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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鬼猫娃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txt下载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古今奇观

    寒风突地转了个向,那大鼎中的香气悠悠地全朝着苏湛这边吹了过来,过分浓郁的气味使得苏湛不由地向一旁躲闪。

    在李素希看来,眼前这个少年丝毫不庄重,在这样的时刻都像只猕猴一般蹦蹦哒哒,一点也不像是沉稳的修道之人。只是他旁边的灵徽却是曾是武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她的话为明证,那也无法质疑。

    他捋了捋自己灰白的长须,道:“不知苏大人有何擅长,风水、六爻、八卦、奇门遁甲、面相抑或是其他?”

    苏湛其实对他所说的一瞧不通,却也只能故弄玄虚道:“在下只是在玄之又玄之中,刚刚摸了点门道。”

    “那能否给贫道展示一二?”李素希虽然语气似是谦逊,但是眼神却凛冽如冰,战意很盛。

    苏湛身边的灵徽看到李素希的表情,心中更是有些紧张,在苏湛耳畔悄声提醒道:“苏大人,这李素希可是十分了得,你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谢谢灵徽仙姑。”苏湛低声回道,眼中却像是透出几分胆怯似的,让灵徽更是心神不宁。

    那李素希却不放过苏湛神色间的一丝慌乱,穷追不舍道:“怎么?苏大人还需要遮遮掩掩么?”

    苏湛躬身道:“还望大师先指点一二。”

    胡濙此时已经走到李素希身边,沉声道:“何必推来推去,韬光大师先来便是。”

    李素希依言,缓步走到了院子一边,那里已经早早架好了法台,那台子周遭全包裹着青白色幕帏,随着风吹阵阵飘动,其上的八卦图案在那香烟缭绕之中像是要呼之欲出一般。

    李素希到了那桌前,一撩拂尘,手中似点了些清水,在空中一展,点点晶亮在光下一闪,水滴四散开来,他的嘴中念念有词:“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

    那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抓来抓去,不知从哪取出一张黄纸,往面前一盆水里一放,再将那黄纸取出,原本无字的纸上,竟然显现出一些看不懂的图案来。

    胡濙在一旁满意点头,这天妃宫的宫人们远远地看着热闹,此时也是啧啧称奇。

    可是苏湛却不以为意,她一眼就看出了这其中的机关,这种“符”是事前用明矾水写好的,神符显字本来就是个很简单的把戏。

    可是李素希也并非只是这一招,这神符显字他也不放在心上,只不过是个开始罢了。接下来,他两步走到法台后面的大旗前站定,轻轻拍了拍手,门口竟出现两个小道士抬了个大油锅出现,那油锅架好,下面火烧通红,油锅里咕嘟嘟地正沸腾冒泡。

    众人正在疑惑李素希要做什么,却见他猝不及防地,扔把一个石雕八卦扔进了那滚滚油锅之中,倏地伸手又在那沸腾油锅中要去取那八卦!

    胡濙忍不住低声喊道:“大师!”似要阻止他的举动。

    那远处的宫人也是低呼一声,有人把头都转了过去,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事!

    可是苏湛的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李素希表情淡然,伸手捞出那物件,拿了桌上的一块白绢拭了拭,双手一展,完好无损!

    那宫人们早已按耐不住,噼里啪啦鼓起掌来,因为胡濙转头责难的目光望过去,他们才又都噤了声。

    夏煜此时也已经走到了苏湛旁边,似乎要给苏湛什么鼓励,但是苏湛却没有看他,只一心看着那李素希,见他如此,苏湛正想上前去,也要试试那油锅,却听李素希立即挥手示意,让几个弟子把那油锅抬了下去,还口口声声说怕油滴溅出,伤了他人。

    苏湛心中冷笑,这把戏看起来惊人,实际上很容易戳穿,在油里倒入适量的醋,醋的密度大,会沉。加热的时候,沉在最下面的是醋,醋的沸点比油低太多了,不一会醋就开始沸腾,冒泡,然后一锅“油”都开始冒泡、沸腾。表面上看,它真的是一锅油,不明就里的人是不敢伸手的。其实里面的温度连鸡蛋都煮不熟。

    方才苏湛还没来得及也伸手去试,那李素希就忙不迭地把那油锅端了下去,让苏湛即便是想要破解,也无机可乘。

    此时形势忽地一边倒地都向着李素希,那远处的宫人似乎全被李素希瞬间收买了一般,都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苏湛,甚至觉得苏湛这样不自量力,定会没有什么好下场。

    李素希很是受用,眼神也老道,似乎已经看出了苏湛的跃跃欲试,却仍慢吞吞地说:“苏大人看起来并不是信服贫道,不若和贫道比一比?”

    还未等苏湛回答,那李素希却接着说道:“这里有个竹篮,俗话说,竹篮打水一场空,苏大人能打起水来么?”言毕,一指他弟子手中一个竹篮,那竹篮编制精美,但是和别的竹篮也没什么区别,全是镂空,那打水定是都会渗漏,自然不行。

    可是事到如今,那李素希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让苏湛试试,苏湛也没法推辞,只好硬着头皮接过竹篮,在一盆清水里一过,提起来的时候,那水从竹篮的缝隙里哗哗流淌,最终篮子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苏湛无奈地摊了摊手。心里正狐疑这老道又要搞什么把戏。

    远处的宫人们去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对苏湛指指点点。苏湛佯装没有看到,专心致志地关注着李素希的表演。

    那李素希见了苏湛的失败,早已在意料之中,只是抚须笑道:“不如贫道来试试?”

    苏湛心中暗暗吐槽,你这早就计划好了,就是要我给你做个铺垫,此时还用什么问句?真是老奸巨猾!

    那李素希不知道苏湛腹诽,看到她的纠结表情,还以为她已经要认输了,成竹在胸地将那竹篮又给院里的人亮了亮,那苍老的手似乎有什么魔力,在那竹篮底部轻轻抚摸了一把,嘴里念念有词,再打水时,那竹篮竟然不漏水了!

    众人见那水都在竹篮中,那缝隙还是在,水却漏不出来,都是惊得瞠目结舌!

    苏湛一时也没有想通是怎么个原理,此时心中也是一惊。

    李素希满意地又用白绢擦了擦手,对众人施了个礼,道:“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苏大人,不知贫道的法术,您可满意?”

    “满意满意。”苏湛从来都是给人面子,此时也不例外,满满地卖给他个情面。

    那墙角下的宫人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这苏大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没本事的样子,你瞧他,嘴上连根毛都没有,一看就是涉世未深的模样。”

    “哎,小心别叫他听去了,人家可是锦衣卫呢!”

    “可不是嘛,就仗着锦衣卫的名声,他们怕什么呢?”

    “话不能这么说,苏大人不是还没表现么?不过他长得倒是很受看啊。”

    这些声音说得很小,可是还是有几句飘飘忽忽地吹进了夏煜的耳朵,夏煜风中身子凛然直立,手按腰间绣春刀,目光唰地一凛,似刀剑一般倏地向他们望去!

    那些人急忙都闭了嘴,大气不敢再喘一声。

    李素希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缓步走到胡濙身边,低声对他说道:“胡大人,贫道觉得您太看得起这个小子了。”

    胡濙的脸上此时也已经泛上了一丝疑惑,以他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识人无数,在以前见到苏湛,和他的对话之中,觉得他定有什么隐藏的秘密。可是,此时,他脸上的佩服和疑惑,又像是千真万确不争的事实,一时倒有些云里雾里了。到底皇长孙朱瞻基所说的他会道法的事是不是真的,还是他本来就是妖孽,让韬光大师一吓唬,就不敢显原型了?

    苏湛准备的东西其实不少,只是她不清楚这斗法到底是怎么个流程,这么一看,就和变魔术差不多,她也安下心来,虽然此时周遭那些围观群众已经被李素希所折服,但是苏湛却并不在意,而是躬身对李素希道:“大师,在下想借法台用用。”

    李素希身后的一个小弟子扑哧笑了,心道,连个法台都没有,还表演什么。他对师傅想来是顶礼膜拜的,对其他人等,根本不放在眼里。

    苏湛需要一个实验台,这周围,也只有这个法台比较合适了,她提着一个檀香食盒,放到了那法台上。

    远处又有人议论了:“哟,他这是要开吃么?”

    苏湛自然不是要吃东西,那食盒里放的是她准备的要做化学实验的东西,每一个化学实验,都是既经典又神奇,此时的苏湛,目光中已经信心满满,霍然抬头,已经像是换了一个人,嘴角挂着笑,道:“献丑了。”

    众人见那苏湛到了法台后,突然变得有些威风凛凛,心中狐疑更胜,见她拿出了一个银光闪闪的小鸭子,像是银子铸造的,托在手上,在光芒的照耀下烁烁发光,只是那鸭子身上光洁流畅,很是浑圆。

    苏湛眼眸轻颤,微笑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话说到这里,将那掌中银光烁烁的小鸭子轻轻放到地上,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轻声接着道:“苏某以为,道就是自然而然,苏某固爱自然,请看这小鸭,精巧异常,只是还缺了点什么。”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这鸭子,却没觉得缺了什么,所以又都齐刷刷地抬头望向苏湛。苏湛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片羽毛,忽地从掌中吹了出去,那羽毛在风中忽忽悠悠地飘了起来,轻盈动人。

    “哦,羽毛,这鸭子没有羽毛嘛。”薛禄在一旁插言道。

    苏湛笑道:“薛大人好眼力,那我们就叫它生出羽毛来。”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似乎都同时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李素希也是一惊,他走南闯北也不比胡濙少,见识过天下大大小小的道法,可是眼前这情形,还是第一次见,本来想第一时间戳破苏湛的把戏,此时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憋得脸红!

    苏湛在众人的怀疑的目光中,持着一小杯水样的液体,轻轻倾倒在那鸭子身上,嘴里还学着那李素希,也是念念有词。

    夏煜离得苏湛不远,仔细听着她嘴里的念词,这一听,却更是一愣,只听苏湛低声念的是:“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夏煜哭笑不得,只得退在一旁,静观其变。

    那水洗过了那鸭子,却并没有什么变化,等了片刻,胡濙不禁说道:“苏大人,这是?”

    苏湛却神秘兮兮地举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低声道:“嘘——”

    胡濙只好耐着性子,接着等着酸楚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鸭子。

    渐渐地,围观的人不知谁发出了一声低呼!紧接着,骚动声愈大!

    那银光闪闪的鸭子却真像是长毛了一般,那身上不再光洁,而是变成了一些绒毛似的絮状物,慢慢在鸭子身上长了出来!

    “真是神了!”那刚才还在非议苏湛的宫人们齐齐地揉了揉眼,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连一向平静如水的灵徽此时也是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她见识了太多道教的法术,对于刚才李素希表演的,都已经见惯不怪了,可是苏湛这手法,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是古今奇观!

    她本来只是因为他和张三丰天师见面交谈,又和自己的丈夫薛禄是好兄弟,才答应帮了这个忙,可是如今一看,这苏湛并不是那么简单,他的法术,真是如同仙人一般,让人不得不啧啧称奇,却又无懈可击!难道,他真的得到了张天师的什么真传?

第一百七十九章 点水成冰

    众人的心中都是砰砰作响,眼前的景象真是太出乎他们的理解范围了!

    这鸭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竟在周身长出了羽毛,简直不可思议!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苏湛适时说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在苏某心里,最大的道,便是这自然万物。如果说,这小鸭子是春的象征的话,那么冰雪,定是冬的象征了。只是天气还没有冷到结冰的时候……”

    苏湛说着,从那食盒中又拿出了琉璃瓶盛着的一杯清水,澄净透明,在人们的注视中,苏湛一字一顿接着道:“不过,在苏某这里,想要点水成冰,并不是什么难事……”

    众人还未及玩味过苏湛的话语来,却见苏湛伸出了修长的手指头,轻轻在那杯清水中点了一下,瞬间,顺着她手指触碰的位置,那琉璃杯中的原本清澈见底的水,竟然慢慢结起冰来!

    一切发生得那么迅速,又那么缓慢!

    那徐徐展现在众人眼前的点水成冰,使得所有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同在梦中一般!甚至有个看直了眼的宫人掐了掐自己的脸颊,自语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切,简直太梦幻了!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

    连从一开始一直为苏湛隐隐有些担惊受怕的夏煜,此时也几乎忘却了心中的忐忑不安,只愣愣地看着苏湛的表演,像是完全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一般。她小小的身子里,究竟蕴含了多少能量,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有时觉得已经完全能够读懂她,她就像那透明澄澈的清水一般,有时又觉得完全读不懂她,就如同如今在她纤纤的指尖下,那已经完全变为纯白而不再透明的冰块一般,会完完全全地遮住眼帘,不知道那冰棱的深处,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此时的苏湛,只是当做在实验台的周围淡定地做了两个基本的实验而已,对周遭的讶异目光,却只不过置之一笑。化学反应本来就是很神奇的东西,更何况这些实验他们从来没见过,自然会觉得玄之又玄。

    那“鸭子长毛”,其实是铝与硝酸汞的反应,那鸭子表层银光闪闪,但是材质却不是银子,而是铝,是苏湛用金属铝制作的小鸭子形状,而倾倒上硝酸汞溶液之后,会生成汞单质,然后汞与铝又生成铝汞齐,因而出现了像是长了“白毛”一般的现象。

    而这“点水成冰”,其实更是简单。那并非是纯水,而是无水醋酸钠的过饱和溶液。苏湛先是在锅中加水,然后加入无水醋酸钠,加热溶解,倾倒到那个特制的琉璃瓶中,静置冷却,只要不打破平衡,那醋酸钠还不会析出,但是当苏湛伸手一点,醋酸钠析出,在别人看来,就和水变为冰的效果相差无几,不由得不啧啧称奇了。

    李素希的眼睛从未像此刻瞪得这般浑圆,他本来丝毫没把眼前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虽然灵徽作保,说他见过张三丰天师的真身,但是李素希并不认为那就会成就他的神技。但是,事实却远远出乎了他的意料!方才自己的表演,还能引得众人叫好!而此刻苏湛的表现,却使得全场鸦雀无声!李素希深深知道,这寂静无声不是对苏湛的不认可,反而是因为人们心中极大的震撼而无法发声的惊异导致的!也就是说,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自己的这场比试,可能要输了!可是,自己能做什么呢?见识了眼前这样的奇观,自己能做什么才能将他比下去呢?

    李素希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做更完善的准备,如此一来,自己的名声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破坏,自己心中的愤恨愈浓,眼中已经透出恨意。

    然而,此时的苏湛却突然对着周围人群都谦逊鞠躬,缓缓道:“在下的本事,相较于李素希道长自然是九牛一毛,苏某不过是个初学者,大师或许看不上眼,只是给众位见识一下这道法的玄妙罢了,要想探得其中真谛一二,还需要向大师请教才行。”

    众人此时听了苏湛的话,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了李素希,此时李素希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苏湛轻而易举地把他碰上了更高的位置,他骑虎难下,只好摆摆手,故作深沉道:“道可道,非常道。”

    苏湛心中暗笑,但是表面却一副恭敬。其实她这样做也是不无道理的,她这番表演,其实并不是想引起众人的多少注意,而只不过是为了打发胡濙罢了,如此一来,把李素希捧上去,自己躲在后面,正好自得其乐。

    苏湛正偷着乐呢,却觉得在那众人中,有一道眼光倏地射了过来,向着那方向一看,竟是胡濙正目光炯炯地打量着自己。苏湛不躲不避,既然两人目光交汇,苏湛大大方方地朝他笑着点点了头,只是胡濙仍是若有所思,似乎并不死心。

    胡濙上前一步,缓缓道:“苏大人果然道行了得,我听说苏大人曾在武当上得见张三丰真人,可有此事?”

    苏湛道:“确有此事。”

    胡濙转头对李素希问道:“大师觉得这苏湛如何?”

    李素希真想脱口而出他这套东西自己都没有见过,是不是道家的东西根本无法评判,但是看到众人对自己膜拜的眼神,还是咽了口唾沫,缓缓道:“虽是皮毛,但是尚好。”

    胡濙叹了口气,道:“那今天就到这里吧。”

    话音刚落,却听到门口一声唱和:“长孙殿下驾到!”

    苏湛本来都抬脚想走,却没想到朱瞻基此时又姗姗来迟,只好和众人一起躬身迎接。

    朱瞻基身穿一身淡青色长衫,玄色的勾边和金色的丝线映得他俊朗的脸庞更是清爽,寒风吹动他背后披着的大氅,猎猎而动,他的眉宇间透着一股肃然,眼神里却又有一丝掩饰不住的顽劣,让人捉摸不透。

    他的身后跟着公公王瑾和两个侍卫,都随他一起跨进院子里来。

    “我来晚了么?”朱瞻基似是漫不经心说道,但是落在苏湛耳里,不知为何,却觉得他似乎是故意来晚了似的。

    胡濙说道:“殿下,方才李素希道长和苏湛大人都展示了自己的道法,都是玄乎其玄,神乎其神。”

    朱瞻基似乎对此并不放在心上,只淡淡道:“是么?”

    胡濙又道:“我等都是大开眼界。”

    朱瞻基点点头:“道法的确是玄妙的东西,不是一时半刻可以研究得透彻的。只是皇爷爷交代你去江浙一带,可是你在这京城待得太久,只怕皇爷爷会不高兴。”

    胡濙道:“臣这就要告辞了。”

    “哦?”朱瞻基似是惊讶,“胡大人已经要启程了么?”

    “就在这些日子了。”

    “哦,胡大人要保重啊,如今天气已冷,小心风寒。”朱瞻基似乎对他很是关切。

    “谢长孙殿下体恤。”

    朱瞻基在人群中环顾了一眼,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到苏湛身上,反而又走到薛禄身旁,和他寒暄了两句,说笑之后,又说招待众人用餐,把胡濙、李素希、薛禄两口子都请了去。

    苏湛和夏煜跟在一行人后面,慢慢走着,不觉就和前面的人拉开了距离。没有什么外人,四下清净,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轻轻踩在青石板上,夏煜低声道:“你难道真的学过道法?”

