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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轻碧     脉脉梨花凉txt下载     脉脉梨花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为情所困

    祁暮云也不等言欢回答,慢悠悠道:“你初回开阳去言府祭奠那夜,引开咱们太子殿下的小石子是我扔出的,目的就是不让你们见面。你自言府的围墙上晕倒跌落,是我站在墙下接住的你,并将你带回了我府中。千秋宴那日澄王李恒调戏于你,是我使计招来了李伦给你解的围。我知道偷偷放于我府门前的大德法师的《秘境贴》是你送的。还有,不平斋是我开的,御茗坊也是。那日太子殿下在御茗坊那里能够偶遇秦家小姐,是因为秦家小姐是我派人引过去的,就是想让你看一出好戏,幸好她没令我失望,后来你不是就因为这个离开了太子殿下的身边,正合我意。”

    “你、你好深的心机!”言欢气得浑身发抖,原来祁暮云的城府这般的深,这么多年,她一直都看错了他。

    “少主,喝茶。”红绫上前奉茶。

    听到“少主”这两个字,言欢只觉得耳熟。她突然想起,当年她被关押于大理寺狱时,几个黑衣人乘夜而来将她救出。为首的黑衣人一直对她照顾有加,旁边的人对那人的称呼就是“少主”。那位“少主”为了她疲于奔命,手下之人俱已送命,便是他自己也差点丧身箭下,但他最终也不愿放弃她。后来,还是她乘他不备,将他推下马,自己引开了追兵。

    言欢看着祁暮云的眼睛,眼前幻化成当日那个蒙面黑衣人的模样,“当年救我出大理寺狱的人原来是你。”她心中颇有些复杂,他也曾经舍命救她,她好像还不能气他。

    祁暮云答得干脆,“是我。”他的眼底仿佛起了雾,“晴雪园见面那日我已与你说过,我后悔了五年,每日每夜每晨每昏。我后悔当年没有救下你。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后悔当年太年轻,想得太简单,不仅没能救下你,还眼睁睁地看着你坠下悬崖。”

    言欢忽然想起了一事,“所以你其实会武功,身手还很不错。青冥书院入学那日,周锦荣那般欺辱于你,你为何要示弱?”她苦笑,“也怪不得你,是我强要出头。所以,浮碧潭那次,我落水后,于水底看见你与周锦荣那帮人动手,想来也不是幻觉。后来,也是你救我出水的。是不是?”她想得更深,“还有,当年西行至横川,我在那窄巷中差点被一个伪装成卖艺的歹人所刺,当时阿晏救我不及,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小石子打至他心口,救下了我。当我和阿晏回客栈时,你在我们之后进来,救我的那人定也是你!”她又是羞恼,又是震惊,“你的功夫其实远高于我,结果西行游学一路我还不自量力,拼命要去护着你。”

    她当初的确是真心实意地护着他,渭水楼船遇暴风雨时,她几次让他回饭堂去,就是不想让他冒险。边城小镇众人不得不分开上路时,她也不希望他跟着众人去玉泉城做饵。还有从安平王府逃命之时,她对他百般叮咛。

    祁暮云眼中一时柔情万千,“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言欢转回头,目光不期然撞入他的眼中,心中只余叹息。她问他,“你做了这么多,眼下又这样对我,究竟为的是什么?”

    “为了什么?”他轻轻重复,那几个字仿佛碾碎在舌尖,“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晴雪园那日见面我说得难道不够明白。我心悦你,早在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心悦你。你回来了,我只想由着自己的心,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言欢神情平静,“那日我也说过,我心里早已有人,那些你就都忘了吧。”“那是你的事情,却是左右不了我。我心由我,我自有数。”祁暮云说的亦是当日的话。

    “你------”言欢气恼,“所以这便你给我下药的理由?”

    软筋散的药性到底是霸道,言欢苦苦撑了这么久,早已是撑不住了,她刚说完这句话,身子便软软地向后倒去,祁暮云身形一闪,已至她的身侧,正好将她牢牢抱至怀里。言欢想要挣扎,却只是微微动了动指尖。她逼视着祁暮云,眸底全是怒意,只是此刻她正躺在他怀中,那怒意就却如同伸出软软爪子的奶萌小猫,根本没有半分的威慑力。

    祁暮云面上笑意更深,竟是低头以唇贴了贴她的发顶,双臂使力,抱她抱得更紧了些。“你性子坚韧,认定的便不会回头。若是不这样对你,不知何年何月你才能到我身边来,只有使些非常手段。而在我这里,若是达成心愿,便是非常手段也是无妨。”

    他认真地看着她,神情专注,眼神热切,“言欢,算我求你,你什么都不要想,就好好地跟着我。李晏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感情、权势、地位。我会把你捧在手心里,我会待你如珠如宝。你放心,想来这一切也用不了多久,那些旁的不相干的人便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只有我,就只有我。”

    言欢听得莫名,却又觉得有些心惊,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意思?什么用不了多久?”她蓦地睁大了眼睛,“你做了什么?你对阿晏做了什么?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并未对你的阿晏做什么?”祁暮云笑得云淡风轻,但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满满都是寒意,“不过是派了些刺客过去,想来,他们应是早已遇上。便是刺客都失败了也没关系。因为,接下来,我与他还有场硬仗。”

    “你------”言欢一时又惊又怕,只是她行动受制,却什么都坐不了,只有恨恨地瞪着他,“若是阿晏有什么闪失,我不会放过你。”

    祁暮云失笑,慢慢俯低身子,印上她的红唇,“你不必放过我,今生今世,我都会与你纠缠不清。”他话音越来越低,声音渐渐弥散。

    不过片刻,他忽然轻嘶了一声,抬起头来时,唇上已流了血,却是她发狠咬了他一口。

    旁边红绫已递了帕子过来,祁暮云却是一把推开,以手拭了一下,随意地看了一眼,竟然将沾血的手指直接伸到嘴里舔了一舔。他唇边有玩味的笑意,满不在乎地看着面上犹自恨恨的言欢,“没事,咱们来日方长。”

    言欢目光连闪,忽然敛去了怒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祁暮云笑意缱绻,“我是什么人你慢慢就知道了。”他的指尖温柔抚过她的脸颊,忽然一指点上她的睡穴。再低头看时,她已阖了双目,软软歪倒在他的怀里。

    祁暮云静静看了她一刻,附耳低喃道:“你太聪慧,又太有主意,我需得小心些。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咱们便到家了。”

    说罢,祁暮云横抱起言欢向外走去。红绫跟在他身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已不是方才那般平静得几乎死板的神情,而是面色阴冷沉郁。

第二百一十二章 祸起萧墙

    天中有月,然而夜空并不纯净,不时有乌云来去,间或将月色遮挡。

    距开阳城数十里的密林深处,李晏一行人正在那里。他们一路上又遇到了几波刺杀,虽然众人仗着武功高强,一路打过去,不过是受了些小伤,但人马都已疲惫,李晏便让众人停下来歇息。

    这一路遇到如此多的刺杀是李晏始料未及的,想都不用想,开阳城内定是发生了重大变故。但是什么变故,眼下他却是全然不知。

    他离京前乘夜去了秦府,暗地里与秦江池会面,便是说好他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秦江池要将京中情形每隔二至三日以鸽信方式传递给他。秦江池也的确做到了,他定期会收到秦江池传来的消息,知道京中一切正常。明帝照常上朝,文武百官各司其职。但就是最近一段时日,尤其是他忙于赶路的这几日,秦江池竟再无任何消息传来。李晏心中担忧,希望只是因为他赶路赶得太急而错过了。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正有人向这边过来。他们方才遇见了太多这样的情形,只怕是遇到了又一轮的截杀,众人都凝神戒备。

    只是,隔了树丫间的缝隙看过去,这次来的似乎只有一个人。方才的截杀都是成群结队,眼前这人单枪匹马无疑是太弱了些。

    那人已将至眼前,李晏身畔的杜渲及飞羽卫们剑已出鞘,纷纷指向那人。此时,乌云突然散去,月光不期然洒下,映着林中剑光如雪,那人一愕,目光落在众人之中的李晏脸上,大声道:“殿下,小的是秦江池大人派来的。”

    李晏先是一怔,而后立时明白,他与秦江池之间一向是鸽信联系,他这般慎重地派人过来亲口传达,一方面是他返程前大略跟秦江池提过将回开阳,秦江池许是想着能于半途遇见,另一方面一定是有重要事宜要禀告。

    杜渲带着一众飞羽卫分散四周,机警地注视着周边的动静。

    李晏负手站在林间,脑中认真想着方才听到秦江池派来的人的回报。果真,秦江池要禀告的桩桩都令人猝不及防。

    秦江池说,明帝已一连七日都未曾上朝,对外说是偶感风寒,身体抱恙,且未召见任何人。眼下一应政事都交由左丞苏厚照主理。

    这件事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明帝因身体抱恙停朝往日不是没有过,但这一次不仅停朝时日太久,而且足足七日,其间竟是任何人都未召见,仿佛将自己封闭起来一般。颇有些不同寻常。还有,按照以往,明帝不上朝,朝政自有太子主理,若是太子无暇,自然轮到官职与威望最高的左丞苏厚照,眼下明帝有恙,他这个太子名义上还在靖安坛内祈福,所以苏厚照主理朝政无可厚非。但眼下李晏已知道了苏厚照其心有异,此人又在这个节点上将朝政抓到自己手里,怎么看都像是在酝酿阴谋的味道。

    秦江池只是觉得明帝停朝一事有些异常,才命人传话。他此时尚且不知苏厚照居心叵测,故并没有李晏想得那么多。

    秦江池还说,他察觉到京卫指挥司最近调整了京城布防。京卫指挥使司拱卫京师,保卫皇室安全,按惯例用的都是明帝知根知底的亲信将领,突然调整布防是从未有过之事。

    最后,秦江池的结论是让他暂缓回京,小心行事,待情况明朗再做打算。

    李晏看着天中渐渐被乌云遮蔽的明月,眼前已是一片黑暗。他想了又想,直觉京中要出大事,尽管现在还是一片平静,却已遮不住下面的覆雨翻云,而这个覆雨翻云背后的推手说不定就是苏厚照。若是苏厚照在京中搅动风云,那么他这一路所遇到的诸般刺杀大略也是此人所为。苏厚照在阻止他回京,抑或是说想直接在半路截杀掉他。苏厚照要做什么已是昭然若揭。那么,久未露面的明帝只怕也身处险境当中。

    李晏曲起袖下的手指,心急如焚,他不能听从秦江池的建议延缓回京,只怕再耽搁一刻,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晏带了众人继续赶路。其实,他原本打算先回宫见明帝,但眼下出了这么多事,直接进宫说不定会被人击杀,他需得先找个地方落脚。而落脚之地已选好了,便是靖安坛。选靖安坛有两个原因,一是苏厚照派人一路堵截追杀,绝对想不到他竟然会躲到靖安坛去。而他此行是以闭关靖安坛为万民祈福为由的,他原想着若是能早于一月之期归来,需得进靖安坛将日期撑满再出来,所以临行前已安排好了人手,令他可以偷偷地进入靖安坛内。二是靖安坛与宫中还有一项特殊的联系,便是靖安坛与皇宫之间有一条密道,密道的两边的出口一端在靖安坛内坛之下,而另一端则是常阳殿寝殿的夹墙内。据说这条密道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当时修筑此密道是为了战乱、宫变等作为不时之需。密道的存在是皇室秘辛,历来只有当朝帝王及太子才知道。李晏被封太子之日,是明帝亲口告诉了他。

