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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谋全文阅读

作者:面北眉南     嫡谋txt下载     嫡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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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来

    承乾十七年的冬天来的要比往年早些。

    重阳节才过去几日,靠北的几个州县就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

    前一日还是气爽天高,这日午时刚至,天际却突然被一片灰中带橙的翻滚幕布所笼罩,短暂的预示过后,密密麻麻的雪花便迫不及待地席卷了整片天地。

    不过一夜的功夫,燕州以北地区全都换了装扮,入目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烧了地龙的厢房中,任瑶期闭着眼睛躺在热炕上,压在她身上的被子有些重。

    她的额头和脖颈已经浸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子,脸颊也被炕上的热度烧得绯红,鼻息间充斥着薄荷脑的味道。

    隔着内室厚重的棉布帘子,传来了两个丫鬟小声的交谈声。

    “你这花样子真好看,不像是自己描的,哪儿来的?”

    “这是我找方姨娘身边的金桔姐姐要的。听说是南边京都里现在最近时兴的花样子,连云阳城里都没有。”

    “金桔姐姐?你竟能从她那里要到东西?”

    “嘻嘻,我说是帮五小姐绣鞋面用的,她敢不给?”

    “你个奸诈丫头,小心五小姐知道了让方姨娘把你拉出去配小厮!”

    “好啊你个坏蹄子……看我不撕了你这张烂嘴。”

    隔着帘子是两个丫鬟围着桌子追打的嬉闹声,桌上的茶具被撞的哗啦一响,声音蓦然一静,只不过顿了片刻就又闹将起来,总算是顾忌到内室的人,响动小了许多。

    这时一个严厉的斥喝声突然插了进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是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的声音。

    外头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朱嬷嬷赎罪,奴婢……”两个小丫鬟急急辩解。

    朱嬷嬷却是不耐烦的打断道:“小姐醒了没有?”

    她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还带着些焦躁,虽是这么问着,脚步却是没有停顿地往内室这边来了。

    “刚喝了药歇下,想必这会儿正睡得沉呢。”一个丫鬟急急回道,也连忙跟了上来,似是要帮那嬷嬷打起内室的帘子。

    “你们出去守着,别让人进来。”朱嬷嬷止住丫鬟的动作。

    “是。”两个丫鬟脚步一顿,利索地退了出去。

    任瑶期闭着眼睛躺在那里没有动,似乎是睡着了。

    隔断着内室与明间的棉帘子被掀开了,内室里闷热的空气被搅动,比内室里略凉的风流了进来。

    “小姐?小姐快醒醒,小姐……”

    那人急急往炕边奔了过来,喊了几声见任瑶期没有动静,便伸手过来隔着被褥轻推她的胳膊。

    任瑶期终于睁了眼,却有些睡眼朦胧。

    “朱嬷嬷?”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在高热的炕上久躺,需时不时进些茶水。

    “诶,是奴婢,小姐要不要喝水?”朱嬷嬷那圆圆的脸上立即就挤出了一个笑容,眼中却是有焦急的神色。

    任瑶期点了点头。

    朱嬷嬷立即走到内室靠北墙放置着一整套粉彩茶壶茶蛊的长条矮几旁,倒了一茶蛊水回来。

    她将茶蛊搁在炕几上,再扶了任瑶期坐起身,一手撑着她的后背,一手将茶蛊端到她唇边喂她。

    只是她倾的有些急,任瑶期偏了偏头,茶蛊里的水便滴到了她盖着的棉被上,松花绿的缎面立即就湿了一块。

    “咳咳……”

    朱嬷嬷忙将茶蛊放下,轻拍她的后背:“小姐,您没事吧?”

    任瑶期彻底清醒了,她推开了朱嬷嬷的手,斜睨了她一眼:“水是冷的……”

    朱嬷嬷忙赔笑道:“哟,定是那两个当值的丫鬟耍滑偷懒,忘记换热茶了,老奴等会儿就去教训她们。”

    说着朱嬷嬷又将放在旁边的一件夹袄拿了过来,披到任瑶期的肩头,一边道:“小姐,刚刚姨娘接到消息,三太太和三小姐正在回府的路上,虽然大雪来的突然,城外好几条路一夜之间被封,不过有燕北王府的骑卫开路,马车最迟也能在今日傍晚前进城。”

    任瑶期身子一顿:“母亲和三姐回来了?”

    她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拢在襟口处的手指却是忍不住有些发颤。

    朱嬷嬷的语气终于不掩焦急:“是啊,听说还是让燕北王府老王妃的车架护送回来的,昨日上午就从庄子上出发了,府里今日一早才接到消息。小姐,这下可怎么办?”

    任瑶期迅速地眨了眨眼睛,掩去眸子里泛起的水光,她将披在身上的夹袄拿下来,想要穿在身上,朱嬷嬷立即上来帮忙,一边还在任瑶期耳边念叨:“也不知道三小姐是使了什么手段说动燕北王老王妃的。五小姐,等三小姐回来,这紫薇院里哪儿还能有您的容身之地?”

    任瑶期闻言淡淡瞥了一眼正低着头急急给她扣襟扣的朱嬷嬷,心里却是不由得冷笑,十几年前的任家果然有不少的牛鬼蛇神。

    这两日她都冷眼瞧着,想要认真瞧清楚这一张张浓墨重彩的画皮背后的龌蹉。

    朱嬷嬷并未察觉任瑶期的异样,帮她扣好了襟扣抬起头接着道:“老太太向来喜欢三小姐多过您,三太太又什么事都依着她,咱们院子里的事无论大小都是她说了算,偏偏她又看你不顺眼,处处为难于你,让三太太也跟着不将您这个女儿放在心上,一心只信她的蛊惑……”

    说到这里,朱嬷嬷拿眼悄悄觑了觑任瑶期,令她意外的是任瑶期只是斜倚在炕头那大红底子方胜纹靠背上静静看着她,澄澈的眸子如上好的琉璃,静谧剔透。

    任瑶期记得三姐任瑶华是在承乾十六年秋因为推了六弟任益鸿跌入了荷花池,被老太太罚去了庄子上思过。

    她们的母亲,任家三夫人去找老太太求情被拒之院外,最后便陪着三姐去了庄子上,九岁的她被留在了任家。

    母亲李氏,是个胆小懦弱的女子。

    李氏的懦弱不仅仅来源于她幼时颠沛流离的经历。

    她庆隆四十七年嫁入任家,头两年无所出,第三年产下一女却在百日内夭折,第五年又生下一女。

    这时候任家老太太对李氏已经十分不满,好在李氏在生下次女第二年又有了身孕。

    只可惜李氏命中无子,第三胎生的竟然还是女儿,这就是任家五小姐任瑶期。

    任家老太太因此对李氏彻底冷了脸,在任瑶期出生三日之后就做主为任家三爷纳了自己娘家妹子的一个庶女为贵妾。

    贵妾方氏,进门半年便有了身孕,怀胎十月产下一对龙凤胎,奠定了自己在任家的地位。

    而任瑶期的出生不仅让自己的母亲在任家的地位岌岌可危,更是一个让祖母厌恶的存在。

    李氏从初怀上任瑶期开始,任老太太就对她这一胎满抱希望。她找得道高僧算过命,也找有经验的接生嬷嬷摸过胎,甚至还找巫师卜过卦,那些人众口一致的说这一胎是个男胎,所以任老太太也坚信媳妇的第三胎怀的是个儿子。

    于是等任瑶期出生后,任老太太便认定新出生的孙女是个妖孽,将自己原本的孙子的位置给挤走了,对她喜欢不起来。

    倒是同为李氏所出的三小姐任瑶华,因为长得肖似年轻时候的任老太太,又伶俐聪慧,因而得到了老太太的另眼相待。

    “五小姐?”朱嬷嬷见任瑶期盯着自己不说话,以为她是犯了困,便试着轻轻推了推任瑶期,想着要不要再给灌一杯冷水下去。

    任瑶期扫了一眼朱嬷嬷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朱嬷嬷身子一僵,掩饰性的抬起了那只手抚了抚鬓,一面笑道:“小姐,方姨娘说小姐您的病已经大有起色,还用原来的药方的话担心药效过于烈性,说晚些时候就请大夫进府重新给您把脉开方。”

    任瑶期“嗯”了一声,没有反对。

    朱嬷嬷却是在心中暗自嘀咕,怎么这两日五小姐瞧着有些不同了?不过是个才满十岁的孩子罢了,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偶尔流露出来的神色却让人觉得渗得慌?

    对身边这些婆子丫鬟们,任瑶期大都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因为她们在她身边伺候的时间并不长,过后不久就会被打发出去。

    这个朱嬷嬷她倒是还记得,在她当年的印象里朱嬷嬷似乎是个很和善很贴心的婆子,会给她出谋划则,算是她的心腹。

    她记得自己甚至为了这朱嬷嬷跟三姐任瑶华吵了一架,最后还差点打起来。

    可是以她如今的阅历来看,却不觉得这个朱嬷嬷有任何的可取之处。

    她伺候她不够上心,对她院子里的丫鬟疏于管教,言词之间看似全是为她这个主子打算,实则却是处处挑破她与任瑶华的关系。

    任瑶华性子霸道刚烈,幼时的她则倔强任性,这样的两个人在有心之人的教唆挑拨之下,紫薇院哪里还能得安宁?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允许那些人利用她们姐妹之间的龃龉来做文章,算计她们。

    爹爹……母亲……

    任瑶期在心中喃喃念道,这一世,你们定都要长命百岁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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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猫腻

    正当这时,外头又响起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接着帘子被掀开了。

    一个身穿深绿色缎面袄,石青色棉裙的清秀丫鬟走了进来匆匆行了一礼便急急道:“朱嬷嬷,三太太的马车已经到了大门口,大太太正安排了人去二门迎接,姨娘让您赶紧的安排人将紫薇院的正房和大小姐的东厢给收拾出来,地龙都给烧热了。另外看看那被褥垫子有没有受潮,若是不能用就赶早的换下来。”

    朱嬷嬷原本是坐在炕前的小杌子上,在听到这年轻丫鬟说话的时候早已经慌张的跳了起来,连那张小杌子也被她的动作给带到了,发出一声闷响:“什么?怎么会这么快?不是说要傍晚才到的吗?这才晌午刚过。”

    “哎呀,您现在还问这些做什么?横竖人已经快到了,您就赶紧的吧。”说完就又转身匆匆跑走了。

    朱嬷嬷急的在屋子里乱转了两圈,终于还是跺了跺脚转头对任瑶期交待了一句:“奴婢先下去安排去了。”

    朱嬷嬷掀帘子走了,屋子里瞬间便安静下来。

    任瑶期偏头看着窗外,眸子清亮若水。

    可能是因为下雪的关系,隔着厚厚的玻璃纸只看到外头灰蒙蒙的一片,虽说是午时刚过,却像是天刚亮的时候。

    任瑶期静静坐在炕头,等着外头的动静,母亲回来定会先去老太太的院子问安,然后才能回紫薇院。

    之前被朱嬷嬷遣走的那两个小丫鬟这时候回来了。

    “雪梨,你看见没有?燕北王府的那些侍卫大哥真是个顶个儿的高大勇猛,比咱们外院的那几个护卫大哥都要威风,可惜一个个的都板着脸,连四小姐身边的寒露走到他们面前都没能让他们抬一下眼。”

    “呀,我去的时候燕北王府的人已经走了。那你有没有见到老王妃啊?听说她是先皇的女儿,是个公主。”

    “王妃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进咱们府里来?她只是派人将三太太和三小姐送进府里罢了。不过这女人啊身份再高贵不会生儿子也什么都白搭,就算是公主也得给别的女人让路。”

    “这……皇帝的女儿总会不同吧?”

    “有什么不同的?现任燕北王可不是从这位公主肚子里爬出来的,是那位云太夫人的儿子。公主生不出儿子,就跟老天爷不下雨,当家的不说理一样,能有什么法子?”

    “也有些道理。我们还是别议论这些了,否则让朱嬷嬷进来看到又要责骂了。”

    “放心吧,我之前瞧见朱嬷嬷正领着人打扫正房呢,哪里有空来管我们?再说了,朱嬷嬷也不过是训斥一番罢了,若是犯到三太太身边的那位周嬷嬷手里,那才是真的完了。”

    “呀,那现在三太太回来了,这紫薇院不还是得周嬷嬷拿主意?那我们……”

    “不会吧?我们又不是三太太的人,我们和朱嬷嬷都是方姨娘给五小姐的。”

    “可是……”

    “嘘——有人来了。”

    外头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本安静的园子里突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任瑶期坐直了身子,看着窗子外面有人影走过,似是往正房方向去了。

    “三太太和三小姐去了老太太那里,不出半个时辰就要回紫薇院来了,你们动作麻溜儿些,看看哪些东西缺了的立即去回了大太太。”

    可是任瑶期等了半日,也没有人回来,倒是外头来来往往回话,搬东西的声响依旧嘈杂,

    任瑶期之前用的药里有安神的药物,等到后来竟支撑不住睡着了,只是心中依旧还是有惦记,掌灯时分便又醒了来。

    她感觉到自己床边坐了一个人,便立即睁开了眼。

    屋子中央的桌子上已经点起了一对烛台,烧了大约一寸的样子,甫一睁眼那昏黄的光线刺得她眼睛有些不舒服,她不由得偏了偏头。

    “瑶期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让任瑶期一愣。

    那人似是注意到她的不适,起身去将烛台移到了西面的矮几上,才又走了回来。

    “现在好些了么?”

    任瑶期点了点头,对眼前的女子道:“姨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虽然有些背光,她还是清楚了旁边的女子,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绣兰草缎面的狐皮袄子,白色的挑线裙,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堕马髻,只插了一对式样别致的金簪。

    珍珠耳坠在她耳下轻轻晃动,在莹白的侧脸上投下了小小一条阴影,瞧着有一种别样的婉约细腻。

    这是方姨娘,江南女子。她的言行举止总是优雅温柔,似是古画上走出来的仕女。

    任府上下都说她不仅人长得美,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紫薇院里曾有几个半大的丫鬟暗地里学方姨娘说话走路,被三姐任瑶华撞见了,三姐便命周嬷嬷找人用竹篾片将她们狠狠的抽了一顿,抽的小腿和脚背血肉模糊后关进了柴房。

    因正当盛夏,关了三日后几个丫鬟膝盖以下都长了蛆。

    在母亲和任瑶华去庄子上的这一年,老太太将紫薇院连同她一起交给了方姨娘照料。

    在前一世的印象里,这位方姨娘似乎对她百依百顺,极为照顾,甚至连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九妹妹任瑶英也因此而嫉恨于她。

    “刚来不久,我瞧着你出了一身的汗,很热么?”微凉的手掌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任瑶期没有动:“嗯。”

    方姨娘轻叹:“热你怎么不说?你刚病那会儿一直喊冷,盖了三层被子还冷得直打颤,我才让人将你移到炕上的。现在你不怕冷了,应当是病快好了。等会儿我让人将床收拾好了,今晚还是睡到床上去吧,也宽敞些。”

    任瑶期点了点头。

    方姨娘看了她一会儿,斟酌着道:“瑶期,你母亲和三姐回来了,以后这院子里的事情姨娘怕是再插不上手了,你以后就多顺着你三姐一些。她气性高,又讨长辈们欢心,你若还是处处与她拧着干,吃亏的还是你。至于夫人那里……其实也不能怨夫人,你知道你出生那会儿……总之,夫人她不是不看重你的,毕竟你也是她的女儿,只是三小姐是长女,夫人难免会仰仗她多一些。”

    方姨娘柔声细语的劝着,她的声音缓缓的,虽然说的是北方话,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一些南边的口音,软糯悦耳。

    任瑶期努力想象若是依着自己幼时的脾气,听着这番话会是如何的反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方姨娘见她不说话,伸手替她整了整被子,又道:“等过几日身子好些了就去看看太太和三小姐吧。我刚探着你额头还烫着,夫人和三小姐那边车马劳顿才将将安顿,今日你就先歇着。我去吩咐人来给你换床铺?”