    苏湛笑道:“怎么会?不过是些江湖异术罢了,只是为了瞒过胡濙去。”

    夏煜沉声道:“如果胡濙放过了你,也不会是因为你的道法,你知道么?”

    苏湛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不论如何,我觉得他并不是个坏人。”

    夏煜笑道:“世间的人,哪有那么简单的好坏之分,只是各司其职罢了。”

    苏湛苦笑一声:“你说的也对。”

    夏煜微愣,还是道:“你变了不少。”

    苏湛明白夏煜的意思,若是曾经的苏湛,定然会义愤填膺地和夏煜争辩上一两句,把那些所谓正义和道义的话摆到台面上来,可是如今,她越来越觉得在这朝廷的深深泥沼里,越陷越深的时候,有些事情自己真的无力企及,有些安排自己也无法做主。

    苏湛突然停住了脚步,拉住夏煜的手腕。

    夏煜一愣,也停了下来,微微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轻轻褪下她的小手,柔声道:“怎么了?”

    “我想做一件事,有人告诫我不要去做,而且,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影响什么,但是我又觉得我需要去做。这样的事,我应该做吗?”

    苏湛的脸颊在寒风中冻得有一抹桃红,目光中透着坚毅,一时让夏煜看得有几分心疼。夏煜温柔低声道:“不管你做什么,有我在你身后。”

    苏湛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想告诉胡濙我见过建文帝。”

    “为什么?”夏煜明显一怔,却还是抑制住心底的不安,冷静问道。

    “他已经不在湘西那个寺庙里了,但是或许胡濙去了那里,还可以找到一些线索追查下去,我觉得如果有天他找到了建文帝,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只要他承诺不伤害建文帝,我相信他能做到,而皇上也会放下心来。其实,如果早一点,也许,更多的像溥洽这样的人会被释放,该安心的人也便会安心。”

    “苏湛……”夏煜欲言又止。

    苏湛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是我的底牌,我不应该跟别人亮这张底牌,把它用作我的保命金符,但是当我听说胡濙都不能为母亲丁忧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甚至皇上也有些可怜,他们一心一意寻找的建文帝,或许早就不与他们争夺这可笑的江山了,两方都放不下,皇上忐忑,建文帝也忐忑,皇上派人四处寻找,建文帝就四处躲藏,都过不了自己安静的人生,还不如都落个清静来得舒坦。”

    夏煜低声道:“你想好了?”

    苏湛点点头,她知道太子曾经告诫她说不要讲出这件事,但是如今她的主意已定,和夏煜说,只是为了告诉这个她亲近的人,让他不要担心罢了。

    “你放心。”苏湛抿嘴笑了笑,“我和你说,我还有其他的许多东西,可以在任何时刻为我迎来生机。”

第一百八十章 后会有期

    胡濙站在那冬日的暖阳里,回首望着这皇城的飞脚屋檐时,他心中却突然沉静得像一潭深泉。他眯着那在江湖上打量了无数人的眼睛,目光又缓缓落到眼前的少年身上。

    这个叫苏湛的年轻人,此时正沐浴在那冬日淡薄的光影里,娇嫩的肌肤彰显着青春澎湃的气息,而自己的青春,却已经全然在皇上的一纸密令里消磨殆尽。

    他心中沉沉叹了口气,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又快过年了。”

    苏湛恭敬的话音在寒风中显得更加微弱:“胡大人不等到过了年再走吗?”

    胡濙知道这话只不过是苏湛的客气,在另一方面,太子那边的杨士奇等人急切地催促使得他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在京城了,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有些落寞。也许在冬日里,一颗心在寒风里待久了,总希望能在温暖处多驻留片刻吧。

    他叹了口气,道:“不了,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

    苏湛望了望周围,四下无人,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已经掠过两人衣襟发出的猎猎声响,苏湛的眸子沉了沉,道:“胡大人,下官明人不说暗语,有一问下官曾问过大人,如若您找到了他,您会如何处置?”

    胡濙没想到苏湛又会提到这个话题,愣了片刻,随即抬起右手,指着天际的一抹白云,缓缓道:“你瞧见天边那云了么?”

    苏湛知道他的话中定有深意,于是点头道:“瞧见了。”

    “如若那抹云就如此飘来飘去,我也便由着他飘走了;如若它要卷起乌云密布,下起倾盆大雨,那我也必不会袖手旁观!”此话说的斩钉截铁,刹那间似有寒风掠过。

    即便是远离皇城千里之外,也难以如那天际自在的云一般洒脱。

    苏湛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卷卷起来的泛黄的宣纸,递给胡濙。

    胡濙满腹狐疑,接过来展开一看,那纸上的字遒劲有力中又透着娟秀俊美,写着几行诗句:有梦难圆,尘世着魔迷木性;无风易醒,洞泉悟道静凡心。

    那胡濙一见那字迹,浑身明显震了一下,一双眼睛猛地圆凳,目光不可思议地向着苏湛望去!

    这字迹,他已经研究过千百遍,怎能不认得?他不会看错,这定是建文帝朱允炆的字迹!那曾经对苏湛诡异的问话的怀疑,此时竟然得到了印证,而这苏湛,竟然毫不避讳,坦然面对了自己!

    “难道……”胡濙的话似是在风中飘来一般,接下来的言语,竟觉得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苏湛负手而立,在寒风中踱了两步,缓缓道:“胡大人,你看这言语,觉得是白云,还是乌云?”

    这话问得隐晦,胡濙却全然明白,这诗词中,禅意很浓,对朝争和世俗,却已经有了显而易见的割舍之意。

    胡濙说话很是委婉,徐徐道:“似并不是乌云。”

    苏湛点点头,道:“那你能放手,让那白云飘远吗?”

    胡濙点头道:“若真是如诗中所言,我觉得我可以。”胡濙说这话时,竟觉得身上有些发颤,那种多年要追寻的东西即将到手,却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眼眶中充血,也是热烘烘的,竟不敢大声言语,好像眼前面对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年郎,而是花间的一只轻盈的蝴蝶,自己的声响会使得它振翅飞去,再也找不到了似的。

    两人沉默了片刻,胡濙不敢催促,苏湛似在犹豫。

    此时此刻,恐怕苏湛提出任何要求,胡濙都会一口答应。他太渴求苏湛接下来的话语了,他故作镇静,依然掩饰不了他内心的仓皇。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在那让人窒息的宁静之后,终于轻声唤道:“苏大人?”

    苏湛似乎被他的一声催促坚定了决心,转头道:“我见过他。”

    这几个字飘进耳中,胡濙更是觉得浑身发颤,恨不得冲过去质问他个清清楚楚,但是他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刻,越是催促不得,这些年来,天南海北,他见识的人太多了。

    于是,他问出了理所应当的话语:“你想要什么?”

    苏湛一愣,道:“你说什么?”

    胡濙很是自然:“你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我会做。”这些年来,为了换取消息,自己已经付出了太多,见过的人太多,有要名的有要利,也有人不吃软只吃硬的,眼前的这个少年将告诉自己这个天大的秘密,他想要的是什么呢?官爵?财富?亦或是美色?

    他用他审视了许多人的眼睛深深望进苏湛的眼底,却什么也看不到,如同月亮照进了深井中,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苏湛缓缓笑了,道:“胡大人,我没有什么可要的。如果说真要有的话……我想成为胡大人的朋友。”

    “朋友?”胡濙愣了,走遍了天下,还没见过有人会提出这样的一个交换条件。

    “不错,”苏湛点了点头,“我相信胡大人一定是拿我当朋友了,要不然怎么会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善罢甘休了呢?”

    胡濙笑了:“苏大人在说什么?”

    苏湛的眼睛盯着胡濙,两人似都看透了彼此,却又似都看不清彼此。

    “我是说,胡大人放过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胡濙心中一动,他查了苏湛那么久,自然知道他不是寻常之辈,为何要放过他,为何不再深究此事,自己似乎也说不清楚。但是他心里明白,不论苏湛是不是真的是道教之人,也不论他是不是真的会法术,抑或是他会的那些是巫术或妖术,他的心是明净的。

    当他在翻查苏湛时,寄出一封向着六安的信,不久之后,也得到了回音。得知在那边,曾经那个地处一方的恶霸在苏湛的作用下,资助当地才子入学,帮助当地百姓温饱,这一切,若不是苏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他是一个带着奇迹的人,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胡濙想,如果说,自己要找寻建文帝这件事是一个奇迹的话,那么自己又为何要将世间其他的奇迹灭杀?只有相信了奇迹,或许才能自己创造奇迹。

    他没有再纠缠苏湛,他将一切抛在脑后,他要继续走自己的艰难道路。

    却没想到,暮然回首,奇迹果然找上门来了。

    此时此刻,他能说什么呢?

    他只好用一句话来作答:“好吧,苏湛,我认你这个朋友!”

    苏湛笑了,她的笑容如冬日罕见的花开,霎时使得周遭温暖起来。

    “那朋友之间,我就说句笑话吧。”苏湛走到胡濙身侧,附耳过去,悄声讲述了在湘西曾经遇到建文帝的行踪。

    说完,苏湛立直了身子,笑道:“只是个笑话,胡大人只当没听过吧。”

    胡濙眼中透出难以言喻的感激神色,点头道:“我知道了。苏湛,有朝一日,我们朝中再见。”

    苏湛豪迈地拍了拍胡濙的肩头,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说出了这一切,苏湛也像是舒了一口气,这本来是太子朱高炽告诫她不要妄加言语的东西,但是她此举,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如今在朝中,她的确有几位交好的高官,但是,与她为敌的人也不在少数,特别是汉王一派,任何找出一个人来都可以伸手掐死她。虽然如今锦衣卫依然是在朝中呼风唤雨,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东厂建立,到那时,这厂督之位的人选,将对自己的生死存亡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她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力挺王彦上位,否则,到时候让朱高煦亲近的太监夺了这个位子,那么不仅仅是她自己,甚至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夏煜,都安危难保!

    表面上,她实际毫无所求地帮了胡濙一把,实际上,这个大大的人情却是物有所值。

    此时的苏湛,已和几年前在夏煜面前叫嚣着别人的冷血无情的她大不相同,她领悟了这浪潮中一叶扁舟的无力感,也知道想要做时代的弄潮儿并不是简单的事,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但是要想独领风骚,这棋盘的布局,她要谨慎地走出每一步。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伪善,这不过是一个双赢的合作罢了。

    在年关之前送走了胡濙,宫里又开始上灯,每年的这个时节,苏湛总是过得不安稳,回首望去,竟然都没有在京城安心守岁的记忆,她无语摇了摇头,只盼得这一年平静而过,不要再生什么事端了。

    所以,在腊月门里朱瞻基的突然召见,使得苏湛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和朱瞻基已经很少见面了,朱瞻基对她的热情似乎已经也随着这冬日的严寒,而消减了下来,其实她又怎能知道,那不过是雪藏罢了。

    屋内很暖,朱瞻基坐在椅上,腿上搭着一片白绒绒的貂皮,他让苏湛坐的离得自己很近,只有咫尺之远。苏湛坐着望向朱瞻基,能隐隐嗅到他身上美好的清香,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面如桃花的少年了,他的脸庞日渐有了成熟男人的味道,一举一动之间,皇家的气度总是不经意得透出。苏湛越来越感到,自己已经不敢同他玩笑了。

    她暗暗揣测着朱瞻基找她的原因,却又不敢深思。

    朱瞻基的眉宇间神色很淡,语气也似乎只是聊起家常一般,轻轻说道:“我找你来,不为他事,只是快过年了,想给汉王叔送点礼物罢了。”

    此言一出,苏湛不由得神色凛然起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重操旧业

    苏湛听了朱瞻基的话,不由偷觑他的脸色,不知道他这话是说笑还是另有深意,一时不敢轻易应答。

    朱瞻基却微微一笑,缓缓道:“就是你以前给汉王叔那些仙丹,还可以做吗?”

    苏湛听了此言,心中一惊。

    自己早已经和朱瞻基说得明明白白,那丹药中含有些毒素,曾经警告他太子殿下夺去的那些也不要食用。更何况,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有关于丹药的污蔑,自己是一点也不想和这炼丹扯上关系了。却没想到,这胡濙前脚刚走,朱瞻基却又旧事重提,又把这事翻了出来。

    “殿下,”苏湛小心翼翼回答道,“臣已经和炼丹之事毫无瓜葛了。”

    “哦,是么?”朱瞻基的脸上似乎浮上一丝失落,“我本来想着,再给汉王叔供奉一些丹药,让他乐呵乐呵呢!我原来听说,汉王叔吃了那些丹药之后,神清气爽不是么?”

    苏湛坦然道:“刚服下真的会有成仙之感,美妙无穷,只是长久以往,会对身体造成巨大伤害,到那时,神仙难救。”

    朱瞻基嘴角浮上一丝冷笑:“那不是很好?”朱瞻基说完这话,低头轻轻翻着眼前的一本册子,一页一页翻过,在安静的屋子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苏湛觉得心中忽地似屋外的寒风一般冷厉,沉下声音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瞻基并没有抬头,却问她:“你不明了?”

    苏湛沉声道:“只是臣有些心惊肉跳了。”

    朱瞻基抬头瞧了她一眼,说道:“快过年了,这宫里热闹得很,却透着一股焦躁。礼尚往来很多,却恰好是个好时候。我让你做的事,自然只有你我知道。除非……你信不过我?”

    苏湛听他这样说,不知该如何接口,心中惴惴不安,却又百感交集。本来此时自己曾经做过,如今如果再做也只不过是续上之前的事,让那汉王朱高煦再度染上毒瘾,中毒更深罢了。只是这事,由朱瞻基亲自说来,苏湛却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猎户手中的鹰犬,有种难过的别扭之感。这就是曾经口口声声说感情的皇长孙么?说来说去,自己也不过是个棋子罢了,什么感情,摆在江山后面,都显得苍白无力。

    朱瞻基没有听到苏湛答话,也也不催促,搁了手中的册子,若有所思:“待过了年,我们或许有空,就出去转转,趁着还没搬到北.京,走走附近的山水。”苏湛只听窗外北风如吼,纵使朱瞻基这种春季的邀约如这屋内的温暖一般惑人,但是苏湛的心里却冷如冰雪。

    “殿下什么时候要那礼?”苏湛心里似下了决心,低声问道。

    朱瞻基点点头,目光厉色彰显:“越快越好。”

    苏湛道:“臣需要一些东西,一时半刻拿不到。”

    “什么东西?”

    苏湛一点也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她想说自己还需要于谦从杭州运来的罂.粟,自从自己去了山-西之后,这货便断了,从那之后,就没有罂.粟提取,也便没有制作新的丹药了。

    “东西是从杭州运来,这时日算起来,或许得年后了……”苏湛没有提及人名,说得隐晦,可是朱瞻基却抬头盯着她的眼睛,似有所悟地笑了笑。

    “原来你从杭州收的那些货,竟有这些作用。”

    苏湛猛然一惊,原来自己曾经的一举一动,都被朱瞻基尽收眼底了,这从杭州城陆续往她的住处的托运,看来并不是什么秘密。曾经,锦衣卫内就有人查他,现在又得知朱瞻基也已经知道,看来于谦也并不仅仅是幕后的什么人了。

    朱瞻基微笑看着苏湛的眼睛,缓缓道:“我听吴亮说了,你和夏煜曾经在杭州的时候,有个当地的学生员和你们交好,叫于谦,我知道他的,他将来是要考状元的,想做官嘛,这个我知道的。”

    朱瞻基的话轻描淡写,似乎摆在他面前的全是交易,而他手中,却握着人人都想要的筹码。

    苏湛心中冷笑一声,却只是淡淡道:“殿下不必有什么动作,那于谦,是个有才的人,他不需要我们做什么,也定能高中。”

    “呵呵,你对他这么有信心。”朱瞻基嘴角挂着笑,眸子里却霎时笑意悉数散去,“你对别人都那么有信心,那么信任,唯独我,特殊对待?”

    朱瞻基的手轻轻攒起,眼前的这个女子,离得自己那么近,却总是刻意地拒绝自己于千里之外。明明屋里温暖如春,可是她的眼神,却如窗外的寒风一般,让人浑身都能感到一股冷意。难道,自己对她,谈感情也是错,不谈感情也是错?如果真的对一个人如陌上客,那么那人做什么,竟全然是徒劳的,丝毫不能进入眼里?

    苏湛听了朱瞻基隐隐有些心痛的言语,却不想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漠然回答道:“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从于谦那里取一些材料,那么殿下想要尽早得到臣处理过的丹药的话,就请秘密派人再运送一些存货到京城来。若是不能,在京城里有人有这果实的话,也可以。但是,臣还有一句话,这于谦和这丹药,是丝毫关系都没有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果实我用来具体是做什么的。他是个人才,望殿下不要为难他。”

    “为难他?”朱瞻基冷笑道,“每次与你说话,你都要如此狠毒么?以前那个俏皮的你哪里去了?柔软的你哪里去了?”朱瞻基说到这里,竟轻轻锤了下桌子,却又压抑着喘息,缓缓道:“我已经放手了,你还想叫我怎么做!”朱瞻基心中隐隐作痛,苏湛啊苏湛,难道你觉得,在伤口上一次次地撒盐,是习以为常的玩笑?

