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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轻碧     脉脉梨花凉txt下载     脉脉梨花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 遇险

    天色更暗,四下里昏黄一片,更显言欢置身之处的破败与荒凉。

    言欢看着那三人越来越近,他们手中的兵刃闪着寒光,击碎了沉沉的暮霭,仿佛下一刻便要招呼到她身上来。

    此刻,她并不畏惧,心中忧虑的依然是那男孩到底逃到哪里去了。还有,眼下如何能尽快地打发了这几人,好赶回客栈去。

    她忽然莞尔一笑,满面轻松,向那三人身后道:“你终于来了。”

    那三人一愕,一齐回头看向自己身后,却是空无一人。此时,他们才觉是上了言欢的当。

    言欢要便是这个时机,她迅速欺身而上,瞅准距她最近的一个,以掌做刀,劈在那人手腕上。为求一击必中,她这一下使了十分力气。被击中的那人手一抖,嘡啷一声,匕首脱手坠地。

    言欢并不停顿,脚尖一勾,已将那匕首勾起,凌空接在手中,向着旁边使长剑的那人刺去。此刻,使长剑那人早已回过头来,长剑递出,比她尚快了几分。她改刺为格,堪堪将那长剑来势接下。向后一退,卸了那长剑逼来的力道。提气重新起势,举起匕首再度迎上。

    那使长剑的人功夫居然还不错,一刺不中,挽了个剑花,剑势连绵不绝,如风卷残云般向言欢袭来。言欢见他来势汹汹,便不硬接,腰身微拧,向旁一闪。只是这里巷子狭窄,她便是再闪,也只能将将避过。只听得撕拉一声,却是那长剑划破了她的衣袖。她无奈撤手,匕首也脱手而出。顷刻之间,她又手无寸铁。

    而此时,另外几人再度一拥而上。

    言欢步步后退,心中明白今日只怕不能善了。她咬了牙,看来只能硬拼了。

    突听得身后有人大声道:“接着!”言欢本能地伸手一捞,手中竟握住一柄长剑,那剑鞘上刻有奇异繁复的花纹,充满了古意。她一手握住剑柄,稍一使力,只听得一声龙吟,剑已出鞘。她只觉得眼前突然一亮,恍如划过一道闪电,只见那剑身极薄,晶莹透亮,如皎月白璧,荧荧似可透出光华,而光华之中,隐隐有一汪红色光芒在隐隐流动。

    “好剑!”言欢由衷赞叹。

    身后有人上来将她向旁边一带,淡淡道:“这剑给你防身,你让开,我来!”言欢转头去看,竟是沐子晏。

    沐子晏一袭玄衣箭袖,关切地看了她一眼,待看到她划破的那截衣袖,眼中暗了一暗,“你受伤了?”他声音紧张。言欢摇头,“没有。”

    她蓦地瞪大眼睛,吃吃道:“阿、阿晏,是你!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是不来了么?”沐子晏反问,“谁说我不来了?”

    他一面答话,一面转头看向对面几人,眉目间已换做如霜冷意。

    手腕一抖,手中握的另一柄长剑已挥了出去,那长剑剑身乌黑,看似平平无奇,但一挥之下,如蛟龙出海,有冷冷光泽陡然绽出,令人眼前一花。

    言欢还在纠结于方才那个问题不放,“对了,是子衡说你一早便出书院去了,我以为你不同我们一起来了。”耳听得叮叮当当几声,沐子晏已与那三人交上了手。他一边出招,一边尚有余力答话,“我不过是有事先出去了一趟,这不赶过来了。”

    言欢笑得欢畅,“阿晏,你能来,我很高兴。”沐子晏酣战之中,竟还转头看她一眼,见她笑得像个偷吃了糖的孩子,不由唇角微勾。

    他身后持剑那人见此机会,挺剑向他背后便刺,言欢看得分明,“啊”了一声,沐子晏却似身后有眼睛一般,长剑向后一挥,正正迎上那人刺来的剑身,竟将那人长剑直接斩断。

    言欢见他行动间游刃有余,身形潇洒利落,那夜她与他客舍屋顶过招,二人差不多打了个平手,现在看来,他当时对她手下留情不是一点半点。她不由吐了吐舌头,幸而当时未玩得过火。否则,她一定败得很难看。

    不过须臾,沐子晏已将那三人尽数击倒,动弹不得。神色间却仍是一派淡定,仿佛方才不过是在花园里赏了个花般自在从容。言欢拊掌而笑,“阿晏,你好厉害!”

    沐子晏看向她,方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凛,目光投向她身后。言欢猛然省起,她身后的确还有一人,是方才被她一掌击飞的那个。她只顾关注着场中,早已忽视了他。莫非是那人有什么异动?她匆忙间回过头去,果真就是那人,正握着匕首向她直冲过来。那人距她如此之近,她躲无可躲。

    一向淡定的沐子晏亦是满面骇然,此刻,他们正身处一条窄巷当中。而他距言欢还有一段距离,且那人正被言欢身形挡住,他想要救援已然是来不及。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那人突然倒了下去。沐子晏看得分明,那人是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块小石子击中了心口,立时便晕厥过去。

    沐子晏大步奔过来,将言欢拉至身后,目光凌锐,扫向四周,扬声道:“不知是哪位朋友帮忙,不如出来见个面,让咱们当面致谢!”

    夜风轻忽,周遭阒寂,并无人应答。这个扔石子之人抑或走了,抑或根本就不愿露出真面目。

    沐子晏也不强求,当空施了一礼,算是谢过。

    他回身向晕过去那人重重踢了一脚,显是恨极。又转回头看着言欢,神色间带了不豫,“这一次,你又以身涉险了。”言欢心虚,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事情一来,就什么都不顾了。

    她去拉他的衣袖,轻轻摇晃,“阿晏,阿晏,你不要生气。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她语声软软的,沐子晏一时也板不起脸来,她继续道:“我这不是看那孩子那般像莲笙,一时情急么!”

    沐子晏无奈,“以后,这些事情你都可以找我,莫要自己擅自做主。就似今日------”他止住不说,显然还有些后怕。隔了一刻,他才回过神来,“莲笙之事,我自会派人去浣花镇,你莫要再管了。”

    “嗯嗯。”言欢使劲点头。她知道只要沐子晏出马,她便可撒手不管了。

    “阿晏,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言欢有些好奇,沐子晏伸手点了她额头一下,“我到客栈时你方离开,我猜你会去城中最热闹之地,赶去时,正看你砸了人家的场子------”

    言欢面色一红,“我可不是故意去砸的,只是怕那孩子有危险。”沐子晏好笑,“你砸了场子便跑,我便在后面追。只是这里地形太过复杂,我晚了一步。”

    “走吧,咱们该回去了。”沐子晏伸手拉了言欢欲走,言欢道:“那几人怎么办?”沐子晏道:“稍后我自然会派人来将他们送至府衙,咱们也该回去了。”“好。”言欢乖乖答应。

    她方要举步,忽然想起什么,挣脱了沐子晏的手,跑到那几人身边去,拔剑逼住他们,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今后,你们不得再找那孩子的麻烦,否则,我的剑可不答应。”

    那剑如一泓秋水,锋利无匹,令人胆寒,更何况此时他们都已被制,又怎敢不答应,立时俱都应了。言欢此时方放下心来,收了剑,蹦蹦跳跳到沐子晏身边去,“阿晏,我们走吧。”

    沐子晏“嗯”了一声,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沿着小巷一路走了出去。

    他们身后,一个低矮的草棚里钻出一个瘦弱的男孩子,正是方才言欢一路追去却未追上的那个。那男孩子定定地望着言欢离去的背影,一双眼眸乌黑深邃,目光明灭之间仿佛有蓝色光芒闪过。

    直到言欢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转回头来,看着那几个瘫倒在地的人一眼,迈着极慢的步子,向那几人走去。

第六十二章 墨虹双剑

    言欢与沐子晏二人回到客栈时,天已黑透。

    言欢躲躲闪闪地进了客栈大门,发现门前并无书使守候,而学子们住的那些客房也俱都静悄悄的,并未有什么异常,看来,夫子们还没有发觉她这条漏在外面的鱼还没有回家。

    言欢拖着沐子晏蹑手蹑脚地上楼,生怕被人发现。不经意一回头,竟然看见祁暮云正从客栈外面进来。她的嘴张成了0字型。祁暮云这样知书识礼的乖孩子竟然也会偷溜出去。

    她一时忘了自己本来正在隐匿行踪,带着一脸耐人寻味的笑意,站在楼梯上等着祁暮云过来。

    祁暮云穿过大堂,径直向这边走来。他方走到楼梯口,一抬头,见到言欢站在楼梯之上满脸笑嘻嘻地看下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言兄。”

    “恨生,你去哪里了?”言欢抱着剑,向那楼梯扶手上一靠,大大咧咧地问。“我、我去街上走了走。”祁暮云垂下头,脸似乎都已红了。

    “好啊,你竟然也会偷溜出去,怕不怕我向夫子告发你。”言欢打趣他,祁暮云头垂得更低。

    言欢还想再调侃几句,转头见身旁的沐子晏垂着眼帘,兀自不语。她叫了声“阿晏”,沐子晏斜睨她一眼,竟是理都不理她,径自上楼去了。

    言欢,“------”

    他方才还是好好的,明明谁也没惹他啊。言欢也顾不得祁暮云了,一边叫着“阿晏”,一边追了上去。

    祁暮云看着言欢上楼的背影,神色间已没有了方才的羞涩之色,眸光微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言欢追上了沐子晏,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阿晏,你干嘛走这么快?”沐子晏任她扯着,低低道:“恨生?”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言欢,“你叫他‘恨生’?”言欢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嗯”了一声,“恨生是祁暮云的字。”

    沐子晏道:“你跟他关系愈发好了。”他语气平平淡淡,不知为什么,言欢听在耳里,总觉得意有所指。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低头看到自己手中的那柄剑,灵机一动,“阿晏,这剑------”沐子晏随意看了一眼,道:“你留着防身吧。”

    那柄剑如此夺目,言欢自然喜欢,便道:“那好,先放在我这,等回了书院再还你。”沐子晏不置可否。

    “阿晏,这剑叫什么名字?”言欢将剑举至眼前,细细端详。“虹霄。”沐子晏答得漫不经心。

    “虹霄!”言欢不由动容。

    据传,大楚建国初年,东海莫名出现一座仙岛,仙岛有山,壁立万仞,高耸入云。有渔者数人好奇登岛,仅一人生还。生还者带回精铁一块。有铸剑大师以为奇,铸剑为二,一为虹霄,一为墨渊。其剑光如电,切金碎玉,莫可挡也。且二剑同源,互有感应,世人称奇。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虹霄剑。虹霄既出,墨渊何在?

    言欢忽然想起沐子晏今日持的那柄乌沉沉的剑,“莫非你的那柄便是墨渊?”沐子晏点头。言欢咋舌,“天啊!一双绝世名剑竟都在你手里。”

    她想起认识他的种种,心中不是不疑惑,抬头看他,“阿晏,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沐子晏一脸云淡风轻,“你觉得我是什么人?”言欢摇头,“我只觉得你好能干、好厉害!”她孩子气地竖起大拇指。沐子晏忍不住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天方亮,方过卯时,书使便催促学子们起身了。今日要去云庭学馆拜访洛云庭。为示尊重,众人统一更换了青冥书院学子服,天青色直裾袍服,同色巾带。

    云庭学馆就坐落于横川最热闹的大街上,门前便是个热闹市集。小贩们的叫卖声,买主们的讨价还价声,马车来往的喧嚣声,不绝于耳。

    言欢和颜清逸附耳私语,“这个洛云庭看来是个妙人,这才是大隐隐于世的样子。”虞子衡凑上来,“据说他这个学馆收生不忌,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有心,便可来此听学。”言欢惊奇,“这番做派岂非甚得人心。”虞子衡点头,“自然。”

    众人进了学馆,只见进门处是个极大的院子,一棵参天古树当中而立,枝繁叶茂。再向后走则是几进庭院。望去门庭平阔,疏朗大气。

    自有学馆负责管理的监馆前来引了众人朝后行去。待进了第三进院子,拐进一间颇大的学斋。安排众人坐了,便出去请洛云庭。

    稍倾,洛云庭便走了进来,他虽已四十余岁,但望去竟是颇为年轻,甚至于还有几分英俊。

    洛云庭一进学斋便是满面笑意,与梁老夫子、邱夫子连连致意。他目光扫视下坐青冥书院学子们一圈,人人俱都能感受到他的欢迎之意。看来,这个洛云庭倒是个颇为热情周到之人。

    今日学子们本就是来此听学一日。洛云庭也不绕圈子,直入主题。

    他今日主讲的乃是“天下长安”。题虽大,但洛云庭讲述起来,却是天马行空,十分随意。既联系到先贤著作,经文典籍,又涉及了市井故事,民间俚语。夹叙夹议,旁征博引。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俱都忘了时辰。

    末了,洛云庭道:“天下长安,在乎民心。”他讲得兴起,随手点着座中诸人,忽然指向沐子晏,“那位学子,你来答一下。”

    众人未料到他会提问,都惊了一下,沐子晏却不慌张,应声站起,微一躬身,“先生请说。”洛云庭道:“方才所讲,不知你领会了几分?”