    母亲和三姐已经回了院子?任瑶期点了点头。

    方姨娘便起身出去了,帘子外头传来了她低柔的吩咐声。

    过了一会儿,两个丫鬟便抱着被褥进来了,走到北面的那张架子床旁开始铺床。

    那架子床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睡过人了,原本是有些潮的,好在屋子里烧了地龙,新换上的被褥也是干爽的。虽是如此,可是比起那热炕来,还是要冰冷不少。

    身体先热而发汗,乍然又遇冷收汗,其实是极容易着凉的,不知道方姨娘知不知晓。

    任瑶期让那个叫青梅的小丫鬟去弄了几个小手炉来,放进了被窝里捂着,又让她们去拿一套干尽的贴身衣裳,先去熏炉上烘热了。

    青梅与另一个丫鬟雪梨小声嘀咕:“先是嫌热,这会儿又怕冷,五小姐与三小姐果真是亲姐妹,都惯会折腾人。”

    “嘘——以后这话可千万别说了,东厢的回来了……”

    任瑶期没有听到丫鬟们的抱怨,等床上捂热乎了,她让丫鬟伺候她换了贴身的衣裳,扶着去睡了床。

    被小炉子捂了这许久,床上的热度与炕上的温度相差无几。

    才躺下不久,就有人端着药碗进来了。

    “五小姐,该喝药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小声唤道。

    任瑶期睁眼,便看到了之前来找朱嬷嬷的那个身穿深绿色缎面袄,石青色棉裙的清秀女子,她是方姨娘身边的一个叫金桔的大丫鬟。

    “不是说要换方子吗?”任瑶期被金桔扶着坐在了床头,看了那药碗一眼。

    金桔脸上带着笑:“吃了这一剂再换。姨娘原本请了大夫来,半路被周嬷嬷拦下去看三夫人和三小姐了。大夫去老太太那里回了话后却被管事给送走了。姨娘说明日再去给您请大夫来。”

    “母亲她生病了?”

    金桔闻言看了任瑶期一眼,笑道:“三夫人与三小姐赶了一日的路,外头又是冰天雪地的,想是担心受风寒吧。五小姐,药要凉了,快些喝了吧?”

    药碗凑到了她嘴边,任瑶期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蹙,这不是她之前吃的药方。

    之前吃的那方子虽然不温不火,却也是对症的,这碗药却是改了好几味药材。

    她离开任家后曾跟着裴先生读了不少的书,史书兵法这些不说,律法星相堪舆佛经这些都有涉猎,药典更是背熟了的。

    世生万物皆是相生相克,药草性分阴阳平,疾病又分寒热湿燥。

    对症下药不仅需要清楚药物的归经、走势、升降、浮沉,互相配伍,还需知道五行生克,七情和合。

    而相恶,相反,都是用药大忌。

    比如,她原来吃的药方中有一味乌头,乃药中下品,有毒。不过制成成药之后配伍得当,也可成为良药。今日这碗药里除了有乌头,还有一味半夏。分开用都是无碍的,用到一起却是犯了药性相恶之大忌。

    除此之外还有几味药材配伍的也极为不妥,所以这药她若是喝了,虽不至于立即就伤了身体的根本,只原本已经好的差不多的病又要拖延个几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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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姐姐

    她依稀想起上一世母亲和三姐回来的时候,她因为病情加重,没有及时去给母亲请安,却在几日后父亲回府时,穿戴着父亲给她从京都带回来的衣裳首饰出门见客。

    三姐任瑶华因此而愈加看她不顺眼。

    任瑶华恨她没有将母亲放在心上,薄情寡义。

    她也怨母亲待姐姐比待她好上千百倍,愿意陪着姐姐去庄子上吃苦,却将她一人留在府里让姨娘照看,连她重病都不曾派人来瞧她,还将过来给她看病的大夫打发去了什么毛病也没有的三姐那里。

    任瑶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时候,过往却又渐渐清晰起来。这时候再来看当年那些事情,她自然瞧出了当中的猫腻。

    有人在暗处捣鬼,处处挑拨她与任瑶华的关系。

    “五小姐?再不喝的话,药就要凉了。”金桔见她瞧着药碗皱眉,忙陪着笑脸催促道。

    任瑶期皱着眉头接过了药碗,凑到唇边。金桔见她肯喝,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任瑶期却是将药碗又移开了,眉头皱得更紧:“我怎么觉着今日的药瞧着更苦了些?”

    金桔心中一跳,眼睛往那药碗中一扫,强笑道:“怎么会?小姐您都还没入口……”

    任瑶期用眼角斜了她一眼,傲慢道:“本小姐久病成医,一闻就知道今日的药苦了!”

    “这……”

    金桔强忍着脾气挤出一个笑脸,想要继续劝,任瑶期又道:“你去找方姨娘要一碟乌梅丝儿来,就是那种用薄荷叶和蜂蜜一起腌制,上面还洒了雪糖的。”

    金桔嘴角抽了抽,原来今日这么难说话是因为贪嘴,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起身道:“奴婢这就去。”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任瑶期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内室,便收起了脸上的矜傲之色,披上厚厚的棉袄下了床,端着药碗走到了内室的那架屏风后面,将药倒在了恭桶里。

    之后又回到了床上倚坐好了,想了想又将那碗里还剩下的几滴药汁点了些沾在自己的唇角处。

    金桔很快就回来了,进来看见药碗空了不由得一愣,任瑶期已经有些不耐烦的道:“怎么去了这么会儿!想要苦死我啊!”

    金桔忙将手中的一碟乌梅丝递了上去,任瑶期用碟子旁的银钎子取了一块入口,之后满意的半眯了眼睛:“好甜——”

    金桔的眼睛却是偷偷的瞄那药碗,又看了看任瑶期,见到她嘴角还有残留的药汁的时候满意了,笑容也真诚多了:“这乌梅丝儿可是姨娘用娘家的秘法制的,别的地方都吃不到。今年雨水多,北边好几个种着上好的青梅的园子都遭了涝,所以姨娘也只腌制了这么一坛子,上次九小姐说要吃,姨娘还不给呢,说是要留着给五小姐的。九小姐因此与我们姨娘置了好几日气呢。”

    任瑶期见外头的帘子动了动,突然偏头朝金桔眨了眨眼,笑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原来九妹妹这么小家子气,你不告诉我还不晓得呢。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她知道你与我说她的坏话的。”

    金桔闻言脸上一白,她没有在背后说九小姐不好的意思。

    “五小姐,我……”

    任瑶期打断了她的话,将自己手碗上的一只莹润通透的白玉镯子摘了下来递到了金桔眼前:“我从不亏待自己人,这是打赏给你的。”

    金桔瞟了一眼镯子,心中一跳,刚要出口的反驳的话却是硬给咽下去了。

    她看了看左右,将镯子小心收到了衣袖里,轻声道了一句:“奴婢谢五小姐赏。”

    任瑶期掩着小嘴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想睡会儿,你下去。”

    “是,五小姐。”金桔伺候任瑶期躺下后,退下了。

    任瑶期等了一会儿,轻声唤道:“谁在外头?”

    一番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青梅与雪梨两个丫鬟掀帘子进来了。

    “小姐,有何吩咐?”青梅殷勤的凑上前道。

    任瑶期道:“你过来伺候我穿衣起身。”

    青梅赔笑道:“小姐,您要做什么吩咐奴婢一声就是了,还是不要起身吧?”眼睛却是在任瑶期的手腕上瞟了一眼。

    任瑶期装作没有看见她的视线,似笑非笑道:“本小姐要如厕,你也能替?”

    青梅忙道:“那,那将小袄披上就是了。”

    任瑶期皱眉:“你想让我着凉,还是想要我如厕的时候衣衫不整有失体统!”

    如厕还要什么体统?平日里不也是这样的吗?青梅汗颜。

    一旁的雪梨却是忙上前道:“小姐别生气,奴婢伺候您穿衣就是了。”一边还冲着青梅使眼色,让她不要多话。

    雪梨伺候着任瑶期穿上了一件厚袄,又套上了百褶裙。

    “去把我那件猞猁皮的厚斗篷拿来。”任瑶期吩咐雪梨道。

    雪梨一惊,这是要出门的装扮?

    “小姐?您要出去吗?”青梅已经开口问道。

    任瑶期不理她,只看了雪梨一眼。

    雪梨被她拿眼神一扫,不得不起身:“诶,奴婢这就去。”转身之前却是朝青梅使了个眼色。

    青梅笑着道:“小姐,您要去哪里?您与奴婢说一声,奴婢好去安排。”

    见任瑶期不理她,她眼珠子一转:“奴婢去给您准备个手炉,免得您出门着凉了。”说着转身就走。

    “站着。”任瑶期淡声唤道,虽然只是轻轻的两个字,却是让青梅的脚步顿住了。

    “去把我那条有二百五十六颗珠子的长链子找出来。”

    “是,小姐。”青梅心里虽然极想去找朱嬷嬷报信,却是不敢违拗任瑶期的话,忙去了梳妆台,不一会儿就找出了一串由拇指盖儿大小的粉,白,金三色珍珠串成的长链子来了。

    “小姐,奴婢给您带上?”这链子太长,任瑶期戴的话要绕个三四圈才行,平日里她都是嫌累赘不戴的,今日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任瑶期却是摇头:“我嫌这链子土气,你给我改改。”

    “啊?”青梅呆怔,“小姐要怎么改?”

    任瑶期指了指上头的珍珠道:“拆开来,一颗粉的,一颗白的,一颗金的这样夹杂着串。”

    青梅又苦着脸去壁柜里找针线。

    这时候雪梨已经将那件猞猁皮的鹤氅找了出来,见青梅还在屋子里没有离开,不由得皱眉。

    任瑶期让雪梨给自己简单的梳了头,穿上了鹤氅,就要出门。

    “青梅留下串珠子,雪梨跟我来。”

    与青梅对看了一眼,雪梨犹豫了一瞬,还是赶上前去给任瑶期打帘子。

    任瑶期这还是两天里头一次出门,外间的帘子一掀,寒风便裹夹着鹅毛大的雪花回旋着扑来,冰渣子打得脸上生疼。

    即便穿的厚实,身上也还是暖和的,脸上却是瞬间就冻冷了,睫毛上沾了雪花,眨了眨眼化开了一朵,模糊了视线。

    她已经多年没有见到北地的风雪了。

    “小姐外头冷,还是回去吧?”雪梨小心地劝道。

    任瑶期没有理会,她将头上的风帽往下拉了拉,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然后头也不回的朝正房走去,越往前走脚步越快,到后来竟是小跑了起来。

    “五小姐,小心地滑——”雪梨在后面追着。

    紫薇院不小,西厢离着正房还隔了一个穿堂和大大的庭院。

    任瑶期沿着游廊一路飞奔而过,从连接抄手游廊的廊门筒子出来的时候还差点儿踩到正房檐廊下半化的轻薄积雪滑倒,可是等真的站在正房门口的时候却是有些近乡情怯。

    靛蓝色绣着金玉满堂的门帘下泄露出来了几丝亮光,任瑶期隐隐约约听到了正房里有人在说话。

    “五小姐。”当值的丫鬟原本瞧见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沿着游廊跑了过来还有些纳闷,待借着廊下的防风灯看清楚是任瑶期后吓了一跳,连忙墩身行了一礼就急急的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儿那靛蓝色的帘子就从里面被掀开了,一个身穿银红色绣牡丹花出锋毛皮袄,鹅黄色百褶裙,长得杏眼雪肤的美丽女孩子走了出来。

    她长任瑶期两岁,身量生的又较同龄人高挑,站在门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俏脸含冰,正笼罩在她身上的橘红色灯笼光也无法让她看上去暖上半分。

    任瑶期愣了愣,张了张嘴:“三……”

    不想话还没有出口,那女孩子却是突然抬起手朝着她脸上狠狠地扇来,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让在场之人都愣怔住了。

    “任瑶期,你还有脸来!”冷冷的声音带着些嘲讽在任瑶期嗡嗡作响的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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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冲突

    檐下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落雪簌簌声可闻。

    旁边站着的丫鬟婆子们都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是那小心的瞧着任瑶期和任瑶华两人的目光却都是带了些紧张。

    任瑶华冷厉的目光死死盯住任瑶期,见她挨了一耳光之后只是捂着脸颊抿紧了嘴唇看着她一言不发,没有扑过来要还她一巴掌,心里虽然有些奇怪,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憋屈让她心中的恨意站了上风,她二话不说抬手又要再扇。

    这时候正房的门帘又是一动,一个四十来岁身材颀长,双鬓微白的嬷嬷走了出来。

    她一瞧见廊下两人的对峙脸色就是一变,见任瑶华还想要动手忙闪身过去一把将任瑶期搂在了怀里护住,面容严肃的对任瑶华道:“三小姐,我们今日才刚回府,你这又是做什么?别忘了太太还病着呢。”一面却是悄悄朝任瑶华使眼色。

    任瑶华瞧见嬷嬷眼中的焦急和担忧,想着母亲还病着,咬了咬牙,将手放了下来,看着任瑶期的目光却依然冷冽。

    任瑶期将她们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周嬷嬷明面上瞧着是护着她不被任瑶华打,紧紧搂着她的双臂却是将她的胳膊也一并抱住了,让她不能动弹,这是防着她扑上去找任瑶华报仇。

    “五小姐,您也不要闹腾了好不好,太太她正病着呢,你进去看看她吧。”周嬷嬷板着脸低头对任瑶期哄道。

    任瑶期点了点头,示意周嬷嬷放开她。

    周嬷嬷原本以为还要废上一番口舌才能劝住任瑶期,不想任瑶期却似是轻易的就认了这次的亏,她不由得愣了愣,随即仔细打量了一下任瑶期的神色。

    任瑶期捂着脸微微垂眸,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

    周嬷嬷试着慢慢放开了手,任瑶期果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绕开了任瑶华掀了帘子进了正房。

    紫薇院的总体布局是开间短,纵深长,所以虽然算得上是个三进的大院子,正房却是只有三间,好在房间都很宽敞。

    正中的明间是正厅,东次间可以用来会客,临窗一个大炕摆上炕桌后是平日用饭的地方。西次间则是卧室,再往里还有一间小净房,净房有一扇小门朝北向开,方便从第三进的后院送热水进来。

    任瑶期径直往西次间走去,西次间挨着北墙摆着一张千工满雕敞厅床,新换上去的红色绸帐挂在了床柱的铜钩上,床上正躺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那妇人长了一张鹅蛋脸,头发浓密,面容非常秀美,脸色却是带了些病态的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可能因为喜欢习惯性的蹙眉,眉间有些淡淡的“川”字纹,使她原本年轻的面容增添了老态。

    “母亲……”任瑶期轻轻走到床边,看着那即便是闭着眼睛也不敛愁容的妇人,哽咽着轻唤了一声。

    她的声音不大,床上的妇人却是若有所觉的动了动眼睫,睁开了眼睛。她长了一双妩媚的杏眼,任瑶华的眼睛与她像足了十分。

    她似乎很困倦,可是在看清楚眼前的任瑶期的时候却是温柔的笑了,朝她招手唤道:“期儿?过来让娘看看你长高了没有。”

    任瑶期快步上前,扑到敞厅床外的围廊下跪了,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李氏胸前“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氏见任瑶期哭的凄惨,不由得愣了愣,她将手放在任瑶期的头上摸了摸,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这时候帘子一掀,任瑶华和周嬷嬷走了进来。

    任瑶华见任瑶华扑在李氏身上哭,怒火立马高涨,冷笑道:“她能怎么了?不就是向您告状我又打了她么?还以为她在府里待了一年,受了那个贱人的调教,能长进不少,不想还是这么不知所谓,只会冲人背后放冷箭!”

