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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鬼猫娃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txt下载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八章 袖里玄机

    苏湛只觉得头晕目眩,摇着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这明明是山西,又不是苗疆,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事?苏湛觉得头脑一片混乱,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天边已然泛起了几丝鱼白,夏煜不敢再与苏湛多言,否则天色亮起来,苏湛更难下山了。夏煜握了握苏湛的手,道:“如今看似天下太平,可底下的民乱却不少,只是我太看轻了郝景瞻。”

    “如今怎么办?”苏湛觉得一时头脑空白,也想不出对策,“要不你先随我下山,说不定回了京还有方法可以医治,御医那么多,我就不信没有能解这个毒的。”

    夏煜道:“你难道忘了,你是戴罪之人?而我,如今也无足轻重。”夏煜笑了,道:“更何况,只怕我还没到的了京城,就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苏湛怒道:“你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那事已至此,难道我能哭么?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赶紧下山吧。”

    苏湛心道,的确,此刻只能早些回去,或许早一点和金玉攻下山寨来,夏煜也能早一点获救,想到这里,纵使对夏煜十分放心不下,却也只能趁着最后一丝夜色下山了。

    金玉一夜未眠,收到苏湛带回来的营寨地图心中更是欣喜,连声道:“好,好,有了这个就不愁了,估计很快就能凯旋了。”

    苏湛却觉得身心疲惫,自己这一路走得太难,想到回京之后,也不过是在蝇营狗苟中绝望挣扎喘息,一时间竟有去意。也许自己本该亡命天涯的。

    苏湛回到了自己的帐子,正自怨自艾,却突然风吹帐动,如有异常。

    苏湛连忙起身,吹灭了灯烛,逼到一旁。

    如今,她战战兢兢,谁都不敢深信了。

    帷幄果然异动,有个人影进了来,当帐幕一遮,帐内一片漆黑。

    苏湛在一旁屏息,静观其变。

    突然,那个身影低声喊道:“苏湛。”

    一听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苏湛的泪水差点落下,颤声道:“吴亮?”随着声音,掌了灯,帐内顿时明亮起来。

    吴亮焦虑的表情也映入眼帘,苏湛觉得胸中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吴亮身着一身黑衣,风尘仆仆,却仍是利落,疾步走了两步过来,忍不住拥抱了苏湛一把,随即放开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怎么样?”此时,吴亮的话也都凝结在嘴边,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句,终究最先涌出嘴边的,还是这句最朴素的关怀。

    苏湛含着泪,道:“还好。但是……夏煜不好。”说道这里,却忍不住哽咽。

    吴亮道:“金玉大人捎了消息给薛禄大人,薛大人也告知了长孙殿下,我这一来,带着许多人的嘱托,长孙殿下、薛大人、王彦公公都很担心你啊。”

    提到王彦,苏湛的心中是满是酸楚,忙道:“王公公他没因为我有什么牵连吧?”

    吴亮道:“那倒是没有,皇上对他还是一如往常。不过听说,他在宫里都病倒了好几场,很多事都不能亲力亲为,只能叫手下的小太监去做。”

    苏湛拭了拭眼角,忍住泪水道:“你,好不好?没有因为我和夏煜受累吧?”

    吴亮道:“还好,平日里我也不显山漏水,纪大人那边倒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并没有怎么样。”说到这里,又问道:“你刚才说,夏大人不好,是怎么回事?”

    “他上山了,在刘子进一dang内部。”

    “这我知道,这些计划我们都有一起参与谋划。”

    “你们?”苏湛颤声问道,“你们……都有谁?”苏湛此时觉得,也许以前的时候,她有时把吴亮看得太天真了。

    吴亮道:“别说这个了,他在山上,与我等里应外合,他的身手,你还担心什么?”

    苏湛摇头:“有了变数……我也是刚刚得知,他……中了蛊毒!”

    “什么?”吴亮也很是震惊,“怎么可能?”

    苏湛叹道:“我起初也是不相信,可是现实,却又让我不得不信。他还说,不出四月,胡广、贵州必反……也不知什么原因……”

    吴亮愕然道:“湖广、贵州已经反了……”

    “什么?”这回轮到苏湛震惊了,夏煜的话居然一语中的、已然成真!

    吴亮点点头,在这寒冬里,额上居然已经渗出了冷汗,道:“这其中难道有什么关联?皇上已经决议是否要派都督梁福去镇湖广、贵州,择日出征了……”

    苏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她没有想到,在这通讯极不发达的明代,却已经在民间有如此的天罗地网,看来那个郝景瞻确实不可小觑,他纵然只是在刘子进手下的一员小将,却似乎心中谋划的可不是占山为王这么简单,从夏煜的话中可见,他和贵州等地的起事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中干系,却又一时半会不能用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苏湛急道:“如今怎么办?夏煜如此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吴亮冷汗淋淋:“我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完全在计划之外。”

    苏湛道:“那你们究竟是什么计划?”

    吴亮又走到帐边,确认外面无人偷听,才低声对苏湛道:“你也知朝中现在风起云涌,汉王及纪纲都想置你于死地,可你如否也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是黄雀?太子?”

    吴亮眼中亮晶晶,点了点头。

    “他想怎么样?”

    “迁都日益临近,也就是今年的事了,太子并不希望汉王也跟着去北京,必会在迁都之前,把他赶出京师。纪纲,作为他的爪牙,首当其冲,预计他的覆灭之日,已经很近了。”

    苏湛几月不在京城,竟不知朝中之事已经如此剑拔弩张,此时一时惊骇,只静静聆听,也不知如何应答。

    吴亮接着道:“长孙殿下决意保你,所以纪纲,恐怕很快将被除掉,到时候,如果纪纲一除,锦衣卫指挥使将上位的,也将是太子的人,太子是不想让汉王的人成天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转悠的。”

    朱瞻基决意保我?为了我,他似乎动作太多了,难道不怕自己在皇上朱棣心中经营的良好的孙儿形象,和那心心念念的一切,付诸东流?想到这里,苏湛还是禁不住问道:“朱瞻……长孙殿下可好?”

    吴亮似乎一愣,面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却还是道:“他好,他很记挂你。”说到这里,其实心中在苦笑道:也幸好你们相好,要不然,真不知道你到了这步田地,谁还能将你捞起来。娈童也好,相公也罢,如今却也成了救命的一根稻草。

    苏湛自然不知道吴亮心中所想,看他的神色稍稍有异,也只当是他在忧心夏煜的安危,便接着他的话头道:“难得他还能想着我。可如今,变故太多,夏煜这一下子就如同板上鱼肉,这可怎么办?”

    吴亮叹了口气道:“本来只想着你的事,怕你即使能沉冤昭雪,回了京师,却还是逃不过纪纲、汉王一伙,借着太子的东风和势力,恰好能救你于水火,可如今,没想到却陷夏煜于其中,真是始料未及。”

    苏湛道:“没工夫发表感慨了,现在只能应对新的变化,拿出解决办法来。第一,铲除了刘子进;第二,救夏煜!不知你可知,京中是否有人能够解蛊?”

    吴亮的神色黯淡,道:“苏湛,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蛊,如果不是下蛊的人亲自解,别人来解,虫蛊会随着解蛊人的手,再次进入。如此一来,谁会来解?明律限制蛊毒杀人的律文你可记得?”

    苏湛汗颜,虽然因为在锦衣卫当差读了些明律,但是叫她当场来背,她还是背诵不出来的。

    吴亮似乎也不等苏湛的回答,接着道:“置造、藏畜蛊毒,堪以杀人及教令造畜者,斩。造畜者,不问已未杀人,财产入官,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若以蛊毒,毒同居人,其被毒之人父母、妻妾、子孙,不知造蛊者,不在流远之限。里长知而不举,各杖一百,不知者,不坐,造获者,官给赏银二十两。朝廷知道蛊毒之烈,才列文至此,夏煜这毒,当须放毒者解。”

    郝景瞻那透着异光的细长的眉眼,不自觉地浮现在苏湛的脑海里,苏湛只觉得心头堵得难受,暗道,我管你是鬼灵精还是什么东西,就算你是鬼,我也要让你给夏煜解了这个蛊!郝景瞻,我们走着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八仙过海

    拿到了苏湛从山上取下的地图,金玉终于开始行动了。实际上,他手下的将领们早就按耐不住了,他们心中所想,要剿灭一帮子山贼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根本没有放在眼里。无论如何,金玉压下了他们的情敌情绪,如今,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整准备,士兵们也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次早平明时候,金玉召苏湛入帐,共同研究地图,山上营寨数十余座,自南至北,相连三十余里,观看明白,金玉指着地图上的一处,道:“我看这营寨,寨寨不惧。所惧者,惟溪口这一营寨,此处沿水灌入寨中,山贼恐有人下毒,上游埋伏大量兵马。但溪流处山势不似别处一般,却是个突破口。”

    苏湛点头道:“此处伏兵倒是个好地方,只是如大人所言,对方也是重兵防守,如何攻破?”

    金玉道:“的确如此。”

    苏湛又看了看地图,突然灵机一动,道:“大人,此处山势倒说不定能用得上回声之妙。”

    “何谓回声之妙?”

    “当声投射到距离声源有一段距离的大面积上时,声能的一部分被吸收,而另一部分声能要反射回来,如果听者听到由声源直接发来的声和由反射回来的声的时间间隔超过十分之一秒,就能分辨出两个声音这种反射回来的声叫回声。”

    金玉笑道:“你说得这么复杂,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到底说的就是回音罢了。”

    “正是。”苏湛道,“此处山势如此蜿蜒,在此中呼喊,定会回音甚大。大人若派个十数兵马过去,叫嚣起来,听起来也如同上百一般。”

    金玉看着地图,沉思了片刻,才点头道:“战阵之间,不厌诈伪。我似乎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这些日子恰逢月圆,即便是晚上,即便是火烛不亮,月影也能照的清楚,恐怕最近再无阴云,难道我们要继续拖延下去?只怕兵马倦怠。”

    苏湛道:“大人担忧是在情理之中,山上晚间确实火把连绵,照得清楚。”

    金玉叹道:“我明白你的计策,但是无迷雾只会让人识破。”

    苏湛道:“迷雾我可制造,只是我需要一队胆大士兵。但是我带兵也不行,还需要一猛将。”

    金玉疑惑道:“你如何制造烟雾?”

    “大人可信我?”苏湛道,“若大人不信,我可给大人演示一番。”

    “哦?”金玉略显尴尬,他的确不信,这个苏湛,纵使之前是薛禄的得意手下,但是又不是呼风唤雨的神仙,也没听得说他会什么点石成金的异术,只是此刻,碍于薛禄的面子,没有明确表现出来,但是眉眼间却还是展露无疑。

    苏湛看得明白,又躬身道:“在下去准备一下即可演示,只是望此事只是大人与在下之间知晓而已,不想让他人觉得自己有什么妖术。”

    金玉笑道:“那依你便是,说得如此玄乎。”心中却疑云重重,真有些好奇起来。

    苏湛告辞出账,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便又回转回来,请金玉出了帐子,到了一片避人的空地,阳光算不得明媚,只是稀薄洒落,空气中透着冬日素有的寒意,吸入胸中觉得神清气爽。

    金玉站定,道:“到底是什么……”话音未落,只听“噗”地一声。

    空气中霎时生出滚滚的浓烟雾,什么都看不分明!

    金玉纵使常常沙场点兵,也没见过这般玄乎阵势,更是骇得后退了一步,双目圆瞪,急忙捂住口鼻,闷声呼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苏湛在一旁看得好笑,却也不能干站着,急忙走过去,拉着金玉到了上风口处,躬身道:“这就是在下制造的迷雾。”

    苏湛语气淡淡,可是如今在金玉听来如同鬼魅一般,金玉纵使不想说,但是嘴里还是不自觉地说了出来:“你当真会妖术?”

    苏湛哭笑不得,道:“在下不会妖术,这不过是在下家乡的一个……祖传把戏,因为是祖传秘方,不能与外人说……”为了掩饰自己,苏湛不能全盘托出,只好如此回答。

    金玉似信非信,心中叹道:真是小隐于泽,大隐于市,未曾想到,这个苏湛,还真是不同凡响,怪不得薛禄对他一直赞赏有加,他果然不似凡俗,此时看她的眼神,也慢慢转变了起来。

    “妙,真是绝妙的祖传秘方。”金玉忍不住赞叹。

    苏湛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笑意,这话从金玉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几分好笑。其实哪是什么祖传秘方,这是后世的一种常用军事武器——烟雾弹罢了。

    烟雾弹由引信、弹壳、发烟剂和炸药管组成。烟雾弹制造烟雾主要靠它的发烟剂,一般都用黄磷、四氯化锡、四氯化钛或三氧化硫等物质。当烟雾弹被发射到目标区域,引信引爆炸药管里的炸药,弹壳体炸开,将发烟剂的黄磷抛散到空气中,白磷一遇到空气,就立刻自行燃烧,不断的生出滚滚的浓烟雾来。多弹齐发,就会构成一道道“烟墙”,挡住敌人的视线,给自己军队创造有利的战机。

    此时苏湛用的,只是自制的,当然不如军用的那么厉害,但是在金玉看来,已经非同寻常!

