丘壑

    树荫浓密,漏下来的日光星星点点,闪烁在那男子的眉间。那男子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样子,高鼻深目,眼珠一转,乌黑里带了浅浅的蓝。

    李晏和杜渲看得分明,那男子分明就是他们昨夜在巫师神殿内见过的大巫师莲笙。

    “是大巫师!”杜渲压低声音道,“他不是说灵力波动厉害出不了神殿么?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自他的对头保山王穆昉的王府里出来的.”

    李晏看了一刻,摇摇头,“不是他。”杜渲一愣,“怎会不是?”

    李晏认真地端详那男子,虽然这人与莲笙惊人的相似,但是,他直觉并非一个人。莲笙身为大巫师,虽然神情端严,眉宇间仍带温暖,但面前这个人却俱是寒冽。

    他心中一动,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翻涌了出来。五年前,青冥书院西行游学到达横川,言欢曾于闹市解救过一个被抓去表演胸口碎大石的男孩。后来那男孩中途自己跑掉,言欢追踪过去,还差点被抓男孩的几个江湖骗子所伤,是他突然出现护住了她。但最后言欢也没找到那个男孩,而后来的发展更是出人意料,那几个江湖骗子莫名死在他们追踪的地方,种种线索都表明是人那男孩所杀。他记得,言欢当时说,之所以去救那男孩的原因是因为他长得极似莲笙。为了这个,他当时还派人去浣花镇看过,记得派去的人递回来的消息说,莲笙好好地在浣花镇上。再后来,那个男孩就不知所踪了,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他。

    眼前的这个人莫非就是当年的那个男孩?只是,他与莲笙如此的相似,他们之间到底有何联系?

    正思忖之间,那与大巫师相似的男子已进了院中,一个老人自草庐中出来,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将那男子迎进草庐里去了。过了一刻,又将那男子送了出来。那男子依旧上了马车,马车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身在树后的李晏并未跟那男子回去,而是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农家小院,以及站在院中给小鸡喂食的那个老人。杜渲见他看个不停,附耳过来,“殿下,不过是普通农家,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晏也不说话,只向那老人脚下指了指,杜渲看了一眼,忽然睁大了眼睛。小院看上去不过是最普通的农家小院,院子里的地上只铺了沙石,那老人喂了鸡,又去瓜架下看那蒲瓜,行走之间,沙石的地上竟然一个脚印都未留下,显然是身怀功夫。

    李晏指了指那老人,又指了指树林深处。杜渲自然明白,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围在面上,低头从地上拾了一块石子,忽然向树林深处扔去,他手上用了力气,那石子呼啸着飞过,穿过密密的枝叶,落到林中某处,引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那老人听到声响豁然抬头,就在此时,杜渲从飞速从树后闪出,向着石子飞去的方向掠去。那老人微一沉吟,脚尖一点,从院子跃了出来,向着杜渲追了过去。

    李晏看了眼那老人的背影,招手叫姚铛过来,低声吩咐道:“若是两刻钟孤还未出来,你速去神殿找大巫师。”不待姚铛应声,他已迅捷闪身进了院子,径直进那草庐去了。

    姚铛和那个飞羽卫见李晏进了草庐,便守在草庐门前把风,不时机警地看着四周。

    李晏进了草庐,发现里面甚是简陋,一间是卧房,仅有一榻一箱笼。另一间是厅堂,设了一张桌子并两把椅子。此外空无一物。看上去,这草庐的确是普通农家的样子。若说有些不同,便是打扫得太过干净,一丝灰尘也无。

    李晏不相信那男子大费周章到这里来只是为了会亲访友,他又仔细了查看了一遍,忽然发现在卧房的榻边有极小的一撮土,因为周边都是干干净净,所以那撮土就显得十分突兀。看那样子,似乎是从哪里带出来的。他走到那榻边,仔细地四处查看,最后目光落到那张床榻上。

    那床榻看上去是普通的架子床,想是用得年头久了,磨损得甚是严重。尤其是床头透雕的百花图,已经磨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但是那图上百花却雕得极好,朵朵栩栩如生。李晏不由自主地在那张图上摸了一摸,手心里突然触到一个凸起,微一使力,那凸起忽然陷了下去,床榻后面的墙无声退开,显出一个黑魆魆的门户。

    这看似普通的农家草庐里果真是有机关的。

    李晏毫不迟疑,跃过床榻,进了那门户之内。里面是一道向下的阶梯,因为一边壁上嵌了火把,所以阶梯看上去并不黑暗。

    李晏小心地沿着阶梯下去,走了一道阶梯,转了个弯,又是一道,仍旧是向下。既然已走到了这里,断没有回去的道理,李晏仍旧沿着那阶梯向下。他一路小心戒备,却并未遇到什么阻碍。只是越走觉得温度越低,待走到阶梯尽头,已觉得寒气几至入骨。此时,外面一如融融春日,这个小院草庐内的地下竟似进入了凛冽寒冬。

    阶梯尽头是一间地下密室。李晏一抬头,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细看之下才发现那地室四壁都作透明状,望去如同镶了上好的水晶。而它的明亮是因为壁顶垂挂着一盏琉璃风灯,此刻,琉璃风灯内的烛火正燃,水晶反射了风灯内烛火的光亮,一眼看去有如千盏万盏,看去密室内明亮宛如白昼。

    他碰了一下那墙壁,这才发现并不是什么水晶,而是巨大的冰块。难怪这里会让人觉得那般寒冷,原来这间地下密室的四壁镶的都是冰块,活脱脱是一间冰室。

    放眼望去,密室内除了中间立了一面冰砌的夹墙,其他地方都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李晏清楚看到,在那夹墙的后面仿佛有一个冰砌的台子,那台子彷如床榻的形状,此刻,正有个人躺在那冰台之上。

    这一路都未见到半个人影,原本这间密室就有些诡异,此刻又意外见人,李晏气息微乱,身形顿了一顿。但冰台上那人恍若睡熟了般,仍是一动不动。

    李晏沉思片刻,深吸一口气,运转起周身真气,带着戒备,一步一步向着那冰台走去。

第二百章 双生

    冰台上的那人是个女子,乌发若流素迤逦于透明的冰面上,身上是一袭白衣,长长的衣裾若堆雪般层层叠叠铺陈下来,衬着她腻白若冷玉般的容色,紧阖眼帘下纤长若蝶羽的黑睫,唇色淡淡如樱草,是脆弱得令人忍不住呵护的美丽。

    李晏浑身一震,几乎是踉跄着奔过去,扑跪在那冰台前,“阿欢!”

    冰台上的女子赫然就是言欢。只是此刻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无息,仿佛夏日里荷叶上的那一滴珠泪,下一刻便会随阳光而淡去。

    李晏心中一阵惊跳,怕惊扰了她一般慢慢伸出手,轻轻去抚她的脸颊,指尖落处一片冰冷。他又慌忙去拉她的手,那手也是凉沁沁的,冰寒如冻玉。一瞬间,他仿佛无法呼吸,那些冷意此时好像都传到了他的胸口,如尖锐的刀锋般倏地刺入他的心里,他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一点一点伸出,最终落到了她的鼻端,那里几无声息。

    李晏忽地站了起来,一伸手已将冰台上的言欢捞到自己怀里。她人虽在他的怀中,但却已无知无觉。李晏使劲摇晃着她,复又将她紧紧紧紧地揽在怀里,想要将她捂热,但一切都只是徒劳,怀中的她容色惨淡如霜,身子软软的,不能给他半点回应。

    李晏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嘶吼,“阿欢,阿欢,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的泪一滴滴落下,落到她如冰似霜的脸颊上,恍若凝成的小小冰珠,每一颗都是他的伤心欲绝,“说好了,你等我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怎么能就这样抛下我!”他呜咽起来,“这些年来,我们经历了多少事,有多少次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多困难我们都挺过来了,我们依然能够遇见,依然能够在一起,怎么就这一次你就熬不过去,你就不肯等我了。”

    他面上发狠,死死盯着她,状若疯癫,“阿欢,你这样的狠心,我、我亦不会让你如愿,你莫要走得太快,等我,等我一起------”

    他整个人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未听到上面传来打斗的声音,还有桌椅几案翻倒的声音,下一刻,有急促的脚步声自阶梯上传来,须臾,便有一个人出现在冰室内,那人赫然是方才从这里出去的与大巫师极相似的那个男子。此刻,那男子见李晏紧抱着言欢,怒道:“你是什么人,还不将人放下!”说着,一掌向李晏拍了过来。

    李晏头虽未抬,但凭着直觉已抱着言欢平移开去。他抬头看向来人,却是对着怀中的言欢说着话,声音缱绻,“阿欢,是不是他害了你?你放心,那些害你的人,我会让他们都下去陪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将怀中言欢温柔放下,再转过头来,双目赤红,眉目冷厉。

    那男子看他神情骇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待看清他面容,忽然道:“原来是你。”李晏活动着手腕,一步步向那男子走过去,漫不经心道:“你认得我?”那男子一步步后退,边后退边道:“五年前,横川,她救我的时候,我看到你也在。”

    李晏蓦地一顿,“你果真是当年横川的那个孩子。”那男子点头,“是我。”李晏神情更冷,“既是她救的你,你为何还要害她?”那男子看了看冰台上的言欢,忽然明白过来,使劲摆手,“误会,都是误会,我怎会害她。她没死\没死。”

    李晏心中一震,有不可名状的喜悦丝丝缕缕地自心底漫了出来,“你、你说什么?”那男子重重道:“她的确没死,因为她的伤太重,所以,我喂她吃了龟息丸,以保存她的体力。她现在只是龟息状态,不信你摸摸看,她心口还是热的。”

    李晏急忙返身去摸言欢心口,手心里果然传来些微热意。他心神猛地一松,只觉腿脚发软,差点跌坐到地上。

    耳听阶梯上又有脚步声传来,冰室内二人都向入口看去。这回来的是巫师神殿大巫师莲笙。莲笙一进来,注意力便放在李晏和冰台上躺着的言欢身上,他急急冲过来,“殿下的人一来知会本座,本座立即就赶来了。姐姐怎会在这里,她怎样了?”