    说着就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扯住了任瑶期的手臂要将她拉出去。

    任瑶期身体本就没有全好,被她这么突然的狠狠一扯,不小心摔倒在了地上,她的脸抬了起来,左脸上的五个手指印也赫然呈现在了李氏眼中。

    李氏惊呼一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是失了力气又倒了下去。

    “母亲——”任瑶期将任瑶华的手甩开了,上前去看李氏。

    任瑶华也不管任瑶期了,她将任瑶期推开,自己上前扶了李氏,见她要起身就扶了她坐在床头,将床里边的一个软枕垫在了李氏背后:“娘,您刚喝了药,起来做什么?”

    李氏却是一把拉了任瑶期过去,捧了她的脸仔细瞧了瞧,责备地看向任瑶华:“华儿,你怎么能对妹妹下这么重的手!”

    任瑶华瞥了任瑶期脸上的五指印一眼,冷冷道:“若不是周嬷嬷拦着,我定要再赏她几个耳光。”

    任瑶期的左脸已经有些红肿了,李氏瞧着心疼的紧,任瑶华的话让她有些生气,她皱眉道:“华儿!你快过来跟妹妹陪个不是!”

    任瑶华闻言微微扬了扬下颚,轻蔑地道:“我向她赔不是?下辈子吧!”

    “华儿!”李氏无奈地轻叱了一声。

    转头看向已经收了泪,依旧跪在她床前的任瑶期,李氏左右为难道,“期儿,你姐姐她不是有意的,你……”

    可是看到任瑶期脸上触目惊心的红肿,李氏的话又说不下去了,只能又去与大女儿商量:“华儿,看在娘的份上,你就不能退一步么?”

    任瑶华见李氏满是疲惫的脸上焦急的神色,咬了咬唇。

    她不想让娘伤心,可是让她放下自尊去与任瑶期道歉她又做不到,不由得有些僵硬。

    “算了母亲,不必了。”任瑶期轻叹了一声,突然抬头看向李氏道。

    李氏一愣,任瑶华也皱眉的看了过来,似是不信这话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任瑶期撑着李氏的床沿站了起来。

    她想起上一世等她病好了之后见到任瑶华,也挨了她的耳光。

    之后到了母亲面前,母亲也是让任瑶华道歉,她却觉得母亲偏袒任瑶华,不然怎么也该让她将那两个耳光还回去,而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

    幼时总有人在她耳边说,因为她的出生才会让母亲在任家不被婆母所喜,所以不仅祖母不喜欢她,母亲对她也是厌恶的,不然也不会每次都偏袒姐姐,委屈她。

    这种事情发生的多了,任瑶期便也信了,于是她与母亲李氏之间总有些隔阂。

    任瑶华喊李氏喊的是“娘”,任瑶期却从来都是唤她“母亲”。

    与庶出的九妹,六弟一样的称呼。

    任瑶华抬头,便看见李氏一脸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

    见她看了过去李氏忙道:“期,期儿你最乖了,比你姐姐懂事多了。”一副安慰小孩子的语气。

    一旁的周嬷嬷也适时笑着开口:“奴婢就说刚刚一看到五小姐就觉着有些不同了,原来是长大了也懂事了,以后太太你就可以放心了。”

    李氏点头干巴巴地道:“是啊。”想着任瑶期脸上的伤,忙对周嬷嬷吩咐,“快去用热帕子给期儿敷敷,上了药,不然晚上肯定会疼。”

    周嬷嬷看了看任瑶华,又看了看任瑶期,有些不放心让姐妹俩在一处,可是李氏又一直催促她,周嬷嬷也只能匆匆出去了。

    房里只剩下了母女三人,却是安静了下来,最后还是李氏拉着任瑶期坐在她床边打破沉默地问道:“期儿,你这一年在府里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有没有受委屈?”

    任瑶期摇头:“我很好,没受委屈。”

    “哦,你有你父亲在旁护着,她,她也不敢委屈你的。”李氏看着她呐呐地道。

    “呵!”任瑶华在一旁嘲讽地冷哼。

    任瑶期垂了垂眸:“母亲,你刚喝了药吗?今日还是先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着就上前去扶了李氏让她躺下。

    李氏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却是在躺下后拉着任瑶期的手不放:“期儿,让周嬷嬷给你上了药再走好不好?”

    任瑶期点了点头,安静的坐在了李氏的床边。

    任瑶华站在一边,目光带着审视冷冷地落在任瑶期身上。

    李氏却是拉着任瑶期的手看着她笑:“期儿,你真的长大了。”

    这时候原本出去了的周嬷嬷又回来了。

    “不是让你去要热水来吗?”李氏问道。

    周嬷嬷连忙走过来:“太太,热水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方姨娘来了,说是带着六少爷和九小姐来给你请安的。”

    李氏皱眉,疲惫地道:“我累了,还是让她们回去吧。”

    任瑶华却是冷哼一声:“您回来这么久了都没瞧见她来打个照面,这会儿来做什么。娘你躺着,我出去见她!”说着转身就走。

    “华儿——”李氏唤了一声,任瑶华却早已经掀了帘子出了西次间,李氏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周嬷嬷对李氏道:“奴婢跟去看看。”

    李氏点头,周嬷嬷便跟着任瑶华走了。

    任瑶期陪着李氏坐了会儿,想了想,还是道:“母亲,我出去找人给我擦药,你先歇着吧。”

    李氏想着周嬷嬷怕是一时回不来,忙点头:“那你快去吧。”

    任瑶期帮李氏理了理被子,也退了出来。

    才出了西次间,任瑶期就听见了东次间里有声音传了出来。

    走近了,便听到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边哭边骂:“立什么规矩?祖母也没有说要立规矩!你算什么东西?又凭什么骂我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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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阻止

    “我是你嫡姐,是你姨娘的主子!你说我算什么东西?一年未见,你学的礼仪都喂狗去了?方姨娘,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结果?”任瑶华冷笑道。

    “三小姐恕罪,是婢妾教管失职。”方姨娘声音低柔,姿态放得极低,“九小姐,快去三小姐赔个不是?”

    任瑶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我才不要与这种恶毒的人陪不是,她要害死六哥,还打骂我们。姨娘,我们走!”

    “任瑶英,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次。”任瑶华冷冷地道。

    “说就说,你……唔……唔……”

    “三小姐,求您饶了九小姐的口无遮拦,她还小不懂事,一切都是婢妾的过错,婢妾给您跪下了。”方姨娘急急地恳求,一边捂住任瑶英的嘴不让她再激怒任瑶华。

    “姨娘——”任瑶英哭叫,听起来场面有些凄惨。

    任瑶期看了一眼门外,方姨娘带来的丫鬟和婆子应当还站在外头,她有些头疼。

    想了想,她还是掀了帘子。

    东次间里方姨娘低垂着头直挺挺的跪在了任瑶华面前,任瑶英在一旁拼命想要将方姨娘拉起来,被方姨娘甩开了。

    任瑶华站在炕前冷眼看着,周嬷嬷看了看方姨娘又看了看任瑶华有些欲言又止。

    六少爷任益鸿皱着眉站在帘子旁,似是想要上前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有些为难。

    那边几人也注意到任瑶期进来了。

    “五小姐,你的脸——”方姨娘一眼就看到了任瑶期脸上的伤,忍不住惊声低呼。

    任瑶英也惊讶地盯着任瑶期左脸上的五指印,然后又扫了任瑶华一眼,对方姨娘道:“五姐定是被三姐给打了!”

    肯定的语气,怎么听怎么有些幸灾乐祸。

    “你来做什么?”任瑶华冷着脸道。

    任瑶期看了任瑶华一眼,走过去扶方姨娘起身:“母亲让我过来与方姨娘说,她刚喝了药精神不足不好见你们,六弟与九妹妹的孝心她已经知道也心领了。今日雪大风寒,路面又滑,还请姨娘早些带六弟与九妹妹回去歇着,否则若因此着了凉姨娘不心疼,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是要心疼的。”

    方姨娘身子一僵,飞快地看了任瑶期一眼,又看向任瑶华。

    任瑶期也顺着方姨娘的目光也看向任瑶华,见任瑶华只冷笑着站在那里,又接着道:“不想姨娘这么诚心,还在这里给母亲跪下磕了头,我一定会去转告母亲的。”

    任瑶英嚷嚷道:“我姨娘跪的不是……”

    任瑶期迅速截断了她的话:“姨娘跪的不是母亲还能是谁?这里只有三姐,六弟,九妹还有周嬷嬷。三姐,六弟,九妹你们虽然名义上是姨娘的主子,可是方姨娘毕竟是父亲正正经经抬进府里的妾室,还育嗣有功,算是半个长辈,跪你们哪一个都不合理也不合情。若是被外人知晓了,岂不是会说你们张狂?”

    在场之人皆是面色一变。

    方姨娘似是想要说话,任瑶期却是不给她机会:“再说了,即便我们几人都是孩子,不懂这些道理,姨娘却是向来被祖母夸赞知书达理,蕙质兰心的,难道她也不懂这个道理么?她若跪的是你们,岂不是故意陷你们于不义?我是不信姨娘会做这种事情的,是吧姨娘?”

    任瑶期放了去扶方姨娘的手,站起了身,偏头朝着她笑,一副对她十分信任的样子。

    方姨娘低下头,缓缓挪着膝盖转过身子,面朝着西次间李氏的卧房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磕完了头方姨娘自己起身,轻轻扫了扫嫩黄色缎面皮裙上的灰尘,然后才抬头看着任瑶期柔声道:“五小姐说的对,婢妾跪的是太太,非是他人。”

    方姨娘将自己眼中对任瑶期的探究之色隐藏的很好,任瑶期也装作没有看到,依旧是一副熟稔的模样轻快地道:“既如此,姨娘便与六弟,九妹妹回去吧。周嬷嬷,你快派几个婆子给方姨娘她们打灯,外面路滑,可要她们扶仔细了。”

    周嬷嬷一愣,看了任瑶期一眼,又看了看冷着脸一言不发的任瑶华,最后还是低头应了一声是,对方姨娘躬身道:“姨娘,六少爷,九小姐请,奴婢让人送你们回去。”

    方姨娘朝周嬷嬷点了点头,对任瑶华道:“三小姐,婢妾明日一早就过来伺候太太。”说完就毫不拖泥带水的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

    周嬷嬷也跟了出去。

    任瑶期目送着方姨娘那柔美却挺直的背影走出了正房,点漆的黑眸虽然还带着笑,却沉静的如同冬日的湖面,深邃无澜。

    任瑶华的目光则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在任瑶期脸上,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

    “任瑶期,你什么意思?”

    任瑶期想了想,看着任瑶华认真地道:“三姐,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意思?刚刚我若是任由方姨娘跪下去,由着七妹妹闹下去,惊动了府里其他人,你以为吃亏的会是谁?”

    任瑶华眼神莫测的盯着任瑶期半响,却是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讽刺:“我以为你与方姨娘交往甚密,与六弟他们手足情深,因而见不得他们在我这里受委屈。难不成你忘了,当初是谁当着祖父祖母的面一口咬定是我推了六弟落水。”

    任瑶期垂眸不语,这是她与任瑶华之间的死结,解释无益。

    况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不奢望今日就能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

    “就当我不希望母亲再受牵连吧。”

    这时候,周嬷嬷带着四个个捧了铜壶、铜盆、脸巾和药箱的丫鬟走了进来,对两人躬身回道:“三小姐,五小姐,奴婢已经谴了四个婆子送了方姨娘回芳菲院。”

    方姨娘虽然是她们父亲的姨娘,却不是住在紫薇院,而是带着一双儿女独自住了一个院落,虽只是一个一进的小院,也算是天大的脸面了。

    任瑶期点了点头,周嬷嬷指挥着丫鬟将铜壶、铜盆等物放在了一旁的梅花小几上,两个小丫鬟行礼退了出去只留下了李氏的两个大丫鬟在屋里:“五小姐,奴婢给您敷一敷脸吧,不然等会儿出去吹了风晚上会不舒服。”

    任瑶期点了点头,走回去坐到了炕上。

    大丫鬟喜儿将脸巾打湿拧干,周嬷嬷接了过去轻轻给任瑶期敷脸,面巾上滚烫的热度让任瑶期忍不住偏了偏头,周嬷嬷忙道:“五小姐,敷一敷就好了,您别动。”

    任瑶期便坐着没有动,毕竟不是任性的十岁孩子了,一点痛忍忍就过去了。

    两个大丫鬟喜儿与鹊儿对视了一眼,又垂下了头,一个捧着药瓶候着,一个重新又拧干了一条面巾等着周嬷嬷换取。

    任瑶华也没有走,坐在炕上的另外一侧低声与周嬷嬷说起了李氏的病。

    任瑶期默不做声的听着,这才得知李氏是路上染了风寒,偏偏回来后又在任老太太的院子外头跪了许久,因此病情加重了。大夫来看过,给开祛风寒的方子。

    上一世任瑶期自己也病了,所以不知道李氏生病的事情,也没有人告诉她。好了之后去给母亲请安却被任瑶华两巴掌打了出来。

    她当时病了四五日,好起来的时候李氏也病愈了,可见李氏这病应当不打紧。

    任瑶期想着明日还是要找周嬷嬷要大夫开给李氏方子看看。

    周嬷嬷帮任瑶期热敷几次,又接过鹊儿手中的药膏给她轻轻的抹上了一层。任瑶期坐着不动,任由她折腾。

    “五小姐,您是不是病着?”周嬷嬷注意看了一下任瑶期的脸色,见她眼下有些浮肿,嘴唇也不若平日里水润,想着任瑶期并没有在李氏回来的时候出门迎接,便出口问道。

    任瑶期顿了顿,点头:“病了些时日,不过这几日已经见好了,约莫再吃两剂药就能痊愈。”

    周嬷嬷又气又急:“五小姐,生病了怎么能见风?你身边的婆子丫鬟们不知道拦着吗?”

