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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鬼猫娃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txt下载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三章 孤注一掷

    牢房内闷不透气,之前夏煜给她带来的衣服散着淡淡的香气,四面皆是漆黑的,没有日出日落,时间的流逝变成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茫茫然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越发觉得那衣服上的香气更加突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分明起来。

    每每夏煜给她放了灯在牢内,其他牢房的犯人就叫嚣起来,加上回音的缘故,使得整个狱里轰隆隆如铁蹄踏过一般,不得安生,索性把灯熄了,周遭的喧闹才逐渐停了下来。

    人总是见不惯不公平,特别是在这样的境地。

    当夏煜匆匆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牢门的时候,苏湛仍然无法分辨是过了多久,只是强打精神,勉强笑道:“你来了,可有好消息?”

    纵然夏煜已经下了令,没有他的指示谁都不准动苏湛,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没有肉体的折磨,只是囚禁在这样的密闭空间中,没有尽头的幽闭恐惧中,等待未知的命运,心理的摧残也足够使一个人心力交瘁。

    夏煜带着光芒来的,将那火把插在墙壁上的架子上,走近了苏湛,面对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你去找了赵有才了么?在汉王的亲军里,我也只和他相熟一点。”

    夏煜点头道:“我去找他了,但是没有找到,根据你的消息,我去青楼找了那个叫张尧的小子。”

    “嗯,曾经我在青楼见过他,他说和赵有才是从穿开裆裤就认识的,他是个风流才子,成天在青楼里逛游,你找到他了么?”以前苏湛在花船上曾经见过这个才子,后来沿着秦淮河的青楼找寻秦媚儿的时候,也偶然间遇到了他,他那时说,与赵有才很是相熟。

    “找到是找到了,”夏煜沉沉叹了口气,“而且,据他所说,赵有才没有被发往居庸关北。”

    “好啊!果然这事真是和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是不是他干的?”苏湛气愤道,“他现在还本事了,敢设计让皇上对付我了。”

    “苏湛,”夏煜苦笑了一声,低语道,“你真的觉得他有这样的本事?”

    苏湛一怔,心中最不愿承认的预想似乎就要成真,却还是撑着精神,惨然笑道:“我倒希望仅仅是他……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直说吧。”

    “他的身后,支撑他做这一切的……”夏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是东宫。”

    夏煜还是说了出来,话语间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调,仿佛在讲述他人家的家常事一般。

    但是即便如此,亲耳听到的苏湛还是似受了极大的震惊,身子明显微颤了一下,巴掌大的小脸执拗地低垂着,目光在地面上流连了好一会,才又抬起头来,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浅笑,缓缓道:“这下……真麻烦了。”

    夏煜看到苏湛这样的神色,心中早已疼痛不已,双手忍不住抓住苏湛瘦削的双肩,低声道:“难道你早有预料?你究竟做了什么事?”

    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散发着淡淡薄光,眉宇间的隐忧与疼痛,像是氯气泄露了出来一般,呛得人喘不过气来,只想窒息,一切痛苦凝在喉间,却又觉得连胸中都丝丝生疼。

    苏湛心中百转千折,几次张口,却终于欲言又止。

    东宫啊东宫!那屋角飞檐挂着的灯火点点,永远照不明宫闱深处的无尽阴暗啊!

    沉默了片刻,苏湛终于又开了口:“秦媚儿和吴晓月可好?你没有告诉她们吧?”她却只是淡淡这样问道,像是老友间不经意的寒暄。

    夏煜忍着隐痛,道:“她们很好。我没有说。”

    “嗯,别说,免得她们担心,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再告诉她们不迟。”

    结束?夏煜心中一颤,手中的力道又加了些,沉声道:“苏湛,事到如今,你不愿说,我也不会强问你。只是,有我,你不要放弃,听到了么?”

    苏湛惨然笑道:“如今已经知道,这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背后的力量,竟是这般强大,我不想再把任何人牵扯进来。”

    也许早该料到,入狱这么久,朱瞻基都没有来探望过自己,甚至连叫王瑾捎个信都没有,如此想来,他早已把自己放弃了吧。

    “苏湛,”夏煜道,“你曾记得你帮王素么?王素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我……”

    “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法子,你能不能把这法子也用在你自己身上?我会安排一切户籍,你出了京城,重新开始生活,再也不用女扮男装,岂不是也很好?”

    “我……”苏湛抬起了头,迎上夏煜的灼热目光,一字一顿道,“我不想走。”

    此言一出,夏煜的手颓然从苏湛的肩膀上轻轻落了下来,嘴角挂着讪讪的笑,道:“竟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么……你竟是宁愿死,也不愿离开这里,离开他?”

    那墙上的盈盈火光与苏湛正面相迎,苏湛如白玉般的脸庞被火光映得镀上了一层红晕,而夏煜背对着光源,那在阴沉的黑影里的脸庞,不遗余力地流露着难以言喻的落寞。

    苏湛轻轻笑了,不回答他的话,反而自己的手已经不觉间抬了起来,轻轻碰了碰夏煜的脸庞,笑道:“你可真帅!”

    夏煜愣住了,他没想到苏湛会猝不及防、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手,脸颊处被苏湛的触碰竟让自己全身凝滞,本来在心间强自压下的妒意的怒火似突然被冷水浇熄,猝然冷静下来,却又对苏湛的话全是不解:“你说什么?”

    “家乡话,说你是个美男子。”

    “苏湛!”夏煜的脸上浮上晕色,语气中似乎带着薄怒,好像很不满意在这种生死危机的时刻苏湛还有闲情逸致调戏自己。

    “呵呵。”苏湛怅然笑了笑,心中戚戚然,“其实我不想离开这京城,不想离开这宫里,是因为我和人约好了,那人说能接我回家。”

    夏煜不明所以:“你用那方法出了宫,可以一路去山.东,回你的家乡去,有什么难!”

    “不,”苏湛道,“我们所说的不一样,那并不是我真正的家,而我真正的家,只有我等的那人能带我回去。”

    “我着实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苏湛叹了口气,心道,你当然听不懂了,其实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我这种希冀到底是不是有希望的。

    苏湛道:“有些事情,说不清楚。”

    夏煜叹了口气,眸子沉入那牢中的那抹阴霾中,眼中的波光似要弥散不见,再也看不清了似的,语气很沉,缓缓道:“事到如今,既然你已做了决定。那么或许,只能用最后一个法子,这法子也不是万全之策,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弄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苏湛一愣,心道,难道你以为我给王素用的那起死回生的法子是万全之策吗?殊不知那个更要拿捏得清楚,一分一毫的差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无异于自尽。如今,听了夏煜说还有一个法子,心中又陡然燃起一丝希望,忙问道:“什么法子?”

    夏煜的脸侧了侧,火光映在眸子里,似在那深不见底的一对深渊中绽开了朵朵彼岸花,似下定了决心,才低声道:“你记得我曾和你说的,你有最后一张底牌吗?”

    苏湛怔道:“什么?”

    夏煜道:“那时在湘西,你还记得那白羊寺吗?”

    此言一出,苏湛也是觉得浑身似一震,道:“你是说……那让蓝大师?”

    苏湛脑中一思索,这历史大事记上也并没有记载建文帝的下落,建文帝是生是死,一直是历史上的一个谜团。而锲而不舍的朱棣,却一直在派人找寻他,难道自己真可以用这件事,来作为保命金符?

    夏煜知道苏湛已经全明白了过来,也是冷着脸点了点头,道:“但是要用这张底牌,需要从长计议,每一步都不能出错,要用得恰到好处,或许要很长的时间,你要一直在这不见天日的牢中,你可以吗?”

    “多久?”

    夏煜摇头道:“说不准,或许十日,或许一月,或许半年,又甚至可能一年、十年,你能熬得住吗?”

    苏湛心中苦笑,不是吧?那我还真和隔壁的杨溥一样了,成了名副其实把牢底坐穿的革命友人。不过她心中已有想法,点点头道:“我有准备。但是我也知道,用不了那么久。”

    夏煜一愣,道:“你不要太乐观。”

    苏湛微微一笑,心中已有盘算,如果用这张底牌,自己当然少不了要用到几个人,他们和自己虽算不上深交,却都有过几面之缘,他们在这历史长河里,都如同闪闪发光的石子一般。

    这几个人要想接触,也并不难。

    “夏煜,”苏湛突然道,“我想换牢房,你能做到吗?”

    夏煜道:“自然可以,但是你也知道,换了也没有用,这里的牢房,没有什么差别的。”

    “我知道,”苏湛笑道,“我只是想与一人同住。”

    “什么?”夏煜当即回绝道,“不行,我不允许,太危险了。”

    苏湛的双手攀上夏煜的胳膊,道:“怎么?事关我生死,我又岂会儿戏?你是不信我了?”

    “你想换到哪里?”

    苏湛唇角一勾,向远处指了指,道:“我想换到溥洽和尚的牢房!”

    苏湛的小脑袋霎时变得清醒得很,历史如同一册画卷一般在脑海中次第展开,这溥洽是建文帝的主录僧,靖难之役后,有传闻指溥洽知道建文帝逃亡之事,甚至指他收留了建文帝,朱棣于是找个借口囚禁溥洽,把他关在监狱十五年!曾经在苏湛和姚广孝接触之中,也曾隐隐感到,这使溥洽在牢中不得翻身之人,十有八九就是姚广孝本人!

    而再过一年,就在来年!永乐十六年!姚广孝就死了!在他临死之前,有一个最后的请求,求朱棣释放溥洽,并且溥洽最终被释放!

    苏湛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将在这其中,像个弄潮儿一般,命运交给她的无法拒绝的任务,就是要弄出些水花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刀两断

    坚持是一件很不易的事情。人快乐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而在狱中,时间线似乎被无限地拉长了,名副其实的度日如年。

    苏湛知道三司法的审讯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被夏煜换到了溥洽的牢房,苏湛还是很沉默,与溥洽各居牢房一角,还好溥洽的牢房能透过牢栏透进光来,苏湛就在栏杆旁望外面的地面,看那地面上的黑色小虫爬过来又爬过去,似乎世间万物都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而自己却静止了一般。

    与在狱中苦熬一分一秒的苏湛不同,夏煜总觉得一天天过得太快,自己总是从早忙到晚,恨不得自己有了三头六臂,能快点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才好。

    张尧那边总算又有了一点进展,这日,在深秋的寒意中,张尧趁着夜色来到了夏煜府邸门口,在那大大的夏宅两个字地上缩着脖子看了一会,夏煜听到门房伙计的通传之后连斗篷都没披,就出了门来。

    “找到赵有才了?”

    张尧道:“这不第一时间就来告诉大人了么?我听人说,赵有才回来了,前阵子在城西出现了。”

    夏煜点了点头,虽然如今已经知道赵有才是受到东宫的某人指使,但是如果亲自审问赵有才,肯定会有更多的发现,如今苏湛在牢中,多呆一天就要多承受一天的折磨,自己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不眠不休,但是有些事,却又不是着急能解决的。

    “嗯,那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张尧惊了一跳,继而嬉皮笑脸,“大人,我现在来跟你说,是因为大人不是说有……酬劳,我正想去花船呢。”

    夏煜凛然如冰的眼神扫过去,张尧吓得噤声,赶忙讪讪道:“走,走,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在夏煜和张尧去找赵有才的时候,本来在牢中无所事事的苏湛却突然遭到提审!

    这突如其来的提审让苏湛心中忐忑不安,本来夏煜已经说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动他,但是提审却根本不管这一套!换言之,提审她的人根本不把锦衣卫指挥使的话放在耳里。

    被两个校尉架出牢房的苏湛回首又望了望在黑影的角落里的溥洽,溥洽是时也抬起头,像是给她送行一般。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已经到这个份上了,还怕什么呢?

    苏湛又到了那刑讯的刑房,等到押解自己的两个小校尉退了出去关上门,苏湛却猛然觉得这刑房中的气氛很是诡异,坐在那审讯桌后面正中的却只有一位大人,看着面熟,却又不是三司法的一把手。

    苏湛正觉得怪异,微微侧了侧头,才注意到房间角落里还有一个人,那人的脸掩在巨大的兜帽里,浑身黑漆漆的,又恰好坐在房间里唯一的略暗的角落里,怪不得苏湛进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

    那审讯官开口更是出乎意料:“苏大人,这牢中伙食可合口味?”

    苏湛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审讯官似乎并不期冀她的答案,反而一拍脑门,接着道:“哎呀,我忘了案宗了,我去取。”

    不是吧?大哥,你这也太马大哈了吧?连案宗都不拿?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

    那马大哈几步就出了门,又吱嘎一声把门关的严严实实的,这下,屋里就剩下被五花大绑的苏湛和角落里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了。

    “喂,我说,”苏湛看着那坨一动不动的黑影,“可以现身了吧?何必要装神弄鬼的。”

    那黑影把兜帽慢慢揭开,从黑影里走进光里,淸朗的眉目霎时被火光点亮,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朱瞻基!

    他眼中似含有深意,此刻皱着眉道:“你知道是我?”

    苏湛笑道:“本来不知道的,但是我看到你的靴子,谁会故意在那黑绒绒的靴面绣上繁复金丝的,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出别人。”

    “你……”朱瞻基喉头动了动,终于还是问道,“你还好吗?”

    苏湛身子扭了扭,示意自己被五花大绑着,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好吗?”那眸子中的似有似无的笑意掩着眼底深深的冷滞,唇角几分柔光,却丝毫没有暖意。

    朱瞻基想上前一步,却终于还是收住了脚步,抿着唇,许久没有动。

    苏湛在那灯光中看着朱瞻基,想从他的瞳仁中看出点什么更多的东西来,他却一直回避自己的目光,心中的冷滞又多了一分,难道真的是他?

    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么他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和溥洽一个牢房,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惺惺作态么?

    那么张口吧,问我吧!

    曾经的往昔,如今想来,不过都是恼人的笑话,在江山面前,我又算得了什么?

    “苏湛,”朱瞻基终于还是张口道,“如果这一次,我保不了你,你会怪我么?”

    苏湛哈哈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简直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你保不了我,那我便要去死,一个死人,还有什么责怪不责怪,难道你怕你深夜良心不安,难道你怕我死后阴魂不散?

    苏湛咬了咬牙,敛了笑,道:“我会化作厉鬼!绝不会放过你!”

    “苏湛!”朱瞻基似乎被苏湛惹恼了,低声喝道。

    “哈哈!怕了吧?”苏湛觉得眼中盈盈热热,“既然能够做的出,又何必害怕承担后果?”

    “苏湛,你在说什么?”

    苏湛在光影中走了两步,唇角放肆的嘲讽更加鲜明,眼中不可一世的傲然漠然透出一种俯视的光芒,那脚上的镣铐随着她的行步间哗哗响动,金属的侧边,白皙如雪的脚腕上,已经露出淤血的青紫。

    “我在说,既然你已经把我关了起来,又何必惺惺作态?既然你已经厌恶了白雪糕,又何必要来看?”

    “苏湛,”朱瞻基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难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苏湛笑道:“难道不是么?这世间,我只与你一人说过,那给汉王曾经过我手,我曾在里面加了点东西,更何况……”苏湛真的不愿意说出接下来的话,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本来,我还抱有一点幻想,直到……我切切实实知道,这一切都源于东宫!难道你还想否认?”

    说完这番话,苏湛霍然抬头,迎着朱瞻基复杂的目光,不知心底在期冀什么,难道在等他的辩驳,等他说,一切并不是如自己所知的那般不堪?

    然而,久久,那双如碧水般的眸子中像是闪过了暴风骤雨,然而那淡薄的唇,却终于没有张开来。

    果然。

    果然无可辩驳。

    似有流沙掠过心底,只剩一片疾风枯草的凄凉。

    苏湛叹了一声:“既然你没什么好说的,又来找我做什么?”

    “苏湛……”朱瞻基终于开了口,“难道……我在你心里,从来都是一个陌上客?”

    苏湛眯着眼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已经在岁月中慢慢成长起来,那月下初见时在河灯之畔的欢声,在风声呼啸的林中的凛然约定,那清明祭祀时马上的桀骜身影,那在外途中的蛐蛐之赌,那山-东之行时在山上的危情时刻……一幕幕,怎奈人生苦短,可世事沧桑。如今想,留在心底的,清雅却都覆水东流,大浪淘沙,留下的却只是一片凄然罢了。

    穿梭过人生,浮生若梦,彼此都是匆匆过客罢了,又何必留有执念?

    苏湛缓缓笑道:“我在你心底,究竟是什么?”

    “你难道不知?”

    苏湛摇摇头:“我曾以为我知!但是不久之前,我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蒙在鼓里的一个笨蛋。如今,这个笨蛋要完蛋了,你又来和这个笨蛋说什么?”

    “苏湛!”

    “别叫我,叫我有什么意义?”苏湛眼神闪烁,“难道你敢说,你接近我,不是因为金忠的话?什么落定清幽,什么武当路上想和我做朋友!你不过是因为金忠的预言罢了!”

    方才苏湛说一切都源于东宫,已经给了朱瞻基猛然一击,觉得胸中憋闷,满腹言语都要说不出来,可是苏湛关于金忠的这话,又像是在心头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

    一瞬间,朱瞻基似都要站立不住,眼前的苏湛似远似近,浑身都有种麻木的隐痛!

    苏湛语音在一瞬间竟也是艰难,接着说道:“你敢说,你不是?”

    一双眸子,此刻的注视,犹如曾经无数次的注视,却又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注视,仿佛等待一个最后的答案。

    两人默然对望着,朱瞻基没有张口,他不敢说,他敢说吗?他看到了苏湛眼中显而易见的决绝!

    这句话,如同一把刀,刀刃落后,两人之间,便是一刀两断!

    “哈哈哈!”朱瞻基终于凄然笑了,“原来,我在你心里,不过如此!”

    叮铛——

    随着朱瞻基的玄色的袖子轻轻摆动,一声金属的声音落在桌上,在光下,赫然可见,刚才朱瞻基扔出的是一把钥匙。

    “今天,我的来意,是要不顾一切,私自放你出去。”朱瞻基凄然道,“我不管我的父王,不管我的母妃,不管皇爷爷,不管天下,不管苍生,我只想让你活着……只是,没想到……”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原来,我被掏空的心,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你毫不怜惜地碾碎!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猿意马

    苏湛觉得心中轰然一声响!