    苏湛意识到自己又在无意间摆出了防御姿态,惹得敏感的朱瞻基又是恼怒了起来,可是此她的内心,又何尝不是和朱瞻基针锋相对。在她的理念里,如果朱瞻基是她的好友,哪怕不是真心爱护她,不过是个朋友的关系,也不会让自己再去趟这条浑水,可是这举动,分明就是拿苏湛当做手中的一把刀,理所应当地使用罢了,毫不怜惜。

    可是在此时,苏湛也不能火上浇油,更何况朱瞻基提出的事情也是她力所能及的,也不算什么难事。

    于是她微微低了低头,用着官方的语气,恭敬回答道:“臣不敢。”

    “好,好。”朱瞻基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苏湛已经和他拉开了这样的距离,用这样毫无感情色彩的回答,他还能再说什么,他只好道:“你要的那材料,我会派人秘密给你送到府上。你抓紧办事吧。”

    “臣明白。”

    在苏湛一步步在那皇室装饰中退出去,她的皂皮靴一脚脚轻轻踩在那羊毛毯上,却像是踩在朱瞻基的心底,他突然感觉到,这一次,苏湛的告别,倒像是真的和他拉开了距离。他的脸色沉沉的,心中像是搁了一块大石头,压得自己连喘息都困难。

    那苏湛离去,朱瞻基依然一个人静默坐在屋内,旁边火盆中的香碳劈啪作响,他怔怔地凝望着自己的双手,却不知在看些什么。

    不久之后,也不知道朱瞻基是从哪里弄来的罂粟果实,在一个夜里秘密运到了苏湛的家里,苏湛家里没有佣人,行事倒是也方便。

    有了材料,苏湛又从客栈那边取回了一些提取、蒸馏仪器,在夜里又重操旧业起来。在刚从朱瞻基那里得知这个任务时,还有些抵触情绪,但是渐渐地,离着过年越来越近,她竟觉得一切,逐渐变成了自己的心甘情愿。

    她在锦衣卫里得到了消息,过了年,皇上朱棣将再次派司礼监太监黄俨出使朝鲜,此行的目的是要册封李陶为朝鲜国王。这本来是平常的一件事,因为黄俨已经屡次出使朝鲜,这次,帮朱棣征选处女,帮宫中索取阉人等事。但是这件事,让苏湛格外留心地注意到,还是因为黄俨本人身份的微妙。

    黄俨与太子朱高炽历来不睦,而与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相交甚密,尤其是朱高燧,黄俨是他的死党。早在朱棣发动“靖难之役”之时,向南攻打建文帝以图夺取皇位。在朱棣出征之时,黄俨就不断在朱棣面前说朱高炽的坏话,而恰在此时,建文帝采纳方孝孺之意见,决定采用反间计离间朱棣父子,致书信给朱高炽,答应如果他背叛父亲,便封他为燕王。黄俨得到消息后,抢先向朱棣告密,所幸朱高炽已经派人将方孝孺的来信原封不动地送给朱棣,黄俨的阴谋才没有得逞。

    苏湛本来对宦官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在意,但是正是因为她下定决心,在东厂成立之时,要让各方面力量顺风顺水地推王彦上位,她才慢慢留心起这朝中有头有脸的宦官的举动。黄俨资历很老,也是深得朱棣喜爱,更重要的是,他是彻头彻尾地反对太子一派,要是他到时真能在东厂有一席之地,那么对自己绝非什么好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辞旧迎新

    苏湛在年前如期将特殊处理过的仙丹交给了朱瞻基,而朱瞻基也有自己的主意,据他所说,这仙丹献给朱高煦的途径是通过他在乐安的炼丹师,他丝毫不会怀疑到京城里来。

    苏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并不想再插手这流通的途径,毕竟已经好久没有安安稳稳过个好年了。把仪器都好好收了起来,抛开一旁,她现在最想做的,便是跟着京城街上繁华的热闹,忘却了宫中的琐事和那卫所里密密麻麻的情报,自在地游玩一番。

    除夕夜里,皇帝朱棣在北.京设宴,随行的后宫嫔妃等皆陪宴。而在京城里,太子朱高炽也不甘示弱,自未正时分即摆设宴席,东西一字排开摆设内廷主位宴桌。两廊下奏中和韶乐,太子朱高炽在鼓乐声中款款入座,他的一干妃子们也陆续带着各自的子嗣入了座。

    锦衣卫里,大汉将军穿着节日的盛装在周围摆开了盛大的仪仗,苏湛自己身为千户,本来应该也是回家里陪陪家人,可是她主动承担了值班的责任,让手下的一些小兄弟回家过年,而自己在宴席旁巡逻,等着那些繁文缛节结束。

    朱瞻基和他的正妃胡善祥坐在光影里,觥筹交错之间,苏湛竟有种已经似曾相识的错觉,只是那孙芷薇和朱瞻基坐得离得不远,却是一段难以逾越的距离。孙芷薇的脸上带着几分忧郁,却强自又把这些忧郁隐藏在美好的笑容背后。

    苏湛耐着性子等到宴毕,烟花放了一茬又一茬,足足两个多时辰,才等于收了工,已经是戌时,和夏煜一起出了宫,在那两侧红彤彤的花灯映照下,一步步踏在青石板路上,时间便已经接近子时了。

    冬日夜里的风很凉,但是两人都没有快步疾走,因是过节,京城里并未宵禁,出了皇城,大街上远远近近的烟花炮竹声声作响,时不时有大人带着孩子,头上插着金箔纸折成飞鹅、蝴蝶、蚂蚱等形状的饰物,脸上洋溢着笑容从他们二人身边擦肩而过。

    若是在平日里,这样两位锦衣卫的高官走在一起,平头百姓都是躲得远远的,可是这节日里,他们都被花灯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暖色,艳红色的官服,竟也引不起他人的主意了。

    苏湛望着远处嬉戏打闹的孩童,嘴角忍不住浮上笑意,一阵寒风吹过,不觉紧了紧后背上披着的大氅,忽然间觉得肩头一沉,扭头一看,是夏煜将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给苏湛披了上去,细长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在苏湛的脖颈前,温柔地帮她系着双绦。

    苏湛不禁抬眼望向夏煜,他的眼神里柔情似水,在那路旁高悬的纱灯之下,更显得有几分迷离魅惑的美感。他的鼻梁高挺,眉宇间总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英气,脸上的轮廓很有型,让人看一眼就不忍移去目光。此时此刻,他眼眸低垂,苏湛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呼吸间在这寒风中透出一股淡淡而温暖的香气,他的怀抱,似乎像是个能吸人的漩涡,就要将人生吞了进去。

    苏湛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夏煜已经细心系完了那双绦,抬起眼来,仔细瞧着脸上泛着晕色的苏湛,忍不住就浮上了一丝笑容。

    眼前的夏煜是多么熟悉,又是多么陌生啊!

    这样的温柔的时刻,怎么能想到,这样一个人,也是手握利刃,挥手便能取人性命的人?

    “夏煜,”苏湛忍不住道,“你回家守岁么?”

    “不然呢?”夏煜似乎在等待苏湛说什么,嘴角浮上一丝戏谑。

    “我想……三娘子那边定是有好酒好菜,你要不要去?”苏湛犹豫了片刻,问道。

    夏煜低了低头,道:“我可以,只是……”

    苏湛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吴晓月那边……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说她见了你,也会开心的。”

    夏煜便笑了,道:“那走吧。”

    有句话,苏湛说错了。

    吴晓月见到夏煜并没有开心,特别是当她看到夏煜和苏湛成双成对地跨进门来,那脸上,连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

    秦媚儿虽然看不到,但心思聪明,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在空中挥着手,让苏湛坐到自己旁边来。

    到底四人还是围坐一桌,桌上摆着简单的菜肴,还有已经烫好的烧酒,夏煜给每人都斟了一杯,酒香四溢,和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节日气氛很是浓郁。

    几人喝了一会酒,说了一会话,三娘子也提着一个小篮子敲门进了屋,篮子里有刚蒸出锅的年糕,上面铺着一层栗子和红枣,香气扑鼻,看起来就让人口水直流。

    三娘子和各位都喝了杯酒,从篮子里又取出几个荷包,给每人发了一个。

    苏湛当然推脱着不要,但是三娘子说里面没有多少,只是过年图个吉利,便只好笑着道谢着收下了。

    这样一团和气的时刻,苏湛竟觉得像在梦中一般。

    待那三娘子出了门,几人又喝起酒来,苏湛突然就想起了后世的自己,不知道自己后世的爸妈如今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孤孤单单过着年,这样想着,鼻子竟酸了起来,眼中也浮上了水雾。

    夏煜似乎看出了苏湛的情绪动荡,往她的碟子里夹了一口菜,轻声道:“过年要开心一点。”

    苏湛心道夏煜根本不可能明白自己的心思,此时也只能勉强一笑,抬眼时,无意看到吴晓月冷冰冰的眼神,心里又是黯然。

    夏煜给吴晓月也夹了口荤菜,轻轻放在她的饭碟里,清晰地说道:“吴妹妹,吃菜,我一直拿你当妹妹,这过年了,明儿就是初一了,若事要和哥哥我要什么赏,眼下可要明说。”

    听了这话,吴晓月像是被烫了手一般,那举着筷子的手倏地一动,神色凝淡,心中愈发不快,但是大过年的,却仍是隐忍不发,只淡淡道:“民女不敢受,夏大人客气了。”

    秦媚儿听着情形不对,暗暗在桌底下握住了苏湛的小手,苏湛也是奇怪,这好好的,夏煜突然又要刺激吴晓月做什么,真是闲的难受。一时也觉得心中堵得慌,向着夏煜瞥了个眼色过去,夏煜仿若看不到似的,只自顾自地吃菜,苏湛只能暗暗发闷。

    秦媚儿适时笑道:“就夏大人这话,可要罚酒一杯,什么妹妹哥哥的,还要人家姑娘和你要东西,哪像三娘子一般,都散了财才对,可不依,要罚酒!”秦媚儿的声音中透着娇媚,经过这几年的保养,她脸上的疤痕也淡了许多,此时闭着眸子,倒仍是有一份惑人的韵味。

    夏煜仰头干尽一杯:“我喝便是。”

    苏湛本有着几分担心,怕这个年过得不痛快,但是听着秦媚儿开玩笑把阴郁的气氛又冲散了开去,便也细声和秦媚儿说起话来。

    那屋内红烛高照,也高悬着粉色纱灯,明亮得很,此时的除夕夜,几个人都沐浴在那明亮的光下,泛着青春鲜活的气息,一时间,那些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也都抛到脑后去了。

    随着屋外突然传来几声钟鸣,孩子们突然炸开的欢声笑语,那烟花和爆竹也跟扎了堆似的放了起来,屋内几人也都明白,过年了。

    永乐十六年发生了许多事,然而,它还是在被时间这条大河滚滚无情地带走。

    几人相互恭贺了新年,互相打趣要着吉利的红包,这大年夜也就这么过去了。

    太子在次日有大典,锦衣卫里要布置妥当,百官都得早早起身去朝贺,所以过了年,夏煜也得赶紧回去睡一觉,次日还得早早得就去卫所里布置,于是这年夜宴席就散了。

    次日朝贺繁忙,朝贺完之后太子还专门召见夏煜去宫里议事,自那几日之后,苏湛也没见到夏煜,不知道他又接手了什么任务,忙公事去了。

    直到正月十五,天色澄明干净得很,苏湛本打算晚上去找秦媚儿吃汤圆,在暮色稍稍浸没了天际的一丝霞光,夏煜却突然登门,明朗的身子倚在门上,一副难得一见的轻松模样。

    “怎么?要请我喝汤圆么?”苏湛见来人是夏煜,其实眉间已经有掩饰不住的惊喜,却还是忍着笑,俏皮地逗他道。

    夏煜的笑容却是毫不隐藏,拉过苏湛的手,道:“我带你去泛舟。”

    苏湛忙甩开他的手,身子却是随着他去了,跟着他到了一片芦苇荡中。

    这里是京城里难得的一片宁静,正是过节的时候,其他地方都是人满为患,笑语喧然。而这里的芦苇花,在夕阳的照射下,散发着淡淡的金黄色的光芒,那冰雪初融的水面,也是红光闪闪,一切都静谧得像是沉睡了过去,又安然得让人心暖。

    四下里无人,夏煜唇角勾了勾,紧紧拉住苏湛的手,拨开芦苇群,到了那水边,果然露出一只小舟来。

    夏煜踏上了舟,稳稳站立,牵着苏湛的手把她也接到了舟面上来,让她稳稳做好,自己撑起船桨,笑道:“我们走,到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

    苏湛知道他是玩笑,可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竟不觉得可笑,只觉得心间是满满的暖意,只顾得温柔点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地老天荒

    平静的水面被小舟划出一条美丽的波纹,夕阳西照,洒落在水面上泛起波光点点,那光芒并不耀眼,已渐渐要淹没在天边。

    夏煜划了一会儿桨,小舟已经掩映在芦苇丛中,那远处的喧嚣已经被芦苇和碧波所隔绝,四下安静下来,唯有水声轻轻作响,像是心田里的一首欢歌。

    夏煜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支长箫,轻轻颔首,吹了起来。苏湛不通乐理,但是也能听得出箫调曲折动人,百折千迥,如流风回雪,萦绕不绝。一套箫曲吹完,苏湛只痴痴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没在那浮光乱影里,竟像是从梦境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让人看不清晰。

    吹罢了一曲,夏煜轻轻地坐在苏湛身侧,苏湛的小脑袋也自然而然地搁在他的肩头,这相爱之人并肩,看云起云落,晚霞满天的美梦,如今竟然已经成真。只是怕这时间太短,如掌中的流沙,须臾就会散尽。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苏湛呵气如兰,“我只怕幸福来的太突然,这美好的时光太短暂,好像自己什么都把握不住,会转瞬溜走一样。”

    夏煜轻轻抚了抚她的软发,道:“你在说什么呢?一点也不像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

    “如果有天我不见了,你会怎么办?”苏湛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觉得越是在温暖的时刻,越觉得内心惶恐不安,这一切好像不过是一场梦,当梦醒了,自己还是安安稳稳地在实验室里做着实验,听着导师的厉声训斥,对未来的一片茫茫然。

    夏煜微怔,但是沉沉的吻还是落在苏湛的乌发间:“如果你为了避而不见我,我会等你;如果你是不得已的,我会找你。”

    无论如何,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苏湛听得有些动容,偏偏在这样过节的气氛中,心里涌上一丝哀伤,于是她赶紧转换了个话题,闲聊道:“我还不知道你的父母家人呢?你还有兄弟姐妹吗?”

    这些问题,苏湛从来没问过,夏煜也从来没有提及,这时候突然提起来,夏煜的脸上也浮上了一丝黯然,回答道:“我自小在锦衣卫里长大,没有什么亲人。唯有一个义父,从前是锦衣卫里的千户,不过后来他因公殉职,这世间,也便没什么可牵挂的人了。”

    苏湛听得心惊,没想到夏煜的身世也是如此可怜,自己竟一直没有询问过,这时他明明白白说了,语气却很淡,像是在讲述他人家里的往事,和自己毫不相干一般。

    苏湛伸过手去,握住了夏煜冰冷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毕竟自己的这个身体的主人也是身世悲惨,只好轻轻道:“竟是如此。”

    夏煜回握住苏湛的小手,又忽地抬起胳膊,把苏湛揽进怀里,空气里尽是她美好的香氛,他觉得心间竟是像忽地腻入了浓蜜一般甘甜,沉沉道:“直到我后来遇到了你,我才知世间还是有人可以让我心动,让我心痛,让我牵挂的。在没遇到你之前,我的世界里,仿佛只有鲜血和杀戮,我的身边,只有那柄刀刃能让我心安。可是,遇到你之后,我知道,真正能让我心安的不是刀,也不是功夫,而不过是你的一个笑容罢了。”

    这话说得苏湛浑身酸麻起来,她没想到夏煜说起情话来,竟是这般浓情蜜语,一时间,一向爱拍马屁的自己,倒显得嘴拙了,只觉得脸上热热的,却说不出话来。

    此时天际的夕阳已经落了下去,四遭顿时黑暗起来,晚风乍起,有更凛冽的凉意。

    夏煜拉着大氅把苏湛裹在怀中,低下头去,轻轻唤了一声:“苏湛。”

    那话音像是魔咒一般,带着绵绵的磁力,引得苏湛不觉间抬起头来,两人的脸庞离得咫尺之间,苏湛的心更是跳得像是刚刚跑过一百米田径,似乎就要从嗓子里眼里蹦出来似的。

    她那樱桃般的嘴唇红彤彤的,夏煜的喉头动了动,顷刻间,已情不自禁,将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苏湛瞪着大眼睛,夏煜的双眸却安然地闭着,脸颊浮上了暖意,这怀里的香泽,更是生命中唯一值得守护的奇珍,此时此刻,脑中再没有什么功名利禄的念头,唯有眼前的心心念念的女子,仿佛瞬间便是永恒。

    苏湛心中隆隆作响,不自觉也轻轻合上了眼帘,双臂把夏煜紧紧抱紧,这大明朝中,若是有什么值得信任、值得依靠,眼前的这男人,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虽然苏湛一向觉得要靠自己,但是内心那小女子的柔软和胆怯,此时竟然全然迸发了出来,有了这贴心的依靠,仿佛一切朝争都可以看破,一切未来都毫不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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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正月十五,和计划的一样,皇上朱棣派黄俨出使朝鲜,而此时的胡濙,却早已经又踏上了天南海北的路,早在他离开京城,到达安庆的时候,就以皇太子诚敬孝谨七事密奏。而朱棣也便消除了对皇太子的怀疑。

    这春暖花开的日子一来,恰逢兴安伯徐亨备兴和、开平、大同,京城中有许多东西要往山-西运去,苏湛便作出了一个决定,正好派人到山-西,带着自己的一封亲笔信及一些盘缠,将刘文、刘武劝说入京。

    这刘文、刘武都是人才,曾经自己在山-西之时,也没少劳烦这两人。经过了去年的入狱,苏湛更是清楚地认清了形势,自己太过势单力薄,应该召集几个心腹之人为自己所用。

    刘文、刘武倒是还是没有挪地,还是在那破庙中住着,几乎都忘了他们曾经和朝中的这大官有着密切接触,这收到了信,看到了那信写的情真意切,两人一商量,去京城也是好事,自己在这里也混不出什么出息来,不如去京城跟着苏大人闯闯,于是收拾了随身的一些破烂,拿着盘缠一路进了京。

    他们走走停停,等到真正到了京城的时候,却已经是七月了。

    出使西洋的郑和在这硕果累累的秋天恰好凯旋,太子朱高炽当然少不了给他接风洗尘,他身上背负着大明的国威,很是威风凛凛,倒不怎么像是个宦官出身,反而气派得像个将军。

    锦衣卫里许多人陪着晚宴,这下了晚宴,苏湛回家之时,才看到那光影里,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正蹲在自家门口,门廊上挂着纱灯,正好照的清那两人的容颜。

    “你们到了!”苏湛大喜,快步走上前去迎接,“近来事情太多,我这刚从宫里回来。”

    刘文、刘武看起来很是疲惫了,但是此时也是笑道:“不打紧。”

    苏湛将两人迎进了门,找了间屋子帮他俩安顿了下来,道:“我这宅子不小,可是没雇什么仆人,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你们习惯吧?”