    沐子晏于民间混迹五六年有余,深知洛云庭所说这句话的份量。遂不卑不亢答道:“先生所言,天下长安,在乎民心。学生以为,欲民心稳定,在乎生计。生计之事,又在乎海河清宴,时和岁丰。”

    洛云庭拍案赞叹,“说得好!你是哪家子弟?”沐子晏一派守礼学子风范,“学生沐子晏。至于家门,不过是普通人家,不提也罢。”洛云庭一眼便看出他有所隐瞒,也不说破,只道:“你能有此等见识,相信来日不可限量。”

    沐子晏坐下,洛云庭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手指轻晃,学子们一时又都紧张起来,生怕被选中,有沐子晏珠玉在前,若是答得不妥,空惹人笑话。

    洛云庭向座中一指,言欢默了一默,只得站了起来。

    其实洛云庭原本点的是言欢前面的学子,只是那学子胆怯,眼见洛云庭眼睛看过来,却是头向下一低,正好露出身后坐得笔直的言欢。

    虽然是阴差阳错,但眼下她唯有硬着头皮接下。

第六十三章 谁是凶手

    言欢站起,心中自是忐忑,怕会出言冒失,徒惹笑话。目光一转,瞥见沐子晏正向她看过来,眼眸深黑,颇有关切及鼓励之意。她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她恭谨行了一礼,“先生,学生浅见,天下长安,需万民所向,而若要万民所向,则需为其设身处地。”

    洛云庭面露讶异,转向坐在一旁的梁老夫子,赞道:“不错!不错!贵书院这届学子们眼界开阔,胸有丘壑,质素很是不错。”梁老夫子自是脸上有光,捋着胡子笑得甚是开心。

    洛云庭这一番讲学直到未时末方才结束。众学子们行了礼,在梁老夫子的带领下告辞离了云庭学馆。

    因与所住客栈相距不远,众人便一路慢慢地走回去。

    言欢跟在众学子身后出了学馆,眼见颜清逸和虞子衡早已走到前面去了,学馆门前,沐子晏站在那里,似乎正在看着什么,她面露笑容,大声道:“阿晏,一起啊。”

    沐子晏本就是在等她,闻听此言,正中下怀。

    二人并肩一路走去。言欢脑中想着云庭学馆的一切,不由道:“这洛云庭先生是个有大才的人,只是偏居这横川实在是可惜了。”沐子晏点头,“若是他能为朝廷所用,不仅于民有益,于大楚也是幸事。”

    此刻,他们正行走于暄暄闹市,路旁竟是些买各色玩意儿的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言欢不由自主便被吸引了过去,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沐子晏也不催她,她看得入迷,他就在一旁等她。言欢看了一刻,回头沐子晏站在当地,嫣然一笑,便又安心地去摆弄摊子上的小玩意去了。

    人丛中走过来一个面貌普通的黑衣男子。那男子走至沐子晏身畔,貌似不经意地停了下来。一眼望去,那男子似是在看着旁边摊子上的什么,若是仔细去看,会发现他口唇翕动,仿佛在说着什么。不过是一时半刻的功夫,那男子便转过身,匿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去了。

    沐子晏的神情却是严肃了起来。言欢回头时,正好看到他的异样神情,便向他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言欢问,沐子晏眉宇微拧,“昨夜那几个人都死了。”“什么?”言欢大吃一惊。“咱们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沐子晏也是疑惑,“自咱们离开到我派去的人赶去那里,中间不过半注香的功夫。想来,就是这段时间内出的事。”

    “不如,咱们过去看看。”言欢眼下已没了闲逛的心思。沐子晏摇头,“府衙已派人去过,尸身都已停放至义庄去了。眼下就算是咱们去看,现场已乱,怕也看不出什么。”

    “他们是怎么死的?”言欢问,沐子晏神色奇异,“这点颇为奇怪,据说是那几人身上俱都有刀伤,造成那刀伤的乃是现场的一柄匕首。仵作检验,说匕首所伤都不致命,他们的死因都是失血过多。”言欢听了脸色有些发白,“用了刀,却不致命,生生让人流血而死,这人莫非是来寻仇的么?”

    “也许。”沐子晏的声音里有不确定,“那几人做事不甚地道,江湖结仇亦是自然。只是,”他面上又有奇异神色,“据说那些刀伤都比较怪异,就像是没有任何功夫的人造成的。”“这是什么意思?”言欢并不明白。沐子晏慢慢道:“仵作结论,那些刀伤都是胡乱砍的,凶手要么没有武功,要么年纪尚幼。”

    言欢的神情亦是严肃了起来,“阿晏,你想要说什么?”沐子晏道:“昨夜那处甚是荒凉,咱们与那几人斗了半晌,并无人旁人出现。你有没有想过,”他看着言欢,一字一字道:“想过那个孩子。”

    “不、不可能。”言欢本能反驳,“那孩子还那般小。”她脑中想着的却是莲笙的温暖和可爱,心中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与莲笙有着相似面孔的孩子与“杀人凶手”这几个字联系在一起。但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她,这并非不可能。若是江湖寻仇,便是想将人折磨而死,用刀手法也不会如此拙劣。

    言欢叹气,“可曾寻到那孩子?”“不曾,”沐子晏道:“那孩子早已踪影皆无。”“看来只有找到他才能弄明白这其中关节。”言欢若有所思,又问道:“眼下,咱们该如何做?”沐子晏话锋一转,“眼下咱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

    言欢自然明白,他们明日便要离开横川,自然是什么都做不了。“你放心,”沐子晏道,“我留了人在这里,有什么消息,咱们很快便会知道。”

    “也只有这样了。”言欢虽心有不甘,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前面客栈在望,沐子晏目光瞥见旁边有一家玉器店,忽然停了步子,“你先回去,我有事去去就来。”言欢不疑有他,点点头,自己先进了客栈。

    沐子晏见言欢身影已消失不见,方向那玉器店走去,还没迈进店门,身后上来一人,低低道:“殿下。”却是杜渲。沐子晏亦低声道:“你来得倒快。”杜渲有点洋洋自得,“那是自然,属下怎么能任殿下独自一人。”

    他看了看那玉器店,道:“殿下又是要寻合适的玉么?叫属下说,殿下何必如此麻烦,把这命令给飞羽卫们一下,什么样的好玉没有。”沐子晏斜睨他一眼,“你懂什么,只有自己亲手挑的才有意义。”

    “是、是,属下不懂。”杜渲讨好地笑。“那殿下去吧,属下守在这里就是了。”沐子晏“嗯”了一声,叮嘱道:“此次同行之人甚多,你还是别公然出来。”“是。”杜渲老老实实地答道。

    沐子晏在玉器店里盘桓了一刻,显然是未找到合意的,又负着手走了出来。

    他进了客栈大堂,此时,正是晚饭时分,学子们俱都坐在大堂内等待用晚饭。他素来便是清冷的性子,一向不爱热闹,见此情景,自然是拔腿便走。

    方走了两步,见座中站起一人,对着他招手道:“阿晏,这里。”却是言欢。只见言欢笑眯眯地看着他,不顾旁人侧目,大声道:“阿晏,我给你占了座,快过来吃饭。”

    沐子晏心中倏地一暖,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弯,向着言欢施施然走了过去。

第六十四章 风烟俱净

    天刚微明。

    学子们都已早早起身,收拾停当,聚于客栈之前。今日他们将于城中码头风津渡弃岸登舟,沿渭水向西,直穿陕安州,向陇南州而去。

    风津渡距客栈不远,走了几步便也到了。

    青冥书院也算豪奢,专门为学子们包下了一艘大船。船是两层楼船,桐木色的船体,高峙的船头斜桅,垂直的张着四扇大帆,在阳光下灿然生光,颇为气派。

    京州也多山多水,但都是小桥流水,乌蓬舢板,碧波弯弯,偏向温柔妩媚,并没有陕安州这样的磅礴大气。

    众学子们看到这般情景,自是新奇不已。有梁老夫子在侧,大家起初都还是绷着的,显出一派端庄稳重的大家风范,但顺着临时搭的桥板上船,见到船体如此高大宏伟,有的已忍不住欢呼起来。梁老夫子一反常态,并没有出声呵责,而是摸着胡子,也去看那大船去了。

    言欢是个事事都好奇的性子,自然是兴高采烈,一时也忘了不会水性的事。一下子跳上那临时桥板,不妨那桥板悠悠荡荡,她立足不稳,身形左扭右扭,眼看着就要跌到那码头下的深水里去,幸而一直跟在身后的沐子晏一把抓住她,言欢吐了吐舌头,乖乖地任凭沐子晏握着她的手,两人一齐上了大船。

    一旁的颜清逸冷眼旁观,跟身后的虞子衡私语,“你有没有觉得,这次沐子晏过来,总是在围着言欢转啊。”虞子衡肯定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他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离开言欢过。”

    两人靠在船舷上,头几乎都挨在一起,颜清逸道:“你说,他们两个是个什么情况啊,一时好,一时坏的。现在看上去又如胶似漆的。”他方说完,猛觉得“如胶似漆”这个词用在这里有些怪异。但方才说出口时,就是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词儿更合适的。

    比之颜清逸和言欢,虞子衡一向稳重,他也觉得有几分不对,一时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想了一刻,不确定道:“也许他觉得和言欢投缘吧,只不过这个投缘好像是有点过了。”

    突听得言欢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在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两人一扭头,言欢站在他们身后,正疑惑地看着他们。

    背后说人,被人捉了个现行,二人顿时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一刻,颜清逸忽然指着渡头上,“哈哈,那里真是热闹啊!”虞子衡也附和道:“的确,真是热闹、热闹。”两人说着,已迅速地走了开去。独留下言欢在那里一脸狐疑。

    “阿晏,”她转头去唤负手立于船舷一侧仿佛在欣赏岸上风景的沐子晏,“你说他们两个搞什么鬼?”沐子晏并不答话,只是看着渡头出神。言欢便也循着他的目光向渡头望去,只见不停有船驶来,有船开走,其间行人上上下下,形形色色,中间又夹杂了搬货的船工,卖零碎的货郎,瞧去甚是热闹。她便也被吸引了过去,一时忘了方才的问话。

    沐子晏趁她看得入神时,早已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她的面庞白皙如玉,宛如上好的细瓷,有着柔美得不可思议的弧度。她的睫毛密密长长,像一柄小小的扇子,忽闪忽闪,就像是扫在他的心上。她一头乌发如云,在掠过水面的风里轻扬,秀美而又飘逸,引得他几次抬起手,想要替她抚平。她的一切,都在他眼中,也在他心上。

    其实,以他的耳力,颜清逸和虞子衡二人的对话他听得很清楚。他只是下意识地把它们都忽略掉了。他曾经为了压抑自己而远离她,也曾经怕伤害而疏远她,如今,他重新正视自己的内心,虽然并不敢向她表达什么,但是,他可以好好的陪着她,守护她。

    众人登舟已毕,稍倾楼船便离开了风津度。

    这一趟水途大概要一日一夜的功夫,预计明日一早抵达陇南州的天水城。

    楼船沿着渭水平稳行去。渭水宽阔平缓,水色深碧如幕,清澈见底,细看可看见水底游动的鱼和细小的石头。

    两岸起初还是平平漠野,广袤无际,间或有三五人家,篱笆为墙,炊烟袅袅。渐渐人烟渐稀,进入起伏不定的山峦。山高林峻,树丛茂密。因是深秋,那林间不再是单一的绿,而是由青翠过渡为柳黄、棕绿、缃色、橙黄,直至殷红。层林尽染,灿烂如霞,美不胜收。

    头顶晴空高爽,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原本清晨弥漫的薄薄清雾都已散去,空中鲜亮澄透,一时风烟俱净。

    众学子们看得心神俱醉,都不愿进入船舱去,只是守在船舷边,谈天赏景,惬意非常。

    楼船又行了半个时辰,两岸风光又是一变,尽是高耸如云的险峰,笔直向上,直插云天。向上望去只能看见蓝天一角,目光所及尽是青黑色的悬崖峭壁。江水拍打在山石上,发出泠泠的声响。间或有飞鸟自高空掠过,还有猿猴于山间啼叫不绝,回声渐至传播开去,更显空山清寂。

    言欢俯身在那船舷上,一手伸出舷外,去感受那风的流动,一手却偷偷地牵着沐子晏的衣袖。沐子晏早已知道,却不言不动,任凭她牵着。

    言欢的心是安宁而适意的,此时此刻,眼前有山有水有美景,身边还有她喜欢的人。她对着群山无声默念,“阿晏,阿晏,阿晏,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一不小心,她低念出声。沐子晏转头看她,“什么?”言欢脸颊微红,使劲摇头,“没有什么。”她的眼眸如星闪亮,神色间含羞带怯,看着他的神情里又有些许调皮之意。他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痴痴地望着她。