    烟雾渐渐随风散去,苏湛的脸庞也渐渐清晰起来,一时间,始飡霞而吐雾,终凌虚而倒影!

    金玉有点为自己不自觉的折服而心悸,忙道:“苏湛,我们回营帐好好商量吧。”

    苏湛虽然知道金玉心中有所撼动,却没想到自己差点颠覆了人家长久以来建立的盲目自信,差点成了人家心中的神仙楷模,此时干脆也不再多言,跟着金玉回了帐子。

    金玉坐定后,久久没有发言,待了片刻,心中惊异稍等,才道:“苏湛你可暂避,我找人随你去。”

    苏湛躬身一礼,到了屏风后。

    金玉起身,命门外传令小将召众将进帐议事,很快众将鱼贯而入,分立两旁,威风凛凛,自不必说。金玉在当中,环视了一下众人,道:“今日本帅同登山,观望营寨五十余座,相连三十余里,寨寨无惧,所惧者惟溪口一营!本帅已有一计,只是需要一猛将前往,不知谁愿前去?”

    话音未落,帐前一员大将,挺身而出,厉声道:“蹈汤赴火,披肝裂胆,尚且不辞,何况溪口一小营?末将不才,愿当此重任!”

    这发言之人,身形魁梧,声如炸雷,苏湛躲在屏风后,看得也很是满意。

    金玉道:“刘振愿往?”

    那叫刘振的横眉一竖,大声道:“将军放心,包在我身上!”

    金玉道:“既然如此,那其他人且退下吧,我来和刘振详述。”

    苏湛在屏风后暗笑道,这金玉点将,如同抢答赛,手慢了还不行!不过,这抢得头筹的,果然是五大三粗的壮汉,此行应该没问题,只是怕他太刚愎自用,徒生麻烦。

    金玉此时虽然在屏风前没有和苏湛对话,但是仿若知道苏湛的心思似的,直接问刘振道:“春秋时期,晋楚因宋国发生战争,楚军打得宋国要投降了就撤军。晋军将领先不听统帅荀林父的命令擅自进攻楚军。结果因为晋军将领不听他人言语,不够团结,使得楚国大获全胜。这故事,你可知道?”

    刘振朗声道:“小将不知!小将读书少,不知道什么故事!但是小将不是那种听不进言语的人!”

    金玉点点头,道:“今夜更深,你领十名大胆小军一起去此地!”

    刘振惊道:“十人?”

    金玉笑道:“怎么?”

    刘振汗瞬间都下来了:“没……没什么。”其实心中暗道,大人,你难道让我去送死?

    金玉似乎看穿了刘振的心思,道:“放心,我不是叫你去送死,还有一人助你!”

    刘振惑道:“谁?”

第一百二十章 以一当百

    金玉的眼角因笑意显现出明显的细纹,对屏风后呼道:“苏湛,你出来吧。”

    苏湛自屏风后快步而出,在刘振面前一立,行了个礼。

    待苏湛直身,刘振借着光影一打量,眼前的这个叫苏湛的年轻人,身材和健硕毫不沾边不说,面貌还过于秀美,一点不像在沙场上的人,显得倒像个书生,不禁从鼻翼里飘乎乎地出来一声哼声。

    苏湛不以为意,仍道:“湛初到,无以建功,愿助刘大人讨贼,望多多关照。”

    刘振斜着眼看了一眼苏湛,转身抱拳对金玉道:“金大人,小将不需要别人帮助,大人要怎么打,只管告诉我即可。”

    “我刚才所讲的故事,看来是白讲了。”金玉笑道。

    刘振有几分赧然,道:“只是不熟悉的旁人在,我怕武不开家什!”

    金玉道:“这苏湛可曾在薛禄大人帐下,难道还助不了你?莫不成,你比薛大人还要难伺候?”

    “不敢!”刘振忙道,“只是……我实在想不出,留这样一个书生在身边,究竟有什么用!”刘振是个直肠子,此时实话实说了。

    金玉笑了两声,道:“你且过来,让我细细和你说说这行事布局……”

    刘振走得离金玉近了些,听到金玉的如此这般一一道来,脸上的表情风起云涌,此起彼伏,让苏湛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待金玉说完,刘振恍然道:“竟是如此。”转身看苏湛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

    是夜,月朗星稀,四下即使不掌灯,也仍是照着淡淡的光,倒并不是个偷袭的好日子。

    山上如往常一样严加戒备,但是这样的天气和这样的月明下,谁也不会想到,有一支胆大的先行部队,已经悄悄潜到了山脚下。

    天寒地冻,随行的十个小军也不知是冻的还是胆怯,精神都不是很振奋。到了潜伏地,遥遥望着营寨的灯火,刘振转身低声道:“在此处一等。”

    一个小兵禁不住浑身有些发抖,对刘振道:“人家营寨寨寨相连,寨中一动,互相救应。我等几人,妄想破他营寨,岂不是痴想?白白送命,真是不甘。”

    刘振皱眉道:“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把心好好放在肚子里,有你们刘将军在,你还怕什么?”苏湛在一旁也低声道。

    那说话的小兵回头看了看这个帮着刘振说话的清秀少年,吸了吸鼻子,不再言语,总不能叫外人听了笑话去。

    刘振道:“过会我自己过去,你等在此做疑军,掐好时机,大声嘶叫,明白吗?”

    那十人都七嘴八舌地说:“务必小心!”

    刘振道:“我心中有数。”然后对苏湛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刘振说完,在原地等了片刻,然后,手执两支板斧,猫身溜了过去,迈着轻步,悄悄行至放哨者后面,手起斧落,放哨者闷声倒地。

    刘振以手做喇叭,大叫道:“贼兵到来劫营寨啦!”

    就在此时,苏湛对身旁是个小兵道:“喊起来!”

    那十人扯着嗓子大喊:“杀啊!杀啊!”此起彼伏。

    霎时间,回音隆隆,听起来似千军万马,劈天盖地而来。

    刘振持着双斧,又砍倒了几个,躲至一旁。苏湛已经悄然跑了过来,只听空中炸开“噗噗”的声音,随着“嘶嘶”声,空气中满是烟雾,全然看不分明。

    营寨中的山贼本来都睡得正香,正做着美梦,此时也突然从梦中惊醒,连衣服也顾不得穿就往营外跑。这跑了出来,浑身哆嗦不说,空气中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分明,此时哪顾得上那么多,耳畔全是嘶叫声,只顾得自己能保下一条命,都是拼命厮杀,却不知现在情形是对面难识,自家拼杀自家!

    刘振手持两斧,逢人便杀,见人便砍,和苏湛愣是杀出一条血路,溜到了营外,回归潜伏地。那十名小军见刘振、苏湛全身而退,很是欣喜,但是嘴里还不敢放松,仍是大叫。

    遥望营中,唤声大振,火炮连天,都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

    直到刘振一等悄然撤离,营中杀红了眼的山贼放下武器,直至天色明亮,也不见有贼军劫营,那山贼检查死者,竟全是自家残误!

    刘子进此时也已经赶到拼杀现场,现场一片狼藉,死伤满地,竟全是自家兄弟!旁边站着的杀红了眼的兄弟,满脸鲜血,此时也羞愧地低头站在一旁!刘子进气得牙齿咬得吱嘎作响,怒吼道:“你们都是瞎子吗?一个个睁眼瞎吗?”

    他快步走到一个满脸浑身都沾满鲜血的壮汉前,劈头给了他一巴掌,道:“杀!杀!你杀的是谁?浑身血是哪来的?”

    壮汉旁边的人是个干瘦的青年,因为出营太急,直到此时也没穿外衣,只穿着小衣,此时已经冻得浑身发紫,忍不住哆嗦。

    刘子进转身也给了他一巴掌,直接把他撂倒在地,指着道:“你,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就要把兄弟都杀了吗,你眼睛长肚脐眼上吗?”

    此时刘子进一双猩红的双眼几乎要窜出火来,恨不得把剩下的这些人也都斩了来泄心头之恨。

    郝景瞻适时走了上去,眯着细长的双眼,将倒地的瘦子扶了起来,轻声问道:“昨晚劫营,到底有多少敌军?”

    那瘦子又冷又怕,此时说话也是结巴:“看……看不清,倒……倒好像有一个。”

    “你见到几个?”郝景瞻又转头问旁边的人。

    “好像……也只……只看到一个。”

    “我也只看到一个。”

    众人七嘴八舌,竟然都仅仅看到一人!

    刘子进仰头大笑了几声,脸上的肌肉气得跳动,道:“好,好,就一贼破我众兵,一干兄弟自家相残!用你等把守何用?”手按在腰间刀上,看样子就要斩了这几个人。

    郝景瞻走过去按了按刘子进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附耳道:”如今形势更加严峻,若是人心散了,就彻底完了。”

    刘子进明白郝景瞻的意思,此时也稍稍冷静了几分,对众人道:“朝廷狗贼果然阴险狡诈,我们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兄弟们连夜拼杀,辛苦了,大家回营歇着吧!”

    众人慢慢散了,有些尚有余力的留在现场收拾残局,余贵、樊敏指挥着将伤员集合起来救治,将死尸掩埋。

    刘子进看着眼前这凄惨的场景,对郝景瞻道:“死伤有多少人?”

    “没有详细清点,看来也有几百人,这处驻扎的,死伤大半。”

    刘子进咬牙道:“那些狗贼怎么这么精明,就着我们的软肋击打?”

    郝景瞻眉头微皱,回头看了看不远处默然立着的那个卓然不群的身影,轻声对刘子进说:“会不会是有人走漏消息?”

    “你是说有内奸?”刘子进脸色冷峻,也顺着郝景瞻的目光望去,“你是说……张山?”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东荡西驰

    刘子进又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眼张山,现在,他穿着一身黑衣远远站在旁侧,目光淡然地看着眼前狼藉的战场,表情中没有流露出什么感情色彩。

    这个人,的确似乎太过于冷静了。不管他在提刀杀人的时候,还是在得知郝景瞻给他中了蛊的时候,他的表现似乎真是过于冷静了。

    其实,若不是因为冷面狼樊敏的劝说和拖延,刘子进早就抹了他的脖子了,又怎会留到现在?可是,这样留下来了,作为郝景瞻手下的傀儡,他倒是像一柄利刃,反而有些作用。

    刘子进的心里顿时浮起了狐疑,和郝景瞻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走了过去。

    “张山,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刘子进眼睛紧盯着夏煜,问道。

    夏煜冷淡道:“不知。不知道大哥问我是什么意思?”

    刘子进道:“没什么。”

    夏煜道:“我知道大哥疑我,鬼灵精不是说去代王爷那边去查我的底细么?难道这样都不能信任我?”

    刘子进有些赧然,郝景瞻的确找人去打听了代王那边,以前确实有个叫张山的护卫,后来据说被废回乡了,再无消息。

    冷面狼樊敏此时走了过来,道:“大哥觉得是我们当中有谁把我们新的布局给卖了?”

    刘子进不回话,只是望着樊敏。

    樊敏接着道:“不会是刘兴吧?”

    余贵此时也走了过来,怒道:“冷面狼我忍你很久了,你怎么什么事都往刘兴身上扣!如今刘兴被软禁了多少个月了!连日头都见不着,怎么走漏消息?”

    刘子进此时却道:“刘兴还在屋里吗?”

    余贵当即回道:“当然在屋里,要不然能去哪?”

    “去看看。”刘子进道。

    一行人跟着刘子进到了关押刘兴的小屋,还没走到屋前,就见到门上无锁,房门虚掩着。

    众人都是心中一凉,余贵更是快步跑了过去。

    几人进屋一看,哪里还有刘兴的影子,这门不知被谁给开了,刘兴早已不知所踪。

    刘子进脸色阴沉,双拳紧握。

    余贵在屋里看了一圈,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夏煜在一旁淡漠看着,一言不发。

    其实,在昨晚听说有人劫营的时候,第一时刻,夏煜就来悄悄给刘兴打开了门。刘兴被关押许久,心中早有不平,自然夺路而逃。夏煜早就料到,到时候如果刘子进怀疑起来,刘兴的突然消失,马上会化解落在自己身上的嫌疑,所以此时,夏煜只是保持低调,并不需多言了。

    刘兴并没有下山,昨晚他出了关押他的房子,先是去厨房饱餐了一顿,然后拿了两把菜刀,插在腰间,以作防身之用。

    后来,叫嚣声乍起,听闻有朝廷军队劫营,他也随着前去了,一马当先,仍是想为保卫寨子立点功劳,以解除刘子进对他的误会。

    谁知砍杀了几个人,捞起来一看,竟都是自家兄弟!一时间,羞愧难当,只能就着夜色遁走,但是其实仍在这山上转悠,并没有走远。

    当刘子进、余贵等人找到刘兴的时候,他正因为肚子疼蹲在草丛里解手。

    “大……哥……”

    “咔!”刘兴话还没有说完,刘子进手起刀落,刘兴脖子里的血霎时奔涌而出!

    刘兴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子进,鲜血从指缝里哗哗流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慢慢倒下,一旁的余贵顿时哭天抢地起来!

    刘子进阴沉着脸,道:“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余贵抱着刘兴的尸体哭了一阵子,他和刘兴好歹是从小和刘子进一起长大的,怎么说杀就杀,毫无情意!心中愤恨,眼中也几乎冒出火来!