    好在李晏在靖安坛的布置还有用,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靖安坛内,暂时是安全了。

    此时,距他闭关的一月期满尚有七日。

    李晏等人进了靖安坛没多久,杜渲便来报,他们派出看着工部冯司务的飞羽卫来回禀,冯司务前些时日坠马身亡。李晏眸光一暗,苏厚照显然已经开始大刀阔斧,情形越发不利了。

    李晏一夜未曾休息,天方亮便和杜渲从靖安坛里出来,二人都换做寻常百姓打扮。李晏打算亲自去见秦江池。

    此时开阳城门已开,二人混在百姓中入了城。看起来城中一切正常,街头巷尾,热闹依旧。但其间还是有些不同,不时有一队队的京卫指挥使司的卫兵走过,仿佛是巡视一般,无端地令人紧张。

    二人走到秦府附近,明显发现了周边多了许多生面孔,显然是有人在监视。李晏在附近转了几个圈子,发现远处有几辆牛车慢慢向秦府驶来,牛车上放的是一筐一筐的瓜菜果蔬。此时正值辰时末,这些牛车显然是给秦府后厨送货的。

    李晏看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第二百一十三章 静水深流

    牛车停在秦府后角门处,一时角门大开,秦府总管带着几名帮工走了出来,指挥着人将瓜菜抬进角门去。抬至后来,尚余两筐,旁边却已没有了人手。正巧牛车后站了两个青年,看样子是随着来送货的,总管招手示意了让那两个青年帮忙。那两人正是乔装的李晏和杜渲。此时,见秦府总管招呼,自然乐意,急忙过来抬起筐子。

    李晏经过秦府总管时有意露了露脸。他素日里常来,总管自然是认得的。果真,总管看了他的脸,微微一愕,突然明白了过来,慌忙让两人进去。

    李晏和杜渲一进角门,止了秦府总管的行礼,也不多话,只道:“孤去书房,让秦大人即刻过来。”

    秦江池慌慌张张进了书房,仔细将门阖紧,不及行礼,劈头便道:“殿下难道没有遇到臣派去的人?”

    比之秦江池的慌乱,李晏反倒一派镇定,“见到了。”“见到了殿下还敢回来?”秦江池压低了声音,“昨夜陛下使了人来传话,让臣一定要告诉殿下,苏厚照生了异心,让殿下切莫回来。”

    “父皇也让孤不要回来?看来果真是苏厚照动手了。”李晏又是惊讶又是担忧,只怕情形比他想象的还要紧迫。

    秦江池亦讶然,“看来殿下已知道苏厚照有问题?”李晏简略将路上遇到安平王府长史邓裕谦的事说了。秦江池勃然变色,“他、他、贼子!”他叹息,“殿下不知,如今朝内朝外都是苏厚照把控着,就是臣的府外也有人监视。他已占了先机,看来这是一场硬仗,咱们接下来并不容易。”

    李晏“哼”了一声,淡淡道:“未必。”他向秦江池道:“老师,有一个人你今日找机会去见上一见。”他附耳过去,低低在秦江池耳畔说了几句。秦江池先是惊讶,接着是欣慰的神气,“殿下制敌于先,行事越来越稳妥了。”

    李晏站起身来,秦江池见他要走,忙问,“殿下接下来要去哪里?”李晏道:“老师,孤得进宫去看一看。”秦江池面有忧色,“殿下,这样做是不是太危险了些,不如派旁人------”李晏摇头,“孤得亲眼去看,方才安心。”

    李晏和杜渲又回了靖安坛,直接和杜渲并几名飞羽卫一起进了密道。密道虽然多年未使用,但却依然整洁干燥,显然当年的修筑者花费了不少心思。密道内还设了不少机关,李晏自然知道机关在哪,所以这一路过来一切平静,并未曾触发一个。

    众人行了近一个时辰,密道已至尽头。前面是向上的台阶,李晏命杜渲等人守在当地,自己拾阶而上,走至最高处,可看到前方是一道墙壁,只是那墙壁相较于密道内的其他墙壁而言,过于严整平滑了些。李晏知道,这面墙壁应是密道在宫内常阳殿的出口。

    密道出口的开关是壁上的四盏仕女秉烛灯,将仕女的手臂都扳至相同的方向,墙壁即会凹陷出一个门户,推开那门户,后面便是常阳殿的寝殿了。

    此时,李晏已站在那门户之前,方推开一道小缝,便听到外面有人声传来。

    李晏立刻住了手。密道外面似是两人在对话,一个道:“他可说了,玉玺和兵符究竟藏于何处?”另一个答:“回大人的话,还不曾。”

    李晏心中一跳,对话的两人他都认得,前面说话的正是野心昭昭的苏厚照,而后面答话的却是明帝身边的内监总管怀恩。原来怀恩也是苏厚照的人。

    李晏微一思忖,外面便是明帝的寝殿,他们话里的“他”应该就是他的父皇了。

    苏厚照声音又起,语气里带了恼怒,“老夫不信,好端端地,那么重要的玉玺和兵符竟然一起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他声音提高,“陛下,老夫劝你还是合作一些。”这句话却是对着明帝说的,原来明帝也在殿内。

    明帝的声音淡淡的,不辨喜怒,“朕不知道,问朕不如去问怀恩,朕的东西一向都是他收着。”“苏大人,苏大人,”是怀恩略显慌乱的声音,“老奴冤啊,老奴怎会知道这个。”

    “好了,好了,”苏厚照的声音里有不耐烦,“老夫知道你没这个胆子。”怀恩带了讨好的声音响起,“苏大人,您说,若是没这玉玺,就不能在禅位诏书上用印,那么少主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倒是有些麻烦啊。”

    李晏听到这里,心中豁然开朗。那日听邓裕谦所说,苏厚照有谋朝篡位的嫌疑无疑,但是,他始终未想明白苏厚照的动机是什么。苏厚照已历经两朝,如今已是年老体衰,此时方想到图谋祈安殿上的那个御座也不嫌太晚了些。而且,此人浸淫官场多年,应该深知师出有名的道理,所以,他会怎么做才能服众臣之心,堵天下悠悠众口。现下他才明白过来,苏厚照打的原来是这样的主意,让明帝主动退位,拥立一个“少主”出来,这倒的确是一个不伤筋动骨的好法子。只是这个“少主”到底是谁?又是苏厚照自哪里找来的,据他所知,眼前好像还没有符合条件的皇室子弟。

    寝殿内苏厚照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怎么会名不正言不顺?李景初的儿子又怎么会名不正言不顺?那是他嫡亲的血脉。”

    听到“李景初”这个名字,门里的李晏大吃一惊。苏厚照说的这个李景初可不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他是先帝衡帝的长子,也是明帝的兄长,当年可是堂堂正正的大楚太子。只是这个李景初生来便体弱多病,据说自打生下来喝药就比喝水还多,一年到头都缩在东宫中养病,鲜少见人。之所以得封太子,不过是占了个嫡长的名头。李景初受这具身体所累,寿数并不长,不到三十岁便薨逝了,他死时朝中内外都知道,他身边虽有妃嫔姬妾,但并无一儿半女。

    但此时苏厚照却笃定说这个“少主”是李景初的儿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只是这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景初太子早已湮没于众人的记忆里,此时却突然冒出个儿子来,真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但若真的是李景初一脉,的确是有问鼎帝位的资格的。

    苏厚照蛰伏这许多年,又做了这么多事,难道就是为了李景初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儿子?

第二百一十四章 那年梅花绽枝头

    寝殿内突然有人哈哈大笑起来,李晏听出是明帝的声音。只听明帝道:“苏厚照,你无非是想借着由头染指皇位罢了,竟敢说你这个什么‘少主’就是先朝太子的儿子?也不知道是你从哪里找来的不相干的人。”

    苏厚照的声音几乎是在嘶吼,“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他深深地喘息了几声,“你、你知道什么,他就是李景初的儿子,因为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老夫的女儿!”

    话一出口,门里门外皆是一片寂静。

    站在明帝面前的苏厚照一脸沧桑,这一桩算是他心底里最大的隐痛。他慢慢道:“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可瞒人的了。当年,老夫膝下曾有一女------”

    苏厚照想起他那个短命的女儿,他这一生仅有的一个孩子,那个一出生便如雪团一般,立时获得了他所有喜爱的女孩。因为她出生在凛凛寒冬,彼时正是梅花初绽的时候,因此,他给她起名苏韵梅,小名梅儿。他的梅儿天资聪颖,活泼可爱,几乎是被他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地长大。他原本想着,待她及笄,从当年科举中选个家境普通人品不错的举子入赘,这样梅儿便可长长久久地伴在他身边。

    但许多事是上天注定好了的,逃也逃不掉。

    那一年冬日,也是梅花初绽的时节,梅儿去伽蓝寺进香,在寺中遇见了她的命定之人,便是先朝太子李景初。李景初虽然身子不好,但出身皇室,通身气度自是常人无法比拟的,加之容颜如玉,如切如磋,一眼望去,恰合了《诗经》中的那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梅儿正值豆蔻,天真娇憨,也正是最好的年华。二人顺理成章一见钟情。

    彼时,李景初东宫中已有正妃,却迷上了他的梅儿,而也怪他太过骄纵,他的梅儿竟也是情难自禁,两人暗度陈仓,待他知道时已是珠胎暗结。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既是木已成舟,只得认命。原想着向当时的衡帝求一个恩典,先让梅儿入东宫为良娣,待孩子生下后再做打算,却没成想没过多久李景初就遽然病逝。

    一切的希望都落了空,人已死了,他也不能再厚着脸皮去向衡帝求什么,唯有忍下一切,将梅儿送至西洲乡下。没过多久,梅儿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但悲痛与压抑掏空了她的身体,没过几年,梅儿也随李景初一块去了。遗憾的是,她至死也没有获得一个名份。

    那个孩子暂时被养在乡下,寄名在一个远方亲戚的名下。他原本想就这样吧,待那孩子大一些,再送到京里来,他会教他读书习字,他若有心仕途,他便保他平步青云;他若无心,他便也随他,总之这一世衣食无忧就是了。

    直到有一日,他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就是这件事令他颠覆了所有的想法,顺带也颠覆了他自己的人生。

    苏厚照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一时落针可闻。

    李晏静静站在门后,也是无言。他自然未见过先朝的李景初太子,他出生的时候,李景初早已作古,而明帝业已登基多年。他只是没想到,先朝太子还有这样旖旎浪漫的一段,遗憾的是,两人最后生死相隔。再深的情意也抵不过生死,由此及彼,他是幸运的,言欢仍旧好好的在他的身边。

    密道外面,明帝忽然问苏厚照,“你发现了什么事?”

    苏厚照道:“世人都说景初太子生来便病弱缠身,后来也是因此而天不假年。只可惜世人都被蒙蔽了双眼。”他神情愈发阴沉,重重道:“实际上,景初太子并不是病弱而亡,而是为人所害,他是被人害死的。”

    “你、你胡说什么?皇兄他、他就是病死的。”明帝立即反驳,但奇怪的是,他的这个反驳颇有些软弱无力,就连密道内的李晏听着都有些像是在欲盖弥彰。

    苏厚照嘿声冷笑,“景初太子薨逝那一年伏夏,连日阴雨。老夫犯了骨痛风痹之症,一向由太医院诊治用药。有一日下朝,老夫看时辰还早,太医院又不远,便自己去拿药,权当散步松乏。那日天色初霁,太医院内的几位大使正在晾晒脉案,内院里铺了好几张几案。老夫正巧路过,无意间瞥了一眼,见都是皇室子弟的脉案,其中便标有景初太子的。老夫原本是无心,但那大使见老夫的眼峰扫过,迅疾将景初太子的脉案收了。皇家脉案实属秘辛不假,但因景初太子与老夫的女儿有些牵扯,老子自然上心。所以回府后越想越是奇怪,便暗地里找了人,去偷景初太子的脉案。”

    明帝张口结舌,“你竟然使人去偷皇兄的脉案?”