    刘文道:“哎,苏大人取笑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都习惯了在破庙,这条件还能挑剔吗?”

    苏湛笑道:“我还有些闲钱,等过两天看看找个宅子给你们安顿下,这几天先在这里委屈委屈。”

    刘文还想推辞,刘武却摆摆手,道:“苏大人都说了,那是闲钱,你还推辞什么?”

    苏湛一听这话,扑哧笑了,知道他们两人对朝中官员的成见颇深,尤其是这锦衣卫里没什么好名声,便道:“哎,我这虽是闲钱,却干净得很,听刘武兄弟的话,说的我好像贪官污吏一般。”

    刘武笑着搔了搔后脑勺:“哪有哪有。”

    几人谈了一会,讲了讲如今山-西的民生,也说了说几人分别之后的生活,当苏湛说到自己在朝中也是战战兢兢之时,那刘文洒脱道:“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咱们兄弟三人就去走天涯去!”

    刘文、刘武都是走江湖之人,说话也是透着从容霸气,说得苏湛也忍不住心潮澎湃,就想和他们痛饮一番!不过此时天色已晚,苏湛只好给他们二人准备了一些清淡的饭菜,他们用了之后便休息了。

    苏湛在自己的卧房门口,见他俩那屋中灯熄了,也便想回屋休息,但不由得却抬头望了望月色,她似在怔怔地发问,自己一步步的谨慎布局,最后得到的是否能是自己预计的棋局?

    而在相同一弯月明下,宫里散了欢迎郑和回归的宴席,朱瞻基在屋中透过窗子望着苍穹,屋内香气很重,并不是他所爱的清雅。

    这是皇太孙妃胡善祥的屋子。

    胡善祥早已沐浴更衣,经过精心打扮,一张小脸精致端庄,凝脂般的肌肤在光下更是粉嫩非常,唇色通红,像是樱桃一点,双颊也如红烛一般明艳。此时她垂着双眸端坐在床沿,青葱般的双手在身前略显焦虑地握在一起,那床头的帷幔流苏如水般垂落,那床上的锦缎像是蒙着一层流水一般,光华惑人。

    只是那窗前清冷的身影,却仿佛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他的脑海中,尽是这些日子突然收集来的信息。这些信息让他对周围的人,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反感。这东宫之中,自己究竟还能信任谁人?

    当他的亲军指挥佥事胡安,将他交代的调查任务的结果交到他的手里,他轻轻翻开那张薄纸的时候,他竟觉得后颈吹过一丝寒意。

    那纸报告上清晰写着,想当年苏湛入狱之时,这一幕幕策划之中,孙芷薇的重要作用,以及她和汉王曾经的侍卫赵有才的私下接触,经手的太监之名也罗列的一清二楚,一个个都有据可查,可以挨个去问个端详。

    朱瞻基手拿那张薄纸之时,也忍不住仔细看了看胡安,毕竟他和胡善祥是兄妹,朱瞻基拿捏不准,他这纸报告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不过为了帮妹妹争宠的手段。

    此时此刻,他从这些回忆中回过神来,望着屋外沉沉的夜色,竟觉得那黑暗竟和这东宫一般,让人看不分明,他回头望了望那在床头低眉顺目的胡善祥,脚步一凝,却终于还是跨出步子,向那明晃晃的床榻走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阴谋诡计

    连日来,朱瞻基突然冷落了孙芷薇,这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一切风波已经过去,自己的身份虽然没有长足的进步,但是相比与胡善祥而言,朱瞻基似是更喜欢与自己亲近。而曾经以为的威胁苏湛,在经过苏湛的牢狱之灾和张太子妃对朱瞻基的责难之后,朱瞻基明显地没有再对她有什么过多的动作。虽然他的心里似乎并没有放下,这不再去找他只是一种保护,但是这也让孙芷薇很是心安了。

    可是,事情偏偏不知为何出了纰漏。

    秋风在窗外吹得那树叶沙沙作响,不时有几片落叶缓缓而落,孙芷薇怔怔望着,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不知为何,明明朱瞻基在自己这里过了那么多夜,可是自己却迟迟怀不上子嗣,她深知,若是没有一男半女,任何的宠爱到头来不过是过眼云烟。她有些惶恐,不觉间已经显现出过分的殷勤和引诱,但是朱瞻基总是那副清冷的样子,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件公事,目光中的漠然让她的心底都似能听到犀利的噼啪碎裂声。

    唯有那么少数几次,朱瞻基醉酒之时的寻欢,才有几分真正的情爱之味,他的吻在那时才变得灼热惑人,身子也在那时才能燃烧起来,嘴里也会发出细不可闻的呢喃。

    孙芷薇刻意不想去听他喊的是什么,只屈身迎欢。

    然而,突然间,连这样卑微的施舍都消失了。朱瞻基像是那窗外须臾间刮过的一阵秋风,掠过时不留一丝痕迹,就这样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白日里,她去找朱瞻基,就是各种理由的避而不见;而夜里,朱瞻基又在胡善祥的房中过夜。

    她没人可以倾诉,连一直以来维护她的张太子妃也是希望朱瞻基多陪陪胡善祥,好早点抱上孙子。此时的她,望着窗外那零落的秋叶,竟觉得那枯败像是自己的写照,心思乱成了一团乱麻。

    她早就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快用得上。

    曾经费尽心机地将苏湛弄进了诏狱,却没想到他居然逃过了太子的剿杀并且成功和太子扯上了关系,无论如何,太子竟然无罪释放了他,他定和太子之间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他并不是普通人。

    自己的那一步走的太急了,似乎有些行差踏错。

    当她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朱瞻基只能和苏湛保持客气友好的疏离,但是在那床榻之时,朱瞻基在梦中含糊不清的呢喃私语,让孙芷薇突然觉醒,苏湛在朱瞻基的心中,永远占据着一席之地,无论他是死是活,无论他是在咫尺,还是在天涯。

    在苏湛出狱的时候,她就想要去挽回她这一步错着,派贴身丫鬟翠茹去恭喜他,这不计前嫌的刻意表示,实则是显而易见的拉拢,苏湛定不会看不出来。她知道自己势单力薄,自己不应该把苏湛当做是仇敌,她虽然是个男子之身,却更得皇长孙的宠爱,若是自己能将他拉拢过来,帮助自己说话,那么胡善祥并无胜算。苏湛再怎么得宠,也不过是个男人,而自己,将来才是真正能成为后宫之主的人。既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一个男宠,自己又何必去计较,只要最后到手里的是无上的权力和名分,那么自己就是胜利者。

    谁知道那么恰巧,在翠茹去贺喜苏湛出狱之时,发觉苏湛私下竟然已经有情人,他的身上竟带着绣着鸳鸯的荷包,本以为这件事对于朱瞻基和他的情谊,将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让朱瞻基彻底对苏湛死了心,把所有心思转移到自己身上来,早日怀上孩子,那么一切都不必再操心了。可是,似乎也是毫无作用。

    孙芷薇怨不得别人,只能私下和翠茹四处拜观音求子,自己却还是不争气,一直没有动静。她有些惶恐,担心朱瞻基有一天会突然转向胡善祥的怀抱,毕竟,她才是真正的皇长孙妃。然而,这一天,终于还是不声不响地到来了。

    越怕什么事情发生,什么事情还就真的发生了。

    在这样秋风乍起的时刻,她已经被封了嫔,但是她突然觉得,如果她仍是按兵不动,她的后半生将是无尽的冷宫。

    苏湛对于东宫里的这些事情丝毫不知情,她只顾得忙自己的事情。先是寻遍了应天府,才帮刘文、刘武找了个好宅子,宅子宽敞明亮,离得自己的住处又挺近,相互走动起来也方便。当自己闲下来的时候,就时不时地请教他们两兄弟武功,一段时间过去,觉得自己的功夫也长进不少。

    刘文、刘武一开始是很不好意思白吃白拿,到后来,苏湛说这些是学功夫和让他们二人保护自己的酬劳,这才稍微安心一点。

    夏煜这段时间仍然是非常忙碌,本来应该过了年就去北.京,到皇上的身边去,但是边境时有动乱,他一直在安排密查朝中大臣动向的间谍任务,时不时地得去外地奔忙,苏湛不能过多过问,也就自得其乐,安逸地过自己的日子。

    因为日子过得太安逸了,所以,当自己突然在门缝里收到一张没有署名的约见纸条时,竟然错以为是夏煜玩的浪漫的小把戏。

    虽然那字迹过于娟秀,明显就不是夏煜的字迹,但是苏湛却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叫刘文、刘武与自己同去,而是梳洗了一番,在那空气中弥漫着秋日萧瑟的下午,去了那纸条上说明的地点,是城郊的一处花圃。

    那花圃里的菊花开得正艳,姹紫嫣红,有许多蜜蜂在花蕊中穿梭,辛勤采粉。那日天气还算淸朗,风并不大,只微微吹拂着面颊,觉得很是舒服。

    苏湛把马拴在一旁,索性立在花前赏花,只等夏煜的惊喜到来。

    因此,当一辆小马车突然出现在路边时,苏湛一愣,手已不觉间按在刀上。

    那马车轿帘掀开,钻出了穿着粉红色花衣裳的翠茹的身影,翠茹下了车,又转头不知和那车夫说了什么,车夫打马,将那马车驶离了花圃,只远远的能瞧见个黑点。

    苏湛见只有这个小姑娘,便也放下心来,手从刀柄上又松了下来,心中却满是狐疑。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翠茹会突然约见她,她甚至觉得这是不是又是一个诡计,要诬陷她之类的愚蠢计谋。

    翠茹小步走了过来,苏湛却退了两步,与她保持着距离,恭敬又疑惑道:“翠茹姑娘找我有何事?要到这种地方来。”苏湛很是心惊,要是叫人瞧见,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翠茹眉间全是忧郁,眼中也带着浓浓的哀愁,低声道:“苏大人,我也是没有办法,想来想去,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

    苏湛听了这话,不觉身子一颤,自己和翠茹之间,虽然算不上是仇敌,但是和朋友这个词,也是丝毫不沾边的,她突然说得依靠自己,竟让自己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翠茹姑娘言重了,我位卑权轻,恐怕难有能效劳之处。”

    翠茹又道:“苏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朝里谁人不知苏大人本事,我家小姐如今虽然贵为嫔妃,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让人见得都可怜。”

    苏湛还是不明白翠茹究竟要说什么,便没有回答。

    翠茹却叹了口气,道:“苏大人,您也知道,奴婢一直心气很高,以前做的事,许多不周全的地方,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绕了奴婢吧。”说着,似就要嘤嘤哭泣。

    苏湛却觉得满腹狐疑,不知如何接话,那翠茹似拭了拭泪,又道:“苏大人您也知道,我家小姐虽然心高气傲,但是觉没有坏心眼对别人的,不像某人,亲戚全武装在周围,尽是暗地里做些事情。”

    苏湛冷眼看着翠茹,知道她说的是胡善祥,胡善祥的哥哥胡安现在专侍朱瞻基,胡善祥的老爸是锦衣卫的大官,都是在朱瞻基的眼前转悠。但是她似乎话中有话,苏湛只好等她再说下去。

    “苏大人前阵子被冤入狱,小姐也是寝食难安,这苏大人沉冤得雪,小姐第一时间就让我去探望苏大人,恭贺苏大人。而苏大人您知道么?听说那段时间胡安大人和胡荣大人屡屡出入东宫,当听说苏大人您无罪释放,那屋里的人……都发了脾气呢!”

    苏湛知道她说的是胡善祥,但是自己和胡善祥素无牵扯,而自己和朱瞻基之间也不想再有什么情感纠葛,此时只道:“苏某耳朵最近不太灵光了,翠茹姑娘说的话,苏某却是一句也听不清楚。如果没有其他要事,苏某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奉陪了。”

    翠茹忙道:“瞧奴婢说到哪里去了,差点把要事忘了,奴婢此行就是代我家小姐请求苏大人得空去东宫看望一下长孙殿下,最近长孙殿下病了,却也不服汤药,梦中也总是呼唤苏大人的名字。”

    苏湛听了这话,觉得陡然心惊!

    照翠茹这么说,孙芷薇就是很清楚朱瞻基对自己别有一番情意了?这样的事情,她不仅不阻止,反而似乎在暗中推动,这和她一贯的做法似乎格格不入吧?而另一方面,若是朱瞻基真是到了她口中所说的那种地步,怎么自己一点没得到消息,如果朱瞻基真想见自己,那么王瑾怎么不出面来找自己,反而是毫不相干的翠茹?这一切,都太可疑了。

    苏湛不知道翠茹和孙芷薇到底在搞什么鬼,一时间冷汗已经浮上脊背,面上却还笑道:“翠茹姑娘真会说笑。苏某实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翠茹姑娘,我不过是锦衣卫里的一个小官,又怎能劝得殿下,这些事,似乎不是苏某能插手的吧?”

    “苏大人,本来我家小姐早就知道,但是这种豢养的事情,却也不能明说,毕竟朝中会有人非议,可是事到如今,我家小姐却也是不得不承认长孙殿下对苏大人的情谊了。我家小姐只盼得长孙殿下能早日安好,其他的事,也是顾不得的了。”

    苏湛冷冷道:“翠茹姑娘真会说笑,那些流言蜚语,全是不能当真的。苏某实在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说着,转身到了马前,翻身上马,也不顾翠茹在身后的表情,绝尘而去。

    她心里惴惴不安,这一切,怎么看怎么像个巨大的阴谋,只是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就会踩入陷阱,不如一动不动,静观其变。

    然而,当她打马回到了自家门口,心却陡然一沉,因为在那门口,有个戴着三山帽的人正在翘首等待,正是朱瞻基的内侍王瑾!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内藏机锋

    “长孙殿下身子有恙。”

    当苏湛和王瑾公公躬身作揖,两人进了屋子,例行的问候之后,王瑾口中终于冒出了这句话。苏湛听得心中如冬雪覆盖一般,茫茫然只泛起雪珠子,在心头唰唰作响。

    她饶有寻味地仔细打量着王瑾。在她的心里,王瑾公公素来是个老实的好人,对朱瞻基的忠诚自不必说,对自己也向来透着难得的友好,更何况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所以在苏湛的心底,一直拿他当自己人对待。

    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在翠茹之后恰好地来找自己,和翠茹说的居然是同一件事。苏湛已经草木皆兵了,本来心中就怀疑翠茹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圈套,正等着自己上钩,却没想到王瑾的出现,像是有人又在身后推了一把一般,迫不及待地让自己进入天罗地网似的。

    苏湛眸子中映着王瑾焦急而惶恐的神色,可是在她的心里,却觉得有一张大网,正在慢慢朝着自己笼罩过来,避无可避。

    王瑾看着苏湛呆呆傻傻的神色,也有些茫然,不由得问道:“苏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他心中纳闷,长孙殿下不过是病了,怎么苏湛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是长孙殿下打发王公公来的么?”苏湛的小脸有些煞白,像是被这秋风扑得久了。

    王瑾道:“长孙殿下有恙之后,一直念叨着要和苏大人谈谈,可是又下不了决心,这脱了好些日子,才终于让臣来请。”

    苏湛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公公,不知这事是不是只有您一人知道?”

    王瑾有些愣,不明白苏湛到底指的是什么:“苏大人什么意思?”

    “我是说,长孙殿下在病中想见我的事,除了你,还有谁人知晓?”

    王瑾茫然道:“没人了……”

    “是么?”苏湛的脸上浮上了冷色,“你再仔细想想。”

    王瑾见苏湛的神色有异,忍不住道:“苏大人究竟什么意思?这长孙殿下病了的事,一直捂着,朝中没有几人知道啊!”

    这晚风乍起,两人都穿得单薄,那风透过窗子吹在身上,渗着凉意,可是王瑾因为着急,额上已经浮出了细汗,此时看起来,一双老眼也是真诚无限。

    苏湛有些疑惑了,是不是自己不应该怀疑王瑾?毕竟他对自己,也不同于他人啊。心中一沉,直接说道:“方才有人来找我了,与王公公说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竟有此事!”王瑾愕然。

    “您别怪下官心惊胆战,只是下官的事,您也一清二楚,只怕是十面埋伏等着我去罢了,绝无对您的不敬。”

    王瑾颔首,低声思忖道:“这事除了我,恐怕只有我徒弟知道,是个新进宫的小太监。难道是他走漏了风声?”

    苏湛摇摇头:“此时不是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苏某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事要如此大费周章,东宫近来……有什么风吹草动么?”

    “没啊……没有。”王瑾断然否定,眼睛却不自然地眨了两下。

    “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湛已经霍然立定,一双慧眼烁烁发光,直视着王瑾,目光中尽是冷意。

    王瑾本就额上有汗,此时更是用袖子拭了拭,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说不得,苏大人见到殿下,殿下自然会和你详述。”

    苏湛听了这话,自然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王瑾既然不方便说,也不能强人所难,只好道:“我明日便去拜见长孙殿下。”

    王瑾才松了口气,点头道:“只怕宫门要下匙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苏湛心中早已纷乱,却只是硬着头皮客气道:“这样冷的天,原该留王公公喝杯茶暖暖手,可是眼见天色晚了,我也就不留你了。”

    苏湛提着灯将王瑾送出门口,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远远望着王瑾的马车稀疏的灯光渐渐远了,才又回了屋子,颓然坐下,那腰间佩刀碰在腰带上,叮当一声,划破了屋中死一般的寂静。

    她默然坐了会,始终觉得心中难定,索性提了壶酒,锁了门,在那又冷又干的寒风中,朝着刘文、刘武两兄弟的宅院走去。

    次日的天色晴好,东宫里朱瞻基的屋内,浓浓的药味将平素里清雅的香气冲淡了许多。苏湛在门口奏请的时候,朱瞻基正倚在榻上,有个太医正在细细给他诊脉,太医低声和朱瞻基询问了几句,才在王瑾的陪同下退了出去,提起笔墨写了方子,对王瑾低声道:“殿下固热伤阴,虚火内生,本来好治的,却拖延着,这可如何是好?只怕这事要是闹大了,臣的脑袋也要保不住的。”

    王瑾低声回道:“臣会劝殿下的,请大人代为煎药。”

    那太医叹了口气,和一个小太监去御药房里煎药了。

    苏湛当时正在一旁,这话听得真切,此时心中也是忘了怀疑,对回守在屏风外的王瑾低声道:“殿下这又是闹什么脾气?还这么厉害!”