    难道竟是自己错怪他了吗?不过因为“东宫”两个字,为何自己要一口咬定,就是朱瞻基的所作所为?

    他心中的疼痛这样明显,纵使深深敛着,却在眼底历历可见!

    自己何苦要这样对他?他宁愿抛却一切,都想着要救自己。

    他是皇室子孙,本来就是有许多无奈啊!

    原来竟是自己错了吗?他的不顾一切,不就是因为,那是他所不能掌控的东宫的力量么?

    想那时,在与纪纲的斗争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从杭.州回到了京城,太子见她时,那番话似是家常,却尽是苛责。朱瞻基对自己的好,已经是东宫人人皆知的事,这样的自己,太子、太子妃,又岂能容的下?只一条,他引诱太子玩物丧志,便可死罪,又一条,曾经在汉王眼前效力,更是罪加一等。

    如此明显的事,为什么不想到,反而无辜怪罪他?

    想到这里,苏湛再也忍不住,怔怔道:“原来……你也是无奈。”

    朱瞻基道:“你那么聪明,竟从未想过我是无奈?你当我喜欢胡善祥,你当我喜欢孙芷薇?你当我眼睁睁看到你在这牢中受苦,我是铁石心肠?”

    几句反问,说得苏湛哑然。

    想说一句道歉,却又只是凝在唇角,说不出口。

    说出来的话,却是:“你真想救我?”

    “苏湛!”

    苏湛暗暗吐了吐舌头,看来再问朱瞻基就要怒发冲冠了,急忙道:“我有法子能救自己,但是你能帮我,你愿意吗?”

    朱瞻基虽然脸色还是冷冰冰的,但是眉间却一喜,道:“难道你真会那些法子?那些传言说你会江湖异术的事是真的?说当年你和李春是用穿墙术脱狱,是真的么?”

    我去啊!苏湛纵使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听到朱瞻基的话还是忍不住吐槽,我看着就那么像江湖术士吗?

    忍着鄙视,平静道:“不是的,我的法子事关重大,如果这件事跟你说了,就等同于我完全相信你,而你,也跟我坐在一条船上了,你愿意吗?”

    朱瞻基的脸色也肃然起来,道:“我愿意,你说吧。”

    苏湛勾了勾娇嫩的下巴,道:“附耳过来。”

    朱瞻基虽面子上过不去,但是看着苏湛这么可怜,行动不便,也只好附耳过去。

    苏湛的呼吸吹在他的耳廓上,痒痒的,仅仅几下呼吸,就不同寻常,和孙芷薇不同,苏湛的呼吸让他心猿意马起来,忍不住转过头来,凝望着苏湛的小脸。

    她的脸颊还有伤疤,虽然已经结痂,但是在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仍显得格外清晰。

    “你干嘛?”苏湛的一声低吼把朱瞻基从愣神中拉了出来,“好好听着。”

    朱瞻基只好又乖乖侧耳,只听苏湛一字一顿道:“我见过建文帝。”

    此言一出,朱瞻基心中一颤,还未等细听,大门却“砰”的一声被人猛然推开!

    “苏湛,苏湛!”原来进门的是夏煜,他刚刚从外面来到诏狱,听说苏湛被人带去刑讯室了,心里担心不已,二话不说地来到了刑讯室,却没想到进门所见的一幕让他怔在门口!

    他所见到的,是因为来人吓得赶紧从咫尺距离分开的两个人,方才两人应该是脸贴着脸的!

    在做什么?

    他觉得胸中无名火烧!不想再想下去!

    自己心急火燎,怕苏湛在刑房受委屈,看到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原来自己竟是打扰他人罢了!

    朱瞻基刚刚听到苏湛的惊人的消息,脸上的惊骇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去,这猛然的一开门,却恰好落入夏煜的眼中!在夏煜看来,这一向风轻云淡的皇长孙脸上有如此惊骇的表情,除了因为自己的私事被撞破,还能因为什么原因?

    已经冰冷的双手不觉间已攒成了拳,喉咙中似有火在烧,哑声道:“殿下……”

    朱瞻基的神色,在这片刻之间,已经慢慢平复下来,点点头道:“夏大人。”

    而此时的苏湛,已经意识到夏煜的误会,忙说:“夏大人,我和他……”一时嘴笨,忙转头对朱瞻基道:“你快说啊!”

    呵,夏煜心中苦笑,对我,便是夏大人;对他,便是你我相称么?即便他要置你于死地,依然放不下吗?

    苏湛又急又气,此时夏煜和朱瞻基两人的眼神锐利相望,似冰火交锋,谁也不肯让步。

    “哎,”苏湛拖着脚上的铁锁链走了两步,跳到两人之间,道,“两位大侠,你们等会再练对眼行不行?”

    她转头对夏煜道:“你夜里又来找我,定有急事吧?”

    “怎么?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竟然不能来审犯人么?”夏煜的脸上全是冷冰冰,话音也变得生硬。

    苏湛知道他在怄气,也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转头又对朱瞻基道:“此地不宜久留,殿下早点回去吧。”

    夏煜在一旁冷声道:“臣恭送殿下。”

    朱瞻基似有隐怒,却眉宇一挑,对苏湛低声道:“那我们没说完的话,下次再说。”伸手潇洒撩起戴上了宽大的兜帽,在门口拍了两声手,那审讯官又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似的,转瞬间就出现在门前,和殿下一起向出口而去了。

    夏煜关上了门,审讯室霎时静得针落有声。

    片刻之后,苏湛打破沉默道:“你……真的有事吧?你不是真的要审我吧?”

    夏煜脸上带着薄怒:“他怎么来了?难道你不担心他会一刀杀了你?”

    苏湛摇头道:“我已经明白了,这一切不是他做的,而是有更大的力量。”

    “什么?”夏煜似隐隐一惊。

    苏湛肃然点了点头。

    夏煜便也明白了过来,一是东宫,二是比皇太孙更大的力量。那也没有什么别人了。

    心中凛然思索着,眼前却凑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脸,苏湛凑近夏煜道:“你想什么呢?是还是不明白吗?”

    夏煜不觉往后缩了缩脖子,离得苏湛远了点,咳了一声,道:“我明白了,你当我和你那么笨么?你离我那么近干嘛?”

    “我离你那么近,是想看看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咳,我哪有想什么……哦对了,确实有事要和你说,才来的。”夏煜凛了凛神色,“我去找了赵有才,他已经……死了。”

    “死了?”

    夏煜的眉头皱了皱,道:“死了,据说是房子意外着火,那处住处知道的人不多,赵有才或许是觉得自己安全了,便去藏身,只不过没想到,还是没逃过。”

    夏煜皱了皱眉,想起方才的情形……

    他和张尧在那夜色中赶到城郊,看到那赵有才的住处时,心里都是一惊。

    那里哪还有什么房屋,包括院落在内,都被熏黑,里面的屋子,更是付之一炬,早已成为一片废墟!

    找了乡长里正,才知道这房子几天前在夜里着了火,里面的人已经烧死了。

    屋内当时有赵有才和两个女人,三人都是赤身裸体,这一死,还成为了乡邻的带着艳色的谈资。

    在经过夏煜一再要求,里正带他去义庄看了尸身,那几人的面容早已看不分明,他掰开尸体的嘴,口腔里并没有呼入烟尘,这定是杀人灭口之后的焚尸。

    赵有才的体型健硕,张尧又和赵有才自小交好,虽然张尧是时已经有点惊吓过度的样子,但是据他所说依稀能辨认出来这人就是赵有才。

    夏煜此时也无法追究张尧的话是否可信,但是按理来说,如果是杀人灭口的话,这死尸是赵有才的可能性很大,就姑且信了。

    死人是再不能说话了,本来觉得这东宫的事情倒是没有进展了,但是没想到回了诏狱,反而长孙殿下和苏湛却不知说了什么,事情反而变得明朗了起来。

    如果说东宫之主想治苏湛于死地,那事情看起来,便更严峻了。

    想到这里,夏煜回过神来,对苏湛道:“事到如今,既然已经清楚,那么按你的计划,你换到和溥洽一个牢房就可以了吗?”

    苏湛笑道:“本来我还以为要等,但是今天长孙殿下来了,我觉得事情的进程,反而能加快。”

    夏煜深深望了她一眼,只觉得她话中有话,可是自己却又不想去问。她比前阵子更瘦了几分,脸色却依旧莹白如玉,纤腰楚楚,不盈一握,心中忆起前事种种,只觉得五味陈杂,心思起伏。

    “苏湛……”不觉间,已经又唤了她,话要说出来,却又觉得太懦弱,又吞了下去。

    苏湛却歪着头道:“有什么话便直说,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夏煜却已经瞥到了桌上的钥匙,方才朱瞻基和苏湛并没有来得及收回,夏煜摩挲着钥匙,道:“长孙殿下竟是来想要放你走的么?”

    苏湛迟疑了一下,道:“这问题,我不想回答。”又仰脸道:“可以吗?”

    “那好。”心中忽然一紧,似乎胸中塞满了棉絮,竟也不想再问了。

    “方才你进门时,我和殿下,”苏湛却突然坦白道,“什么都没做,我只不过对他附耳言语罢了。”

    夏煜听到苏湛的刻意解释,心里竟陡然通畅了几分,转头对她道:“你不必解释的。”

    苏湛却笑道:“看你那样儿,我不解释,你就要睡不着了吧?”

    苏湛的眉眼弯弯,似乎已经住在他心里已久,此时此刻的笑容里满是柔腻,不觉间夏煜的心中已经忽地欢喜起来,又唤道:“苏湛……”

    苏湛却眨眨眼,笑道:“你附耳过来。”

    夏煜闻言照做。

    却觉得脸上忽地落了一星绵软。

    竟是苏湛轻轻吻了他的脸颊一下!

    她做了这调皮事,胸中也是咚咚乱跳,心底最柔软处蓦然悸动,而夏煜在片刻微怔之后,倏地转头,迎上她的目光,见他眼眸之中,怀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和柔情,一片情深似海!而她烛火滟滟之下,顾盼流光,直如秋水静潭,教人沉溺其间不能自拔,再也移不开眼光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镜中窥人

    苏湛轻轻闭上了眼眸,她能感觉到夏煜的呼吸带着薄荷般的清香呼在面前,他那纤薄的唇似就要吻上自己的唇!

    却终于,忽地一下,虽然闭着眼,但仍能感觉到眼前遮挡光源的身影倏地不见了。

    苏湛霍然睁眼,见夏煜已笔直站在门口,脸上微微泛着红晕,眉宇轻扬,唇角戏谑:“你闭着眼……等什么呢?”

    苏湛大窘,觉得脸上如同火烧一般,气呼呼道:“没什么!”说着,脚下的哗啦啦的金属声已经响起,向门口艰难挪动过去。

    却猛然感到身子一轻!

    转瞬间,苏湛已被夏煜拦腰抱起。

    哗啦——

    伴着金属脚链在行步间发出叮铛碰撞的金属声响,夏煜的脸已经深深埋进苏湛的脖颈,带着清香的呼吸倏地窜进了苏湛的领口,那如羽毛在肌肤上掠过的绵软瘙痒,使得苏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嘴里不觉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喘息。

    夏煜已觉得全身似火灼烧,本来白皙的脸上已经像是浸泡在落满晚霞的湖水中,眼中的炽热那么明显,似要把眼前的苏湛一口吃掉。

    但是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单薄的嘴唇掠过苏湛的小小耳垂,扫过她额角的软发,那俊朗的脸庞终于从满怀香软中抬了起来,哑声道:“你明知道……你不要玩火……”

    苏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只小兽一般蜷缩在夏煜的怀里,惹人阵阵怜爱。

    “放我……下来……”苏湛的话也像是从渺远的天际飘过来的一般。

    “不用。”夏煜强自忍下心中的焦灼,柔声道,“我送你回去。”

    苏湛这才如梦方醒,在夏煜身上挣扎道:“别啊,叫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夏煜因为苏湛的这一阵挣扎,双手反而箍得更紧,道:“叫别人看不出端倪,你就不要动。”

    “别……”苏湛还想挣扎,夏煜却已经拉开了刑房的大门。

    瞬间,苏湛忙作出一副已经昏厥的模样,就差把舌头耷拉在外面了。

    “夏大人,”一个狱卒已经靠了上来,“他怎么了?”

    夏煜镇定道:“受不住刑,晕过去了。”

    那狱卒道:“哦,我来吧,夏大人,我给他拖回去。”

    一般犯人受了刑,要是还没死绝,还要送回牢房,都没有抱起来的,都是拽着衣服或者头发,像货物一般拖回牢房。

    “哦,”夏煜点头道,“好。”说着,那怀抱似乎松了些,好像就要把苏湛交给那狱卒。

    苏湛霍然转了下头,不禁睁大了眼看了看夏煜。可是那狱卒的目光却突然转了过来,苏湛又赶紧闭上了眼。

    不料此时,夏煜却突然笑了,道:“不必了。我自己送回去行了。”

    那狱卒怔道:“刚才……刚才……他好像醒了。”

    夏煜道:“怎么可能,你看错了吧。”

    狱卒又看了看苏湛,讪讪道:“也许,也许是我眼花了,辛苦夏大人了。”

    夏煜凛着脸色,点了点头,抱着苏湛向她的牢房走去。

    苏湛在夏煜怀里低声道:“你刚才想吓死我啊。”

    夏煜也不低头,只轻轻道:“再叫你调皮。”

    “我哪里有调皮啊?”苏湛恨不得举起自己的小拳头抗议。

    夏煜微微笑了,眼中似流光飞舞,轻如鹅毛的声音道:“只许我偷偷亲你,不许你偷偷亲我。”

    苏湛觉得浑身都要酥软透了,这美男卖萌,真是让人受不了啊!

    即将到牢房门口,苏湛却道:“放我下来,我有正经事和你说。”

    夏煜却不觉疲惫,道:“你就这样说吧。”

    “呃……”苏湛无奈,“那好吧。你离我近点。”

    夏煜一怔,笑道:“你又要干嘛?”

    苏湛也笑了,无语道:“你想什么呢?我真有事说。”

    夏煜附耳过去,一双眼眸中带着笑意,随着苏湛在耳畔的言语,却又逐渐变成了疑惑。

    “这是做什么?”夏煜对苏湛交代的事情觉得不解。

    苏湛严肃道:“你按我说的做吧。希望能成功。”

    夏煜点了点头,道:“好。”

    -**-**-

    朱高炽隐隐觉得不妙。

    外面的天色一如既往地透着秋凉,周围的人都是谄媚的笑脸,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每天都会冷汗淋淋,心中总是惶惶然,好像暗中总有看不见的眼睛在窥视一般。

    此时此刻,他难得来到朱瞻基的屋子,这样的心境却仍是不能平静。

    暂且压下心中莫名的仓皇不安,又端过桌上的茶水来呷了一口,道:“近来听你母亲说,你总在芷薇处过夜,都这么久了,你是不是太冷落了善祥?”

    朱瞻基低头道:“没有的事。”

    朱高炽道:“虽然我总和你说要以天下为重,但是女人这东西,如花一样,你要是不能时不时去浇浇水,就会枯败的。”

    朱瞻基听了这话,眉头皱了皱,似乎心中并不满,却还是道:“孩儿知道了。”

    朱高炽点点头:“你母妃说我似乎冷落了你,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皇上又快回来了,我这监国这段时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实在抽不出那么多工夫,杨士奇他们辅导你,还不好吗?有不好的地方,就和我说。”

    “他们很好。”

    朱高炽点点头:“你要多跟杨大人学一学。总觉你时不时会有些妇人之仁。”

    朱瞻基的脸颊浮上了一层肃然,似牙根咬定,使得脖颈僵硬,语气却还是柔软,道:“孩儿谢父王教诲。”

    朱高炽皱了皱眉,眼前低眉顺目的朱瞻基,自己总是似乎看不分明,再也不是膝下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他的心里,自己已经再也走不进去。

    也许自古帝王之家,就不同于寻常人家吧。

    索性不再去想,不去奢求。

    朱瞻基却又突然抬起头来,脸上全是他人家孩子一般的天真烂漫,笑着道:“父王,你今天可真精神。”

    朱高炽经常被人这么夸,但是他的心里却知道那都是违心的奉承之词,他已经胖到了极不自信的地步,连走路都要人搀扶,怎么能说是精神呢?但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一说,倒真想是真的一般,自个也得意洋洋起来,哈哈笑道:“真的么?”

    朱瞻基笑道:“真的呢!等到皇爷爷从北.京回来,或许也会说父王精神了呢!”

    朱高炽抹了抹自己胖乎乎的肉脸,道:“是不是我瘦了?唉,最近事情太多,且不说刑部员外郎吕渊等出使日本的事,就说太监马骐到交趾采办,大索境内珍宝,交趾百姓情绪激愤,于是陆那人阮贞,顺州人黎核、潘强,与土司同知、判官、千户等同时而反,顺州土官段公丁、陈思齐死难。就这件事,就够我焦头烂额的了。”

    朱瞻基点头道:“李将军英勇,定会不久凯旋。”

    朱高炽道:“李彬率军前往镇压,五月上奏,言阮贞已被擒处死,其妻、子送功臣之家为奴。六月又奏言,在都督朱广、交州中卫指挥同知黄振、交州右卫指挥同知谭公政、顺化卫指挥佥事吴葵、新平卫指挥佥事潘勤等人的合力围剿下,杀黎核及其属下五百余人于阵,生擒潘强等,余众逃跑。但是,起义并没有被扑灭,仍不断发生。”

    朱瞻基叹道:“父王操劳了。”

    朱高炽又转回话题来,笑道:“不过听你说我精神了,我还是挺欢喜。”说话时,眼睛向四周张望,像是找镜子。

    朱瞻基心中一震,却还是佯装平静,缓缓道:“王瑾,把镜子给父王拿来。”

    在屏风后的王瑾得令,不多时取了一面铜镜,双手呈给了朱瞻基,他的眼神低垂,在暗影里似有流光闪烁,但再抬头时却又是一汪平静,双手将铜镜递给朱高炽。

    朱高炽笑着,故作推辞,道:“我还照什么。”手却已经接了过去,他最不自信的是自己的外貌,可是最在意的却也是自己的外貌。

    人总是这样,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渴求什么。

    朱高炽脸上挂着笑,将手中的铜镜在眼前一立,眼眸向着那铜镜中望去,却突然一惊!