    苏厚照声音冷冷,“老夫若是不这样做,还不知道景初太子的真实死因。那脉案里记载了景初太子这些年的身子状况及用药的药方,药方里有一味药分明是至阴致寒,他却食了多年,以至于脏腑积弱,久病成疾,这不是有人害他是什么?”

    他声音更寒,“老夫本来不知道是谁要害他,但他死后没多久,你就被封为太子,又过了段时日,先帝驾崩,你顺理成章继位为帝。老夫觉得,除了你再没有旁人。景初太子若不死,老夫的女儿便不会死,所以,老夫当时便恨极了你。老夫想,你既然夺了景初太子的皇位,老夫终有一日会夺了你的皇位,让你自食恶果。而这个人,除了景初太子的亲生骨肉便再无旁人。所以,老夫这些年便一心筹谋,尽心培养景初太子和梅儿的孩子。”

    李晏听那苏厚照气焰越发高涨,而相比之下,明帝却是半晌默默无语。明帝的态度愈发显得苏厚照所说都是事实。这样看来,他们这一支明明承继了大楚帝位,如今却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起来。

    寝殿内明帝仍是不发一言。苏厚照只觉自己抓住了明帝的短处,益发得意。“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年的安平之乱也是老夫的手笔,老夫就是要这天下乱起来,才好找机会取而代之。结果,咱们现在的太子殿下坏了老夫的好事,以至于那么快便将这场逆乱平息了下去。不过,老夫有耐心,总能找到机会。”

    “原来,安平之乱竟是你在背后做了手脚!”明帝震惊,终于被激得发声。苏厚照更是洋洋自得,“自然是。不过还不止这个,老夫做得远比你想像的要多。老夫后来还找到一个机会,你猜猜是什么?”

第二百一十五章 痛别

    明帝只觉心上寒意恻恻,下意识接道:“你、你又做了什么?”

    苏厚照道:“陛下怎么这么快便忘记了,你的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做了什么好事?”明帝怒极,“你在他们背后都做了什么?”苏厚照哂笑,“别误会,老夫并未做什么。归根结底是他们不怀好意在先,老夫不过是在某些合适的时刻推波助澜而已。你看,你的四个儿子一下子就折损了两个,这不是在帮老夫是什么?”

    明帝气得连连喘息,指着苏厚照道:“枉费朕一直当你是个忠臣般敬着,眼下看来,你、你就是个疯子!”苏厚照语声嘲讽,“忠臣?忠臣能够换回老夫女儿的命吗?不能!自梅儿去后,老夫哪一日不是在痛苦中渡过,唯有做这些才能让老夫心里好过些。”

    他挺直脊背,俯视着跌坐在椅中的明帝,“好了,老夫跟你废话这么多,其实就是告诉你,便是没有玉玺,梅儿的孩子继承皇位也是名正言顺的,只不过有了玉玺加持会额外少些麻烦而已。你现下已是老夫的阶下之囚,聪明的就快点拿出来,也好少受些折磨。”

    他的语声忽然变得阴恻恻的,“太子殿下于靖安坛的一月祈福之期快到了吧。哼!什么祈福,不过就是欺骗天下人而已。老夫一早就知道他根本就不在靖安坛内,也知道他已在返京路上,老夫早已安排好了人手等着,结果,咱们的太子殿下着实不错,那些人竟都未拦得住他。估计眼下人已到了开阳城了。虽然老夫现下还不知道人在哪里,不过早晚会找到的。”

    门里的李晏心中清明,他猜得没错,那几批刺客果真都是苏厚照安排的。

    “你、你要把宁之怎么样?”明帝大急,苏厚照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老夫能怎么样,不过是不想让太子殿下来添堵而已。”

    明帝大声道:“你有本事就来拿朕的命好了,宁之他什么都不知道。”苏厚照冷哼一声,“他即便什么都不知道,留着也是祸患。还有,眼下你的命还得留着,老夫就再给你些时间,玉玺总归是要拿出来的。”

    苏厚照道:“看好他,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他这句话想来是对着怀恩说的,只听得怀恩唯唯应是,接着是殿门开启的声音。

    李晏听寝殿内半晌已无声息,显然是人已经走了。为求稳妥,他又静听了一刻,见寝殿内的确是没什么动静,这才一点一点推开那门户,小心翼翼地踏足而出。出来后他才发现,原来门户后面竟是一面墙的挂屏,那挂屏做得极巧妙,与墙壁严丝合缝,丝毫看不出后面竟是密道入口。

    李晏看了眼寝殿内情形,果真,苏厚照和怀恩都已不在殿内。只有明帝一人抱着头坐在龙榻前的脚踏上。

    看起来,明帝的情形并不好,此刻,他只穿着里衣,头发蓬蓬如乱草,这段时日显然受了不少折磨。李晏心中又是愤怒又是难过,轻手轻脚走过去,跪在明帝身前,低声道:“父皇,儿臣回来了。”

    明帝豁然抬头,见眼前竟是李晏。一时悲喜交集,只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晏眼角微热,忍不住道:“儿臣来晚了,父皇受苦了。”

    明帝拍了拍他的肩,“朕无事。”他脸色一变,“朕不是着人告诉你暂时不要回京?”李晏道:“父皇在这里,儿臣怎么能不回来。何况,儿臣路上便已知道苏厚照有图谋不轨之心。怕他生事,这才着急赶回,没想到还是迟了些。”

    “你是怎么知道的?”明帝问,李晏道:“儿臣路上抓到了当年安平王府长史邓裕谦,是他告诉儿臣的。”他将邓裕谦所说都告诉了明帝。明帝尽管已从苏厚照嘴里听到了一些,此时仍是愤恨不已。待听到因为前朝荣妃谋害安平王母亲导致安平王谋反时,不由怒道:“真是无稽之谈!他母亲的的确确是病死的,关朕的母后什么事,苏厚照此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又听到苏厚照诬陷言亦真一事,明帝默然半晌,叹息道:“是朕的错,是朕识人不清。言亦真是个好官,可惜了。是朕对不起他。待得眼前事过去,朕会下旨为言家平冤。可惜他家已无后人,要不然朕可稍作补偿。”

    李晏眸光一闪,“父皇的这个补偿儿臣先应下了,待日后再向父皇讨要。”明帝一愕,显然未明白言家的补偿跟他有什么关系,李晏也不说破,心中却是替言欢高兴。

    只是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看了眼仍旧紧紧阖着的殿门,向明帝道:“趁现下无人,父皇还是随儿臣一起走吧。咱们马上就离开这里。儿臣已查探过了,苏厚照眼下只控制了在京城内的京卫指挥使司卫兵,他还没有长袖善舞到牵制天下兵马。只要父皇兵符在手,调动各洲兵马勤王,苏厚照得意不了多久。”

    明帝点点头,又摇摇头,“苏厚照的那点能耐朕都知道。他既没有玉玺,又没有兵符,就是因为掌控不了各洲兵马,才非要朕在什么禅位诏书上用印,他还想朕当着众臣之面在朝堂上宣读诏书。他服不了众,他是要朕替他出面服这个众。他要堂而皇之地谋夺这天下。但即便是这样,朕也不能走。”

    “父皇!”李晏神情间全是不舍和担忧。明帝拍拍他的手,神情凝重肃穆,“朕是大楚的天子,是众臣和百姓的依靠,怎能为了苟且偷生而做那令人不齿的逃亡之举。朕若是真的甩手走了,怕是这人心就会散了。”

    李晏张了张口,还想再劝,明帝扬手止住了他的话,“你放心,苏厚照不会杀朕,他还没从朕这里得到玉玺和兵符,还有,他想要朕好端端地出现在众臣之前宣布禅位。他要做的事,没有朕,什么都做不了。”

    “宁之,”明帝看着他的眼中满含殷切,“玉玺和兵符朕就放在密道内台阶下的暗格里,你带着它们。该怎么办,你心中有数。朕会等在这里,等你回来。”

    李晏闭了闭眼,压下眼底湿意,“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儿臣会安排好一切,就请父皇好好等儿臣回来。”说罢,他端端正正跪好,重重磕下头去,最终忍不住哽咽道:“父皇保重,儿臣去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软禁

    言欢清醒过来的时候日头正高。她转过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这屋子一眼便可看出是间女子的闺房。她身下是紫檀木架子床,垂了海棠红的绉纱帐幔,上面有繁复华美的纹样。榻边有窗,窗下是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玳瑁彩贝镶嵌的妆奁和大红漆雕梅花的首饰盒。对面的墙上则挂了一幅寒梅傲雪的刺绣丝帛。再往远处去则是水晶璎珞的珠帘,透过珠帘,可以看到一张青玉案,案上放了宝石镶嵌的珍珠梅摆件,寿山石的盆景,七色琉璃美人灯。

    言欢眨了眨眼,这间屋子整个看下来不仅崭新,而且华丽。

    她脑中已回忆起之前的一切,被红绫下了软筋散,然后祁暮云出现。言欢慢慢坐起来,发现自己已能活动,身上的软筋散似乎已经解了。但明显的,她被下了别的禁制,因为她提不起内力来,眼下,她只是一个活动如常的普通人。

    还未等她想好要怎么做,房门一响,已有人走了进来。言欢抬头看去,是祁暮云。那人手里正端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热粥,并几碟点心。

    自昨夜见面开始,言欢发现她已经完全不了解他,记忆里仍是他斯斯文文,温文尔雅,笑容温软如春风的模样,而昨夜的他却是城府深沉,举手投足间带着志在必得的恣意,言欢本能地脊背绷直,向后退了一退。

    祁暮云见到这般情景,目光一缩,面上却仍是笑意温存,“你醒了,饿了吧,这粥刚刚熬好,你尝尝。”

    言欢戒备地看着他,“这里是哪里?”祁暮云慢条斯理地将碗盏一样一样摆在榻边的小几上,“这里是我的一座别院,景致还算不错,正好你也累了,不妨好好在这里歇歇。这屋子是我着人新布置的,可还喜欢?我不知道女孩家都喜欢什么,看到什么好就都命人安排了。”

    “不必了。”言欢起身下榻,绕过他向房门走去,“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我的事与你无关。”祁暮云也不拦阻,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言欢一把推开房门,抬腿便要迈出,房门两边却伸过两只手一拦。她定睛一看,却是两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显然是看着她的守卫。

    言欢又惊又怒,将门一摔,回身怒斥着祁暮云,“你掳我到这里,还让人看着我,到底要做什么?”祁暮云慢悠悠向她走来,“我做得这么明显难道你还看不出?”他脸上仍是春水般的笑容,目光却满含侵略的意味,步步逼近过来,言欢咬着下唇,站在那里毫不退缩。

    祁暮云已走到她身前,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里带着蛊惑,“我就是要关着你,把你在留我身边,让你哪也去不了,让你只有我,只能依靠着我。”言欢一把打开他的手,“你这个疯子!啊------”

    她话音未落,祁暮云已将她一把横抱起来,缓步走回榻边。言欢使劲挣扎,却挣脱不开他双臂如铁一般的桎梏。

    祁暮云将她轻柔地放在榻上,丝毫不在意被她挣扎间扯乱的衣袍,端起粥碗,用羹匙盛了,细心吹凉,送至她的唇边,体贴道:“别耍性子,快吃吧。”

    言欢冷哼一声,使劲推开祁暮云的手,不成想他手腕一抖,一碗滚烫的热粥尽数洒在手上,手背登时红了一大片,有的地方业已出了水泡。言欢顿了一顿,心底生出些微的歉意,忍不住道:“你------”祁暮云却是笑道:“你是关心我么?”言欢神情一冷,扭过脸去。祁暮云宠溺地笑笑,柔声道:“我会让人重新做过送来,你自己坐一下,我去换身衣袍。”