    刘子进对着余贵的悲愤眼神,缓缓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余贵眼中噙泪,咬着嘴唇,口中的辱骂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郝景瞻在一旁偷偷看了看那个叫张山的年轻人,他此时的表情仍是淡漠,无惧无喜,真似木偶一般,他缓缓望向天际,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而初战告捷的苏湛、刘振等人,回到了营帐,当然受到金玉的大加赞赏,一面设宴贺功,一面派细作打探刘子进接下来的动静。

    次日探子回禀金玉,刘子进一伙已经又往深山迁徙,周围木栅重洗建造完毕。

    金玉此时已经豪情万丈,和苏湛谈论军政时,言语间也透着豪迈。

    只是此时也正沐浴在欣喜中的苏湛没有想到,这场战役剿匪战斗会持续这么久!

    自旌旗摇动,炮声震天,金玉在栅前一声狂喝的那一句“逆贼受死”开始,这场战役竟然陆陆续续打了几个月。

    在这几个月里,皇帝朱棣去了北京,有人进言让他封禅泰山,不过朱棣想想这阵子水旱疾疫、骚乱四起,就拒绝了这个进谏。也许,他也隐隐感觉到,他的那个大胖儿子和那个英俊儿子之间,似乎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针尖对麦芒,虽然,平日里苛责朱高煦时,朱高炽总是在旁边袒护他,可是,朱棣心中,却消不去这些奇怪的念头。他去了北京,眼不见心不烦,他们要闹什么,暂时不想管。受到纵容的朱高炽,表面上还是和蔼的老好人,但是私下却和内阁的几大高手,开始铺设棋局。

    朱瞻基当然知道父亲在做些什么,但是他最近没有心思。山-西金玉的战斗开始之后,他日夜等待的,就是胜利的捷报。虽然战斗拉响以后,吴亮就从山-西赶回了南京,回报了朱瞻基一些消息,但是这些消息,却使得他更加心悸。要是朱高炽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他现在夺嫡的事态有多么严重,他的一举一动的影响多么深远,他早就启程去山-西了!只是他知道他还背负着许多,不能就此抛下。

    汉王和纪纲还是常常见面,但是最近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把苏湛打发走之后,他们只觉得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尤其是汉王,只觉得连斗争的精神都提不起来了,只由着朱高炽一伙明中帮他、暗中挤兑他。当然,他们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毒品的戒断状态,谁叫他们吃着苏湛给他们的特殊仙丹上瘾了呢。

    双目失明的秦媚儿,在三娘子的客栈里,日复一日,过得了无生趣,每天烧香拜佛,给苏湛祈福。

    同样烧香拜佛的还有在宫中的王彦,这些日子下来,本就消瘦的他却是更加消瘦了,因为身体有恙,朱棣的北京之行,他也没有同去。

    切盼着能得到朱瞻基一颗心的孙芷薇,这几个月里也静默地休养生息,她何等聪慧,自然看出了朱瞻基的心已经飘走了,只是到底飘到了何处,还是揣度不出来。

    吴亮回了京,就开始四处奔走,寻医问药,希望能找到解除蛊毒的其他方法。

    这一切,远在山-西的苏湛都不知道,她除了帮助金玉制造烟雾弹、指导火药发挥更大威力的方法,及在山上水源处下毒,剩下的时间,都是呆呆望天。她多次请求金玉,千万要活捉刘子进身边的军师郝景瞻,否则有人性命也难保。金玉纵使嘴上答应,可是刀剑无眼,这事情,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从冰天雪地,到草长莺飞,到千山浓绿,苏湛觉得一年前的那个自己仿佛已经与自己隔海相望,中间的无底汪洋,此生再也无法渡过。

    说是似在梦中也不为过,将她从这万劫不复的梦魇中拉出来的,是期盼了几个月之后的金玉那一句“大捷”,还是再见到夏煜时的呼啸风声?她也说不出来。

    她只知道,梦醒时分,她正站在破碎不堪的山寨中,看到刘子进、郝景瞻、樊敏、余贵和夏煜等人被小军押解着带到金玉、蔡福面前,就是那一刻,才觉得心中稍定。

    是时,已是腻叶蟠花的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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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思来想去,战役还是简写了,剿匪的戏码已经太多了,还是要加快一下故事进程了。大家有什么意见、建议都可以在留言区给鬼猫娃留,鬼猫娃会一一细读的。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顺便求票、求收藏~哈哈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尘埃落定

    待把刘子进等人单独关押了起来,金玉亲自领着夏煜回到营地,金玉从前就和夏煜相识,如今虽然夏煜现在没有的官职,金玉却还是客气,称呼他为夏大人。

    在他们旁侧的苏湛,此时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着夏煜的眼神,也像是看绝症患者般悲天悯人。

    许久,才终于说出一句:“你还好吗?”

    夏煜皱了皱眉,随即舒展了眉宇,笑道:“还没死。”

    金玉道:“夏大人辛苦了,营帐已准备好,夏大人先去歇着吧。”

    夏煜苦笑道:“金大人可不要这么称呼在下了,真是折杀我了。”

    金玉的眼神有些闪烁,笑道:“哈哈,很快,很快。”

    很快什么?苏湛的心中有些诧异。但是夏煜和金玉眼神交汇,却都没有再说下去。

    夏煜噙着笑看了一眼苏湛,随着金玉去了自己的营帐,苏湛也跟在他身后。

    到了营帐门口,夏煜皱了皱眉,看着帐篷顶上不偏不倚地插着一枝桃树,转头对苏湛道:“你干的?”

    苏湛道:“我听说,用一根米色的绳索,将荤菜和弥牟连在一起来扑灭蛊毒,在大门上挂一枝桃树能驱邪气……”

    夏煜举手摘下,扔在地上,转头低声道:“别担心我。”

    金玉在一旁的表情此时变得有些古怪,夏煜和苏湛以前是上下级的关系,如今看来,他们的交情还真是不一般,但是这种言语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之感,让人浑身不自在,一种不自觉的力量驱使他赶快离开这里,他拱拱手道:“那我还有事要忙,先告辞。”说完,便退出了营帐。

    苏湛和夏煜以礼送出了金玉,空荡荡的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人沉默相视了许久,还是苏湛先打破了沉默,道:“如今怎么办?”

    “莫着急,等待……那边的指示。”夏煜将那边两个字咬得很重,目光却细细看着苏湛,似乎想从苏湛的神情中读出更多的什么来似的。

    苏湛却没有更多表现,道:“我是说,你的毒怎么办?如何让郝景瞻给你解蛊?”

    夏煜沉默片刻,只说了一个字:“难。”

    等到苏湛亲自审问郝景瞻的时候,才知道这个难字的深刻含义。

    郝景瞻眯着细长的眉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纵使嘴角的鲜血沿着他紧绷的下巴流淌到脖颈,整个人都显得血腥起来,可是他还是什么都不说,目光中一直是一种蔑视。

    苏湛让人严加看守,自己回到营帐冥思苦想,如何才能让他开口,诏狱里的刑具一样一样掠过脑海,想着想着,竟不自觉地睡着了。

    梦中,出现了一条蛇,白花覆体,苏湛仔细看,是一条尖吻蝮蛇,头呈三角形,背黑褐色,头腹及喉部白色,散布有少数黑褐色念珠斑,尾尖一枚鳞片尖长佛指甲利刺。它发着“嘶嘶”的叫声,狰狞可怕。突然,天降牢笼,把它罩在其中,它被逼得无路可走,悲愤气急,它竟转尾,用尾尖利钩破腹自杀,一双贼眼依然直勾勾地盯着苏湛!

    苏湛猛然从梦中惊醒,心跳仍然很快,敲击着胸膛,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妙,急忙起身披衣,一路小跑到了关押郝景瞻的营帐,只见夏煜和金玉等人都已经在里面了。

    灯影幢幢,地上直挺挺地躺着郝景瞻的尸体,似乎已经死透了,但是一双眼睛却死不瞑目,直直地瞪着。

    苏湛此时见到死尸,毫无畏惧之感,只觉得又急又气,一股猩涩的感觉腻在喉头,低声道:“他死了?”纵使这么问,也并不期待回答,只是希望破灭时候的不自觉发问罢了。

    夏煜还是回应了她:“死了。”

    苏湛猛然抬头,道:“不行,他不能死!”疾步到了郝景瞻的尸身旁,可是此时的郝景瞻,已经通体冰冷,毫无挽救的希望了。

    “你怎么办?”苏湛只觉得心中堵得难受,转头问夏煜道。

    夏煜微微闭了闭眸子,摇了摇头。

    苏湛咬了咬嘴唇,道:“距到期之日还有多久?”定期蛊毒,到了日子会毒发身亡。

    “或许还有两三月,”夏煜笑道,“我也说不准。”

    苏湛压低声音道:“你要死了……这事就这么可笑?”

    夏煜嘴角的笑意并没有散去,心中道,是,可笑,真是可笑。曾经,我把生死置之度外,世间无可留恋,对死无可恐惧,却活得好好的;如今,这人世间却有了留恋的东西……却不得不去死。如此想来,怎能不笑?

    军队在山-西又停留休整了几日,去掉些自杀的,重伤无医的,抓获的刘子进等众人共计一百三十五人。皇上在北京得到了消息,急报到来,让把这些人都械送北京。

    而苏湛和夏煜的打算,却暂时不回京城,也不去北京,苏湛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去苗疆,看看是否能找人解了夏煜的毒。

    金玉觉得这样也好,要不然回了京城,事情没有解决的话,薛禄那边也是不好交代,金玉向苏湛承诺,等他面见皇上,一定会禀明他的功劳,让皇上给他洗清冤屈。

    苏湛自然谢了,讨了两匹马和一些食物、银两,和夏煜走上了去往湘西的路。

    金玉一行到了北京以后,朱棣下令成将刘子进、余贵斩首示众,樊敏据说因为夏煜提前打了什么招呼的缘故,并没有被斩首,而是和其余人一起被发配交趾充军了,后来苏湛才知道樊敏也算是个帮助夏煜的卧底,要不然夏煜没上山时候苏湛发生的一些事情夏煜也无法得知,而且后来夏煜没被刘子进一刀杀了也和樊敏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据说金玉派人给了樊敏老家的父母亲戚一大笔银两,也算是对他的贡献的回报,他本来应该处死,如此一来,也能赖活着了。

    金玉帮着苏湛的好话自然说尽,皇上也大手一挥,赦免了苏湛的罪,让他官复原职,与此同时,夏煜也官复原职。

    只是,这两个被赦免的人,却在去湘西的路上。

    京城中的朱瞻基本以为苏湛会随着剿匪的大捷而回来,但是得知她并没有回来,而是和夏煜去了湘西,心中虽然失落,倒也觉得可以理解,这样也好,京城的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一步步推进,待到风平浪静,再回来也不迟。

    苏湛和夏煜走了几日,便又到了一年的端阳时节。

    那鸳鸯嬉水、鱼儿争食、荷花绽放、石榴含笑,想起一年前的端午,接到了夏煜送的健人佩饰,那时他身着绯色官服,在艳阳下戏谑的眼神,还历历在目。一年过去,如今纵马行在自己身侧的他,苏湛抬头望去,那侧脸依然英俊,只是毒气袭人,已经有几分病意。

    苏湛叹了口气,不觉仓皇一年间,竟已走了这么远的路。

第一百二十三章 指鹿为马

    在南.京城中,却不因为少了两个人节日气氛有什么减少,一样的欢天喜地,锦衣卫里如往年一样地忙碌起来,虽然少了纪纲的亲自指挥,但是仍然井井有条。

    纪纲先前抱恙不能随帝去北.京,可是在得知金玉大捷一路去了北.京之后,自己在南.京总是感觉坐不住,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恐,最终还是启程去了北.京,在端午之前就赶到了朱棣身边。

    北.京的五月阳光好的很,纪纲也觉得神清气爽。最近总有密报说,有人要让他下台,满朝文武,谁人不怕他?他知道太子不喜欢他,但是他不觉得那个大胖子会动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动他,为什么如今会转性呢?他觉得不太可能。

    眼见着端午来了,他也在北.京城忙碌起来,皇帝朱棣的习惯是改不了了,端午这天,定会安排射柳等业余活动,纵使他在北.京,也不例外。

    与金元时箭射插在地上的去皮柳枝不同,明代射柳的形式和内容也大大丰富,又增添了一些新的规则。宫人将鹁鸽贮在大葫芦中,悬在柳上,弯弓射之,矢中葫芦,鸽即飞出,以飞之高下为胜负。

    端午这天,风和日丽,皇帝朱棣端坐在高台之上,紫红华盖、金黄执扇,绚丽非常,信幡幢幢、旌旗飘飘,绝世气派,自不必说。

    朱棣坐着看了随行来的一些武官们击球、射柳,脸上一直带着些满意的笑容,此时的朱棣,也是年近六十高龄的人了,但是因为从小的锻炼,以及当了皇帝之后还少不了的御驾亲征,他看起来还是神采奕奕。

    纪纲作为朱棣的贴身大保镖,此时站在朱棣的旁边,在朱棣叫好之后,也跟着随声附和。

    朱棣对纪纲道:“瞻基不在此,这情形又让朕想起他来。真是个好孩子啊。”

    纪纲对于朱瞻基并不喜欢,但是此时也只能回应道:“是啊。”

    “那年在幸东苑你还记得么?华夷之人毕集,瞻基很是争气,不只箭射得好,球打得亦妙,连发连中,对子对的也妙,哈哈!你还记得?”