    他连珠炮似地发问,一边问,一边去探查言欢情况,半晌“咦”了一声,“谁给她吃了龟息丸,在没有把握根治她的伤势之前,这倒是个好法子。”李晏这才想起冰室内还有一个人,便指着那男子道:“是他。”

    其实,早在莲笙进来之时,那男子就因为来人有一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脸而愣在那里,半晌做声不得。此刻,莲笙转过身来,在看到那男子的脸时,也与那男子一样,呆呆立在当地。

    良久,莲笙仿佛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还没等他问“你是谁?”那男子已抢先问过来,“你是谁?”

    “我、我是巫师神殿大巫师。”莲笙依言答道,问那男子,“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忽然一笑,莲笙看那笑容仿佛是在看镜子中的自己,耳听那男子道:“我叫荷笙。”

    莲笙默了一默,忽然道:“我明白了。”

    圆月高挂,清辉委地,月色下的万物如同笼了轻纱,就连白日里看去冷硬异常的巫师神殿也柔和了几分。

    莲笙独自站在祭台上,默默地看着莽莽苍洱山。有脚步声自他身后传来,他回过头,来人是李晏。

    李晏走至他身侧,静静问道,“大巫师可是决定了?”莲笙点头,“本座已递书国主,本座这一任巫师神殿不再干预澜沧国政。”

    “这岂非如了保山王穆昉所愿?”李晏反问,莲笙道:“如他所愿?本座退位是有条件的,一是治好穆辞的伤,二是是要穆昉放弃保山王之位,自贬为民。他那般精明的人物,若是没有本座掣肘,只怕来日会威胁到国主穆辞的地位。”

    李晏的面上有钦佩,“滔天的权势,说放下便放下,不是谁都有大巫师这样的胸襟的。”莲笙摇了摇头,“本座早就想这样了,一山不容二虎,斗来斗去又有什么意思,只会削弱澜沧的国力。第一代大巫师就做得很好,主动还权于国主,本座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

    他忽然失笑,“说起来,本座还得感谢穆昉,他知道本座重视玖黎,所以便找了一个与本座最为相似之人去诱捕玖黎,然后再以她威胁本座放下权柄,不再干预澜沧国政。反而就是因为这个,本座才知道,在这世上本座还有一个孪生兄弟。莲笙、荷笙,听起来就是一对兄弟是不是?只是我们家境贫寒,自小失散,谁都没有想到,我们竟是双生。”

    李晏也笑,“倒是要恭喜大巫师了。”

    “对了,”莲笙看着李晏,眼底有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意,“本座找殿下过来,其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殿下。”

第二百零一章 脱胎换骨

    李晏看着莲笙眉眼间抑制不住的笑意,仿佛猜到什么,却又不敢置信,“难道是-----”莲笙点头,“是,本座有办法令玖黎恢复如初了。”

    那日自农家小院地下冰室发现言欢后,众人将她带回了神殿,仍置于地宫之内。只是,人虽已回,却只能令她仍处龟息之中。因为莲笙对如何医治她身上的伤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直不敢轻举妄动。李晏虽然是心急如焚,却也束手无策,此刻他突然听莲笙说有了办法,不觉又惊又喜。

    “不是说、说没有把握?”李晏的声音有些发颤。

    “本座开始的确是没有把握。”莲笙道:“本座曾跟殿下说过,本座继任大巫师后,传承到的灵力只有上一任大巫师的十之三四,本座一直以为是自己天资有限。直到昨夜本座将荷笙带来了这里,与他一同站在这祭台之上,本座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转头看向苍洱山,目光幽远空蒙,“本座与荷笙是双生,也就是说,这一代的神殿大巫师原本就应该是两个。而当日只有本座一人来此承继上一任大巫师之灵,自然就打了折扣。但现在荷笙回来了,当本座与他一起同站上祭台,本座只觉得灵力充盈,感觉十分玄妙。而荷笙身上也有了上一任大巫师的灵力。所以,以本座和荷笙两人之力,令玖黎恢复如初想来不是难事。”

    李晏注意到莲笙用了“恢复如初”四个字,他忍不住问道:“大巫师的意思是------”莲笙转回头来,笑道:“本座的意思是说,玖黎也许可以恢复到当年。”

    李晏闭了闭眼,几疑是梦,天知道,他有多想让她一如当初,做回那个一袭红衣,眉眼带笑,快意潇洒,自在无羁的翩翩少年。他向莲笙深施一礼,“若是阿欢能够无恙,大巫师但凡有所要求尽管提就是,孤赴汤蹈火也会为大巫师达成。”

    莲笙满脸笑嘻嘻的,仿佛又是当年浣花镇的那个小少年,“你和姐姐当年是我的救命恩人,说起来,是我先承了你们的情,所以,再说这话就是见外了。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他不再以“本座”自称,自然是想和李晏论私交,李晏自然承他的情,便也不再客气。

    接下来一连几日,莲笙和荷笙每日都在地宫内耗上几个时辰,忙于为言欢调理内息,重整经脉。李晏原本想一直守在旁边,奈何怕扰了两位大巫师施术,便守在距言欢最近的地方,地宫大门口。待二人出来,他便进去陪着她,不管白昼还是黑夜。他就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低低絮絮地跟她说着话。他心中一直记得莲笙说的那些,五年前她九死一生的那次,不能言不能动的时候,她一个人于黑暗中默默煎熬了不知多少时日。而此时,他就在她身边,他再也不要她再度经历那样无望的折磨与苦痛。他要她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境况,他始终都在,他会一直陪伴着她。

    七日后,满面疲惫的莲笙和荷笙慢慢走出地宫大门,向李晏道:“玖黎可以不必留在地宫了。”李晏几乎喜极而泣,他知道,他们成功了。

    言欢睁开眼的时候,一眼便看见李晏坐在她的榻边,头伏在她的枕畔睡得正沉。尽管是睡着,他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她无声地笑了,心底泛起的却是心疼。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温柔去抚他的眉眼,他瘦了很多,眉宇间颇有些憔悴。过去几日里,他在她耳畔絮絮叨叨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从他的话里,她知道了这段日子经历的种种,她也知道了他为她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她侧过头去,轻轻贴在他长了短短胡茬的脸颊上。再不会了,今后再不会让他如此为她担忧为她奔忙了,如今她已如同脱胎换骨,以后的日子只会像他们希望的那样,无论何时何地,彼此相伴,再不分开。

    李晏醒来的时候,面前的榻上已空无一人。他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出门去寻,在门口碰见了白伊。白伊道:“大人去了祭台见大巫师。”

    她伤势虽愈,但身子还虚弱着,怎么这么不顾惜自己,李晏一边无奈,一边向祭台去。远远便望见言欢一袭银色袍服,广袖深裾,红色丝绦,头戴月冠,身姿楚楚立在高高的祭台之上。她这一身是神殿神官的礼服,明帝千秋宴那日他曾经见过,稳重端方,风仪出众。他心中奇怪,她为何要穿得这般正式。

    他慢慢走至言欢身后,只见她正郑重地向站在她面前的莲笙和荷笙行着大礼,那两人似是不愿受礼,想要扶她起来。却听她道:“两位大巫师,不管当年如何,但现今我这条命却是你们给救回来的,就受了这个礼吧。否则,我便跪在这里不起来。”

    莲笙和荷笙只得不再推脱,眼见言欢行礼如仪。言欢行礼毕,直起身来,“还有一事,”她语声里含了不舍,却也有希冀,“大巫师,我怕是要放下巫师神殿神官这个担子了。阿晏他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已决定随他一起,今后,天大地大,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李晏只觉得眼底潮热,原来,她不好好歇息,巴巴来到这里,一切为的却都是他。

    那边莲笙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玖黎,本座就知道早晚留不住你,你终究还是有你自己的事要做。罢了罢了,你既已决定了便随你吧。”他面上有诚挚的笑意,对她换了称呼,“姐姐,这些年都不曾见你像今日这般开怀,你想要什么去做便是,我自然是希望你放开心怀,喜乐无忧。”

    言欢展颜而笑,“莲笙,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不过,”她语锋一转,“你够厉害啊,身为大巫师,却一直以诏兰使面貌出现在我面前,生生瞒我这许多年。”她背着手,声音里带着调皮,依稀仍是那年浣花镇上他初见她的模样。

    莲笙只觉得唏嘘,真心实意道:“姐姐,你虽离了神殿,但你与灵镯缔结的契约还在,它仍为你使用。你今后但凡有难事,我澜沧巫师神殿都会为你撑腰。”

    言欢以手捂住眼睛,“莲笙,莲笙,你莫要招我,你这样我会舍不得走。”“晚了。”莲笙一本正经从袖中拿出一封手轴,递给言欢,“前些时日大楚递书为当朝毓王殿下求娶澜沧巫师神殿神官玖黎,现下允婚国书我都已签了,姐姐如今已是大楚的毓王妃,不对,是太子妃了。此时想要反悔已是晚了。”