    那镜子特别明亮,像是月亮捧在手中。

    只是那轮明月的最深层中,却赫然有着一个影子,那人影头上无发,一身僧人打扮,可是那人影的样貌看来又何其眼熟,让朱高炽大骇不止!

    淋淋冷汗倏地冒了出来,霍然转头,一双眼睛中早已没有了父子的柔情,凶相毕露一般,声音中也带着冷意,喝道:“这镜子从何而来?”

    朱瞻基仿若不知,无辜道:“怎么了,父王?”

    咣当——

    朱高炽却猛然把那镜子扔在地上,那肥胖的身躯突然离开了椅子,站起来,又重复道:“镜子哪里来的?”

    朱瞻基觉得心都揪作了一团,却还是面容平静,转头问王瑾道:“这铜镜哪里来的?”

    王瑾似也是吓傻了的表情,道:“这……这是以前亲军卫进献给殿下的礼物,前阵子觉得那镜子特别明亮,才从箱子中取了出来。”

    “亲军卫?亲军卫里的谁?”朱高炽的声音隆隆,似炸雷一般。

    王瑾躬身,缓缓吐出两个字:“苏湛。”

    苏湛!

    朱高炽惊愕,是他!

    这并不是普通的铜镜,这铜镜经过了夏煜的特殊处理。

    当时,苏湛附耳对夏煜交代的,就是这件事。

    夏煜依照苏湛的交代,用炭火炙青竹,竹冒出的水珠收集起来,此为原料之一竹汗;再将头发用皂角洗净,取下一些烧成灰烬,此为原料之二发灰;再刺激乌龟收集龟尿,用蛤蟆收集蛤蟆油。这四种原料配制成墨汁,用笔蘸取这特殊的墨汁在镜中画人像,再放到太阳下晒干,再用滑石粉磨去画像,然后用醋磨之,最后用水银磨洗。铜镜就会变得异常明亮,所绘画像留在镜底,使人以为是镜中仙人,栩栩如生。

    而他所画的人像不是别人,就是当日在白羊寺中所见的让蓝大师!

    换言之,他所绘的,是世人皆以为已经死亡多年的建文帝朱允炆!

    朱高炽当然知道朱允炆长的什么样子,但是他也知道,年纪轻轻的朱瞻基,纵使见过画像,却还是不能了解的这么清楚的,况且此时,看他淡然的神色,明明就不知道自己递给自己的镜中,是谁的人像!

    朱高炽震惊不已,却还是稳了稳神,指着那被自己方才扔在地上的铜镜,道:“你没有发现铜镜底部有画像么?”

    朱瞻基胸藏惊雷,却面如平湖,道:“见到了,孩儿只道是装饰,有什么不妥吗?”

    朱高炽仔细看了看朱瞻基,还是看不出任何异样,看来朱瞻基并不明所以,那么这铜镜中的人,竟是那苏湛故意而为之?

    那苏湛年纪轻轻,比朱瞻基的年龄也差不多少,怎么能这般清楚?

    见那镜中之人,居然和传闻一样,建文帝一身僧衣,竟完全能解释的通透!

    难道那苏湛……真如金忠所说,有通天之眼?

    后背不觉间已被冷汗湿透,缓缓落座,觉得口干舌燥,端了茶喝了一口,却觉得喉中更渴,索性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朱瞻基将朱高炽的异常举动尽收眼底,却还是一副孩童模样,道:“父王,究竟是怎么了?”

    朱高炽道:“没……没什么。”

    “若是没什么的话,那王瑾……”

    朱高炽转头一看,才发现因为刚才自己的发怒,王瑾已经长时间躬身在一旁赔罪,此时也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王瑾才道:“谢殿下。”说完,退了下去。

    朱高炽见王瑾下去了,又转头望向朱瞻基,似漫不经心地缓缓道:“那苏湛,现在还在诏狱吧?”

    朱瞻基也似漫不经心地回复道:“是呢。他和溥洽关在一起呢。”

    朱高炽觉得心神刚刚稳了稳,听到朱瞻基的回话,却又噌地睁大了双眼,道:“什么?”

    朱瞻基喝了口茶,似对朱高炽失态的惊讶十分莫名:“父王,你怎么了?我听说,他以前在诏狱做事的时候,就十分照顾那溥洽呢。”

    像是有隆隆海浪敲击心瓣,朱高炽已经被接连的震惊骇得不能自已,却又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悸动,怔怔望着那地上的铜镜,许久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成妖作怪

    似是被那镜中的他的堂兄的人影勾住了魂儿,朱高炽愣愣注视着地上的铜镜。

    殿中静悄悄的,唯有两人的喘息声薄如秋光,半天的工夫,朱高炽才回过神来,对朱瞻基说道:“我得去瞧瞧这个苏湛。”

    纵然这时朱瞻基觉得心中也如惊涛骇浪,可是表面上却仍是风轻云淡!

    苏湛的话果然成真!

    苏湛托夏煜给他送来的这面镜子,苏湛曾说,只要太子殿下见到这面镜子,见到镜子里所画的建文帝,定会来亲自问问自己缘由。而朱瞻基本人,只要表现得一副令人信服的不知情的模样即可。

    朱瞻基照着苏湛的话做了,朱高炽果然要去见苏湛了!

    狱中的苏湛得知铜镜计划成功的时候,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半日,而朱高炽,也不是雷厉风行的人,苏湛在牢中焦灼不安地等了两日,朱高炽才在下午的时分去了诏狱。

    这个时分选的很巧妙,正是锦衣卫操练的时候。

    朱元璋在天下既定的时候,恐中外将士习于安逸,废驰武艺,便命中书省臣同大都督府、御史台、六部官定议教练军士律。洪武六年正月十六日就已经议定:凡各卫所将士,务必以时练习武艺。骑卒必善驰马射弓及枪刀;步兵善弓弩及枪。在京卫所,每一卫以五千人为则,内取一千人,令所管指挥、千百户、总小旗率赴皇帝前试验,其余军士以次更番演试,周而复始。在外各都司、卫所,每一卫于五千人内取一千人,令所管千百户、总小旗率赴京师皇帝前试验,试验完毕即回卫,其余军士亦以次赴京,周而复始。要是阅兵时候出了岔子,当然也会有所惩罚。

    这个时刻,大多数锦衣卫都去操练了,诏狱中的狱卒有几个值班的人在,也都被朱高炽安排得妥当。

    苏湛被押到在刑房,见到朱高炽的时候,觉得他完全不用这样大费周章地掩人耳目,显得有些欲盖弥彰的嫌疑,心中不免觉得好笑,但是为了在朱高炽面前树立起高大的伟人形象,脸上并不带一丝笑意,只是肃然,眼中也尽力流露出杀气,瞪眼瞪得感觉都要流泪了。

    她的这一套表面功夫,似乎还是有点作用……只不过,似乎是反作用。

    起码她这次不想上次朱瞻基来见她的时候一样,可以四处走动;而是被绑在架子上,结结实实的,一点也不能动弹。

    见苏湛已经没有什么威胁,朱高炽屏退了旁人,只有自己坐在案旁,一双被脸上的肥肉簇拥得只剩缝隙的小眼睛盯着苏湛,上下打量了许多遍。

    苏湛本来想先开口,但是还是忍了回去,欲擒故纵,自己不能表现得太积极了。

    两人抻了好一会,朱高炽终于憋不住了,首先开口道:“苏湛,枉我之前那么信任你,你居然牵扯进这样的罪行,竟然要谋害皇上!真是让我心寒啊。”

    苏湛脸上的肌肉不觉哆嗦了一下,鄙视之情溢于言表,心道,我说大哥,你是要去竞夺奥斯卡影帝是怎么着?明明就是你设计的陷阱,你还贼喊捉贼!

    凛了凛神色,苏湛冷声回道:“太子殿下,苏湛是受人陷害,那炼丹术士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这其中的事情,我更是一无所知啊!”话语顿了顿,又道:“此中猫腻,和汉王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炼金术士曾经一直承着汉王殿下的恩惠,而我,因为为太子殿下、为皇上、为朝廷效力,把汉王殿下的得力大员——纪纲绳之于法,我不知道,这其中,或许是不是有所关联?”

    苏湛嘴上这么说,实际是故意给了个台阶让朱高炽下,其实心里清楚,这朱高炽一石二鸟的计策,根本就是他一手操办的,与远在乐安的汉王没有关系,只是此时,朱高炽作为自己的救命稻草,先不论他真实的心境是怎么样,但是起码他在外人眼中树立的形象是宅心仁厚,这时倚着他,才能救自己出来。要是朱棣哪天火气上来了,真说不定连审都不审完就把苏湛的脑袋砍了,反正他已经杀人那么多,又不差苏湛这小喽啰一个了。

    朱高炽听了苏湛的话,倒也不驳苏湛的面子,有几分顺坡下驴的意思,缓缓道:“哦,这事嘛,也不能妄加揣度,你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诬陷王爷呢?”言语似是苛责,可是话音却一点透不出苛责的意思,反而是循循善诱。

    “苏湛不敢。”苏湛被绑得觉得浑身血液循环不畅,说话也变得困难起来,“只是我早已知道天下终究是谁人的天下,只是为自己谋条活路罢了!”

    天下终究是谁人的天下?

    苏湛的这话说的太夸下海口了,朱高炽坐在案后的身形明显动了一下,唇角嵌着冷笑,道:“你说话好大口气。”

    苏湛笑道:“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知道自己不是绝代高人,但是也绝不是鼠辈之流。”苏湛顿了顿,压抑住自己紧张的心跳,一字一顿道:“殿下,臣定能辅佐殿下成为九五之尊。”

    朱高炽似乎怒了,冷喝道:“苏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湛小脸一扬,道:“殿下,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这话臣才敢直言不讳。汉王殿下并不死心,赵王也紧跟其后,这其中利害,朝中百官皆是看在眼里!且不说皇上现在龙体康健,传位之时还有许多时日,单单说殿下您太子监国,这非议您的大臣还少吗?难道太子殿下真有那么多疏漏之处?殿下,恐怕这其中因由,您都清楚得很。”

    朱高炽没有说话,眼睛似秃鹫盯着腐肉一般,透着血色的凛然,狠狠盯着苏湛,道:“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苏湛道:“我知道殿下的担心,恐怕我在其中摇摆不定,反而成了祸害。只是臣要告诉殿下的是,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英明神武,长孙殿下聪慧过人、文武双全,这代代传承,根本不会有任何差池。”

    朱高炽道:“难道你以为,我就是来听你拍马屁的么?”

    “当然不是。臣的意思是说……”苏湛缓缓道,“有我在,就不会有任何差池。”

    “你?”

    “是,我!”苏湛一双眸子霎时明亮,灿如星辰,脸上挂着桀骜的淡淡笑意,让朱高炽看得一愣。

    他心中的疑惑终于再不想隐瞒,缓缓道:“我在瞻基那里看到了一面镜子……”

    “是的,镜子里有一个人。”

    “果然是你!”朱高炽脸上带着愠色,“果然是你在那镜子里做了手脚,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只想活着。”苏湛缓缓道,“我只想太子殿下放臣一马,臣定会助殿下一臂之力。”

    朱高炽不可置信地说:“你见过镜中那人吗?”

    苏湛道:“见过,否则臣又怎么会画的出呢?”

    “在哪?”

    “殿下,臣只怕臣说了,也是死路一条。臣要殿下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很简单,将臣无罪释放!”

    “荒唐!”朱高炽拍了一下桌子,“你是皇上亲自下令抓起来的犯人,这审讯都没完,怎么我能说放就放?谁知道你是不是满口胡言乱语!”

    “要想释放臣,太子殿下自然有方法。”苏湛语调还是平静,“而且太子殿下不仅知道我并非胡言乱语,而且还知道我是冤枉的。”

    这句话缓缓说了出来,似是小石子投进湖水里,荡起微微涟漪。

    朱高炽在火光中的表情已经开始变得不自然,他心中在揣度,难道,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在幕后操纵的了?她的面庞的轮廓有着别于其他锦衣卫的一分柔美,那眼中的流波,似是过于挑逗了一些,怪不得朱瞻基对她别有一番情愫。

    这事,本想掐死在襁褓之中,况且他本来就是汉王手中的一颗棋子,怎么知道他已经转性变得对着自己忠心不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的人,不能用!

    可是,峰回路转,他,却知道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

    而且,就他刚才的言语,他似乎还知道更多!

    难道,一切真的如金忠所说,他并不简单?

    “释放你的事情,还是得等三司法的结果。”朱高炽压住心中的狐疑,“我做不了主,过段日子,皇上便回来了,这事,还是请我父皇来定夺吧。”

    此言一出,苏湛急了,道:“那只请殿下留我的命到明年三月!”

    “为何是明年三月?”

    苏湛本来不想说,可是此时如果再不露出点真本事,恐怕朱高炽就要打道回府了,于是便低声道:“明年三月,姚大人将驾鹤西去,那时,他定会请求皇上放了溥洽。如果此事应验,殿下便该信我了吧?”

    苏湛的心里忐忑不安,自己又不是算卦的,说出这么不靠谱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朱高炽当做妖怪或者巫师一类的,反而更加速死亡。

    果然,朱高炽脸带骇然,道:“你果真会妖术?我曾听人云,你带着那李春穿墙而逃,又能呼风唤雨,还能起死回生,留着你,果然是个祸害!”

    听了这话,苏湛差点吐血,大哥,不是吧?这样就是妖术?我还没展示多少真本事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重见天日

    牢房中的火光很亮,在角落处的火盆烧着炭,此时却突然劈啪作响。

    面对朱高炽的惊愕,苏湛淡淡笑了笑,道:“殿下何必无端揣测,臣只求殿下留臣的命到三月,可见分晓。”

    朱高炽动摇了,实际上,当他在朱瞻基的房里见到苏湛送上去的那面铜镜时,内心的潜意识里已经动摇了,只是还不自知罢了。

    他终于还是默许了苏湛的请求,离开了诏狱。苏湛的命,也能暂时保住一段时间。

    经过这一番正面对质,三司法的审讯动作,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子在暗中做了什么动作,似乎也在冬日里慢了下来,苏湛在牢里又开始了度日如年的生活。

    牢里的冬天很冷,纵使夏煜很照顾她,给她送来两条毯子,但是她还是觉得手脚都冻得发痒,这样回忆起来,似乎这几年的冬季,都是特别的寒冷而凄凉。

    她透过冰冷的铁栏看着外面的灰白地面,如同在山-西在破庙的昏暗天色下远远眺望山上,却始终还是看不分明一般。纵使知道希望就在不远的前方,却还是像是间隔着一片迷雾一般,想要伸出手去拨开迷雾,却又觉得双手无力。

    这一年,皇上朱棣终究没有回来。

    朱高炽在京城里等待他爹回来视察工作,结果等来的是朱棣的一纸消息,说他在北.京过冬了。

    本来朱棣对北.京的感情就很深,更别说建了新宫殿,正是新鲜的时候,再说过不久都要迁都了,不回来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朱高炽却有点不大乐意。他的不安更重了。

    他总觉得父皇在北.京,耳朵会听到乐安的更多声音,而自己做的事,却难以落入父皇的法眼。

    他有点想启用苏湛了。

    但是他不能这么快行动。

    他要等待阳春三月。

    而到了年关,三娘子客栈里的秦媚儿和吴晓月催问夏煜的时候,却日渐频繁了,夏煜开始时是欺瞒她们说苏湛又去外地有公务,可是快过年了,她们当然盼望着苏湛能回来团聚。

    不过,苏湛又不是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纵使她们不断追问,夏煜只咬着牙根不松口,她们也是无可奈何。

    这一年街上的烟花并不比往年的少,世间的一切似乎还如同以往一般。

    只是苏湛在牢中,这点热闹是一点也看不到了。

    过了年,朱高炽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永乐十六年正月二十三日,倭寇攻陷松门卫。当初,浙江按察司佥事石鲁巡按至松门卫,正遇倭寇侵入沿海,而石鲁却因醉酒,未设防守备。及倭寇攻临城下,石鲁便跳墙而逃,以致城池被攻陷。朱高炽得知消息,派人追剿,后来逮住了他,石鲁处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了二月份,交趾故四忙县知县车绵之子车三,杀知县欧阳智起义。交趾总兵官、丰城候则东征西剿,疲于应付。这些事,总是缠得朱高炽夜不能寐,焦头烂额,一时都忘记了牢中苏湛的交代。

    但是,时光不等人,一眨眼的工夫,冬去春来。

    永乐十六年三月,北.京庆寿寺的外面已经是春花烂漫,但是寺内却弥漫着一种伤感的气息。

    朱棣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走进了寺里,八十四岁高龄的姚广孝已经在弥留之际了。

    两位相伴一生的战友,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姚广孝提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一个要求:“请陛下释放溥洽吧。”

    朱棣沉默良久,心中惊涛拍岸又纠结不已,但是,终于还是缓缓说道:“好。”

    三月二十八日姚广孝卒亡的消息,经过快马加鞭,终于传回了应天来。皇上还下令赠予姚广孝荣国公,谥恭靖,并且亲作神道碑,将其比于元朝刘秉忠。另外,附带的一个惊人的消息便是,释放牢中的溥洽!

    朱高炽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苏湛曾经所说的,果然丝毫不差,而如今,已经全然成真!

    朱高炽没有再去诏狱,也没有托人去和苏湛再说什么,但是三司法的审判结果却在这春暖花开的日子下来了,苏湛无罪释放!