    说到这里,周嬷嬷了脸色又是一变:“你说你已经病了些时日了?”她们在庄子上豪不知情,留在任府的人竟是没有给她们递信。

    “嗯,上个月时冷时热的时候病的。”秋老虎过后,北方气温急降,寒热交替,最易生病。

    周嬷嬷皱眉看向任瑶华,任瑶华已经满脸寒冰:“看来这紫薇院的人都已经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周嬷嬷叹气:“我们走了一年,老太太又将紫薇院交给了她照管,自然是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想着莺儿与朱儿两个丫鬟性子沉稳,又跟了太太多年,留下来看院子最为合适,府中若是有个什么事也能及时遣人给庄子上送个信儿,不想却是让老太太给婚配了出去,如今她们连内院都难进,倒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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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算计

    莺儿与朱儿配给了外院的两个小厮,成了外院的普通仆妇。

    任家外院与内院界限分明,有些人即便在任家当了一辈子差,想要踏入那一扇垂莲柱出挑屋檐的垂花门都是极难的。

    “嬷嬷你应当说彼一时此一时!如今我们回来了,她还想能把手伸得这么长不成?”任瑶华双目淬冰,冷声道,“明日我就将她安排进来的那些,和原本院子里风吹墙头倒的奴才们都给撵了出去。”

    周嬷嬷劝道:“三小姐,我们才将将回来,这事儿还是先暂且放着吧?我们带回来的人终是少数,这紫薇院还需要人当差呢,就算是要重新挑人,或者另行采买也要先禀了老太太和大太太那头。况且要撵人也需有个由头,不能平白无故的就将院子里的人赶了,这样做不仅下头的人寒了心,老太太那边也不好交差。”

    任瑶华心里对方姨娘已是恨极,听了周嬷嬷的话便扬眉道:“祖母那边由我去说,至于由头么?那还不简单?懒散,碎嘴,偷窃,不敬主……主子给她们定了罪,她们还能驳了不成?”

    “三小姐……”

    “三姐是要把这任家上下的人都给得罪完了才肯罢休?”任瑶期突然出声道。

    任瑶华冷脸冷眼朝任瑶期看了过来,任瑶期对她的怒意视而不见淡声道:“方姨娘是给紫薇院重新安排了不少人进来,只是除了我身边的朱嬷嬷以及两个贴身丫鬟外,大都并不是她自己的人。”

    “不是她的人?”周嬷嬷想了想,沉吟道,“按理说不过年余时间,她确实也没有那么大本事……”

    人脉是需要经营的,周嬷嬷帮李氏经营了十几年也不过得了身边伺候的十几个正真的心腹,还被打发走了两个。

    任家的另外几个太太也都不是吃素的,怎么会任方姨娘太过坐大,骑到她们上头?

    任瑶期点头:“现在紫薇院里的丫鬟婆子,大多是一年前新从各处庄子上选上来的。”

    任瑶华却是冷笑着斜睨了任瑶期一眼:“这院子是方姨娘管着,挑人不还是要经她的手?这些人即便之前与她没有什么干系,走了她的路子不也成了她的人了?”

    任瑶华虽然性子刚烈,却不是一个愚钝的人。年纪虽然不大,却因自幼就帮着软弱的李氏拿主意,而自有一番主见。

    任瑶期听任瑶华这么一说也不否认,反而点头赞同道:“三姐说的没错,这些人走了方姨娘的路子,得了这么个闲差,所以都对她感恩戴德,这一年她在任府下人们口中的名声越发好了。”

    李氏与任瑶华去了庄子上,紫薇院里主子少,份例却是照旧,方姨娘又从不克扣,所以紫薇院的差事便成了任家奴才们公认的油水多的闲差。

    这一次任瑶华虽然脸色更为难看,却没有立即出言了。

    大丫鬟喜儿忍不住疑惑道:“可是开始五小姐不是说这些人不是方姨娘的人吗?现在又说是她的人……那到底是不是她的人?”

    任瑶期想了想,轻声道:“这些人虽然都是方姨娘新从庄子上挑出来的家生子,却都与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五太太院子里得力的婆子丫鬟们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就比如管我们院门钥匙的牛嫂子她的小姑子是老太太院子里桂嬷嬷的大儿媳,管我们院子来客时的茶水的那个柳儿是大太太身边一等大丫鬟秋分的亲妹妹,后院负责热水的刘婆子原本是任家外院的一个门房婆子,不过她的侄女现在在五太太院子里管着账……”

    周嬷嬷也算是在后院里摸滚打爬过来的老人了,听了这么几句就听出了当中的厉害关系,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丫鬟鹊儿也是惊怒道:“她竟然拿我们紫薇院的差事来做人情,讨好任家其他主子!”

    任瑶期摇了摇头,她看了任瑶华一眼。

    任瑶华嘴唇紧紧抿着,让她冷然的脸上带了几分倔强的神色,眸子里却是怒火如炽。

    “她这么做固然能讨好老太太,大太太身边的人,不过最主要的目的却不是这个。”

    众人闻言,将的目光都投向了任瑶期。

    任瑶期却是看着任瑶华:“她的目的是三姐和母亲。”

    无视几人错愕的眼神,任瑶期继续不急不缓地道,“她是算准了三姐的性子的,知道你定是容不得她安排的人留在紫薇院,一回来就会着手清理内院。其实这些人与她没有丝毫干系,被打发到了哪里都碍不着她。她给出去的人情她照收,你却是因此而得罪了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五太太的人。”

    任瑶华怎么说也是任家的女儿,加上任老太太对她总有几分眷顾,所以她总会回到任家的。方姨娘自始至终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从未想过能将任瑶华和李氏彻底赶出任家。

    她是妾室,即便生了儿子也不能扶正,所以她要的是三房后院的掌控权。

    是即便李氏与任瑶华回到任家也再不能撼动她的地位。

    “这个卑鄙无耻的毒妇!”喜儿咬牙骂道。

    任瑶华倒是因为怒极而渐渐平静了下来,用冷漠的语调一字一句道:“她就等着瞧吧,我定会让她好看!”

    任瑶期却是冷静的问道:“你要如何让她好看?让她来给母亲立规矩,然后趁机整治她?”

    任瑶华抬目,沉着脸看着任瑶期。

    周嬷嬷怕姐妹两人又吵起来,忙打圆场:“三小姐也是想着咱么走了一年,任家的人更是只知道有方姨娘,不知道有太太这个正经主子。想要借着给方姨娘立规矩的机会给太太立威。”

    任瑶期也不想与任瑶华吵,遂点了点头:“想法没有错,时机却不对。”

    “哦?怎么不对?”任瑶华挑眉,冷冷道。

    任瑶期认真道:“我之前不是问了三姐要怎么给方姨娘好看?在你离府之前,确实是给过她几次好看,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能给她好看,让她吃了瘪也无处申冤?”

    任瑶华没有说话,喜儿却是道:“当然是我们三小姐在老太太面前比方姨娘更得脸!有老太太撑腰,方姨娘见了三小姐自然不敢放肆。”

    任老太太不喜欢李氏,对任瑶华这个孙女却是不错的。

    当初任瑶华推了任益鸿落水,老太太也认为她是年少气盛,加之失手,并非蓄意陷害庶弟性命,帮着她在任老爷子那里说过好话。

    “方姨娘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若是有一日老太太她不再站到三姐这一方了,那又该如何?”

    “这怎么可能,老太太向来疼爱三小姐,我们在庄子上的时候她也遣人给三小姐送过吃食。”鹊儿忙摇头。

    任瑶华与周嬷嬷却是沉默不语。

    老太太身边并不缺承欢的小辈,如今的任家是大太太嫡出的四小姐任瑶音与五太太嫡出的任瑶玉最为得宠,常常被老太太留宿在荣华院的东暖阁。

    今日任瑶华与李氏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见了任瑶华虽然很是欢喜,可是在任瑶华给李氏求情的时候却被她冷着脸斥责了一番。

    以前在任家,任老太太是从不会对任瑶华说一句重话的。每次任老太太为难李氏的时候,有任瑶华在一旁打圆场,任老太太便会给孙女几分脸面。

    “所以三姐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想法子找方姨娘的麻烦,让自己刻薄霸道的名声被人有目的的大肆宣扬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而是努力巩固自己在老太太面前的地位。只要你还是老太太身边最得宠的孙女,你以后想教训方姨娘机会多的是。”任瑶期冷静又客观的指出。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这份冷静中,所流露出来的对任老太太的冷漠。似乎在她心里,任老太太只是在内宅之中用来立足的工具,有利用价值,而非她嫡亲的祖母。

    “三小姐,五小姐说的有道理。”周嬷嬷琢磨了一遍任瑶期的话,越想越是心惊。

    方姨娘先是剪除了李氏留在紫薇院的旧人,一是可以切断了李氏与任家主宅的联系,让任瑶期与李氏,任瑶华之间的隔阂加深。二是给她接下来要弄到紫薇院的那些人空地方。

    她这么做,等任瑶华回府之后必定会暴怒,于是她的后招就来了。

    让任瑶华彻底失宠于任老太太,并得罪任家上下的主子奴才们陷入孤立之境,这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任瑶华这会儿也想明白了,不由得心中憋屈,她想嘲讽地反问任瑶期一句“我失宠于祖母,不正好称了你的意?”

    可是对上任瑶期那沉静的眸子,她还是将话给咽下去了。

    任瑶华虽然不置可否,可是周嬷嬷却是十分了解她的,知道她定是听进去了。便十分欣慰地对任瑶期笑道:“五小姐果然是长大了,这些事情连夫人与老奴都没有想过呢。”

    任瑶期垂眸不语,她前世师从帝师出身的裴之砚,这些内宅的弯弯绕绕在她现在看来就如同揭开了皮影戏的幕布与控台,掌控着人偶举手投足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控线,皆入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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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面对

    任瑶期见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最近因为有病在身,都是用了药就睡下了,今日早过了她睡觉的时辰,又说了这么些话,已是累极。

    周嬷嬷见她下盘有些虚浮,知道她定是不舒服,赶紧忙让喜儿上前去扶了:“五小姐,让喜儿送你回房吧,今晚就让她给你值夜,你身边的嬷嬷和丫鬟都不可靠,还是防着些的好。”

    任瑶期任周嬷嬷给她仔细整理身上的大氅与风帽:“喜儿姐姐送我回去之后还是回母亲这里当差吧,你们才回来,紫薇院里又多了不少外人,人手捉襟见肘。我身边那两个丫鬟虽是方姨娘派给我的,却也因此不敢轻易违拗我的意思,她们已经伺候我一段时间了,没有出过大岔子。况且我的病也见好了,不比母亲正需要照料。”

    周嬷嬷闻言,神情微暖:“太太身边还有奴婢呢,五小姐尽管放心就是。”

    任瑶期还是摇头:“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暂且如此吧,过几日我若还是没有好,嬷嬷再让喜儿姐姐去照料我。”

    周嬷嬷是李氏身边最为倚仗的管事,喜儿、鹊儿,以及被配了人打发到了外院的莺儿和朱儿四个大丫鬟是她为李氏精心调教出来的心腹。这样的人还是都留在李氏身边的好。

    周嬷嬷见任瑶期坚持,也不好再劝,只亲自送来她出门,直到看到她被几个丫鬟簇拥着消失在了前一进过厅的角门处才又转身回了正房。

    进了东次间,见任瑶华还坐在她原本的位置上手里拿着一把小银剪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青花瓷烛台上的灯芯,烛影被她拨弄得摇曳不定。

    周嬷嬷轻叹一声走上前去轻轻将任瑶华手中的剪子拿走:“三小姐,仔细烫到手。”

    任瑶华对周嬷嬷这个母亲身边的老仆向来敬重,便也没有多言。

    “三小姐,明日方姨娘来给夫人请安的时候若是提出要侍疾,就让太太推拒了吧。她性子狡诈,太太却秉性敦厚,别吃了她的暗亏都不知道。您虽然能制住她,却也毕竟差了辈分。哪家也没有由嫡女出面教训父亲妾室的道理,传了出去对您名声也不好。”

    任瑶华淡淡“嗯”了一声。

    她虽然不怕自己的名声传出去不好听,任瑶期的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她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落入那贱人的圈套,要收拾她,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个方姨娘当真的打的好算盘,我竟然没有料到她能如此阴险恶毒。您若是中了她的计,坏了名声,不仅失宠于老太太,还会得罪府里其他的主子。紫薇院里若是没有你在老太太面前转圜,夫人以后的日子必定更为艰难,我们三房上上下下岂不就全捏在了她的手中,任她摆布?”

    想到这里,周嬷嬷忍不住一身冷汗。方姨娘虽然是设计让任瑶华得罪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五太太身边的人,可是周嬷嬷知道这些在主子们眼前得力的丫鬟婆子们关键时刻能产生怎样的作用。

    “这笔账,我会记下的!”任瑶华那还略显稚嫩的脸上,狠厉的神色一闪而逝,让不小心瞥见的周嬷嬷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周嬷嬷看着任瑶华那晦暗不明的神色,心中有些担忧:“三小姐,五小姐她既然先向您示好了,以后你们姐妹两人就好好相处吧。”

    任瑶华看了周嬷嬷一眼,冷声道:“她算计我被赶离任家这笔帐就这么算了?”

    周嬷嬷语塞,只能小心地劝道:“五小姐当时只有九岁,方姨娘又如此奸猾,她分不清是非被人利用了也情有可原。您且看她今日说的那些,哪一句不是为着您好的?你们是嫡嫡亲的姐妹,应当相互扶持同舟共济才是,否则岂不是正好称了那女人的意,却惹得你们的母亲因你们的不和而暗自垂泪?”

    任瑶华面无表情地做在那里一言不发。

    周嬷嬷小心地觑着她的神色,还想再劝,任瑶华却是已经站起身来:“赶了一日夜的路,大家都累了,今日早些歇下吧。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再过来探望母亲。”

    周嬷嬷见她如此,也只能按下心里的话暂时不表,想着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合。这姐妹两人一个果决,一个聪慧。若是能同心,哪里还用担心那个方姨娘?

    任瑶期前一夜吹了风,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便晚了,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可是想着李氏那边方姨娘早晨要去请安,不知道有没有出什么岔子,便有些躺不下去了。正想要把丫鬟唤进来,伺候她起身,却听到了外间有母亲李氏身边的大丫鬟喜儿的声音。

    “……现如今天儿冷了,这热茶要时刻放在炭炉子上温着,以备主子们随时解渴。只是你们也要知晓,饶是最上好的银丝碳在内室中燃久了,也会令人胸闷不畅。所以这碳火炉子须得放在通风的厅里,而主子内室里摆放的茶水却是每过三刻钟就得一换。”

    “我们进府之时姨娘要我们去大太太身边的严管家那里学过规矩,严管家可没有教过我们这些规矩。”青梅有些不服气的嘟囔。

    喜儿冷声道:“我现在不是正教着吗?若是连这点儿规矩都学不会,就去与你们方姨娘说,让她再换个清楚些的丫鬟给我们五小姐使唤!你们当小姐身边每月八百钱二等丫鬟的月例是这么好拿的!”