    纪纲真想说不记得,可是话到嘴边,却仍是吐出:“记得。”其实纪纲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就没有再往下说。

    可是朱棣这天也不知怎么了,非要和纪纲继续聊起朱瞻基,接着道:“那对子是怎么说的来着?”

    纪纲觉得头都大了,此时也只能回道:“皇上说:‘万方玉帛风云会’,长孙殿下即叩头对曰:‘一统山河日月明’。然后皇上您赐了宝马、锦缎绮罗等给了殿下。”

    朱棣笑道:“是了,你不愧是诸生出身,记性倒好。”

    纪纲听朱棣又夸奖了自己,心中也有点得意,此时台下武官个个射中葫芦,装在葫芦中的鹁鸽系有鸽铃,鹁鸽飞出来,射柳场上空响起串串清脆的鸽铃声,此时的纪纲,觉得方才有些恼人的铃声,也变得动听起来。

    朱棣道:“你不去射一箭给朕看看?”

    此时的纪纲,也不知是因为被朱棣的几句赞赏惹得脑中的多巴胺分泌过剩,还是因为长久以来对毒品的戒断使得智商降低,无论如何,此时的他想出一个指鹿为马的主意。

    他下了高台,接过他的手下庞瑛给他递过来的长弓,牵过马来,笑着对庞瑛道:“我看看我要是射不中的话,这些文武百官怎么说?”

    他翻身上了马,打马疾奔,拉起长弓,唰地一声箭矢射出,只是偏偏差了一点,擦着柳条上系着的葫芦而过,葫芦未碎,鹁鸽未出。

    他好似遗憾,打马而回,一双贼眼却环顾四周。

    与他人的失误不同,纪纲的失误,满朝文武无人敢嘲笑,全场仍是鸦雀无声,此时此刻,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多嘴多舌!

    纪纲心中笑道,是谁说有人想整我?看这满朝大臣,个个缩着脖子,我还怕谁?

    他下了马,把长弓交给庞瑛,与庞瑛耳语了两句,随即两人都笑了起来。

    纪纲回到朱棣身边,道:“刚才失手了,真是误了殿下的宝眼,待会臣再去射一箭,定会百步穿杨。”

    “不妨事。”朱棣淡淡道,似乎漫不经心。

    方才,朱棣在高台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他眯着眼睛,眼角的皱纹里都似乎藏有心机,嘴角一抹笑,似有似无。

    而远在南方,两匹瘦马也拖着两个外乡人,进入了湘西腹地。

    这两个奇怪的外乡人,便是苏湛和夏煜。

    夏煜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苏湛有时甚至会觉得他会突然厥倒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她逼迫自己不要有这些奇怪的念头,在夏煜的体力能允许的范围中,尽量多的赶路,快一些到达目的地。

    他们终于到了,可是到了又找谁呢?

    雨雾朦胧,苏湛极尽远眺,山上景物或隐或现,好似雾里看花。壁立千仞,石板小径,流水潺潺,繁花朵朵。

    苏湛多么希望此刻是游山玩水,而不是亡命天涯或者寻医问药。

    一路打听着,终于要往苗寨深处进发了,两人下了马,牵马徐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却突然听到前方传过一个声音。

    “一步复一步,出行千里幽。为取山水意,故作寂寞游。”

    沿着土路转过拐角,见到说话之人,居然是一个和尚。

    苏湛没有想到在此也能遇到游僧,此时见了,也是抱拳一礼。

    待抬头细看,心里却是一惊!

    这个和尚长相倒没什么特别,身着素雅僧袍,头戴乌色斗笠,只是侧脸处好大一块伤疤,像是烧灼痕迹,显得有些怖人。

    但是那和尚言语却是和蔼,善意提醒道:“天色不早,施主最好不要夜里上山。”

    听到他这一说,苏湛也是抬头望天,火烧云已经堆积在天际,从云缝里透出的金光映着天穹下远处的青山,自己竟如同身在仙境一般。

    一路上,只顾着心急,只顾得埋头赶路,这到达了,自然想早点入山,竟忘了山间夜里并不太平了。更何况他们要去的,是湘西蛊毒的发源地,怎能冒冒失失就进去?

    听到和尚的提醒,也是恍然大悟,只得道谢。

    夏煜此时也道:“多谢大师提醒,只是不知这深山之中,可有我二人的歇脚之地?”

    那和尚合十,道:“若不嫌弃,可到贫僧小庙落脚。”

    “那太感谢大师了。”苏湛道,“大师宝刹在何处?”

    那和尚往云深处一指,道:“不远,白羊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环水抱

    踏着石板铺就的山阶,苏湛、夏煜随着那和尚徐行,脚下石板不平处时常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两旁的竹林高耸入云,也是随风沙沙作响。

    “敢问大师法号?”再许久的沉默后,夏煜开了口。

    在前面的和尚稍稍侧脸,道:“贫僧法号寂天。”说完,又缓缓走了两步,问道:“两位施主从何处而来?”

    苏湛听到那和尚的法号,竟隐隐觉得有些出乎寻常的霸气,还未及深思,又听到和尚问他俩的来历,刚想张口,夏煜却抢先一步答道:“山-西。”

    那寂天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他们的来历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放在心上,然后又漫不经心问道:“施主在哪里中的蛊毒?”

    此言一出,苏湛和夏煜都是一怔,苏湛心中更是难过,夏煜的毒已经这样深了么?初次见面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夏煜回道:“就在山-西,得罪了小人。”

    寂天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却没有再继续言语,几人沉默着走到了寺庙前。

    寺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建筑朴素典雅,只是香火不旺,有些寂寥。庙上的白羊寺三个字也似乎蒙了许多灰尘,显得有几分破败。

    “这里外乡来的施主很少。”寂天解释了一句,也不知因为什么。

    苏湛和夏煜跟着寂天进了院子,在院子中里了一会,环顾四周,角落处还有几个小和尚探头探脑地看着他们,好像他们是怪物一般。

    寂天走到庙前,和一个像是住持的年长的人低语了两句,那老和尚似乎皱了皱眉,反驳了几句什么,最终还是舒展了眉宇,走了过来,对苏湛和夏煜道:“老衲让蓝,本院住持,天色不早,让寂天带着二位施主去歇息吧。”

    苏湛总觉得那住持脸上的笑容有些拘谨,不知道是不是不欢迎外乡人的缘故,那寂天倒是个热情的,把他俩的马匹安顿好,又引着他们去了住处。

    可惜寺庙太小,苏湛又是女扮男装,只有一间屋供他俩过夜。

    到了屋里的时候,外面的夜雾已经浓了起来,加之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屋内不得不掌灯了,狭小的屋内顿时显得格外局促起来。

    寂天让两人安顿下,道:“贫僧去准备些斋菜。”

    苏湛感激道:“辛苦大师了,如此劳烦,实在对不住。”

    寂天浅笑摆手,缓步而走。

    苏湛和夏煜立在屋里,这屋子看起来不是香客的屋子,如此想来,应该是寂天那和尚自己住的房间,让给他俩罢了。

    屋内格外朴素简单,周遭的装饰只有在墙上的一副墨宝,写的是:尘心消尽无孝子,不受人间物色侵。落款写的是让蓝,应该是那个住持送给这个小和尚的。

    苏湛看这墨迹的时候,夏煜早已在一角处席地而坐,闭着眸子休憩,纵使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疲倦,可是从他不均匀的呼吸和难看的面色来看,这一路,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致了,为了不让苏湛担心,他没有说罢了。

    “我出去看看,那和尚准备什么吃的,看看要不要捐些香油钱。”苏湛顾左右而言他,觉得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别走。”夏煜闭着眸子,似乎用了很大力气,可是说出的话却很轻。

    苏湛微愣,回首望去,灯影幢幢中,夏煜的脸色显得灰黄黯淡,他的长睫覆在带着病态的脸上,眉头微锁,薄唇轻抿,似乎是在压抑什么痛苦。

    遥想当年,在去吴中路边,那树下他假寐时候偷看他时,他如春风如明月的脸庞,如今竟判若两人。

    苏湛一时心酸,还是开门道:“我去去便回。”拉开了门,外面夜间带着泥土气息的清风扑面,才觉得刚才的一时胸闷变得能呼吸起来。

    其实她哪里知道厨房在哪,只是方才屋里太压抑了,觉得心似乎沉到了万丈渊地,捞都捞不起来,这出了门,她随处走了走,也不见半个和尚的影子,夜里的寺庙显得有些阴冷,和着不远处竹林的沙沙风响,以及远山里不知什么禽兽在夜里发出的怪异叫声,这周遭倒显得有些诡异起来。

    明明是艳阳日子的夜里,苏湛也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苏湛心想,还是不瞎转悠了,回屋吧,可一转身,猛然看到一张青脸!

    “啊!”苏湛不觉发声。

    那青脸却开口道:“施主,夜里常有野兽出没,不要在外。”

    苏湛稳了稳神,仔细一看,那月影下照的青脸,却是那个叫让蓝的住持,这时离得很近,虽光线不明,倒突然间觉得他没有白天看得那般苍老了。

    “哦,方才寂天说是去给我等准备斋饭,我这觉得太过劳烦,正想去帮忙,如此讨扰,我等心里真是过不去。”

    那让蓝脸上没什么表情,道:“还是请施主回屋吧。”

    苏湛暗自吐了吐舌头,这住持太过吓人,按理说,住持有三莫,事繁莫惧,无事莫寻,是非莫辨。住持人达此三事,不被外物所惑。可是这个住持,却显得有些太多管闲事了一点。不过,寄人篱下,那还能挑主人的毛病,此时苏湛也赶紧揖了礼,回到屋里。

    刚进了门,还未来得及和夏煜说说这夜晚庙里的怪异,门又开了,是寂天已经端着食盘送斋饭来了。

    “劳烦大师了,”苏湛道,“我们明日想去山里,不知道大师方便指点一下道路么?我这兄弟中了蛊毒,大师也已经慧眼看了出来,我们想找人解蛊,不知大师知不知道,谁人能解?”

    寂天望了望夏煜,道:“贫僧不知。”

    苏湛顿时觉得心中很是失落,连这里常驻的人都不知道谁能解蛊,那他们这种如苍蝇乱撞的如何寻找?

    “施主小心。”不想寂天又道,“不要握他人的手,不要吃第一口食物,以防不测,阿弥陀佛。”

    苏湛看了看他端上来的饭,估计脸部表情都扭曲了。

    寂天笑道:“就食时候,先拣出一块食物,放在一边,然后就食,蛊就不能为害了。出家人不会害人,贫僧这斋饭施主可以放心饮食。贫僧告辞。”说完,收了食盘出了门,只留下几碟饭菜在矮桌上。

    斋饭不愧为斋饭,清谈异常,苏湛凑合吃了一点,夏煜吃的更少,似乎很没胃口。

    苏湛暗自叹了口气,这一夜怎么过?明日又怎么开始寻访?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寻医问药

    山上的夜里,外面传出不知名的野兽发出的奇怪叫声,倒显得格外幽静起来。

    夏煜和衣依靠着墙坐着,身上搭着苏湛从床上挪过来的薄被,纵使苏湛劝了几次,他还是不要上床睡,就这么闭目寐着。

    苏湛心里知道夏煜是想把床让给自己,可是自己也是满腹愁云惨淡,哪里又睡得着,也从床上搬了枕头褥子下来,在离夏煜不远处和衣躺着。

    辗转反侧,苏湛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烛并没有熄,昏黄的光影打在夏煜的脸上,他的眸子微微睁着,轻声道,“休息吧,别胡思乱想。”

    苏湛猛然坐了起来,道:“若你不随我去,又怎么会出这等事?难道我是你的克星?”

    夏煜似乎轻轻笑了,但是声音很低,听不分明,道:“叫你别胡思乱想,你倒是胡说八道起来了。”

    “若是此行……不顺,怎么办?你想过吗?我想过了,若不行……我们即刻回京吧,皇上那么多御医,说不定……”

    “好了。”夏煜打断了她的话,道,“别说我的事了,看你这么精神,趁我还能说话,我和你说说吧。”

    “什么?”

    夏煜缓了缓气息,慢慢低声说道:“如今的局面,太子拿定天下了,汉王纵使这时不出京城,但是也待不了多久了。皇上何等英明,定会把他遣出去。”

    苏湛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况且吴亮上次到营里找我,已经告诉我了,纪纲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据说快下台了……对了,上次金玉将军说那句‘快了,快了’是什么意思?难道金玉也知道什么风声?如今我想来,他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指的是……纪纲的接班人,是你?”

    “有时觉得你真是聪明。”夏煜叹了口气,“只是有时又觉得你傻乎乎的。”

    夏煜在黑影里挪动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现在不在乎那些了,我以前总是想,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现在我想的是,我不在了你要如何。”

    “你说什么啊?”苏湛的声音里带着薄怒,“说话带着生离死别的意思,你在作弄我么?”