    楼船在群山中行进,不知何时,晴空隐去,天中翻卷起了乌云。隔了一刻,竟是落下了几点雨星。没过多久,那雨星竟变为大颗大颗的雨滴,噼里啪啦,兜头而下。

第六十五章 与彼同舟

    那雨下得甚急,只一刻便织成了一片密密的帘幕。远处的青黑色悬崖与近处的江水都已看不清了。

    学子们只觉得新鲜,并不放在心上,顾自嘻嘻哈哈。船上的管事令仆役来催促,众人人才纷纷以手遮头跑回船舱去。

    楼船内部空间颇大,每名学子一间舱室。言欢与沐子晏的舱室都在二层,相隔不远。

    言欢刚脱下身上半湿的衣袍,便听到有人敲门,仆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知会她去一层饭堂用午饭。言欢答应了一声,匆匆找了一件袍子换上,便出了舱室。却见沐子晏正站在门前,似乎是在等她的样子。

    言欢莞尔一笑,方要说话,却见沐子晏看着她的头楞了楞,随即抬起手来摸她的发顶。她这才省起,匆忙之间,她只顾换衣,竟是忘了去擦被雨打湿的头发,便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

    沐子晏也未说话,越过她,径自进了她的舱室,取了一旁架子上的布巾,将她轻轻拉了过来,认真地去给她擦那湿发。

    他目光专注,手势温柔。言欢有些惊慌,脸渐渐地红了。她到底还是害羞,还有些怕女儿家身份泄露的惶恐,将头轻轻一偏,扯了他手上的布巾,低低道:“我自己来。”说完,躲到床榻的帘幕后面,匆匆将头发擦了个半干。极迅速地挽了起来,用发带束住。

    言欢向来是不拘小节的,这样的举动令沐子晏有些奇怪,他看着躲在帘后的她,满面疑惑。

    二人一起到一层饭堂用饭。

    案上摆的俱都是渭水一带的特产,美味的白条鱼,酥香的锅饼,脆嫩的苔菜,还有软软糯糯的枣糕。

    言欢喜甜,独对那枣糕情有独钟,顾不上别的,吃了一块又一块。沐子晏看在眼里,暗暗将那碟枣糕推远,将苔菜向她面前推了推,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言欢自是明白,颇有些不情愿地放下枣糕,低头夹了一口苔菜,仿佛是嚼蜡般地咽下。沐子晏无奈,过了一刻,又将那碟枣糕拉了回来。

    言欢嘻嘻一笑,满面都是小得意,拿起枣糕啊呜咬了一大口。

    午后,大雨仍是未停。天愈发阴暗,铅块一般仿佛要从空中重重地压下,周遭暗淡得像是黄昏的时候。雨更大了起来。江面上不知何时又起了风,那风咋起时便是呼啸而来,气势非凡。风夹杂着雨,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江面上,打在楼船上。

    风雨中,一个老船工站在船舷边。那老船工皮肤作古铜色,满面俱是皱纹,手上青筋毕露,显是常年在水面上讨生活,经验老道。

    老船工隔着雨帘仰头看天,满面俱是忧色。旁边蹭过来一个秀气的小船工,小船工道:“老师傅,怎么了?”老船工并未看来人,一面看天,一面大声道:“快叫人来下帆,一会恐怕有暴风雨。”

    小船工还有些懵,愣怔了一刻。那老船工猛地扭过头来,向他大吼,“快去啊,一会怕是来不及了。”小船工方转了身,跌跌撞撞地向舱内跑去,耳听得老船工在身后絮絮叨叨,“一会要经过鬼见愁了,赶上这暴风雨,搞不好要被冲进去,怎么会这么倒霉!”

    小船工去叫了几个年轻力壮的船工出来,大家冒着雨七手八脚地将主帆放了下来。老船工摆摆手,让众人暂时都躲到舱门口去。他依旧一个人紧紧地盯着天空。

    那小船工趁人不注意,身形一闪,上了楼船二楼。此时,众人都在各自舱室内,楼船船舱通道内并无人迹,他躲躲闪闪地走到一间舱室门前,笃笃笃笃笃,一连敲了五下。仔细听去,那敲门声颇有规律,是四长一短。下一刻,门无声地开了,门后是沐子晏。

    沐子晏开了门,让那小船工进去,一脸要笑不笑,“你怎么是这副样子?”小船工满面委屈,“属下这还不是为了跟随殿下才乔装改扮的,唉!属下这么拼,容易么?”

    这小船工赫然就是杜渲。

    杜渲只抱怨了一句,便端正面色,向沐子晏讲了方才从老船工那听来的话。

    沐子晏面色冷肃了起来。

    渭水于陕安洲这一段有极凶险的一处,便是鬼见愁。鬼见愁,顾名思义,是鬼见了也发愁的地方。其实,那里是渭水一处分支,水道狭窄,水流湍急,礁石密布。有不熟水路的商船误入那里,往往是有去无回。大家口口相传,那里便成了谈虎色变之地。

    青冥书院的书使包下这楼船时,肯定也是找了有经验的老船工的。只是,若是平日里走这一段水路还好些,若是遇到异常的天气,譬如说暴风雨,风向突变,是极有可能被带进那条分支里去的。眼下,按那老船工所言,恐怕这种非正常的情况被他们碰到了。

    他不由慎重起来,叫过杜渲,“咱们出去看看。”

    二人匆匆出了舱室,沿着木梯下到一层,上了甲板。只是这一时半刻的功夫,外面已是暴雨如柱,江面上如开了锅的滚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沫。此时,船工们都聚集在甲板上,老船工正指挥着大家,手忙脚乱地调整着侧帆。

    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长龙似的闪电,紧接着噼啪一响,震耳欲聋,是雷声。雷声过后,雨势更大。不久,风也来插上一脚,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呜呜呼啸着席卷而来。

    沐子晏忽然觉得脚下的楼船剧烈地晃动起来,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他一时不察,差点摔倒。一旁的杜渲想要来扶,人却随着楼船一歪,滑了出去。沐子晏眼疾手快地拉住杜渲衣袍一角,一把将他带了回来。杜渲脸色发白,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沐子晏不及与他说话,耳听得舱室内已传出了大大小小的惊呼声。他心中一紧,言欢还在舱室内,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一念及此,他等不及要去寻她。

    他叮嘱杜渲,“你小心些,在这里看着,若有异常,尽快知会本王。”杜渲点头,“殿下也要当心。”

    沐子晏回了楼船一层。见邱夫子正搀了梁老夫子向外走。梁老夫子的额角用一根布带包着,布带和衣襟上都带了血迹。他唤了声,“夫子?”邱夫子一脸惶急,“这船摇晃得厉害,方才梁老夫子不慎跌倒,撞到了头。”他问沐子晏,“可知发生了何事?”

    “是暴风雨。”沐子晏言简意赅。他微一沉吟,道:“请夫子带梁老夫子去饭堂。稍后,我会知会大家都过去。”

    邱夫子点点头,搀着梁老夫子向饭堂走去。

    沐子晏继续向里走,见一层的学子们正从舱室里冲出来,而二层的也纷纷从楼梯上奔下来。众人随着楼船起伏,一个个都如喝醉了酒般,身形东倒西歪,面面相觑,急着问,“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之间,众人如无头苍蝇一般,在通道内乱成一团。这样的混乱,更易发生危险。

    沐子晏稳住身形,大喝一声,“不要乱!”听到这一声喝,众人仿佛才醒悟过来,都呆呆地望着他。沐子晏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变得淡然自若,他深知,此刻唯有这样的表情才能安定人心。他运了内力,在风声和雨声里,声声入耳,一字一字说得极顺畅清晰,“咱们的船遇到了暴风雨,外面管事的正在处理,大家都聚到一楼饭堂去,莫要乱跑。”

    众人方安定下来,陆陆续续走向饭堂,沐子晏放眼望去,人群之中并无言欢的身影。他不再停留,急忙奔向上二楼的木梯,才到楼梯口,见颜清逸和虞子衡正要下来,他急忙问,“你们看到阿欢了么?”

    颜清逸一愕,“她没跟你在一起么?我方才见她的舱室门关着。”

    沐子晏心中一惊,外面这样大的动静,言欢竟然一点声息都没有。莫非是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六章 风雨

    外面风声雨声似乎更大了起来,楼船在风中摇晃如筛糠,发出吱呀的声响。那声音听得人牙根发酸,让人疑心它会不会在下一刻就会被吹散了架。

    沐子晏心急如焚,越过颜清逸,直冲上二楼去了。颜清逸见他神情吓人,一时也着急起来。立时便要跟上。沐子晏脚步不停,回头朝他们喊了声,“我上去,你们去饭堂、还有一层舱室,看阿欢在不在。”

    颜清逸明白,拉着虞子衡向下奔去。

    沐子晏奔上了楼,此时,学子们俱都已到饭堂去了,楼上已是空无一人。他径自奔向言欢的舱室。只见那里果真舱门紧闭,声息俱无。

    他一面叫着“阿欢”,一面一脚将那舱门踹开。舱室并不大,一眼望去,一览无余。言欢果真不在里面。

    沐子晏转身便走,在二层通道大声呼唤,“阿欢、阿欢、阿欢、言欢。”他一边叫,一边踢开了旁侧几个舱室的门,并无人影,也无人应答。

    此刻,他是真的着急了。楼船又猛地摇晃了一下,他一时未站稳,人已向前扑跌出去。方要落地,他单手向下一撑,人已跃起,一手抓紧旁侧舱门环扣,勉强立住。待身形堪堪站稳,他便松了那环扣,紧走几步,不顾楼船摇摆不定,径直向一层跃下。待脚落实地,方一站稳,他已大步奔出。边走边大声唤,“阿欢、阿欢------”

    耳边仍是风声呼啸,雨声噼啪,并无人回应。

    沐子晏在一层饭堂门前与颜清逸、虞子衡会合,见他二人俱都摇头,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也顾不得多说,向前一指,又向后示意了一下,意即让颜清逸到前面去,他到后面去找。颜清逸懂了他的意思,和虞子衡到前面去了。

    沐子晏转头向后奔去。楼船摇来摇去,又是猛地一晃,他只顾四处查看,立足未稳,这一次是真的摔了出去。他落地滚了几滚,方要站起,忽然发现前面通向后甲板的门边有红色的东西一闪。他迅疾爬起,扶着舱壁,加快了步子过去,俯身将那红色的东西一把拾在手中。

    那红色的东西是一根发带,这发带他认得。是言欢的,她素日里惯常拿这个系住一头乌发,飘逸又俏皮。他看向舱门,此刻,外面正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难道言欢是从这出去了?

    沐子晏将那发带塞入怀里,毫不犹豫,一把推开了舱门。

    门外是楼船后甲板。

    舱门方一推开,暴风暴雨像是等待了许久一般,疯狂地涌了进来,沐子晏立时被浇得全身俱湿,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在脸上随意地抹了一把,便向那暴风雨中冲了出去。

    后甲板堆了不少装货的木箱。那些木箱都被绳索固定在甲板上,所以,楼船晃动得虽然厉害,木箱却是纹丝未动。沐子晏使了个千斤坠,一手扶着那些木箱,一边走一边努力睁大眼睛,四处望去。

    雨雾中,两边仍是悬崖峭壁相对,而身处其中的这艘楼船已完全失去了控制,就像是片轻若无物的鸿毛,身不由己地被凶猛的江水肆意玩弄于掌中,一忽抛起,一忽扔下,一忽又甩向一边。

    沐子晏绕过那些木箱,走到船尾。他目光一凝,只见船尾巨大的绞舵上伏着一个人,狂风暴雨中,那人一袭红衣,明艳似火,灼灼如霞,异常醒目。

    他几乎立刻就认出,那红衣人正是言欢。

    “阿欢-----”沐子晏不顾一切冲了过去,伸手便将她揽入怀里。方一入手只觉她身子冰凉,再看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雪,一向淡定的他突然间便手足无措起来。

    他颤抖着声音,一径唤她,“阿欢、阿欢,你、你怎么了?”

    沐子晏性子淡漠清冷,少年老成,不易与人亲近,一向老成持重,可以说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此刻这般慌乱无措是从来都未有过的。

    此时,他只是本能地将言欢紧紧地抱在怀里,任凭雨打风吹,不言不动。

    旁边好像有人拍了他一下,他慢慢地转过头,愣愣地看着来人。那人连比带划,仿佛在向他说着什么。见他半晌都没有反应,那人急了,伸手便要去抱他怀里的言欢。他仿佛突然醒过来一般,避开了那人的手,将言欢紧紧抱在自己怀里。那人呆了一呆,大声道:“沐公子,得快点把言欢抱进去,看看她怎么了。”

    说话的是颜清逸。他方才也寻到这里,竟见到沐子晏抱着言欢,呆呆地坐在风雨里。

    沐子晏此时方清醒了过来,急忙抱着言欢站了起来。颜清逸在一旁扶着他,两人极是艰难地穿过雨帘,终于冲进了船舱。

    甫一进门,二人都已是筋疲力尽。沐子晏仍小心地抱着言欢,他只觉得她周身仍是冰冷,面上依旧毫无血色。

    虞子衡从通道那边过来,见此情形,忙又返身回去,过了一刻,带了几件干净的衣袍过来,给三人披上。

    “阿欢!”沐子晏小心翼翼地叫言欢,她静静靠在他怀中,无知无觉。“阿欢,”他又叫她,“阿欢,你莫要这样吓我,快醒醒。”颜清逸一旁冷眼旁观,倒觉得沐子晏的脸色比言欢的还要惨白。他上前来去摸言欢的脉门,指腹能感觉到轻微的跳动。他松了口气,向沐子晏道:“她无事,只是晕过去了。”

    沐子晏认真地看着他,颜清逸使劲点头,沐子晏像是得到了保证,脸色才好了一些。

    他低头去看言欢的脸,喃喃道:“那她为何------”他想要说的是她为何还不醒,话才出口一半,突然觉得有人在轻轻拉他的衣袖,低头看时,却是言欢的手指正勾在他袖口,轻轻地动了一下。

    沐子晏惊喜莫名,急忙去看言欢的脸,见她正慢慢地睁开眼来,眼珠乌溜溜水汪汪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醒了!”他问她,语声轻柔若梦,像是生怕惊吓到她。言欢还有些懵懂,傻傻地看着他。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若春风化雨,明媚如阳。他忽然将她抱紧,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阿欢,你吓坏我了。”

    一旁的颜清逸和虞子衡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就那样愣在了那里。

第六十七章 勠力同心

    楼船又是猛地一晃,这一下晃动异常剧烈,坐在后舱门前地上的几人面色俱都一变。

    言欢忽然一声惊呼,“阿晏,快!”“怎么了?”沐子晏急忙问。言欢坐直了身子,急道:“尾舵。”沐子晏立时明白过来,“你方才是想去控制尾舵,是么?”