    两个丫鬟都没声了。

    任瑶期于是朝外头轻唤了一声。

    不多会儿,喜儿就掀了帘子进来了,赶紧走到床前朝任瑶期行了一礼,笑着道:“五小姐您醒了?现在要起身用早饭么?奴婢让她们领了饭在炉子上温着呢,等您用了早饭,药也应当熬好了。”

    任家除了逢年过节之外,每日三餐都是各房各院按人数去大厨房按着饭点领饭食。除此以外只有任老太太的荣华院里有小厨房,其余就连当家的大太太那里也是在大厨房用饭的。

    当然,份例之外再给银子的话,大厨房也是可以开小灶的。

    见任瑶期点头,喜儿就立即吩咐了青梅与雪梨两个丫鬟去打水进来给任瑶期洗漱。自己则上前来帮任瑶期穿上一件莲青色松江棉布面子的小袄。

    这种小袄是冬日里不用出门见客的时候在内室里穿的,舒适轻巧又保暖。

    “你怎么过来了?”任瑶期见屋子里只有自己与喜儿两人在,便出声问道。

    喜儿一边给她扣襟扣,一边笑着道:“太太知道您病了,怎么也不放心,奴婢若是不过来看着您,太太就要自己下床来了。五小姐您就当心疼太太,可千万别赶奴婢走。”

    任瑶期听闻是李氏让她来了,便也不好说让喜儿回去的话了。

    “另外,周嬷嬷让奴婢跟五小姐说一声,方姨娘今儿一早过去给我们太太请安的时候非说要留下来侍疾,被太太好言劝回去了。周嬷嬷说让五小姐您安心养好病,不要让太太挂念就是您的孝顺了,太太身边有她瞧着,不会出大乱子的。”

    这种话别人说不得,李氏身边的周嬷嬷却是敢说的。她性子刚直严厉,遇到小主子们不对之处也会不避讳的指出来,而不怕被记恨责骂。

    任瑶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多会儿,青梅和雪梨便领着小丫鬟们捧着铜盆,脸巾,痰盂等物进来了。

    喜儿让青梅和雪梨两个丫鬟在一旁看着,自己亲自示范了一次怎么伺候主子洗脸,擦牙。

    喜儿是周嬷嬷亲自调教出来的,细心周到之处自然非青梅与雪梨两个丫鬟可比。

    洗漱事毕,喜儿又亲自动手伺候任瑶期吃了早饭。

    当药端上来的时候,任瑶期闻了闻,发现又换回了原来她吃的那个药方。

    不知道是因为怕李氏等人回来了发现药里有端倪,还是见阻止她去缓和与李氏,任瑶华的关系的伎俩失效便索性收了手。

    方姨娘向来是一个知道审时度势,行事果断之人。

    到得第三日的时候,任瑶期的身子已经差不多好全了。

    这意味着,她要恢复每日对任老爷子与任老太太的晨昏定省。

    时隔十几年,她又要再次面对那群所谓的血脉至亲了。

第8章 任家

    任家以租赁煤矿经营煤窑起家,世代定居燕北幽州。

    在幽燕十六州被辽人的铁骑践踏的那几十年时间里,尽管家产尽散,族人凋零,任家也没有离开这片土地随朝廷南迁。

    之后第四任燕北王箫岐山不堕先祖威名,带领一干部众收复幽燕十六州,将辽人拦截在了嘉靖关外,燕北地区重归大周治下。

    在此百废待兴之际,当时的任家家主任宝明拿出妻子藏在马桶隔层下面的三根金条,不顾家小的反对孤注一掷买下了幽州云阳城外西山的几处无主的荒山山头。

    许真是任家时来运转了,这西山竟是出煤宝地,任家买下的那四五个山头挖出来的煤尤其质优,每岁产量不仅能供应整个幽州地区还能贩运到周边州城。

    加上任家家主擅于钻营,不过几年时间任家的煤栈便开遍了燕北。

    财大气便粗,任家从此自诩为燕北豪族。

    燕北初定之后,燕北地区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豪族不知凡几。

    除了世代镇守燕北实为燕北无冕之王的燕北王府,战后北迁回来的一些老牌北方世家如云家,还有在跟随燕北王在北伐之战中崭露头角而跻身名流的苏家,以及凭借各种运气手段大发了一笔横财的任家之流。

    新旧贵族之间互不服气,新贵们看不惯老牌世家们明明穷酸的要命偏偏还眼高于顶,老牌世家们瞧不起新贵们根基尚浅缺少世家气度,双方人马明争暗斗互相耍心机使绊子。

    直到燕北王从中调和,加上两派之首的云家与苏家首先把手言和,燕北局势才真正稳定下来。

    几十年下来,新派与旧派家族之间虽还偶有争端,却大都已经在燕北王府的强力施压之下能和平共处了,还有不少结为了儿女亲家。

    任家现任家主任永和之妻出生蓟州世家丘家,丘氏的父亲那一脉虽非丘家嫡枝,却因丘家族长无子而将丘氏的哥哥过继了去,由此现任的丘氏族长实为任老太太丘氏的嫡亲兄长,丘氏也因这一层关系在任家愈加挺直了腰杆儿。毕竟任家虽因因缘际会勉强跻身为为燕北豪族,相较于云家、丘家那种老牌世家,终究还是差了些底气。

    任家主宅位于云阳城外九十多里的西山南麓白鹤镇上,白鹤镇虽然比不上燕北第一城云阳城的繁华,却因地处南北交通要塞之上而繁荣兴盛,历为兵家必争之所。

    任家的这幢宅子占地极广,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之美丝毫不亚于南都园林。

    据闻这里以前也曾是一户名门世家的祖宅,因举族南迁而将这宅子贱卖了,后被任家家主购得,修缮一番之后搬了进来。

    任瑶期自出生起就住在这里,在十六岁离开任家之前她极少走出这座虽然老迈腐朽蠹蚁滋生,却被添瓦漆墙修葺得富丽堂皇的地方。

    病愈之后的任瑶期第一次走出了紫薇院,走在九曲回廊下再一次打量这座宅邸的时候却是另有一番心情。

    平心而论上一任任家家主她的曾祖父在购置宅邸之时还算是有些眼光的,把精致讲究的屋舍先撇开不谈,整座宅子的风水取势却是极佳的。

    它东南高西北地,背靠西山,前有小白河,这是风水堪虞中所追求的“天地之势”。又因所依之西山来脉悠远,起伏蜿蜒而成为宅邸的“生气”来源,使整座宅子成为藏风,聚气之地。

    而楼阁如云,房舍高下,错落有致,大道小径八方呼应。家主所居的荣华园更是位于中心位置,布局似太极阴阳鱼图,内院加上外院一共八座院落形成八卦之势。

    地善则苗盛,宅吉则人荣。

    当初建这宅邸之人定是位不世出的堪舆高手。

    只是这样的宅邸就算是住龙子凤孙也是住得的,而任家虽然能暂时借了它的运势,时间一久却终究是无法压制它的贵气,怕是会被它的运势所反噬。

    也难怪她在离开任家几年后曾听人说起任家没落,这宅子又易了主。

    至于这宅子里住着的其他人去了何处,她已经没有兴趣去打听了。

    穿过荣华院那饰有琉璃瓦与壁墩的高大随墙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庭院中央那置于浅水池中的巨型灵璧石,因那石头形状神似山峦而取名为“苍山雄踞”。

    据说这石头是前任家家主任宝明花费巨资从安徽千里迢迢运回来的,也算是任宅的一处奇景。

    绕过灵璧石便是荣华院那三间广阔的花厅,平日里都是关着的,只在年节和宴客的时候全部大开,客人多的时候还有两旁东西两个跨院可用。

    穿堂而过,是荣华园正房前庭。

    任家老太太丘氏有个怪癖,她不喜花木,嫌弃那些花红柳绿的玩意儿招虫蚁。所以整个庭院入目只有一水儿的接缝齐整的青石地,也只有春夏之际墙根处冷不防的冒出来一两棵小草儿那会才能看到一点绿色,可惜一冒头就会被扫院子的粗使婆子给连根拔了。

    大雪连下了两日便放了晴,积雪还未花开便又被北风吹成了硬冰,任瑶期这一路都是捡着廊下或是铺了棉地衣的地儿走。

    荣华园的庭院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丁点儿冰雪的痕迹,早已经被打扫得只能看到那一片一成不变的青石地面。

    此时,正房前庭的青石地上正趴跪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她们穿着任府二等丫鬟靛蓝色冬服,以额抵地跪得端正虔诚,身子却斗得如同那寥寥挂在枝头的枯叶,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

    任瑶期从她们身旁走过,踩上连着正房台基的踏跺的时候还能听到她们吸啦鼻涕水的声音。

    “是八小姐跟前伺候的芳儿和卉儿。”原本落后一步的青梅打量了那两人一眼,忙赶上前两步,故作神秘的半掩着嘴在任瑶期耳边禀报,不难听出当中带着有好戏可看的兴奋。

    任瑶期置若罔闻,站在帘子外头等婆子们朝里头禀报。

    任家的规矩极大,尤其是任老太爷和任老夫人的荣华院,正房里头若是没有应声是不能进去的。李氏回来那日,就是因为任老太太没发令让她进屋而在这廊下跪了一个多时辰。

    好在今日老太太没想折腾任瑶期,门口的婆子很快给任瑶期打起了帘子:“五小姐您请。”

    屋里的暖风迎面而来,任瑶期抬步走了进去。

    荣华院正房坐北朝南五间,最中间一间为明厅,这时候却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丫鬟侍立在右边次间的雕花月洞门前。

    见任瑶期进来,两个丫鬟屈膝行了一礼,将那福字纹的锦帘撩了开来,右次间里的轻微的声响便传了出来,还夹杂着一股烙盒子的香味。

    快到老太爷和老太太用早膳的时间了。

    任家的晚辈们来请安都得是空腹,等伺候了长辈用完了晚膳才能各自回院子进食。

    任瑶期进去的时候便看见大太太王氏正领着她的长媳赵氏在布置炕桌。

    靠着北墙一张大炕上已经摆上大大小小十几样早食,还有几个丫鬟提着几没有开盖儿的食盒立在一旁。

    大老爷任时中领着儿子和侄儿们坐在东西两边的楠木交椅上,三小姐任瑶华,四小姐任瑶音,九小姐任瑶英则立在南窗下。

    任瑶华与任瑶期同在一个个院子,来荣华院请安却从未同进同出过。之前任瑶华在任家的时候每月有一半的时间是住在荣华院东稍间的暖阁里的,住在紫薇院的时候每日也是来的比她早。

    任瑶期扫了室内一圈,低头同长辈们见礼。

    大太太转头看着她笑道:“五丫头身子好全了?老太太昨日还说了要你多休息几日,晨昏定省先不用急着过来呢。”

    任瑶期低头道:“已经全好了,再躲懒不来的话也说不过去。”

    大太太笑着点了点头:“好孩子。你能恢复的这么快可不要忘了你方姨娘的功劳才是,大伯母虽然掌着家,可这次给你请医问药之事全赖你姨娘在张罗。”

    任瑶期看了大太太一眼,笑了笑,低头应了声是。

    王氏这位当家太太在任家的名声还不错,处事公正,赏罚分明。

    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功劳她不揽,责任自然也不用她负。

    任瑶期与大太太寒暄完了便走到南窗下与任瑶华她们站到了一处,屈膝给比她大的三小姐任瑶华和四小姐任瑶音行了礼。

    任瑶华一如既往的对她视而不见,四小姐任瑶音倒是朝她和善地笑了笑还还了礼。比她小的九小姐任瑶英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朝她草草礼了礼,任瑶期只点了点头,便站到了任瑶音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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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南已完结文:[bookid=2288861,bookname=《名门闺杀》]

    ·

第9章 祖父母

    这边才刚一站定,就听到了外头的丫鬟们齐声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的声音。

    任瑶期挺立的背脊一僵,随即缓缓吸吐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了。

    东次间里原本坐着的几个爷儿们都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亲自动手摆放碗碟的大太太也迅速的将手中的一碟凉拌福禄豆腐放到了炕桌偏东南的位置,急急迎到了雕花月洞门处。

    任瑶期与这屋子里所有的人一样,身体微微前倾立直了,双手垂放在身侧,眼帘半敛。

    大太太才迎了三四步,任老太爷与任老太太便走了进来。

    任老太爷今年五十有六,却是高大威严,精神矍铄,目光如炬。站在他身边的任老太太比他小了几岁,圆圆的脸盘,细眉细目,年纪虽然不小了脸颊两侧却是各有一个酒窝,让她不笑的时候也像是笑着的,平白无故就添了几分慈祥。

    任瑶期看着这两人走进来,一人一侧坐在了炕上,低着头跟着大家一起上前去给任老太爷与任老太太磕头。

    她行礼问安的动作一步不错,听着上方任老太爷那如晨钟一般浑厚的声音:“都起来吧。”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了上一世离开任家之时,也是这个声音在她头顶上用不容置疑的威严语气说道:“即便是离开了任家你也要时时刻刻记住你是任家的人,记住是任家让你衣食无忧的长大成人。只有任家屹立不倒,你们这些任家女才能在外站稳脚跟!”

    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从任家出去的女子出门前都要受任家老太爷这样一番教导,她当时却只是想冷笑,那还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能将无耻的话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任老太爷似是忘记了,当时她这个正要出门的任家女并不是要出嫁。

    她的一生被彻底毁了,他还能与她心平气和的交代要她为家族发挥最后一丝余热。

    任瑶期的右手胳膊被人轻轻撞了撞,让她迅速回过神来,转头便对上了四小姐任瑶音那微微惊讶的面容。

    原来大家都已经站起了身,唯有她还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任瑶期装作有些虚弱的样子站起了身,任瑶音伸手扶了她一把:“五妹妹,你是不是病还没好利索了?”

    众人的目光都被引了过来,大太太也忙走了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好了吗?”

    任瑶期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衣袖下紧紧攥着的拳头松开了,低声道:“今晨起身的时候吃了最后一剂药,想必是药效发了出来的缘故,病确实是好全了的。”

    任老太太淡声道:“既然不舒服还过来做什么?我这里还少了一两个人请安不成?”