    祁暮云方一出门。言欢立刻站起身来,四处打量。眼下她显然是被祁暮云软禁了起来,她得想办法快逃出去。只是她处境颇为不利,身手俱无。而白伊那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按照红绫的说法,给白伊、姚铛那些人下的蒙汗药据说会令他们睡上三日,如今只怕他们还在客栈内沉睡。就算是他们醒了,怕也不知道她被带到了哪里。何况是他们,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身在何处。还有最重要的,不知道现下里李晏怎么样了,能否躲过祁暮云所说的连番刺杀。而按照祁暮云的说法,他们来日或许还有一战。那么,祁暮云是谁,能和堂堂大楚太子约战的想必来头不小,所图谋的也不小。

    言欢一边想着,一边在屋内到处查看。门外有守卫,此路不通。旁边有两扇窗,她使劲推了推,那窗竟然都已被牢牢钉住。屋内的箱笼妆奁她也俱都翻过了,不过都是些华美的衣饰,并没有什么用。

    她心底微凉,祁暮云为了关住她,已做了充分准备。她要想顺顺利利地逃出去,只怕是难。她的目光落在妆奁上,那里放了几枚精致的珠钗,钗尾尖尖。她急忙奔过去,挑了一枚看起来锋锐些的握在手里,想了想,又插到鬓边。她现下手无寸铁,有这个聊胜于无。

    房门又是一响,她以为是祁暮云回来了,心生警觉,迅疾转过身,进来的却是一个穿了青布衣裙的丫鬟,手中捧了厚厚一叠纸笺。言欢认得她,她初回开阳,夜半于言府夜奠以至于真气走岔,晕倒于院墙之下,后来被祁暮云带回他府里时曾见过,她记得丫鬟名字叫无忧。

    无忧冷冷地看着她,目中都是怒意,“小姐怎么能这么对我家少主?”言欢有些愕然,无忧道:“方才少主的手便是小姐弄的吧,那般严重少主竟是对小姐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无忧跟在少主身边多年,少主为了您费了多少心思,您根本就不知道。”

    言欢此时方明白,无忧是来兴师问罪了。她无奈而笑,“他如何,跟我又有何关系,如今,他将我关在这里,倒是我的不是了?”无忧绷着脸,“少主如何奴婢不能置喙,倒是小姐将少主一腔真心踩在脚底下,实在是大大的不该。”她叹了口气,“奴婢当初能到少主身边伺候,是因为少主觉得奴婢性格活泼,少主说颇像他的一位故人。那位故人是谁,小姐自然心中有数。还有,少主给奴婢起名‘无忧’,小姐可知道原委?”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逃

    无忧也不等言欢回答,顾自道:“少主说,无忧即欢,这一字正是小姐的名讳。可怜少主以这种方式来挂念着小姐。”她将手中那些纸笺摊在青玉案上,“小姐看看这个。”

    言欢的目光落过去,只见那些纸笺上写的俱都是“君子当自强意坚,方不堕青云之志”。她记得这一句,那一年,他们尚在青冥书院读书,有一日休沐她提早回来,在书院里见到了未曾归家的祁暮云。当时,她觉得他字体温吞,便拿了自己素日临摹的字帖给他,彼时,她还对他说,“你的字是有些温吞。喏,这副字送你,是我最推崇的一句,‘君子当自强意坚,方不堕青云之志’。先贤的这两句话,说得极有道理。”没想到,她当时的无意之举,他却记了这许多年。

    她看了那些字良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她回过头,发现祁暮云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她再也板不起脸来,“恨生,你、你这是何苦?”

    祁暮云面露喜色,“我本来还在怪无忧冒犯了你,正要责罚于她。看来,她的这个做法倒是令你对我稍有改观。”言欢看着他被包得厚厚的一只手,“你------有没有事?”祁暮云嘴边露出个大大的笑意,“无事的,无事的,你不必担心。”

    “拿来。”言欢伸出手来,“什么?”祁暮云有些迷糊。“热粥啊,我饿了。”言欢嗔了他一眼,自顾走到一旁椅中坐下。祁暮云满面惊喜,连连点头,“好、好,来人啊,快送上来。”

    言欢慢条斯理地喝了粥,又吃了几块点心。祁暮云坐在一旁,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言欢别开脸,“你干什么总是看我。”“我、我多少次梦里都是这样的情景,你坐在我身边,我就这样看着你。”祁暮云答得傻傻的,他对她痴心多年,原本以为一片痴心都付流水,但现下她对他和颜悦色,他心中满满都是欢喜。

    有人在房外道:“少主,该走了。”祁暮云站了起来,一脸的不舍,“我必须要出去一趟,你好好歇着,有什么事找无忧就好。”他刚走至房门口,却听她在身后道:“我有些闷,能不能出去走走?”他微微一顿,转回头笑着道:“好,就让无忧陪着你在别院里逛逛,那后面有个花园,景致不错。”

    言欢在别院内随意走着,身后是无忧,再远些是那两个一步不错地跟着的护卫。

    言欢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这所别院看起来并不大,前后两进的样子,只是后院有一个非常大的花园,造了小桥流水长廊,旁边是一大片梅林,此时还不是季节,梅树上都是碧绿的新叶,倒也绿得喜人。

    无忧是个尽职尽责的丫头,一面走,一面指给言欢看那些景致。言欢也不接话,她对景致并不感兴趣。目光却是专挑前门、院墙、后角门这些地方看个仔细,一路走过,她脑中对别院的布局已大致有了印象。尤其是经过后院角门的时候,她专注地看了眼角门上挂的那只生了锈的铜锁,想起头上的那只珠钗尖尖的钗尾,眸光隐隐闪动。

    别院内的人似乎并不多,这一路上,言欢只零星碰见了几个洒扫仆役,也未碰到别的护卫。她装作无意地问无忧,“这里空气很好,景致也不错,不知到底是哪里?”无忧笑道:“别院靠山,空气自然好。”“靠山?”言欢脑中思忖了一下方位,想来这所别院应是距开阳不远的山中。

    清风徐来,吹乱了言欢的鬓发,她一面走一面状似无意地抿了抿鬓边,回手时在耳唇上轻轻一抹。她动作极轻微,并无任何人发现。

    言欢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几乎是在别院内绕了好几个圈子,最后停在后花园的小亭子里,轻轻喘息了几声,“无忧,倒杯茶来,我有些口渴。”无忧“嗯”了一声,刚想自己去,却又有些不放心,向着站在不远处的一个护卫道:“你去,让人给小姐倒茶来。”那护卫微一点头,转身走了。

    言欢恍似不觉,靠在亭柱上,闭了眼,轻轻扬起脸,仿佛是在感受那扑面而来的清风。风儿又吹乱了她的发,她伸手一抹,手停在耳畔,突然惊叫起来,“呀,我的耳坠不见了。”

    无忧仔细去看,果真,言欢一侧耳朵上戴了一只垂珠耳坠,另一只耳朵却是空的。“这耳坠对我很重要。”她说着,人已站起身来,看着地下,仔细寻找。无忧自然也来帮忙。二人在亭内找了一刻,却一无所获。

    无忧道:“小姐是不是落在了路上,不然沿路去看看?”“好,好。”言欢忙点头答应,“那你快去,还有,”她指着那个护卫,“你也去找找。”

    无忧顿了一顿,言欢急道:“快去啊,我就在这里等着。”无忧只得答应,和那护卫分头去了。

    言欢见那二人走远,急忙出了亭子,拎起身上罗裙,小跑着向着方才看了无数次的后角门奔去。她方才早已看好了路径,此刻更是加紧了步子,没过多久人就已奔到了那角门边。她伸手自发间拔下那支珠钗,用那尖尖的钗尾捅入角门上那把生锈铜锁的锁孔中去。这事难不倒她,自她十几岁,终日与颜清逸和虞子衡混迹市井时便会了。

    只是此时情况紧急,她难免有些紧张,手微微发颤,几乎握不住那支细细的珠钗。她连连吸了几口气,好半晌才定下神来。一面以钗尾去感受那锁孔里的机簧,一面不时看向身后,时间已不短,想来无忧和那两个护卫一会便该回转来了。眼下她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恐怕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正是日朗风清,不冷不热的好天气,言欢的额头上却已渗了汗,有的滴落下来,她却都已顾不得了。

    钗尾在锁孔中一点一点地摸索,言欢只听到极轻微的咔嗒一声,铜锁已然被打了开来。她心中一喜,迅疾将那打开的铜锁摘下,随手甩在地上,使劲将那角门推开,不及细看,一步踏了出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各路神通

    常阳殿偏殿。

    怀恩进来的时候,苏厚照正一脸疲惫地轻抚着眉心。怀恩知趣地过来亲手帮他按摩额头。苏厚照闭着眼睛,长吁了口气,问怀恩,“怎么?他还不肯说玉玺和兵符在哪里么?”

    怀恩应了声“是”,又道:“咱们这位陛下面冷心硬,心思又多,这两样东西一时还真怕找不到。他呀,不过就是仗着咱们还需要他亲上朝堂做做样子,一时还不能对他怎么样,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

    苏厚照皱着眉头推开怀恩的手,“他料得没错,老夫的确是不能动他。只是这日子都已定了,若是万一找不到也不必找了,先拿他充门面就是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慢慢磨他,老夫就不信,他能把这些带到棺材里。”他站起身,负着手在殿内走了几个来回,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太子还没找到么?”

    怀恩摇头。

    苏厚照神情冷肃,“找不到人可不大好办,再多派些人去找。若是找到了,格杀勿论。”怀恩自然应“是”,又讨好道:“大人倒不必忧心,太子刚自澜沧回来,诸事还摸不着头脑,自然不能与大人抗衡。眼下,说不定吓得躲到哪里去了,不敢露头呢!”

    苏厚照眉峰冷冽,“你懂什么,咱们这位新太子还是很有些本事的,他躲过了那么多次刺杀,现在突然没有了消息,老夫就怕他闷声不响地干出件大事来。老夫筹谋了这许多年,事到临头,凡事还是谨慎为要。”

    怀恩安慰道:“大人多虑了。论兵,如今驻守京城的京卫指挥使司卫兵已尽为大人所用;论政,只要是大人接触到的朝中官员也都向大人表示了归顺之意。说起来,这朝臣们都聪明着呢,除了秦江池之流一直支持陛下、支持太子的不好说,其他人就算是大人未曾接触,到时候大势所趋,怕也会转到大人这边来,您说,这胳膊还能拧过大腿么?现下诸事齐备,新太子即便是有心做些什么,却是势单力薄,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等禅让旨意一下,再通谕各洲各府,咱们这大事就成了。”

    苏厚照满意地“嗯”了一声,的确,就眼下京城形势来看,他可确保大事无忧。只是,此刻他无兵符在手,各洲兵马还不能尽在掌握,但眼下消息封锁得严,各洲根本就不知晓京中将有大动静。等他们知道的时候,梅儿的孩子早已登基为帝,更何况又是借着先朝太子遗孤的名头,名正言顺。等到时再往各洲派出亲信节制兵马,倒也不怕什么。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道:“来人。”殿外进来一人,是他的亲信侍卫。苏厚照问道:“暮儿还未回府么?”那侍卫应了声“是”。苏厚照面色不豫,“这孩子真是越大越有主意了。为了个女子,竟连大事都不顾了。”那侍卫也不好接言。苏厚照自言自语道:“不过,那女子或许可以一用。”

    李晏在靖安坛内安排好了诸般适宜,勾连各洲都指挥使司的人业已派了出去。

    杜渲匆匆进来,“殿下,姚铛回来了。”李晏听了一喜,站起身来,“是太子妃回来了,这么快!人在那里,她们这一路可还顺利?”