    王瑾撇了撇嘴,低声道:“若是不厉害,我怎么会去找你呢!快进去瞧瞧吧!”

    苏湛便进了暖阁里,见朱瞻基正侧卧在床榻,一双眼睛使劲闭着,那眉宇皱成了一团,一张原本俊俏生动的少年脸庞,此时也是显得很是憔悴,眼窝透着乌黑,像是攒了莫大的愁事在心底似的。

    苏湛脚步虽轻,却也有丝丝声响,朱瞻基却望也不望她一眼,只闭着眸子挥手道:“我不喝药。”

    苏湛只觉得哭笑不得,眼前的朱瞻基竟和一个小孩子无异,都忘了他心中那份冷漠,只脱口而出:“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听了是苏湛的声音,朱瞻基霍然睁眼,面上突地浮上喜色,又瞬息黯然下去,一举一动,像是个抢到了糖果又被夺走的孩子,让苏湛一时莫名有些心疼,走上前去,躬身道:“臣拜见长孙殿下。”

    朱瞻基轻轻咳了咳,挥挥手道:“你过来。”手在榻面上拍了拍,竟是示意苏湛坐在他的身侧。

    苏湛忙回道:“臣不敢。”

    朱瞻基却陡然咳得厉害,像是要把肺都要咳出来了一般,边咳边道:“莫……咳咳……气我!”

    苏湛见了这阵势,觉得心都揪作了一团,这朱瞻基,眼见着病得这样严重,却硬生生扛着,不知道在和谁闹别扭,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脚步竟也迈开去,径直坐在他的榻边,低声道:“殿下究竟闹什么别扭?”

    朱瞻基的手已经轻轻拉住苏湛的小手,道:“我病了,母妃便不会催我去和人同房,落得清静。”

    苏湛哭笑不得,心道,这事也不用你用自己的健康做赌注吧?都是你自己能把握的事,谁也没有在屋里盯着你吧?嘴里却只道:“殿下别闹小孩子脾气,张太子妃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江山社稷。”

    朱瞻基苦笑了一声,刚想开口,却欲言又止。

    那握着苏湛的手冰凉,苏湛感到那手指间,竟像是覆了一层薄冰,苏湛心中一沉,道:“殿下,究竟出了何事?”

    朱瞻基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说道:“聪慧如你,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这是才知道,我身边的人,都藏了多大的心机,他们都像是藏了蛇蝎的眼,盯着我,要将我吞下去一般。”

    “殿下病得都说胡话了。”虽然听朱瞻基这样说来,苏湛心中已隐隐有些感觉,却不想在此时接下话去,只想搪塞过去。

    “你记不记得那天下雨,你与我撑伞出去,地动山摇,你却在我身边?那时我想,如果就这么全然覆灭,我也甘愿。”朱瞻基眉间竟浮现出一息少有的脆弱,轻轻摇了摇头,接着道,“你在狱中之时,我也像是入了狱一般,浑身都像是受了极刑,总是难过得受不了。可是,这东宫之中,我却做不得主,他们都一步步、一招招,生生活埋了我的心。”

    苏湛听朱瞻基的话音之中,哀怨愈胜,忙止住他说:“殿下别想那些事了,都过去了,如今承蒙太子殿下看重我,我不会再有事了。其实都是误会。”

    “不是误会!”朱瞻基冷哼一声,“什么误会?我相信你都清楚,这一切都是我父王和母妃的主意。只是你不知道的是,除了他们,还有我身边的人参与,我曾经不甚了了,如今却谁也信任不得,唯有你,我敢倾诉了。”

    苏湛不觉间已经有些怜悯地看着他,连爹娘都信任不得,这生活真是太可悲了。

    朱瞻基眼眸轻轻闭上,又缓缓道:“我不能让父王和母妃小瞧了我,要不然,那我的皇太孙的位子没有了的话,我连最后能保护你的力量,也没有了。”

    苏湛听得云里雾里,却听得明白朱瞻基是悲哀至极,忍不住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很是滚烫,这番话,还真是发烧后的胡话。

    苏湛忍不住劝道:“殿下,臣不知你究竟在纠结什么,也不知道你说的身边之人的参与究竟指的是何人,但是臣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殿下你好,都是怕我耽误了殿下而已,于殿下而言,于这江山而言,他们都是觉得苏湛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庞大的卫军中的九牛一毛,当然可以轻易如杂草一般拔出,我根本不会怪任何人,也请殿下心中放下吧。”

    朱瞻基却突然睁眼,本来哀怨的眼中竟然隐隐透出了一股厉色,手中也倏地收紧了力道,轻声道:“若是我做了错事,连自己都良心难安,你会原谅我么?”

    苏湛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话来,怔怔回答道:“殿下自己能原谅自己么?”

    朱瞻基咬了咬牙,双颊竟忽地浮起一股狰狞的红,点头道:“我能。”

    苏湛不知他究竟在说什么,却只是安慰他道:“若是你自己能原谅,臣也无话可说,臣相信殿下的为人,便自然也能原谅。”

    话虽这么说,苏湛心中却满是忐忑,不知道这朱瞻基究竟搞了什么鬼,竟说了这般惊人的言语,像是做了什么惊天骇地的坏事一般,像他这等的地位,似乎做什么事,都是轻描淡写,生杀大权总是在手间玩弄,算不得良心难安吧。

    朱瞻基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帘,道:“我累了,要睡一会。”

    苏湛想把手抽出来,道:“那臣就告辞了。”

    朱瞻基闭着眼,手上却用力,道:“陪我一会。”

    苏湛不想和病重的人争吵,只好顺着他,见他闭着眸子,眼睛却仍在一动一动,心里觉得好笑,又突然想起一事,便道:“你究竟睡不睡的着?对了,你这病了,孙芷薇很是心疼,也要病倒了,她身子向来弱,你可别忽略了她。”

    “别去管她。”朱瞻基没有睁眼,只是皱了皱眉。

    “你和她闹什么别扭了么?床头打架床尾和,两口子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

    朱瞻基的手紧了紧,轻轻道:“别说了。”

    苏湛只好住了口,目光不由地落在他的脸上,如今时光已经悄然改变了他少年的容颜,他的脸庞多了许多成年男子的英气,只是这脸上不论是笑颜还是冷漠,都不再是当年楼上月下的那个人了,心中的那个叫做郑景的少年,已经悄然在岁月中死去了。

    待朱瞻基的呼吸越来越匀称,苏湛知道他已经默然睡去,把手轻轻抽了出来,退了出去。到了外面,顿觉空气清新了许多,秋意中的阳光,总是带着些白晃晃的冷意,苏湛和王瑾告辞,沿着那绛红的宫墙走了片刻,便见着那角落处,立着孙芷薇和翠茹,看那孙芷薇的眼神,似乎是刻意地在等着自己。

    苏湛并不躲避,迎了上去:“臣拜见长孙嫔。”

    孙芷薇道:“长孙殿下可好?”

    “还好,相信长孙殿下自有天佑,很快就会安康无恙。”苏湛言语间,只透着疏离的客气。

    孙芷薇点点头:“有你见了他,我便也放心了。我是想见,也见不到的。不知道我做错了哪里,殿下不想见我。”

    苏湛只道:“臣已经劝说殿下,请长孙嫔放心。”

    孙芷薇脸上略怔,却还是转瞬浮上喜色,道:“感谢苏大人。”

    “这算不得什么。”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苏湛便匆匆告辞。

    翠茹在一旁见那苏湛走得远了,才转头对孙芷薇道:“小姐,这到底有什么用?我还是不明白。”

    孙芷薇却微微笑道:“有人有胡大人依靠,我或许只有苏大人可以依靠了。这苏湛,可不是一般人物,我们要从长计议。”

    而离开了东宫的苏湛,却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小心翼翼地从老虎眼前绕了一圈,踏出东宫之后,那脚步才慢了下来。

    若不是后来吴亮的突然到访,也许纵使苏湛聪明如斯,也解不开这其中的秘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夤缘攀附

    吴亮到访苏湛家中时,屋外的秋雨已经连绵了数日,那地面又湿又潮,踩上去一脚深一脚浅。

    苏湛在窗前看着那屋外的雨丝打在泥土里,怔怔地出神,她心里想的是,夏煜已经许多时日不在京城了,不知道他在外的任务是不是有危险。因为心不在焉的关系,吴亮在她身后低唤了几声,她都似没有听到。

    吴亮又抖了抖蓑衣上的雨滴,索性把蓑衣扔在一旁,走到窗前去拍了拍苏湛的肩头,道:“你在想什么呢?”

    苏湛这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在看着雨下得真是没完没了。”

    吴亮道:“你竟不问我来找你何事么?”

    苏湛苦笑道:“你总是要一惊一乍,我猜得十有八九,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皇长孙病了的缘故,我听说最近好多了不是?”

    吴亮神色凛然,道:“苏湛,我要说的不单单是这个,我知道,咱们做官的,总要奔个好前程,自然要找个稳定的靠山,各方面关系要打点的清楚,但是我从来还没听说过你这样的人。”

    苏湛皱了皱眉,听出吴亮话中有话,不禁惑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苏湛,你曾经和长孙殿下的事……知道的人为数不多,这样的风气很多王孙贵族都有,我就不再说了,只是,你又和长孙嫔扯上什么关系?我真搞不懂你这样的作为,难道你认为长久看来,因为长孙殿下偏爱长孙嫔孙芷薇胜过长孙妃胡善祥,投靠了长孙嫔能有利于你的前程?”

    苏湛听得一头雾水,不禁急道:“你把话说清楚好不好!”

    吴亮也舒了口气,慢慢道:“本来我以为,你和长孙嫔之间,应该是水火不容的,不论男女,夺了长孙殿下的宠爱,他的妃嫔们总是不乐意的。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你一直托长孙嫔给亲军卫送些瓜果点心的吃食,那些你以前一起的同僚,自然都是十分想念你,因为你的关系,那长孙嫔也再不像从前那样,对他们吆五喝六,所以他们对长孙嫔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苏湛听得心惊,自己倒是没有做这样的事,自从离开了长孙的亲军卫,自己不但没有回去看过,这送果瓜点心的事,更是无从谈起,此时刚想辩白,却又暂且忍下,继续耐着性子听吴亮言语。

    吴亮接着说道:“你也知道,胡安是府军前卫指挥佥事,他是谁啊?他是长孙妃胡善祥的哥哥。你已经离开了亲军,却又明目张胆地和孙芷薇拉拢亲军卫里的军士,你这不是打他胡安的脸吗?虽然有殿下护着你,但是你和胡安反目,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湛听到这里,道:“如果我和你说,这些事我全然不知,你能相信吗?”

    吴亮也瞪大了眼睛,道:“你全然不知?那么前些日子,殿下生病的时候,我听王瑾说,不是有人先于王瑾告诉你这个消息,让你去和殿下会面,那人不是孙芷薇的丫鬟翠茹吗?”

    “你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了!这天底下还有锦衣卫想知道而查不到的事吗?我只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若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苏湛摊了摊手,气道,“我一个侍卫,和长孙殿下的嫔妃亲近,这要是传出去,成什么体统!我真不知道孙芷薇在想什么东西!”

    见苏湛的脸上已经浮上了薄怒,吴亮也有些茫然了:“你真的不知道?”

    “说了我一点也不知道了!”苏湛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疑惑,“孙芷薇暗地里做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吴亮经过了这几年的风风雨雨,可是小正太的风采依旧不减,此时见了苏湛的无奈,自己也似着急起来,说话竟也似撒娇卖萌一般,道:“我素来认为你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从不参与朝堂纷争,更不为权利卷入嫔妃拉拢争宠中去,所以知道了这个消息,我第一时间过来警告你,却没想到,你竟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苏湛挠了挠脑袋:“你还是跟我直说了吧,我都快急死了,都被你绕进去了!你的意思是,孙芷薇拉拢我,是为了争宠?而我则是投靠她,为了以后的前程?”

    吴亮点头道:“是这样吗?”

    苏湛断然否定道:“没有的事!我是曾经劝说过殿下要善待孙芷薇,但是只是外人劝小两口的那种客气,并没有别的意思。”

    吴亮凛然道:“有些事情,你插手不得,你既然请殿下要善待长孙嫔,是否也请殿下要善待长孙妃,你这言语,似就有着偏袒之意。”

    苏湛苦笑不得:“好了,兄弟,我真没想到这么多,我以后再不说就是。”

    吴亮却突然走了两步,颓然坐在椅子上,似有话要说,却又攒紧了拳头,欲言又止。

    屋中霎时安静下来,唯有屋外雨打屋檐,发出哔哔啪啪的珠落玉盘似的声响。

    苏湛也不催促,只是给他斟上了一杯香茗,也静静坐在一旁,吴亮望了片刻那杯中的一汪澄净,终于开口道:“孙芷薇不是个好的选择,是不如胡善祥的,我只不过是让你知道。”

    “你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会和那些后宫有什么牵扯,她们不是不得干政的么?”

    吴亮苦笑道:“你又在我面前装什么天真?以你的身份,难道还不知道枕边风的厉害?”

    苏湛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生气,知道吴亮还是以为自己是朱瞻基的男宠,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仍是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不由地回道:“我不像吴大人那么聪明,自然不晓得这些。”

    吴亮有些讪讪,也知道有些失言,此时忙道:“别误会,我只不过说了些实话,这后宫里,还不是谁先有了子嗣,谁有发言权么?可是孙芷薇……哼哼,等到猴年马月吧。”

    苏湛知道吴亮对这些八卦消息熟悉得很,可是此时自己竟觉得毫无兴趣探听,于是就没有接话。

    可是吴亮却接着神秘兮兮地道:“既然说了,我便也说个明白,好让你别走错了路!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么?你知道长孙殿下最喜欢的香薰么?”

    苏湛略一沉思,道:“他素爱淡雅,这我还知道的。”

    吴亮冷笑一声,道:“他素爱淡雅,孙芷薇便由着他的性子来,用长孙殿下赐给她的香,日夜她的屋里都是那香味,殊不知,那香女人闻得久了,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此言一出,苏湛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虽然这些事与自己并无关系,可是听来竟还是震惊。

    难道那日朱瞻基对自己说的,他所做的昧着良心的事,便是这个?剥夺了他的妃嫔当母亲的权利?而这又是何必?难道也是为了稳定后宫,以便助他稳定地拿下那龙座?不,不应该是这样,朱棣和朱高炽定是希望朱瞻基早日当上父亲的。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心中的情还放不下?

    苏湛不禁觉得一股寒意,朱瞻基这个人,究竟是一往情深还是薄情寡义?

    那窗外雨声一时间变得细不可闻,屋檐上的滴水正滴滴落在那青石板面的地上,啪啪地一声声,像是敲击在心上。

    吴亮对苏湛脸上压抑的愕然已经在意料之中,此时低声继续说道:“而胡善祥,却是个聪明人,她从来不用殿下给他的香,她屋子里的香气,都是另一股很重的味道。不知道的宫女,都道是胡善祥不解风情,不知道体味殿下的心思,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苏湛嘴角挤上一丝苦笑,道:“没想到这样机密的后宫之事,你都能知道。你现在……真是不一般了……”

    吴亮叹了口气,道:“我一直走的是一条很惊险的路,也许你本来也能走,只是你放弃了罢了。你现在这样挺好。再说了,也许你做的一些事,我还不知道呢。我们在幕后,总是各人有各人的任务罢了。”

    听了这话,苏湛神色不由得一凛,是啊,自己在那丹药中掺杂毒品,朱瞻基还通过某些渠道献给汉王朱高煦,这些事,不也是些极其危险的营生么?而这些,吴亮知道么?想到这里,不由得抬头望了一眼吴亮,但他说方才那话似只是随口一说,说完了只顾低头饮茶,并没有过多的深意,苏湛也便又放下心来,道:“你很不易。”

    “总之,就如同许多年前,你曾经和我说,人重要的是,不要站错队。我只想护着你,怕你成了别人的棋子。”

    “谢谢。”苏湛郑重地道了谢,心中却是哀叹,我们早已深陷棋盘,早已是这大明朝权势之人手中的棋子了!只是还不为所知或者妄图摆脱罢了!

    两人静默饮茶,在秋光中的影子斜斜得映在地上,整齐得看不出丝毫纷争的味道。

    一阵风从窗子吹了进来,穿过他们二人的身影,一直吹到那卧房之内。卧房内有个梨木小橱,橱子下面的地面之下,正埋着一个小木箱子。小木箱子也是被一把铮亮的铜锁紧紧锁着,里面有个锦缎的小包袱,那包袱里面,是曾经苏湛去浙江的时候,恰好在侦破案件中获得的那个案犯张三的遗物,里面规整地放着白莲教的信物,还有一面沾染了一些暗色血渍的红白旗。

    而与此同时,在山-东青.州西南山区,有一处叫做葫芦谷的地方,一面一模一样的红白旗,正迎风招展,在那重峦叠嶂之中,赫然矗立着!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佛母降世

    在山.东青州山势险恶,红白旗随风飒飒而动,但是远远望去,却早已湮没在在深山之中,从外部都看不清晰。

    此处是白莲教的大本营,名为卸石棚寨,易守难攻!

    在这山中秋意已深,山间小路上覆着些许落叶,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响声。这寨前有栅栏,层层岗哨都有人严密防守,从寨子中时不时发出嘿嘿哈哈的操练声,整齐悦耳。

    一个头戴斗笠的小兵一路小跑,脚下有力,所过之处,那落叶皆碾得粉碎。他一路跑到山半腰处的一所棚屋里,那棚屋前面也是两面插着诡异的旌旗,也不知是山中的雾气还是那屋前的焚香所致,在那寒风中竟映衬得那屋子似在仙境中一般,有几分飘渺。

    那小兵进了屋,对着屋中一个衣负手而立的身影恭敬一躬,才道:“他们在山坡上扎营了!”