    其实苏湛心知肚明,夏煜随时向她更新着朝廷里的消息,她知道,朱高炽这次已经完全相信她了。

    苏湛出狱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的一个傍晚,天色已经擦了黑,四周都已经上了灯,虽然白日里气候暖和,但太阳一下了山,清风便呼呼地吹了起来,身上仍会感觉凉飕飕的。

    吴亮和夏煜近水楼台,自然少不了来接苏湛,虽然这二人时不时来诏狱探望她,但是如今她成了自由之身,几人也是感慨良多。

    吴亮道:“你受委屈了,你这出来了,可要好好庆贺一番。”

    夏煜在一旁,久久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苏湛。那楼下的纱灯在夜风里微微摇曳,光芒如水波轻漾,映着苏湛雪白的一张脸,她在这牢里,即便是得到这些人的百般照顾,出来的样子,也是大不如从前了。

    苏湛发鬓微松,神色憔悴,却还是笑道:“那当然了,这半年没见秦媚儿她们了,早些回去,免得她们生疑。”

    夏煜将手中的披风顺势披在苏湛身上,低声道:“你这个样子去了,他们才更加生疑。”

    吴亮这时也道:“对,得去沐浴一番,洗去晦气。”

    苏湛道:“只怕这么久没有回家,家里莫说是热水,估计连柴火都受了潮、长了毛,生不起火来了。”

    夏煜道:“去我那里就好。”

    这话脱口而出,似乎未经过一丝犹豫,苏湛听得一愣,脸上的笑似有尴尬,凝在脸颊。而一旁的吴亮神色却是更加难看,只低声道:“只怕不方便吧。”

    其实这本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夏煜府里宽敞不说,客房也是很多,加上没有家眷,府中上上下下的都清闲得很,伺候一个客人,倒是绰绰有余。

    只是在吴亮看来,夏煜和苏湛关系暧昧,他一向有些看不惯。

    苏湛看了看吴亮的神色,终于拍了拍他道:“没事,我去夏大人那里打扰一下好了,你别多想。”

    最后这句“你别多想。”苏湛特意加重了语气,吴亮更是觉得尴尬,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只好讪讪地笑了笑。

    和夏煜回了家,蓬头垢面的苏湛终于得以在木桶里泡一个热水澡了。那木桶中散落漂浮着芬芳的花瓣,屋里烧着火盆,暖烘烘的,香炉的香气很盛,像是身处花园深处,芬芳满园一般。清澈而温暖的水流过全身的每一寸肌肤,这种久违的美妙滋味,让她一直紧张的身心完全彻底地放松了下来,竟不觉间,倚着木桶睡着了。

    这一睡,却是像睡死了一般。

    添水的小厮在门口敲了半天门,里面却连一丁点动静都没有,那小厮有些担心,便去厅里找了他们当家做主的夏煜。

    夏煜听了这话也是觉得奇怪,跟着小厮到了门口,却也是敲门敲不开,里面没有丁点声音的回应。

    夏煜心道,难道是苏湛觉得门外是个男人故意不回应的?于是对那小厮道:“你下去吧,这水放这里。”

    那小厮不明所以,也只得下去忙自己的了。

    待那小厮走远,夏煜又狠狠敲了敲门,喊道:“苏湛!”

    苏湛这一觉真是睡得太沉了,她入狱这半年来,就没有睡过这样的温暖舒服的一觉,那门外的声音,她的大脑已经自动屏蔽,不做任何回应。

    难道出了什么事?

    没有回音,夏煜的心却又提了起来,“砰”地一声,踹开了门,这回,这门响声音如突然的炸雷一般,苏湛吓了一跳,猛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许是不适应在水中泡澡的时候睡觉,这小脑袋在桶沿儿上一滑,竟噗地没入了水中,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苏湛,愣生生呛了好几口水,这一下子把惺忪一扫而光,赶紧从水里钻出脑袋来。

    而这时,夏煜已经进了屋内,正站在屏风边,被苏湛这一幕水里打滚弄得哭笑不得,无奈道:“怎么回事?在门外半天叫你都没有反应?”

    苏湛的木桶离得夏煜还有不少一段距离,可是苏湛仍觉得脸上如同火烧一般,喊道:“你怎么进来了啊?出去!出去!”

    夏煜无奈道:“好,好,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还以为你在屋里淹死了呢!”

    苏湛一边朝着夏煜溅着水花,一边红着脸大喊:“快出去快出去!”

    “那……你加不加热水?”

    “不加!不加!快出去!出去!”苏湛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

    夏煜笑了,这样的苏湛太可爱了。她本来煞白的脸色此时已经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连耳廓都是红红的,那头发已经被水完全打湿,贴在娇嫩欲滴的脸上,那脖颈的肌肤却依然白皙,晶莹的水珠在上面如珠宝一般熠熠发光。

    这一幕太暧昧了,夏煜明显感觉自己已经心跳加速,脚下明明此刻该出门去,却执拗着没有动,只恋恋不舍地看着苏湛向他飞着水花。

    苏湛终于放弃了挣扎,把身子缩了缩,双手扒着桶壁,在那木桶掩映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可怜巴巴地望着夏煜:“别看了,行不行啊?出去吧!”

    夏煜的喉头动了动,终于哑声道:“我走便是,你也早点洗完吧,都要泡化了。”

    等到夏煜出了门,苏湛终于从桶里钻了出来,可不是,这手掌都泡得有了褶皱,真是洗了个不短的时间。

    苏湛想想刚才夏煜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她和夏煜之间,现在已经变得特别微妙,好像只剩下捅破一层窗户纸了。

    而在苏湛为感情问题思索的时候,他们却不知道,已经有一封密函,从锦衣卫里递出,快马加鞭地朝着乐安而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鸳鸯戏水

    其实朱高炽这段时间的内心忐忑的预感不无道理。他在监国,汉王朱高煦和赵王朱高燧及其党羽可都在暗中监控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做出的这个释放苏湛的举动,像是一根导火索,使得之前的谗言都点燃起来,到了北.京朱棣的耳中,已经成为了“皇太子擅赦罪人,千万侍从监国之臣朝夕自危。”

    朱棣一直不是个有安全感的人,更何况他的革命战友刚刚去世,外表仍无比刚强而内心的最深处却已经裂开一个缺口,本来他对朱高炽那个大胖子就不放心,总觉得他的大胖肚子里盛着不知道多少鬼点子,就怕自己还没老死就被他的阴谋诡计给篡了位。所以,他远在北.京,加上汉王、赵王的一进谗言,他的内心也开始动摇了,狐疑又开始腾起了。

    朱高炽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做出释放苏湛这一举动会冒着多大的风险,虽然一开始的计划就是以他为源头的,而且判决是由三司法下的,似乎一切有条有据,和自己扯不上什么包庇罪人的关系。但是这事微妙就微妙在苏湛这个人,并不是个扔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人。

    他在汉王和皇上那边,也都是时常在嘴边提起的人,这回进献给皇上的金丹有毒的事,本来想一举把汉王扳倒,但是皇上对汉王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朱高炽觉得自己这个举动有些太急躁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这个计划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人劝他说要等等看,谁知道自己的老婆张太子妃却一个劲催促,说不除掉这个苏湛自己连抱孙子都困难,这才加快了进程。

    朱高炽叹了口气,那苏湛长相确实太像个漂亮女子,怪不得会惹得自己那儿子魂不守舍,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事后面,还有那孙芷薇那孩子的不小功劳,那孩子看起来柔弱,心里却一点也不简单,听说朱瞻基在胡善祥和她之间,反而更偏爱她,这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一件件、一桩桩,要想考虑起来,可真是一团乱麻,朱高炽决定静观其变,对苏湛也不要轻举妄动,反而引人耳目,对于朱瞻基也严加管教,不能让他在这个关键时刻再感情用事,惹出什么麻烦。

    当然这一切纠结,苏湛是一点也不知道。

    她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可真想享受一下平静如水的生活。她从夏煜家洗完澡,就在京城的街上买了几件胭脂水粉,到了三娘子那,给三娘子、秦媚儿、吴晓月都分了分,说是从外地带回来的,几人倒都是没有生疑。

    秦媚儿看不到,只是摸着苏湛的手,就说苏湛消瘦了,吴晓月见到苏湛了倒是很开心,拉着苏湛说个不停。

    夏煜见苏湛在她们之间,也如花朵一般绽放开来,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显得如云彩一般柔软,和牢中咬着牙的她判若两人,心中不禁有些伤感,但是却没有表露出来,和几人聊了几句,也便告辞了。

    夏煜走后,吴晓月却神秘兮兮地把苏湛拉到一旁的屋子,从梨木衣柜里取出一件东西,捏在手掌里,到了灯下,才细细展示给苏湛看。

    那是一个翠绿色绸缎的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一看就是定情之物。

    苏湛愣了,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有心上人了?”

    吴晓月的小脸笑涡晕红,在那灯下更是照得妩媚动人,似是压了压笑容,反而反问道:“你有心上人么?”

    苏湛一愣,心上人?夏煜算不算?

    和他在一起时,总是不自觉地仓皇心跳,不安阵阵袭来,自己以前总是想,这是之前的这个身体遗留的感觉,自己要多听听头脑的意见,但是经过了这么多事,似乎头脑中也已经不自觉将他认定了。

    “不知道。”苏湛还是这样敷衍说道,“别说我了,说你呢!”

    吴晓月道:“我想把这个……送给夏大人。”吴晓月的话吞吞吐吐,却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那小胸脯被悸动引得一起一伏,轻喘之间,似带有兰芷香气,但是这话落入苏湛耳里,苏湛觉得心中一凉。

    “怎么?”苏湛讪讪道,“你……你喜欢夏大人?你不是喜欢皇长孙么?”

    “哎,那样的人物,皇家的贵公子,我怎么能攀得起,倒是夏大人,仪表堂堂,也尚未娶妻,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他对我有意思……”

    苏湛听得差点吐血,妹子,你是哪只眼看到他对你有意思的?但是此时也不能这般摧残她的自尊,只好循循善诱道:“你是不是误会了?”

    吴晓月道:“你是不知道啊,你去外地的这段时间,夏大人可总往这里跑,给我们送这个送那个的,我问过媚儿姐姐,她说夏大人绝对不是为了她而来的,那么……我就想,不是为了媚儿姐,不是为了三娘,你又不在,那不就是为了我嘛!”

    苏湛听得头大,心道你还真是能瞎寻思着对号入座,夏煜常往这里跑,还不是因为我在牢里总是不放心,让他帮我照料你们?此时只好苦笑,拍拍吴晓月的手道:“感情这种事,最好是两情相愿,一厢情愿只会自伤。”

    吴晓月听了苏湛的话,却突然有些不高兴了,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斜着眼对苏湛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自作多情了?”

    “不是不是。”苏湛忙摆手,违心说道,“我是说从长计议。”

    “这事等不得!”吴晓月手叉腰道,“夏大人那个年纪了,难道没有需求吗?难道不要子嗣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都是人生大事,我又不是和你说笑的。”

    苏湛心中微凉,也凛了神色,缓缓道:“那你究竟想叫我做什么?”

    吴晓月这才又抿着嘴笑了,道:“我害羞,你帮我把这荷包给夏煜,试探一下他。”

    苏湛叹了口气,心道,夏煜的心思我完全了然,你这样反而陷我于一个尴尬境地,我怎么能帮你呢?刚想开口回绝,那吴晓月已经目光盈盈,双手握住苏湛的手,道:“我未来的幸福安乐,就靠你了。”

    苏湛话到嘴边,却又只好吞了回去,只低声道:“那成与不成,我可不管。”

    吴晓月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笑道:“苏湛果然待我最好了。”

    苏湛满眼哀愁地望着身畔的吴晓月,她来了京城之后,更是觉得她是个爱说爱闹的人,此时沥沥言笑,如百灵如莺啭。真不知,如果她有天知道夏煜其实心仪的是自己,她会做什么反应,或许会后悔托我这么一件倒霉事吧。

    苏湛把荷包塞进了袖子,皮笑肉不笑地应付了一顿吴晓月,到了厅里,桌上已经是琳琅满目的绝色菜肴,秦媚儿似乎很想念苏湛,在吃饭时一只手也总是拉着苏湛,好像生怕她会飞了一样。

    苏湛心里微微有些触动,秦媚儿太敏感了,她失明之后,对凡事的敏锐力却像更加增强了一般,在她面前撒个小谎,都会让苏湛感到提心吊胆。曾经许她一个美好的生活和幸福的未来,如今这般惨淡,究竟是不是秦媚儿曾心心念念的明天呢?苏湛不得而知。

    想起吴晓月的人生大事理论,苏湛倒突然觉得,似乎应该给秦媚儿找个好人家,才是当务之急。

    吃了晚饭,几人又聊了会天,苏湛便回家去了,这夜里的石板路脚步踏上去,有一种敲击虚空的错觉,刚才桌上也喝了点小酒,苏湛有点微醺,月光洒在地上,空气中凉薄微风,自己一人走在街上,难得的自由之感。

    苏湛感慨,自由果然是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苏湛吊儿郎当地喊了这么一句,已经到了住处的巷子口,她正想着许久家里没住人了,这回有的收拾了,却看到自家门外有一盏盈盈灯火。

    满腹狐疑,走了过去,见到那灯中站着的人,更是惊得揉了揉眼!

    “你没看错!”穿着一身碧绿长裙的翠茹看到苏湛揉眼的动作已经扑哧一声笑了,“有时觉得你这人真是有趣,有时又觉得特别让人生厌。”

    苏湛边开门边道:“你说话还真是实在,你来这里干什么?”

    翠茹撇嘴道:“你当是我愿意来呀,还不是小姐,说你出狱了,叫我来恭贺你一番。”

    苏湛转头仔细一看,翠茹还提着一个红木大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这回,心里更是一片迷雾,自己和这孙芷薇除了不对付还是不对付,也毫不沾亲带故的,怎么无端的,自己出狱了,轮到她来给自己恭贺?

    翠茹似乎看出了苏湛的狐疑,却也不说破,只在门口张望道:“不请我进去吗?”

    苏湛这时已经开了门,把她让了进来。

    待翠茹手中的灯光映在院落里,苏湛微微愣了一下,这院落整齐有致,像是刚刚打扫过,根本不像是半年没有人住的样子。

    翠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径直往屋里走去。

    苏湛却拦了她,道:“翠茹姑娘,这天也不早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便,让人瞧见了,只怕会影响清誉,总是不美。”

    “哟,大人还真为我着想呢!”

    苏湛笑道:“翠茹姑娘不必客气,下官的意思是影响下官的清誉,你的清誉我想管也管不着啊!”

    听了这话,翠茹火气噌地一下起来了,道:“好你个苏湛,我好心而来,你就这样轻薄我。”

    苏湛忙举起双手,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翠茹气得把木盒子往地上一扔,哼道:“东西带到了,那我也不必在此多嘴多舌了,我走了。”

    苏湛看着她走到了门口,站在门槛里笑道:“不送。”而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苏湛心道,这刚从里面出来,哪有闲情逸致和她斗嘴,况且,谁知道她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这翠茹出了苏湛的院门,正想转头再刺挠苏湛两句,一回头,鼻尖却“砰”地撞上了院门,这苏湛一点情面不讲,她的小脸气得通红,浑身哆嗦,却又无处发泄,只好不断跺脚。

    这一跺脚,却觉得脚下踩了个什么东西,打着灯一瞧,竟是一个翠绿的荷包,上面还绣着精美的鸳鸯戏水。

第一百七十章 一针一线

    苏湛关上了院门,兀自笑了笑,真搞不懂这孙芷薇突然的示好究竟有什么企图,伸手拎起刚才翠茹带过来的红木盒子,进了屋内。

    苏湛掌了灯,屋内霎时亮了起来,桌椅都是一尘不染,显然被人打扫过了,桌上用茶杯压着一张纸条,苏湛拿起来一看,上面遒劲有力地写着几个字:水缸已添满、柴火已劈好。

    苏湛不由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纸条上落款是夏煜,他已经来过了,把家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他的细心体贴,从来都宛如春风一般,萦绕周身,无比温暖。

    苏湛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自己将荷包交给他的时候,他会作何反应。不过吴晓月的话也不无道理,夏煜年纪已经不小了,而自己与他,真可谓是前途未卜,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得以在这一团乱麻中抽身,即使全身而退,又会不会一直在这皇城里待下去,未来究竟会怎么写,自己也一概不知。若是自己真的要等到朱瞻基登基之后才能归隐,那将来的等待的日子,还有很长啊。

    这么想着,不禁伸手去摸了摸袖子里口袋,却没有找到那个荷包,心中一愣,又浑身找了找,却都没有找见,这下着急了起来,人家吴晓月托付给她的定情信物,就这么被她给弄丢了。

    心里一思忖,或许是自己刚才微醺,在路上晃晃悠悠的时候给甩掉了,这么一想,赶紧提了灯笼回去找,这一路上眼睛都快累坏了,也没有找到,反而和宵禁后打更的官差聊了几句。

    心灰意冷地又转回家里,这下她真是犯了难了,若是她假装没有接受这个任务,不给夏煜带到话,若是吴晓月真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一切,倒像是自己小肚鸡肠,故意把荷包弄丢了一般。

    焦头烂额地想了大半夜,最终决定第二天白日去街上买一个类似的冒充一下吧,虽说这刺绣,自己的女红肯定自己能认识得清楚,但是这冒充的荷包象征的情谊,却是丝毫也不少的,这样想着,也便安心,终于昏昏睡去。

    而捡到了苏湛掉落在门口的荷包,那翠茹却是像是捡到了宝贝一般,此事可是个重大线索,这荷包一看就是个女人绣的定情信物,这一针一线的细心,可见这情思的细腻。难道这苏湛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他的那种隐秘的传闻……却不过是传闻罢了?

    当翠茹回了宫里,把那荷包交予孙芷薇的手上,孙芷薇也是愣了一下,道:“你确定这是苏湛掉出来的荷包?”

    翠茹道:“肯定是他掉的,他没回家之前,我在他家门口站了那么些时候,就没有见到有这个东西,他回来之后,我才捡到,这不是就说明了是他掉的么?”

    孙芷薇点点头,低声自语道:“难道……我们真的想错了?殿下和他,并没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

    翠茹道:“这我可就说不准了,但是我在他家门口的时候,听到他自己在巷子口,还唱歌来着,那唱词,倒是奇怪。”

    “唱的什么?”

    “奴婢才疏学浅,不懂他们那些文绉绉的,反正说的好像是生命可贵,情谊更重要,但是若是为了自由,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听了此言,孙芷薇更是一愣:“究竟是什么意思?”