    言欢点头,“方才我一个人出来,碰巧听船上管事的说天气不济,怕船被吹进鬼见愁去。我便跟了一个船工到了后舱去控制那尾舵。后来雨大了起来,又起了大风,我与船工两人根本控制不住,我便让那船工去叫人。未成想船摇晃得太厉害。”她拍拍心口,显然是有些后怕,语气却是轻描淡写,“我被那风吹得站立不稳,摔了出去,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沐子晏脸色隐隐发白,言欢实在是胆子太大,现下里听她说得轻松。但方才他在楼船之内尚且扑跌了出去,可以想象她在甲板上是如何凶险,若是一个不好,被风吹到波涛汹涌的渭水里去,如此情形下哪里还有命在。

    他暗暗叹了口气,她总是这样的一腔热血,让他既是钦佩,又是放心不下,今后,他能做的唯有牢牢将她护在身边。

    “我先送你去饭堂。”沐子晏的语气不容辩驳,扶着她站了起来,向饭堂走去。

    楼船摇摇晃晃,沐子晏一手扶着舱壁,一手紧紧揽着她,生怕她又跌倒受伤。

    颜清逸和虞子衡跟在后面,看着这般情形,神色愈发古怪。

    几人好不容易摸进了饭堂。见梁老夫子、邱夫子、书使及一众学子都聚在内。楼船摇晃中,众人俱都紧绷着脸,不言不语。饭堂内一片安静。

    见几人进来,就像一枚石子投入了湖心,众人都活泛起来,有着急的便追问,“外面怎么样了?”言欢并不想隐瞒,“有点棘手。”

    众人听了,神情更是紧张。

    正说间,有呼喝之声从外面传来,夹杂着老船工声嘶力竭的大吼,“把住、把住,快、快把侧帆都降下来。还有你、你,你们几个都到尾舵那里去。”他的声音听去有无法掩饰的惶急,“这鬼天气,就咱们这几个人也不知道成不成。鬼见愁就在前面,要是被带进去,谁都别想活了。”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有的已慌张起来。

    沐子晏和言欢互看了一眼,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想法。

    沐子晏却是向她摇摇头,坚决道:“你方才情形那般凶险,不行!”“阿晏,”言欢去拉他的衣袖,一脸的担忧,还带了软软的撒娇。他反手去握她的手,握得紧紧的,“阿欢,”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你放心!”

    言欢看了他一刻,忽然笑了,那笑意温柔一如春风化雨。她不再坚持,只道:“阿晏,我在这里等你。”

    沐子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向外走。

    梁老夫子喊住他,“那个谁,你去做什么?”沐子晏顿了一顿,言简意赅,“帮忙。”梁老夫子抚着胡子,大声道:“好,好,孔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你这样做很好。只是,你一个人------”

    邱夫子站起来,“我与他同去。”颜清逸也上前几步,“我辈岂能坐享其成!”旁边的虞子衡大笑一声,“我自然要与你们一起。”他话音未落,又有几名身手还算不错的学子站了出来,“同去,同去,也算上咱们几个。”

    沐子晏虽是清冷的性子,此刻也不免胸中一热。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当先走了出去。众人也纷纷跟上。

    言欢见他们走远,寻了张椅子慢慢坐下。她外面虽穿着虞子衡临时找来一件干爽衣袍,但里面的衣裳还是湿的,此刻,那湿透的衣袍俱都粘在身上,湿湿凉凉的,令人十分不舒服。她却顾不得这些,心里只盼望着,去帮忙的众人,还有他,都能够平安。

    等待让时光变得漫长。她坐在那里,只觉得心神不宁。在楼船的每一次摇晃间,心也跟着摇摆不定。

    有呼喝声从外面遥遥传来,无端平添了紧张的气氛。饭堂内剩下的一众学子神情各异,有的绷着脸一言不发,有的面带惊怕,有的还眼泛泪光。说到底,这些毕竟都还是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今日这般凶险的境况只怕他们自出生以来还从未遇到过。

    楼船又是一阵剧烈颠簸,饭堂桌上摆着的茶盏纷纷被抖落了下去,摔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一时之间,室内响起连片的哗啦声。这声音打破了饭堂内异样的安静。有一名学子仿似被刺激到了一般,竟是放声大哭。他这一哭,引得其余众人都红了眼眶。有的登时就站了起来,大喊道:“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一面喊着,一面向外面冲去。

    饭堂内一时混乱起来。

    梁老夫子本是一直闭目养神,耳听得混乱纷纷,不由睁开眼来,拍着桌子道:“安静,安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只是他上了年岁,声音低弱,一时淹没在众人纷乱的声音里。

    此时,向外冲的那名学子已将要到门前。

    言欢见势不好,急忙站起,她本就坐得距门较近,几步便跨到门口,将身子挡在门前,大喝一声,“都住口!”她这一声用了几分真力,听去甚是响亮。饭堂内众人一时都愣住了,定定地看着站在门前的她。

    言欢神情凝重,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掠过,大声道:“诸位,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

    此刻,她身形纤细高挑,从容立于门前,姿容艳逸,眼眸清亮,竟是美得惊人。她的声音里仿佛带了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场中一时安静下来,那些离开了座位的已慢慢地坐了回去。

    言欢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们都很害怕,我也一样。你们未遇到过此等情况,我也未遇到过。只是,诸位都是世家子弟,一向自诩君子,孔孟之道自是心中通透。君子立世,愈到非常之时,愈应固守自己,而不是慌乱失措,举止失仪。”她面带恳切,话锋一转,“诸位都知道外面正是凶险万分,有几位热心的兄台已出去帮忙,我们何妨好好等在这里。此刻,他们尚在为诸位而努力,我们又何苦在这里自乱了阵脚。”

    她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有的学子的脸上已带了愧意,低下头去。当中,有一个满面迷茫地问,“那咱们该怎么办?”“等!”言欢说得斩钉截铁,“咱们什么都不必做,就好好地等在这里,莫要添乱便是。”

    饭堂内重又安静下来。

    梁老夫子满意地理了理胡子。这个言欢他一向看不上眼,没想到关键时刻却如此通透明白。

    众人之中,祁暮云独自坐在一隅,目光灼灼地向言欢这边看了过来,眼中有无法掩饰的欣赏。

    言欢就势在门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力劝众人时有理有据,但此刻安静下来,心中却免不了焦灼万分,沐子晏他们出去也有好一阵了,也不知道外面情况到底如何了。

第六十八章 千钧一发

    言欢坐了一刻,到底还是心中担忧,突然站了起来,拔腿便要出门去。

    “那个谁,你又去做什么?”是梁老夫子在问她。言欢不情愿地转过身,“夫子,学生是想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梁老夫子道:“你一个人怎么行?”

    言欢一时语塞。

    饭堂在座学子中突然站出一人,是祁暮云。言欢这才发现,方才饭堂内学子们一番慌乱失措,但从头至尾都未听到祁暮云发出任何声音。想不到他看上去虽文弱些,但人却淡定从容得很。

    只听祁暮云道:“夫子,学生与她同去。”言欢一愕,看着他一副文秀模样,暗暗有些担心。但眼下又没有更好的说辞,只好点头,“夫子,恨生跟我一起去。”

    梁老夫子这才不再阻拦。

    言欢和祁暮云一同出了饭堂,走了几步,见离了梁老夫子的视线。言欢便道:“恨生,你不会武功,还是回去吧。”说罢,转身便要走。

    祁暮云却拦住她,使劲摇头,“你这样我不放心。”言欢一愕,祁暮云顿了一顿,改口道:“我是说,我这样回去,假若梁老夫子问起来,我不好交代。”

    言欢见他说得有理,只得道:“那你好好跟着我,千万小心。”祁暮云自然唯唯答应。

    楼船摇晃得愈发厉害,几乎站都站不稳。言欢便牵了祁暮云的手,两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舱走去。她走了一刻,觉得祁暮云手心里都渗出了汗,只道他是害怕,便道:“你若是怕,此刻回去还来得及。”却听祁暮云沉声答,“我并不怕。”

    她扭头看他,见他一脸笃定,的确不是怕的样子。只是他的笃定太过刻意,显得有些生硬。

    言欢暗笑,也不揭破。

    二人到了前舱门前,言欢方要去推那门,祁暮云突然上前一步,将她向后一挡,还没等她说话,他已当先将舱门推了开来。

    那舱门方一推开,雨夹杂着风,气势汹汹地倒灌而入。言欢因为站在祁暮云身后,并未觉得什么,而祁暮云却是立时便被雨水淋了满身满脸。即便如此,他却纹丝未动,只是牢牢挡着言欢。

    言欢偏了头,从祁暮云身后向外望去,隔了细密的雨帘,依稀可以看到前舱甲板上,船上的管事站在那里,正指挥着众人掌舵、下帆,竭尽全力控制着楼船,奋力对抗着狂风暴雨。邱夫子及方才自告奋勇的那几个学子也在里面,沐子晏与颜清逸却并不在这里,想来应该是在后舱甲板。

    言欢看了一刻,众人都在全力应对,看来也并不需要帮忙。她拉了拉祁暮云衣角,“咱们去后舱那里看看。”

    二人退了回来。言欢见祁暮云周身都湿透了,便道:“不如你回去换件衣裳再来。”祁暮云却是摇头,“不用。”

    言欢想了想,便举起袖子替祁暮云擦去脸上的雨水。口中还调侃着,“眼下只有这袖子还勉强能用了。”此时,她里面衣袍还是湿的,只有外面这件尚算干爽。

    她握着湿了的衣袖,转身向后舱去,走了几步,回头见祁暮云仍站在原地,便奇怪地道:“恨生,你怎么了?”祁暮云面上有可疑的潮红,仿佛才惊醒一般,“哦,没事,我没事。”说着便跟了上来。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后舱门前。祁暮云仍是想当先去推那门,谁知言欢却拦住他,“后舱风更大,恨生,还是我来。”她也不待他答话,已将那门推了开来。

    门开处,照旧是风声嘶鸣,但雨却是小了很多。

    言欢迈步出去。只听得颜清逸的声音,“这绞索怎地如此之重!”“啊呀,你那边再使点劲,快点!”“不行,我扳不动了。”

    言欢莞尔一笑,颜清逸尚有余力在这里大呼小叫,便说明情况并没有如何糟糕。

    她仍扶了甲板上那些固定的木箱,一步步挨过去,同时,转头示意祁暮云小心跟上。

    快走至尾舵那里,突听得颜清逸“啊”地大叫了一声,紧接着便是虞子衡满是惶急的声音,“清逸!清逸!”沐子晏的声音插了进来,带了沉稳,“莫要乱动。”

    言欢心中惊跳,一步跨出,只见虞子衡和几个船工正在一边奋力拉着尾舵的绞索,无暇脱身。而另一边,颜清逸已身在船舷之外,沐子晏一手死死抓着他的衣带,另一手撑在船舷之上。颜清逸如将要断线的风筝一般悬在半空,仿佛下一刻便要落到波涛汹涌的渭水里去。

    若是平常日子,这点小事故也许还难不倒两人,只是,此时风大浪急,楼船摇摆得厉害,无论做什么都要凭白多付出十分力气。颜清逸的脸色发白,而沐子晏的脸色发红,一个是被吓的,另一个则使了十分的力气救人。

    言欢脸色一变,低头瞥见脚下正有一捆绳索。忙俯身拾起,将一端使劲朝着颜清逸甩出,大声道:“清逸,接着!”

    颜清逸听到她的喊声,手一抬,已将那绳索接到手中,随即紧紧握住。言欢将绳索使劲一拉,叫了声,“阿晏!”沐子晏自然明白,二人一起向后发力,颜清逸的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甲板之上。

    众人方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未落到心底,就听一个船工叫道:“快看,前面就是鬼见愁!”