    那背对着他的人听到这汇报,便缓缓转过头来,虽然穿着一身素衣,可是那面相玲珑,美貌照人,这人竟是位姑娘。只是她的头上戴着能露着头顶的斗笠,却能看到她的头上是无发的,如此相貌身段,却是出家之人。

    那尼姑似对一切早已胸有乾坤,微笑颔首道:“好,按我们的计划行动。”话音深沉,如晨钟暮鼓一般,隆隆作响。

    这绝色尼姑不是别人,正是远近闻名的“佛母”唐赛儿!

    而在那探子所说的山坡处,青州卫驻军指挥高凤正带领着三千兵士在安营扎寨,这山中地形险恶,他只怕这黄昏将至,夜里中了那妖妇唐赛儿的计谋,不敢轻举妄动,想改日再攻打山寨,便让兄弟们养精蓄锐。

    此时晚风初起,高凤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葫芦谷中的远处传来的野兽的声音,泛着不断的回响,显得出奇的诡异可怖。他倒不是害怕,他只是莫名其妙地身子就突然打了个冷战。

    此时此刻,他的三角眼环视了一下山周,脑海中竟不自觉地想起一个人。遥想当年,自己还在灵山卫当个小官,那年适逢京城派皇长孙暗访,却不想白莲教派人制造骚乱,这民乱之中,能够只身杀出重围,稳定民心的,竟是皇长孙身边随行,锦衣卫的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名叫苏湛。

    记得那时年少不懂事,还和兄弟们夸口,不想那苏湛竟然就在身边,都睁眼不识,直到到了胶州府,那府尹薛远直言点出,才知道自己出了多大的糗。

    如今,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自己已经调任青州卫指挥,面对这白莲教营寨,却依然觉得心中没有底,自己仍是无法想象,当年那苏湛是如何只身一身在一干白莲教徒中扭转乾坤的。

    想到那苏湛那时谦逊的笑容和他说所的话,说他将要离开这里,这百姓的安生,还仰仗自己这些人,心中突然腾上了一股热血。

    这一仗要打赢!

    虽然当年皇长孙亲自前来赈灾,可是山.东的灾荒仍是没有得到圣恩,仍是连绵不绝,百姓怨声载道,如今皇上一意孤行的迁都,耗费大量财力人力。周围那些吃不上饭又无处逃荒的百姓,干脆把家一扔,都去投靠了白莲军。

    唐赛儿声势越来越大,青州知府当然坐不住了,但是这样的事,如果上报会大大影响自己的政绩,自己这里,又没有像当年胶州府那么运气,正好有朝廷的大官前来平息事端,只好点名,让青州卫指挥高凤带兵去打。

    高凤沉沉地想,若是这一仗输了,自己的前途恐怕要全赔进去。

    他又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三千兵马,心中才稍稍定了定,吩咐那军中大厨多做些饭,让兄弟们都吃得饱饱的,并传令下去,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天天一亮,就好好打上一仗!

    当天色黑了下来,士兵们都吃饱喝足,在营帐中心满意足地睡去。

    高凤也在帐内准备休息,可是他却躺在席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在席子上滚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走出了营帐。

    那山中的夜一片漆黑,像是浓得化不开的黑墨,将这天地染尽了一般。

    呼吸了几口山中的空气,他的纷乱的内心稍稍安定下来。一双三角眼眨了眨,脚步刚刚动了两步,想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却突然听到身后的远山中,发出了一声诡异的哀鸣声,这野外听来,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十分惊人!

    他的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蓦然回首望去,却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苍穹。

    正想长吁一口气,以为刚才那不过是某种不知名的野兽的夜中呻吟,却没想到那鬼声突然乍起,四周漫山遍野,响起了啾啾的声音,与此同时,周围的山头上,时隐时现地出现了许多鬼火,一时间山中突然绿光点点,像是突然身处噩梦中一般。

    高凤原本心中的沉着突然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慌乱。

    可是此时,因为听到声响,许多官兵也已经出了营帐,当看到那些奇妙诡异的鬼火时,也都吓得变了脸色。

    正在交头接耳之际,忽然听到山上一片饿狼扑食的嘶吼,那纷乱光影中,一些青面红发的鬼卒,手里都拿着钢叉,呼啸而来,因为山中黑暗,这一时间隆隆震耳轰鸣,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兄弟们,不要慌!”高凤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可是这话已经淹没在那鬼声之中,倏地就没了踪迹。

    霎时间,营中乱成一团,有人高喊:“白莲教袭营啦!”

    又有人喊:“妖术!妖术!鬼卒!鬼卒!”

    这声音愈大,也听不出是自己人的声音还是对面白莲教的诡计!

    本来高凤手下的兵就是和他一个脾气,平日里好讲些段子,有大英雄的,像是苏湛当年在灵山卫的故事,就不知道被自己演绎地讲了多少遍,但是除了那英雄传奇,这鬼神的东西也不少,特别是这白莲教,据说能趋神御鬼,通天入地,此时见到此等场景,那小兵们早已吓得都快尿了裤子,哪还有心情恋战,能跑得都往那明处跑,毫无阵势,不知觉间就被黑影中的“鬼卒”抹了脖子!

    那高凤刚开始见了那么些青面獠牙,也是吓得屁滚尿流,但是片刻之后,他立马镇定下来,这些“鬼卒”定是那白莲教在故弄玄虚,可是他把嗓子喊哑了,那乱跑的手下也不听他的招呼,都只顾自己奔忙,只有几个平素和自己走的近的,此时才强自保持着镇静,已经包围在他的周围,急道:“大人,怎么办?”

    高凤咬了咬牙,想当年苏湛怎么那么幸运,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是这般倒霉!一双三角眼已经恨得显出猩红,带着周围几个人翻身上马,顺来时路冲了出去!

    手起刀落,伤了几个“厉鬼”,终于突破了重围,可是刚拐过一个山角,就见前边出现了一片火把,一伙义军簇拥着个身穿僧衣头戴尼帽的妇人,手执宝剑,挡住去路!

    那火光照映之中,那尼姑眼带厉色,面颊也是被火光映得红彤彤的,似是染了血一般。

    高凤心中咬牙,料定这尼姑就是唐赛儿,心中更是凛然,侧头对着身后的几个人道:“兄弟们,杀了那妖妇,冲啊!”说着,首先策马,口中大喊一声,冲上前去!

    那遥遥红光之中,唐赛儿不避不躲,只在那盈盈光中策马立定,冷眼看着眼前像个无头苍蝇一般盲目冲杀过来的朝廷命官,嘴角不觉间,已经浮上一丝冷笑。

    那高凤听得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却没想到道旁树后,却突然冲出一人,双手各持一柄铁棒,挥舞之间,发出更凛冽的风声,更是盖过了耳畔声响!

    高凤见那铁棒忽然之间袭来,向着那马头而去,急忙想勒马转向,却已经躲闪不及,只觉得天旋地转之间,身子重重落在地上,全身都要碎裂一般,爬不起来!

    高凤只觉得眼前一黑,却听到身后传来手下撕心裂肺的绝命嘶吼,心中一凛,又强自站了起来,还未及回头看清形势,也未及做出什么动作,却只觉得脖间一凉,眼中才刚刚有了光亮,却是唐赛儿一柄刀刃已经指在颈前!

    高凤心中突然暗叹一声:“我果然不是英雄啊!苏湛!”

    身在应天的苏湛突然被屋外一阵凉风吹得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脸上的急躁之意却还是没有退去。

    她正在秦媚儿的住处,三娘子的店里,屋内烛火明亮,夏煜、三娘子、秦媚儿几人的脸色也同苏湛一样,都很是难看。

    夏煜看到苏湛的模样,似是不忍,叹了口气,道:“追不上罢了,这事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办事不周全。”

    秦媚儿道:“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也是我看不见,等到发现桌上的信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一整天,这马车走得太远,等到苏湛知道之后,更是又过了一夜,这马车走得便更远了。”

    三娘子也道:“这吴姑娘也真是的,回山.东有什么好,这京城不比山.东强多了?有着朝中大官做靠山,将来讨个好婆家也不是什么难事,做什么要一意孤行地回什么山.东!”

    苏湛手中紧紧捏着一纸信笺,信上是吴晓月的笔迹,她信上言语轻描淡写,说自己在京城叨扰已久,怀念家乡,便回乡去了。

    可是苏湛心里清楚,吴晓月的不辞而别,还是因为自己、夏煜和她三人之间的尴尬处境,自己一直以为时间将会抚平创伤,吴晓月终究会原谅自己和夏煜,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么多月之后,突然卷起铺盖走人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立少观多

    小楼上挂着纱灯,在晚风中止不住地摇曳,惹得那照出的光影,也晃来荡去。

    苏湛站在楼下,回首望了一眼那楼上凭栏而立的三娘子和秦媚儿,她知道秦媚儿看不到,却还是挥手告别。待收回手,便对着身边的夏煜道:“那就拜托你了。”

    两人从屋后的马棚牵出马来,慢慢攀鞍上马,策马徐行,夜晚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悦耳的马蹄声。

    夏煜的眉头紧锁,终于转头对苏湛说道:“我知道拦不住你,但是你要小心。”

    苏湛点了点头,心中却为吴晓月担心起来。原来这么多个月,她留在京城就是暗暗积攒盘缠,以便一路回到老家去。苏湛没想到自己和夏煜对她的伤害居然这么大,看起来她明明只是想找个靠山罢了,却没想到已用情至深。

    她留下了信,决意要回到山.东去,但是苏湛很不放心,早就答应了她要好好照料她,没想到如今成了这种局面。苏湛心中的亏欠之情,此时全然迸发出来,当然想要追她回来。没想到吴晓月却是聪明,去找到当年苏湛托付的车队,他们正好有跑商山.东的计划,便一路跟着走了。这苏湛去追,却已经是来不及,他们的商队,早已出了应天府地界,不知道从哪条路一路奔着山.东去了。

    索性横下心,和夏煜一商量,让夏煜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给自己安排一个去山.东的任务,以便向外人交代,而自己借着这由头顺便好好跟吴晓月道个歉,把她接回京城来。

    夏煜是十分不愿把苏湛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更何况山.东连年灾荒,流民众多,总是不安生,可是苏湛心意已决,他也无法阻拦,毕竟这事也有自己的不是。他想和苏湛一起去山.东,可是他已经收到朱棣的召唤,要叫他不日启程去北.京去,本来打算安排苏湛和自己一起到北.京去,可是这事突然一发生,便全盘打乱了计划。因此和苏湛这一别,又是山南海北,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心中陡然涌上繁复的失落,压抑得难受。

    但是无论如何,次日,夏煜仍是登记了密令,派千户苏湛去往山.东,调查当地官员安抚流民及调兵遣将之事,而他自己,也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去北.京。

    苏湛在临行之时,打开了卧房内那梨花木橱,把那最底下藏着的箱子取了出来,把里面一个锦缎的小包袱也带在了随行的行李中。

    她皱了皱眉,心中惴惴不安,其实她这么急着追吴晓月回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张三丰给她的那小册子上,明确记录着,永乐十八年二月,薄台妖妇唐赛儿作乱。因此,苏湛只怕是吴晓月回了山.东,反而赶上兵荒马乱,朝夕难保,那真是更加困顿,会苦不堪言,这才焦急地让夏煜安排自己去山.东。当然,这些,她并没有和夏煜提起,她只想着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把吴晓月接回来,那白莲教的事,最好不要牵扯自己进去。但是以防万一,她还是拿上了白莲教信物那个包袱。

    此时的苏湛并不知道,她的小心谨慎,是有十足的道理的。

    虽然张三丰给她的小册子是明年二月唐赛儿作乱,但是实际上,唐赛儿的白莲军早已占了卸石棚寨,杀了青州卫指挥使高凤,并击溃了他所带领的三千官军!

    那三千官军之中,有在那混战之中逃出生天的,回到了城里,也不敢再回军队,只蓬头垢面留在街市,讲起唐赛儿的妖法,仍是瑟瑟发抖。

    其实他们不知道其中的奥秘,那哪是什么妖法,那些在山上的“鬼卒”,都是义军在脸上抹了靛色,头上戴着红麻做的发套罢了。重要的是,秦媚儿引得那高凤一行人进了葫芦谷,正是伏击的好地方,这一仗,真当是个瓮中捉鳖,高凤也是命数已尽!

    那日月黑风高,当高凤见到唐赛儿的利剑抵在自己的颈下,心中回响起那许多年前,浅笑嫣然的大英雄苏湛,心中唯有一声长叹,叹息未落,眼前却已是颠倒乾坤,满目只剩喷薄的鲜血,唐赛儿的宝剑已经斩下他的头颅!

    那唐赛儿一身素衣,沾染了鲜血,更显得狰狞,她用一方白绢轻轻拭了拭那柄长剑,一张俏脸转头望了望方才从树下冲出来的那人,那人的一铁棒下去,那高凤的坐骑便脑壳破裂,如今那枣红色的宝马也是倒在地上苟延残喘。

    那汉子收了铁棒,到了唐赛儿面前鞠了一躬,再仰面,一张脸却正好映在那火把光中,摇曳的火光中,那脸上刀疤清晰可见,平添几分狰狞。更可怖的是,那露出的脖颈之中,还能隐隐看到那皮肤已是斑斑驳驳,似是被火烧过留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想必那轻甲掩映之下的身体,也是疤痕累累。

    唐赛儿点了点头,手上比划着,那朱唇轻启,缓缓说道:“王大哥辛苦了。”

    那王大哥没有回话,他只是狠狠咬了咬牙,心中的恨意燃烧,久久难以熄灭。他并不是不想回话,而是他的耳朵,根本听不到唐赛儿在说什么,他的听觉,早在多年之前的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中,消失殆尽!

    如今许多年已经过去,但是他常常会在噩梦中惊醒,那一幕幕总是在梦中翻来覆去,像是一个魔咒一般,折磨着他的身心。

    那梦中,天色昏暗,风沙四起,自己的脚步飞快,却突然觉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回首望去,却见到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兄弟,那身体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像是一个个被撕坏了的皮影,四散开去,而自己也不由得飞了起来,全身霎时剧痛之后,竟是全然的麻木,像是心中所想已经和肉身脱离了一般,周遭一下子变得死一般的沉寂。他的身上被熊熊烈火烧了起来,饶是他命大,在那土堆中打了几个滚,竟然硬生生灭了火,挺了过来。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身影,忘不了那张脸!当时那个小子混进自己身边,若不是当时手下留情,早就解决了他的性命,哪有后来的异变!

    这刀疤男子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手,那双手手指都已缺了几根!

    他曾经的随身武器是弓弩,可是如今,他再不能拉弓,只能改换武器,抡起铁棒来。

    他甚至不知道那仇敌的性命是什么,只记得他自称是林三的兄弟,只记得那时是在灵山卫,只记得他其实是皇长孙身边的狗官,只记得后来多番打听才得知的,那小子其实是锦衣卫,姓苏!

    他的牙齿咬得吱嘎作响,如果此生再见到那小子,定叫他碎尸万段!

    卸石棚寨初战告捷,鼓舞了附近百姓。这唐赛儿的妖术更是被大肆宣扬,传言她能剪纸为马,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役使鬼神,弄得附近州县的地方官惶惶不安。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别的办法,也顾不得政绩了,只好把告急的文书一层一层地向上呈送,请上头来制定解决方案。

    急报终于到了济.南府,负责政务的布政使司、负责军务的都指挥使司、负责监察的按察使司三司大员们都凑到了一起,商量对策。此时他们也都是焦头烂额,一直以来,这山.东的瘟疫、灾荒、流民,就使得自己成天忐忑不安,要是再加上这么一条,被收了乌纱帽事小,更可能会被朱棣一怒之下砍了脑袋!

    那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呢,十六年秋七月己巳的时候,皇上朱棣敕责陕西诸司对流民坐视不恤,赞善梁潜、司谏周冕以辅导皇太子有阙,皆下狱死。

    想起这些,济.南府内的这帮大小官员,更是吓得腿都发软。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用从前一向用的那伎俩,派人去招安,只好遣人招抚,许给金帛,想劝这唐赛儿收兵。

    但是派去的这个人也不是个有能耐的人,只是胆子特别大,是一名从四品参议。那参议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更何况得到朝廷的应允,可以许给这唐赛儿大量钱财,更是觉得腰杆子都挺得很直。到了那卸石棚寨,见唐赛儿是个柔弱的年轻女尼,更是平添了一分得意。

    那唐赛儿言语谦恭,诉说被蒲田县逼迫的经过,声泪俱下。那参议见了此等场景,不但不同情唐赛儿,还误以为义军好欺负,竟大大咧咧地提出要唐赛儿随他去自首。

    此言一出,那唐赛儿身边的壮汉都是血气上涌,一人上前而来,手起刀落,一刀削掉了那参议的一只耳朵。

    那壮汉大声喝道:“你们这是官逼民反!现在饶你一条狗命,回去告诉那些狗官,白莲军早晚都要攻下城头,让你们这些贪官污吏下十八层地狱!”

    那参议屁滚尿流地逃了回去,此时冬雪已经绵绵地下了起来,将济.南府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而在山.东地界,三匹骏马上,傲然立着三人,那三人见下了雪,而且雪势越来越大,只好下了马,牵着马到了旁边的一家客栈之中,把马匹交给店小二收好,三人进了屋,屋中很暖,他们便把蒙在脸上遮挡风雪的围巾揭了开来,三人相视一笑。

    这三人正是苏湛和刘文、刘武两兄弟。这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山.东。

第一百八十九章 抚今怀昔

    三人在那客栈内讨了两间上房,安顿整齐,才又到了楼下桌旁,叫了一壶烈酒、几盘好菜,边吃边聊了起来,几杯酒水入肚,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远远望着屋外呼啸的风雪,别有一番风光。

    突然一阵兵马嘶鸣而过的声音打门口而过,那刘武更是警惕,一溜小跑到门口一望,又回了桌子,脸上带着嬉笑,道:“官兵在雪中还行军,真是忙啊。”

    苏湛却听得心中一动,不由得也去门口又望了望,但是那军马已经远去,身影遮掩在鹅毛大雪中,看不分明,而地上刚才走过的脚印还没有被完全覆盖,纷乱层叠清晰可见。

    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回到桌前,唤来店小二,问道:“这附近出什么事了么?这雪天也行军,看得很急的样子,有什么不太平么?”