    翠茹撇嘴道:“小姐要是都解不出来,那奴婢就更说不上来了,但是,这荷包倒是切切实实的。”

    孙芷薇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到了那荷包上,其上绣着的鸳鸯戏水针脚精细,栩栩如生,那碧波之下,仔细凝看,却绣着个字:吴。但是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的。

    这下,孙芷薇更是确定了,这苏湛肯定有个相好,而且,这个相好的,是个姓吴的女子!

    孙芷薇恨不得立马长出翅膀来,把这个消息告诉朱瞻基,然后仔细看看他的反应,但是朱瞻基最近却好久没有来她这里了,他一直在帮太子打点一些大事,而且朝中的重臣,身为内阁首辅的胡广,最近一直病重,恐怕熬不过多少时日了。

    苏湛休息了好些时日才重新回到锦衣卫当差,这休假期间,转遍了京城的大小铺子,要找到和吴晓月绣得一模一样的荷包,简直比登天还难,要让她自己模仿绣一个,更是不可能,最终还是在店里找了个女子,凭着记忆给她画出了图样,然后付了不少银两,这才得到一个差不多样子的。

    只是这荷包这回便一直拽在苏湛身上,生怕丢了,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拿出来给夏煜,私下里吴晓月又催促了几次,苏湛耐不住她的死缠烂打,终于决定早些和夏煜说了,早死早托生,省得心烦意乱。

    即使这样,日子也悄然进了五月。天气逐渐温热起来,刚过了五月初五,这宫里的节日气氛还没有消散,太子便借着这乱哄哄的时刻把苏湛宣进了宫中。

    自从她出狱以来,两人再没有正面谈话,这过去这么久,太子突然的召见,也使得苏湛又有点紧张起来。

    殿里似以往一般,但是墙上的书画中堂,却换了新的,花鸟鱼虫,皆在画上栩栩如生,仿佛要跃出纸面,那两旁的毛笔书法,也是娟秀漂亮。

    但是朱高炽当然不是请苏湛来看他的新书画的,屏退了旁人,只留苏湛在房里。朱高炽端坐在桌后,他一身赤色的太子常服,胸前的龙纹熠熠发光,只是因为肥胖,撑得那衣服看起来不是十分得体。苏湛在一旁躬身站着,只等他发话。

    朱高炽终于说道:“近来可好?”

    “托太子殿下洪福,臣尚好。”

    朱高炽点了点头,胖脸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了抖,他接着道:“我找你来自然有事。”

    “殿下不妨直言。”

    朱高炽深深看了一眼苏湛,缓缓道:“溥洽有没有说,他去了哪里?”

    此言一出,苏湛叹了口气,道:“没有,臣丝毫不知。”

    朱高炽追问道:“你真不知。”

    “臣真的不知。”

    朱高炽点头道:“好吧,若是他人问你,你也便这样回答就好。”

    苏湛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满脸疑惑。

    朱高炽道:“我接到消息,父皇要派人来查我,这派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胡濙,你知道这个人吗?”

    苏湛心道,怎么什么事都和他能扯上关系,这人还真是不简单,想来也是,能帮皇上暗查建文帝下落的人,可见皇上对他的信任程度,也是不一般的。

    此时忙道:“臣知道此人。”

    “嗯,只怕有什么变故。”朱高炽叹了口气道,“一切如你所说,我那些兄弟又看我不顺眼了,父皇似乎总是听信他们的谗言。”

    苏湛心中无语道,虽说朱棣不那么待见你是真的,但是你身为太子,履行监国的职责,在疑心病那么重的朱棣那里,本来就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事,做得多了,就像是逾越了太子的职责,有预谋篡位的嫌疑,做得少了,那便是没有能力,难堪重任,这事,本来就像是一个坑,你跳进了坑里,自然不能埋怨这坑挖得不合你心意,又何必叹息抱怨?

    “殿下,”苏湛道,“臣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请殿下放心便是。这胡大人来到京师,也定会为殿下的兢兢业业而折服,殿下本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大可安心,等到胡大人回了北.京,也只会记得太子殿下的好,让皇上也安心罢了。”

    “要是真是如此,那自是最好。只是父皇最近心情并不好,毕竟……你知道的,姚大人的事。而且,最近,听说胡广大人也似乎要不行了。”

    胡广?苏湛一愣,这胡广前些年和自己去武当的时候还是身强体健的,怎么才过了这么些时日,身体就已经不行了?看来这古代的医疗条件确实不行,这胡广年龄也不大,这年纪到了现代,还没退休呢!

    苏湛只好道:“殿下为这些事殚精竭虑,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朱高炽赞许地看了一眼苏湛,点点头:“你回去吧。哦,对了,你在瞻基那边的亲军卫的工作,也不需要做了,成天两头跑,我怕你忙不过来。”

    说了这话,朱高炽仔细看着苏湛,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是否有失落。

    其实他哪知道苏湛盼着这一天盼了很久了,只喜道:“谢殿下恩典。”这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意,倒让朱高炽一愣,挥了挥袖子,让他下去了。

    回了锦衣卫,夏煜正在焦灼地等待着她,听说她又被太子召进了宫里,生怕她再出什么纰漏,这看着她平安无事地回来,才长吁了一口气。毫不避讳地拉过她的手来,拽着她进了屋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惹得门外几个路过的校尉又窃窃私语起来。

    “不是吧?夏大人又要责罚苏大人?”

    “唉,没办法啊,他们两人在锦衣卫里是死对头,是出了名了,苏大人得到太子殿下和长孙殿下的喜爱,这夏大人气都要气死了吧?”

    “这苏大人本来就是不一般啊,谁人进了诏狱还能和没事人一样地又出来的?我看也只有苏大人了吧?哎,对了,听说了吗?那镇抚张大人,自从苏湛出狱之后就一直抱病在家,连来卫所都不敢来了。”

    “哈哈哈,笑死人了,谁叫他那时不长点眼神,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校尉在门外聊得正欢,屋内的夏煜和苏湛却是一概不知,苏湛把手从夏煜的手里抽出来,道:“你这是干什么?叫人家看到,像什么话!”

    夏煜脸色冷峻,仔细看了看苏湛,才道:“我只是担心你。”

    “我又不是纸糊的,能那么不经世事么?”苏湛无奈打趣了一句,从怀中掏出那已经带在身上许久的荷包,递给夏煜,“喏,给你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念放下

    夏煜原本清峻的一张面孔,唇角忽地腾起了笑意。

    “给我的?”

    苏湛顿时感到气氛中不觉间已经由刚才的平凡对话变得氤氲着一层淡淡暖暖的暧昧,屋外阳光正盛,光芒透过窗棂照进屋来,夏煜的一半侧脸没入光明中,另一半却又浸入黑影里,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却穿透了明暗,变得丝丝分明,和光影中的尘埃一般,让人看得清楚。

    有一瞬的凝滞,想住了口只望着他的身影,可嘴里的话已经仓皇脱口而出,虽淡淡后悔却拦截不住。

    “是晓月托我交给你的。”

    夏煜本来已经接过那荷包,掌中温柔拿捏着那针针刺绣,却猛然听到这一句,身子一凝,冷声道:“你说什么?”

    苏湛觉得夏煜定然已经生气,这时已不敢去看他的脸,只侧着脸望着别处道:“她托我的,我也拒绝不得。”

    夏煜的语气中透着克制:“你……知不知道,这荷包是什么意思?”

    苏湛细若蚊声:“好像……知道那么一点……”

    夏煜霍地抓起苏湛的手,紧紧攒着,轻轻道:“那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你究竟在为何摇摆不定?”

    苏湛望了望夏煜,可怜巴巴地道:“只是受人所托罢了。”

    “呵,”夏煜冷笑一声,“难道受人所托,就要拱手相让?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夏煜的怒气已经明显浮在脸上,眉头紧锁,目光中全是焦灼的隐痛,苏湛已经不忍再看,只好道:“我不过是带个话,只是你也知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你要等我,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夏煜沉沉道:“哪怕要等到下辈子,我也会等。”

    一句话,如隆隆钟声敲在心底,苏湛小手不禁一抖,却从夏煜手里抽了出来,在夏煜愣神间,那小手却已攀上了他的背,紧紧抱着他的腰,苏湛的小脸却已经贴上他的胸膛,声音犹如从渺远的天际传过来的一般:“湛何其有幸……”

    她的话落入他的耳中,方才满腔的怒火像是突然浸没到了澄净的水里,霎时空气像是空山新雨之后,荡涤得丝丝明净。他默默无声将她揽入怀中,只觉得她微微颤抖,可是抱在自己的衣襟前,就如同抱着一团火焰一般,浑身都温暖起来。

    “不,是煜何其有幸……”他缓缓说了句,香甜的吻没入苏湛头顶的乌发中,心中无尽欢喜之外却慢慢渗出一缕悲怆,可是在此情此景,却只不愿再去想。

    苏湛的脑袋在那胸膛前窝着,听到胸腔中传出的心跳声强健有力,一声声如晨钟暮鼓般冲击自己的耳膜,而自己的心跳似乎又排山倒海起来。

    两人沉默相拥了片刻,苏湛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夏煜想把荷包还给苏湛,可是苏湛却打死不同意。

    夏煜迷惑了,道:“你既然知道这是什么,我自然不能收,我收了它,等于我认同了某些事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苏湛觉得头都大了,“可是这荷包还回去的话,我只怕我和吴晓月之间,再难恢复姐妹情谊。”

    “为何?”

    苏湛无奈,只好把自己丢了吴晓月那真正的荷包之事和夏煜说了一番,这个山寨货的来历,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夏煜,夏煜听后不禁哈哈大笑,只好对苏湛说改日自己亲自去和吴晓月说个清楚。

    礼部侍郎胡濙打着巡视江浙诸郡的旗号,如朱高炽接到的密报一般,果真来到了应天。

    实际上,在苏湛第一次见到胡濙的时候,那时他轻描淡写地救下自己和朱瞻基,且在回京之后,苏湛私自和皇长孙出游的事也没有传回京城,她并没有因此受累,因而苏湛觉得胡濙是一个口风颇严的人,从而一度对他很有好感。

    但是,再低调的人,也有自己的处事原则;再宽容的人,也有自己的为人底线;再显得放荡不羁的大臣,也有自己忠实的主子。

    更何况,胡濙并不是放荡不羁的人。

    在大摆筵席迎接了胡濙的大驾光临之后,胡濙和朱高炽展开了亲切的会晤,因为苏湛牵扯其中,也有幸在一旁陪同。

    晚上院子里的虫鸣已经很盛,虽然有清风阵阵,但是屋里还是显得闷热,朱高炽的额上汗珠晶莹,手里离不开那面金色丝帕,身后两个宫女的扇子似乎也摇得有些太轻了,夏天,也许是朱高炽最不好过的日子。

    胡濙本身消瘦,倒是没有出汗,端端正正坐在一旁,在太子面前,微微低头,但是一双眸子里,却尽是闪现着精光。他行走江湖多年,大好山河、大江南北,寻访天下,身上少补了有些江湖气息,反而宫中大臣的贵气少了一些。

    那胡濙说话倒是开门见山:“太子殿下,臣奉皇上的命令巡视江浙,在京畿略作停留。皇上听说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恩德施与罪人,释放了囚犯,引起了朝臣的不满?”

    苏湛在一旁差点吐血,心道,大哥你说话用不用这么直白,当事人在此你就不能给我留点情面?不由得满脸尴尬,悄悄望向朱高炽。

    朱高炽却似丝毫不在乎他的话,笑道:“哪有这样的事?审查案件的事事刑部、都察院与大理寺一起办的,释放犯人的事都是锦衣卫做的。”朱高炽举了举自己的胖手掌,接着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监督他们做事罢了。”

    胡濙笑道:“臣当然不是非议太子,只是臣觉得这样的消息,太子殿下知道呢,总比不知道的好。”

    “是。”朱高炽眼睛又是眯成了一条缝,笑道,“胡大人,你为父皇做事尽心尽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但是我父皇所听说的,朝中有人非议之事,却没有这么一说。”

    朱高炽虽然表情上没什么变化,但是后背已经冷汗淋淋。

    自己做着这监国的差事,不能行差踏错分毫,要不然朝中人都是七嘴八舌,这非议一说何止因为释放了苏湛的事,还因为前阵子陕.西那边流民太多,饿殍盈路,自己没有积极处理,结果皇上那边得知了,虽然饶了自己一马,但是朱棣怪罪赞善梁潜、司谏周冕辅导皇太子有阙,都把他们打入了死牢。正因为这件事,朝中非议暂时停止了,可是人人自危,生怕也被皇太子连累上,朝中上下,也并不安稳。

    胡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朱高炽,笑了笑,又转头向着苏湛道:“苏大人得以洗清冤狱,真是可喜。皇上得知了苏大人是冤枉的,也很是高兴,毕竟皇上还是很欣赏苏大人的。”

    苏湛心道,这胡濙,还真是朱棣的脑残粉,一口一个皇上,叫的倒欢。

    此时也忙笑着回道:“皇恩浩荡,臣感激涕零。”

    胡濙也笑着点头,眼中却透露出光芒,一直盯着苏湛,看得苏湛直发毛,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恐怕苏湛现在身上已经是被他捅得千疮百孔了。

    但是苏湛心底,又隐隐有种感觉,知道这胡濙为什么一直在似有深意地看她。

    果不其然,离开了东宫,胡濙和苏湛漫步在月色下,四下无人,唯有纱灯高悬,与天下的月明相映,胡濙还是张了口。

    “苏大人,我听说,溥洽释放了。”

    苏湛道:“是的。”

    “不知道苏大人还是否记得曾经,我和苏大人说的一个不情之请。”

    “记得。”苏湛点头,“胡大人救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更何况胡大人口风甚严,没有将在六安等地遇到我们的事情告诉他人,省得麻烦。不管如何,大人对苏某有恩,大人交代的事,苏某自然已经做了。”

    “哦?”胡濙虽然强自压抑着,却还是急促道,“那他有说什么么?”

    苏湛道:“他似乎与姚广孝大人有些话要说,但是两人如今阴阳两隔了,想说的话,也只能等到下辈子了。”

    胡濙无奈道:“只是关了他一生,却还是没有消息。”

    月光之下,胡濙的鬓角发丝似全是银白,尽显沧桑,这位一生都为朱棣寻找朱允炆的人,恐怕对着溥洽有着更深的怨念吧。毕竟如果溥洽能告诉他一点消息,他也许后半生就不用再天南地北地操劳了。

    苏湛在胡濙身边慢慢走着,月光拉长了两个人的身影,忽地,苏湛停住了脚步,低声道:“如果……胡大人您有天得知了他的消息,你会怎么和皇上说?”

    胡濙一愣,转头看着在月光下脸色清冷的苏湛,惑道:“溥洽?皇上都答应姚大人释放他了,我还有什么可说?”

    苏湛缓缓摇头,道:“我不是说溥洽。”

    “那你是说……”胡濙疑惑,但是在那清凉如水的光影中,苏湛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灼人起来,仿佛周遭的虫鸣霎时噤声,胡濙只觉得像是浸没在了深水之中,耳畔像是蒙上了一层棉絮似的,不可置信地望着苏湛,只是这短短的时间,他似乎已经从苏湛眼中看出了别有寻味的东西,他的这话,再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别有用心,那么,他口中的“他”难道是……怎么可能?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秘密任务?

    苏湛缓缓点头道:“胡大人应该想得到我说的是谁,如果胡大人找到了他,会对他怎么样?”

    胡濙瞠目结舌之后,还是稳下神色来,微微抬头望了望月色,苦笑道:“那得看他还有什么念想。”

    “如果他已经一念放下呢?”

    胡濙似是想了想,终于只是叹了口气,道:“你真不简单,知道这么多事,对你并没有好处。”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明察暗访

    苏湛和胡濙两人终于还是不欢而散。

    苏湛在回去的路上,隐隐觉得有些后悔,自己实在不应该多嘴多舌,一种淡淡的忧虑从心底浮了上来。

    而苏湛的后悔不无道理,原本的胡濙是不把此次应天之行的任务当做多么要紧的事的,皇上虽然让他暗查太子的德行,但是以他行走江湖多年的眼力,自然看得出,皇上想要的答案是太子无失、一切安好。

    本来打算走个过场,顺便给太子卖个人情,让他记住自己的好,一方面让皇上满意地解了心结,一方面和太子拉拉关系,为自己的未来铺路,是两边都不得罪的好事。但是,苏湛这个人的话,却突然改变了他的初衷。

    太子私下里释放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么简单。

    想当年,在六安见到他和皇长孙在一起时,只觉得是朱瞻基年幼游山玩水,而这苏湛年轻气盛,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罢了,可是如今想来,这苏湛在六安所做一切,却是满满的胸有成竹,并不是一时意气奋发的念头。

    如此一来,胡濙倒觉得,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他又究竟对这皇城里的秘密,知道多少?能让一向为人谨慎的太子朱高炽,都破例为他冒险?

    这一查,却更让胡濙大吃一惊。

    苏湛不仅仅是在六安的时候,以一种不知名的技艺用一只完全不可能赢的蛐蛐赢得了称霸一方的庄家,而且早在那之前,就在杭.州帮助府尹断案,侦破了一桩常人难以想象到的悬案,并且,和曾经锦衣卫的千户李春,竟然能从牢狱中破墙而出,逃回京城。在那之后,在山-东平灾民动乱,山-西剿匪,竟有如神助一般,总能只身潜入,全身而退!传言有能呼风唤雨、吞云吐雾的本事!甚至,在第二次去武当的时候,竟然见到了张三丰本人的真身,且和张三丰两人私下交流甚久!

    这一切的一切,像是谜团一般,把这一个本来胡濙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小人物,变得像是在扑朔迷离的大雾中的山峰一般,让人不禁更想去探究一番!

    更何况,他居然提到,如果建文帝被找到,自己会对他做什么?本来只觉得是他得知了这个皇室中的秘密后的一种好奇询问,如今玩味起来,却觉得他的涵义更深,难道不仅仅是因为好奇,更是因为他这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试探?换言之,难道他,知道建文帝的所在?

    如此一想,胡濙本来打算离开京城的计划开始变得无限期后延,原本都打算办宴席给他送行的太子朱高炽,也变得疑惑起来,这胡濙难道想在京城安营扎寨吗?这一呆就是好几个月,这么久还不走,究竟想干什么?