    言欢一时羞赧,竟忘了伸手去接。旁边伸过一只手来,将那允婚国书牢牢抓在手里,“孤代表大楚谢过大巫师,谢过澜沧国主。”是带了喜色的李晏。

    “阿晏,你来啦。”言欢偏了头看他,双眸若秋水清澄,当中是只有他的身影。李晏丝毫不避讳眼前还有两位神殿大巫师,一把握住她的手,“阿欢,咱们明日便回大楚去吧。”

    言欢点头,“好,我与你一同回大楚去。”

第二百零二章 一梦浮生

    绿叶阴浓,海榴初绽,乳燕雏莺弄语,对高柳鸣蝉相和。已是初夏时节,褪去了春日的清淡雅致,四处都泛起无边的绿意,层层叠叠,无边无涯,沉酣醉人。

    方过辰时,日头正一点一点地爬升上来,空气中尚带着清晨里朝露的清新气息。因时辰尚早,澜沧通向大楚的官道上还没有什么人迹。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散了这夏日早晨的宁静。随着那蹄声,自远处一前一后奔来两匹快马,两匹马上都是青年男子,前面的清丽秀逸,后面的俊美无畴。

    是言欢和李晏。为行路方便,言欢仍做了男子打扮。

    言欢奔到路的尽头,勒马慢慢停了下来,微鼓了腮,转头嗔怪地看向紧跟在身后的李晏。“怎么了?是你赢了呀,还不高兴。”李晏的声音轻柔和缓,像是在哄着小孩儿。“哼!”言欢指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让着我。跑了这么远,一直只落后一个马头,哪里有这么巧的!”

    “哦。”李晏扶额,“明白了,下次我会尝试变换一下,落后两个马头,好不好?”“你------”言欢到底绷不住,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笔直坐于马上,笑眼弯弯,其间仿佛是碎落星子摇落凡间,明亮耀眼。她双颊上还带着方才用力纵马后的红晕,仿似天边最明媚的那一抹朝霞。李晏一时痴了。白云苍狗,星移斗转,当年青冥书院里那个鲜润明媚的少年终于又站在他面前,他终于等到了她。

    李晏一伸手,已将言欢揽过自己的马上,拥在身前,轻声哄着,“莫要闹了,你这身子才好了几日,就日日闹着赛马、比剑,来日方长,以后自有你闹的时候。”

    “我这不是想看看我到底恢复了几成嘛!这么多年,突然可以纵马使剑,一时还真不习惯。”言欢静静地靠在李晏的怀里,心中不是不感慨。

    他们信马走了好一刻,身后杜渲带着红绫、白伊、白华、思棋和一众飞羽卫才跟了上来。

    “你该歇息一会了。”李晏不顾言欢反对的眼神,抱着她下了马,将自己和她一起塞入马车里去。他那样坚决,言欢只得由他。

    马车摇摇晃晃向前行去。马车内,言欢伏在李晏的腿上,手里摆弄着一只玉佩。玉佩是梨花形状,正是当年青冥书院时李晏亲自为她雕刻的那一只。她坠崖后留居澜沧的那五年,玉佩始终在她身侧。初回开阳探秦府那一夜,蒙面的她与李晏交手时,无意间将其落在了他的脚边,后来,她给李伦解蛊伤重昏迷,方醒过来他就还给了她。

    就像是他和她,曾经在一起,而后无奈分离,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又走回了各自身边。如今,他们得以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往昔的那些眼泪、纠结、伤痛、遗憾、悔恨都已渐渐随风淡去,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言欢细细描摹着那只玉佩,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然道:“阿晏,你不是一直问我五年前坠崖后都经历了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

    李晏“嗯”了一声,小心将她搂在怀里。尽管他早已从莲笙口中听过,但他并未打断她。她可以主动向他开诚布公一切,即是表明那段她人生中最无助最黑暗最痛苦的日子,她终究是可以放下了。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一切都过去了。日后,自然是人生百年有几,念良辰美景,休放虚过。

    夜晚宿在乐州。乐州也算是大楚西南地区较大的一座城池。为免无干人等冲撞,李晏命人包下了一整间客栈。

    用罢晚饭,李晏拉着言欢到院子里散步消食。院子里种了一架紫藤,重重叠叠爬了满架,因到了夏季,紫藤已落,架上全是深深浅浅的绿叶,翠绿欲滴。紫藤架下拴了一只秋千,那秋千上也都被绿叶缠满。言欢觉得有趣,纵身一跃,人已落到秋千上了。

    李晏自然是万事由她,宠溺地笑笑,走到她身后,认命地推着那秋千悠荡。言欢坐在上面,乐得自己不动,由着李晏在她身后缓缓地推着。偶尔,她回头看他一眼,撞入他缱绻的目光里,她便报之一笑,院中只有他们两个,周遭清寂无声,恍觉岁月静好。

    红绫带着思棋走到院门口,见此情形,也不知该进还是不该进。言欢转头看见她,笑着向她招手。红绫这才姗姗而入。

    红绫先向着李晏行了一礼,才笑着向言欢道:“姐姐好兴致。”言欢也笑,指了一旁的鼓凳,殷勤让红绫自去坐下。

    她因伤重被荷笙喂下龟息丸,沉睡于那间地下冰室里。彼时,荷笙还是穆昉找去代替莲笙骗她回澜沧的替身。虽然荷笙认出了她,对她照顾有加,但没理由连她身边的人也一并照应,所以,红绫与白伊等人被按照阶下囚对待,在另一处关了起来,到她被送回巫师神殿,她们才被放了出来。虽也未受什么苦,但到底是受了惊吓,言欢心里终究是有些过意不去。待得她伤愈,她待红绫更是关爱纵容。

    白伊、白华从屋子里出来,手上端了清茶和切好的果子,放在花架下的小几上。言欢虽然离开了巫师神殿,但她们两个却明确表示要跟着她,追随她去大楚。言欢自然是高兴的,这两个姑娘陪伴在她身边三四年,如今仍愿意跟她一道,于情于理她都不会亏待了她们。

    杜渲满头大汗地从外面进来。白伊见了,急忙自小几上倒了盏茶递过去,杜渲自然而然接过,一饮而下。众人默了一默。白伊回头,发现众人都在盯着她看,这才醒悟过来,忍不住羞答答地低下头去。耳听得那边秋千上的言欢向着杜渲道:“杜侍卫,你是不是该准备准备了?”杜渲迷糊问,“准备什么?”言欢扶额,“这还要旁人教你不成,聘礼、婚书,还有媒人。你不准备好,白伊怎么嫁过去?”

    到底是个小姑娘,泼辣如白伊,脸也是立时红了,“大人!”她又改口,“小姐!”言欢此时已不是神殿神官的身份,叫“大人”已不合适。

    “你又来取笑奴婢。”白伊一顿足,人已奔回房去了。杜渲却只是傻笑。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红绫看着眼前的情景,轻抬唇角,似是要笑,只是那笑颜未开,人已站了起来,“姐姐,我还有些累了,就先回去歇着了。”

    言欢“嗯”了一声,“这几日赶路赶得急,你回去好好歇着吧。”

    待红绫走远,言欢转回头,认真对杜渲道:“我并未同你们玩笑,我是真心实意的,最是难得有情人,你们一直不提,不如就由我来给你们做主好了。”

    李晏也道:“杜渲,也算上孤一份。孤在城西那有个宅子,正合适赏给你了。你好好准备着,缺什么,找张简开内库取就是。”

    杜渲满脸的喜悦掩都掩不住,想要使劲点头,又觉得太露行迹,最终讷讷道:“一切但凭殿下和娘娘做主。”

    听到杜渲称她“娘娘”,言欢只觉得脸颊一热,虽然她和李晏的婚事两国国书已递,但毕竟还没有成礼。此时这般称呼的确是早了些,她扭过脸,见李晏也正在看她,便横了他一眼,李晏唇畔露出个笑意,向着杜渲道:“放心,孤和太子妃会为你们做主的。”

    李晏这般直白,言欢更是羞赧,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杜渲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差点忘了,属下本来是有是回禀的,这事还跟娘娘有关。”

第二百零三章 一念之差

    言欢听到杜渲如此说,一时忘了害羞,抬起头来。旁边李晏已开口问道:“何事?”

    杜渲道:“是殿下先前吩咐的事,查当年言府下人杜伯过继的那远方侄儿的下落。现下人已经找到了。”

    “人在哪里?”言欢猛地从秋千上站了起来,李晏怕她摔倒,急忙在旁边扶了一下。言欢却已顾不得,几步走到杜渲面前,“可曾问他当年之事?”