    夏煜道:“生死本来就是世间常事,你何必这么激动?只是我想,若我死了,你可以找长孙殿下,让他想办法把你弄出锦衣卫,即使你换个身份入宫,许也是可能的……”

    苏湛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往夏煜跟前走了两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

    夏煜微微抬头,烛光照不到苏湛的表情,她的脸庞浸没在黑影了,只有身子似在微微颤抖。

    夏煜咳了两声,心里道:如果我身体好,我又怎么舍得让?只是如今……唉……

    苏湛转身躺倒,裹着被闷声道:“不睡觉瞎胡说,我可要睡了,没空听你唠叨。”

    “那睡罢。”夏煜轻轻叹了口气。

    在被窝里的苏湛,其实此时泪水已从眼窝里满溢而出,一种无力感攫住全身,在生离死别面前,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竟什么都做不了,无声流着泪,不觉迷糊地睡着了……

    次日晨,作别了寂天和让蓝,苏湛和夏煜二人往深山内进发,村寨依山而建,吊脚楼层层叠叠,鳞次栉比,掩映在苍翠茂密的林木之中,若是在山下甚至看不到这里有座村寨。

    苏湛和夏煜一直如同摸着石头过河,虽然沿路遇到了几个穿着黑衣的男子,但是与他们相谈他们竟都不会说汉语。

    越往里走,山间的气氛越显得诡异,远处隐隐传来皮鼓、芦鳖的吹奏声,听得人身上一阵阵发紧。

    四周的高脚楼在晃眼的阳光下投下的影子长长短短,投射在石板路上,整个村子像是空城一般,连刚才见到的几个穿着黑衣的男人都看不到了,路崎岖而不平,难以看到前面是什么情况,更让苏湛心悸的是,连手中前者的马都开始撅蹄子,似乎不想再往深处走了。

    苏湛把马拴在旁边的一棵大槐树上,对夏煜道:“我往里面去看看。”

    夏煜道:“我随你去。”

    苏湛摆摆手,道:“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话没说完,就跑了起来,脚下咯噔咯噔,耳畔风声呼呼,远处还和着奇怪的鼓乐声,这气氛,别说有多奇怪了。

    终于,苏湛沿路拐了几个弯,终于看到一个老妪坐在路边,那枯瘦的小老太太,鼻子像鹰勾,脸上有些僵硬的褶皱,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苏湛。

    一个外乡人,被人这么看也是正常,苏湛没有多想,走上前去,躬身道:“老人家。”

    苏湛其实对她不报有什么希望,刚才路上遇着的几个个男人都比这人年轻多了,尚且不懂汉语,这老妪都这么大年纪了,真是更够呛能听懂自己说什么的。

    不想那老妪立即回道:“什么事啊,外乡人?”字正腔圆,是标准的汉语。

    苏湛喜道:“麻烦老人家了,我们想找大夫,不知这附近哪里有大夫?”

    那老妪道:“找大夫找到深山里来了么?你病了?”

    “不是我,”苏湛道,“实不相瞒,老人家,我们不是想找一般的大夫,我们想找能解蛊的大夫……”

    那老妪闻言耷拉的眼皮这才抬了抬,对着苏湛伸出鸡爪一般干枯的手,道:“拉我一把,我要起来。”

    苏湛刚伸手,又把手缩了回来,她想起白羊寺庙里和尚的提醒,不能和人有手的接触,以免中蛊,此时也不免思量起来。

    那老妪见苏湛这个样子,反而笑了,脸上全是皱褶,自己用手撑着地抬起了屁股,又缓缓站了起来,道:“你倒是小心。”

    苏湛躬身道:“老人家,实在对不住,在下初到此地,怕不懂规矩坏了规矩,望老人家赎罪,如今我的友人危在旦夕,能找到一个懂汉语的苗人实属不易,望老人家发发慈悲,告诉我们一条明路吧!”

    苏湛可怜巴巴,苦苦求着,那老妪却不为所动,皱着眉道:“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不知道谁下的蛊就要睡解蛊吗?他人解蛊也不过是害了他人罢了。”

    苏湛急道:“只是那下蛊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老妪整了整自己的紫色百褶衣衫,脖子上挂着的银饰哗啦作响,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斜着眼道:“你们汉人就知道害我们苗人,如果你不怕死,带着你的友人,跟我来吧。”说着,自己也不等苏湛,蹒跚地向着更深的村寨处走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以伏蛊慝

    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苏湛回去叫着夏煜,牵着马,很快赶上了老妪,随着她到了她的家里。

    年久的木质门楼,旁边高高的石头碉楼,布满碉楼整面高墙的不明植物像岁月一样侵蚀着所能见到的一切,直至从门楼上垂下来,一切都显得与中原所见的风景大不相同。

    待进了屋里,却只感到周身一股阴森的冷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气,屋内光线不是很亮,木桌上放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汤,酸味似乎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角落里放着一架已经损坏的织布车,布满蛛网和灰尘,似乎很久没用,也无人打扫。

    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更让人觉得惊悚的是房间正中放着一个灵柩!

    当苏湛的视线落在那灵柩上时不禁一惊,转头带着惊恐地望了夏煜一眼,夏煜的神色似乎也略带惊讶,但是看到苏湛看自己,还是微微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那老妪回身似乎注意到两人的目光,抚了抚灵柩道:“是我儿啊,我那傻儿子。”

    苏湛一愣,道:“老人家节哀。”

    “答先布,睡了,也好,再无这痛苦。”

    苏湛只觉得周身发冷,不知如何回答,但觉得老人的语气中也带着无尽的悲伤,又隐忍着不发。

    老妪缓步走到灵床前一张桌子前,那桌上放着盛满稻谷的米升,米升上插着三支残香,此时早已燃尽。老妪换了新香插在稻谷上,并烧了几张钱纸。

    做完这一切,才又坐到灵柩旁的一张矮凳上,望着苏湛二人道:“你说要我救你的友人,你怎么回报我?”

    苏湛道:“老人家希望我们怎么回报你?如今我们没有带多少银两在身上,但是只要您给他解了毒,我们回去之后,定会给您送来许多银两作为报酬。”

    那老妪苍老的嘴角似乎发出一声冷笑,道:“我不需要钱。”她伸手指了一下屋内,道:“我已过得很好。”

    苏湛心道,这还叫过得好?你是不是在说反话呢?此时只能静待她下面的发言。

    那老妪接着道:“我此生唯一的遗憾,没有给我儿娶个媳妇,我把他带到这个尘世上,却又只能孤零零地送他走,若是你能做到,给我儿找个心甘情愿的媳妇,我就找人给他解蛊好了。”

    “可是……老人家,您的儿子已经……睡着了……”苏湛本来想说都死翘翘了,怎么找媳妇啊?难道找人陪葬吗?

    那老妪叹道:“我也不是找人陪我儿子去阴间,只是在他的魂儿留在这的时候,陪他几日罢了,晚上在这灵柩里和我儿共眠三日,把我儿送走也就罢了。只是这方圆十里,也没有一个女娃愿意。”

    苏湛心中暗自吐槽,别说方圆十里了,就是纵观天下,恐怕也无人能愿意吧!但是此刻,她心中着急,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其实我就是……”

    “我们走吧!”夏煜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老妪意味深长地看着二人,道:“年轻人,不要小看我,不要小看我。”这句话缓缓低声念叨了两遍,那老妪脸上的皱褶微微抖动,倒显得让人毛骨悚然。

    苏湛自然知道夏煜不想让她吃苦,但是此时,若是陪陪这个死了的大哥,就能救夏煜一命,似乎也是很划得来的。毕竟,夏煜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也几乎全是因为自己。

    “其实我就是个姑娘!”苏湛终于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夏煜在一旁的低呼苏湛此时也置若罔闻。

    当苏湛说了出来,夏煜的脸色变得铁青,那老妪却并不十分惊讶,只淡淡道:“是吗?那你愿意做我儿的媳妇么?”

    苏湛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如果我做了你儿的媳妇,你一定会救我的朋友?”

    老妪点点头:“是啊。”

    苏湛咬牙道:“老人家请您一定不要食言!”

    苏湛刚说完这句话,只觉得身子被夏煜拽得往后一倾,转瞬间已经到了夏煜的身侧,夏煜用肩膀挡着她,对老妪道:“老人家,我等讨扰,实在抱歉,我这朋友说话,请不要放在心上,我等这就告辞了。”说完,拉着苏湛就往门外走。

    刚转了个身,只听身后老妪阴沉低声道:“刚才就叫你们二人不要小看我,难道没有听到?两位留步。”

    苏湛和夏煜此时都感到身周寒气袭人,却不得不回头,那老妪已然站了起来,缓缓道:“既然已经答应了我的事,又怎么可以反悔?”

    “她没有答应你。”夏煜用身子护着苏湛,道,“我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老妪笑道:“好一对苦命鸳鸯!只是我看你,也就不出十天半月,就也要去陪我的儿了,给你一条活路,你既然不愿,还说什么?只是别怪我没提醒你,出了这个门,这女娃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可别回来找我。”

    那老妪说完,又缓缓走到灵柩旁,对着灵柩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只发出“木在木,木在木”的嘀咕声,随后声音渐大,似乎变成一曲哀歌,唱着苏湛听不懂的唱词:“多系姆大录,多系姆拉娃,到德姆娘……”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离歌的影响,还是因为听到了夏煜将不久于人世,亦或是这老妪在这阴森诡异的屋子里下了什么毒咒,苏湛只觉得悲从中来,恨不得痛哭一场。

    夏煜只觉得胳膊一沉,回身望去,竟然是苏湛已经双膝跪地,对着老妪道:“老人家,求你救他,我做什么都愿意!”

    夏煜急忙去拉她,道:“你疯了你,做什么,快起来!”

    那老妪居然笑了,道:“哎,男娃,你喜欢她?”

    夏煜冷道:“是,怎么样?”

    老妪抿着嘴,又问苏湛:“这女娃,你也喜欢他?”

    苏湛只道:“求老人家救他!”

    老妪哈哈笑道:“想我当年十岁离家,再回村子时已人老珠黄,村里谁人都不认我,要不是我年幼无知之时,轻信了汉人男子,又怎会有如今下场?只是荒唐荒唐。”

    她抹了抹眼角,望着夏煜道:“男人哪有个死心塌地?我给我那汉人男人下了心蛊,他最终还不是个死?”中了心蛊之人,一旦变心,死得很惨。

    老妪走到苏湛面前,道:“起来吧,让蓝大师总和我说,叫我放下过往,我似乎总是放不下,其实我虽然在苗寨,却自小离家,已经是汉人的习惯、汉人的心了。”

    听到她猛然间态度的急剧转变,苏湛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而她突然又提到让蓝大师,更让自己心中愕然。如此想来,这苗寨旁侧,居然有两个操着汉语和尚的寺庙,似乎真的有些不同寻常。

    还未及苏湛细想,那老妪已经出门道:“随我来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死遗言

    这老妪突然转变态度的一句话,不仅让苏湛愕然,同时夏煜也很惊异,不禁愣在当场。

    可是苏湛觉得夏煜此时性命危在旦夕,还有什么可怕、可担心、可犹豫的,催促他赶紧跟上去。

    两人跟着老妪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到了村子最深处的一个高脚楼下,虽然正值枝繁叶茂的合适时节,但是这房前屋后的植物都衰败的不像样子,门口还有几个架子搭着许多黑布,看起来更像一种诡异的警戒色。

    那老妪道:“你们先在这里一等。”她自己先进了门,屋里传来似乎吵架似的叽里咕噜的声音,但过了片刻,声音又慢慢低了下去。

    那老妪又出了门,脸色没什么改变,轻轻道:“进去吧。”

    屋内光线不明,从屋外射进的光束中,微尘浮浮沉沉地飞舞着。屋内正堂坐着一位男性长者,身着黑色长袍子,头上也围着黑色头巾,脸上沟沟壑壑,胡须也全是雪白。他和老妪说了两句话,老妪对夏煜又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夏煜走过去,那老头从桌边拿了一个灰色的碗,递给夏煜。

    那老妪道:“你含几颗,稍等,再吐出来。”

    那碗里盛着手指头肚儿那么大的颗颗豆子,夏煜放在嘴里两颗,过了片刻,在老妪的示意下吐到了地上。

    吐出的豆子已经胀皮,豆皮脱落。

    老妪道:“中蛊者,豆即胀皮脱,无蛊者豆不胀脱。你中毒已深,我已跟你说过的。”

    老白胡子老头又嘀咕了两句话。

    老妪翻译道:“他要三头牛做报酬。”

    苏湛道:“行!”