    太子身边的杨士奇更是隔三差五地提醒太子,要小心这个胡濙在身边,就如同是朱棣的眼线,应该请他早些离京。朱高炽何尝不想让他离开,只是根据自己的线报,他竟到处打听情报,搜集京城里的风闻趣事,连那苏湛的消息也不放过。

    当杨士奇专程和胡濙谈话时,胡濙却推脱说自己要置办冬衣,所以暂时不能离开。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杨士奇也不好再驱赶,总不能让人家没衣服过冬吧。

    这一待,似眨眼一般,夏季就悄然溜走了,秋日清爽干燥的天气又席卷而来。

    苏湛这段时日本来觉得过得挺安稳的,自从辞掉了朱瞻基那边的亲军差事,在锦衣卫里的工作安排得更满了一些,但是,这些工作还是依然如胡荣所说的一般,都是些清闲之差。锦衣卫指挥胡荣也不是傻乎乎的人,虽然之前质疑苏湛怎么总是些清闲的工作,但是这回指挥使夏煜回来之后,他便很快发现,清闲工作并不是苏湛自个儿挑选的,而是这个夏煜给他安排的。

    这让胡荣很是奇怪,因为他听说的消息是这个夏煜和苏湛两人一直关系不好,可是关系不好怎么会这般照顾呢?胡荣不是个憋着话不说的人,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非比寻常,自己的女儿已经是皇太孙妃,说话自然也更有底气,于是他直接找了夏煜去理论。

    夏煜的脸色还是清冷,面对胡荣的疑惑,他直接说道:“我不想给他太多立功的机会,不行吗?”

    胡荣觉得哑然,没想到这夏煜和苏湛的关系竟然已经到这种地步,夏煜竟然毫不避讳地说出这种排斥苏湛的话,怪不得之前听人所说,这苏湛立功不少,却还是千户职位,和夏煜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看来风闻也是空穴来风、事出有因的!

    这边胡荣在和夏煜讨论着苏湛的问题,苏湛本人却是一无所知,她此刻正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在秋风拂面中欣赏着满园的秋景。

    不过她并不是偷懒,而是有人约她来此见面。

    朱瞻基出现在苏湛视野的时候,身着暗红色的常服,脚下也似是闲庭信步,走得很慢,他的后面也只有王瑾在跟随着。

    苏湛这本来已经等了很久,见到他这么不紧不慢的步子更是心中有气,却只能隐忍不发,待那朱瞻基到了面前,躬身一礼,道:“殿下。”

    朱瞻基只道:“现在想见你,可真是不易啊。”

    苏湛笑道:“长孙殿下此话言重了,殿下想见的大臣,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哪有困难这一说。”

    朱瞻基苦笑道:“我不觉得,我倒觉得你现在已经逾越我之上,好像你跟我父王的关系,都比我跟他的关系要熟络似的,比起我,他似乎更加信任你。”

    苏湛忙道:“殿下莫要这样说笑,真是让臣无言以对。”

    朱瞻基笑了笑,那笑容在秋色中如水波一般,荡漾着如暖阳般的温柔,让苏湛一时忘了他的身份,竟觉得有几分恍惚,在片刻之间,那笑容竟也感染了自己,浑身变得放松,说话也随意起来,道:“你今年没有玩蛐蛐吧?”

    朱瞻基对于苏湛的这样绝非君臣之礼的谈话丝毫不介意,笑道:“总是得不到你的‘奥特曼’,我玩也没意思,所以今年就没有玩。”

    苏湛却道:“谢谢。”

    “谢我什么?”

    “臣知道殿下没有玩蛐蛐,是因为怕太子殿下再怪罪于我,说我总是引得你玩物丧志。”

    朱瞻基软软笑了,但是笑容里却带着一丝苦涩,道:“我是没有心情玩罢了。”

    朱瞻基望了望秋光,自己如今站在最心仪的女子身边,可是两人之间却像搁着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屏障一般,咫尺天涯。曾经以为自己有力改变这一切,但是当他的父王和母妃插手之后,一切都改变了,他的想法也改变了。

    他沉默了片刻,又道:“找你来,确是有要紧事的。”

    苏湛等他这话已经等了好久,便急忙说道:“殿下究竟何事召我,如此匆忙?”

    “胡濙在京城已经待了不短的日子了。”

    “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在京城这段日子里,都在做什么么?”

    朱瞻基问了这话,苏湛隐隐觉得可能与自己有关,便还是问道:“做什么?”

    “他在查你。”

    “查我?”苏湛讶道,“查我做什么?”心中却不免忐忑,看来自己的多嘴多舌还是有了报应,这胡濙何等聪明之人,也许已经从她的话中瞥见了一点端倪?

    “我不知道他为何查你,”朱瞻基冷声道,“可是他昨天来找我,说的话,我却听得心寒。”

    苏湛已经不再言语,只瞪着眼睛望着朱瞻基,等着他接下来的言语。

    朱瞻基接着道:“他竟然问我,可否听说过关于你的妖人之说……”

    听了这话,苏湛不禁愣了一下,纵使她知道胡濙这次来是暗查太子德行,顺便查查关于太子释放她的事,可是,她没想到这胡濙居然旧事重提,如果说真的把关于苏湛的妖人的传闻,和在北.京进献给皇上金丹的妖人一结合,那么苏湛这回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妖人和仙人,本来就只有一线之隔。

    会些化学、物理学的,或者精通数学,占卜术的等等非主流学科,装神弄鬼一番,再加点神秘色彩。统治者喜欢的就称他们为仙人,如果讨厌就称他们为妖人!

    胡濙的一句话,就可以将苏湛打入死地!

    此刻苏湛即使故作镇定,表情还是有所起伏,朱瞻基尽收眼底,安慰道:“莫怕,我既然来找你,定有法子避免他和皇爷爷乱说乱话。”

    朱瞻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苏湛一愣,低声道:“你……不是想处理他吧,这可不行,传到皇上那里,更会以为太子殿下有什么问题。”

    朱瞻基斜眼道:“我有那么愚蠢吗?”

    “那殿下到底是何意?”

    “其实妖人不妖人的,在于其所做的事、所信奉的主张。皇爷爷不喜炼丹长寿之说,但是他却是信奉道教的,他认为继承帝位扫北大战时,是因得到北神的庇护,所以在京东一带和他出兵打仗的地方大建玄武庙来保佑他的江山稳固。你曾两次到过武当山,自然应该明白这一切。”

    “殿下的意思是……”苏湛已经隐隐明白了朱瞻基的意思,却还是想从他口里确认一番。

    朱瞻基看到苏湛的眼神,也已明白她已经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也点点头道:“不错,我就要你跟胡濙说,你是信奉道教,因而精通道法。你曾得到张三丰的亲自指点,便更能解释了。”

    苏湛听了朱瞻基这话,顿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这叫什么方法?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朱瞻基沉了沉神色,又道:“苏湛,我不管你是何门何派,哪路歪门邪道,只是,在这危急时刻,勉强称自己是信奉道教,不要说自己是什么祖传秘方了,行不行?”

    苏湛本来只想笑,可是见到朱瞻基一本正经的神色,心中却一动,原来这朱瞻基也是曾经怀疑自己的一切的,自己的所有那些外门邪道,他竟然都包容了下来,不管自己是为何女儿之身,为何会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他都不在乎,他甚至怀疑苏湛的信仰完全背离朝廷的主流,他也是不在乎的,他只在乎苏湛的安危,这一条罢了。

    这样一想,苏湛也有些动容,只道:“好,我知道了。”

    朱瞻基这才又温柔笑了:“你不闹倔强脾气的时候,更可爱一点。”这话说完,脸上却骤然涌上了一丝失落,苏湛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在心头浮上一声叹息。

    她和朱瞻基之间,却是如鸿雁在云鱼在水,早已经踏上两条遥远的寂寞长路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量度人

    薛宅。

    屋内静静地焚着沉香,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屋外的寒风从窗棂里钻进来,吹得那香气向四处飘散开来。

    灵徽在檀木椅上端坐着,凝望着那做工精美的香炉,思绪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她想起了曾经在武当山上的日子,而今,已经没人唤她灵徽,宅里的人都尊称她为夫人,遥想起那在云端一般的日子,却恍如隔世一般。

    “灵徽仙姑!”

    一声呼唤,像是从梦幻中传来的一般,陷入沉思的灵徽并没有反应过来,当那呼唤再次响起的时候,她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霍然向着声源望去。

    那门口明晃晃的光影里,矗立着一个清丽的身影,虽然背对着屋外灼灼的光亮,他的眸子在暗影里依然熠熠发光,唇角的笑也是显而易见。

    “是你?苏大人?”灵徽站了起来,略有惊讶,若不是这个苏湛突然到访,她在这平静如水的日子里几乎淡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即便苏湛是改变她人生轨迹的重要人物。

    苏湛嘴角噙着笑:“灵徽仙姑还记得我啊,我贸然来访,没有吓着仙姑吧?”苏湛说着,薛禄此时也从他身后走了过来,大咧咧进门,笑对着灵徽说道:“夫人,来客人了。”

    苏湛在薛禄的邀请手势下也进了门,屋内摆设清雅,只是因为常开着窗,沉香的香气散了些,屋里也有些冷。

    灵徽走到窗前把窗轻轻掩上,冲着苏湛福了个身,就要下去给他冲茶。

    薛禄道:“快去快回,这次苏大人来,找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灵徽似有惊讶,回头愕然道:“我?”

    苏湛此时已经和薛禄坐在檀木椅上,见到灵徽回身的讶异又站起来,躬身道:“下官有事求嫂夫人。”

    灵徽脸一红,道:“什么求不求的,妾身怎么敢当。”说着,就迈着小步出门去倒茶了。

    苏湛看得一愣,想起当年在武当道观里看到她时,她还是一身暗黑道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如今那不落凡尘的气质似乎已经有所收敛,反而有种嫁做人妇之后的别样风韵。

    薛禄见苏湛一直盯着自己的娘子看,不觉咳了两声,苏湛忙收回目光来,略显尴尬,又忙坐了下来,赞道:“嫂夫人和薛大人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薛禄笑道:“这姻缘的事情,真是说不清楚,若不是你当年从武当请了她来,她又为了躲避纪纲误打误撞地跑入了我的院子,又怎么会有今日的故事。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的确。”苏湛点头道,“也许这就是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薛禄对苏湛的说辞似很是满意,豪爽笑了几声,又问道:“你今日下了朝堂,突然截住我,我还当你又出了什么事呢,怎么偏偏想起找内人请教道法?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缘由吧?”

    “薛大人说的不错,苏某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又要劳烦薛大人了。”

    “哪里的话。”薛禄声如钟鸣,隆隆有力,“我一直视你做兄弟,兄弟之间,不必遮遮掩掩的。”

    苏湛点头道:“薛大人,您也知道,前阵子我又被抓进诏狱的事。”

    薛禄道:“我知道,但是我也相信你定是冤枉的。因为是皇上差三司法办事,我许多事插不上手。”薛禄说到这里,似乎还有些歉疚。

    “薛大人不必客气,大人待我,已经恩重如山。下官说的不是我在狱中的事,而是我出来之后的事。”

    “哦?”薛禄愕然,“这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又有什么事?况且现在朝中上上下下,都是为迁都做着准备,说句不好听的,各级大臣都在重新梳理打点关系,毕竟要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很多事情需要忙,谁会管你的陈年旧账?”

    苏湛点头道:“本来就是这样,可是皇上却派人来查太子,还有太子在年初释放我的事。”

    “皇上派来的人……难道是巡视江浙那个路过的胡濙?”

    苏湛点点头,目光中精光闪闪:“不错,正是他。”

    薛禄苦笑道:“他真是不容易,我听说他十四年回京之后,想为其母丁忧请归,皇上也不许。这常年奔波,却为了找什么张邋遢,真是……”薛禄接下来的话却没有说下去,他现在久在朝中,说话也变得世故严谨,非议皇上的举动,他可不想惹这个麻烦,于是,就没有说些难听的话。

    但是苏湛心中却是明白,并且,听到胡濙这经历,对他却还腾起几分同情,他要寻找的不是张邋遢而是建文帝的事实也在心里翻腾,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摇摇头道:“是啊,他不容易。但是他此次来京,却不知为何,盯上了下官。”

    “啊?”薛禄有些吃惊,“他和你有什么宿怨吗?”

    “没有,”苏湛坦言道,“在这之前,下官与他也就是一面之缘。”

    说到这时,灵徽已经端着茶盘进了门,本来这些事应该是宅里的丫鬟做的,但是这灵徽却总是事必躬亲,并没有其他人家夫人的娇气,能自己做的事情,一贯都是自己做的,来薛禄家做客的大臣并没有觉得灵徽有包头露面的不雅,反而觉得灵徽通情达理,是薛禄的贤内助。

    苏湛也是这种感觉,屋外的清风在灵徽进门的一瞬侵袭进来,霎时吹动她的裙角飘飘,倒是仍有那武当山上的仙气缭绕的感觉,喝下她泡的茶,也是觉得唇齿间芬芳满溢,不同凡响,咽下喉中,觉得浑身都通透了起来,不禁由衷对薛禄道:“薛大人真是好福气。”

    薛禄听这样的赞美似乎已经是习惯了,此时也打趣道:“你也该娶妻了吧,等改天我帮你打听打听谁家姑娘。”

    苏湛差点把刚喝的茶喷出来,听到薛禄这话,愣是呛了口茶,咳嗽起来,霎时咳得满脸通红。

    薛禄更是笑得厉害,道:“看看,想媳妇想成什么样了!就说说就这副样子!”

    灵徽也在一旁掩嘴笑了,如清水芙蓉一般,说话也是似泉水叮咚:“苏大人慢些饮吧。”

    “你来这里坐下。”薛禄爱怜地对灵徽说道,“好好听听苏大人找你究竟是何事。”

    灵徽依言坐好,苏湛也终于顺过气来了,对她说道:“下官是想请嫂夫人为我做个证人。”

    “证人?”灵徽很是不解,“所证何事?”

    “证明我是信奉道教,虽不是皈依弟子,却也得道教真传!”苏湛厚着脸皮,说了出来。

    “什么?”没想到灵徽听了却很是吃惊,惊讶和微怒的神色使得雪白的脸色都带上了一丝红晕,略一沉静,接着道,“恐怕不行。”

    苏湛虽然知道自己这个是个不情之请,却没想到被灵徽一口回绝,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不禁也有些讶异:“为何不行?”本来苏湛也想在周围道观随便找个道士来做做样子,但是转念一想,那样太没有说服力了,而深处附近的,又在道教很有威望的灵徽道姑能够给自己明证的话,那胡濙想怀疑都怀疑不了了,却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灵徽这里遭到了拒绝。

    灵徽义正言辞道:“虽说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但是不能诳语妄言,你不是道教之人,我怎么能欺瞒别人说你是道教之人呢?”

    苏湛心中暗暗叹气,这灵徽真是个死脑筋,又没叫你去杀去抢,只不过说句场面话,难道你是匹诺曹吗,还担心自己的鼻子变长?虽然敬佩她的诚信,但是此时却不是讲诚信的时候,苏湛只好把他们的祖师爷搬出来压压她。

    “灵徽仙姑,你也说了,仙道贵生,无量度人,我要信奉道教,你为何要将我阻拦,难道这不是和你们所秉承的教义相违背的吗?我并非叫你诓人,不瞒你说,我曾二次去武当,遇到了真人张三丰,得到他的亲身指点,难道这一条,还不够你帮我说句话的?”

    “你当真见到张天师?”灵徽似很惊讶。

    苏湛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如今武当山上一干人等都可以为我作证,若是你不信,改日可以去山上再拜会碧云大师,他也能为我作证。本来朝中大臣胡广大人也能证明的,只是他已故去,无可奈何了。”

    灵徽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又道:“你真得到张天师的亲身指点?”

    苏湛暗暗叫苦,我说仙姑啊,你怎么还一句一句全是问号,没完没了,得叫我说几遍啊!要是我告诉你们,那张三丰根本就是从未来来的,你们不得吓得晕厥过去啊!

    一旁的薛禄似乎已经看出苏湛的微愠,此时也笑着对灵徽说:“不得无礼,苏大人已经说了此话当真,你怎么还是追问不休?”

    苏湛真想冲过去握住薛禄的手大喊知己,要不是他及时制止灵徽的发问,自己还不知道要解释多少遍,此时也顺着薛禄的话道:“灵徽仙姑,下官不敢妄言,请你相信我吧。”

    灵徽讪讪道:“若是如此,妾身似乎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不,”苏湛忙摆摆手,“嫂子啊,这事你还有很多要说的,由我细细跟你说来。”苏湛也不知道到底要叫灵徽仙姑好还是叫她嫂夫人好,一时心急,都胡乱叫了起来,弄得薛禄在一旁哭笑不得。

    可是,当苏湛把计划细细同灵徽和薛禄一讲,他们却又面面相觑,这苏湛心里到底有多少鬼点子,真是古灵精怪!

第一百七十四章 秋波濯足

    秋意已经越来越浓了,吴晓月在楼上的窗口向着院内俯瞰,苏湛正在院里和一个中年男子比划着什么,从那男子手里接过了一个陶制大盆,塞给那男子些银两,送走了他。而苏湛自己双手环抱着那大盆上了楼。

    到了门口,吴晓月却已经迎了上来,道:“你这是弄了个什么啊?”

    苏湛神秘笑笑:“足疗用的。”

    “什么?”吴晓月不明所以。

    坐在屋内桌前的秦媚儿却扑哧一声笑了,道:“我听说,春天洗脚,升阳固脱;夏天洗脚,暑湿可祛;秋天洗脚,肺润肠濡;冬天洗脚,丹田温灼。其效初不甚觉,但积累百余日,功用不可量,比之服药,其效百倍,只是不知道,你这没个头疼脑热的,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苏湛笑道:“其实还不是为了和胡大人比拼的事。没想到这胡濙认识人太多了,因为托皇长孙跟他说了我是会道法的人,他居然找了个人跟我斗法。”

    吴晓月愕然道:“道法?什么道法?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会什么道法?”