    杜渲点头,“人已带去开阳,也问过了。”“那他怎么说。”言欢更是急迫。

    李晏半拥着她,将人按坐在花架下的鼓凳上,“莫急,杜渲人就在这里,慢慢问就是了。”说着,亲自倒了盏茶,递至她手边。

    言欢“哦”了一声,也觉得自己太过心急了,接过茶喝了一口,方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杜渲这才讲述来龙去脉。

    当初,李晏派人查到杜伯家乡的时候,他的那个继子早已举家迁走,留下了大片田地和一处大宅院。假使满天下去找一个人无疑于大海捞针,但杜伯这个继子虽的确是他的远方侄儿没错,但毕竟是几乎出了五服的拐着弯的亲戚,而据说还是自己找到杜伯要求过继的,所以,必定对杜伯有所图,假定他图的是财,那么,留下家乡的田地宅院大略是不会舍弃的,所以,李晏仍派了人守在附近,单等那个继子自己上门。

    果真,过了一段时日,那个继子真的偷偷乔装回来了一次。这一次是因为他们守在那里才发现了他,想来,以前他应该没少以这种方式回来看田看地。不管怎样,人总算是抓住了。

    人既已抓住了,自然立即就审。饶是那个继子百般狡猾抵赖,但飞羽卫是什么人,连逼带吓又稍稍用了点刑就都招了。

    杜渲道:“杜伯的继子说,他原本自己有父有母,还是家中独子,之所以上门求着杜伯给过继,乃是因为有人找到他,给了他一大笔钱。而杜伯无儿无女,见是亲戚又主动说给他养老送终,自然是高兴,所以,立即就认下了这个便宜儿子。本来说好,杜伯即刻随他回乡颐养天年。但给他钱的那人却以散心为名让他进了赌场,他不仅将那笔钱都输了进去,还欠了不少的债。那人说,如果杜伯能够帮他办件事,赌债之事自然一笔勾销,还会再给他一笔银子。他虽知是落入了旁人陷阱,但此时已不得不同意。所以便去找杜伯哭诉。杜伯也是年岁大了,耳根子浅,见他哭得可怜,兼之还得靠这个继子养老送终,咬咬牙便同意了。那人说要办的事情十分简单,便是将一些东西放到言府言大人的书房里去。不过是一些书信,影响不到什么。这个时候,自然是那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所以,便有了后来大理寺在言府书房里发现言大人与安平王私通的书信这一桩。其实,这些书信都是杜伯偷偷放进去的。”

    “那个继子说,后来杜伯随他回了乡。没过多久,京里就传来言府一门被处斩的消息,杜伯方知铸成了大错,整日郁郁,没过多久就去世了。而他也察觉事情不好,收拾了细软,连夜便逃去外地。他有几分小聪明,逃得也够快,后来有人要杀他灭口,但人已不知所踪,时间一长,这事也不了了之了。他就又惦记起留在家乡的大宅和田地,偶尔也会偷偷回来看看。”

    “原来竟是这样。”言欢坐在那里,心头不知是恨是悲,杜伯是她家的老世仆,他们从不曾薄待了他,谁知他一念之差,害得他们言府几近灭门。

    李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替她问道:“杜伯的那个继子可说算计他的那人是谁?”

    杜渲道:“那个继子常年混迹市井,也算是个人物。自知被人算计后,自然想知道是谁要害他,便偷偷地跟了那人几次,见那人多次进出工部一个姓冯的司务的府邸。”

    “冯司务?”李晏反问了一句,杜渲肯定道,“是冯司务。”

    工部并不在他管辖之下,司务也只是个小小的从九品,李晏却也是认识的。起初大抵是在处理某件政事的时候涉及到了这个人,后来机缘巧合,无意间发现这人官职虽小竟然上头也有人,他上头的那个人说出来有些吓人,乃是朝中位极人臣的左丞苏厚照。李晏虽然知道了这些,因为尚未发现此人做出什么逾矩之事,所以一时也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听说这位小小的冯司务竟然与言家的案子有些联系,那他上头的那个人究竟有没有牵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李晏心中有些警惕起来,但愿是他想多了。

    他转头看了眼言欢,却发现她正在出神。“怎么了?”李晏将手覆在她的手上。“阿晏,”言欢眉宇间有困惑,“说到这个工部的冯司务,我总觉得熟悉。”“没事,慢慢想。”李晏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抚弄她紧蹙的眉心,他见不得她这样,他希望她每一日都是开心无忧的。

    言欢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还是在青冥书院的那一年,她休沐回家,去找爹爹和哥哥。暑热炎炎,她独自一人漫步走到书房门口,隔了避暑的湘妃竹帘,她听到他们在说安平王送礼之事,末了,爹爹去问哥哥礼是谁送来的,哥哥的原话是,托了工部的一个姓冯的小司务辗转送来的。就是这一句,她豁然抬头,“阿晏,这个冯司务曾替安平王给我爹爹送过礼。”

    李晏微眯了眼,冯司务替安平王给言家送礼,又安排人将嫁祸言家私通安平王的书信放到言府书房,怎么看都像是一副要置言家死地的样子。只是看不出他这样做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和他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吩咐杜渲,“传孤的话,看着那个冯司务,让他好好活着,等孤回京再做打算。还有,派人盯着苏厚照,无论有什么消息都速来报孤。”

第二百零四章 曾记否

    听到李晏说出“苏厚照”这个名字,言欢十分惊讶。“左丞?”她问李晏。李晏解释道:“冯司务背后的人就是苏厚照,只是现下里我不知道他和你们言家的事有没有关系,但既然有些线索,总要先查查看。”

    言欢“嗯”了一声,将头靠在李晏肩头,叹了口气,“阿晏,我心中总是不安,我们言家这个案子越查牵涉到的也越多,这背后的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李晏摸摸她的头,“没事,你放心,一切有我。”

    李晏的话奇迹般地安抚了她,接下来她不再胡思乱想。

    繁星沉坠,玉镜当空。今夜是一轮满月,皓光如洗,给世间万物都笼上一层淡如牛乳的轻纱。

    言欢站在窗下,伸出手去比量那月的形状,恍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月夜,她站在青冥书院客舍的屋顶,手中舞动着一支芬芳蓊郁的梨花。然后,李晏出现,她由着性子连番撩他,他被迫上了屋顶与她过招,再后来,她打不过他,假装要跌下屋顶去,他却信以为真,一把捞她入怀。那是他们的第一个拥抱,那也是他们年少时最美最酣畅淋漓的一场梦,后来悬崖边一场大雪,她踟蹰于奈何桥上,曾经最得意的武功,最恣意的人生尽数毁去,再不复从前,那梦便慢慢沉落入心湖之底,不能也不敢再想起。

    她忽然起了兴致,从包袱里取出虹霄剑,兴冲冲地出门去。这柄剑当年在查抄言府时被一并抄走,后来是李晏出面寻了回去。虽然再见时她已不能使剑,但李晏依旧帮她保留着。她知道他心底里终究是留了期待,想着她终会有一日会将这柄绝世神兵重新拿在手中。

    言欢出了房门来到院中,脚尖一点,顺着院内的紫藤花架几步便跃上了屋顶。手握剑柄,微一使力,虹霄出鞘,于洁白月光下荡起一片霓虹光影。她纤腰一拧,剑意已出,起势如雷霆万钧,一剑舞动风色;回身又若江海清波涤荡,剑光浸染霜华。

    李晏听到院中动静,从言欢隔壁房中走了出来,抬头见到月下那个轻灵飘逸,飘飘若仙的身影,嘴边不觉有了笑意。

    言欢一回首,见到院中含笑看着她的李晏,只觉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她微一旋身,剑势已收,向着李晏道:“月色这般好,不如你也上来,咱们一同赏月,如何?”她面带促狭,“我知道啦,你不上来,是因为你害怕,怕高,是不是?”

    这两句,正是当年青冥书院她于月光下的客舍屋顶撩拨他所说的话,一字一句都没有变。

    李晏面上笑意扩大,说了声“不是”,话音未落,人已跃上了屋顶,手一伸,她已在他怀中。言欢轻轻推了他一下,“哎哎,你怎么不按本子走,接下来你该同我比试啊。至于这个,”她拍了一下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这是最后一步好不好?”

    李晏叹息一声,悠悠道:“当年那个沐子晏就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如今的我可不是,你确定还要我像他一样?”说罢,也不容她反驳,一手轻抬她小巧的下巴,强势吻了上去。

    言欢红着脸关上房门,将他结结实实关在门外。原本是她在撩拨他,谁知却被他后来居上,吻得她几乎软在他怀里。好在他最终守了君子之礼,将她送回了房,并叮嘱她早些歇息。

    她只觉得脸上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粘腻得很,便叫白伊找客栈伙计备水,她要沐浴。

    白伊出门去,不一刻便回转来,身后跟了两人,抬着一个大大的浴桶。彼时言欢正坐在一旁小口啜着茶,听见声音,便随意地抬头看了来人一眼。那两人穿着打扮像是客栈里的伙计,许是怕冲撞了客人,俱都低着头,一放下浴桶便忙忙地向外走。此刻,房内烛火正亮,照着那两个伙计的脸,其中的一个身材五短,长了一双龅牙,尤为引人注意。

    言欢一顿,心中不知怎么生出几分怪异来,倒不是因为他容貌不佳,而是这人令她莫名地觉得有几分熟悉。她放下手中茶盏,在那两人将将走至门口之时,出声唤道:“等一下。”

    那两人俱都站住了。但言欢敏感地察觉到,那个长了龅牙的伙计听到她的话后双肩一缩,头埋得更低,显是不愿别人注意到他。言欢更加奇怪,指着他道:“你,转过身来。”那伙计明显迟疑了一下,言欢并不放松,仍道:“就是你。”

    在言欢的注视下,那伙计极慢极慢地转过身来,就在她要看清他的脸之际。他突然手腕一抖,一柄匕首自他袖中射出,直向她面门而来。那匕首带起一轮精光,映着他惊惶中夹杂了狠厉的眸色。就在那一瞬间,言欢忽然想起来了,她惊呼一声“是你!”话音未落,那匕首已将至眼前。

    若是在这次澜沧之行以前,这柄匕首她肯定躲不过,但此时她已完全恢复,自是不在话下。一抬手腕,手中茶盏已飞了出去,正好击在那匕首之上,那匕首来势一偏,擦过她的鬓边,钉入她身后的墙壁之上。

    那人见一击不中,转身便跑。言欢也站了起来,大步追了出去。那人跑的速度甚快,等她奔出了门口,那人已穿过院子,将要出了院门。言欢心中急迫,大声道:“来人,快拿下他。”

    这家客栈是李晏命人包下的,为策万全,内外都已布了飞羽卫。言欢一出声,立时便有两名飞羽卫出现,上前拦阻。只是那人甚是油滑,仗着熟悉客栈内的地形,左转右转竟然都避了开去。但这样到底是减缓了他奔逃的速度。

    言欢提气一纵,堪堪落至那人身后,她伸手便要去抓那人肩膀。那人也是了得,情急之下身形一矮,正好躲了开去。而后就势向地上一扑又是一滚,已离她丈余。

    她心生气恼,并不放松,身形又欲再跃起,身后却有人拉住她,“阿欢,怎么了?”是闻讯赶来的李晏。

    言欢一把抓住李晏的手,指着前方没命奔逃的那人,“阿晏,快,快,抓住他,他、他、他是邓裕谦,那个安平王李景元的长史邓裕谦啊!”