    大太太忙笑着打圆场:“五丫头也是孝顺,这才一病愈就过来了。”

    “好了,让孩子们都退下去用膳吧。”任老爷的手在几上轻轻一顿,屋里立即安静了下来。

    任老太太便摆了摆手,眼睛在晚辈们当中一扫:“华儿、音儿留下来在我屋里用,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便都躬身要退,任瑶英撇了撇嘴看了任瑶华和任瑶音一眼,有些不情不愿。

    这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笑声,接着帘子一掀,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牵着一个满脸不情愿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这妇人穿了一件真紫色绣百蝶纹样锦缎面子的狐皮袄子,杏黄色百褶裙,头上挽了一个元宝髻,环佩叮当,长相甜美讨喜,脸颊上有一对与任老太太有些相像的酒窝。

    “哟,我今儿来迟了?”那妇人惊讶地看了众人一圈,似是对自己的迟到十分意外,随即立刻换上了甜美的笑魇:“父亲母亲,还请饶了媳妇这一遭吧?您二老也知道,媳妇平日里来请安是再积极不过的了,极少有晚来的时候。媳妇给您二老磕头了。”

    说着就赶紧拉着依着她站着的小姑娘一起在屋子当中正正经经的跪了,恭谨的磕了头。

    等她起了身,任瑶期这些晚辈们便上前去行礼,唤了她一声“五婶。”

    任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我还以为这府里的规矩要废了,一个两个的都要称病不来,正想要与老爷子商量将这早晚请安的规矩给免了,好合了你们的心意。”

    五太太林氏闻言却不害怕,反而是捂着嘴笑了,模样儿十分娇俏:“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别人媳妇是不知道,媳妇自个儿若是每日里不来荣华院伺候您老人家,可是连饭也吃不香的。我家玉儿也是如此,是不是啊玉儿?”说完她还不忘轻轻拉了拉女儿的衣袖。

    八小姐任瑶玉长得与她娘有七八分相似,闻言迅速抬眸看了老太太一眼,点了点头。

    任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面色却是如常,并不见难看,显然是并不真的生气的。

    “父亲,母亲,媳妇伺候你们用膳。”

    林氏煞有介事的将自己手腕上的一对翡翠镯子摘了下来,随手递给了一旁立着的一个丫鬟收着,自己上前去立在了老太太身侧,拿起一双银箸准备布菜。

    任老太太瞪了她一眼:“行了,这会儿来卖什么乖?碍手碍脚的!这里不用你,让你大嫂和侄儿媳妇来。”

    林氏抿嘴一笑,也不坚持,将手中的银箸又递还给了大太太,还笑着道了一句:“母亲嫌弃我粗笨不堪呢,大嫂总是比我得她老人家欢心。”

    大太太谦和地笑了笑,也不与她辩。

    任老太太看了看林氏,又看了看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有些站立难安,还时不时向南窗外看的任瑶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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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争宠之战

    (前一章末尾小修了一下,不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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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让人再支个桌子,就摆在隔壁稍间。老大带着哥儿们先回去,老大媳妇,老五媳妇和姐儿们暂且留下罢。”

    这是老太太要留饭的意思了。

    任老太爷平日里对这种小事向来是不过问的。所以听了老太太的吩咐,大老爷任时中便带着儿子侄儿们退下了,大太太躬身应了,便要去领着丫鬟们布置桌子。

    林氏忙拦了大太太,笑道:“大嫂别忙了,还是我去吧。”

    大太太看了老太太一眼,见她没有什么表示,便对林氏点头笑了笑:“劳烦五弟妹了。”

    林氏斜了大太太一眼,嗔道:“大嫂这是什么话,倒像是我平日里什么活儿也不干似的。今儿这破天荒的勤快了一回,还得当您这一回谢,您这是当着晚辈们的面儿埋汰我呢吧?”

    她声音清脆,口齿伶俐,这话里的意思听着有些带刺儿,可是从她口里说出来却让人觉得是关系亲密之人间的玩笑话。

    “别与这泼猴儿一般见识,她是向来黑的也要说成白的的,你让她去就是。”任老太太发话了。

    大太太笑着又立回了老太太身后。

    林氏闻言却是像得了夸赞一般,掩嘴一笑,扭身去了。

    任瑶期跟着林氏她们一起去了稍间,等任老爷子和老太太用完了早膳,大太太也过来了才一起吃了。

    八小姐任瑶玉有些食不知味,拿着筷子翻来覆去的捡着自己碟子里的一只水晶蒸饺,就是不肯入口,还好几几次偷偷往五太太那里瞧。

    五太太却是吃得慢条斯理,还与大太太夸了那道珍鲜冬笋十分可口。

    如果说任家最得宠的姑娘是任瑶华和任瑶音的话,那么任老太太跟前最得脸的儿媳妇就是五太太林氏了,连当家的大太太也要靠边儿站。

    不仅仅因为林氏嫁的是任老太太最小的老儿子,还因为林氏的嫡亲祖母是任老太太的姑母。

    任老太太的姑母当年嫁到了燕北最大的粮商林家,林老太爷过世之后林家的当家便是任老太太姑母的嫡长子,也就是林氏的父亲。

    林氏与任家五老爷任时茂两人青梅竹马,自幼就订了亲,成亲已逾十年育有一子一女。虽然五老爷每年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会跟着二房的老太爷在京城,夫妻之间的感情却是向来融洽。

    只是林氏虽然得脸,任老太太对林氏所生的女儿任瑶玉却是平平,任瑶玉在任老太太跟前远远不及任瑶华和任瑶音两人得宠。

    在任瑶华没有去庄子上之前,荣华园的东暖阁可以算得上是任瑶华一个人的闺房,就连大太太所出的四小姐任瑶音也是没有住在这里的。

    任瑶华走后,任瑶音与任瑶玉便相继搬了进来,顶替了任瑶华在任老太太面前的位置。

    任瑶期依稀记得,在任瑶华回来之后不久任瑶玉就被任瑶华设计赶出了荣华院,可是任瑶华自己却也没有占到便宜。

    最后顶替任瑶玉住进来的是她们的九妹任瑶英。

    而任瑶华却因为这件事情彻底得罪了五太太林氏,让原本就与她们母亲的李氏有些不对付的林氏越加看她们母女不顺眼,以致于得后来任瑶华彻底失宠于任老太太,最后得了那样一门不幸的婚姻。

    任瑶华的结局少不了林氏当年在背后的加柴添火,推波助澜。

    只是上一世任瑶期这会儿还生着病,并没有目睹任瑶华是怎么设计任瑶玉的。

    任瑶期想起外头跪着的那两个任瑶玉的丫鬟……难不成那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就是今日?

    想到这里,任瑶期看了任瑶华一眼。

    任瑶华正端着一只精致的粉彩福山寿海碗,小口地喝着莲子桂圆粥。因两人正好相对而坐,所以任瑶期看过去的时候被刚好抬头的任瑶华看见了。

    任瑶华见任瑶期皱突然打量她,不由得眉头一皱,瞪了回来。

    任瑶期身边的任瑶音发现了任瑶华的视线,不由得转头看了任瑶期一眼。

    任瑶期撇开了眼,低头吃饭。任瑶音知道这姐妹两人向来不合,以为她们又在闹什么别扭,便笑了笑丢开了。

    等大太太和五太太都相继放下了筷子,大家便也跟着停了箸。

    这时候任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金莲过来说,任老太太让太太小姐们用完早膳后便去明厅。

    众人不敢耽搁,被丫鬟们伺候着漱了口,净了手之后便跟着大太太一起去了明厅。

    荣华园正房的明厅十分宽敞,任老太太正坐在北面的那张紫檀木雕花大罗汉床上喝茶,没有见到任老爷子的身影,想必已经出门去了。

    任家如今家大业大,任家的当家自然是担子不轻。

    行完了礼之后,大家相继按辈分落座。

    任老太太将手中的茶碗放了下来,视线往下面一扫,最后定在了任瑶玉的身上:“玉儿,你过来。”

    任瑶玉看了看任老太太,可是任老太太那张连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着的脸实在是让她分辨不出什么来,她磨磨蹭蹭的起身,视线却是不停的瞄向坐在对面的林氏。

    林氏虽然还在与大奶奶小声说着话,却是第一时间就接到了女儿的求助目光,便暗中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怕,快过去。

    任瑶玉放了些心,慢吞吞的往前走了几步,在任老太太面前停下了。

    任老太太的声音还算是温和:“外头跪着的那两个丫鬟是你身边伺候的?”

    任瑶玉瞥了自己的母亲一眼,点了点头。

    “你可知道她们为何被罚跪?”

    任瑶玉下意识的又要往林氏那边看,任老太太却是突然重重拍了一下罗汉床上的檀木矮几,提声道:“我是在问你话!你往哪儿看?”

    任瑶玉吓得一抖,差点就要哭出来。她平日里性子算是活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祖父和祖母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也不爱在老太太面前说话。她这毛病被她母亲林氏教训了许多次,却总也改不过来。

    “娘,瑶玉她正是因为不知道那两个丫鬟犯了何事被罚跪,才会心里害怕偷偷跑回了蒹葭院的。她向来胆儿小,您别为她这上不得台面的毛病气坏了自个儿。”林氏心疼女儿,忙为她打圆场。

    任老太太面色微沉:“就是被你给惯坏的!”

    林氏自己倒是不怕挨骂,忙赔笑道:“媳妇知错了,这不才将她送到您跟前让您帮忙管教一番嘛?您教孩子教的好,如今云阳城里谁不知道我时佳表妹的?媳妇每回回娘家,祖母和母亲都要比着表妹说教媳妇一番。”说到最后,林氏还委屈上了。

    林氏口中的表妹是任老太太的小女儿任时佳,嫁给了林氏堂伯的独子。

    任老太太脸色微缓:“既是如此,我教训她的时候你就不要在一旁心疼。”

    林氏忙道:“媳妇哪里是心疼这丫头,媳妇这不是心疼娘您嘛!”

    任老太太轻哼了一声,又转头看向任瑶玉:“今儿一早,有人看见你的那两个丫鬟鬼鬼祟祟的包了一包东西出了院子。”

    任瑶玉才要往林氏那边看,又堪堪忍住了,结结巴巴地道:“祖母,我……我不知道……”把之前她娘教她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林氏很铁不成刚地看了任瑶玉一眼,不得不又站出来道:“母亲,是谁看见的?能否把她叫来问问清楚?这大冬天的早上,乌漆抹黑的看走眼了也是正常,又或者那两个丫鬟只是拿了玉儿换洗的衣服出去呢?”

    一直沉默的听着的任瑶期却是突然记了起来,她病愈出来之后荣华院乃至整个任家虽然没有人敢就任瑶玉被赶出荣华院的事情多做议论,她却是从朱嬷嬷那里听到过一件事情,且那件事情应该与任瑶玉被任老太太厌弃有直接的关系。****感谢阿拉伯塑料袋送的扇子~也谢谢一直默默支持某人的enigmayanxi~^^~`

第11章 对质

    那时她刚病愈出来,听见朱嬷嬷与方姨娘身边的金桔说任瑶玉那两个被卖出府去的丫鬟的娘老子和嫂子找了来,正四处托人帮她们把两个丫鬟这些年存下来的私房捎出去,还承诺会分些抽成给帮忙之人。

    不想那两个丫鬟的私房早就被老太太院子里的婆子们趁着去搜她们的住处的机会给搜刮走了,连个铜板儿都没有留下来。

    当时府里的人传言,任瑶玉身边的那两个丫鬟之所以被卖是因为她们偷了老太太房里的值钱物什,朱嬷嬷还感叹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被荣华院的那些人给瞒下了。

    金桔却是嗤笑道,那两个丫鬟根本不是因为偷东西的缘故被赶离出府,而是因为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弄了些不干净的玩意犯了主子的忌讳。

    朱嬷嬷正要再问,外头却有人来报说任瑶华因触怒了老太太被赶了出来。

    当时她正因为被任瑶华打了两巴掌而感觉失了面子,装病不出,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里还暗暗高兴。

    之后朱嬷嬷帮她打听到任瑶华之所以会惹怒任老太太是因为陷害任瑶玉的事情被五太太给揭露了出来。

    只是任瑶玉也没有因此而被平反,直至她离开任家,老太太对这个孙女也始终的淡淡的。

    现在想来,当年她无意中听到的那些也未必不是真事。方姨娘的那个丫鬟金桔有一个同胞姐姐叫做金莲,是任老太太房里的一等大丫鬟。

    只是这件事情未必是任瑶华所为,任瑶华很有可能是被人当了枪使。

    联想到之后在这件事情中唯一获利之人……

    任瑶期正这么想着,任老太太已经在上头发话:“去让外头的两个丫鬟进来,另外去把之前的那个婆子也叫过来。”

    任老太太身边的桂嬷嬷忙应声去了。

    不多会儿,之前跪在外头的两个丫鬟便被四个粗使婆子搀了进来。

    许是在外头跪的久了,两个丫鬟都被冻得脸色青乌,站都站不起来。婆子们一放手,她们便扑倒在地。

    “之前桂嬷嬷问你们话的时候,你们不肯说。如今跪了这么些时候,想必也清醒了些。”任老太太看着两人道。

    五太太也板着脸训斥:“有人说瞧见你们早上从荣华院里悄悄顺了东西出去,现如今当着老太太的面,你们就说实话吧。别到最后带累得你们八小姐也落了责备。我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最是容不得那欺主背主的奴才!若是你们瞧着老太太仁慈而执迷不悟,出了这荣华院我也不会轻饶了你们!”

    林氏的话说的十分义正严词,可是两个丫鬟闻言却是更加将头埋下了,两条膝盖还不自觉地打着摆子。

    任瑶期却是看了五太太一眼,难不成任瑶玉还真的做了什么会激怒老太太的事情?林氏这话分明是暗中警告两个丫鬟说话的时候要掂量掂量,若是她们敢把任瑶玉给牵扯进去,她绝不轻饶。

    任老太太掀了掀眼皮瞥了林氏一眼,又看向两个丫头:“再与你们一次机会。”

    “回,回老太太,奴婢们并未,并未从荣华院拿东西出去。”其中一个丫鬟结结巴巴地道。

    任老太太便再也不看她们。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地上跪着的两人一直发着抖,从她们僵硬的姿势就能看出来她们恐惧的很。任瑶玉也是极为不安的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

    其余的人都感觉到了任老太太此时的不悦,都不敢开口说话。

    “娘……”五太太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不得不出这个头。

    正当这时候,桂嬷嬷掀帘子进来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鸦青色棉袄子的婆子。

    “回禀老太太,六安家的来了。”桂嬷嬷束手立在了罗汉床边。

    众人的视线便都转向了那个正有些拘谨的磕头请安的婆子。

    任瑶期等她起身的时候也仔细打量了她一眼,果然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五太太则以十分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六安家的首先发难道:“你是哪里的婆子?怎么瞧着这般眼生?”

    六安家的闻言缩着头搓了搓手,看了桂嬷嬷一眼。

    桂嬷嬷忙解释道:“她原本是在外院回事处负责茶水的,因荣华院里扫庭院的两个婆子昨儿个清理院子的冻雪时摔坏了腰,老太太便让外头的管事新调了人进来暂代那两个婆子的活儿。”

    “原来是外院的。”五太太林氏笑着对老太太道,“娘,这外院的婆子第一回进二门,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呢,加上这些小丫头们都是一水儿的靛蓝色棉袄子,看错了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止住了林氏的话,问六安家的道:“你今儿早上看到的那两人是不是在这里?”

    六安家的左右看了看,目光定在了跪在她右边不远处的两个丫鬟身上,用粗短的手指指着她们道:“回老太太,在的。就是这两个姑娘。”

    “你看清楚了?这可是八小姐身边伺候的。”林氏皱眉。

    六安家的战战兢兢地看了林氏一眼,又挪过去一些近距离的打量了两个丫鬟几眼,冲着老太太点头:“奴婢肯定,就是这两个姑娘,当时奴婢正在用棍子敲廊檐下的冰棱,结果冰棱落到了颈子里,奴婢便躲到了旁边的茶水房想要清理清理。她们就是那个时候从茶水房门口走过的,其中一个姑娘右脸颊上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

    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中的一个脸上果然有黑痣。

    “她们手上拿的是什么你看清楚了没有?”任老太太冷着脸发话。

    六安家的搓了搓手,为难地摇头道:“是个秋香色缎子的包袱,被她们小心的抱在怀里,奴婢没有瞧见,只听到那个脸上有痣的姑娘让另外一个先往前去支开门房的婆子。奴婢听着觉着不对,就悄悄跟了上去,后来见她们把包袱提到了花园子里,奴婢还听她们商量着主子们就要起身了,先将东西藏起来,等到上午得空的时候再来处理。”

第12章 证据确凿

    此言一出,众人皆朝地上跪着的那两个丫鬟看去。

    任老夫人皱眉:“你们可听清楚了?还不如实招来!”她的声音不算严厉,表情也不够冷厉,却是让两个丫鬟牙齿都打起颤来。因为荣华院里的规矩向来极大,丫鬟们稍微逾规就会受一番皮肉之苦,被发卖出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任五太太看了那六安家的一眼,眼眸微转,突然笑着问桂嬷嬷:“既如此,那包袱想必是被找到了?不如拿出来瞧瞧是什么东西罢。”

    桂嬷嬷脸色有些为难。

    任五太太微微扬眉:“怎么?找不着婆子说的那包袱?”