    苏湛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不会也得会。”

    看着吴晓月还是不解,就简单地和她交代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把她入狱的事和她们一五一十地说了,在这之前,秦媚儿和吴晓月一直以为那时候苏湛是去了外地。

    秦媚儿听完,已经垂了泪。吴晓月也大惊失色,道:“这也太危险了,我怎么感觉你做的总是些要命的营生,别做了,也别找那什么恩人了,赶紧逃了吧,总能留条命!”

    苏湛哭笑不得,事到如今,形势已经渐渐稳定,此时如果一走了之,之前的工夫不都白费了,况且这道法就是耍几个把戏,用她的化学知识来糊弄一下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信心,她还是有的。

    但是吴晓月的话,让她真是注意到的,倒是她又提起了苏湛找恩人的事。若是吴晓月不提,苏湛几乎都已经忘了这个茬了。毕竟,这是身体的前任主人遗留的历史任务,和自己似乎完全没有干系。但是,既然接手了人家的身体,不帮人家了了这桩夙愿,显得也太不负责任了。

    于是,借着吴晓月的话头,苏湛就问道:“你知道我要找的那个恩人?”

    秦媚儿与苏湛交好,苏湛曾经也和她谈起过锦衣卫里有位恩人的事,因为这,当年才进了锦衣卫。但是听吴晓月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起来,也是头一遭,此时也侧耳细细聆听。

    吴晓月没想到她们的注意力不放在生死危机上,反而又注意起恩人的事,心急火燎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个子虚乌有的恩人!那时候他救你的时候你还小,说不定根本记错了,也说不定那人根本就不是锦衣卫的!”

    苏湛道:“你也知道,我前些年受伤了,之前的好多事想不起来了,我以前如何和你说的关于恩公的事,你和我详细说说。”

    吴晓月叹了口气,拗不过她,只好道:“你只知道他是锦衣卫的,说身上纹了一个‘义’字。”

    “啊?”苏湛大吃一惊,没想到能从吴晓月这里得到这么重要的信息,但是这信息却是这样姗姗来迟,“哪里有纹身?”

    “你当时也年幼,哪里记得!好像不是手腕就是脚腕吧!这事,这么多年了,恐怕你想找都难!我早劝你别白费心思了!现在更重要的事,是你要赶紧回绝了那个什么胡大人,不要和他斗什么法了,到时候万一你露馅穿帮,那可是要掉头的大罪啊!”

    苏湛正想着这恩人也是这么多年以前遇到的,如今时过境迁,锦衣卫里虽然人员流动性并不强,但是因公殉职的倒是不少,要找到那个人真是太难,说句难听的,还不知道那人还在不在人世了。想着这些,又听到吴晓月规劝的话,笑着安慰她道:“不必担心,我自有主张。”说着指了指方才放在地上的盆,接着道:“你当我真是拿这个来足疗啊,我这是用来变戏法的。”

    “什么戏法?”

    苏湛似沉思了一会,又快速道:“我出去一下,不用等我吃饭了。”

    “哎,这马上要吃饭了,你要去哪?”吴晓月在后面喊着,也拦不住苏湛,她已经抱着那稀奇古怪的大盆,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夏煜在府中穿得有几分异乎寻常的懒散,他似乎是自酌了点小酒,脸上还带着酒后的微醺,有些随意的领口里不仅露出来了带着红晕的脖颈,还有一点坚实的胸膛,看得苏湛心惊肉跳。

    夏煜似是也不避讳,没有刻意再更换衣服,当管家把抱着大盆的苏湛引进屋里来,就顺手掩上了门。

    屋内就只剩下浮着些酒气的夏煜和瞪着一双大眼睛的苏湛了。

    两人对视了片刻,苏湛便知道夏煜为何要穿得这样简单了,这屋内氤氲着沉沉的香气,四面并不透风,异乎寻常的温暖,和屋外已经擦黑后的凉爽截然不同。再加上夏煜此时已经用过晚餐,喝了些小酒,更是浑身暖和,在家如此随意倒是自然而然。

    只是,自从在苏湛递给夏煜荷包时两人的忘情相拥之后,两人的关系太微妙了,这时候,在这点着烛光的屋内,夏煜的目光灼灼,似那烛火已经染到他的瞳仁了一般,见苏湛的目光微有躲闪,夏煜才敛了敛神色,让苏湛坐在一旁,问道:“这么晚来找我,肯定有事吧?你拿的这是什么?”

    苏湛把那盆放在地上,自己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夏煜面前,伸手拉过他的手腕,他穿着一件黎色的长衫,袖口上绣着灰白色的云纹,显得十分沉着。但是当苏湛猛然拉过他的胳膊时,一向沉着冷静的他也似是会错了意,竟顺势搂住了苏湛的小蛮腰,将她拥进了怀里。

    霎时,苏湛遭到了自己咚咚心跳的震击,但是她并没有推搡,也没有弹跳开去,自上次主动拥住了夏煜,她心底已经接受了他,他如今这彬彬有礼又温暖四溢的怀抱,像是一个有魔力的泥淖,她早已经陷了进去。

    夏煜的臂膀很有力,但是他小心翼翼地揽着苏湛,并没有用力,像是揽着一块易碎的水晶一般,只在上面覆了一层软软的棉絮。

    苏湛从刹那的心慌中镇定了下来,手已经覆上了夏煜的袖口,将他的左袖衣裳倏地撸了上去,露出他坚实的小臂来。

    夏煜似是一动,沉声在苏湛耳畔道:“你要干嘛?”顿了一顿,又道:“不要玩火。”

    苏湛在那似比自己的肌肤还要白皙的小臂上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半个刺青的影子,便又转向了他另一只胳膊,又忽地把那右边的袖子也撩了上去。

    夏煜的手臂却突然用力,紧紧把苏湛揽入了怀里,坚实的下巴在她的耳侧摩挲,带着微微酒气和香气的呼吸阵阵瘙痒着她的耳廓。

    夏煜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在她的耳畔轻声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苏湛却使劲掐了下夏煜的胳膊,在夏煜吃痛松手的时候倏地窜出了他的怀抱,正面迎着他站定,笑道:“没什么,就看看。”

    “有什么好看?”夏煜的话似带着小小的撒娇,却深深埋在他一贯的沉稳里,让苏湛隐隐觉得有些心疼。

    其实苏湛只是想确认他是手腕上有没有那个“义”字的刺青罢了,方才左右臂都看了一遍,都是没有。

    说不上心底是松了口气,还是,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苏湛的笑容有些勉强,转移话题,指着地上的陶盆,道:“你想洗脚吗?”

    这猛然的问话让夏煜误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那地上方才苏湛抱过来的盆,又讶异地望了望苏湛,不可置信地问:“你……你跑来……是要让我……洗脚?”

    苏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洗脚,不过不是让你洗,而是给你洗。”

    夏煜惊得差点没站稳,觉得自己的耳朵定是出了什么问题,道:“你说什么?”

    苏湛眨巴着干涩的眼睛,无辜道:“给你洗脚啊!怎么了?”

    在夏煜的眼里,苏湛从来不是闺中的那种小女人,他无法想象她蹲在自己面前,略显卑微的样子,不,他并不是无法想象,他是不愿想象,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的想法,他对苏湛,有着很沉的尊重,这种尊重使得他不想让她的自尊受到丝毫影响!可是她竟然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在那烛光中的她妩媚动人,可是她的话又俏皮可爱,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卑微,反而显得潇潇洒洒。

    在夏煜愣神的工夫,苏湛已经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做好,将那特制的陶盆加上了水,放到了他的脚下。

    夏煜脸色已经似染了红霞,自己动手脱下了棉袜,双脚没入了盆中的清水,苏湛的小手轻轻放在他的脚腕上,似是小兽的爪在心头挠得一般,让自己心猿意马,方才喝下的烧酒似又在身体里沸腾了一般!

第一百七十五章 怜取眼前

    那盆清水中荡着圈圈涟漪,苏湛的小手轻轻拂过夏煜的脚腕,脸上却带着一丝恍然大悟的失落,甩手抖了抖指尖的水滴,取过旁边的帕子擦干。

    她的这个陶盆是她找工匠特殊加工的,在外侧有个夹层,夹层里放上生石灰,在生石灰夹层里加上水,那么生石灰和水反应产生大量热,能使得盆内的水变热,于是就变成了一个自发热足浴盆。

    夏煜此时也已经发现了这奇怪的现象,正盯着脚下那不断发热的热水,要仔细看个究竟。

    苏湛却站在旁边,脸上掩不住的失落,刚才自己去偷看夏煜的脚腕,不过也是想找那个刺青罢了,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本来心中还抱着一线渺茫的希望,或许那恩人就是夏煜其人,也不用再锦衣卫里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寻找了,然而幻想不过是幻想,天下的事,却非那么容易的,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苏湛兀自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扭头冲着夏煜道:“这自发热足浴盆不错吧,我就是要让你见识一下。”

    夏煜脸上的红晕似还未退去,道:“的确很神奇,不过,你弄这东西做什么?”

    苏湛笑道:“前阵子不是和你说了长孙殿下要我和胡濙大人说我是修道之人的事么?这胡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居然找了个道士和我比试。这不,我只好把我的祖传秘方翻一遍,演练演练,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苏湛正说着正经事,不争气的肚子却突然发出了抗议的咕噜声,夏煜一愣,笑道:“你还没有吃饭?”

    苏湛揉着肚子,不好意思地说:“还没。”

    夏煜向着门外唤了一声,一个小厮进了门,躬身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做几个好菜给苏大人。”

    “是。”小厮应声下去了。

    当小厮再进了门,已经端着食盘,食盘上放着般般样样让人看着就流口水的菜肴,苏湛见那桌上还放着半壶烧酒,也不客气,自斟了一杯,顿时觉得从喉头到肚子都滚烫了起来,全身都是暖意。再吃上几口清口的小菜,更是自得其乐。

    夏煜看苏湛吃得欢,也不打搅,笑道:“我去洗个澡,你自己吃吧。”

    苏湛毫不在意,边埋头吃着边挥挥手:“你忙你的。”

    而此时的东宫,在孙芷薇的屋里,却不是这般和谐之景。

    朱瞻基的脸紧绷着,像是那脖颈上的血脉都要跳动一般,声音也透着寒意:“你说什么?”

    他手里掐着一个翠绿色的荷包,这是刚才孙芷薇交到他手上的。而孙芷薇此刻正躬身在一旁,一脸无辜,柔声道:“殿下不要误会,是翠茹无意间看到苏大人掉落的,本应立即还给他,却错失机会,而奴家又是深闺女子,不适合抛头露面,这才托殿下还给苏大人,不知这其中有何错处,还望殿下明示。”

    朱瞻基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却道:“你没什么错处,不过是我心里不舒服罢了。”

    孙芷薇听到朱瞻基这般坦然,心头像是突然扎上一根刺一般,却还是强忍着,面如静水地说:“殿下有什么不舒服,不妨与芷薇讲讲,或许可纾解一二。”

    听了这话,朱瞻基爱怜地拉过孙芷薇的手,柔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孙芷薇摇头道:“芷薇不觉得委屈,能和殿下在一起朝夕相处,芷薇觉得无比幸福。”

    朱瞻基听得心中一动,手中不觉又捏紧了那个翠绿的荷包,将孙芷薇揽进怀里,目光却从她的背后落到自己手中的荷包上,久久无言。

    孙芷薇的话音,却在耳畔静静响起,似云端的一抹清风。

    “殿下,芷薇不才,却也听过一句话,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如怜取眼前人……”朱瞻基喃喃念了一遍,苦笑道,“你放心,我自是知道,你不要多想。”

    自从那年夏天孙芷薇戳破了朱瞻基的心事,如同从冰鉴中洒落了一地的冰块一般,朱瞻基的心事似乎也是欲盖弥彰,虽然他知道孙芷薇并不知道自己想的究竟是谁,但是自己有另外的念想,却是瞒不过她了。此时也不去过多口舌地辩解,只是徒劳无功的安慰罢了。

    夏煜在木桶里磨蹭了许久,几分乏意才缓缓浮上来,方才吃了酒,再加上苏湛不经意的挑逗,那屋中暖和,只觉得浑身燥热,这洗了个澡,才觉得又神清气爽起来。换了一身衣裳,在院中屋角灯光的照映下向厅堂走去,想起刚才苏湛那灯下的脸庞,隐约泛起的桃花色泽,似点了胭脂一般,那巧手在自个儿的腿腕上似鹅毛瘙痒,那伏在面前她额顶的丝丝软发,如今想来,却又都像是勾魂摄魄一般,让脚下的步子明显加快了几分。

    院子里的夜静得很,白日里绽放的花都静默在黑影里,却依旧吐露着芬芳,夏煜穿过那花丛,自己身上的香气和花香混在一起,更是让人心醉。

    可是当他推开房门,那桌上略显狼藉,酒壶看来已被喝光,已经倒在桌上,可是那椅子上早已空无一人,不见苏湛的身影。

    难道她竟然不打声招呼就走了么?

    夏煜低头苦笑,自己总是这般苦情得可笑。

    正想着,却觉得眼前一黑,苏湛在他身后踮着脚,蒙着他的眼睛道:“猜猜老子是谁?”

    那言语中带着戏谑,又带着浓浓的无法遮掩的醉意,夏煜一愣,心头却又像花开般喜悦,嘴里语气却仍是淡淡:“敢偷袭本官,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说着手中略一施力,就拽着那小胳膊往前一拉,却没想到苏湛浑身像是棉絮一般,半点力道都没有,被夏煜这么一扯,竟就拽进了怀里。

    苏湛没有反抗,在夏煜温暖的怀里仰脸朝着他撒娇道:“官架子不小呢,有什么厉害?”

    那白如凝脂的脸上带着霞光,在灯下照的更是楚楚动人,一双眼睛中带着迷离的柔情,连空气似乎都要凝滞,周遭的风似在这瞬间都慢了下来。

    夏煜隐隐有些窒息,却仍是压抑着,哑声道:“我早说了,你不要玩火。”

    苏湛觉得眼前的夏煜似和平日里有些不同,他灼灼的目光似要喷出火来,那发丝方才刚刚沐浴过,还带着晶莹的水滴,唇齿之间的呼吸也带着暧昧的焦躁,好像隐隐间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不由地想推开他去,却已经来不及。

    夏煜炽热如火的吻已经侵袭而下,猛然啄住她樱桃般的嘴唇,又温润向下,沿着她的脖颈延伸到她的锁骨。

    两人这在门口,那烁烁灯下,照得两人一清二楚,苏湛结巴道:“别……别,让人看见。”

    夏煜一把拦腰抱起苏湛,几步走进屋内,“砰”地一声关了房门,抱着她向着床榻而去。

    苏湛视野里出现了那黄花梨万字纹围子六字架子床,那床边的锦帐在灯烛下泛着似水的暧昧波光,帷帘以帘钩揭起,挑在两旁。

    夏煜把苏湛温柔搁在床上,呼吸中似着了火苗,就要伸手去拉那帘钩,放下帷帘来。

    苏湛大惊失色,在穿上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冷静!夏煜!冷静,深呼吸!”

    夏煜哪里听得进去,此时浑身似火烧着了一般,那热吻又贴了上去,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苏湛觉得夏煜的热情通过那灼烧般的唇烫坏了全身一般,像是方才那陶盆中的氧化钙遇到了水似的,开始了剧烈的放热反应!

    “嗯……别……”苏湛的话音软软的,在此时此刻,更像是一句鼓动,夏煜紧紧拥着苏湛,这一刻,苏湛甚至都感觉出了他的变化!

    目光不觉间已经涣散,在夏煜的热吻中胡乱张望着,却突然看到床头的一个荷包!

    像是一盆水倏地把自己浇醒了。

    那山寨荷包还在夏煜这里,他还没有和吴晓月说清楚。

    虽然似乎自己对吴晓月并不该负什么责任,但是总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什么,尽是不痛快。

    “夏煜,”苏湛冷静地说道,“等等,夏煜!”

    夏煜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滞在那半空中片刻,才又抖擞了精神,喉头动了动,深深呼吸了两口,爱怜地掠了掠她额角的头发,道:“我知道了。”说着,站了起来,似乎像是刚刚覆灭的火盆,只还隐隐闪烁着点点火光,但是那热度却已经慢慢退了下去。

    他站在那烛火下,摇了摇头,哑声道:“你可不要再刺激我,我可受不了你。”

    夏煜的年龄已经不小了,二十多岁,这在别的官员那里,孩子都满地跑了,可是他却连一方妻子都没娶,这吴晓月的话又在苏湛的心头荡漾起。

    她整了整衣服,拿起床头的荷包,突然道:“你和吴晓月说清楚吧,说清楚之后,我们成亲吧。”

    夏煜似是听错了,愣道:“你说什么?”

    苏湛心里觉得突然像波涛一般翻涌上一阵哀伤,她是爱眼前这个男子的,可是,她现在的男子身份并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除的,她暗暗算了算,即使是按照约定,辅助朱瞻基登上帝位,那也要等到九年之后,到那时,且不说张教授的研究技术是不是已经成功地将自己接了回去,哪怕自己还要留在这里,自己也是朱颜已逝,夏煜更是青春不在。

    按最坏了想,自己的命明天还在不在都是拿捏不准的事情,又何必苦苦等待?既然两人都是心意已定,又在等待什么?

    当未来一切未知,何不抓紧现在?

    苏湛深吸了一口气,笃定地看着夏煜的眼睛,重复道:“我说,我们成亲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私情密语

    夏煜见苏湛轻描淡写说来,身子却似在那烛光中微微发抖,眼中似有薄雾,盈盈泛着光亮,心中便不由地思绪纷乱,怔怔地出了片刻的神,才缓缓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吓着你了么?”

    苏湛看到夏煜眼中显而易见的黯然,知道夏煜是误会了自己,含笑坐在床沿,拉过夏煜的手,轻声道:“我是认真的。”

    夏煜更是怔住了。

    苏湛指了指自己的心,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沉沉道:“我曾因为,心中有你,却不知脑中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又想通了,管他什么三七二十一,我就遂了我的心意又如何!”