    那店小二脸上笑容凛了凛,仔细打量了苏湛三人一番,这问话的人看起来眉清目秀,只是旁边两人一高一矮,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痞气,不由地便搪塞道:“没有,若是不太平,我们还哪能在这里安稳吃酒呢?”

    苏湛眉头却一皱,勾了勾小手,让那小二离得自己近了些,往他手里轻轻塞了一块碎银子,低声道:“白莲教没有动静么?”

    那店小二本来手里接了碎银子,正满心欢喜,听到苏湛的问话,却又陡然一惊,但好歹是稳住神色,收了银子,低声回道:“客官,我看你们是外地来的,就少打听些吧,不论是探亲办事,都快些离开便好。”

    苏湛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坚定了心中所想,对着刘文微微点头,那刘文会意,一把把店小二按在身边椅子上,道:“仔细说来。”

    店小二见躲也躲不过,便咽了口唾沫,道:“我听说啊,白莲军占了益都卸石棚寨,朝廷派人去打,全军覆没啊!”

    听了这话,苏湛更是一惊,身为锦衣卫,如此重大的消息却是一点都没听说,此时不由得和刘文、刘武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强自镇定下来,问道:“是么?这白莲军好大能耐!”

    “可不是嘛!”店小二见苏湛等人没什么异常反应,也拉开了话匣子,“据说那白莲军头领是佛母,能点豆成兵,那兵马千千万万,朝廷也无可奈何啊。这样一来,周围穷苦百姓就有去投奔那佛母的,更是壮大了声势,我看过不了多久,白莲军就要进城了!你看那官军,都是开始严加戒备咯!”

    刘武打趣道:“真打起来,你还怎么做生意,还不快去跑路,在这说什么风凉话!”

    “哎,我这等草民,外地无亲无故,在这里吃穿不愁,你叫我去哪里啊!只要这店家不关门,我就在这里挨着呗!”

    小二聊到这里,旁边桌子有人呼唤,他便拱拱手,站起来:“各位吃着。”说着,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苏湛低头暗忖了片刻,本来以为按照张三丰那历史大事记,这唐赛儿起义是明年二月的事,却没想到如今还没过年,就已经这般壮大,看来是地方官员隐瞒不报,直到瞒不下去了,才上报朝廷。

    “大人,你想管这事?”刘文抿了口酒,低声问苏湛道。

    苏湛摇摇头,道:“我管不了,只怕纷乱起来,百姓更要遭殃,我们恰好要去府衙,便顺路提醒他们一下罢了。我们此行,重要目的是把吴晓月安然无恙地带回去,希望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刘武正吃得满嘴流油,此时也道:“真是掉进了匪坑,没想到从山.西跑到山.东,这贼寇仍然到处都是。”

    刘文示意他少说两句,便呛他道:“就你明白。”

    “可不是明白,我等现在弃暗投明,自当为朝廷尽心效力,这事若是能尽上绵薄之力,也是功勋一件!”

    苏湛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刘武说话总是如此不靠谱,这才到了京城没多少日子,说话却完全是顺应朝廷一方,官腔十足。虽说她此前已经拜托夏煜、王彦留心,让他们帮忙给这刘文、刘武安排个一官半职,因为如今北.京刚刚建好,朱棣不吝广纳人才,可是现在他们还是布衣之身,算不得什么朝廷的人,可是刘武说起话来却是如此,所以才惹得苏湛发笑。

    见苏湛笑话自己,刘武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讪讪道:“我是说跟着大人,尽心尽力。”

    苏湛微笑着点点头:“咱们兄弟,不必客气。”

    如今的京城里也是天黑得早了,屋外北风刮得紧,只是没有像山.东那样飘起雪来,天空虽然已是笼罩了暮色,可是已然被月明和繁星映得像是一席藏蓝的毯子一般,看上去并不冷得怕人。

    朱瞻基在书房里默然望着眼前桌上放着的一只精巧的鎏金鸟笼,那鸟笼的小门四敞大开着,里面连一只鸟也没有,那填食的小碗也是干干净净,唯有那笼子底上的夹缝里还残留着一丝彩色尾羽,显示着这里面曾经有鸟雀待过的痕迹。

    王瑾立在桌前,躬身道:“世子仍懊恼呢,脸上一点笑模样也见不着,怎么哄都不行。”

    朱瞻基叹了口气,道:“瞻墉就稀罕这个玩意,这突然叫他不小心放生了,定是高兴不起来,也怪不得别人,只叫人去找便是了,和我这撒泼打滚的,连笼子都扔在我这里,像是什么话。”

    王瑾陪笑道:“世子和殿下亲近,这也难免。”

    朱瞻基的脸上却不着笑意,低声道:“你说这像不像一句箴言?”

    王瑾不明所以,躬身道:“殿下说何事?臣不明白。”

    “你还记得否,我曾经和你说起,有人就像这笼中鸟儿,只待她适应了那金丝笼,总有一天,会任我摆布。”

    王瑾听得心中一动,知道朱瞻基说的这是苏湛,如今苏湛因公事在外地的事,他和朱瞻基也都已经知晓了,心中明白这朱瞻基定是因为苏湛去了山.东的事,便联想起和苏湛在山.东时候的种种过往,两人那时的暧昧之情,让他这个老臣都是觉得脸红,可是如今想来,却又恍如隔世一般,也怪不得朱瞻基会发出感慨。

    “臣记得。”王瑾不敢过多回应,只是低声唔了一声,便淡淡回答道。

    “只是我没想到……”朱瞻基闭了闭眸子,眉间透出隐隐痛意,“等待并不是解决的方法,那鸟儿终于得了机会,便飞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王瑾听得也是伤感,却又不知怎么安慰,从小到大,朱瞻基养尊处优,几乎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也许这苏湛,恰好就是朱瞻基的克星,偏偏就是连皇长孙这样高高在上的权势,都无法拥有。

    “殿下……”王瑾想劝两句,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本来想说殿下还有妃嫔两位美人,却又觉得这话说来也毫无作用,不由地一时话音凝在嘴角,没有说下去。

    “也罢。”朱瞻基却自己安慰自己道,“天意。”

    两人在房中沉默了片刻,朱瞻基又道:“芷薇最近不再闹些事端了吧?”

    王瑾道:“自从上次胡安大人奉殿下您的命令,言辞犀利地教训了她一番,她再也不打着苏大人的名号去亲军卫了,如今整日在房中。”

    “她仗着我还有几分怜惜她,便得意忘形了,只是在我知道她心机如此深之后,知道她曾经和她的丫鬟百般拦住我,而让苏湛在牢里受苦之后,我对她,再难动情。”

    王瑾听了这话,不由得微微侧首瞥了眼那小桌上的酒壶,此刻就想过去看看这酒壶中到底还剩下多少酒,这朱瞻基是喝了多少酒,竟然又说出这番话来。

    朱瞻基似乎注意到了王瑾的目光,自嘲地笑道:“我喝多了,说起胡话来了,你别在意。”

    “殿下保重身体。”王瑾躬身道。

    “我乏了,你下去吧。”

    朱瞻基将王瑾遣了出去,自己仍凝视着那鎏金在灯下闪耀的点点光亮,眼前却不由得浮现出苏湛的脸庞,她那唇间若隐若现的浅笑,时而因微怒紧蹙的双眉,时而像是受惊小兽一般乌黑明亮的双眸,从她的眼中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不是没有情谊的,但是这情谊,说到底,最过也只能是友情罢了,一分一厘都不能更多。

    可是为什么自己偏偏不能死心?

    朱瞻基忿忿地攒拳,捶了一下桌子。

    如果当年在还未知她女儿身的时候的主动接近是毫不功利、毫无目的的,而不是因为自己利益之争而把她当做手中的一枚棋子,那么如今的她是不是能够释然一些,是不是上天对自己的惩戒会轻微一些,不会让自己的心在这寂寞空庭中,毫无所依。

    往昔的一幕幕,都使得自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是没入屋外无尽的寒气中一般,冷得透骨。

    眼瞅着近腊月,北.京宫中自然闲下来。

    夏煜已经到了北.京,到了年下,却是更加忙碌,诸项杂事都要盘查,一些儿也不能疏忽。

    夏煜到了之后,朱棣听他亲自汇报那苏湛受冤枉之事,也是心下怜悯。

    朱棣想起那秀气相貌的小子,总是初见时那对答如流又句句能说进自己心窝里的印象,一直对他颇有好感,再加上胡濙的密报也已经解除了自己对太子的怀疑,便也真心觉得那苏湛是个老实人,这才总是受人陷害。于是便让夏煜尽力查清背后隐情,夏煜也只是应允下来。而朱棣却对苏湛差点被处死的事挺是上心,特地谕法司,要求在外诸司死罪,都要送京师审录,三覆奏然后才能行刑。

第一百九十章 寻踪觅迹

    下过了几场雪之后,路面被皑皑白雪覆盖,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茫茫,在雪后的阳光中泛着光华。

    在那白雪之上,苏湛、刘文和刘武三人立在马上,已经到了建造雄伟的官衙门口,街北蹲着两个尖牙利齿的大石狮子,正门四敞大开,门口两边各有一个衙差,手持风火双色大棍,威风凛凛立在两旁。那府衙正门上有一匾额,上面大书“济.南府”三个大字。

    苏湛下了马,牵着马徐徐走到府门近前,还未及发声,那门口保安一般的衙差已经几步走了过来,喝道:“什么人?”

    苏湛和刘文、刘武的穿戴都是很简单,像是平民的布衣,只是更加干净一些罢了,那衙差见了他们的相貌根本没放在心上,于是说起话来也是吆五喝六的,很是放肆。

    另一个衙差此时也是走上前来,在地面上一杵那风火棍,冷喝道:“快闪开闪开,老爷一会要出门了,这门口乱七八糟的像什么话!”

    苏湛并不气恼,淡淡道:“我要见你们老爷。”

    “呵,”那衙差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湛,冷笑道,“你当这衙门是你家的?我们老爷是你等人想见就能见的么?”

    刘文此时已经接过苏湛手中的缰绳,在苏湛的侧后牵着两匹宝马,冷笑一声回道:“你们俩真是不知死活,活腻歪了是么?你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眼前是谁!”

    衙差一听这口气,心里也犯上了嘀咕,明明看起来三人都是年纪轻轻,不可能是什么大人物,但是在衙门口这样大胆造次的人,看来也不可小觑。只是这面子上一时半刻也抹不下来,只好又道:“你小子口气倒不小,这里是谁的地盘?小心我砸断你的狗腿。”

    刘武一听这话,也是不高兴了,噌地一声拔地而起,霍然跳到那嘴上不饶人的衙差面前,瞪着铜铃似的双眼,恶狠狠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喊声隆隆,震得那衙差一时愣住了。苏湛一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刚想开口解释,却听到门廊响动,门口脚步纷杂,有小厮抬着轿子出了大门来。

    轿帘轻启,那里面一个略显沧桑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门口那另一个衙差忙几步跑了过去,低声回禀了几句。

    又听到那轿帘中的声音道:“在衙门口放肆,这是成何体统!”

    那衙差被训斥一番,也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抡起那长棍,就要轰赶苏湛一行人。

    苏湛哭笑不得,冷声道:“大人好不留情面。”

    那轿中的人听了这话,轿帘掀开幅度稍大了些,露出头来看了看说话的人,见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更是心中疑惑,虽不觉得面前这孩子模样的人有什么本事,还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刘武这时早已按捺不住,替苏湛抢白道:“我家大人是打京城里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来的!”

    此言一出,方才那阻拦苏湛的衙差都吓得脸色都白了,那轿中之人也是面容一惊,赶紧叫旁边小厮落了轿,从那轿子中钻了出来,连忙客气和苏湛道:“不知大人千里迢迢而来,有失远迎。”

    苏湛拿捏不准眼前的人名,虽然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知道这山.东济.南府的布政使是叫储埏、张海,按察使叫刘本,但是搞不清眼前之人是哪一个。不过不论是哪个,那官阶都是从二品或者正三品的大员,比自己官阶要高多了,虽说自己占着锦衣卫的风头,他们并不敢摆起官架子,但是苏湛仍然很是客气。

    “大人客气了,下官苏湛,隶属锦衣卫,不过一小小千户而已,奉命来查看山.东官员是否有徇私舞弊等事宜,但是看着大人,下官觉得定不会有这种事啦。”

    “啊,苏大人客气客气,本人是济.南府按察使刘本,还望苏大人多多关照啊。”

    苏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这刘本的信息,却仍是寥寥无几,随即回道:“哦,刘大人,客气客气。您这是要出门是吧?快去吧,下官就不耽搁了。”

    也不知是刘本穿的太多,还是见了苏湛太过心虚,此时这大冷的天,额上竟隐隐浮上了细汗,在那白雪地面的映照之下,脸色也显得有几分惨白,道:“那怎么使得,苏大人请进,我过会再去也不迟。”

    刘文、刘武见着官员老头很是客气,十分受用,此时也乐得鼻孔朝天,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但是苏湛却心事重重,乐呵不起来,只是客气地随着那刘本进了衙门。

    安顿了苏湛和刘文、刘武,那刘本仍是出门去了,过了片刻,布政使储埏、张海和都指挥刘忠也纷纷过来相见,苏湛观察这几人,都是肥头大耳,长得一副奸臣贪官模样,而尤其是那指挥使刘忠,一点也不像是在马上带兵打仗的人,倒像是风月场上的常客似的,长得一双八字眉、三角眼,显得很是猥琐。几人交谈,倒都是客套话而已,苏湛也佯装不知那白莲教的事,只说自己不过来走个过场,静观其变。

    晚上在济.南府最大的酒楼,这三司官员都到了场,给苏湛一行人接风洗尘。几人陆续归坐,席间叫了歌女来抚琴唱曲,几人先是款斟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斝。这刘文、刘武酒量都是不错,都帮着苏湛挡酒,倒是那三司官员都快被这兄弟二人灌了不少。

    待几人回了住处,苏湛熄了屋内灯火,佯装安睡,却听门外有脚步声轻轻而至,似在门口查看屋内情形,过了片刻又悄然离去。

    苏湛心中早已猜到,这三司心中都有心事,特别是在这种紧要关头,自然睡不安稳,定要来查看苏湛动静,苏湛听得那屋外脚步声渐远,才翻身起来,悄然披衣,轻轻潜到刘文、刘武门外,此时已经夜深,但是因为地上有雪,又有月明照映,那屋外倒也能看得清晰。

    苏湛听着那屋内鼾声正响,心中不由叹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却听门吱嘎一声响,竟是刘文打开了门,见门口是苏湛,不禁一愣,压低声音道:“苏大人有事?”

    苏湛见刘文一双眼睛被雪地一映,也是晶晶亮亮,心中很是欣慰,闪身进了屋,掩上门,才低声道:“我想拜托你去一查那几人动静。”

    刘文笑道:“那几人都被我和刘武喝倒了,哪里会有什么动静,此时想必都醉死过去。”

    苏湛摇摇头道:“那不见得,他们都有心事,哪有心情那么放开喝酒,只怕他们不过是装的罢了。”苏湛侧头看了看刘文身后,那床上刘武和衣而卧,那响亮的鼾声就是从他张大的嘴巴中发出来的。

    苏湛苦笑道:“这刘武还真是喝得欢、睡的欢。”

    刘文有些讪讪,接着苏湛之前的话道:“我这就去探听一番。”

    苏湛点头:“万不要叫他们发现了。”

    “我自有主张。”刘文拍了拍胸脯。

    苏湛这才又回到自己房内,但是也并不掌灯,在屋内床上和衣而坐,静静等着。过了些时候,听得门上轻轻两声叩响,她忙开门迎进刘文。

    那刘文一进门,便佩服说道:“大人真是好智慧。”

    苏湛笑道:“好了,这时候拍我马屁有什么用,快说,他们是否在密谈?”

    “正是。”刘文也不再和苏湛客气,低声说道,“我轻步踏着房顶潜到那明灯的屋子,从房顶掏了一小洞,全毫无声响,他们并未发现。我只听得他们几人正在房内,讨论如果将这白莲军的事瞒过你去,而且他们已经写了奏折,明天一早就要送到北.京去。”

    苏湛点点头,道:“那就好。我也说了,这事我也不想插手太多,既然他们递了奏折,那么不日皇上就会下令派军,我们就更不必多管闲事,只是要早点将吴晓月带回京城去。”

    刘文轻轻一笑,道:“这吴晓月对于大人而言如此重要,是不是大人的相好啊?”

    苏湛自嘲一笑,道:“你也和刘武一样喝多了么,快去睡吧!”

    刘文才嘿嘿笑着回屋去了。

    苏湛却站在窗前,望着那冰雪覆盖的世界,那沉沉的月色本应该让心中安稳,可是不知怎么,距离家乡越近,心中却更加忐忑不安起来,这种仓皇的感觉,让自己有几分莫名其妙。

    当次日听说苏湛一行人要启程去胶.州,济.南府那三司官员简直比过年还高兴,虽然口头上一个劲地挽留,可是眼神里却巴不得苏湛立马消失。

    苏湛也并不戳破他们的心思,谢绝了他们的礼物和银两,并不多说,带着刘文、刘武策马向着胶.州而去了。

    但是苏湛却并不清楚,这白莲军此时已经势如破竹,派部将宾鸿、董彦皋等攻破莒.州、即.墨,烧毁官衙仓库,他们义军听得唐赛儿之命,每到一处,便开仓放粮,杀富济贫,这穷苦百姓许多也纷纷揭竿而起,投入了义军之中,这队伍已经越来越声势浩大了。

    苏湛三人又行了许多时日,才辗转到了胶.州,苏湛并未歇息,马不停蹄地又赶到了吴晓月的旧居,一心计划了许多见面时的劝说道歉之言,可是到了那地方,却只看到门庭衰败,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住人了,而吴晓月并没有回来!