    桂嬷嬷略低了头:“回五太太,奴婢正派人在寻,暂时还没有寻到。”

    五太太面上怒气一现,转头对老太太有些委屈道:“娘,媳妇知道您向来疼爱瑶华和瑶音她们甚于玉儿。媳妇也总教导玉儿道两位姐姐年长,理应多受些宠爱,我们玉儿也向来懂事,待姐妹们谦和有礼,从不嫉恨。她性子木讷不讨喜媳妇知道,可是也没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她的头上来吧?这没影儿的事情,不过是被个老眼昏花的外院奴才加油添醋的渲染了一番,想要借着混淆视听的机会来讨好主子讨赏罢了,怎么能轻信?这两个丫鬟虽然憨傻,可毕竟是我们玉儿身边贴身伺候的,这么无根无据的就给她们定下了一个偷盗的名声,这让我们玉儿以后在府里怎么做人。怎么在兄弟姐妹们面前抬起头来?”

    五太太说着说着眼泪就来了,就跟她人是水做的似的。

    任老太太见了面上有些不悦,轻叱道:“好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不过是喊丫鬟婆子们来问问话罢了!你当着晚辈们的面这么哭哭啼啼的像是什么话!”

    五太太掏出帕子来揩了揩,语气却依旧还是有些不平:“您这还没问清楚呢,就先给我们玉儿的丫鬟定了罪。明显是信了这婆子信口开河之言。您若是实在看不上玉儿这个孙女,我这就带她回去,将她打发去云阳城扔给她外祖母得了!您这儿还是留了瑶华给您老人家做伴儿吧。她口齿伶俐,人又机灵,向来得您欢心。”

    “娘……我不去外祖母家……”任瑶玉轻轻扯着五太太的衣摆一脸委屈。

    五太太轻轻推了女儿一把,骂道:“谁要你性子木讷不讨长辈欢心!”

    任瑶玉委屈的直抹泪。

    任老太太看着她们如此额头上青筋一跳,终于怒得拍了炕几:“谁说要送瑶玉去云阳城了!她是我任家的孙女,哪儿也不去!”

    任家大太太眼见要闹得不成样子,这会儿她再不站出来,等会儿老太太下不来台就得找她算账了,便上前去拉了五太太母女,温和道:“谁说老太太不疼玉儿了?若是不疼这个孙女,她老人家能将玉儿带在身边亲自管教?”又低头柔声安抚任瑶玉,“好孩子,你乖,不要听你母亲的气话。府里的长辈们谁不喜欢你谦和有礼,活泼可爱?快劝劝你母亲。”

    五太太见大太太出来打圆场了,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便渐渐收了声。眼睛却是瞟向了那当中站着的六安家的。

    大太太与五太太做妯娌多年,素来知道她的脾气,便主动帮她对老太太道:“老太太,五弟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大清早的,婆子年纪大了看差了也不是不可能。要不让桂嬷嬷带人清点清点屋里值钱的玩意,看看有没有遗失的?若是没有丢什么重要东西,那想必就是个误会了。”

    五太太这会儿也赞成道:“媳妇也赞成将这屋里的值钱玩意儿清点清点。看看到底是我们玉儿的丫鬟吃里爬外,还是这刁钻的婆子在信口开河!”

    大太太询问地看着任老太太。

    任老太太转头吩咐桂嬷嬷:“你带人去照着单子清点一下罢。”

    桂嬷嬷应声去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后桂嬷嬷带着几个大丫鬟回来了。

    “回老太太,屋里的东西都对着册子清点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东西遗失。”

    五太太顿时怒火冲天,指着满脸不安的六安家地骂道:“好你个目无主子的刁奴!是瞧着我们玉儿性子好好欺负是不是?别人的贴身丫鬟你不污蔑,偏偏要污蔑我们玉儿的!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任老太太见折腾了这么久就折腾出了这么个结果,脸上也是不好看了,正要发话,那被五太太骂得就差要将头埋回脖子里的六安家的忙跪了下来,急急对任老太太辩解。

    “老太太明察,奴婢哪里敢扯这种谎来糊弄您?奴婢确实是看见了的,并不敢半句虚言。”

    桂嬷嬷皱眉道小声道:“无凭无据的你要主子们怎么相信你?亏我还信了你替你将事情报了上来,现在脸我也要被你连累了。”

    六安家的闻言,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了,急急道:“奴婢,奴婢有法子能找到证据。”

    五太太气得咬牙:“你又想糊弄主子们吗?”

    六安家的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是,不是。是奴婢知道外院有个婆娘家里养了一条狗,鼻子极为灵验。前几日他们家男人出府之时被个扒儿将钱袋给扒了,结果被那狗儿领着人在五条街外的破弄堂里的一户人家家里将钱袋子找到了。”

    众人闻言皆是惊奇。

    任老太太道:“真有这么灵?”

    “灵不灵您让奴婢去试试便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外院借了狗儿来。让它嗅一嗅两位姑娘身上的味道,再跟着它去园子里找准没错。”六安家的打着包票道。

    “荒谬!那么多奴才都找不到,一条畜生能顶个什么用?难不成人还不如那畜生了?”五太太不屑地反对,

    六安家的忙道:“奴婢敢保证一定能成,若是最后真的找不出来,奴婢愿意领罪。”

    “娘……”

    五太太转头对着任老太太还想说什么,大太太往老太太那里看了一眼,却突然携了五太太温和地劝道,“既然这婆子敢这般断言,那便让她试试吧。找不到的话正好还两个丫鬟的清白,这样玉儿的脸面也保住了。至于这说谎的婆子……到时候就打了板子卖出去,看以后还有谁敢随便在老太太面前信口开河。”

    五太太闻言还想说什么,老太太却已经发话了:“让她去!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样来。玉儿是我孙女,我自然会给她做主,谁也别想随便往她的丫鬟身上泼脏水!”

    “多谢老太太。”六安家的大喜过望,磕了头谢了恩才出去了。

    “奴婢跟过去瞧瞧?”桂嬷嬷请示道。

    任老太太点头让她去了。

    又过了大概两刻钟,屋子里的人便听到外头传来了狗叫声,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大家伙。

    屋子里的小辈们都有些好奇的转头往门帘处看,可惜被门帘挡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任瑶玉脸上十分的惊惶不安,五太太脸色虽然也不好看,但是她还是忍住了,还往自己女儿那里使眼色让她稍安勿躁。

    不一会儿,桂嬷嬷就掀帘子进来了,这帘子一开一合间外头的狗吠声更为清晰可闻。

    “老太太,还要请这两个丫鬟出去让那狗儿嗅上一嗅。”

    两个丫鬟闻言花容失色,下意识地看向了五太太。

    任老太太点了点头,桂嬷嬷冲自己身后地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婆子便迅速上前掺起了两个丫鬟。

    见她们有些站不稳,桂嬷嬷便好心安慰了一声:“别害怕,那狗儿虽然瞧着大,却是不咬人的。”

    两个丫鬟几乎是在出了正房门的那一刻就惊声尖叫了起来,屋里的人听着被吓了一跳,老太太去捏着碗盖的手也抖了抖。

    “怎么回事!”

    桂嬷嬷已经忙跑进来回道:“没事,没事,那两个丫鬟胆儿小。不过主子们还是都不要出来的好,免得惊扰到。那狗儿身子有这么长呢。”桂嬷嬷用自己的手臂比划了一下,竟有六七岁的孩童那般的身长。

    大太太忙吩咐道:“安排几个人把手住门,别让那狗儿闯进来了、”

    桂嬷嬷应声去了。

    直到外头的狗吠声跑远了,屋里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不到一刻钟,桂嬷嬷就回来了。

    她进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个秋香色的包袱,走在她身后的是两个被搀扶着的面若死灰的丫鬟和大松了一口气的六安家的。

    八小姐任瑶玉脸色一白,一把拽紧了她娘的衣摆。五太太林氏立即牵住了女儿的手,狠狠地瞪了两个丫鬟一眼。

    可是两个丫鬟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感受不到她的眼风了。

第13章 一箭双雕

    “老太太,这是从假山下的石头缝里搜出来的。”桂嬷嬷低着头将包袱呈了上去。

    任老太太的眼风在五太太和任瑶玉面上扫过,示意桂嬷嬷将包袱打开。

    桂嬷嬷将包袱放在了炕桌上,背转身子将那包袱解开了,突然屋子里响起了她惊惧的抽气声。

    任老太太皱眉看了一眼,随即瞳孔猛然一缩,脸色变得铁青。

    众人都好奇的朝那炕几上看去,却见那秋香色的包袱皮已经被摊开在了炕几上,当中是一个白色的布偶,那成人两个巴掌大的布偶上竟是被红色的朱砂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符号,一眼看去触目惊心,也难怪向来沉稳的桂嬷嬷乍然一见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座之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在后院妇人们当中流传的诅咒之术。

    将风干的阴阳草包上白布制成人形,在上面缝上被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用狗血画上诅咒的咒语。

    任老太太那冷肃的目光看向那两个已经吓的“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的丫鬟:“你们竟然有胆子在府里行这种龌蹉的勾当!”

    两个丫鬟瑟瑟发抖地趴伏着求饶:“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啊……”

    大家族里最是忌讳这种邪门歪道,尤其是当家的人,最是不能饶恕这种行为。若是下人牵扯进去了,送到官府里也会被当众廷杖一百大板。

    衙门里的一百大板,其实就等于是要了人的性命。

    大太太也是脸色难看着道:“你们也太糊涂了,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我们任家最是不能容忍下人用这种阴私手段的!你们……哎……”

    那面上有痣的丫鬟似是反应了过来,突然转头看向了面无人色的任瑶玉,突然膝行了几步扑了上去:“八小姐救命,八小姐就命啊——”

    五太太正当恼怒的时候,见状一脚踢到那丫鬟的心口上,骂道:“给我住嘴!”

    那丫鬟却是把心一横,不管不顾地嚷嚷道:“这是八小姐的东西,奴婢只是奉命拿出去埋了,并不知晓当中内情啊!”

    另一个只顾着哭的丫鬟也忙一边抽泣一边道:“老太太,奴婢们怎么敢用这种东西诅咒主子,奴婢们真的只是奉命行事啊。”

    若是将八小姐拖下水,任家碍于颜面就不会将她们送到衙门去了。

    任老太太冷眼看向任瑶玉:“你怎么说?”

    任瑶玉正腿软,见问“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五太太火冒三丈,上前就将两个丫鬟踹倒在地,再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骂了起来:“你们两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这种脏水也敢往自己的主子身上泼?活得不耐烦了!”

    任瑶玉却是已经被屋子里的氛围吓得快精神崩溃了:“我只是好玩罢了,我……我……我用的不是狗血是朱砂……三姐她不会死啊……”

    可是这话却是承认了着东西是她做的。

    被点名提到的任瑶华脸色错愕,下意识的看向那炕几上的布偶。

    五太太被自己的女儿气了个倒仰,真想甩她一巴掌骂她一声“蠢货!”可是这会儿她再骂人也晚了。

    见屋子里的人皆是神情复杂的看向她们母女,五太太勉强忍下了心头的火气,转头对老太太赔笑道:“娘,玉儿她年纪小,不知道轻重。姐妹间的玩闹罢了,竟然扯上了这种东西。她不过是受到下面的人的挑拨,其实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这次也是媳妇管教不严,还请您老人家宽恕这一次。”

    诅咒之事被她三言两语就说成了姐妹间的小打小闹。

    见任老太太沉着脸不做声,五太太把目光投向了面色冷然的任瑶华,好声气儿地道:“瑶华,这次是你妹妹不懂事。你是姐姐,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她计较了,她不过是孩子心性儿,对你没有恶意的。五婶婶亲自给你赔罪了。”

    任瑶华却是不吃她这一套,面容讥诮地道:“五婶婶这话瑶华就不明白了,我原谅八妹妹是大人大量,不原谅就是小鸡肚肠?您这个做长辈的纡尊降贵亲自来向我这个晚辈赔礼,我若是不顺从您的话就是目无尊长?这顶帽子可着实大了,恕瑶华脑袋太小,戴不下。”

    五太太眼中闪过一丝恼羞成怒,可是今日是她女儿理亏在先,她不得不忍住了气,正想再说几句软话将场面稳住,那边桂嬷嬷却是“咦”了一声,将那布偶背后的那张写了生辰八字的布条抽了出来,这一看竟是惊恐不已,下意识的往老太太那里看了一眼。

    任老太太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也往她手上的那张布条上扫去,这一看竟是脸色大变,转头怒指着任瑶玉喝骂道:“畜生!跪下!”

    任瑶玉正抽噎着,见任老太太突然间勃然大怒,吓得身子一抖就跪倒在地。

    原本还在与任瑶华说话的五太太一愣,回过头来:“娘……”

    “不要叫我娘!看看你养的什么好东西!”任老太太起的连连喘气,拿起那布偶就朝五太太摔来,正好摔在五太太的脸上。

    五太太一愣,随即觉得有些屈辱,眼眶立马就红了。

    这还是她嫁到任家以来第一次收到任老太太这种责难。

    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就备受家中长辈的宠爱,从未受过丁点儿委屈。嫁到任家以后,任老太太也待她亲若闺女,从来都是在妯娌之间给她撑腰。

    这次却是当着大太太和这么多晚辈的面摔了她一脸。

    五太太委屈得眼泪像是掉金豆子一样,她抬袖往脸拭了泪,正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是眼睛扫到地上的那个布偶的时候,却是身子一僵,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屋里众人也看清楚了地上那张标着生辰八字的布偶,一瞬间屋里鸦雀无声。

    那生辰八字是用朱砂笔写上去的,触目惊心,可是上面却不是任瑶华的生辰八字。

    任瑶华出生在庚午年八月初六未时,那上面写着的时辰是对的,却是庚寅年。

    任府上下都知晓,任老太太之所以对三小姐任瑶华另眼相看,不仅仅因为任瑶华像她年轻的时候,还因为任瑶华的生辰与她是同一日,且是同一时辰。

    这用来诅咒的布偶上的生辰八字,很明显是任老太太的。

    任瑶期从头至尾看在眼里,五太太母女以及任瑶华脸上的惊讶都不似作假。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上一世五太太会一口咬定是任瑶华陷害了任瑶玉了。

    看任瑶玉的表现,这布偶应当确实是出自她手,可是她写的生辰八字是任瑶华的,最后却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任老太太的。

    最后任瑶玉因此被任老太太厌弃,而任瑶华重新获得入住荣华院的资格,试问还有谁比任瑶华更有陷害任瑶玉的动机?