第二百零五章 复生的证人

    言欢话音还未落,李晏已冲了出去。不过须臾,李晏揪了邓裕谦的领子过来,将他向前一掼,正好掼到两个飞羽卫的手里,一左一右将他扭住。

    言欢看着已被擒住的邓裕谦,心中兀自起伏不定,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当年,言家最终被定罪问斩,都亏了面前这位安平王身边的邓长史,就是他当朝供述她爹爹与李景元有私,收受贿赂,暗通书信,泄露朝政机密,支持其谋反。她得知后自然是想要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污蔑他们言家,但彼时此人已于永熙十九年初问斩,她便是再愤懑再不平,也没有办法去找一个人死人论证短长,唯有将一腔悲愤压下。谁知道他竟死而复生,而天网恢恢,竟叫她能再度遇见他。定是上天知道了他们言家是冤枉的,才给了这样的一个机会。

    她红了眼眶,上前一把扯过邓裕谦的衣襟,嘶声道:“你、你、就是你,当年、当年为何要污蔑、污蔑言家?”她情绪激动,几至话不成句。

    邓裕谦原本深埋着头,此刻才抬起头来看着言欢,眼中是困惑和不解,脸上却带着谄媚的笑,“这位公子是谁?怕不是认错了人吧。”他那样子,仿佛并不认识她。

    他这般的姿态激怒了言欢,令她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攥着他衣襟的手指用力过猛,皮肤薄得几乎透明。“阿欢,莫要弄伤了自己。”李晏揽住她的肩,声音温文柔和,带着安抚的力量,言欢不觉松开了手,但仍是恨恨地看着邓裕谦。

    李晏带着言欢回了客房,将她按坐在椅中,又命白伊泡了热茶过来,亲手将热茶塞入言欢手中。言欢捧着热茶,却忘记了去喝,神情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阿晏,阿晏,你能相信么?邓裕谦竟然没有死,他竟然没有死。有他在,我们言家当年之事必定会大白于天下。”

    李晏过去揽住她,“给言家申冤昭雪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我都知道的。”

    言欢将脸埋在李晏的胸口,人终于慢慢冷静下来,此时才得以认真思忖,“阿晏,邓裕谦竟然可以逃脱朝廷问斩,这其中必定有些什么。”李晏点头,“逃脱朝廷问斩太过匪夷所思,他背后应是有一个手眼通天之人,那个人必定与你们言家的事有些关系,说不定与安平王李景元的谋反也有些关系。”

    邓裕谦被带进房内的时候,李晏和言欢都坐在上首,神情平静地喝着茶。

    邓裕谦半躬着身子,埋着头站在当地,一声不吭,看去真像个店伙计的模样。

    李晏起身围着他转了两圈,“好久不见啊,邓长史。”邓裕谦头埋得更低,“小的只是这店里的伙计,并不是、并不是公子说的什么‘邓长史’。”

    “那你方才跑什么?不仅跑,还甩了只匕首出来。一个客栈里的小小伙计功夫很不错啊!”李晏揶揄道。邓裕谦顿了一顿,陪着笑,“是小的冒犯了,小的以为方才那位公子要对小的不利,这才------”

    李晏悠然道:“邓长史还一如当年,巧舌如簧。不如这样,你抬头看看,可认得我们?”邓裕谦却兀自低着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怕冲撞了公子们。”

    “抬起头来!”李晏声音一扬,已带了几分厉色。邓裕谦不得不抬起头,他看了李晏和言欢一刻,神情里带了疑惑,忽然又低下头去,嗫嚅道:“公子们都是贵人,小的并不认得。”

    李晏笑得清冷,“邓长史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邓长史可还记得,永熙十八年冬日,凉洲安平王府上曾软禁了一批青冥书院的学子,而我们就在那些学子之中,与邓长史有过数面之缘。”邓裕谦听到这里,霍地抬起头来,脸上带了惊骇。“你们、你们是------”

    “看来邓长史是想起来了。”李晏目光锋锐,“咱们缘分不浅,当年你草拟的‘讨伐檄文’,还有凉洲都司都指挥使孙梦符就是咱们带出去的。”

    邓裕谦倒退了几步,腿一软已跪倒在地。李晏逼视过去,“至于咱们是谁,也不怕告诉你,我名李晏,她名言欢。”

    邓裕谦张大了嘴,好半晌才道:“你、你是太子殿下,他是言亦真家的二公子。”

    李晏满意点头,“邓长史既然认得咱们,一切便好说了。”他看着邓裕谦的眼神洞若观火,“据孤所知,邓长史原本是已死之人,何故尚在人间,还成了客栈里的小伙计?”

    邓裕谦跪在那里,又是一言不发。

    李晏继续道:“怎么,不愿说?抑或是不敢说?”他语声冷冷,“不说也没关系,便让孤猜一猜。永熙十九年初朝廷下旨,参与安平之乱的一干人等判处斩刑,你也在其中。如今你却出现在这里,自然是侥幸逃脱。而朝廷下旨问斩非同小可,你竟逃了出来,必定是有人帮你,这个帮你的人也必不是个普通人,怕是在朝中很有些地位。”

    邓裕谦的面色渐至发白,却仍是死死撑着。

    李晏并不放松,“既是有些地位,又肯尽心尽力帮你,那么这个人说不定就是你的同谋,不对,说是你的主子更为合适。便是你的这个主子指使你出面诬告内殿大学士言亦真,指使你在背后推动了李景元的安平之乱。是也不是?”

    他越说声音越高,到最后几个字已是疾言厉色,邓裕谦吓得跪坐于地,面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是心有顾虑,半晌仍是埋头下去。

    李晏冷哼一声,“你仍是不愿意说么?那好,孤只有把你已在孤身边的消息放出去,到时自然会有人送上门来,到那时你说不说都不重要了。”他吩咐邓裕谦身后的飞羽卫,“将他带下去吧。”

    两边飞羽卫上前,一把将邓裕谦拉起,向房外走去。

    邓裕谦脸色变了又变,将至门边,忽然使劲一挣,挣脱了飞羽卫的钳制,连滚带爬地扑到李晏脚边,抱住李晏的腿,哀求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求求您救救小人,小人不想死,不想死。”

    李晏任他跪伏在脚下,语声微寒中带了诱哄,“是死是活,全赖你自己。这要看你能说出多少,有多少价值。”

    邓裕谦磕头如捣蒜,“好,我说,我说。”

第二百零六章 他的人生

    方才还是月朗星稀的清透夜空,不知何时翻卷起了乌云。夜色暗沉,彷如一张巨大的网遮天盖地地落下。

    邓裕谦跪坐在当地,脑中细细捋着自己的这些年,面上不期然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出身于京城里一位大人物家庄子上的庄户,自幼便没了爹,仅剩了一个瞎眼的老娘。老娘好不容易将他拉扯大,他立下的宏愿便是让老娘不再吃苦。他虽容貌差了些,但人聪明,脑子灵活,口风又紧,庄头交办的差事无一不是妥妥帖帖,因此,人虽年轻,却颇得庄头的赏识。

    突然有一日,庄子的主人,也就是京里的那位大人物莅临了庄子,因是临时决定来的,庄头一时手忙脚乱。他却是冷静,闷声不响地以庄头的名义派人收拾了屋子,安排了后厨,又着人打扫了前庭后院。虽然不能说事事齐备,但也大差不差。庄头知道了,自然是心存感激。那位大人物见处处管理得井井有条,便夸了那庄头几句。庄头也是个磊落的人,觉得不能让自己白领了这个功,便将他推了出来。大人物乘着兴致,也与他聊了两句。许是他的沉稳老练,不卑不亢合了大人物的眼缘,大人物便说让他好好干,将来说不定会派给他更重要的差事。

    没过多久,庄子上突然来了人,说是大人物给了他别的差事,不由分说便将他和他的瞎眼老娘带到了另外一个地方。那地方好像也是一处庄子,但明显与他原来所住的庄子不同,吃的住的都好了很多,但庄子里守卫森严,不得擅自出入,里面住的也不再是些只会种地的庄户,而是多了许多有学问,会武功的人。他自进了那新庄子后,便被逼着每日里听学练武,他虽迷惑不解,但也知道能学文学武自然是好事,便沉下心来拼命学习。如此便是七八年过去,他学得也有模有样。

    忽有一日,那大人物出现在新庄子里,专门召见了他。大人物与他聊了很久,大抵是要验证他所学如何,他表现得还不错,有张有驰,进退有度。没过几日,新庄子的庄头便告诉他。大人物下了令,让他去凉洲安平王府,在王府里好好干,争取早日得到安平王的信任,至于得了信任做什么,庄头没说,只告诉他会定时派人与他互通消息。至于他的瞎眼老娘,他去凉洲千里迢迢,带人去也不方便,便留在新庄子里头,他们会替他好好照顾。