    他一边说一边向外走,丝毫未注意到杜渲的脸色有异。

    李晏走出殿门,却见姚铛、白伊等人跪在当地。李晏看了眼他们身后,并未见到言欢,当即变了脸色,“太子妃呢?”姚铛满面羞愧,“娘娘不见了,属下失职,请殿下降罪。”

    “什么不见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了?”李晏一迭连声追问,他人前一贯沉稳淡定,还从未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姚铛更是垂头丧气,将他们离开后那几日发生的事详细讲了一遍,最后道:“是属下失察,未曾想过娘娘的义妹红绫会有问题。幸好咱们飞羽卫曾针对毒物做过秘训,属下先醒了过来,又救醒了其他人。只是,娘娘和红绫已不见多时了。”

    李晏一拳砸在身旁案几上,恨声道;“红绫!”他只是由着言欢高兴,她想做什么去做便好,包括将五年未见的红绫招至身边。不是说他相信红绫,而是他相信言欢。其实,那日他听说是红绫将他于靖安坛遇刺的消息捅给言欢,他就觉得红绫有异,只是接下来诸事繁杂,他要去澜沧寻找言欢,中间又经历了荷笙冒顶莲笙之事,而后言欢疗伤、伤愈,诸事纷繁,他一时将此事忽略了,谁成想这样竟会出了岔子。

    李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焦虑不安,问道:“可查到红绫将太子妃带去了哪里?”姚铛道:“属下查过了。据那客栈掌柜所说,当夜来了辆马车将娘娘和红绫一起接走,接人的是位斯文俊秀的年轻公子。属下一路追查下去,那马车出了柳河镇便不知所踪了。”

    “斯文俊秀的年轻公子?”李晏觉得仿佛抓住了什么,但那感觉太过浅淡,自脑中悠忽而过,转瞬又抓不住了。他沉着脸思忖半晌,眼下言欢的身份还是澜沧的玖黎,在大楚也未曾得罪过什么人,一时还真想不到是什么人掳了她。若非说有仇也只有苏厚照了,只是这事不知道和他有没有关系。

    “杜渲,”他道,“咱们不是已在苏厚照府邸安插了监视的人么,你让那些人再用心些,看看出入府的可有符合‘斯文俊秀的年轻公子’的?”

    李晏看着放在案上由白伊带回来的那柄虹霄剑,瞳孔微缩,言欢连随身兵器都未带走,显然是已被制住,不知道她现下里到底怎么样,究竟是遇到什么。他曾发誓一生一世护着她,却未曾想总是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此刻,他满心挫败。

    言欢兴冲冲地一步跨出角门,还未等站稳,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人仿佛是早已等在那里,伸手将她一把箍在身前,一只手已攫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声音阴恻恻地,“你终究还是想逃!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我,想要去他的身边。”

    言欢惊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祁暮云的脸,“是你!”她忽然醒悟过来,“方才那些,原来都是在试探我。”祁暮云的神色淡淡,但眼底却漆黑如墨,仿佛暴雨前短暂宁静的天空,“你不也是在欺骗我?”

    言欢心底生了怒意,“放开我,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

    祁暮云向她俯身过来,眼中更黑,仿佛山雨欲来,“没有资格?好,我便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资格。”他说着一把将言欢抱了起来,不顾她死命地挣扎踢打,步履稳稳地进了别院,一路抱回了她醒来的那间屋子,将她甩在紫檀木架子床上。

    言欢冷不防跌到锦衾秀被之间,虽然并不曾跌痛,却有些头晕眼花。她方想支起身子,祁暮云已倾身过来,将她压回了榻上。她不由得慌乱起来,用手抵着他的胸膛,“你你、你要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九章 雨打梨花

    祁暮云再不复那个斯文公子模样,眉目间似痛苦又似兴奋,眼底尽是红红的血丝,声音暗哑,“我做什么你待会儿就知道了。”说着一把钳住言欢两只纤弱的手腕,举至头顶。他自己则低下头去,霸道地吻上了她的红唇。

    言欢刚要喊叫,声音却被他以唇压了下去,只留下呜呜几声。她唯有使劲扭动着身子躲避,奈何体力悬殊太大,一切只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任凭他蛮横地闯入她的口中侵略和洗劫。他仿佛是在用他所有的力气,弄得她几欲窒息。但只是一刻,他离开了她的嘴唇,又粗暴地吻上她的脸颊,她的耳朵,甚至于沿着她的脖颈向下。

    她突然觉得腰上一松,却是他扯下了她的腰带,手已探入她的腰间。她知道她此时已是衣襟松散,衫裙凌乱,狼狈得不能再狼狈。饶是她智计百出,此时此刻却都已没有什么用。如今她只是砧板上的鱼肉,生生任人宰割。泪水自眼角潸潸而下。她只觉黯然,继而心如死灰,喃喃道:“阿晏,阿晏,我等不到你了。”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忽然使劲向着自己的舌尖咬下。

    祁暮云听到了她说的那一句,带着决绝得了无生意的语气。他心中一凉,突觉不好,霍然抬起头来,正好见她正要阖紧牙关,便一把扳住她的下巴。他下手虽快,但她已抱定了必死之心,到底还是咬破了舌头,有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唇角迤逦而下,衬着她白皙的脸颊,红得凄艳而刺目。

    他吓得慌忙起身,一面向外面大喊“快请郎中来”,一面将她抱至怀里,手忙脚乱地想要用衣袖去擦拭她唇角边的血迹。她却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方才眼睛一闭,头仰向后,晕了过去。她细嫩的脖颈露在他眼前,张着脆弱的弧度,美丽得让人怜惜。

    她最后看他的那一眼,让他心底阵阵发凉,那目光中是薄凉里夹杂了浓浓的恨意。他怔然一刻,剩下的唯有苦笑,心仿佛缺失了一块,漏着寒风,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原来,你就是死也不愿意从我。”

    郎中来得及时,细细检查之下给祁暮云吃了定心丸,他制止得及时,言欢只是造成了舌尖上一个很小的伤口,伤势并不严重。只是人一直未醒,祁暮云又是痛苦又是愧疚,独自呆坐在榻边,只是愣愣地瞧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言欢低低呻吟了一声,眼睫轻轻动了动,下一刻便睁了开来。祁暮云方放下心来,急忙凑上去,“你醒了。”

    言欢的目光对上他,脸色蓦地一变,整个人向床里缩去,狼狈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她的手忽然摸到了什么,抓起来看时却是一支珠钗,就是她插的鬓边的那个,想来是她挣扎间掉落了。她将那珠钗尖尖的钗尾对着自己,厉声道:“你出去,不然我就死在这里。”

    祁暮云看着她一脸的狠绝,不由顿在了当地。他已说不清此时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萧索、痛楚、迷茫,难过、不甘、憋闷,最终都化作无法抑制的怒意。他眯了眯眼,抬起双手,“好,我不过去。”下一刻,却如同矫健的豹子一般向她扑去,在她还未明白过来时已将她手里的那支珠钗夺了过来。

    珠钗尖锐,划破了他的手心,血立时涌了出来,一滴滴落下,祁暮云丝毫不在意,将那珠钗远远扔了出去。紧接着一把将言欢两只手腕扯了过来,随手扯过一旁缚着帐幔的丝带,将她的两只手分别绑在紫檀木架子床床头的两端。言欢自然反抗,终究还是拗不过他的力气,最终仰躺在那里,动也动不得,只是不住的喘息,看着他的目光仿似要喷出火来。

    祁暮云两手撑在她的两边,俯视着她,神情中是孤注一掷的悲凉,“你放心,除非你愿意,我再不碰你。只是,你非要以死相逼,我不会如你的愿。我会一直留你在我身边,就算是绑的也不会放开,永远不会。无论怎样你都得陪着我,我若下地狱,也会拉着你一起。”

    他说罢,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出门去,仿似已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言欢自祁暮云出门后,方才稍稍放松下来。方一动才想起自己的手还被绑着,便急忙侧过头去看被绑住的手腕,使劲挣了几下。祁暮云的绑缚方式十分巧妙,她越是用力丝带绑得越紧,手腕处的皮肤都已磨得发红,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她耗了不少力气,只得停了下来。除了手腕,她感到咬破的舌尖也一阵阵发疼,而方才对抗祁暮云的一番挣扎,几乎耗尽了力气,她只觉得浑身发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无忧正端着托盘站在榻边。见她睁眼看她,板着脸道:“小姐用饭吧。”言欢心中一动,道:“你给我解开吧,不然我怎么用饭。”无忧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少主吩咐过了,让奴婢喂小姐用饭。”言欢一顿,将头扭向床里,“那我便不吃了。”无忧“哼”了一声,不知是对她此时态度不满,还是因她对他家少主如此狠心而不满。她竟也不再来劝,将那些饭菜在小几上重重一放,转身出门去了。

    房中一时静极,言欢静静躺在那里,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到了晚上,房内不知何时已掌了灯。无忧又是一副死板的样子站在榻边,依旧是那一句,“小姐用饭吧。”言欢抬了抬手腕,还是示意无忧给她解开。无忧摇头,言欢闭上眼,再不看她。无忧依旧“哼”了一声,转身又走了。

    言欢这一日只在早上吃了些粥,接下来什么都未吃,眼下已是饥肠辘辘。但她并不想屈服,如果一直这样被绑着,再多的计策也施展不出,她不能放弃。不知何时,她又睡了过去。

    正昏沉间,耳边有人声传来。言欢想要睁开眼去看,却觉得头痛欲裂,浑身燥热,却没什么力气。耳畔传来的似乎是祁暮云的声音,声音里夹杂着怒意,“我不过才出去了半日,你是怎么伺候的?”

第二百二十章 身不由己

    无忧怯生生道:“是小姐她不肯用饭,又不想见人,所以、所以奴婢------”

    “不吃?不想见人?你不会想法子么?你就留她一个人在这里,饭也未用,还发了热。”祁暮云提高了声音,“要你有什么用,下去领罚!”无忧不敢争辩,委委屈屈地应了声“是”。

    言欢这才知道自己原是病了。想来也是,她这两日一方面费尽心力日夜思忖怎生逃出去,另一方面还要对抗祁暮云的阴晴不定,兼之又水米未进,身子自然是撑不住了。

    她听到祁暮云的脚步声,似是正向着她走过来。她紧紧地闭着眼,她并不想看到他。他似已走到榻前,她只觉得身下床榻轻轻一晃,想来是他在一旁坐了下来,下一刻一个凉凉的东西覆到她额上,应该是浸了冷水的布巾,她立时觉得燥热和头痛都缓解了一些。接着手腕一松,绑缚的丝带业已解开,手腕间有丝丝凉意传来。她偷偷睁开眼去瞧,见他正给她在腕间红肿处涂着伤药。

    “你该是恨我的吧?”祁暮云并未发现她已醒来,只是自言自语,“也许我原本就是个不祥之人,我在乎的人竟都是恨我的。”他的声音那般低沉萧索,言欢一时愣住了。

    过了良久,祁暮云又慢慢道:“你可还记得当年青冥书院中你问我,为何要取‘恨生’这样奇怪的字?”