    苏湛说完话,白胡子老头和老妪都看着她,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了?”苏湛问道。

    “他现在就要。”老妪道。

    苏湛从包袱里取了几张银票,道:“我这里有些银票,都给你。”

    老头又说了两句,老妪跟着翻译,意思是不要银票什么的,只要牛。

    苏湛觉得头都大了,还真有人只认货不认钱,她拉过老妪好一顿口舌,终于说服了老妪,让老妪帮忙把银票换成牛,到时候再给老头。那老妪和老头又是交涉一番,夏煜和苏湛在一旁大眼瞪小眼。

    好半天那边谈妥了,才又唤夏煜过去,那老头示意夏煜跪下,夏煜起初不肯,苏湛在一旁急得恨不得踢他的小腿,好说歹说他才勉强跪下,满脸不乐意。

    那老头在夏煜的头顶拍了几下,嘴里念念有词:“姑苏琢磨耶?吾知虫毒生四角,父是穹窿穹,母是舍耶女。眷属百千万,吾今悉知汝。摩诃萨,摩诃萨。”虽然声音低沉,但是似有回音一般,久久不绝于耳。

    正当苏湛听得恍惚,似要昏昏欲睡,只听那老妪道:“若服下此丹丸,或生或死,不能怪我们。”

    苏湛急忙两步跑过去,道:“什么?不是解毒吗?吃了可能立即就死了?”

    老妪道:“看这个男娃自己的造化了。”

    苏湛心中暗暗着急,这怎么和上手术台一样,还得签生死条约。她望了一眼夏煜,夏煜此时的神色似乎也有点着急,他道:“稍等片刻,我有话还没有交代。”话音刚落,拉起苏湛的手到了门外。

    他又望了望屋内,确认里面的人听不到自己的话,才道:“有些话我没有对你说。”

    苏湛以为夏煜这生死关头又要说什么肉麻的情话,此时只道:“你死不了的,你放心,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夏煜却笑了,道:“你都明白?”

    苏湛又着急又尴尬,点了点头:“嗯。”

    夏煜却笑道:“我不是要说这个。”

    苏湛大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逗我玩?你到底要说什么?”

    夏煜正色道:“刚才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那让蓝大师为何看起来有几分特别……”

    苏湛没想到他突然会扯到他们去的白羊寺的和尚身上,此时也是一愣,茫然道:“什么意思?”

    “我曾经去藏书阁收过一些典籍销毁……”夏煜低了低头,似乎不知道如何说才恰当,“我曾经见过建文帝的画像……”

    此言一出,苏湛似乎隐隐明白了夏煜的意思,震惊得不能自已,道:“你说他……是……”

    夏煜打断她的话道:“只是有些像而已,建文帝已经不在了,朝中大多数人都认为他还活着不过是谣传罢了……”

    苏湛此时心中已经激荡非常,难道好巧不巧,偏偏碰到了从宫难中逃出来的建文帝朱允炆?

    “我本觉得事情不过是凑巧而已,只是刚才,不知为何那老妪的一句提及,又让我觉得他的法号有些奇怪。”

    让蓝?让蓝!苏湛心中默念了几遍,顿时也恍然大悟起来,“蓝”的谐音是“銮”,他“让”出了“金銮”,故而命名为让蓝!

    此时想个透彻的苏湛也觉得一阵心悸,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夏煜。

    夏煜以为苏湛不明就里,道:“我知道你许多事可能不知道,也不明白我现在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又不得不和你说,免得日后没有机会说了。朝中有个大臣叫做胡濙,他只是个小官,你可能不知道他,他怀揣着皇上给的御制诸书,明里说是探访仙人张邋遢行踪,遍行天下州郡乡邑,其实是隐察建文帝安在,我知道你可能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或许以后有机会还能见到。”

    苏湛哭笑不得,其实她不仅见过这个人,还跟他一起吃过饭呢!但是此时她也不想说太多,只听夏煜继续说道:“建文帝当时和他的长子朱文奎,一起失踪了。我看那和尚寂天……年龄也差不多……”

    苏湛越听越心惊,道:“难道真有这种事?我记得那寂天脸上还有烧伤的疤痕,这么说来,竟更像了……”

    夏煜点点头:“这事只是咱们二人私下谈论,切不可让外人知道,除非迫不得已,做你保命令牌之用,你可明白?”

    苏湛道:“我不会乱说。”

    夏煜道:“如果我死了,把我就近埋了就行了。你回去之后,让长孙殿下想个法子把你弄出来,否则我只怕……你在皇上心里印象也不浅,纪纲一旦被除,皇上会令你接替纪纲的位子,到时候你就更难脱身了。”

    “怎么会?”

    “你听我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位子。纪纲贪婪、奸诈,你我都明白,难道皇上不知?他又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皇上需要纪纲这样的左膀右臂,他贪不要紧,鬼也不要紧,重要的是,无条件地忠于自己、服从自己。只是如今,纪纲变得太自命不凡了,皇上已经不喜欢了。不过下一步是谁上位,锦衣卫指挥使再也不会产生第二个纪纲,锦衣卫的人想超越纪纲,根本是不可能的。皇上若真能除掉纪纲,那么,说明皇上已经觉得锦衣卫也不可靠了,你明白吗?锦衣卫曾经被废除过,也难免不再被废除。更重要的是……我担心你,却不能再保护你。”

    苏湛听得心情起起伏伏,听到最后,低声道:“我知道,皇上最终会设立新的部门,名叫东厂……”

    “什么?”夏煜没有听过这种说法,此时听到苏湛如此肯定的提起,不禁愣了。

    苏湛心道,东厂在后世赫赫有名,只是现在还没有成立罢了,结合你说的话,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苏湛摇摇头道:“没什么,我随口瞎说。你别和交代遗言似的,没完没了,你一定不能死!”

    夏煜又道:“总而言之,不要像现在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该依靠王公公、长孙殿下的时候,一定要伸手,知道了么?”

    夏煜的话音此时已经变得极其温存惑人,让苏湛的鼻子又有几分酸楚,她鼓着腮道:“好了,我都知道,我还想依靠你呢,你给我好好活着成不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坐而待旦

    如今的夏煜,已经和之前一度向苏湛表达自己的夏煜不同,他对苏湛客气有礼,也许是觉得如果自己光景无多,再也不能照顾苏湛,就更要护着她的清誉了吧。

    此情此景,要是搁到苏湛后世的那个时代,怎么着也要来个拥抱,以示安慰,最不济也得紧紧握握手,可是此刻,他们只是对视站着,夏煜的眼底还是流露了一丝不舍,又硬是忍了回去,勉强笑了笑,嘴中只道:“好。”

    两人又进了屋子,屋里的老头和老妪正在用苗语说着话,见二人进来,老妪道:“想好了?想好了就吃了吧,要吃个三日,你们住在哪里?”

    苏湛道:“昨日住在白羊寺,今日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住。”

    老妪点点头,道:“男娃,你就住在蛊医这里吧。女娃,你随我回家去住吧。”

    说话间,夏煜已经悄无声息地吞下了那丹丸,待苏湛看他时,他正在喝老头给他的汤水。苏湛此时哪有心情答复老妪的话,只是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夏煜,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过了片刻,悄无声息,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白胡子蛊医说了句话,老妪翻译道:“你坐下吧,觉得怎么样?”

    夏煜在旁边坐了下来,道:“我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话音刚落,他只觉得腹中剧痛开始,不禁轻呼了一声,皱起眉来,忽地出了一层冷汗。

    一股腥臭的味道在腹中翻腾起来,他一下子觉得呼吸也变得尤为困难,铺天盖地的恶心感使得他不能言语和思考,头皮发麻,只顾得捂着腹部。苏湛在旁边的焦急问话也渐渐模糊了起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昏了过去。

    苏湛和老妪赶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里屋的床上,此时他的意识似乎已经含糊不清,嘴里只低声念叨着什么,苏湛凑过去一听,他竟是一直在念着自己的名字!

    苏湛此刻心中百感交集,也顾不得许多,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泪水直流,口中也忍不住呼起他的名字。

    那老妪道:“女娃莫着急,一时半会过不去,是生是死,就看看能不能挺过这几日。”

    苏湛听了,才稍稍安定了些,不再发声。

    那夏煜躺在灰不溜秋的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层乌黑的薄被,发丝凌乱,额角的碎发已经因为汗水黏着在脸颊,那脸颊也是似沁了血,本是白皙的肌肤显得艳红得惊人。

    苏湛把手放在他额头上一试,当真滚烫,她转头对老妪说:“烧得厉害啊,怎么办?”

    那老妪只淡淡道:“都是这样。等着吧。”

    苏湛稳了稳神,从随身包袱里取了块绢帕,在门外蘸了冷水,回屋轻轻敷在夏煜的额上,静静地守着。

    不觉间,几个时辰便过去,天色似须臾间就已黯淡下来,屋内点了灯烛,烛火昏昏暗暗,蜡滴如泪,缓缓滑落。

    那老妪劝了苏湛几次,叫她跟自己回家去歇着,苏湛都是不肯,老妪只好罢了,自己回家去了。那白胡子老头一次都没有到夏煜身边来探看过,此时也不知道上哪了,屋子里只有高烧中的夏煜和床边守候的苏湛。

    苏湛换了几次手帕,夏煜虽然烧还是没有退,但是似乎慢慢睡熟了,嘴里也不再念念有词,只有不大均匀的呼吸,慢慢起伏着。山里的夜还是一如既往的寂静,偶尔的两声远处传来的兽鸣为这份死寂平添一丝鬼魅。

    不知不觉间,苏湛也伏在夏煜的床头睡着了。

    待她在此苏醒时,天色已亮了起来,那蛊医老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们身边,见苏湛醒了,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苏湛一句话也听不懂,赶忙摆摆手。

    蛊医又比划了几个手势,苏湛也是看不明白,蛊医翻了个白眼,自己出去了。

    过了会,老妪进了门,道:“女娃,要不要吃东西的啦?”

    苏湛听到这话,肚子似乎抗议似的咕咕叫了起来,但是此时一来没什么胃口,二来真是不敢吃他们这里的东西,只道:“不用了。”

    老妪撇了撇嘴,也不勉强,转身走了。

    苏湛从随身包袱里拿出还剩的几块干饼,硬塞着添到肚子里半块,噎得够呛。

    正在咳嗽,夏煜却动了一下,忽地挺身起来,伏到床头,一张嘴,呕出一大滩浓黑的鲜血来。

    苏湛吓得一惊,赶紧去叫人,那老妪进来看了却笑了,道:“我看着男娃说不定有救。”

    夏煜此时又睡了过去,那老妪便和苏湛聊起天来,聊她年轻的时候在江南一带的经历,聊她曾经爱上的那个男子,也聊那男子的背信弃义,当说到她带着傻儿子回到寨子,早已物是人非的时候,苏湛也心下感慨,唏嘘不已。

    那老妪道:“我看这男娃对你一片真心,才决定帮你。只是我看你,心意似乎并没有定啊。我不会像他人一样,劝你好好珍惜,我觉得,你要真正问你自己的心,而不是因为某种感激或者感动。”

    “我知道。”苏湛感慨,此时也是叹了口气。自己对夏煜,确是能感受到一份情谊的,但是苏湛不知道,这种感情,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这个身体本来的主人的,不知道为何而来的叛逆感,总是让理性刻意排斥那种感情的翻涌而出。如此想来,也是苦恼。

    屋外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苏湛走了两步,到门口去看雨,远山还是一抹青色,那雨滴打在高高的竹叶上,又低落下来,一滴滴起初是断了线,后来随着雨急了,便连成了一条水流,哗哗流淌而下。

    苏湛的心底突然涌上一丝心悸的怅然,如果夏煜真的不在了,自己将要怎么办?一时间,茫然慌乱和手足无措攫住了心脏,似乎要喘不上气来。

    素白的窗纱上勾着金色的边,花影幢幢,随着雨中淡薄的光打在上面,如同剪画一般。

    朱瞻基身着一抹明黄,负手立在窗前,也不知是在看窗外的细雨,还是在看窗上的绣花。

    太监王瑾在他身后躬身道:“给胡大人的贺礼已经送去了。”不久前,胡广升入文渊阁大学士,皇上朱棣拒封禅泰山的事,他还写了篇歌功颂德的《却封禅颂》,朱棣很是喜欢。十二年朱瞻基跟着朱棣北征的时候,朱棣还命他与杨荣、金幼孜在军中给朱瞻基讲经学史学,所以此次朱瞻基还是给他送了点薄礼,以示祝贺。

    朱瞻基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心思并不在这个上面,转身问道:“打探消息的,还没回音么?”

    王瑾躬身道:“吴亮已经带着几个人去湘西了,相信不久会有消息的,殿下不要心急。”

    “你下去吧。”朱瞻基挥了挥手,黄色澄明的大袖子随着他的挥手缓缓摆动,似一道道流光。

    王瑾躬身礼毕,退了下去。

    朱瞻基不着痕迹地淡淡叹了口气,从书桌上拿起一个长方委角红木蟋蟀笼,那制作文雅精致,天地盖紫竹栅栏,可是里面却空无一物,并无蛐蛐在里面。朱瞻基轻轻抚着筒壁上金色的题刻,许久默默,似怅然若失。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早占勿药

    北.京城里的天气已经变得热了起来,朱棣立在花团锦簇地院子里,头顶上是宫人打着的黄罗伞,荷叶滚边和橙黄流苏随风微微颤动,他身着金黄色常服,浑身明晃晃让人不敢直视。似乎是因为闷热,他整了整殷红色的盘领,微微抬头望了望天际。

    这个京城里,盛满了自己的多少年少时的故事啊,如今决心迁都,朝庭内外,各种反对势力不断进行阻挠,可自己从不却步。南.京城里的血已经流的太多了,等到到了北.京,一切就该安稳了吧。

    “不知武当金殿建好了,能不能得见张天师。”他低声说了一句,转头对身边的内侍说道,“待朕过些日子再差人去趟武当山吧,别忘了提醒朕。”

    旁边的内侍躬身应了。

    朱棣转身对身后的金幼孜道:“汉王顽劣,最近的事你都听说了?”