    众人立时又紧张起来。

    沐子晏迅疾回转身,和众人一起去拉那尾舵的绞索。颜清逸也只喘息了一刻,也冲了过去。言欢知道自己臂力不行,自然也不去添乱,只站在一旁。

    祁暮云也想冲上去,言欢却拉住他,“恨生,不要过去,你没有功夫底子,难免会受伤。”祁暮云目光闪烁一刻,“嗯”了一声,便站在言欢旁边。

    控制尾舵的绞索有婴儿臂粗细,坚硬无比,虽然在场诸人要么是终日与此为伍的船工,要么是有点功夫底子如沐子晏之流,但风急浪大,又下过一场暴雨,甲板湿滑,众人一时操控得很是艰难。

    眼见距那被称作鬼见愁的支流入口越来越近,楼船还兀自摇摆不定,人人俱都面色凝重。

    楼船管事的从前甲板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嚷嚷道:“前面舵已打好,请诸位一定要控制好尾舵!”

    此时又袭来一阵强风,楼船歪了一歪,竟是向那鬼见愁入口又近了一分。

    众人将那绞索向入口反方向绞得更紧,人人俱都是面红耳赤,显然是用尽了力气。

    言欢心中也是紧张万分,牢牢盯着那绞索。心中只是盼着莫要再起强风了,否则,他们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她的祈盼显然是失效了,强风又起,楼船摇晃得更加厉害。但是,这次的强风却是改变了方向,是向鬼见愁入口相反的方向刮去。

    这显然是个机会,而尾舵绞索旁的诸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只听得沐子晏大喝一声,“起!”众人一起使劲。

    此时,鬼见愁入口已在眼前。

    众人的眼睛立时都紧张地盯着那江流汹涌的入口,那里仿佛是一头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他们自动送上门去。

第六十九章 病倒

    言欢靠在船舷边,心几乎要跳出了喉咙。

    只见楼船摇摇晃晃,如喝醉了酒一般,一点一点地,竟是擦着那号称鬼见愁的支流入口滑了过去。

    众人心神一松,未及高兴欢呼,便接二连三地坐倒在地。原来是方才都已用尽了力气。

    言欢却是欢呼一声,一头扎进沐子晏怀里,一迭连声地叫着“阿晏,阿晏,我们没事了。”沐子晏笑着拍拍她的脸,笑容里满满都是宠溺。

    但那笑容只是短短一瞬,他便皱着眉道:“你怎么还是出来了?”言欢轻咬了唇,去摇他的衣袖,“阿晏,我不放心啊。”沐子晏无奈,看着她爱娇的模样,苛责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了。

    两人话还没说完,颜清逸却蹭了过来。二人俱都转头看着他,不知道他过来要说什么。

    只听颜清逸道:“沐兄,我颜清逸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方才救了我的命,今后,我这条命就是沐兄的了。今后但凡有吩咐,莫敢不从。”沐子晏神色却是淡淡的,“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方才不过是举手之劳,颜公子不必挂心。”

    颜清逸是个直爽性子,“咱们已经是生死之交了,你怎么还称呼我做‘颜公子’?直呼我名字便好。”沐子晏也不是个扭捏的人,当下大方道:“清逸。”

    颜清逸这才满意了。

    众人都回了饭堂歇息。

    将至黄昏,渭水之上终于风停雨住,楼船也稳定下来。这惊心动魄的一日方使结束。

    学子们原定的水路路线是于渭水之上乘楼船向西,直穿陕安洲,向陇南洲而去,船程大概一日一夜。如今,水路方走了一半,但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众人都是惊魂未定。邱夫子与书使们盘算了一下,又与梁老夫子商量,故决定临时改变行程,于前方华州下船,休整几日,再走陆路出武威关,直抵凉洲。

    华州是陕安洲境内的一个小城,原本并不起眼,但因此地有一座“其高五千仞,削成四方,远而望之,又若花状”的太华山,因而出名。

    暮霭渐散,辰星升起,楼船方停在华州城外的一个渡头。众人纷纷下了船,个个看上去都已是筋疲力尽。因天色已晚,故而书使并未带众人进城,只在附近寻了家不大不小的客栈。

    众人进了客栈,虽然大堂内已摆好了晚饭,但大部分学子这一日内屡受刺激,惊怕之余,疲累不堪,饭自然是无心吃的,都直接回房定惊补眠去了。

    梁老夫子年岁大了,草草吃了几口也回了客房,邱夫子自然是陪着,而书使们去操持明日启程之事,一时大堂之内只余下寥寥数人,其中就有言欢、沐子晏、颜清逸他们几个。

    晚饭虽是仓促而就,却也是当地特产,金黄的小米粥,紫色的春芽菜,洁白的糍粑,透明的水晶饼,看上去让人大有食欲。

    “你们说,咱们算不算是吉人天相,经过今日这么一遭,竟然还都是好好的。”颜清逸自从进了大堂,便一直喋喋不休,今日里楼船上生死走上一回,显然是刺激到他了,不过刺激的结果却是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他见众人只是埋头吃饭,并无人理他,不悦地用手肘怼了旁边的虞子衡一下,“公子我差点上了奈何桥,后来还不忘去帮忙,是不是很厉害。”“是、是、是,你最厉害了!”虞子衡嘴里塞了块水晶饼,答得哼哼哈哈。

    颜清逸显然是不满虞子衡的敷衍态度,又转向言欢,“哎,言欢,你今日也算是救了我,要不,我把明光还你吧。”言欢正小口小口喝着手里的茶,闻听他这样说,不由狐疑地看过来,“当真?”

    “嗯,自然是------”他方要说“当真”,却忽然指着言欢身旁长凳上放着的包袱,“那是什么?”

    众人都是一进客栈便即用饭,还没来得及回房放下行李。

    言欢仍只是喝着她的茶,漫不经心道:“我的包袱。”“我知道是你的包袱。”颜清逸已伸手过去将和那包袱放在一起的一柄剑拿了起来,“我说的是这个。”言欢转头看过去,见颜清逸拿的是虹霄剑。不由道:“这是虹霄剑,你小心些。”

    “虹霄剑!”颜清逸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旁边的虞子衡更是脸色变了一变。异口同声道:“这剑你哪里得来的?”

    言欢吓了一跳,一时茶也忘了喝了,看了眼身旁的沐子晏,答得理所当然,“清逸夺了我的明光,阿晏便给我这个防身啊。”

    颜清逸目光闪动,语声带了点无赖,“你既然有虹霄这么厉害的神兵利器,明光自然是用不着了。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言欢笑着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虞子衡不再说话,却看了那柄颇有古意的虹霄剑一眼,又去看沐子晏,目光中有深深的疑虑。

    他们身后,祁暮云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慢慢地将糍粑放到嘴里,慢慢地嚼,再慢慢地咽下,动作不疾不徐,只是在听到虹霄剑时,他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下,但只是一瞬,他又继续吃那糍粑,方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怎么不吃?”沐子晏对身边的一切似是恍然不觉,转头看着言欢道。言欢摇了摇头,手按着额角,“我不想吃。”她看上去有点蔫蔫的,面颊上有不正常的潮红。

    沐子晏觉得有些不对,急忙以手去试她的额头,触手滚烫。“你发烧了?”他一惊。言欢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看他,“阿晏,我头昏得佷。”

    他二话不说,俯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冲着柜台后面的掌柜喊道:“店家,麻烦请个好点的郎中过来。”那掌柜的自然应承,急忙命了小二出去。

    沐子晏抱着言欢回了客房。颜清逸和虞子衡自然也无心再吃,拿了言欢的剑和包袱一并在后面跟着。大堂内,祁暮云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似是想要跟上,不知为何却止了步子,看着他们匆匆而去的背影出神。

    沐子晏将言欢小心放到客房的床榻上,细细盖好了被子。言欢闭着眼,脸看上去更红了些。他又以手去试她额头温度,觉得烫得炙人。

    他站起身,想要去倒点水来给她喝,不妨她拉着他的衣角,低低地叫着,“阿晏。”他急忙俯下身,“我在。”

    言欢慢慢睁开眼,唇边是个虚弱的笑,“阿晏,怎么跟你一起,我变得这般弱不禁风!”她倒还有心调侃。他“嘘”了一声,“你发烧了,不要说话。”“不!”她像个稚龄小儿,任性道:“我就要说。”“好,你说。”他无奈,只得由着她。她却又不说了,像是累到了极处,又闭上了眼。

    沐子晏的神情温柔似水,对言欢又是百般呵护。站在一旁的颜清逸和虞子衡互看了一眼,面色都微妙起来。

    沐子晏的眼里并没有旁人在。他轻柔地抚着言欢的头发,“你忍着些,我让掌柜去请郎中了。”“郎中?”言欢蓦地睁开眼,几乎要坐了起来,“我没事,我不要郎中。”

    若是郎中来了,她的女儿家身份怎么还能瞒得住。

    沐子晏以为她害怕,轻声哄着,“莫怕,郎中不过是把把脉。”“不,我不要郎中。”她将被子一拉,已将自己兜头兜脸盖住,声音自被子里传来,瓮声瓮气的。他只觉得好笑,生病的她竟是这般难哄,“没有郎中,再烧下去,只怕你脑子都要烧坏了。”他耐心地轻声哄着。

    站在一旁的颜清逸和虞子衡见到他们之间这样的情形,更是目瞪口呆。

    有人在外面敲门,是客栈掌柜的声音,“小人请了郎中过来。”“进来吧。”沐子晏扬声道。

    门开处,掌柜领了个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言欢听到声音,在被子里更是缩成一团。沐子晏无法,竟是将言欢和被子一起抱了起来。抱着她坐到案边,再强把她的手拉了出来,向着郎中道:“请。”

    那郎中见到这般情形,面色一时古怪得很,低头见被子里伸出的那手腕皓白如雪,面色更加古怪,慌忙闭了眼睛,手指按在那手腕的脉门之上,只觉触手极是温润细腻。

    那郎中连连吸了几口气,方才定下神来,耐心探了一刻,似是浑身一震,人已睁开眼来。

第七十章 我不是断袖

    此时,房内几人的目光都注目着那郎中,见那郎中神情有异,俱都吓了一跳。

    沐子晏忙问,“可是有什么问题?”那郎中忙道:“无事,无事,这位小、小公子只是受了凉,吃几副药便无事了。”

    听了郎中的话,几人这才放下心来,掌柜请了郎中出去开方抓药。

    言欢更是浑身一松。接着便心中奇怪,听那郎中的话,称呼她时在“小”字上有一个停顿,说得乃是“小、小公子”,显然是改了口。说明郎中是知道了她的身份的,至于为何要替她隐瞒,她却是想不通了。这件事她暂且记下,得空时得去找那郎中一趟。

    郎中开了方子,出了客栈。见有一人正站在门旁的暗影里,那人见郎中过来,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郎中道:“如公子所愿。”那人点头,“你做得很好。”说罢,掏出一锭金元宝来,递给那郎中。郎中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塞入袖中。

    那人看着郎中走远,这才返身进了客栈大门。大堂内尚有几名学子还在用晚饭,见那人进来,有人招呼了一句,“祁公子。”

    客栈内的灯火映在那人面上,赫然是祁暮云。

    沐子晏看着言欢喝了药,又盯着她睡下,方才出了房门。

    才走出来,便见站在不远处的虞子衡向他招了招手,摆出一副等了他好久的样子。沐子晏走过去,虞子衡将旁边房门一开,做了个“请”的手势,沐子晏心知他是有话要说,也不推辞,径自进了客房内。

    客房内,颜清逸正坐在案边,见他进来,站了起来,“沐兄过来坐。”沐子晏点了点头,走过去坐下。

    虞子衡跟着进来,坐到沐子晏对面,执了案上的茶壶给他斟茶。斟毕,将那茶盏推至他手边,方开口道:“沐公子,在下心中有几点疑虑,想要向沐公子讨教一二。”

    言欢、颜清逸、虞子衡三人,言欢跳脱,颜清逸直率,就数虞子衡最为稳重,此时,他如此郑重来问,沐子晏心中自是疑惑,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只淡淡答:“虞公子请说。”

    虞子衡端起自己面前茶盏喝了一口,道:“墨虹双剑不是等闲兵器,据传早已入了大内,不知沐公子是如何得到的?”沐子晏手中把玩着那茶盏,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偶然。”

    实际上,这墨虹双剑乃是他母妃留给他的,而为何打定主意要将虹霄剑送于言欢,则是因为言欢为了帮他完成心愿,于雨夜的青冥山中燃放天灯,却因此被颜清逸算计走了明光剑。而这次游学他起初没有一起出发,便是回毓王府取这双剑去了。

    耳听得虞子衡继续道:“沐公子竟如此好运气,一个偶然便能得到两把绝世名剑。”他话锋一转,“你到底是什么人?”沐子晏神情仍旧是淡漠,目光却是恳切,“不管我是什么人,虞公子应该能看得出,我并没有恶意。”

    虞子衡语塞,默然一刻,忽然起身一礼,“沐公子,请原谅在下的唐突。言欢与我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他的事便是我们的事。言欢这个人,活泼仗义,热情无畏、但心思却是单纯得紧,对谁都是掏心掏肺的好,却不计回报。”他紧紧地盯着沐子晏,加重了语气,“这几日,沐公子待他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只是觉得沐公子这样,有些、有些------”他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有些不甚妥当。不管沐公子是什么人,还请不要伤害他。”