    这一段过往言欢是记得的。彼时,她正在为李晏对她若即若离的态度而苦恼,原本打算罩着祁暮云的她却生生将其忽略了。而说这番话的那次是祁暮云休假后返回书院,还给她带了自制的两块梅花香饼做礼物。当时,他告诉她,他的字是恨生。以“恨”为字,她自然是奇怪的,便去问他。他当时的神情与回答她都还记得,他带着自伤还有怨怼,静静地道:“想必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

    当年人与今夜眼前人重叠,祁暮云坐在那里,神情中虽然没有了自伤和怨怼,但依旧如当年一般,重复道:“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

    此时,正是温和绵软的春夜,但祁暮云的语气却无端端地让人觉得寒凉。案上孤灯将他的影子映在帐幔上,细弱伶仃,形单影只,仿佛不胜负荷。

    “我还从未跟你说过我的身世。”祁暮云一面给言欢轻柔地揉着手腕,一面低低道:“我身世有些不堪。父母无媒苟合,父亲早亡,我是个遗腹子。据说我父母感情甚笃,因父亲亡故,母亲的精神便一直不佳,我出生后情况更差,母亲已不大认得人,即便我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大多时候都当我是陌生人。我当时年纪尚幼,哪里知道这些,总想与母亲亲近些,只是,我愈想亲近她,她便愈是对我露出憎恶的神色,甚至于经常打我。我大概长到五六岁,母亲也随着父亲去了,我因此成了孤儿。后来,我才知道,母亲之所以那样对我,是因为她恨我,彼时她已神志失常,她觉得是父亲将命换给了我。”

    祁暮云突然停了下来,将头埋在她手心里,仿佛无法承受那些曾经的苦痛,“即便是这样,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我还是在乎她的,就算是她恨我。母亲名字中有一个‘梅’字,所以,我亦偏爱梅花。每每见到寒梅怒放,就当是见到了母亲一样。”

    言欢这才明白过来,当年祁暮云送她梅花香饼,眼前这间闺房内墙上挂着寒梅傲雪的刺绣丝帛,案上宝石镶嵌的珍珠梅摆件,想必都与祁暮云的孺慕之思有关。她一想到梅花,记忆深处仿佛还有一件与之有关的东西,但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她一时还抓它不住。

    此时,她亦有些心软,祁暮云原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她对他的恨意也稍稍减弱了些。

    好半晌,祁暮云才直起身来,继续道:“后来,我被寄养在西洲一个远房亲戚名下。那远房亲戚在西洲府衙顶了个小小的闲差,家境尚可,对我也算不错,由着我自由自在,我原本以为这一生如此便这样过了。谁知,有一日京城里来人将我接走,并带至京城,见到了一个人,那人自称是我的外祖,他说我的父亲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当年早亡乃是为人所害,我需得为他复仇,继承他的衣钵。我自然是稀里糊涂,但一切已由不得我。于是,我被逼着学武学文,被逼着去做许多我从未做过之事。我虽不愿,但外祖说,那是我的责任,亦是我的宿命,我无从选择。那些年,我郁闷又不甘。”

    他语声里突然有了几分喜悦之意,“直到遇到了你,言欢,我过往这些岁月不曾体会过被人真心关切的滋味,当年,你虽为女子,却仍处处护我。我当时就想,你定是上天派来给我的救赎,能有你陪着,也不枉我人世这一遭风风雨雨。”

    他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声音低徊而悱恻,“我知道你醒了,你睁眼看看我。”言欢无奈,知道定是方才她听了他的身世于心不忍,一时走乱了气息,被他发觉了。她只有睁开眼来,静静地看他。幽微烛火中,她双眸亮如点漆,看他的眼神无恨亦无喜,但看在祁暮云眼中却奇异地带了安抚之意。就是这点安抚令他眼眶发热,他忽然俯下身,虚虚地抱住她,像是抓住了水中浮木。

    言欢无力再去挣脱,只道:“恨生,人生在世,本就有诸多不得已,很多都已经过去了,不要折磨你自己。”她低声长叹,“我一直当你是至交好友,并不想恨你!你,还是放过我,就让我离开吧。”

    祁暮云的声音如同耳语,央央求着,“言欢,我再不会逼你,却也不能放你离开。我只要你陪着我,陪着我就好。”

    靖安坛内。

    杜渲向李晏回禀这几日监视苏厚照府邸之事,“属下给兄弟们排了几班,日夜不休。发现苏厚照府上人来人往不少。苏厚照那老家伙现下定是觉得已掌握了开阳城,一举一动都是有恃无恐。来往之人朝臣有之,江湖人士亦有之。按照殿下所说的,多注意斯文俊秀的年轻公子,这样的人倒是不少。不过,一碰上此类的,属下都让飞羽卫跟踪查探过了。这是相关名录。”

    他拿出一张纸,呈给李晏看,上面密密记了不少名字。李晏飞速地浏览了一遍,目光忽然停驻在其中一行上,半晌未动。

第二百二十一章 因爱就计

    李晏一直盯的那行写的是“大理寺寺正祁暮云”。

    他初听言欢是被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公子”接走时,脑中曾极快地闪过奇怪的感觉,此时那感觉又浮现了出来。祁暮云虽算得上他的同窗,二人认识亦有多年,但若不是当年言欢总以其保护者自居,按照他自己的性子,这人他定不会在意。而让他在意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知道祁暮云对言欢有些别样的心思。譬如当年浮碧潭畔祁暮云为落水的言欢罩上自己的衣袍,譬如西行游学一路祁暮云对言欢明显的事事关注,譬如五年后祁暮云好巧不巧正居于晴雪园隔壁,譬如御茗坊那日他眼见祁暮云扶着言欢离去。而祁暮云给人的感觉一向就是斯斯文文,俊秀雅致。此时,他脑中有个直觉,这个斯文俊秀的年轻公子,说不定就与祁暮云有关。

    杜渲看李晏目光定在纸上某处不动,伸头去看,待见到他正看着“祁暮云”的名字,便道:“殿下是觉得这人可疑么?”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有个兄弟说,这个祁暮云进苏府的时候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大张旗鼓,总是低调自后院角门而入。而且,他官职虽低,但苏府诸人对其却甚是尊敬。”

    李晏目光寒冽,“吩咐人跟着他,看他这几日都会去哪里,仔细些,别露了行迹。”

    第二日一早,言欢自晨光中醒来。榻前已无人影,祁暮云不知何时已离开。她发现,虽然她仍无法调动内力,但总算双手未再被他绑住。她不知祁暮云是什么心思,但不再绑她便是在给她出逃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弃。因此,在看到送来的早饭以及汤药时,她不再拒绝,一律乖乖喝下。

    用罢早饭,祁暮云仍未出现,言欢正思忖着如何寻找出去的机会,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言欢抬头去看,来人却是几日未见的红绫。她默然看了红绫一刻,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红绫当日可以毫不顾惜昔年的姐妹情份出卖她,她们之间的那点缘份也算是尽了,如今再见,不过是形同陌路罢了。

    红绫的神情亦是冷漠里含了羞愤,“你以为我愿意来,若不是少主下令,我也不想见到你。”

    “少主下令?”言欢疑惑反问,红绫冷哼一声,“少主说他有事出去,怕你一个人独处憋闷无趣,让我陪你来闲话。真是可笑,他不是不知道你我已是这般境况,竟然还提出这种过份的要求------”

    红绫的脸上满是愤愤,颊边因此而起了淡淡的红晕。言欢微愕,脑中突然明白了过来,直截了当道:“当年救下你的那个人是恨生,他救你是全是因我之故,对不对?”红绫面上红晕更深,看着她的目光竟似带了恨意,言欢忽然笑了,“难怪你后来宁愿一个人住在晴雪园也不愿随我回王府,你喜欢恨生,是不是?”

    红绫霍地站起,神情间有被旁人窥探心事的羞愤,似要夺门而出。言欢面上笑意更深,“别忙,咱们聊聊,我这有个可令他关注你的好法子,你要不要听听?”

    红绫脚步一顿,眼中闪过挣扎,疑惑看向言欢,“你想怎么做?”言欢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坐下,好整以暇道:“恨生现下里一心都在我身上,容不得旁人。但只要我走了,你就有了机会,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然知道。”

    红绫冷笑,“你不过是诓我放你走,我在他身边这许多年,他何尝有一日忘了你。”言欢也不着急,慢慢道:“我这般不顾一切地急于逃开他,怕是他会恨极了我,你再让他看到你的真心,他亦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何况,我不用你放我走,你只要告诉我,我服了什么才压制了内力,再把解药给我,余下的我自己想办法就是。”

    红绫默然半晌,言欢知道她到底是有些意动,也不催促,只道:“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是利是弊你自己总该衡量得出的。”

    红绫神情恍惚地走了出去,但直至晚间也未给言欢答复。爱意可以让一个人盲目,所以,言欢知道红绫必会同意,但若是她思忖过久,只怕会夜长梦多。她需得想个法子刺激她一下,只是她的法子还没想好,祁暮云却已回来了。

    许是祁暮云将压抑在心底的心事都倾诉了出来,许是言欢不再表现出强烈的要离开的意愿,总之祁暮云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仿佛又是原来那个文雅秀逸的翩翩公子,一进门便温和地问她这一日过得如何,甚至于还颇有兴致地要和她一起用晚饭。

    言欢忽然便有了主意,淡淡道:“今日红绫陪了我大半日,晚饭不如一起。”她说这句话虽不至于言笑晏晏,却也是和颜悦色,祁暮云这几日见惯了她的倔强、抵触、愤怒、狠绝,眼下见她如此柔顺平和自然是喜不自禁,便是她此时要天上的月亮他亦会同意,因此立时便派人招了红绫过来。

    言欢可以算做是祁暮云多年的执念,如今他已对她表白,而她态度亦有所缓和。整个席间,祁暮云都是雀跃的,眼中除了言欢再无旁人,她吃饭的样子,低头的样子,偶尔看他的样子,在他眼中都是可爱的,他的眼里便只有她,恨不得记下她所有的一切。因此,虽是同坐在一张桌上,但红绫却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言欢本就暗暗注意着红绫,后来发现她目光幽怨,嘴唇紧抿,指节曲起几乎泛白,而面前的食物一动未动,她便知道,红绫明日不来找她,最迟后日,她必会出现在她面前。

    靖安坛内。

    杜渲快步进来,将一只纸卷递至李晏的手上,低声道:“是秦大人送来的消息。”李晏将那纸卷展开来看了一刻,眉目冷峻。

    杜渲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李晏道:“老师说,父皇下旨通谕百官,后日复朝。”杜渲想了一想,惊跳了一下,“难道是------”李晏点头,“是,苏厚照怕是要动手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前夕

    李晏将那纸卷放至一边,转身去看一旁墙壁上挂的舆图,以手比量了一下。派去调动开阳城附近陕安洲和庆安洲兵马的人已走了几日了,照理人马应在赶来的路上,若苏厚照定于后日发难,但愿两洲兵马能够及时赶到。

    杜渲在身后又道:“殿下,昨日属下在街上意外碰见了虞子衡和颜清逸,那两人向属下打听太子妃。”李晏心中了然,那两人都是言欢知交好友,定是发觉近段时日言欢失踪之事。只是他们又怎知道,这其间弯弯绕绕着实复杂,他找到了人,如今又将人弄丢了。

    李晏心中黯然,便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佳人身在何处。

    言欢料想的没错,第二日红绫蛰伏了一日,并不曾出现在她面前。而这一日祁暮云也不在别院中。许是她昨日的态度麻痹了祁暮云,她房门口的守卫业已撤去,也可以在别院内活动,只不过是仍由无忧陪着。但她只出去转了一刻便回了房,这一日再未外出,她不想引起旁人怀疑。

    祁暮云当夜回来很晚,言欢早已上床就寝。她听到了房门开启的声音,也听到了祁暮云特意放轻的脚步声,她正侧身躺在那里,面朝着床里。因此,她便装作睡着的样子,一动不动。

    祁暮云安安静静地走过来,无声无息地坐在她身后,既未叫醒她,也未来动她。似乎来此就只是坐上一刻。过了好半晌,依旧不言不动。言欢心中奇怪,几乎要忍不住转头去看。又过了良久,她听到身后的祁暮云似是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自言自语道:“努力了这么多年,一切就只看明日了。”