    金幼孜眼神闪烁,但还是回道:“臣一直随陛下身边,没有听说南.京的事。”

    朱棣冷笑了两声,道:“汉王募兵三千,不隶属于兵部,放纵其护卫军士在京城内劫掠。兵马指挥徐野驴将这些护卫军士逮捕治罪。高煦闻讯手持铁瓜击杀徐野驴,众人无敢言者。这事,你没听说吗?”

    “臣确没有听说,此事不妨等回了京城查明再议。”金幼孜就是咬了牙不承认这些消息,省得引火烧身。

    朱棣点点头,道:“现在京城里的气候应该比这边湿润,他们过得有些太滋润了。”

    朱棣的话有着刻薄的深意,金幼孜却全当做没有听到,缓缓道:“是啊,北方干燥,陛下保重身体。”

    朱棣不再问他,转身向那繁花丛中走去。金幼孜这才挺直了躬了半天的腰板,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小步跟了上去……

    苏湛望着眼前空荡荡的屋子起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才几日的工夫,好不容易听老妪说夏煜那边已经度过了所谓的危险期,她才驾着马又回了白羊寺,可是如今的白羊寺里真称得上是人去楼空,只有几个鬼头鬼脑的小和尚跑来跑去。

    苏湛问他们话的时候,他们只能蹦出几个汉文的词组,把这些零散的句子拼凑起来,大抵是住持和大师兄已经云游四方去了,什么时候是归期,尚未可知……

    她此时更是确认了心中的怀疑,如此看来,这两人是逃了,因为见了苏湛、夏煜这两个突然造访的汉人,他们已觉得此地也不安生了。

    苏湛苦笑了一声,准备回寨子,接着守着夏煜去,却在墙角看到了一张素纸,正面似乎有字,此时在尘埃之下,并不显眼。

    她走上前去,拾了起来,上面的笔迹略显娟秀,写道:有梦难圆,尘世着魔迷木性。无风易醒,洞泉悟道静凡心。虽然没有落款,但是和当日在寂天那和尚屋里墙上挂着的字如出一辙,定是那让蓝大师的作品。

    苏湛缓缓叹了口气,这朱允炆看来是看开了,王侯将相终归尘土,香车宝马已如隔世。她望了望远处几天的雨水清洗一新的天地,心中道,也是,这天大地大,又何必踟蹰于那巴掌大的皇城。

    回村寨的路上,沿路采了几株野花,正想着放在夏煜的床头,也好显得屋内有生机一些。夏煜三天的药量已经吃完了,目前为止,倒是没有什么恶化的迹象,反而似乎可以期盼着转好。

    拿着花进了屋子,往床上一望,却见床上空空如也。苏湛心中一喜,难道夏煜已经完全康复了?

    顾不得多想,把色彩斑斓的野花往床边一扔,就转身往门外疾跑而去。

    可是在她转身迈步的须臾间,却突然撞在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夏煜面色还是苍白,额角已然有着细汗,此时因为苏湛的猛然一撞,胸口有些隐痛,眉头不禁微皱起来,可还是伸出坚实的手臂,揽住了她,以免她重心不稳地跌倒。

    苏湛见撞到的是夏煜,脸上的惊喜还是没有消散,兴奋道:“你好了?全好了?”

    夏煜脸色沉沉的,道:“没有,刚才蛊医说我……好不了了。”

    苏湛的笑容顿时滞在脸上,讪讪道:“哎,你逗我玩的是不是?你这不都下地了,活蹦乱跳了,逗我,有什么意思!”她的小粉拳不禁轻轻捣了一下夏煜的肩头,心里却莫名一阵阵地发紧。

    老妪此时跟在夏煜身后进了门,脸上也是不着一丝笑意,缓缓道:“他这是回光返照的时候了,你们有什么话没说,就赶紧说吧……晚了,就只怕来不及了。”

    苏湛怔怔地看着夏煜,心底突然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慢慢浮了上来,从指尖生成了一种刺麻,慢慢传至全身,嘴中只喃喃道:“不可能,呵呵,不可能,对不对,你们联起手来骗我的是不是?”明明浑身麻木地似乎一动也不能动,可是眼中却慢慢不觉间浮上了水雾,晶莹莹的泪珠含在眼里,娇嫩白皙的鼻尖也泛了红。

    夏煜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皱了起来,也不顾老妪还在身后,一把把苏湛揽在怀里,一字一顿道:“是,我骗你的,我好了。”心中道,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哭,都是这老妪的主意,怎么能这么骗你。

    老妪在他身后此时笑了起来,道:“这样你就舍不得了,你怎么套出女娃的话,得到女娃的心,真是没用!”

    苏湛的泪还是滑落了下来,大悲大喜之间,精神已经恍惚,夏煜的身上带着尘土的味道,和浓重的草药味,如今在他的怀里,本想因为他方才短暂的玩笑推开他去。但是转念一想,也许如此一个安慰的拥抱,也已经亏欠他好久了。于是就任由他这么抱着,一会哭一会笑,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极而泣还是恼羞成怒,只觉得脸上定是红艳的,因为自己都能感到脸颊的温热,那冰凉的泪水在脸上划过,让风一吹,反而沁凉。

    夏煜的脸此时也泛起一丝霞光,因为消瘦使得轮廓更加明显的脸庞,轻轻在苏湛柔软的沉沉乌发间一沾,便又缓缓不舍地松开了怀抱。

    人亦有言,进退维谷,纵使此刻恨不得永远抱着苏湛,但是他心中却满是哀凉,当日那老妪的发问之声仿佛尤在耳边回转。

    那老妪问苏湛:“你也喜欢他?”

    苏湛顿了一顿,只是道:“求老人家救他。”

    喜欢,不喜欢,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盈盈蛮腰,就在自己掌下,可是她那浸在一寸一寸暮色的苍茫里,遥望着高烛明映下的朱瞻基的纤薄身影,那哀怨眼际的光华流转,又不偏不倚地此刻浮现在心头,像是寒冬中的一阵凛冽冷风,只吹得自己清醒过来。

    如同在那寂寥山头,脸上浮着不辨真伪的笑意,与那山贼刘子进一伙插科打诨,望着灯影、浮云甚至疾风吹过衰草的枯黄颤动,心头都能浮上苏湛的脸庞一般,如此清晰又哀伤的隐忧,那种感觉又再次席卷而来。

    如果方才那一刻狠下心来多好,就再多一刻就好,说不定苏湛认为自己要死了,心中的话便会说出来。喜欢最好,不喜欢我也认了,哪怕虚伪地欺骗我一次也好。

    但是终于还是忍不下心来,抱住了她,告诉了她。

    夏煜转瞬间却又淡淡笑了,无所谓了,她笑了就好,安心了就好,别再哭了就好。

第一百三十章 单车就路

    那满脸皱褶的老妪此时眼睛虽然在眯着,可是眼底的光芒似乎深不见底,要刺进人心里似的,笑道:“你们俩还真是对冤家,让人看得着急,恨不得给你们下了桃花蛊才好。”

    苏湛此时拭了拭眼角的泪,躬身对那老妪行了个礼,道:“多谢老人家出手相助,救命之恩难以为报。”

    那老妪道:“你既然不喜欢这男娃,就叫他自己走吧,我看着你怪伶俐的,还是做我儿媳妇吧,跟着我做个伴。”

    “呃……”苏湛的脸色都青了,此时愣在当场不知说什么好。

    老妪扑哧一声笑了,道:“逗你玩呢,看你这些日子紧张兮兮的,都不经逗了。”

    苏湛这才展眉笑道:“之前所说不是下蛊之人解蛊,会带来无妄之灾,那蛊医老人家不会有事吧?”

    “你担心的倒多,他那老家伙你担心他做什么?也算你们命好,遇见了我,找对了人,要不然……”

    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话老妪已经唠叨无数遍了,听得苏湛耳朵都起茧子了,此时赶忙又拜谢了一遍。

    老妪又道:“可不要以为这解蛊如此轻而易举,那解蛊的药,可是难以凑齐,那蛊医可天天去山上探看,十分不易。你们也别以为这回解了蛊就没事了,以后可莫吃冷食,要是吃了冷食,这蛊会再发,就是神仙也救不了的。”

    苏湛心里无奈道:你这话这些日子也说了八百六十遍了,此时也只能在此鞠躬谢恩,毕竟救命之恩,这老妪和那蛊医确实也算得上医者仁心了。心里想着,若是回了京城,再有了收入,定要大礼好好答谢一番才行。

    离别的日子终于到了,离开这湘西之前,夏煜又跟着苏湛去了一趟白羊寺,微风柔软地吹着云朵,竹林沙沙作响,身畔立着浸在青青秀色中的苏湛,一切都是安逸淡泊。

    苏湛感觉到夏煜的目光其实正在注视着自己,却仿若不知,只道:“此处景色虽美,但是我此生来一次便足够了,万万不要再来。”

    夏煜笑道:“你还是胆小。”

    苏湛哼了一声:“活着不好吗?”

    夏煜没有答话,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道,有你,活着真好……

    举世惊艳、自古繁华的钱塘,六月桂花飘香、荷花娇媚。一只燕子沿着柴灰色高高的院墙蹦跳了几下,又顺着在耀眼阳光下泛着白光的飞檐展翅飘了出去。

    在那熠熠的瓦片之下,院围之中,一个穿着藕荷色长衫的少年正立在碧水荡漾的池子,手中慢慢洒下的食饵将池中来回游曳的小鱼都聚集在了一起,蹿着水花翻滚。

    “少爷。”管家模样的小厮快步走到离那少年不远处,停住了步子,低呼了一声。

    那少年微微蹙了蹙眉,道:“什么事?”

    “少爷,有人想见少爷,这会正在门廊外等着呢。”

    “什么人?”

    “他只给了这个,说少爷一见这个就知道他的来历了。”那管家递上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纸。

    少年接了过来,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个扇面,扇面上写的是:拔剑舞中庭,浩歌振林峦!丈夫意如此,不学腐儒酸!不过那字写的可就不敢恭维了,别说横平竖直了,那一撇一捺也和蚯蚓一般,弯弯曲曲。

    但是那少年的脸上却陡然一亮,也不顾那管家不知所以的眼神,快步向门口走去。

    门廊处,苏湛和夏煜尘埃满面,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如今大局不明,他们不敢贸然回京,想来想去,苏湛觉得这人的住处倒是说不定可以暂避一阵子的。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于谦。

    那于谦见了苏湛,脸上的笑意尚未散去,上前就给了苏湛一个拥抱,哈哈笑了起来。在一旁的夏煜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不过没人在意。于谦见着夏煜也是眼熟,但此刻只是客气一躬,比和苏湛的熟悉程度自然不一样。

    苏湛也抿着笑看了看于谦,这个少年也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才这么一年半载的没见,个头变得更加挺拔,脸上俊朗的轮廓也更加明显了,只是唇角的笑依然是熟悉的模样。

    那于谦告诉管家先不要多嘴和老爷说,让他把他们的马休停妥当,自己先引着他们进了屋子,让他们落了座,叫人给上了茶,才笑道:“苏大人,今年终于来找我观潮了?”

    苏湛直接道:“不瞒你说,可能要劳烦你一阵子,我们在京城惹了点事,暂时不便回去。”

    于谦面色凛然起来,道:“没什么事吧?自从你去年写信来……已经好久没你的消息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于谦眼神闪烁了一下,看了看夏煜,他本想说去年苏湛突然写信给他,说要出远门一阵子,暂时不要再送罂粟了,如今看来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苏湛注意到于谦的眼神,笑道:“夏大人是自己人。”

    于谦才又道:“既然两位不方便抛头露面,住在我家也不是万全之策吧?”

    夏煜此时一愣,觉得于谦这话是回绝他们的意思,不禁望向苏湛,可是苏湛还是抿着笑,似乎在等待于谦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于谦沉思了一会,接着道:“我家在城外有处别院,只是许久没人住了,需要打扫打扫。二位委屈在那住一阵子如何?”

    “太感谢于兄啦!”苏湛笑道。

    于谦主动道:“我自会嘱咐家丁,不会叫他们乱说。”

    安排妥当,仍是一番感谢。

    过了阵子,夏煜又道:“于兄可熟人有能往京城送信的?”