    沐子晏把玩茶盏的手一顿,虞子衡如此郑重其事地请了他来,想要说的是原来是这个。

    沐子晏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慢慢坐直了身子,他一向眉目清冷,此刻,那清冷里却仿佛带了几分炽热。他微扬了头,有睥睨一切的神气,“你们想得不错,我,就是喜欢阿欢。”

    虞子衡与颜清逸未料到他会如此直白承认,一时都呆住了。

    沐子晏面上有隐隐的霸气,“我既然敢在你们面前做,自然就敢承认。”他的目光自对面两人面上掠过,嘴角有淡淡调侃的笑意,“你们放心,我沐子晏行事素来光明磊落,无愧于心。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断袖。”他的神情凝重起来,语声里有深深的叹息,“这世间浮云过眼,繁花三千,阿欢只有一个。而我喜欢的那个人,恰巧就是阿欢而已。”

    他的声音渐至低了下去,“我知道这样会伤害到阿欢。所以,我今日虽然在二位面前承认了,却也并没有打算告诉他,我只是想好好的守护他,为他做尽一切他想做的事,如此而已。”

    沐子晏忽然站了起来,“今日言尽于此,还请两位替我守住这个秘密。”说罢,转身出门去了。留下颜清逸和虞子衡面面相觑。

    隔了半晌,颜清逸才感叹道:“这个沐子晏,真是够坦荡,是个人物。”

    虞子衡神情却仍是严肃。

    颜清逸转过头问虞子衡,“你说咱们该怎么办?”虞子衡看着沐子晏离去的方向,苦恼地道:“咱们也不能怎么办,你没听沐子晏说的那番话,他根本就是不想放手。”颜清逸凑过来,“话说回来,他待言欢也是真的好。”虞子衡瞪他一眼,“再好能怎么样,他们也不能在一起。唉,”他再度叹气,“言欢认识这样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颜清逸却道:“你只说沐子晏,我看言欢待他也与旁人不同。”虞子衡更是苦恼,“我也这么觉得了。雨夜那次放天灯,言欢就是为了他吧。”“难道言欢是个断袖?”颜清逸惊讶道。“别胡说!”虞子衡打了他一拳,“咱们与言欢一起长大,你莫非还不了解他?他不过就是小孩子心性,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罢了。”

    两人讨论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最后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尽量让他们两人少见面,少单独呆在一起。

    言欢睁开眼来,目光迷茫地看向四周。隔了素茜纱窗,可以看到光影正在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她慢慢撑着坐了起来,旁边有人过来扶了她一把,她抬眼看时,却是颜清逸。

    “清逸!”她张口唤他,声音却沙哑得很,“怎么是你?”

    颜清逸睨她一眼,“不是我是谁?难道你以为是------”他突然止住了话头,暗暗叹息了一声。从旁边小几上端了一盏温水过来给她。

    言欢喝了水,感觉清醒了几分,靠坐在那里犹自觉得浑身发软,有气无力地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睡了多久?”颜清逸夸张地道:“你已经睡了两日了。”言欢“啊”地一声,“我在这里睡了两日?那夫子们呢,那些同窗呢,难道都已经出发了?”

    颜清逸拍拍她的肩,“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安抚道,“那些个世家子弟啊,同你一样也都是病猫,倒下了好几个。所以,梁老夫子便说,不如在此休整几日再上路。”

    言欢这才定下心来。颜清逸笑,“便是只有你一个病倒,青冥书院难道还会弃了你不成。万一,我是说万一,就算是书院弃你于不顾,咱们也不会放着你不管不是,这么多年的兄弟,难道是白做的?”言欢也笑,“知道,知道,你最好啦,小弟这里谢过颜兄。”

    言欢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推门进来,她满怀希冀地看向门口。

    此时,她心中自然是想看见沐子晏,只是,他去了哪里,为何没有在她的身边?

第七十一章 操心

    门开处,虞子衡走了进来。言欢见是她,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失望。

    虞子衡自然看到了言欢的神情,他装作一无所觉,笑道:“你醒了,现下觉得如何?”“不过就是受了寒,早就没事了。”言欢答得轻轻巧巧。

    她又看了看门口,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问道:“阿晏呢,他怎么不来看我?”

    颜清逸和虞子衡互看了一眼。言欢察觉他们神情有异,不由坐了起来,紧张道:“难道是阿晏出了什么事?”

    颜清逸将她按了回去,“哪有什么事,你还是顾着自己吧。”“阿晏没有来过么?”言欢依旧追问。颜清逸只得答道,“他来过了,方才刚回去。”

    言欢“哦”了一声,因未看到人,神情里依旧有几分失望。

    其实,她哪里知道,这两日里,沐子晏一直都在她身边,只是颜清逸和虞子衡轮换着守在一旁。并未给沐子晏单独陪伴她的机会。对于他们这样明显的戒备,沐子晏倒是什么都没有说,每日里依然故我。此时,他不过是刚刚出去。

    虞子衡走到床榻边坐下,看着言欢,摆出一副要深谈的架势,“这个沐子晏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言欢不明白他为何显得如此郑重,讷讷道:“你不是说,他是山长秦大人家的远亲么。”“那只是听旁人说的,作不得数。”虞子衡摇头,“你就没有问过他?”

    言欢亦摇头,“我问过,他没有告诉我。”

    她想起问他的那次,“阿晏,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他答,“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她的唇畔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虞子衡见她的神情,不由得眉头皱紧,“言欢,你心里也要有个数。他送你的虹霄剑与墨渊剑不止是传世名剑那么简单。这两柄剑百多年前早已没入皇宫大内,多年未曾现世过。如今,他轻轻巧巧便送了你其中一柄。便是个世家子弟,怕也没有这样大的手笔。更何况,他对你------”

    他突然顿住了话头。

    言欢迷惑,“他对我怎样?”虞子衡含糊道:“没有怎样。我是见你与他关系不错,怕你身在局中,反而迷了眼。”

    言欢更加迷糊,虞子衡叹了口气,终究是不好再深说下去。

    房门一响,这回是沐子晏走了进来。言欢的面上终于露出了欣悦的笑意,“阿晏,你怎么才来?”

    她病这一场,面色苍白如雪,人也清瘦了,下巴尖尖的,更显我见犹怜。此刻,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声音还带了点撒娇的味道。沐子晏眉间霜雪已化,温柔道:“我这不是来了!”

    旁边的颜清逸和虞子衡见此情形,更觉头疼。

    “你方才去哪里了?”言欢问沐子晏,沐子晏瞥了他们一眼,似是有些忌讳。

    虞子衡想了想,拉了颜清逸一把,“言欢,我和清逸先出去了。”他看了沐子晏一眼,“我们就在隔壁,你有事就唤我们。”

    他叮嘱得甚是仔细。言欢“嗯”了一声,“你们去吧,阿晏在这里呢,不会有什么事的。”虞子衡见她根本未听明白他的意有所指,一时只是无奈。

    沐子晏也不在意,等到他们二人出了门。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总算退烧了,你感觉如何?”言欢半靠在那里,笑着摇头,“本来就没什么事。”沐子晏大摇其头,“没什么事?你都昏睡了两日了,再不醒过来,我怕是要派人回京去请个太医来了。”

    “太医?哪里要这么大的阵仗,”言欢笑答,“我可承受不起。”沐子晏顿了一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好在言欢大大咧咧的,只以为他是在调侃。

    沐子晏感叹,“算起来,你这都出了多少事了,还真是让人放心不下。”言欢却是一脸的无所谓,笑嘻嘻道:“所以,老天让我认识你,看来是极有道理的。”沐子晏哭笑不得,“你这般性子,也要我看得住才是啊。”

    言欢横他一眼,星眸微嗔,唇色朱樱一点,似笑非笑,又娇俏又妩媚。沐子晏心中一荡,脑中一热,忽然俯过身去,盯着她的如星明眸,低低道:“就算是看不住,我也愿意看着你。”

    言欢一时愣住了,面上一热,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他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是在调戏她么?

    沐子晏见她脸红,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有些不妥,慌忙回身做好,道:“我方才出去了一趟,是因为横川那边递来了消息。”言欢一时忘了方才之事,来了精神,坐了起来,“可是找到那孩子了?”沐子晏摇头,“不曾。”言欢失望,“那孩子可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管他去了哪里,那几个人的死他却是最可疑。”沐子晏接道。

    “可是确定了?”言欢急切道。沐子晏点点头,“虽未确定,从横川府衙那传来的消息说,咱们那日出现的地方,周边并无人居住。在那几人出事那日前后,也并无旁人去过那里。所以,”言欢接道:“所以,基本上可以确定是那孩子所为是不是?”

    言欢心中有些郁闷,想起那孩子与莲笙那般相似,她真心不愿他是个如此残忍之人。

    “你莫要多想了,养好身体要紧。”沐子晏结束了这个话题。

    隔壁客房内。

    颜清逸问虞子衡,“咱们把他们单独留在那里,妥当么?”“不妥当又如何?”虞子衡无奈道,“沐子晏明白说不想让言欢知道他的心思,咱们若是做得太过,以言欢的聪慧,必定会有所怀疑,那样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颜清逸点了点头,他并不想做得太过,尤其是针对沐子晏。

    对于沐子晏这个人,颜清逸印象甚好,不止是因为他于楼船之上救了他的性命。颜清逸性格爽直,他平生最是钦佩光明坦荡之人,那夜沐子晏丝毫不加矫饰,坦率承认他对言欢的心思,一切发乎情,止乎礼。他虽不赞同他对言欢的感情,却对他的做法却十分认同。去掉与言欢这一节,他们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只听虞子衡道:“沐子晏那人,一看就是意志坚忍,执着坚定,除非他自己改变,否则咱们做什么都是无用。”

    二人平生未遇到过这等事,一时默然。

    过了半晌,虞子衡道:“眼下,咱们能做的唯有在一旁看着了。”颜清逸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第七十二章 登临绝顶

    灿烂秋日,天空深邃高远。

    太华山脚下的山路上,走来几个青春明媚的少年郎。

    蹦蹦跳跳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少年,眉目姣好如女子,身形纤细高挑,一袭红色箭袖,束了宽宽的腰带,更显腰细如柳。一头乌发只在发顶盘了髻,用红色发带系了,后面长长的带尾及其他黑发俱都垂顺在脑后。偶尔风吹过来,那带尾随着黑发于风中轻轻飘飞开去。整个人显得洒脱极了,也飘逸极了。

    相反,跟在她后面的少年,并不似她那般灵动活泼,步履甚是从容沉稳。凤眼微挑,顾盼间眉宇中仿佛凝了霜雪,酷冷俊美得不似真人。他身形更是笔挺修长,一身玄色锦袍,除了腰间玉带,并无任何纹饰,但在秋日阳光映照下,那玄色里隐然闪动着银色光芒,有低调的奢华。他气质卓然,一身清贵,令人不敢逼视。

    这两人正是言欢和沐子晏。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穿了花俏的织金锦袍子,明目朗星,极是雅俊。一个一袭广绫儒服,稳重端方,却是颜清逸和虞子衡。

    言欢走了一刻,回过头,目光越过沐子晏,去看跟在他身后的颜清逸和虞子衡,心中微有疑惑。这两人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无论她做什么,都一定要跟在她身畔,往日也从未见他们对她这般上心。问那二人原因,他们只说,她病了这一场,身子变弱了,一定得有人在身边照顾才行。这理由听上去倒是合情合理,只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她曾想偷溜出去找那郎中问个究竟。只是,因着这几人在侧,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今日已是他们停留在华州的第五日了,学子们的身体都一一好转,梁老夫子定了明日启程离开此地。

    言欢被关在客栈中足足四日,总算是养了个七七八八。方一好转,依她的性子,自然是不甘于老老实实呆在客栈内。早就听说太华山是“奇险天下第一山”,既已身在此地,她又怎能错过。只是她方有所行动,沐子晏立即便知道了。但是,她要做什么,他竟是全由着她。而他们一动,西市坊三杰里的另外二杰自然也就跟上。所以,便有了今日的太华山四人行。

    远远望去,太华山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姿态迷人。走到近处,则是座座山峰拔地而起,绝崖千丈,陡峭巍峨、似刀削锯截,直冲云霄。

    入山前,几人去问了山下樵夫。据说,因为太华山太过险峻,一向少有人迹,而上山也只有一条樵夫往来的小路,端地险峻异常。毕竟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几人听了并不畏惧,反倒是激起了心中热血,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直奔太华山而来。

    走至山脚,只见一条羊肠小路一直延伸上去,望去坡形便是极陡。言欢笑嘻嘻地看了众人一眼,当先便走,不妨沐子晏将她往身后一拉,换了自己先上了那小路。言欢知道他是护着她,便也不争抢,乖乖地跟在沐子晏身后。颜清逸与虞子衡也随即跟上。

    起初这一段路途几人觉得还好,不过是陡了些,几人都有些功夫底子,应付起来尚能自如。

    走了一段,便见一带缓坡,其间树木葱郁,秀气充盈。因是秋日,树叶缤纷各色,浓墨重彩,一派绚烂。

    言欢起了童心,停了步子,在林间蹦跳了一阵,俯身捧了一把落叶,忽地向空中一扬,各色落叶于半空散开,纷扬而下,恍如下了一场彩色的雨。言欢便在这样的雨中回首向着沐子晏嫣然一笑,沐子晏立于当地,也静静凝望着她,眼中一时温柔万千。

    时光仿佛都已止步,此间唯有岁月静好。

    颜清逸看着他们,紧紧扯了虞子衡的衣袖,低声道:“子衡,子衡,你有没有觉得,他们多么般配。”虞子衡没有答话,只是看着那两人的身影,神情复杂。

    言欢玩了一刻,几人继续前行。穿过树林,突然便走到一处绝壁山脊之上,两边俱是深沟幽谷,只在中间有一带蜿蜒而去的极窄小路,当中如履薄刃,两边是绝壑千尺,险峻已极。

    沐子晏回头握了言欢的手,认真叮嘱,“跟紧我,不要向下看。”言欢自是乖乖答应。颜清逸和虞子衡也无言跟上。

    几人踏上那小路,路极狭,上面仅容一人通行。置身其上,如踩利刃,耳边闻听风声呼啸,衣袂飘飞间,似乎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众人走得自是小心已极。

    言欢的手被沐子晏紧紧握在手中,她看着他的背影,追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即便两边是峭壁深谷,心中也只觉得安心。

    过了那带山脊,前面便是一片高直陡峭的崖壁,上面云遮雾罩,别无他路。仔细看去,崖壁上藤萝披覆,其间有小小足窝向上隐入藤萝深处,显示出这里曾有人迹。

    沐子晏回头看向言欢,“还要上么?”此时二人握着的手并未松开,言欢看着他望过来的目光,征询里带了温柔和信赖,心中一热,顿时生出无限勇气,大声道:“上!”