    他学了这许多年也不是白学的,当下立时明白,他们送他去安平王王府里当差,又要他取得安平王的信任,只怕所图不小。而什么替他照顾瞎眼老娘云云都只是客套话,怕是将他的老娘当成钳制他的人质。只是,便是他明白这些也是无可奈何,他人微言轻,命运早已由别人定好,他无从选择。况且,他过去那些年的平静日子都是那个大人物给的,所以为他做事也是理所应当,因此,他恳求庄头好好待他的老娘,便在一个冬日启程去了凉洲。

    想是大人物早就使了些手段,他一去便在安平王府长史司里做了个从九品的伴读。品级虽不高,却可以日日伴在安平王左右。他既然是抱着取得安平王信任的目的去的,自然表现得无可挑剔,安平王对他日渐信任,又过了好几年,他从伴读一步步爬到了长史的位子,自此,成为安平王身边第一人。

    而这几年间,大人物那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派人过来,问的无非都是安平王的日常,问话之余,也会将他老娘过得不错的近况告知于他。他自当上王府长史后,大人物那边派人过来的次数突然频密起来,大概在六七年前,也就是安平之乱的头一年,大人物给他下达了他今生的最后一个任务,便是要他为内应,挑唆安平王谋反。

    邓裕谦说到这里,李晏和言欢明显是惊到了。

    “由李景元发动的这场安平之乱竟然是被外力促成的?”言欢忍不住问,邓裕谦道:“是。”他解释道:“其实,安平王为人谨小慎微,安于现状,本人并没有什么大志向,他多年偏安西北,一直安静如斯,可见一斑。所以,若不是被人逼迫挑唆,究其本人是断不可能做出谋反之举的。”

    言欢忽然想起,当年,他们青冥书院一行人被软禁于安平王府。夜半之时,她与李晏寻到安平王的书房,在屋顶查看到的情形。当时,安平王正在书案上描摹一幅消寒图,作为一个即将要做出谋反大事的王爷,原本该是研究如何派兵布阵,结果却在做这等风雅之事,让人看去颇有些违和。而且,他还惶惶然的问当时身为长史的邓裕谦,问他自己的决定是不是过于草率,问他是否当真就不能回头。在看到邓裕谦草拟的讨伐檄文时,为是否用印还纠结良久。从他的诸般表现都可看出他的举棋不定,犹疑不决。原来这些本就并非出自他的本心。只是,当日她和李晏对内情知之甚少,虽然当时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却也没有想到这上面去。

    “所以,当年在道上散布到西面可以混个好前程,结果盗匪纷纷赶赴凉洲,扰乱了凉洲的局势,也是挑唆的手段之一吧。”李晏问邓裕谦,邓裕谦答道:“是。”

    言欢接道:“凉洲当时正逢大灾之年,庄稼无收,流民频仍,民间都传朝廷不管不顾,却对安平王颇多赞许之声,怕也是你们的手笔?”邓裕谦老老实实道:“是。”

    她又想起一事,凉洲民间虽传朝廷不管不顾,但朝廷的确是拨了赈灾之银的,只是这笔巨款在未进凉洲之时便已被当时的澄王李恒和刑部尚书高文岚联手截下。截银原因乃是受了一个游方僧人的蛊惑,这里面是否也有邓裕谦所说的大人物在背后的操控?

    言欢便去问邓裕谦,邓裕谦却是有些迷惑,这件事显然他并不知情。邓裕谦不知情倒也不奇怪,他只是一个棋子,棋子怎么可能知道全盘计划。只是,此事怎么看都像是计划中的一环,赈灾银子未进凉洲,正好坐实了朝廷的不管不顾。

    那边李晏道:“这些虽然造成了凉洲局势动荡,却也不足以逼迫安平王孤注一掷做出谋反之举,你们还做了什么?”

第二百零七章 大人物

    邓裕谦痛痛快快道:“那个大人物让小的透露消息给安平王,说朝中对凉洲局势混乱很是不满,有风向说陛下要下旨拿他问罪。安平王自然是惶惶不可终日。而最终令他下定决心的是关于他的母亲。”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座上的李晏,李晏察觉有异,问道:“他母亲怎么了?”、

    李晏对安平王这个皇叔所知不多,他只知道安平王的母亲是先帝身边的一个小小的贵人,据说早在安平王年幼时便因病去世。安平王的谋反与他母亲又有何干系?

    邓裕谦道:“这消息是那个大人物递来的,小的也不知道真假,说安平王的母亲不是因病故去,而是当年的荣妃娘娘嫉妒她得宠,下毒将她害死的。”

    李晏目光一凝,荣妃是明帝的母亲,也就是说,是明帝的母亲害死了安平王的母亲。历来宫中争宠手段花样百出,手段残酷令人发指,这事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但此时议论真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平王知道自己的母亲竟是被朝中那个高高踞在御座之上人的母亲所害死,而自己又流落他乡,委曲求全多年。一朝心中天平失衡,头脑发热,做出了谋反之举也是顺理成章了。

    邓裕谦道:“当年,安平王的这场叛乱内外都已准备就绪,原本可以轰轰烈烈一场。但就是因为殿下的到来,将消息迅疾递出了凉洲,所以,没过多久便兵败如山,安平王自尽于王府,小的也被押解上京。”

    当年的安平之乱的背后原来竟是这样,李晏和言欢听了都久久做声不得。

    “这个大人物当真是好手段啊!”李晏不能不感叹。他眉现凌厉,看着邓裕谦,“你还没有说,大人物到底是谁?他这样做有何目的?”

    邓裕谦面上涌出几分惧意,半晌缄口不言。“怎么,你不敢说?”李晏质问。

    邓裕谦低下头去。若说是怕,自然是怕的。跟了大人物那么多年,他的那些狠辣手段他亦是知道的。

    当年,他原本可以在朝廷官兵临来之前就遁逃的,可是大人物传话来说,他是王府长史,是安平王身边第一人,既然人人都认得他,怎能就这么逃走了事,需得上京走个过场,大人物会想个法子将他救出来。然后就放他自由,让他带着他的瞎眼老娘远遁江湖,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自在的生活。

    瞎眼老娘还在人家手中,他不得不听从了指示,但他也算浸淫官场多年,总觉得大人物这样的做法令他心中不安,所以,他留了一手,将大人物所作所为都记了下来,还留下了当时大人物给他的一些书信。他将这些都藏匿在一个极安全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而后,他随同王府其他人犯被押解上京。谋反之罪罪大恶极,过堂后即判监斩。他一直在等待着大人物来救他。但等来等去,都未等到消息。他渐渐觉得情形不好,使劲浑身解数,私下买通了一个狱卒,将消息秘密传递给了那个大人物,消息里隐约提了他手中握有证据一事。那个大人物自然派了人来见他,他便问何时能够出去。

    没过多久,大人物以一个面貌相似的死囚将他换了出去。原本谈好,他将那些证据取来,换出他的瞎眼老娘,然后再带着人离开。但当他取来证据,到约定之地,大人物派来的人立时包围了他,还当着他的面,一刀杀了他的瞎眼老娘,说这就是他敢威胁大人物的代价。杀了他老娘后,自然是来杀他。他最终是侥幸逃出去了,手中拿的证据却也失落了。自此,他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近年才来到了乐州,隐匿在这客栈里做了个小小的伙计,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下来。

    邓裕谦猛地抬起头来,满面俱是恨意,“小的都到了这般田地,又有什么不敢说的?这个大人物就是、就是------”那个名字在他的舌尖滚了一滚,终究送了出去,“就是朝中的左丞大人——苏厚照。”

    这个答案委实有些惊人,李晏和言欢的脸色都变了一变。

    苏厚照是两朝元老,为人认真严苛,处事公允,不偏不倚,官声颇佳。官场中的黑暗面甚多,说与任何人有关都可以,却独独不会牵连上苏厚照,可见这人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是多么磊落正直。

    李晏沉声道:“邓裕谦,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诬告朝廷重臣乃是大罪。”

    邓裕谦苦笑,“殿下,小的已是这般光景,不过是在最底下讨生活,哪里又有闲心巴巴地诬告什么朝廷重臣。”他的眼底隐有决然,“小的以性命担保,所说句句属实,这一切都是苏厚照指使。”

    李晏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苏厚照做了这么多,那你可知道他为何如此,为何要在背后挑唆安平王谋反?”

    邓裕谦摇头,“小的知道的不多,只是听苏厚照说过一句,安平王反了,这天下才会乱,乱了才有机会。”

    “乱了才有机会?”李晏重复着最后一句。苏厚照表面上是再刚正不过的忠臣,竟然在暗地里做出这些事来,还会说出这样的一句。“机会”?他要的是什么“机会”?如今,他已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他上面的那个“一人”明帝也对他甚为倚重,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除非,除非他是想要最高的那个位子。

    李晏神情益发凝重,苏厚照城府如此之深,多年以来竟从未有人发现他包藏的祸心。眼下看来,他的心思已昭然若揭,还不知道来日会搅动多少风云,他需得快些回开阳去,早做打算。

    他看着邓裕谦,想到另一件重要之事,“那言家是怎么回事?”言欢隐忍许久,早就想问这件事,此刻见李晏问了出来,便接着道:“你为何要指认我们言家,指认我爹爹与安平王有私,什么暗通书信,收受贿赂,泄密政事,暗中支持谋反?”