    言欢自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是听他声音凝重,想来定是件大事。她忽然想起他曾提及的为父报仇,继承衣钵一事,心中暗忖也许他说的就是这个,明日他将大仇得报,只是当日他说得含混,她并不知道他的仇人是谁,他要怎么报仇。

    又隔了一刻,他叫了她的名字,“言欢,”言欢竭力将呼吸放缓,生怕他知道她正醒着,耳听他继续道:“当日我带你来时曾说过的,李晏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明日这些便唾手可得,虽然我知道你不稀罕,但我愿意都奉至你眼前,只要你能在我身边。你好好的,等我回来接你。”

    他最后一句说得极低,仿似耳语,听去似痛苦又似甜蜜。言欢闭上眼,唯有默然。她同情他,却不能回应他。

    彼时,明月在天,月光如水,穿窗而入,映在她面前的绉纱帐幔上,清影浮动,如梦似幻,不知何时,祁暮云已出门去了。

    永熙二十四年,七月初十,《黄历》上书:宜祭祀、祈福、冠笈,忌入宅、动土。

    寅时四刻。

    天色未明,距卯时上朝还有一个时辰。李晏早已穿戴停当,他今日穿了全套太子冕服,玄衣纁裳,朱缘大带,四彩大绶,蔽膝四章,气度华贵雍容,令人不可逼视。

    今日他将于朝堂上与苏厚照最后一战,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方打理好一切,姚铛进来,低声向门旁的杜渲说了几句。“怎么了?”李晏问。杜渲上前,“属下们查到祁暮云的行踪了,他最近每日都去京郊的别院。”

    “京郊别院?”李晏心中微动,那是否说明言欢也在那里?他一摆手,“走,去那间别院看看。”

    杜渲犹豫了一下,“殿下,就快上朝了。”李晏顿了一顿,看了眼自己身上庄严的太子冕服。的确,比起眼下这条关于言欢行踪线索的不确定性,他在朝堂之上要做的却要更明确些。但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仍旧大步向外走。

    杜渲不顾主仆之别,上前拦住他,“殿下。”李晏知道他的意思,今日朝堂上必有一战,生死存亡在此一举。只是,他心中惦记言欢,没有什么比她更为重要。

    “若是殿下不放心,不如让虞子衡大人和颜清逸公子去别院看看?”杜渲提议道。李晏想了一想,眼下这个办法虽折中,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又细细想了一遍,点头道:“再派些人,让姚铛领着。若是、若是太子妃果真就在那里,记得万事都先把人护好了再说。”

    寅时五刻。

    李晏理了理冕服衣袖上的褶皱,沉声道:“走,该去上朝了。”

    寅时七刻。

    宫城祈安殿前的广场上,文武百官已列队站好,单等殿门开启,便会鱼贯而入,参加已停了多日的朝会。

    夏日的清晨,空气中还泛着微的白雾,众臣就站在稀薄的雾里,垂眸敛息,等待入朝。一切似乎都与往日一样,又似乎有些不一样。今日殿门前、一眼望去,广场上驻守的官兵似是格外多了些,人人甲胄加身,神情冷肃,无端端地令人紧张。

    卯时初刻。

    祈安殿大门开启。百官们昂首挺胸,依次入殿。

    明帝已多日未上朝,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朝臣们自然议论纷纷,有敏感些的,暗自猜想朝中风向是否会有变化。自日前接到恢复朝事的旨意,总算是放了一颗心回到肚子里。只是,当今日恢复早朝第一日,他们于祈安殿内站立多时,明帝仍未出现后,放在肚子里的那颗心又拎了起来。

    卯时三刻。

    明帝仍未出现。百官列队于高昂深阔的殿宇下,忍不住窃窃私语。

    与此同时,京郊别院内。

    祁暮云天不亮时就已离开别院,红绫见人已走了,不多时便出现在言欢房内。望向言欢的目光虽依旧冷若冰霜,但好歹没有了妒恨之意。

    “可是想好了?”言欢笑吟吟问。红绫并未回答,只道:“走!”“去哪里?”言欢微愕。红绫冷冷道:“你不是要解药么?虽然我手上没有,但我知道哪里有。”

    言欢随着红绫出了房门,此时晨光熹微,天色微明。二人沿着抄手游廊走至前院,停在一间厢房的门口。

    红绫道:“这里是少主的书房,少主通常将丹丸都放在书案下的抽屉里。你服下的叫做化功丹,解药亦在里面,你自己可直接去取。但你记得,这里是你自己找来的,跟我可没有半点干系。”

    她说罢转身就走,言欢明白她这般小心自然是为自己留了后路,也不拦着。红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转来,“这个还你。”说着自袖子掏出一个东西递给言欢,言欢接过,发现是她的灵镯。灵镯是那日她中了软筋散后,被红绫收了去。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红绫见她接了,再度转身远走,言欢看着她渐去渐远的背影,忽然道:“红绫,虽然矫情了些,但我还是想说,毕竟当年姐妹一场,即便情份不在,我仍希望你能一世安宁和乐。”说罢,她径直推开那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红绫顿在当地,虽然并未回头,但神情却是变了几变,眼中恍然闪过一抹水光,却在不知从哪里拂来的风里慢慢干涸。

第二百二十三章 意外人马

    里面果真是一间书房,沿墙是一溜书架,当中一张大案,旁边设了放卷轴的卷缸。言欢顾不得细看,直接走向那书案。按照红绫所说,解药应该放在书案下的抽屉里。

    她绕到那书案之后,看到那里并排着三个抽屉,抽屉并没有上锁。言欢随手拉开其中的一个,里面规规矩矩地放着几支狼毫笔并一方砚台。她又拉开另一个,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铁盒。

    言欢将那铁盒取出,打开来发现里面竟是一把飞镖,尖头薄刃,后面一个小小的握柄,握柄末端雕了一朵小巧的梅花。她突然愣住了,这样子的梅花镖她是见过的。

    当年,他们青冥书院一行人西行游学,被心怀鬼胎的卫虎阻于武威关前,后来虽因李晏之故通关而过,但在定边客栈又被乔装成匪徒的卫虎追杀。当时,卫虎还垂涎于她的美色,差点将她掳走。最终李晏和飞羽卫将卫虎擒下,关在当地一处富户的别院内。但正在拷问幕后指使之际,卫虎却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支梅花镖穿眉心而过,当场身亡。记得她当时还追了出去,在夹道中搜寻刺客踪迹。刺客未寻到,倒是遇到了据说给梁老夫子送午饭的祁暮云。只是当时她一心以为祁暮云不会武功,只是个单纯斯文的书生,所以丝毫没有怀疑。现在看来,当年杀死卫虎的那个人恐怕正是祁暮云。

    祁暮云要杀卫虎,自然是不想卫虎供出安平王有谋反之心。而现在她已知道当年安平王有反意乃是苏厚照在背后唆使逼迫,祁暮云是否与苏厚照也有所关联。又想到祁暮云所说的外祖之事,外祖要求他为父报仇云云,苏厚照是否就是他的外祖。那么,他的父亲到底是谁?

    言欢越想越是骇然。祁暮云这几日再未提李晏,所以他当日虽说派刺客刺杀李晏,现在人应是无事。她只觉她需得马上出去,找到李晏,把这一切都告诉他。

    言欢急忙拉开第三个抽屉,抽屉里放了许多小小的瓷瓶,瓷瓶都是一对一对放置的,显然一瓶是丹丸,另一瓶即是解药。她一个一个拿起来细看,瓶上都贴了小签,分别是软筋散、须弥丹、清心丸、洗骨丸、化功丹。她找到和化功丹放在一起的那只瓷瓶,瓷瓶里的显然就是她需要的解药了。

    言欢相信红绫的话,她服下的就是化功丸,而眼前的这个是真的解药。红绫没必要骗她,即便是红绫再不顾忌她们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情份,想让她死,也不会让她死在别院之内,死在祁暮云眼前,那只会令祁暮云更加忘不了他。而眼下最希望她离开的就是红绫。

    她打开那只瓷瓶,倒出一颗朱红色的小丸,想也不想便仰头咽下。她站起身,出了书房。解药药效的挥发需要时间,她现下里要做的就是等待解药起效,然后快些离开这里。

    言欢又回了自己这几日住的屋子,将一直藏在枕下的梨花佩取了出来,在腰间系好。她又看看了四周,这间屋子的一切都是祁暮云准备的,全都不属于她。她也没什么可带的,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走的时候亦是。

    她正想着,冷不防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了开来,紧接着红绫跌跌撞撞闯了进来,“快、快快、快走,有人来抓你了。”

    言欢一惊,莫非是祁暮云根本就不相信她,一直在防备于她,所以派了人暗地里监视,一见她在伺机逃走,便立即动手来抓她?她现下里要做的自然是快点逃离这里。只是,眼下她方服下解药不久,功力还没有恢复,要逃走只怕是难。

    她脑中正转着念头,一旁的红绫已扯着她向外奔去。方奔至院门前,院外已涌过来一队衣甲鲜明的官兵,正好与她们迎面碰上。为首的看了她一眼,吩咐身后,“就是她,抓人!”

    言欢倒退一步,突然有人挡在她身前,她定睛看时,竟是无忧。

    无忧竟然会拦着来人,显出一副护着她的架势。言欢一时愕然,身旁的红绫靠近她低声道:“这些都不是别院的护卫。”

    言欢愈发奇怪,既然不是祁暮云的人,谁又会到这里来抓她。

    却听无忧大声道:“大胆,你们谁敢动少主的人。”那为首的道:“咱们自是不敢,只是少主尚且要听老主子的话,你一个小小丫头还不让开。”无忧仍在坚持,“少主不在,奴婢不敢擅专,若是少主回来见不到人,生起气来怕是谁都担待不起。”那为首的却是伸手将无忧一推到一边,“少主若是有疑问,让他自去找老主子问就好了,本将奉命办事,你莫要捣乱。”

    说着已有人上来将言欢的双手绑了,押着她便走。红绫却是上前扯着她的袖子,大声道:“小姐不要丢下奴婢。”除了那日柳河镇客栈内红绫怨怪她,讽刺地自称“奴婢”,她久已不在言欢面前这样称呼,此时突然如此也不知是为的什么,言欢大为惊讶。那为首的却道:“既然是你的丫鬟,那便一起吧。”说罢,命人上前依样绑了红绫。押着二人出了别院大门。

    言欢在别院内住了好几日,这还是第一次走出别院大门,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形之下,颇有些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滋味,而且还不知来人是谁。

    二人被推上了一辆密闭的马车,还未等坐稳,马车便已起行。后面跟着人数不少的官兵。

    不远处,姚铛、虞子衡、颜清逸等人正躲在一旁,看着别院那边。待见到一袭白衣的言欢被押着出来,上了马车,众人都变了脸色。颜清逸更是几度跃跃欲试,要冲过去。姚铛却拦住了他。

    姚铛心中自有考量,他们原本是为探查情况而来,眼下只有寥寥几人,根本无法与眼前众多官兵抗衡。何况李晏的命令是保人为先,若是他们硬上,怕是会伤及言欢。他不敢冒这个险。因此,他们只是远远地缀在后面跟着。

    言欢靠着车壁,似笑非笑地看着红绫,“你为何非要跟着我?这一切原本与你无关的。”红绫却是板着脸,也不看她,冷冷道:“我是怕,你若出了意外,少主会伤心难过。”

第二百二十四章 禅让

    言欢极轻地笑了一声,“红绫,我知道你仍是关心我的。”红绫“哼”了一声,并不接话。言欢顾自道:“红绫,咱们自小一处长大,那么多年的姐妹情份可不是虚的假的。我知道,那日你于柳河镇客栈内说的无非都是些气话。你看,今日你见我有危险,还不是不顾命地要跟我一起。”

    红绫捂住脸,低声呜咽,指缝间有泪落下,“其实,我就是怨你当年弃我不顾。你曾对我那样好,可后来管都不管我了。”言欢想要去抚她的头发,只是双手被绑着,她抬了抬又放下,无奈道:“你知道我当年身不由己,自己都差点死了,后来虽然活过来了,我以为你早已不在了,又怎会去找你?”