    夏煜皱眉道:“苏湛,我保证,我会找机会让你离开这锦衣卫,不再受这个苦。”

    “你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是想要离开锦衣卫,我觉得这里有我未完成的使命,答应别人的事,我也一定会做到。但是……”苏湛话锋一转,“这并不阻碍和影响我和你在一起。”

    夏煜爱怜地坐在苏湛身旁,揽过她的肩头,她的小脑袋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沉有力的心跳,可是耳畔他的声音却还是冷静有余:“我刚才太冲动了。我有一天定明媒正娶你,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苏湛的脑袋在夏煜的胸膛里又摇得像个拨浪鼓,她仰头道:“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不要什么名分也可以,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吧。这只是你我之间,两个人的事。”

    夏煜歪着头看着怀里古灵精怪的苏湛,眉宇间又凝起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道:“你究竟在没头没脑地说什么?”

    苏湛脸色微红,心道,让夏煜这古板思想接受自己的现代思想太难了,明明觉得自己说的够清楚的了,他却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咳咳!”苏湛尴尬低头,说话细弱蚊鸣:“你……没有需求的么?”

    “什么?”夏煜更迷惑了。

    苏湛一狠心,仰头道:“我是说,你这么大的人,难道不想女人么?想女人的话,不许你和别的女人滚床单,只许和我!”

    苏湛的话露骨又直白,带着若有似无的俏皮,又饱含着莫名其妙的词汇,只听得夏煜又是一怔:“滚床单?”脑中一思索,才恍然顿悟,脸颊唰地浮上了银红色的光芒,不由地轻轻吻了一下苏湛的额头,低声道:“傻瓜,你怎么总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苏湛在夏煜怀里打了个哈欠,道:“你真暖和,我都困了。”

    夏煜怜惜地点了下她俏皮的小鼻子,道:“那你在这里睡吧,我去客房休息。”说着,把她放在床上,把那锦被展开,柔柔盖在她的身上,掖好被角,然后轻轻道:“不管等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等。等到有一天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要对所有人说,你是我的妻,永远疼你、呵护你。所以,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过好每一天就好,知道不知道?”

    苏湛让夏煜的话说得有几分动容,眼中似要涌上泪来,却硬是憋了回去,翻身背对他淡淡道:“啰嗦,不愿意算了。出门时候关好门。”

    听着那木门轻轻响了声,苏湛窝在被窝里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张大科学家有天真能来接自己回去,说不定自己都会拒绝。夏煜的浓情和冷静,像是一杯咖啡一般,苦涩中透着醇香,回味无穷。

    这一想咖啡,又馋了,好久没喝到这东西了,苏湛咽了口唾沫,不觉睡着了。

    天气像是孩子的脸,前几日还是大晴,紧接着却一连下了数场雨,这日雨仍如千丝万线,织成细密的水帘,由天至地笼罩万物。

    吴晓月站在窗前望着那雨丝,眼见着夏煜打着一把月白的油纸伞进了院落,脚下的皂皮靴噗噗地踏着地上的水洼,溅起些水花来。她忙拿起旁边的铜镜,对镜抚了抚发丝,仔细看了看妆容。

    秦媚儿正坐在床头,摩挲着怀中的琵琶,听到吴晓月突然的声响,唇角勾了勾,笑道:“有人来了么?”

    吴晓月抿了抿嘴,脸上不禁浮上丝红晕,道:“姐姐当真聪明。”

    正说着,敲门声却已经响起。

    吴晓月忙去开了门,门口夏煜正在轻轻拂去身上残留的水滴,见门已经敞开,轻轻蹙着眉抬起头来,那俊朗的面庞没入灰白的光中,霎时看得吴晓月一愣。

    夏煜进屋和秦媚儿打了个招呼,却又和吴晓月说在旁边的空房等她,有话和她说。

    吴晓月听了这话,心中像揣了个兔子,七上八下个不停,两人单独待在屋中,静得出奇,更觉得那屋外雨滴打着房檐发出的叮咚声像是奔跑的小孩脚腕上挂着的银铃一般,清脆作响。

    夏煜先是背对着吴晓月,负手而立,望了会窗外的雨丝,才转头对她道:“你知道我找你来是说什么事吧?”

    吴晓月羞得脸色通红,却一个字说不出来,只扭捏地拽着衣角。

    夏煜沉声道:“谢谢你的心意,只是我的心,已经给了一个人,而且,我如今出生入死,我们是不适合的。”

    吴晓月霍然抬头,鼓足勇气道:“奴家知道配不上夏大人,奴家做妾也是甘愿的。”

    夏煜皱了皱眉,道:“夏某不会纳妾,而我的妻,也只有那一人罢了。”

    吴晓月知道曾经夏煜跪在皇上殿外,只为据亲,自然也是知道他心中已经有了心上人,但是此刻听到他这样说,脸色还是变得惨白,连嘴唇也似不着血色了似的,微微颤抖,低声说道:“哪家姑娘这样的福气……”

    夏煜想脱口而出,却又压了下去,缓缓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而你,也会有好人家的。”

    说了这句话,吴晓月本来挂在眼眶里的泪珠已经倏地滑了下来,她伸手去拭泪的工夫,再抬头,夏煜却已经不见了,只有那房门开着,楼下的隐隐人声嘈杂传了进来。

    吴晓月跑到窗口,那月白色的油纸伞却已经跨出了院门,夏煜对她竟是这样冷,见她清泪涟涟居然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吴晓月擦干了眼泪,觉得胸中气鼓鼓的,从屋角携了把油纸伞,也出了门去,她算了算日子,这天苏湛应该是在家里的,她脚上穿的小花布鞋已经被溅起的泥水污了一些,但是她却毫不在意,踏着急匆匆的步子向着苏湛的家里而去。

    苏湛给到访的吴晓月倒了热茶,很是痛苦地听着她来诉苦的原因,真是觉得尴尬非常,几次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欲言又止,只拿着手帕帮她拭去眼泪,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再说出自己和夏煜两情相悦,岂不是等于伤口上撒盐,不如等吴晓月的心思安静以后,等这份情愫慢慢淡去以后,再找机会告诉她真相。

    吴晓月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门口却突然又有声响,苏湛走到院子里,从门缝中向着外面一瞧,居然是朱瞻基找上门来了!

    自从她出狱之后,朱瞻基都没有再私自出宫找她,这回难道有什么要紧事?

    这么想着,却仍是没开门,而是回屋和吴晓月说了一声,吴晓月脸上的妆已经花得吓人,一听是皇太孙来了,更是吓得又哭了一场,说自己现在没法见人。

    苏湛指了指屏风,让她去后面躲避片刻,她才好容易止住了泪水去了。

    苏湛整了整衣服,到院子里开了门,雨势此时已经小了,朱瞻基进了门,只是裙角和鞋子沾湿了,可是他身后的王瑾可是大半个身子都湿了,此时冻得脸色有些发白。

    苏湛行了礼,朱瞻基却还是板着脸,苏湛心道他不知脑子哪根筋又搭错了,到自己这地头上又来撒野,只得又对王瑾恭敬道:“王公公,这天寒,我给你找件衣服换了?”

    王瑾忙道:“不打紧,不打紧。”说着扑了扑衣服上的水,把油纸伞收好搁在屋前,在门口站定了。

    朱瞻基对苏湛道:“我只说两句话便走。”然后回身示意王瑾不要跟进屋里来了,和苏湛进了门,把屋子门关上了。

    本来阴天有雨,天色就暗,这一关门,屋内光线更是不明。

    朱瞻基不知道屏风后还藏着个人,说话毫不避讳,道:“你这家里倒是冷清,你连个仆人都请不起吗?”

    苏湛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常不在家,也用不上。”说着,给屋里掌了灯,照的桌前亮堂起来。

    朱瞻基注意到桌上有两个茶杯,愣道:“方才有人来过?”

    苏湛道:“哪有什么人,我自己喝茶玩呢,殿下要尝尝么?”

    朱瞻基明知道苏湛说的是假话,此时却也无心去追究,反而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物件,扔在桌上,道:“这是你的吧?”

    吴晓月本来在屏风后就听得云里雾里,感觉这长孙殿下和苏湛的关系十分不一般,只悄悄从屏风缝隙里向外望去,那灯一照,桌上更是清清楚楚。

    方才朱瞻基扔出的那个荷包,竟然再熟悉不过,是自己托苏湛给夏煜的那个!

    吴晓月暗暗心惊,却又满腹不解,只捂着嘴,把惊讶吞回肚子里去,不敢发出声响。

    那朱瞻基冷声道:“这荷包你绣了,要送与何人?”

    苏湛见那翠绿荷包,也是一惊,愣道:“这怎么在你这里?”

    “怎么不能在我这里?”朱瞻基道,“看来这荷包果然是你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明珠按剑

    苏湛叹道:“说来话长,谢长孙殿下还与臣。”

    “呵呵,”朱瞻基冷笑了两声,似屋外呼啸的秋风一般干涩,“鸳鸯戏水……你倒是许多乐趣。”

    那言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讽,那屏风后的吴晓月只看到朱瞻基清冷的侧脸,在烛光的映衬下轮廓有几分僵硬,心中狐疑却更胜一筹,不由地贴近屏风,想再看得细致一点,却不慎发出了微弱的悉索声。

    苏湛的耳朵很灵,一下子听到了屏风后的动静,猛然向着朱瞻基望去,朱瞻基却似没有听到一般,接着说道:“我本以为,那荷包上应该绣着的是夏吧,怎么却是吴。”话音已经变得如玄冰一般,突然转头,冷冷对着屏风道:“吴亮,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本来苏湛看到朱瞻基对屏风后的动静没什么反应,还安心地摆弄起桌上的茶水杯来,却没想到朱瞻基话锋突然变得凛冽,而且对着屏风喊出了吴亮的名字!

    这又从何说起?

    苏湛在灯下把桌上的荷包拿过来仔细一瞧,那波纹确实像是精绣了个“吴”字!

    真是阴差阳错!

    瞬间,苏湛在心中也是无语,这朱瞻基真是谁都能不能信任,连吴亮这样的正太男也不放过,妄加怀疑,也太缺乏安全感了吧。

    苏湛这里正想着,朱瞻基却已经迈开步子,往屏风后而去,苏湛想阻拦,却被朱瞻基抢了先机,率先走到了屏风后,把吴晓月一把揪了出来!

    那曼妙身影进入那烛光里,朱瞻基眉头却皱了起来:“你是谁?”

    吴晓月此时心里紧张至极,只低着头,望着眼前那双皂皮靴上的金丝蟠龙纹样,就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结结巴巴道:“民女吴……吴晓月。”

    苏湛在一旁解释道:“是臣的一个同乡,刚才在臣的府中小坐,怕冒犯了殿下,才躲到屏风后的。”

    朱瞻基的脸色稍解,见那吴晓月一直低着头,便道:“抬起头来。”

    吴晓月本来就不想在自己这般狼狈的样子之时见到朱瞻基,却偏偏又避无可避,满脸已经让泪水洗得成了小花猫,此时也不敢违抗皇长孙的命令,只得抬起头来。

    朱瞻基斜着眼一望,那小姑娘的妆容已经变得乱七八糟,眼睛也是红肿着,像是刚刚哭过,自己却并不同情,反而笑道:“这是什么样子?苏湛欺负你了?”

    吴晓月哪里能想到自己会和皇长孙直接对话,说话也是柔柔弱弱:“没有……是奴家自己……”

    朱瞻基却没等她说完,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打断她的话,道:“你说你叫什么?”

    “吴……吴晓月。”

    苏湛想说什么,却被朱瞻基伸手示意噤声,他走了两步,到了桌前,拿过那个翠绿荷包,托在掌上,伸到吴晓月眼前,道:“你见过这个吗?”

    吴晓月惶恐:“见……见过,是奴家绣……绣的。”

    “真是你绣的?”

    吴晓月使劲点头:“是的。”

    朱瞻基笑了,那笑容似是花开一般突然舒展开来,赞美道:“绣工很好。”

    吴晓月脸上不由得带上了仓皇的喜色:“殿下谬赞。”

    “只是……”朱瞻基脸上的笑意带了份戏谑,接着道,“只是苏大人公事繁忙,似乎没有工夫谈论儿女私情,我希望你知难而退。”

    听了这话,吴晓月一惊,一旁的苏湛更是差点厥倒!

    原来,朱瞻基以为这荷包是吴晓月不知道苏湛是女儿身,绣给他以表达心迹的!殊不知这其中渊源很深,远不是这么简单!但此时这样倒也免去了不少是非,更无须过多口舌,苏湛忙顺坡下驴,连声道:“是,是,臣正是想回绝她呢。”

    朱瞻基心情似乎已是大好,脸上憋着笑,对苏湛眨眼低声道:“你不要太伤人家女孩子的心,看她的眼睛都是哭肿了。”

    苏湛心中哭笑不得,却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臣知道。”

    朱瞻基又望了望在一旁低头微微颤抖的吴晓月,回身道:“我不能在此久留,先回去了。”

    苏湛忙躬身:“恭送殿下。”

    待苏湛将朱瞻基送出门口,看着王瑾撑了伞忙不迭地给朱瞻基遮雨,两人的身影沿着路不见了踪影,才回到屋里,对着吴晓月说:“真没想到长孙殿下会突然到来,没吓到你吧?”

    吴晓月低着头,嘴角却微微抽动,此时房门开着,那门外的风吹得还没来得及熄的烛火飘来荡去,过了片刻,她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中噙着泪,脸上却尽是冷意,手里攒着那荷包,一字一顿道:“苏大人,这荷包怎么回事?”

    听到吴晓月都喊自己苏大人了,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才讪讪道:“荷包……我弄丢了,但是你的心意我都和夏煜说了。只是他……”

    “只是他什么?”吴晓月低声颤抖道,“方才我是想不明白,这回工夫,我是想了个明明白白!我不知道这荷包是如何到了长孙殿下手中,我却明白了他刚才所说的话的含意!”

    “他……他说了什么?”苏湛一时没回忆起刚才朱瞻基说的话,是哪句话引起了吴晓月的这么大反应。

    “你别跟我装蒜了!苏湛!枉我把所有心事全告诉你!可是你……”吴晓月的泪水在脸上蔓延,“你根本就是想把夏煜抢走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苏湛觉得百口莫辩,不知道吴晓月从哪里开始误会这一切的,但是自己和夏煜的事似乎是瞒不住了。

    “我说什么?你现在当着我的面,你敢说,你不喜欢夏大人?你敢说吗?”

    苏湛顿时觉得头痛欲裂,她此时已经回想起刚才朱瞻基的话,其中有句说的是“那荷包上应该绣着的是夏吧,怎么却是吴。”吴晓月定是通过这句话联想到了什么。这事情没想到要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她,不过早晚,自己和夏煜的事她肯定也会知道的,只是这时,反而竟像是自己有什么过错了似的,弄得心里很不自在。

    吴晓月不依不饶:“你说啊,你敢说你不喜欢夏大人吗?”

    苏湛无奈,拉过她的手,坦白道:“我喜欢夏煜。”

    吴晓月唰地甩开苏湛的手,指着她道:“好啊,你还是说了,你根本一直就在骗我!”说着,就要往门外跑去。

    苏湛一把拉住她,解释道:“你听我说,我和夏煜本来就是两情相悦,我们之间有很多事,以后我再慢慢和你说。”

    吴晓月悲愤回头:“两情相悦?一直以来,我就是个笑话对不对?你一直和他在看我的笑话?”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吴晓月奋力挣脱开苏湛的手,纤薄的嘴唇在那灰白的光中显得有几分惨白,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雨已经几乎停了,但是那地上的水洼却仍在,她的脚步不管不顾地踏在水里,溅起许多泥水。

    苏湛一时间觉得十分恍惚,这天气这情形,自己仿佛突然穿越到琼瑶剧中,而且还做了男主角!突然觉得心中烦闷地也懒得去追,这时候什么解释似乎也于事无补,毕竟自己确实有些错误,如果一开始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吴晓月,也不会有现在的尴尬情况,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等她自己冷静过来了,她刚才的话,苏湛并不放在心上,谁没有个生气时候的气话呢?

    过了几日,苏湛去找秦媚儿时依然会见到吴晓月在一旁,吴晓月也给她端茶倒水,却并不和她说话,似乎还是在生闷气。苏湛和秦媚儿诉苦,秦媚儿只笑着说没有关系,时间自会抚平创伤,总有一天她们会和好如初,让苏湛不要担心,专心研究她将要来临的比试。

    这比试定的日子却是个好日子。

    冬的脚步已经悄然临近,给那天空抹上了一丝寂寥,胡濙在杨士奇等人的每日催促声中,已经把冬衣置办周详了,这个借口是不能再用了。

    他留在京城的最后缘由,就是要让他身边的这个道士和苏湛比一场。

    冬日的天妃宫中寒风吹得正紧,这样的天气似乎更适合在屋里抱着暖炉取暖,可是苏湛却正冻得脸颊微红,像是涂了一层胭脂似的,在那紫色旌旗之下挺拔伫立着,冷眼望着前方不远处那一身青色道袍的老道。

    那道士看起来也得五六十的年纪,胡须花白,正和他身旁的胡濙两人饶有兴致地对话,似乎一点也不把苏湛放在眼里。

    院子里的青石板在并不耀眼的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亮,使得这周遭的空气更平添了一份肃然,若不是院落中间的大鼎袅袅飘着的香气,这周遭也只剩尘埃的味道了。

    苏湛的左手旁站着薛禄和他的夫人灵徽,薛禄旁边站着夏煜和吴亮,几人都是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唯有其中的灵徽是作为苏湛的证人,还有些作用。

    几人在院子里等了许久,朱瞻基也没有露面,胡濙似乎有些着急了,对苏湛道:“要不我们开始吧?”

    苏湛客气道:“还没请教道长。”

    那老道点点头,捋了捋胡须,道:“贫道李素希。”

    “久仰久仰。”苏湛客气躬身,似乎对他很是膜拜,其实心中对他真是一无所知,不禁转头望向灵徽。

    灵徽也适时走到苏湛身边,对那李素希略略福身,她如今已是退隐,不必再用道家的礼节,但是眼前这李素希她却很是熟悉,甚至有些暗暗心惊,为苏湛担心起来!

    因为这李素希非常著名,修道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在永乐初年曾被朱棣召见进京问询治国之道,号韬光大师,曾住持五龙宫,后退隐于自然庵,道行十分了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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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之绝命毒师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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