    身后的颜清逸却已是哀叹,“不行,累死我了。我不上了,我上不了。”言欢看他累得额头冒汗,便道:“不上便不上吧,你和子衡留在此处等我们。”虞子衡似是想要说什么,颜清逸却是扯了他一下,“不行,你得陪我。”虞子衡只得应了。

    言欢与沐子晏相视一笑。沐子晏当先跃起,人已抓住藤萝,向上攀去。言欢紧随其后。沐子晏人在半空,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见她脚步稳稳,方放心在上面探路。二人一上一下,渐渐隐入云雾当中。

    虞子衡方道:“你为何拦我?”颜清逸靠着山壁坐下,一边擦汗,一边道:“子衡,这一路走来,我看他们二人的情形,当真是、当真是-----”他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词,默然了一刻,又道:“我看得出,沐兄是真心待言欢好。所以,这一时半刻的,咱们便给他们留些独处时光吧。”

    虞子衡也在他身旁坐下,叹息连连,“你怎么还心软了,好又如何?咱们得替言欢想想,这事要传出去,该有多惊骇世俗!”

    沐子晏和言欢在山壁上足足攀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攀至峰顶。

    二人立于峰顶之上,顿感天近咫尺,星斗可摘。四周群山起伏,苍苍莽莽。极目远眺,渭水如一条玉带,蜿蜒于漠漠平原之上。更显他们所处的太华山高峰险峻,如履浮云。

    沐子晏负手站在那里,观河山如此秀丽壮美,心胸陡然开阔,豪气顿生。

    他自来受身世所累,不曾有一刻真心展颜,近几年更是一味自我放逐。如今,看天高地阔,只觉心中到底是格局小了。生为男儿,青春大好,原本不该如此淡泊无为,自当有所建树。尤其是此时,他已心有牵念。

    他看向身畔的言欢,那个红衣少年立于苍穹之下,山水之间,一身姿意风流。

    他穷尽所有,那样深的喜欢着她,即便是这感情为世间所不容,即便这是一条不归之路,他不想放手,亦不想回头。而就因为这些,他需得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够好好的保护她,令她不为尘俗所扰,不为世事所困。更何况,他有“天下长安,众生丰足”的愿望,她亦有“盛世清平,民生和乐”的祈愿,他与她,原本信念一致,灵魂相通。

    沐子晏低眉沉思,也是时候接受秦江池的入朝建议了。

    此刻,他心中有豪气,亦有柔情。这感觉塞满了他的胸臆,他唇角微弯,温柔低唤她,“阿欢,过来。”

第七十三章 天寒

    言欢听到沐子晏的呼唤,转过头来看他。她眸如晚星,面若桃花,脸上尚带着辛苦登顶的兴奋。

    沐子晏声音更柔,伸出手去,“阿欢,过来。”

    言欢莞尔一笑,向他身边走来。

    “言欢。”身后也传来唤她的声音,是虞子衡。不知何时,他也攀上了峰顶。他口中唤的虽是言欢,看的却是沐子晏。

    言欢一时忘了沐子晏叫她,稀奇道:“子衡,你也上来啦。清逸呢?”虞子衡道:“他还在下面。”他面上有焦虑,“清逸说,他的脚好像扭到了。”

    “什么?”言欢有些吃惊,“他方才怎么没有说?”“可能是怕咱们担心吧。”虞子衡不经意地道。言欢毫不迟疑,“阿晏,咱们回去吧。清逸受伤了,怕是得快些找个郎中看一看。”

    沐子晏目光瞟过虞子衡,凤目微挑,眼神寒凉,目中隐有精光一轮,霸气尽显。虞子衡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言欢却是一无所觉,当先返回崖壁,顺着藤萝慢慢爬了下去。

    待到了崖下,见颜清逸靠着崖壁而坐。言欢急忙过去,蹲下身子去看,口中问道:“你哪只脚伤了?”

    “伤?哪有?”颜清逸惊讶,目光忽然瞥见自言欢身后过来虞子衡,突然改口,“呃呃,是伤了,不过,现在没事了。”

    言欢有些狐疑,“你真的没事了?”“真的!真的!自然是真的!”颜清逸一下跳了起来,“你看看,我好得很。”

    言欢松了口气,直起身来,“没事就好。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下山去了。”

    沐子晏看了看颜清逸,又瞥了眼虞子衡,眼中略带讥讽,却什么都没有说。

    几人沿着来路下了太华山。回到客栈时已是黄昏,草草在大堂用了晚饭,便各自回了客房歇息。

    第二日一早,众学子们用了早饭,齐聚客栈门前。梁老夫子照例是乘坐马车,众学子们则在邱夫子的带领下,一人一骑,重新踏上西行游学之路。

    这一路脚程并不快,只是信马由缰,缓缓行去。走到山明水秀之地,还下马停上一刻,梁老夫子则召集众人在一处,引经据典,讲述些野史奇闻,一时倒也轻松惬意。

    只是已是深秋时节,越向西天气越是寒冷。这一日傍晚时分已进入陇南洲地界,天空中竟飘起了细雪。众人临时在一个叫五原的小县停了下来。此时,千里之外的开阳尚是明媚秋日中,地处西北的陇南洲竟是已到了冬天。

    众人未料到天气变化如此之大,俱都冻得哆哆嗦嗦,面青唇白。到了客栈门前纷纷下马,加快步子奔了进去。

    言欢在华州病了一场,身子刚好。而这一日奔波,她更是精神委顿。此时天寒地冻,她素来畏寒,脸色更差。一时连驱策赤云都没什么力气了,只是慢吞吞跟在众人之后。故而众人大半都进了客栈之内,她方至客栈门前,慢慢下马。

    跟在言欢身侧的沐子晏早发现她有些不对劲,见她下马,他亦下马。正好见她腿一软,差点跌倒,急忙伸手将她揽了过来,环在身侧。

    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颜清逸和虞子衡也走过来,虞子衡伸手道:“还是我来吧。”“不必。”沐子晏的语声一如他平日为人,淡漠得听不出任何波澜。虞子衡并不放弃,依旧道:“这一路沐公子也是辛苦了,言欢就交给我们吧。”

    言欢尚在混沌状态,并不明白他们之间在争执什么。沐子晏也无意此时争个长短。他的目光不经意瞥过客栈门前,在看到门柱上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划痕,眼神不由微凝。若是仔细去看,可以看得出那划痕分明是一片飞羽。

    客栈门前站了一个店内伙计,那伙计虽是埋着头,眼睛却是偷偷地盯着沐子晏。见沐子晏看那飞羽状的划痕,又向前走了两步,像是生怕看不见他。

    那伙计做的如此明显,沐子晏的目光自然便转向了他。待看清他的脸,眼睛不由眨了一眨,又将目光投注在身前正欲过来扶言欢的虞子衡。

    那店伙计心领神会,忽然上前几步,向着颜清逸和虞子衡道:“两位公子,天气寒冷,店内暖和,快请进去吧。”说罢,上来便拖他们的衣袖。

    二人未料到这里的伙计如此热情,愕了一愕,竟是被直接拉进客栈去了。

    沐子晏见二人走远,方扶着言欢慢慢进了客栈。

    那伙计将颜清逸和虞子衡安排在大堂内坐下,又返身回来,当先领路,径直引着沐子晏穿过大堂,向客房走去。

    方离了大堂内众人视线,沐子晏便一把将言欢打横抱起。言欢此时脸色青白,昏昏沉沉地偎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那伙计推开客房的房门,沐子晏只觉一股热气扑了出来。他迈步进入,只见房内地下放了数个火盆,榻上被褥也都是崭新厚实,自然满意。便将言欢小心放在那床榻之上,又给她仔细盖好被子。

    言欢“嘤咛”一声,使劲往被里缩了一缩,想是累极了,立时便沉沉睡去。

    沐子晏这才回头看那伙计,做了个出去谈的手势。那伙计点点头,二人出了客房,并将房门阖好,那伙计才低声道:“殿下。”沐子晏的声音也压得极低,“杜渲,你何时到的?”

    那伙计原来是杜渲扮的。

    杜渲听了沐子晏问话,低声答道:“不过比殿下早了一刻而已。”又道:“属下是怕殿下不知道属下到了,所以才留下了表记。”沐子晏斜了他一眼,“你倒比那个飞羽表记明显多了。”

    杜渲摸了摸头,嘿嘿干笑了几声。

    沐子晏道:“这客房你布置得不错。”杜渲听他夸奖,自然高兴。只是他想了想,道:“这客房本是给殿下留的,眼下小言公子住了,殿下怎么办?”沐子晏自然道:“只要他好便好,本王倒无妨。”

    杜渲一时愣住了,他家殿下何时和小言公子感情这般深了。

    第二日一早,雪已停了。只是空气清冷依旧。

    言欢一夜好眠,精神奕奕。现下里也有了多余的心思,趴在窗上去看院中积了半寸的清雪。看了半晌,只觉得不过瘾,匆忙披了外衫,便要冲到院子里去。

    方一打开门,沐子晏正好走到门前,一手捧了个包袱,一手作势要敲门。

    “阿晏,好早!”言欢笑嘻嘻地打招呼,仍旧兴致勃勃地向外走。沐子晏便道:“可是要去看雪?”言欢轻笑,“你怎知道?”

    沐子晏一脸好笑,“依你的性子,怎么可能安心呆在房里,等等,”他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包袱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当空一展,披在言欢身上,柔声道:“穿上这个再出去。”

第七十四章 流民

    言欢低头看时,发现沐子晏披在她身上的是一件大红织锦白狐出风毛的斗篷,且不说那大红织锦色泽如何纯正绚烂,便是那风毛就出得极好,白若新雪,根根分明。

    她本就喜欢红色,一见之下,自然爱不释手。“你哪里得来的这个?”沐子晏自然不能说他命杜渲动用了王府的暗卫飞羽卫去了附近的几个城池,只是为了寻一件适合她的御寒斗篷。只淡淡道:“街上买的。”

    言欢毕竟也是世家里出来的,这斗篷品相甚佳,他们停留的这个五原不过是个极小的县,怎会有这样好的货色。一时面带狐疑,向着沐子晏道:“阿晏,你在诳我吧?”沐子晏眼睛眨都不眨,胡诌道:“是真的,正好有个皮货商人从这里经过,恰巧被我碰上了。”

    言欢见他说得合情合理,一时倒信了九分。但她看那斗篷只怕价值不菲,犹豫道:“阿晏,你这个有点太贵重了------”

    沐子晏伸手去给她系颈下的带子,又动手给她罩上了风帽。她本就有一张极秀气的小脸,此时,再加上风帽一圈白白绒绒的狐毛,更显得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小,莹白如玉。

    沐子晏注目在她面上,目光闪动,声音里都是款款柔情,“不过是身外之物,在我眼里,你值得这世间所有最好的!”