    她紧盯着邓裕谦,答案仿佛就在眼前,一字一字道:“是不是、是不是也与苏厚照有关?”

第二百零八章 心愿得偿

    邓裕谦肯定道:“是,都是苏厚照做的。苏厚照说,他原本暗地里压下了凉洲安平王因大旱而求朝廷施以援手的折子,谁成想这折子竟被言亦真翻了出来,还拟了乞准的意见呈给了陛下,后来陛下准奏,朝廷给凉洲拨付了赈灾的银子。言亦真大人此举差点坏了苏厚照挑唆安平王谋反的计划,他便怀恨在心。他还说,言亦真此人太过耿直,不好收买,来日怕也要生出事端,既然挡了他的路,坏了他的事,唯有除掉。”

    言欢面色如苦,“所以,苏厚照安排了人冒了安平王的名义给我爹爹送了礼,又伪造了我爹爹与安平王往来的信件,着人放在我爹爹的书房里。再由身为安平王府长史的你来提告,这罪名便坐实了。”

    邓裕谦点头。

    言欢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这么多年,便是她性命垂危之际,心心念念始终要查找到真相,如今真相大白,原来背后竟是这样,是他们言家挡了某人的路,怀了某人的事,才被连根拔起,才被毫不留情地铲除。他们在踏上黄泉路时还都不知道,他们竟都是无辜枉死。

    李晏关切地看着她,“阿欢,你放心,一回到京中,我便会到父皇面前说明此事,再公告天下,为你们言家昭雪平冤。”

    邓裕谦已被带了下去,看管起来,作为重要人证,明日一早会与他们一同踏上返京的路。

    夜风泠泠,万物沉寂。天中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了,重又露出深墨色宛若丝滑绒布样的夜空,月光无声铺陈下来,若水若银,温柔而沉静。

    言欢立于院中,望着头顶一轮圆月,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往事一幕幕闪现,对旁人一脸威严却又独独对她和颜悦色的爹爹,贤淑温柔爱她如珠如宝的阿娘,一味宠着她的哥哥。她眼底已有了泪意,低声默念,“爹爹、阿娘,哥哥,菁玉终于查知了当年的真相,用不了多久,菁玉就会给你们一个交待了。”朦胧中,她仿佛看见他们在对她微笑,而后挥一挥手,转身慢慢走远。言欢闭上眼,泪水无声滑下面颊。

    红绫就站在言欢身后,亦是泪流满面,听了她的话,哽咽道:“老爷、夫人、大公子,你们可以瞑目了。”

    有人从旁边过来,红绫转头,见是李晏,急忙行了礼。李晏淡淡一摆手,红绫明白是让她退下,便退后几步,转身走了。

    言欢正自恍惚,突觉有人在背后拥住她,她知道是李晏。

    “阿欢,你已经做到了,不要难过了。”李晏在她耳畔轻言细语。言欢长吁了一口气,“阿晏,等苏厚照伏法,我便没有遗憾了。”

    两人就这样无声相拥,月光静静地照着他们依偎的身影,夜风轻忽,仿佛也变得温柔起来。

    好半晌,李晏方想起来,退开一步,将手中的披风披到她肩上,“你早些歇息,接下来几日咱们怕是要抓紧赶路了。”言欢道:“你是在担心苏厚照?”

    李晏点头,“他当年背后挑唆安平王造反,是要趁乱寻找机会,但被咱们无意间给打乱了部署。如今他已蛰伏了五年,不知道又在暗地里筹划着什么。你可还记得李恒与高文岚侵吞凉洲灾银之事?”言欢“嗯”了一声,李晏眉目中有隐忧,“起因是那个突兀出现的游方僧人,我担心这里面与苏厚照脱不了干系。若是细究下去,李伦和李恒做下的那些荒唐事,不知道还有哪一件的背后有苏厚照的影子。如今跳出来想想,若是大楚的皇子们内斗不休,最终得利的肯定是外人,那这个外人又会是谁?”

    言欢转过身来,轻轻拥住李晏,“莫要想那么多了,事已至此,如今只能见招拆招,明日咱们早些启程,快些回开阳去。”

    第二日一早,天方亮,众人已经纵马疾行在官道上。如此一连几日,都是天亮起行,天黑投宿。五日后,距开阳城仅有一日的路程了。

    这一日,众人奔行了半日,都已累了,午时便在经过的柳河镇上找了一间酒楼停下打尖。杜渲直接包了酒楼的几间雅间,照例是李晏和言欢一间,女眷一间,余下的都由飞羽卫们坐了。

    “累了吧?”李晏给言欢夹菜。言欢笑着摇头,“阿晏,我不累。别再把我当伤患,我早就好了,不信,咱们出去用剑打过。”“你怎么成日想着和我论剑?”李晏好笑地以指尖刮了刮她的鼻子。言欢不自觉地抿了抿嘴,神情娇憨,“我已多年未使剑,这不是怕荒废了嘛!”

    两人正说间,却听隔壁传来一阵骚动,还未等他们反映过来,红绫身边的思棋连门都未敲便闯了进来,言欢身后侍立的白伊道:“这是做什么?莫要冲撞了殿下和小姐用膳。”思棋一脸惶急,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姐晕过去了。”言欢急忙站起身来,“怎么回事?快带我去看看。”李晏也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言欢跟着思棋进了隔壁的雅间,见红绫伏在白华怀里,脸色苍白如纸,人事不知。

    “快去请个郎中了。”言欢一面吩咐,一面去问思棋,“你是怎么伺候的?她怎会这样?”。思棋一脸委屈,“红绫小姐自昨日起身子便不大爽利,但她说怕耽误了大家的行程,一直不让奴婢说,没想到今日便这样了。”

    言欢一时无言,他们这几日晓行夜宿,的确是辛苦了些。红绫只是弱质女流,到底不比她和白伊、白华几个,好歹会些功夫,身子也强健些。

    不多时郎中过来,一番望闻问切之后说是太过劳累,吃几付药便好,只是暂时不能上路奔波了。

    言欢自是焦虑,他们原本就急着赶路,恨不得能更快些。但眼下红绫这样,赶路肯定是不成了,还得找间客栈马上让人歇下来。她想了又想,迟疑着去看李晏,李晏走过来,“你有话要说?”言欢点头,商量道:“阿晏,你是知道的,我和红绫的感情不比旁人,如今她这样,怕是不能继续再走。我想过了,京中的事也不能耽搁,不如你先走,我留下来照顾她,待她好转些,再回京去。”

    李晏虽猜到了一些她的想法,但此时听来心中自是不愿,便板着脸。言欢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阿晏,红绫这样也是因我之故。”李晏知道她的心最是柔软,叹息了声,只得点头答应。

    午后,李晏便需起行。临行前,除了言欢身边的白伊和白华,他又留了姚铛和两个身手不错的飞羽卫给她。临行前殷殷叮嘱,待红绫一有好转就要马上回开阳去。

    言欢自然答应,两人于酒楼门前依依惜别。

第二百零九章 软筋散

    李晏带着杜渲还有一众飞羽卫一路快马加鞭。因为红绫的原因在柳河镇上耽搁了半晌,所以日暮时分还未到达下一个可以歇脚的镇子,好在都是一群男人,走夜路也是常见,也无人说什么,众人仍旧继续埋头赶路。

    天色渐暗,头顶不过三两稀疏星子,一闪一闪看着大地上起伏的高山,也看着山间赶路的一行人。

    前面是一片密林,李晏奔在最前面,一人一马已当先进了林内。他方奔出丈余,突然勒住马头,向身后飞羽卫做了个停下的手势。身后之人俱都训练有素,一见之下也不多言,立时齐刷刷停住。一时之间,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只是似乎显得太安静了。虽是夜间,林间该有的鸟啼虫鸣却一概没有。

    李晏手背身后,暗暗做了个令飞羽卫退后的手势,众人操控着身下坐骑,慢慢后退。李晏一边后退,一边注目幽深的林间,隐约似是看到有微光一闪,他大喊一声,“闪!”话音未落,几道白光已自林间飞出,随着白光而来的还有十数黑色的人影。

    杜渲大声道:“是刺客,保护殿下。”飞羽卫立时抽出兵刃迎上,将李晏护在当中。

    虽是夜间视物不清,但李晏所带之人对敌经验俱都丰富,只听得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不过一时半刻之间,胜负已分。

    杜渲向李晏复命,言简意赅,“来者十五人,击杀十三,所留活口二,自尽。”李晏神情凝重,这些刺客不知是何人派来,既然专程在此地等他,怕是有人已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了他暗自出京,莫非是京中有了变故。看来,他们的脚程还得加快。他心中还有小小的庆幸,幸亏留下了言欢,否则,跟在他身边不知还会遇到多少危险。

    李晏也不多说,吩咐了声“走”,转身上马。身后众人立时跟上。

    柳河镇。

    李晏走后,姚铛按照李晏的吩咐,先去找好了客栈,又包了几间上房,言欢便带着红绫暂时安置下来。她虽然极不放心李晏,但看着红绫病弱的模样,只能按耐下性子,在旁边细心照料。

    红绫只不过是劳累过度,身子并没有大碍,因此,第二日上便已能够下榻。见言欢和众人为她专门留下,十分过意不去,急着要走,言欢百般安抚。如此到了日暮,红绫已是恢复了大半,坚持着下了榻,径自去了客栈后厨,亲自做了点心,说是感谢众人对她的照顾。众人自然是承她的情,何况她厨艺不错,做出来的点心本就好吃。

    言欢坐在案上,见红绫一样一样地将点心从食盒里端出,摆在她面前,有她爱喝的绿豆羹,还有她当年曾下厨做过的梨花酥。言欢嗔笑,“你何必要这么客气,照顾你本就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应当。”

    红绫低头微笑,只将羹匙塞在她手中,殷勤道:“姐姐尝尝。”她抬头见白伊依旧站言欢身后,又道:“你也去用饭吧,这里有我。”白伊迟疑了一下,言欢回头道:“你去吧,我自己来,不用伺候了。”

    白伊出了房,红绫走过去将房门阖好,再回过身来,见言欢已将一碗绿豆羹用得见了底。她的面上露出了个笑意,曼声道:“姐姐觉得如何?”