    红绫放下了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低声道:“其实,我后来都知道了。我这一路跟着你去澜沧,在神殿听到了你当年的一些事,知道了你的不易。我一是心中对当年不愤,耍耍性子。再是、再是看着少主心里眼里都是你,嫉妒罢了。少主派我到你身边,甚至于让我给你下软筋散,我知道他心中有你,不会对你怎么样,这才听了他的话的。”

    言欢“嗯”了一声,“红绫,其实,我并没有真正怪你。我今日对你说的那番话也是真心话,真心希望你能一世安宁和乐。咱们先前受的苦都已太多,惟愿来日都能安好。”红绫含泪而笑,转瞬又一脸忧愁,“眼下这样子,怕是谁都不能安好。”

    言欢也蹙了眉,“他们话里说的‘老主子’是谁,你可知道?”红绫摇头,“不知。我虽跟在少主身边两三年,对他知道的怕还没有他身边的那个丫头无忧多。”

    言欢明白,祁暮云不过利用红绫在接近她,所以红绫一无所知也不奇怪。

    言欢闭目思忖,站在祁暮云背后,又能称作‘老主子’的,怕是只有他的外祖,而她一直怀疑他的这个外祖就是苏厚照。假使就是苏厚照,那么苏厚照要抓她又为了什么?她忽然睁开眼来,眉头蹙得更深,以她目前的身份,苏厚照难道要拿她威胁李晏。他威胁李晏做什么?

    言欢心中惊惧,脑中浮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她得快些见到李晏,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只是,现下她已身不由己。

    卯时四刻。

    正当百官们的耐性即将消磨殆尽之际,前方丹墀之上终于有了动静。怀恩搀扶着明帝从御座之后的屏风处转了出来。扶着明帝坐上了御座,人却并未退后,仍是站在一旁扶着。

    那些蒙在鼓里的众臣见明帝终于出现,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未松到底,有眼尖的已发现情形有些不对头。明帝虽仍是帝王冕服加身,望去威严依旧,但整个人似是有些虚弱无力,出来时便如站不稳般,靠怀恩扶着,即便是坐下了仍旧是有气无力地靠在怀恩身上。有大胆的自然伸了头仔细去看,只是明帝的一张脸隐在旒冕之后,被赤、白、青、黄、黑五色玉珠遮挡,令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一时也不好判断是什么情形。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令众臣几乎目瞪口呆,只见屏风后又转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左丞苏厚照,另一个是一名青年男子。按大楚朝制,帝王自祈安殿北殿门入,直升御座。文武百官自祈安殿南殿门入,位列两班。而苏厚照和这个青年男子竟然跟着明帝的步子,走了帝王专属的北门。

    众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在那青年男子的面上,那男子看上去年纪颇轻,不过弱冠的年纪,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百官中有认识的赫然发现那男子竟然是大理寺六品寺正祁暮云。这还不是最令人吃惊的,令人吃惊的乃是祁暮云这个区区六品寺正身上竟然穿了一袭十二章帝王冕服,与明帝身上所穿的一模一样。

    殿上一时哗然。有秉性刚直的已出列指着苏厚照和祁暮云斥责道:“苏大人这是做什么,莫非要做那乱臣贼子,要谋朝篡位么?”

    苏厚照一脸皮笑肉不笑,“陛下都还有没有发话呢,各位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是不是乱臣贼子,一会自然见分晓。”说罢,也不管下站百官们如何喧哗,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发言。

    一时众臣都向明帝看去,却见明帝仍是靠着怀恩,并无任何表示,都大感愕然。

    怀恩尖细的声音突兀响起,“上朝!”众臣只得先向明帝行礼。待礼毕,还是怀恩道:“陛下有旨要宣,众臣听旨。”众臣都是莫名所以,眼见明帝在座,并未表现出异议,只得跪下听旨。苏厚照与祁暮云也在丹墀之上跪下。

    怀恩自旁边侍立内监托盘内拿出一卷黄绫卷轴,当堂展开,高声宣道:“朕在位多年,幸赖祖宗之灵,国泰民安。然朕近日得知,先朝太子李景初尚有后人李暮在世,天纵圣德,灵武秀世。夫大道之行,为嫡为长,祖宗法度自不可废。朕忝为李氏子孙,愧对列祖列宗,今拨乱反正,祗承天序,以敬授尔位,禅位于先朝太子李景初之嫡子李暮。”

    怀恩话音落下,苏厚照身旁祁暮云起身,上前双手接过圣旨。

    众臣中不知情的未曾想到停朝多日后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旨意,明帝拟退位,禅让于一个平空冒出来先朝太子李景初之子。这消息委实太过突然,不亚于晴天里打响的霹雳惊雷,殿上众臣都惊得呆了,一时阔大的祈安殿内现出诡异的平静,几乎落针可闻。

    突然,有一清越男声如明光利剑,击碎了大殿内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孤倒不知,先朝李景初太子何时竟有后人在世了?”随着那语声,有一人昂首阔步自殿门处走来,深阔的殿宇下,那人剑眉凤目,面拢轻寒,身上一袭太子冕服,清贵端严,风仪无双。

    正是大楚太子李晏。

第二百二十五章 朝堂争锋

    御座上明帝一直态度未明,不知道是一直隐忍不发,还是为人所制,众臣们正自惶然无计,此时见李晏突然出现,众人都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时众人或期待、或焦虑、或惊慌的眼神都聚到他身上。

    丹墀之上的苏厚照也静静地看着越走越近的李晏,只是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机。他心中一直担忧李晏会坏了他的事,没想到一语成谶。虽然此时还看不出李晏能做什么,但这般意外出现,只怕不能善了。他的嘴边忽然浮起莫名笑意,李晏可以制造意外,他也能,他倒要看看,最终谁的意外更能左右人心。

    李晏先向明帝行了礼,说了声,“参见父皇。”明帝端正而座,看去似在淡定受他的礼。李晏直起身来,面上虽是泰然神色,但心中却有些焦虑。明帝如此表现应是被控制住了,看怀恩距明帝如此之近,说不定控制明帝的人就是怀恩。既如此,他投鼠忌器,做出的每一步决定都需深思熟虑。

    李晏抬头扫了眼不发一言的祁暮云,目光落在苏厚照脸上,目光似讥似讽,“苏大人随便推个人出来就是皇室血脉,这般轻轻巧巧怎能令人信服,要知道皇室血脉绝对不容混淆,不若让宗人府取来玉牒好好查查。”

    众臣纷纷道:“就是,皇室子弟都是上了玉牒的,是不是皇室血脉一查便知。”

    苏厚照淡淡道:“不必查了,李暮并未录入玉牒。”

    此言一出,祈安殿内众皆哗然。

    苏厚照却未见慌乱,继续道:“虽未入玉牒,但老臣亦有证据。”他指着身后内监手上捧着的托盘,“证据就是这里,诸位请便。”他一面说,一面命那内监捧着托盘下去给众臣传看。

    众臣一时都凑上前来,只见那托盘之内是一封手书及一只玉佩。手书是摊开的,上面寥寥数语,

    “梅儿:昨夜小楼惊风雨,你睡得可好?不过一日未见,却恍如三秋。古人诚不欺我。惊闻梦兰有兆,甚喜甚喜。孤纳妃数载,一直无后。你乃孤之福星矣。孤闻后夜不成寐,你说,孩儿取名‘暮’字可好,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你我的孩儿,来日定是不世英杰,胸怀天下。你且放心,孤不日到陛下面前求肯,纳你为良娣,自此你可长伴于孤身边。”这封手书竟是一封情书,书至最后是一红色私章,赫然是“子然”二字。众臣中有知道的,“子然”正是李景初的字。

    旁边的玉佩是极好的羊脂白玉,雕工极精,雕得乃是五爪金龙。按制,只有太子才有资格配五爪金龙的图样。

    单看这两样,李暮是李景初之子的身份显然是真的了。

    “即便当真是先朝景初太子的血脉又如何?”有人越众而出。苏厚照定睛一看,却是右丞范嗣宏。范嗣宏清瘦矮小,语声却是铿锵有力,“既是未入玉牒,便是身份未得皇家确认,如此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怎能还妄想染指我大楚帝位,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范嗣宏一向对明帝忠心不二,他会跳出来,苏厚照倒也料到了,只是未料到他会冲得如此之快,大有争当先锋之势。大家都是浸淫官场多年,深谙为官之道,他以为范嗣宏多少会观望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李晏却是知道,范嗣宏便是他回京后命秦江池所见之人。范嗣宏与苏厚照同列朝中左右丞相,朝野影响力自是非同小可,假使范嗣宏能第一时间表明态度,后面有摇摆不定的朝臣自会在心中掂量掂量,怎么做才最合适。

    果然,范嗣宏一说话,因那两样证物有稍稍倾向外心思的朝臣立时都警醒起来。

    “此言差矣。”开口的是礼部尚书滕弘,他一贯是苏厚照一派的拥趸。“不论上玉牒与否,血脉总是真的。古来有云,立嫡以长不以贤。礼不可废,如此才可顺应天命,制于宇内,安于天下。”

    秦江池沉声道:“滕大人也说要‘制于宇内,安于天下’。如今陛下已登基数载,勤政爱民,现下四海升平,百姓和乐。若是此刻再提什么先朝之事才会引得宇内不安。往事已矣,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何必再揪着不放。”

    滕弘并不放松,“治国要有章有法,方使天下人信服。如今事实俱在眼前,怎可轻轻放下?”

    李晏淡淡插入,“那滕大人觉得是‘安天下’重要,还是‘立嫡长’重要?”滕弘一脸得色,“自然是都重要。”“若非要选其一呢?”李晏又问。滕弘不假思索,“自然是‘立嫡长’重要。”话一出口,便觉不对。

    李晏神情倏然变冷,“滕大人在朝多年,竟连什么是为官之道都不明白了么?秦大人,”李晏转向秦江池,看都不看滕弘一眼,“你来告诉他,为官之道是什么?”

    秦江池向李晏稽首,接了这个令,再转向滕弘时,已是站得笔直,尽显一派文人昭昭风骨,“滕大人,为官之道,便是忠君为国,上察圣意,下体民情,潜心做事,用心履职,如此,天下才可长治久安。所以,归根结底,为官便是为了天下之安。滕大人,你着相了。”

    滕弘语塞,满面通红,冷汗涔涔而下。

    那边范嗣宏已带头跪下,向着明帝道:“陛下,还请收回成命。”他这一跪,众臣自然纷纷跟从,当中有想附会苏厚照的,如滕弘之流便站着不跪,只是面对跪伏一地的臣子,这些人显得颇有些鹤立鸡群,当中有意志不坚的,犹犹豫豫也跪了下去。

    明帝抬了抬袖子,似是要说什么。

    苏厚照忽然叹息一声,“其实,老臣活了这许多年,该看的也看了,该有的也有了,原本也不是想争什么嫡长之事,只是当年无意间知晓了一些旧事,心中不平罢了。”

    众人闻言一愕,听苏厚照话里的意思似是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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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莫忘系列
梨花如雪,雪似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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