    言欢脸色微红。游学这一路,沐子晏待她比以往似乎更亲密了些,总爱说些令她手足无措的话。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些话听起来极似情话,总是会于不经意之间扰乱她的心,让她愈发沉沦。

    接下来数日,众人继续骑行向西。而天气更加寒冷。路途所经过的群山由茂密渐至荒凉,树叶落尽,枯枝横生。已完全是一副寥落冬日的景象。

    这段时日中,夫子们带着他们去过白雪皑皑的山顶,观摩历代先贤的墨宝石刻;拜访过山野隐居的世外大儒,学习了各派各家的学说;也看过名山大川,体会了北风卷地百草俱折,露寒霜重千里冰封。

    眼见离京大半月有余,再有几日便到了武威关。而过了武威关就是他们这一程最后一站,凉洲。

    这一日,夫子率着众学子行在官道上。前一日刚下了雪,路上还结了碎冰,因此,一路行来颇有些艰难。故众人脚程甚是缓慢。

    众人正行间,忽见对面有不少人走了过来,看那些人的衣饰应都是布衣平民,俱都衣衫褴褛,满面风尘,背包罗伞,一副辛苦赶路的模样。

    他们走的本就是官道,有人经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些人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尚在襁褓的幼儿,在如此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拖家带口出门,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一波人过去,又一波人过来,竟是络绎不绝的样子。不大一会,原本尚算宽阔的官道,竟被那些人挤得狭窄起来。众人亦不敢大力驱马,速度一时都慢了下来,

    言欢也随着众人放慢了速度。突听得前面不远处一阵喧哗,她抬眼看时,只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坐倒在地,而在她身前,一匹马正高高扬起前蹄,下一刻便要踏到她身上去。而马上的学子似是吓呆了,只是呆坐在鞍上一动不动。

    言欢眼见不好,双脚一蹬,人已从马上跃起,向那老妇扑了过去。她身上正披着那袭大红织锦白狐出风毛的斗篷,这一蹬一跃一扑之势,恍若腾起的一朵红云。众人还没等明白过来,她已抱住那老妇就地滚了开去,那马的前蹄堪堪从她发顶掠过。引得众人抑制不住一阵惊呼。

    沐子晏飞快跃下马来,奔过去仔细察看,待见言欢并无异样,方才放下心来。

    言欢却未顾及到自己,扶那老妇站了起来,道:“婆婆可有事?”那老妇惊魂未定,良久方道:“无事,无事。”此时,那老妇的家人围了上来,是中年模样的一对男女并一个看去不过五六岁的小童。

    那对男女一左一右扶过老妇,一迭连声地向她道谢。言欢摆摆手,示意不必放在心上。顺势问道,“天气这般冷,你们这么多人是往何处去?”

    那中年男子叹息了一声,道:“讨活路去。”旁边那女子接道:“若不是没了活路,谁愿离开自家。”言欢和沐子晏互看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讶异,这些人竟都是流民。

    见他们面露异色。那男子道:“一看公子们就是外来的,不知道咱们这的景况也不奇怪。”他面露愁苦之色,“咱们都是凉洲人氏。凉洲今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朝廷又不管不顾。原本就是难有活路,前些日子又闹起了匪患,更是活不下去啦。只有从家乡出来,自行寻找活路了。”

    西北旱情已是这般严重了么?言欢还记得,她有一日休沐回家,在自家书房门前曾听爹爹和大哥说起过西北今年大旱之事,明明朝廷已给西北拨了赈灾之银,怎么还任事情变得如此不可收拾,竟至于令百姓离乡背井。还有她最近的一次休沐,连爹爹的面都没有见着,当时大哥说的便是西北有些不太平,爹爹在忙及此事。看来,这西北之事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言欢转头低声和沐子晏说了这些,沐子晏神情一时冷峻已极。

    言欢去问那男子,“朝中不是拨银赈灾了么?”那男子一脸茫然,显然是从未听说过。言欢也是一凛,看来这笔赈灾之银中间的确是出了问题,

    她忽然想起那男子说的后半句,不由好奇问道:“匪患是怎么回事?”那男子重重跺了一下脚,恨声道:“老天已不让人活了,偏又有活人来作怪。原本凉洲一向太平,数月前不知从哪里来的匪类,竟是上门强抢,一言不合,更是伤人性命。”

    言欢脑中蓦地想起一事,她转头看向沐子晏,“阿晏,你可还记得咱们在浣花镇捉到的那个冒顶‘南方客商’名头的谭四?”沐子晏点头。言欢继续道:“那谭四从南方过来到西北去,途径浣花镇想要捞上一票。至于为什么去西北,当时他说的原因是‘道上说西北可以混个好前程’。”

    沐子晏自然也记得清清楚楚,他也正想到了此事。

    “阿晏,你觉不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啊!西北大旱,百姓日子艰难,哪里又有什么活路,这岂非矛盾得很。”言欢大感疑虑。

    突听得有哭泣之声传来,言欢定睛去看,是那五六岁的小童。扬着一张带了菜色的小脸,抽噎道:“阿爹,阿爹,我饿!”言欢见此,只觉心酸,起身自赤云的链袋里取了几包点心出来,这本是她给自己备的,现下全数塞到那小童手里,轻声哄道:“莫哭,莫哭,哥哥给你点心吃。”

    那小童见有吃的,一时收住了哭声。

    言欢又从怀里掏了个荷包出来,把里面的散碎银子都倒了出来,一并递给那老妇,“我带得不多,婆婆就权当是盘缠吧。”那老妇一愕,想要推脱,看了看偎依在身前的小童,终究是拉下脸接了过去。

    其余流民见此情景,竟然都围了上来。其他学子们也纷纷效仿,掏出银子和吃的分发下去。一时众人千恩万谢。

    接下来几日,一路情况如故。官道上,仍旧是流民者众,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众人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疑惑。凉洲,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七十五章 武威关风雪

    众人又行了几日,武威关在望。

    武威关是大楚第一雄关。据传,大楚开国初年,国力尚弱。西北蛮夷兀拉见有机可乘,其领主阿勒斯率数千铁骑南下,很快就占据了凉洲,又直奔陇南洲而来。但前锋冲到武威关便被阻住。

    武威关是数百里武威山中段的一个缺口,三十八峰形若利剑,俨然一道天然屏障。关口两旁断崖峭壁,直入云霄,两壁相对,其状似门,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兀拉铁骑被阻武威关月余。大楚方得空以抽调各地精锐,待兀拉铁骑疲惫之时,一直将其驱出凉洲,赶至兀拉境内的瀚海,领主阿勒斯被生擒,兀拉无奈割让求和。至此,西北边境才有了数百年的太平时光。

    众人行到关口的时候,天上正下着鹅毛大雪,漫天漫地一片洁白。眼见那雪中的武威山壁立万仞,一片苍茫,立于其间的武威关关隘森严,门楼高耸,甚是雄伟。

    也许是天气的原因,此刻武威关前除了守关卫兵,出入关之人并不多。

    众人于关前下马,一名书使持了官府通关行文前往关隘处向守关卫兵出示,按照以往,须臾便可通关。但这一次却有些奇怪,众人等了半晌,仍未接到通行指令。

    雪大风寒,众人赶了大半日的路,俱都又累又冷又饿,只能一边跺着脚,一边不时翘首望着关口。风雪中,依稀可见出示通关行文书使的背影,那书使却只是站在城门之前,似在与守关卫兵说着什么。

    隔了一刻,书使返身向梁老夫子和邱夫子所在之处走过去,低头说了几句,突听得邱夫子提高了声音,“什么?不让通关,凭什么不让通关?”

    众人心中惊诧,一时都向邱夫子那里望去,只见邱夫子一把甩了坐骑缰绳,怒形于色。邱夫子虽是教授射御之术的先生,为人脾性尚算温和,并非不讲理之人。而这一次看上去他似是已动了真怒。

    只听邱夫子声若洪钟,“咱们青冥书院乃是官学,历来游学各洲各府都予以方便,如此被拒还是从来都没有过之事。他们怎敢!”话音未落,他已大踏步向武威关城门走去。

    言欢和沐子晏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些蹊跷。

    学子中已有人越众而出,跟着邱夫子一同走了过去。言欢想了想,随即跟上。她一动,沐子晏自然是跟着,颜清逸和虞子衡当然也不会闲着,也一同过去。众人行动一致,一时颇有声势。

    待众人走到城门处,那守门卫兵似是未料到会引起如此反弹,一时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你、你们要做什么?”邱夫子头一扬,瞪视着那守门卫兵,“咱们行文俱在,因何被拒出关?”

    那卫兵答,“上、上头指令,只许出入关,不得出关。”“你们上头是谁,就说青冥书院夫子求见。”邱夫子虽是不满,却也礼数周周。

    青冥书院乃是官学,书院内任教夫子也是官身,官职虽只是从八品,职级不高,但一贯受人尊敬。此时,邱夫子盛怒之下仍能保持礼数,倒彰显了大家气度。

    那卫兵知道来人不好惹,忙忙地跑进城门旁的值房,只一刻,便有一个长了络腮胡子,相貌粗豪的大汉走了出来,那大汉一身环锁铠,头戴熟铜狮子盔,看起来,品级倒是比普通守门卫兵高些。

    那大汉方一出来,便大着嗓门道:“何人在此喧哗?”先前去通报的卫兵道:“这位是今日值守的金昌卫百户卫虎将军。”百户乃是正六品,品级也算不低。

    邱夫子微一拱手,“原来是卫将军,我等自青冥书院而来,游学至此,不知为何不予放行通关?”相较于邱夫子的有礼,卫虎却是板着脸,“来自青冥书院么?这是本将军下的令,不论来人是谁都不行。”

    “你------”邱夫子未料到遇到这样一个愣头青,怒道:“卫将军好大的威风!”卫虎一声冷笑,“这里是本将军的地盘,本将军便是威风又如何?”

    邱夫子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本夫子还就不信了,你一个卫所百户,竟然如此妄为。今日,我们就要过关,你待怎样?”卫虎不妨邱夫子会如此强硬,不由得倒退一步,待明白过来,一时恼羞成怒,大喊,“大胆,反了不成。来人!”

    只听得“嘡啷”一声,却是他身后几个守关卫兵刀已出鞘。刀锋映着雪光,冰冷而彻骨。

    而邱夫子这边,青冥书院的学子们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最不怕挑事儿,何曾又受过此等欺辱,一时义愤填膺。他们此次远行,自然也是随身带了武器的,见对方亮了兵刃,也不甘示弱,纷纷利落拔剑。

    一时两边严阵以待,兵器对垒,剑拔弩张。

    言欢一开始便未加入众人的喧哗,只是冷静一旁观察情况。此刻见势不好,若是任由两边对峙下去,演变到何种情况怕是不好说。她看了梁老夫子的马车一眼,那马车声息俱无。梁老夫子毕竟年岁大了,这一路愈走天愈寒,梁老夫子已不支病倒。此刻,正昏昏沉沉地睡在马车上。这也是邱夫子急于过关的原因,得赶快找个地方,让梁老夫子歇下来。

    言欢想了一想,也不及和身旁的沐子晏商量,便大声道:“且慢。”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上前去,一直走到两方对垒中间。先向邱夫子躬身一礼,“先生,请容学生一言。”

    邱夫子也知自己做得过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点点头,命学子们收剑回鞘。

    而学子们这边,言欢本就与众人交好,又曾于渭水之上那场暴风雨中,给楼船饭堂内情绪失控的学子以当头棒喝。因此,众人对她都是心存钦佩。此刻见她出面,夫子业已同意,自然惟命是从。

    卫虎并不知道这些,闻声定睛去看,见是一个穿了一袭大红织锦白狐出风毛斗篷的少年。那少年俏生生立于一片飞雪当中,红衣如火,明眸如星,极是清艳俊俏。

    见到这么出众的人物,他目光连闪,面上立时换了笑意,紧走几步凑上前去,“这位小公子真是俊俏得紧,你叫什么名字?”

    言欢不动声色地让过一旁,拉远了与他的距离,大大方方笑道:“知不知道我的名字又有什么打紧。卫将军,不如请将军麾下兄弟们收了兵刃,咱们好好说话。”

    “好,好,咱们好好说说话。”卫虎向后一摆手,示意卫兵们照办。

    言欢道:“卫将军,咱们不远千里自京城开阳而来,一路辛苦奔波。这凉洲便是咱们此行的最后一站,眼看心愿达成,却被硬生生阻在这里。咱们一时心中焦急,冒犯了将军,希望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卫虎一双眼睛只是色眯眯地盯着她,“若是小公子早些出来说合,本将军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言欢不管他自说自话,循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说起咱们青冥书院的游学,历年皆有,去过的地方不知凡几,各洲各府俱会给予方便。只是今日行到这里,卫将军却说不予通关就不予通关,不知卫将军是否有些特殊缘由?”

    她说罢清浅一笑,那笑容于漫天飞雪中宛如梨花初绽。卫虎一时呆了,根本就忘了去答她的话。

    言欢暗自皱眉,卫虎这人,自大、蛮横、无理,又有些好色。她本想出面陈述一下利害,让他知难而退,谁成想他竟是这样一副模样。

    她只得唤道:“卫将军、卫将军。”卫虎仿佛才惊醒了过来,忽然上前两步,口中说着,“小公子真想知道?不如------”

    他话音未落,突然便来拉她的手。

    言欢一惊,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卫虎竟如此胆大妄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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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莫忘系列
梨花如雪,雪似梨花。
世事翻覆,如一场大梦。
少年生情愫,生离死别。一别经年,再重逢,他与她,是否还一如当初。
他们如众生挣扎于红尘,然心怀家国,依然清醒通透。当往事一一揭开,他们再不放开紧握的手。脉脉梨花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脉脉梨花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脉脉梨花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