    言欢莞尔一笑,“你知道的,我一贯爱吃你做的绿豆羹。”她说罢抬眼看向红绫,见她也正笑着看过来,但是,那笑意却有几分古怪,仿佛是过于用力,用力得近乎于扭曲,扭曲到笑容都变了味道,竟似都是恨意。言欢一怔,自她接红绫到她身边,红绫面上一贯是温柔和顺的模样,还从未有这样的令人费解的神情。

    言欢刚想出声发问,红绫却顾自道,“我的好姐姐,我不是问你味道如何,而是问你有什么感觉。”“什么感觉?”言欢反问,话一出口,蓦地觉得浑身发软,软到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整个人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

    她心知有异,勉力撑着自己,“红、红绫,你、你喂我吃、吃了什么?”红绫忽然放肆地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方慢悠悠道:“没有什么,不过就是一包软筋散而已。”

    言欢一时有些迷糊,“软筋散,什么软筋散,红绫你在做什么?不要玩了。”

    红绫神情微凉,“谁说我在玩?我就是要让姐姐吃下这软筋散。姐姐吃了这个,便是功夫再好也是没什么用了,也省得麻烦。”她慢慢地在言欢对面坐了下来,面上带着得意的神气,“姐姐大概不知道吧,我根本就没有病,我不过就是想要把那个爱姐姐爱到骨子里的太子殿下支开,好方便行事罢了。”

    言欢震惊,“红绫,你究竟要做什么?”红绫认真道:“姐姐难道看不出,我自然是要带姐姐离开这里,去一个姐姐该去的地方啊。”

    眼前的红绫令言欢分外陌生,只是此时她浑身瘫软,根本无法反抗。但她一贯不是认命的人,脑中仍是不停地思忖。她的目光忽然瞥见自己腕间的灵镯,心中一动。此刻她虽身上没有半分力气,但好歹要试一试。“你要带我去哪里?”她一边问红绫,一边偷偷抬起那只戴了灵镯的手。下一秒灵镯已被红绫一把握住,随即硬生生将它自她的腕间撸下。红绫笑嘻嘻道:“要去哪里姐姐稍后就知道了。还有,妹妹劝姐姐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姐姐这个灵镯珍贵,不如妹妹先替你保管着。”

    言欢无奈,忽然想起外面的白伊、白华和姚铛等人,努力提高声音,“来人!”红绫满不在乎地看着她,“姐姐,妹妹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加料的点心,大家可是都吃了的。当然,他们吃的跟姐姐的不一样,姐姐吃的是软筋散,他们吃的是蒙汗药。此刻他们都累了,现在都歇息了。”“你、你要把他们怎么样?”言欢急道。红绫一撇嘴,“妹妹对他们可没兴趣。等姐姐顺顺利利离开了这里。最多三日,他们自己便会醒过来。”

    言欢又急又气,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红绫,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为何要如此?”

第二百一十章 往日颠覆

    “姐姐待我不薄?”红绫一字一字重复道,面上已不是方才那个仿若可以将言欢玩弄于鼓掌之上的快意神情,而满满都是怨毒。“待我不薄?”她声音凄厉,“公子,不,小姐,你可还记得,五年前,言府出事那一日,你随颜家公子离开时曾对奴婢说过什么?”

    红绫用的还是旧年的称呼,言欢一时恍惚。红绫见她不答,嗤笑道:“看看,还说待奴婢不薄,便是这些话小姐就根本不记得了。小姐当时说------”“我说,我不嫁人,就守着红绫。我说,我的红绫这么好,无论我到哪里去都会带着你一起。”言欢接道,她一直真心实意地将红绫当做妹妹,何况那一日发生了那么多事,每一幕她都记得。

    红绫笑了起来,眼角却流着泪,“你记得,你分明都记得,但你是怎么做的?咱们都被下了狱,结果你一个人逃了,留下我在那黑暗的昭狱里,日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不是有人来救,我哪里还有机会在你面前说这些!”

    言欢此时方明白过来,“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怪我,怪我当年抛下了你。”她看着红绫哭得梨花带雨,心中也是凄然,“我并没有忘记对你的承诺。只是,当日我于大理寺狱中是被人救走,而救走之时尚处于昏迷之中,所以,抛下你非我所愿。若非要说抛下,何止是你,便是我阿娘,还有哥哥我都无暇顾及。如今,你尚在人世,他们却已经------”

    红绫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又恢复了那种怨怼的神色,“好,当日就算是你身不由己。可是,五年后你我再遇,你却早已不像当年那般如姐妹一般地待我。你一直把我当成了外人,无论什么从来都不与我说。像那日你问我杜伯的事,我问你为何问这个,你却说是刚好想到了,我一听便知道是托词。你对一个跟在你身边才三四年的白伊都强过与你一同长大的我,你真心为她打算,替她择夫婿,许嫁妆,那我呢,我又算是什么?我知道,你定是嫌弃我在缀锦阁那样的风月场中过活,所以早就瞧不起我。你将我招至你身边,不过是知道我还活着,所以要全自己的面子罢了。”

    红绫这样一番夹枪带棒下来,言欢完全是目瞪口呆,自她知道红绫还在人世,便一刻也不能等地招她到身边,一心只为她好,一心只想让她像当年一般,活得简单而纯粹,却没想到她会这样的曲解她,误会她。

    “红绫,你听我说,我------”言欢想要解释,红绫却猛地打断她,“你现在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了。”她目光深幽,虽然是看着言欢,言欢却觉得她仿佛在透过她,看着那些过去。她的语声也是幽幽的,“有时候我在想,当年你对我的姐妹情份是不是也是假的?你一个堂堂正三品内殿大学士家的小姐,怎么会对我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小丫头那么好,还跟我一个奴婢论姐妹情份。多年后,我才想明白,你不过就是看我可怜,你对我的那些好不过都是施舍。”她目光转为锐利,“其实,你就是身份强过我,若我是你,只怕会做得更好些。你比之于我,就是占了身份的便宜罢了。”

    言欢不可置信里夹杂着痛心,颤声问道:“你当真是红绫么?你当真是当年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红绫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红绫冷笑,“如假包换,我自然是红绫。我并没有变,只是你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我。”

    言欢默然,心中只觉得受伤,她与红绫自小一起长大,她待她真的如姐妹一般,从小只要有她的,就有红绫的。因为红绫敏感内向的性子,她还总是让着她,维护着她。当年的红绫只是敏感些,爱耍小性,现在红绫却是心理扭曲得可怕。

    她忍下眼中的泪,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情绪,“那好,你非要如此想,咱们便不再论什么姐妹情份,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现下已是这般光景,反正也跑不掉,你大抵可以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给我下了软筋散?又要带我到哪里去?”

    红绫听了言欢的问题,明显迟疑了一下。言欢冷笑,“怎么,有胆子给我下软筋散,却没胆子说吗?”

    她话音未落,房门便已被人从外面退开,一把低沉俊雅的男声响起,“她不敢回答,我来告诉你。指使她给你下软筋散的人就是我,至于带你到哪里去,”他轻笑一声,“自然是带你到我的身边去。”

    言欢突然就呆住了,因为那声音她是如此的熟悉。

    她极慢极慢地扭过头去,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青年男子,眉目清雅,斯文俊秀,姿态翩然。有匪君子,温润如玉。白玉谁家郎,看花东陌上。说的便是他这样的形貌和风仪。

    言欢震惊得近乎恐惧,喃喃道:“恨生,怎么会是你?”对面红绫已站了起来,神情间已不再有任何情绪,面色恭谨,平静无波,向着祁暮云行礼下去,“红绫幸不辱命。”

    祁暮云从容不迫地向她走来,笑得温文无害,分明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高洁静雅、如翡如玉的端方君子,只是,此时他看过来的眼神已不再是素日里的安静宁淡,而是犀利中带着占有和攫取。言欢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只是,她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他走到她身前,身形似要将她完全覆盖住。

    她脑中突然如醍醐灌顶,眼前闪过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巧合,“是你,原来都是你。我赁的晴雪园恰巧在你的隔壁。红绫是你通过颜清逸故意送到我眼前。而后,我将红绫带在身边,更便宜你行事。红绫说要看晴雪园,红绫带我去不平斋,你都等在那里。还有御茗坊,伽蓝寺,你都是故意跟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你猜得没错,是,这一切都是我。”祁暮云漫不经心地站在当地,面上有玩味的笑意,“还有些你不知道的。你可要听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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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脉梨花凉介绍:
前尘莫忘系列
梨花如雪,雪似梨花。
世事翻覆,如一场大梦。
少年生情愫,生离死别。一别经年,再重逢,他与她,是否还一如当初。
他们如众生挣扎于红尘,然心怀家国,依然清醒通透。当往事一一揭开,他们再不放开紧握的手。脉脉梨花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脉脉梨花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脉脉梨花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