第14章 姐妹商议

    “这……这不是我家玉儿做的!”五太太瞪圆了眼睛,抬头道。

    任老太太眼中是明显的失望之色:“是不是她做的,她自己都承认了,你还为她辩解什么?”

    “祖母,真的不是我!”任瑶玉满脸是泪,委屈地道。

    任老太太看了不看她,板着脸对桂嬷嬷吩咐:“把八小姐关到祠堂去,小小年纪这般目无尊长心思恶毒,这还得了?”

    五太太吓得立即跪了下来,恳求道:“娘,天儿这么冷,祠堂里连个暖炉子也没有,玉儿冻病了怎么办?”

    “我是让她去思过!又不是让她去享福!”任老太太不为所动。

    五太太拭泪:“娘,上次玉儿病了我祖母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最后还亲自派了身边的嬷嬷来看过才放心。媳妇不是心疼她受这皮肉之苦,只是不想长辈们担心。”

    五太太的祖母是任老太太的姑母,每次五太太一搬出这位祖母,就会起到些作用。

    果然,任老太太虽然脸色依旧不好,却是皱眉不语。

    任瑶华见状,嘴角溢出一丝讽刺的冷笑,正要开口说上几句。

    站在她旁边的任瑶期眼疾手快的从后面拉了拉她的衣裳。

    任瑶华怒而转头,任瑶期朝她使了个眼色要她稍安勿躁。

    原本任瑶华不想搭理她,却见大太太突然柔和地开口道:“五弟妹这话不妥当。林老太君疼爱曾外孙女这是人尽皆知的,可是我们老太太对晚辈们也向来是宠爱有加。今儿罚玉儿也不过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一片望子成龙的苦心,而非故意为难。”

    任老太太脸色好看了些:“还是老大媳妇脑子清楚。”

    五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任家明面上虽然是大太太当家,但是凭着老太太的宠爱,她也掌了府里几项实权。大太太性子好,对她从来都的能让则让,遇到什么事情也向来是扮演和稀泥的角色。

    只是今日不知道为何,没有帮她说话。

    五太太正琢磨着,大太太已经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声劝道:“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你就先服个软,要求情也要等她老人家气消了才好办,否则岂不弄巧成拙?”

    她这话虽然说的小声,可是也能让周遭的人听到,既当众劝了五太太,似是偏向于她,又不让老太太对她的行为反感。

    五太太知道她这话说的有道理,勉强按捺了下来,想着等下另外想法子。

    桂嬷嬷让丫鬟扶着泪如雨下的任瑶玉出去了。

    因任老太太心情不好,大家也都暂且退了下去。

    任瑶期带着丫鬟们回到紫薇院的时候,看见任瑶华正站在东厢的廊檐下,像是在看着她这边,又像是在欣赏门前石榴树上倒挂的冰钩。

    任瑶期脚步一顿,没有往连接西厢的回廊走,却是拐向了西厢的方向。

    等到她快走到任瑶华身边的时候,任瑶华撇头冷冷看了她一眼:“给我进来。”说着转身就往自己房里去了。

    任瑶华跟着她身后进去了,她身后的两个大丫鬟对视了一眼也想跟上,却是让任瑶华的大丫鬟香芹拦了下来。

    “我们三小姐让你们进去了么?”香芹斜眼看向她们,气势十足。

    三小姐的厉害紫薇院里的丫鬟无人不知,两个丫鬟缩了缩脖子半句话也不敢有的在廊下站了。

    任瑶华的屋子布置的与任瑶期的差不离,只是这里任瑶期很少来,因此还是十分陌生的。

    任瑶华径直走到自己的内室,坐在了炕上,也不招待任瑶期,只是有用那种含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任瑶期并不在意她的目光,自行坐在了炕几的另外一侧。

    “你在外院有人手吗?”任瑶期知道任瑶华在等她解释,可是她没有开门见山的说那件事情,反而先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任瑶华微微眯眼,目光锐利:“什么意思?”

    “你若是不想别人将今日这件事情牵扯到你头上,就赶紧派人去查一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六安家的,还有之前的那条狗。”

    任瑶华听出来了任瑶期的话里有话,眉峰一蹙:“这件事情与我有什么干系?”

    “现在是没有干系,不过可能马上就要有干系了。有人可不愿意放过这个可以一箭双雕的好机会。那布偶上面,老太太的八字根本就不是任瑶玉写上去的。”任瑶期不急不缓的轻声道。

    任瑶华闻言一怔,她毕竟是个聪明人,仔细想了想就觉得这件事情确实是有些蹊跷。

    任瑶玉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弄个诅咒来恶心她还有可能,要她去害老太太她还真没有那个胆儿,尽管她也经常私下里抱怨老太太偏心她和任瑶音。

    “任瑶玉想要害的人是我,可是那生辰八字却是让人做了手脚改成了祖母的?”任瑶华得出结论。

    她这个姐姐果然是极为聪明的,任瑶期微微一笑。

    “若是有人让老太太和五太太误会这个手脚是你做的呢?”

    任瑶华瞳孔一宿,转头瞪向任瑶期。

    “以五太太的性子,我们紫薇院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任瑶期叹道。

    五太太林氏,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芜菁!”任瑶华扬声唤她的大丫鬟。

    一个与任瑶华年纪相当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任瑶华道:“莺儿和朱儿你联系上了没有?”

    莺儿和朱儿原本是她们母亲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在任瑶华和李氏去庄子上的时候被方姨娘想法子给配给了外院的小厮。

    芜菁点头:“奴婢前日去找过她们,她们知道夫人与小姐回来了都十分高兴。”

    任瑶华点了点头,正要交代,任瑶期却是突然出声打断道:“除了她们没有别的可用之人了?”

    任瑶华皱眉:“她们在紫薇院多年,是母亲的心腹。”

    任瑶期没有反驳,只淡声道:“是啊,谁都知道她们是紫薇院的人,所以反而不好随便用了。另外换一个吧,小心为上。”

    任瑶华看了任瑶期一会儿,才与芜菁道:“你进府的时候不是曾认过一个干娘吗?我记得你上次说她在外院的茶水房当差?”

    芜菁忙点头:“是的小姐,前年她儿子生病求我和香芹借些银两与她,最后还是周嬷嬷求了夫人才凑齐了银子。”

    “你去找她打听些事情。”任瑶华细细嘱咐了芜菁几句。

    任瑶期等她说完了,又补充了几句,最后道:“在中午之前,我要知道消息,去吧。”

    芜菁一一记下了之后,便匆匆去了。

    任瑶期与任瑶华两人没有别的什么好谈的,便一起去了李氏那里。

    见她们两人一起过来,李氏和周嬷嬷十分高兴,两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有一句没一句的陪着李氏说了些话。

    芜菁是紫薇院传午膳之前回来的,任瑶期与任瑶华把她叫到了东稍间里问话。

    “小姐,那六安家的原本是外院回事处负责茶水的,奴婢的干娘正好认得她。还真让五小姐给猜对了,她与我们紫薇院当真是有些关系呢。且不单单是她,就连那条大狼狗的主人也与我们有关系!”

第15章 布局

    芜菁的话让任瑶华面色微冷。

    “是什么人?”

    “那六安家的是不久之前从庄子上来的,她与外院门房当值的徐婆子是妯娌。”

    “门房的徐婆子?”任瑶华一愣,愕然道,“莺儿的婆婆?”

    芜菁点头:“正是她。六安家的今日带进来的那条狗正是从徐婆子那里借来的。”

    任瑶华闻言,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突然她转头瞪向了任瑶期:“竟还真让你猜对了!如此一来,五婶婶她想不怀疑我也难。”

    “这层关系五婶婶也很快就能查到。”任瑶期笑了笑,看向任瑶华。

    任瑶华眼眸微眯,迈步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莺儿与她婆婆关系如何?”任瑶期没有任瑶华那么焦虑,反而打探起了不相干的事情。

    芜菁忙道:“奴婢那日听朱儿姐说莺儿姐运气不错,她公婆对她很是看重,她家男人也是个老实本分的。莺儿姐在家中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说一不二?”任瑶期微微挑眉,仔细咀嚼着这几个字。

    “呵!”任瑶华冷笑,“好一个说一不二!”

    任瑶期睇了任瑶华一眼,笑道:“若非如此,这赃要如何栽到你身上来?定然是你暗中指使了你以前的侍女动员了她的家人来给为你出头。”

    “现在要如何?总不能眼睁睁让那贱人得逞,躲在暗处渔翁得利吧?”任瑶华咬牙道。

    “办法么……自然是有的。”任瑶期想了想,缓缓道。

    任瑶华瞪了过来。

    任瑶期从正房出来之后,将朱嬷嬷叫了来。

    在李氏和任瑶华去庄子上的时候,这紫薇院里最大的管事嬷嬷就是朱嬷嬷,这让她着实风光了一阵子。

    可是自从任瑶华回来之后,这紫薇院里的事情她便是一点儿手脚也插不进来了。因此这几日,朱嬷嬷的日子也是极为不好过,她甚至还想过要去求方姨娘。

    只是方姨娘这几日不见人,听说是染了风寒,身子不适。

    “嬷嬷怎么无精打采的?”任瑶期打量了朱嬷嬷几眼,皱眉道。

    朱嬷嬷看了看左右,凑到任瑶期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哎哟!小姐您是不知道啊!这几日奴婢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三小姐她看您不顺眼,对待咱们这些终于您的奴才哪里会有好脸色?就说昨日吧,管事新从库房里搬了几个梅瓶出来,奴婢瞧着其中一个天青烟雨色的是您曾经想要来摆到厅里,冬日里插梅枝用。可是管事说这梅瓶是找出来给三小姐的。奴婢好声好气的求了几次,最后却被三小姐身边的几个刁钻的丫鬟给羞辱了一顿!奴婢这张老脸哦……”

    任瑶期火冒三丈:“岂有此理!任瑶华当真欺人太甚!”

    朱嬷嬷偷偷看了任瑶期一眼,见她果然是怒容满面,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她听院子里的丫鬟说,这几日三小姐与五小姐的关系并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了。可是她是最清楚任瑶期的性子了,尤其是在还挨了任瑶华一个巴掌的情况下,是怎么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的。

    “可不是嘛!小姐您也是夫人嫡出的,可是到了三小姐那里,您连个庶妹都不如!”

    任瑶期想了想,突然笑了。

    朱嬷嬷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小姐?”

    任瑶期朝朱嬷嬷招了招手,朱嬷嬷将耳朵凑近了些。

    “嬷嬷你放心,我这就帮你出这口气!原本我还想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忍她一忍的,不想任瑶华她才回来几日就这般嚣张,对我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是不想再忍她了,定要将她再弄到庄子上去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朱嬷嬷面上一喜,忙道:“那小姐您有法子了吗?”难怪这几日都没有闹起来,原来五小姐是在找机会。

    任瑶期点头:“这是自然。我今日发现了任瑶华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朱嬷嬷一愣。

    任瑶华笑了:“你知道今日祖母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吧?八妹妹被禁足了。”

    朱嬷嬷想了想,小心道:“听说是八小姐身边的两个丫鬟将脏东西带进了内院?”

    “其实根本就不关八妹妹的事,这是任瑶华在背后捣鬼!”任瑶期一口咬定。

    朱嬷嬷眼珠子一转:“小姐此言当真?”

    任瑶期斜了朱嬷嬷一眼:“自然为真,我是听说今早那个污蔑八妹妹的婆子是任瑶华的人。只要我去将这事儿告诉五婶婶,你猜五婶婶会饶了她吗?她才回来就做出这种陷害姐妹的事情,祖母定是会将她又打发到庄子上去的!这一次她想再回府,那可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朱嬷嬷琢磨了一会儿,想着以五太太的性子,确实是不会让任瑶华好过。

    “小姐说的对,弄走了五小姐,这院子里还是您最大!”

    于是,任瑶期带着朱嬷嬷去了五太太的院子。

    五太太刚从祠堂偷偷看完任瑶玉回来,正在为怎么把女儿弄出来的事情发愁。听闻任瑶期过来的消息,还有些奇怪。

    等任瑶期行完礼毕,五太太也懒的与她寒暄,直接道:“你到是稀客。”

    任瑶期知道五太太自来就不喜欢她们,便开门见山的将自己之前对朱嬷嬷的话重复了一遍。

    果然,五太太愣了愣之后,恨的咬牙切齿:“任瑶华!她竟然敢!”

    任瑶期与五太太同仇敌忾:“她有何不敢的?您不知道,自从她回来之后,我可被她给欺负掺了!平白无故打了我一巴掌不说,今日又将我叫过去狠狠教训的一顿!我任瑶期与她势不两立!”

    五太太见她比自己还激动,倒是冷静了些,看了她一眼道:“可是,任瑶华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是为了将八妹妹赶出荣华院,她自己住进去!”

    五太太皱眉,摸着茶杯沉吟了片刻:“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任瑶期闻言似是有些犹豫,悄悄往朱嬷嬷那里看了一眼,朱嬷嬷朝她鼓励的眨了眨眼,任瑶期轻咳一声道:“哦,这个……这个是我自己从任瑶华的丫鬟那里听到的。”

    她们主仆这番互动看在五太太眼里却是让她有了别的想法。

    五太太想着,莫非任瑶期这话其实是从朱嬷嬷那里听来的?

    “这是你身边的朱嬷嬷?”五太太的目光再朱嬷嬷身上转了几圈。

    朱嬷嬷忙低头做恭谨状。

    任瑶期点头,有些没心没肺:“五婶婶若是有什么话尽管说,朱嬷嬷是我的心腹,平日里没少帮我的忙。”

    五太太闻言却是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茶,不置可否。

    这朱嬷嬷是谁的人,任瑶期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

    “五婶婶?你什么时候去祖母面前揭露任瑶华呀?”任瑶期急切地道。

    “哦,这个……先不急,我还得去查证一番。”五太太敷衍道。

    任瑶期又看了朱嬷嬷一眼,然后道:“对对对,事关重大,确实是要自己去查一查才好。这个六安家的是莺儿的婶婶,莺儿又是我娘的人,以前在紫薇院的时候最是听任瑶华的话了,这事儿你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五太太听着有些漫不经心,却是问起了别的事情:“我许久没见到你姨娘了,她最近在忙什么?”

    任瑶期道:“姨娘她这几日病了,一直没有出门呢。”

    五太太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哦……又病了啊?这到像是她的性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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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21/ 第一时间欣赏嫡谋最新章节! 作者:面北眉南所写的《嫡谋》为转载作品,嫡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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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谋介绍:
前一世,所谓的血脉至亲告诉她,能为家族利益献身是她身为任家女子一生最大的荣耀。
结果她与姐姐反目成仇,让母亲垂泪早逝,累父亲血溅箭下……
重生于幼学之年,她再不是那任人摆布的棋子!
心怀鬼胎的姨娘,狼心狗肺的长辈,咄咄逼人的外敌,朝堂暗处的冷箭……
且看她如何谋算人心,一一揭去他们的画皮,灭之于无形!
所谓荣耀,是守护所爱至亲一生平安顺遂。
所谓荣耀,是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嫡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嫡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嫡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