    “之前给苏湛送货那镖局和我很相熟了。”

    “送货?”夏煜一愣。

    苏湛打着哈哈说:“没什么,杭.州特产。”

    于谦也是微怔,本来听苏湛说他是自己人,以为他都知道,可是这样一说,他却一无所知。

    夏煜倒没有再继续问,道:“也好,我有封信要捎到京城去,需要可靠的人。”

    “那镖局就可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卷土重来

    三娘子喜滋滋地来到秦媚儿的房间时,她正对着窗棂外白晃晃的广玉兰轻轻弹琴,琴声悠然,她身着的白衣胜雪,风一吹过,衣衫飘飘,她本身也如同窗外的那一朵玉兰一般,如在画中。

    三娘子的心情忽的静了下来,悄然走了过去,只静待她弹完这曲。

    “姐姐,听你兴匆匆的脚步,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一曲完毕,三娘子欠了欠身子,对着有动静的方向行了个礼。

    “姑娘,你的日夜祈祷总算是有了回音,如今苏大人一切安好,你且不要再担心了。只是他们或许过阵子才能回来。你且吃好喝好,别等得苏大人回来以为我怠慢了你,才导致你这么消瘦。”三娘子抿嘴笑着说道。

    秦媚儿脸上的喜意也是掩饰不住,低声道:“总算盼得天明。”摸着旁边的竹棍站了起来,竹棍点地,咚咚作响,秦媚儿伸手向三娘子而去,三娘子急忙接住,道:“人影还没见着一个,姑娘比我还急躁。”

    秦媚儿笑道:“我只想听姐姐多说些他们的情况罢了。”

    “我也不是很明就里,只知道他们现在尚好,你莫要担心,夜夜垂泪,总对身子不好。如我先前和你所说的,既然皇上那边已经饶了他们的罪,他们就不会亡命天涯了。”

    秦媚儿道:“幸好有姐姐告诉我这些消息,要不然我也看不见摸不着,毫无门路,肯定苦苦闷死。”

    三娘子引着秦媚儿到了椅子上坐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今日喜事,过会我准备点可口小吃,咱俩边吃边聊。”说着,笑着出了门。

    待她出了门,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凛了凛神色,回了自己的屋子,从怀里拿出一支黑色翎羽,轻轻用白绢包了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梨木柜子里。

    这黑色翎羽,是她与夏煜的暗号,若是一切顺利,发一支白色翎羽,意为大事已成;若是事情难办,发一支黑色翎羽,互通消息;若是事情失败,发一支血色翎羽,那便意为人死灯灭,只管自保。

    三娘子叹了口气,幸好是黑色,而不是血色,事情虽难,但是总能盼望有些转机。朝中的事她最近也打听了不少,吴亮前阵子也还来过一趟,说了些重点的内容。

    来信是从杭州来的,她此刻只想着,得赶紧通知吴亮一声,不能让他再天南海北地瞎跑了……

    浙江按察司王素近来身体一直不好,或者确切地说,自从当时在京城诬陷的下了狱,身子一直没有调理过来。

    王素的夫人这日还是如同以往许多个艳阳天一样,坐着轿子到了南山净慈寺,给王素祈福。而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与她一同而来的不仅有王素,还有一帮弟子员。

    少年鲜衣怒马、英姿勃发,倒使得出行多了几分生机。

    一如往常,拜完了之后,夫人就由丫鬟扶着,先上了轿子等候着。王素在寺内和学生们论经讲道了一番,也是欲往门外走。正在这时,一个学生突然兴致大发,指着殿中大佛道:“三尊大佛,坐狮坐象坐莲花。谁能对的上来?”

    王素脸上不禁浮上一丝愠色,这少年目中无人,在寺庙中大肆喧哗,让人看了觉得很是不喜。这回头一看,才知道说话这学生是杭州府尹张书宝的小儿子,怪不得趾高气昂。

    可是同朝为官,还在一个地区,王素自然要给张书宝几分面子,虽心中有怒,却按下不发,反而笑道:“出的好,谁若是能对的上来,本官就请他到我府上吃酒席去。”

    众人一听,都窃窃私语起来,跃跃欲试。

    “不才勉强一试。”于谦走上前一步,“一介书生,攀龙攀凤攀桂子。”眼神犀利,吐字清晰,脸上一抹淡然笑意,却显得有几分刚毅。

    “好!”王素忍不住笑了,轻声道,“于秀才果然才情。”

    这张书宝虽是个府尹,却和朝中重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地以前有个富豪叫沈万三,在洪武时没了籍,但是当时藏起来的家财还是不少。他的儿子沈文度靠着这些家财,也可谓富甲一方。这张书宝就勾结沈文度,逢年过节就供奉纪纲,牢牢保住自己的官位不说,还一直钻营着想把自己的儿子也弄到京城去,最好给个内阁大臣的女儿当个上门女婿,自己也能跟着沾光。

    博士弟子员大多数是富家子弟,和当官的也是沾亲带故,他的这点丑事可谓是坏事传千里,早就私底下在学生们之间当成笑料传来传去,此时于谦的一句对子,正戳中了他的痛处,自然惹得王素会心一笑。

    知道内情的人此时也都忍俊不禁,张书宝的儿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甩着袖子就出门去了。

    王素因为笑又惹得咳嗽了两声,而后走近于谦道:“你还是少得罪点人吧。”

    于谦恭敬道:“大人,不知酒席之说可算数啊?”

    “那自然算数。”王素笑道,“我这把老骨头怎么能食言。”

    于谦正色道:“那就好,其实大人,本来学生就有事想和大人说的,既然大人盛情,那就酒席上再说吧。”

    回了家的于谦满脸洋溢着笑意,苏湛一见就乐了,道:“看来我叫你办的事情办成了,你还真是不错。”

    于谦把桌上放着的糕点往嘴里塞了一块,笑道:“我办事哪能不成,王大人叫我去他家吃酒席,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便好。”

    苏湛道:“你倒是本事,我只不过叫你约出来王大人,你这倒好,还赚人家一顿饭。”

    “这还得感谢张书宝那傻儿子,省了我的口舌。”

    “哦?怎么回事?”

    于谦笑着把事情讲了一番,当讲到张书宝的儿子出了对子,王素说谁能对出来就请他吃饭时,苏湛问道:“那你是怎么对的?”

    于谦笑着指着苏湛和夏煜道:“两卫小军,偷狗偷鸡偷苋菜!”

    苏湛又气又好笑,轻轻打了他一下,道:“你才偷鸡摸狗呢!”

    于谦也是躲闪着哈哈大笑。

    不远处夏煜静静看着此刻如夏花般绚烂的苏湛,他觉得这样的苏湛,也许才是她的本来面目,那在朝中小心翼翼的,眸子中总时不时带着惊恐的,有时候眉眼间会陡然蒙上冷意的,那个她,并不是真正的她。

    她就该在绚烂的阳光下肆意笑闹,与风流才子结下一段情缘,春观满园翠色,夏听清江一曲,秋日里持着小扇鞠上几个流萤,冬天时抱膝灯前煮上一壶清酒。而自己,和这朝中的是是非非,似乎太强加给她了,一个女子,为何要做那么多?

    夏煜晃神间,苏湛已经到了他的跟前,笑着拍了拍他,把他从茫然的臆想中拉了出来,道:“晚上有酒吃,顺便……收集证据!”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有案可查

    王素的酒席摆的很简单,但桌上有夫人亲自做的一个小菜,也算是给了于谦很大的面子。屋里的灯掌得亮,当王素看到随着于谦进门的,还有两个戴着斗笠的人时,心里不禁浮上了一个大大的疑团,这夜里也没个阳光,那两人不知在遮掩什么。

    可当苏湛的斗笠摘下,向着王素灿然一笑,抱拳一礼,王素张大的嘴巴半天也合不上,可谓又惊又喜。

    “苏……苏大人,你怎么来了?这位……是夏大人,是么?”

    苏湛点点头道:“王大人,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托您的福,还好。苏大人不在皇城根下伺候皇上,怎么来我这地儿了?两位大人又有公干?”王素说着,目光高兴地打量着苏湛,毕竟救命恩人登门造访,也许可以回报一二,也能解了自己的心结。

    几人落了座,苏湛才缓缓说道:“王大人最近还好吧?自从上次出了事,纪大人倒没敢再为难你。”

    王素笑道:“也算王某有福,亲戚有个选上秀女入了宫的,也能让我沾沾福气。”

    “那便好。”苏湛点点头,“王大人自要珍重,要不然怎么和纪大人斗呢?”

    王素听了这话,面色一凛,摸不清苏湛这话到底是鼓励还是反讽,满头雾水地看着苏湛,却不敢贸然回话。

    苏湛脸色淡淡,道:“王大人当年把我和李春大人关起来,要有很多证据递给皇上,结果也没有递上去,那些证据王大人还有吗?”

    王素汗颜道:“那时实在对不住啊……”

    “我不是来跟你算旧账的,王大人。”苏湛道,“我想你应该知道,前阵子我被当成朝廷钦犯了……”

    王素道:“没多久皇上不就赦了你的罪了么?想必是哪里搞错了。”

    苏湛笑道:“不是哪里搞错了,而是我的命大。王大人,我们也算得上生死之交,在这里,我就明人不说暗话,我来此地,就是想请大人把纪纲的罪证给我看看。”

    此言一出,苏湛、夏煜、于谦三人的目光也齐刷刷地看向王素,王素稳了稳神,缓缓道:“自从上次出了事,所有的证据都被纪大人销毁了,王某哪里还有啊?”

    苏湛哈哈笑道:“王大人何时变得如此小心谨慎,为了和纪纲一斗,大人连命都要舍弃,如今万事俱备,大人却不敢吹东风了么?”

    王素眼神闪烁,道:“请苏大人明示。”

    “王大人客气,”苏湛道,“我曾经救过你,你难道还不能信我?这位夏大人和我也是共历生死,于秀才为人你应该更是了解,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你还怕什么?实话跟你说,现在纪纲和我,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

    王素一惊,道:“当真?”

    “王大人,你只消把证据交予我,其他的事,你便不用操心了。除非……”苏湛顿了顿,道,“你不信我。”

    “我怎么能不信你?苏大人救命之恩,王某没齿难忘!”王素站了起来,似乎表忠心似的很是心急,“我这就给你取来!纪纲当年确实销毁了证据,只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自然还有留底。”

    离开了王素府邸,于谦自己回了家,苏湛和夏煜沿着西湖往别院慢慢走去,满天星辰和水中的被月影映着的波光粼粼相映成辉,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轻轻抚着两人的脸颊,很是舒服惬意。

    苏湛道:“三娘子给你回信的消息千万要准,要不然这么一手材料就全白下功夫了。”

    夏煜笑道:“刚才你和王大人倒说得言辞凿凿,什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那么自信,如今反而又开始怀疑了。”

    “那不是为了让他拿出证据来嘛!毕竟他曾想虎口拔牙,在纪纲的虎牙下又活了这么多时候,没有两手谨慎肯定是不成的。倒是你,为啥我告诉你我救过王素时你根本不惊讶?你到底悄悄地了解了我多少事?真不愧是特务出身!”

    “特务?”

    “呃,这是我的家乡话啦,就是细作差不多的意思啦!”

    “你的家乡话还真不少,成天有些莫名其妙的词语。”

    “哈哈,受不了我了吧!要是我以后天天在你耳边说,你才真正要崩溃呢!”

    “以后……天天?”夏煜低声吞吐着这两个词。

    苏湛有些头大,这夏煜从硬汉变身成情种都不需要读条时间的,急忙道:“我就那么随口胡说八道的,说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夏煜这才又轻轻叹了口气,细如蚊鸣,但是苏湛也不想再安慰他了,自己的心情,自己都琢磨不透,又何必叫他来一起琢磨。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那个作恶多端的纪纲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汉王府内,汉王朱高煦哈哈笑着,身上穿着贴身的薄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正是开始炎热的季节,他的额头上也出了一层汗,只是薄甲做得格外精致透气,和他身后满头大汗的侍卫相较起来,他还是凉爽得多。

    他把手里提着的一支彩羽山鸡扔到了地上,那山鸡身上正插着一支长箭,箭尾刻着汉王府的字样,是专门制作特供给汉王一人使用的。

    “痛快!”他哈哈笑了一声。此时他们刚刚从街上回来,方才在街上策马狂奔,扔着山鸡在街上乱跑,提弓就射,吓得两侧的百姓都躲起来,好多店铺都关了门。

    皇上北巡去了,他觉得南.京城才变得更加热闹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亲民啊,也不用人特意地去清场子、遣散百姓,这与民同乐,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的马上功夫,一定觉得汉王的威风不是一般吧。

    身后的侍卫自然恭维地说尽了好话,更是把在兴头上的朱高煦夸得脸上绽开了花似的。

    但是他的笑容在见到院子里站着候着他的人时,却慢慢弥散开去,变成了眉宇间的愁云,疑惑道:“你怎么回来了?”

    院子里站着的人穿得正式,飞鱼服、绣春刀,般般样样都配饰的争气,这大热天的,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汗水都把盘领打得湿淋淋的。

    这人正是从北.京千里迢迢赶回南.京城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朱高煦拿过旁边丫鬟不失时机地递上的沁凉的帕子,在额头上沾了沾汗水,又扬手扔给了丫鬟,看着有几分狼狈的纪纲道:“究竟怎么了,你不好好陪着父皇在北.京,回来做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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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之绝命毒师介绍:
身为现代的化学合成研究生,穿越回明朝永乐年间,却成了一名女扮男装的锦衣卫。
夺嫡之争不绝,江湖恩仇不断,苏湛嘴角一勾:“看尔等插标卖首!”
科学家会武术,能文能武挡不住;数理化在手中,恋爱灭口两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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