    苏湛站在那院外,那院中已然长出繁杂的野草,又在冬日里瞬息衰败,角落阴暗处的荒草上还有些许久久不化的冰雪覆盖,苏湛心中此时也像是荒草丛生,茫茫然一时辨不清方向,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北风,仿佛都在发出略有泣鸣的呢喃,吴晓月,你到底去了哪里?

第一百九十一章 鹡鸰在原

    时光如梭,秦媚儿坐在屋中,觉得自失明之后曾经缓慢流淌的时光在不知何时又变得飞逝起来,这似乎并没有多久的光景,又是一年的年关到了。和苏湛、吴晓月、夏煜在这房内谈笑风生地过年的情形仿佛还就在昨日,可是转眼间,却又是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吴晓月收拾行装回了家乡,苏湛去追她去了,而夏煜也已去了北.京,这京城里,自己要孤零零地过年,尤为伤感。

    但是这样为自己伤怀的情绪没持续多久,还没到过年,就被镖局熟人的一纸消息惊得魂不附体,那镖局是和商队一起走的,换言之,是和吴晓月一起去的山.东,如今他们回京城来了,但是带给三娘子的消息却是,那叫吴晓月的姑娘,路过即.墨的时候,就去了义军,根本没有回到家乡。

    说起这义军,秦媚儿的印象中都是和贼匪差不多,她的脑海中关于他们的形象全都是浓髯大汉,这吴晓月虽说有些矫情,但是她毕竟也是女儿身,不能上马作战的,怎么会去当了土匪?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担心加上伤感,思虑过度,于是在天寒地冻的时刻病倒了,幸好三娘子悉心照顾,病情才没有严重。但是这一病,拖拖拉拉也是两个月,这春节也没有过好。三娘子倒是托人把这消息通过驿站给远在山.东的苏湛传递过去,但是心中仍是惴惴,担心苏湛在吴晓月的家乡找不到人,平白着急。

    还好苏湛常常在驿站留意有没有京城或者北.京来的消息,倒是收到了三娘子寄出的信息,这才知道吴晓月这小女子竟然去投了白莲军,只觉得造物弄人,自己明明不想管这事,却还是牵扯不断。于是在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和刘文、刘武去往即.墨,准备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吴晓月从白莲军中给带出来。

    而与此同时,北.京城里,那刚刚修建好的巍峨雄伟的金銮大殿里,朱棣也收到了济.南府三司的急报,言及妖妇唐赛儿以益.都县西南的卸石栅寨为根据地,惑众作乱。地方上出了这等大事,朱棣闻奏大惊,北.京城的建设虽然完工,但还要疏浚运河,以保证南粮北运。山东乃是漕运要道,是供给京师的基础,万万乱不得。

    召集了在北.京的几个大臣一商量,决定派安远侯柳升为总兵官,都指挥使刘忠为副总兵官,精选五千京师精锐人马赶去镇压。

    而在这帮参议的大臣之中,夏煜的心中却另有不安,他知道,苏湛正在山.东,只怕这事会让她身处危险,可是他的担心还未及深思,他身边随行来北.京的锦衣卫指挥胡荣却想发了言。

    胡荣说道:“锦衣卫千户苏湛此时正在山.东巡查各司官员,让苏湛助力,定会如虎添翼。”

    朱棣一听,很是高兴,本来他心中对苏湛就有一丝愧疚,之前冤枉了他,使得他受了不小的牢狱之灾,如今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若是他真能有所作为,正好可借机提拔他,也算弥补自己之前的小过失。

    夏煜没想到这时候胡荣会突然把苏湛推出去,急忙说道:“苏湛经验不足,恐不能成事。”

    胡荣心道,这夏煜还真是和苏湛是仇敌,生怕苏湛抢了先机,自己这举荐若是能让朱棣高兴,也给自己添些荣光,于是接着笑道:“苏湛曾平山.东民乱,民乱中就曾剿杀白莲教残党,后来他去山.西平匪,也与夏大人一同将刘子进等人缉拿归案,经验丰富,夏大人怎么能说他经验不足呢?”

    夏煜心中焦急,正想再开口帮苏湛拒绝了这次举荐,却听朱棣朗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让那苏湛去协助吧。”

    皇帝金口玉言一出,事情已经无力挽回,夏煜觉得后背上冷汗已经涔涔,若是他之前知道山.东是这么不太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苏湛前往的,虽然他知道苏湛身边还有两个兄弟,那叫做刘文、刘武的两人陪伴,但是这白莲教声势浩大,想起之前在山.西差点就没了性命,夏煜的心里就七上八下,只怕苏湛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胡荣见到夏煜的神色,还只道是他如他自己以前所说的,怕苏湛立功,抢了自己的风头,不禁抿嘴一笑。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在京城的时候,就逐渐发现了朱瞻基对苏湛的欣赏,作为皇长孙妃的老爹,本来并不想拉拢自己的一个下属,但是那皇长孙嫔孙芷薇却似乎动作很是频繁,为了不让自己的闺女落于人后,也只好拉下颜面,和苏湛友好相处。这次举荐,等到苏湛功成回来,也少不了自己的一份功劳,苏湛自然要对自己感激。在他的心里,这地方上的一点点乱子,只是芝麻大点的小事,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举荐,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与他有共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这被皇帝任命的安远侯柳升,也认为白莲教的造反不过是疮疥小疾,根本不把唐赛儿放在眼里。

    这柳升是员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原是燕山护卫百户,“靖难之役”中,跟随朱棣大小二十余战,累迁到左军都督佥事。朱棣登基后,派他随张辅出征安南,立下战功,封为安远伯。朱棣第二次北征时,他带领神机营火器营作先锋,在回曲津大败阿鲁台,晋封为安远侯。战功勋勋,也怪不得他恃功自傲。

    在柳升出发之前,朱棣亲自交代他,那唐赛儿带贼凭高无水,且乏资粮,当坐困之,勿图近攻。柳升自然答应下来,不过只觉得皇上这亲授神机是多此一举,这唐赛儿小菜一碟,自己很快就能凯旋。于是在得令之后,带着大军渡江而行,向着济.南府开去。

    而此时已经放春的山.东,苏湛已经和刘文、刘武到了即墨,要混进起义军中太过容易,这刘文、刘武本来就是劳苦大众,根本就是本色出演,这讲起之前的乞讨经历,更是辛酸苦累,鼻涕一把泪一把,那些吃不上饭的百姓,都是感同身受,恨不得和他们兄弟二人抱头痛哭,只诉难兄难弟的情深意长,于是就这样,没几天就和其他的白莲教众打得火热。

    让苏湛觉得搞笑的是,这白莲教新入的这帮百姓新人,很多人根本打心眼里不明白白莲教是怎么回事,甚至不知道他们盘踞在一起是和朝廷对抗,到头来只能是死路一条,只觉得这里能吃饱饭,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但是此时的即.墨,只剩下几千人,很多人已经开赴安.丘。苏湛和刘文、刘武在这几千人中找了几日,都没有打听到吴晓月的下落,心中很是焦急,有时甚至怀疑那镖局的消息是不是错了,说不定这吴晓月根本没有参加白莲教,而是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安居乐业去了。

    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待了几个时日以后,终于从一个乡民口中得知,曾经见到过他们所说的那样模样的一个姑娘,加入他们之中的时间也差不多,来到这里,帮大家做饭,也很受大家的喜欢,因为那姑娘的俊俏模样,也得到了他们头领的注意,所以这时候,已经跟着他们的领头的,去了安.丘。

    听了这话,苏湛更觉得心灰意冷,这吴晓月定是被她和夏煜伤了心,来到这白莲教中,恰好遇到一个能疼惜她的男人,本来这白莲教就是洗脑组织,这吴晓月又有些单纯,定是被那所谓的头领的甜言蜜语骗昏了头,这才上了这个糊涂当。

    这时候,也来不及谴责了,经过苏湛的再细细追问,得知那头领曾是唐赛儿的左右手,也是白莲军的主要领袖,名叫宾鸿。

    此时此刻,在安.丘城外的营寨里,那个叫做宾鸿的男子,正瞪着一双锐利的眼睛,细细谋划着破城的步骤。

    他的眉宇很浓,脸型有棱有角,有着山.东大汉素有的硬汉形象,但是当那帐帘掀开,一个小女子端着一碗汤水进来之时,他的话音马上化为了一缕柔情:“不用辛苦了。”

    那女子脸上带着浅笑,摇头轻声道:“并不辛苦。”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苏湛三人苦苦寻找、心心念念的吴晓月!

    宾鸿这名字起得好,意为鸿雁,这男子读过几年书,但是后来因为家境贫寒就不再妄想了,只跟着家里种地和做徭役,硬生生把一个白面郎锻炼成如今的肌肉男,可是他腹中那些墨水,足以用来给大众洗脑和哄哄女孩子了。

    此时虽然自己正大兵压境,在战场之前,可是仍忘不了用自己的名字浪漫一番,接过吴晓月递过来的汤水,细细品了一口,柔声道:“晓月你可知,宾鸿避暑寒,离了天山,衔芦度关,趁江南地暖,求食稻粱,初春方回。可是遇见了你,宾鸿便不走了。”

    这话前半句说的鸿雁,后半句却指的是自己,说的吴晓月脸红心跳,细声道:“三当家说笑了。”说完便疾步羞红着脸跑了出去。

    宾鸿将那汤水一饮而尽,想起吴晓月的脸庞,意犹未尽地一笑,片刻却又凛了神色,研究起这攻城之事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真情错爱

    这日天气阴沉,过了午时更是乌云密布,本来应该是明朗的下午头,却黑漆漆得像是晚上一般,这春雨不知何时就要下起来了,有一阵阵凉风吹过,只觉得身上单衣沁凉透了。宾鸿带人巡查了营寨,和几个兄弟商量了一番攻城大计,回到自个的营帐里,有个小军已经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他美滋滋地喝了起来,本觉得浑身舒坦,忽见营帐帘子一挑,有人进来,正是随行的一个小军,神色略显仓惶,躬了个身,才结巴说道:“三当家,有人跑了。”

    宾鸿心下一沉,眼下正是围城的时候,若是跑了奸细,向城中通传情报,可就可能坏了大事,忙问:“谁跑了?”

    小军声调里隐着一丝慌乱,道:“那做饭烧火的那个姑娘——吴晓月不见了。”

    宾鸿只觉如耳畔嗡得一声震鸣,脱口说道:“怎么可能?她哪有地方可去!”当日在即.墨遇到她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本来娇嫩的小脸在一路上蒙上了不少沙尘,只觉得浑身风尘仆仆,可是在那商队中仍是卓然而立。

    那时的宾鸿正打扮得平民模样在外走动,探听情报,冬日里人们都穿得厚实,那姑娘看起来并不是很得车队照顾,那马车轮子嵌入泥中走不动,有人便叫她去骑马。

    她看起来并不是骑过几回马的样子,虽然眼中似有泪花打转,却还是撅着嘴去攀鞍上马,那圆鼓鼓的棉衣使得她行动缓笨,终于一个不留神就从马上摔落,那车队他人竟无人注意。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只发出了“啊”的一声,宾鸿却已经几步走上去,将她稳稳接住,没让她摔着丝毫。

    那时的她像是吓坏了,一双眸子只紧紧闭着,霍然睁开时,又满是惊讶,那小嘴中似只说了一个“玉”字,等到宾鸿自己低头看,才发觉自己腰间那装模作样的佩玉掉在了地上,那玉其实是假的,不过是做做样子。此时车队的他人也才发现出了事,都纷纷走了过来,对着那姑娘嘘寒问暖。

    而宾鸿自己,只不过微微一笑,把姑娘扶好,让她站稳了,轻轻把那块假玉塞到了那姑娘的手里,正要转身而去,却听那姑娘低声问道:“敢问恩公?”

    此时宾鸿的手下已经走了下来,就要帮宾鸿挡住她,宾鸿回眸过去,却见得那光芒之下,姑娘红澄澄的脸庞嵌着乌黑的眸子,熠熠发光的珠宝一般,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动。

    不日,宾鸿带着白莲军占了即.墨城,开仓放粮之时,又见到了她,她立在人群之中,眸子却一直望着自己,宾鸿佯装不知,却不料在暮色来临之时,她在他的必经之路上,久久伫立着等着自己。

    她说她无所依靠,愿加入义军,帮忙打点伙食。

    宾鸿便应允了……

    如今,这些记忆仿佛是闪电一般,唰地一下子穿梭过宾鸿的脑海,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怀疑,难道一切都是假的,从头开始,这就是一个布局?

    不,他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念头,那样一个盈盈而立的姑娘,那样凄楚的眼神,绝非故作姿态或者故弄玄虚。但是,这军营里,虽比不得卸石棚寨,但仍是里三层外三层,跸防是滴水不漏,密如铁桶。那吴晓月总是和那些老妈子混在一起,过了这么些日,大家都处得甚好,哪里能有突然不见了这一说?

    那小军道:“听说那吴晓月正在帮忙收拾晚饭,可是其他几人一转身的工夫,只见得那菜也没择完,吴晓月就不见了人影,本来厨子还倒是她去方便了,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影,这才整个大营里找了起来,可都是没有找到。”

    不知为何,宾鸿觉得这事不是那么简单,徒然地心中有些发虚,对着那小军道:“去看看。”

    到了吴晓月不见的地方一瞧,那树桩上还放着没择完的青菜,旁边的水桶却不知被谁踢倒了,地上浸湿了一片泥泞,那泥泞中脚步纷杂,有深有浅,有大有小。

    宾鸿心中一惊,脸上已经浮上了愕然,嘴唇已经微微张开,但是见到周围已经围过来几个厨子和打杂的,便挥挥手道:“不找她了,先做饭吧,还有大伙等着开饭呢。”似乎毫不在乎地往回走去,心中却惴惴不安!

    “什么?你说营里进人了?”

    当宾鸿到了二当家董彦杲的营帐中,将他的想法一说,这董彦杲也是吃了一惊!

    宾鸿点了点头:“起初我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我见那脚步凌乱,水桶也洒了,像是吴晓月被人劫走了。”

    董彦杲苦笑道:“我看你是不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她不过是一个小女子,有什么大不了,怎么会有人悄无声息来去,只为劫她?”

    宾鸿略显尴尬,却也无法辩驳,只能道:“这我也想不清楚。”

    “我看还是她自个跑了,你只当是遇到一个窑姐罢了,等到我们攻下城来,女子多了去了,又何必在意。”董彦杲拍了拍宾鸿的肩头,道,“只是如今,明军死守,久久不能攻下,这样拖下去,只怕他们援军也会到来。咱们莒.州的义军人马何时能到?”

    宾鸿此时也把吴晓月暂时抛在脑后,回道:“就在这几日了。”

    “嗯,等他们一到,我们发起绝地攻击,一定要拿下城来!”

    宾鸿目光也炯炯有神,坚毅地点了点头。

    此时的吴晓月,头上被蒙了布,嘴中也被塞住,满脑子都乱成了一团浆糊。

    她和平日一样,在营寨里择菜,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不知被谁蒙了起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得脚边的水桶咚得一声倒地,嘴巴也被捂住,发声不得,身子被人扛了起来,觉得一路风声呼呼,也不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头上的棉布掀开,眼前豁然开朗,在陡然亮起的光中,霍然看到苏湛立在眼前,甚至一时间觉得有些震惊得恍惚!

    “苏……苏湛?”吴晓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环视周围,自己似是在一个客栈里,苏湛的旁边还站着一高一矮两个汉子。

    苏湛走过来,紧紧握着吴晓月的小手,道:“委屈你了,你在那营中太危险,我这才叫刘文大哥悄悄把你劫了出来,怕你因惊叫扰了贼寇,才给你蒙眼捂嘴,不过现在都好了,你安全了,放心吧。”

    吴晓月不可置信地摇着头说:“你……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来了?我这是在哪?我要回去!”

    苏湛拉住吴晓月,对刘文、刘武点了点头,他们两兄弟会意,走出门去,又紧紧关上了门。

    苏湛轻轻把吴晓月按在椅子上,自个蹲在她的眼前,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晓月,之前都是我错,我不该不顾你的感受,做了些错事,只是我和夏煜真是两情相悦,这种事,你叫我怎么好意思和你说出口,其实我真的是怕伤害了你,才没有第一时间和你交代清楚。但是无论如何,都怪我,你不要生气了,跟我回去吧。”

    吴晓月摇了摇头,道:“我早就不生气了,其实我离开,是我觉得我太不懂事了。自从上次和你闹别扭之后,我慢慢地也从媚儿姐姐那里得知了你和夏大人之间的往事,我真的觉得自愧弗如,你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是注定最终要走在一起的。之前我说的一些话,太自以为是了,也太自私了,我不想再让你为难,让你们觉得尴尬,才离开了京城,并非是怪你。”

    此话吴晓月也说得言真情切,动情之处,眼窝里也似有薄雾,苏湛更是紧紧握着她的手,道:“你既然不怪我,却离开我们,这让我心里如何安稳,我曾答应你帮你找一门好亲事,就一定会兑现我的诺言,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这自己回了老家,也无人照应,你觉得我能安心吗?”

    吴晓月也神情道:“我也觉得我太任性了,甚至在一路上,我都在后悔,但是来到老家之后,我遇到了一个人……”说到这里,吴晓月的脸上浮上了红晕,似在追忆。

    那个时候,她从马上坠落下来,本以为这下可要伤的不轻,本想到身子却并未落地,而是轻飘飘地天旋地转起来,睁开因惊恐而紧闭的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被一个男子揽在怀里。那仰面望上去,那光影纷乱之中,那人竟像极了夏煜。

    自己竟不觉间已经脱口而出:“煜!”但是片刻间,那人低下头来,根本不是夏煜,而是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只是他刚才那个角度的轮廓,有些许像夏煜罢了。

    苏湛不知吴晓月正在追忆,见到她说到这里也有几分甜蜜,心中暗暗心惊,她不会是真对那些白莲教头目发生了什么感情了吧?赶紧抓住她的双肩,摇了两下,道:“你清醒点!他们是朝廷通缉犯!”

    吴晓月被苏湛的一声怒喝也震了一惊,道:“我知道,但是他是好人,他帮着百姓分粮,好多人能吃得饱了,他真的是好人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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