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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记斋记全文阅读

作者:三白落花生     六记斋记txt下载     六记斋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5 春阳·宫事

    宫里,一连几日,周王的心情都有些糟,面前的成沓的奏折,他翻都懒得翻看,只是用手抚着额角,忍受着阵阵的疼痛。

    一旁的庆总管瞧见了连忙上前,问道:“陛下,可是头又开始疼了?要不我去叫御医?”

    说着又忙递上茶盏,周王就着喝了一口,但神色应没有好转,庆总管只得又关切道:“陛下,那要不,九霄真人前一段送来的灵药还有些,我去给陛下拿来服下?”

    周王仍是不答,眉头皱成川形。

    庆总管想了想,又道:“那个,陛下,奴才记得穷桑真人也留得有丹药……”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周王冷哼了一声,庆总管打了个寒蝉,真是皇意难测啊,他脸上堆着笑,不知如何是好。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周王冷着脸道:“去把祝钰送来的药拿来。”

    庆总管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忙应声道:“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药丸送入口中,又递上茶盏,又过了片刻,方见周王的脸色好了许多。

    庆总管这才趁机道:“陛下,那个,九霄真人的药没剩下多少了,你看要不要再派人……”

    没等庆总管说完,便被周王打断道:“这药不是前一段刚送来,怎么这么快就用完了。”

    庆总管在心里连连叫苦,但脸上仍是笑眯眯,道:“陛下,这又过了个把月了,再说这段时间,陛下这头疼的毛病发作比之前越加频繁,所以这药也没少吃,更何况,当时九霄真人随药送来信来说,说出门在外,实在条件有限,所以配的药也就有限。”

    庆总管恭敬地解释道。

    庆总管低着脑袋,眼神却瞥向周王,见他手又揉向额角,便又追问道:“陛下,留下的那些药,恐怕……”

    周王听罢,觉得刚刚好转的头又开始疼了,他眉毛拧了拧,才问:“穷桑那家伙呢?”

    庆总管忙道:“陛下您忘了,几日前穷桑真人不是说给陛下配的药缺一味,需要出去几日。”

    周王抬头,脸上有几分疑惑的神色,半晌才喃喃问道:“我怎么没印象?什么时候的事?”

    庆总管见周王的神色,心里也犯嘀咕,这些日子,陛下忘事可不是一件两件,明明一些很重要的事,每次提起,陛下就会有这种茫然不知道表情。就好像完全不记得。

    但是这件事,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庆总管忙接口道:“就七八天之前吧,当时穷桑真人来找陛下时,陛下还发了一通脾气,接着穷桑真人说有要事要同陛下谈,奴才就没在跟前,后来就不知道穷桑真人同陛下谈了什么,但等陛下同穷桑真人谈完了,不知怎么就应了穷桑真人。”

    庆总管一边说着,一边悄无声息打量着周王的表情,他仍是有一丝丝迷茫和疑惑,庆总管忙又改口道:“这段时间陛下一直忙着对辽东事,一时片刻没想起来,倒也再正常不过,陛下别放在心上,想来穷桑真人再过几日就该回来了。”

    周王只是冷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庆总管也不好再往下讲,便只是垂身立到周王的身前,又过了许久,周王才问道:“祝钰他?”

    但说完这个名字,庆总管等了半天,也不见周王不往下讲,他胖胖的脸忍不住抖了抖,弓着身子恭敬道:“九霄真人现如今已经在青岭了,若是这时派人去寻,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大半个月……”

    庆总管说到这儿看周王并没有打断他,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才又接着讲:“奴才记得当初九霄真人曾在灵霄宫养了几只鸽子,当初陪陛下去瞧时,陛下好奇问过,九霄真人还说这几只鸽子非比寻常,无论他去往何方,那些鸽子都能找到他。九霄真人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我要替他养好这几只鸽子,以防万一。这鸽子一来一回不过七八天的时间……”

    周王听到这儿,目光落到庆总管的身上,这家伙自打自己入宫便跟着自己,虽然有时候有些小心思,但倒还算忠心耿耿。

    周王用手捻了捻他的玉扳指,道:“说起来,你好像一直同那祝钰那小子走得挺近是么?”

    这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却令庆总管的后背起了一身冷汗,忙趴倒在地上,“陛下,奴才,奴才没有,奴才一心都在陛下身上,并不敢与任何人……”

    周王似是不耐烦,打断道:“我又没说什么。”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庆总管不再解释,却仍趴在地上。

    周王这才道:“算了,你去飞鸽传书,问他龙脉寻得怎么样的,限他,十日之内务必返京。”

    庆总管连忙应是,但却没有起身。

    周王瞧了一眼,“怎么还不起来?”

    庆总管这才挪着胖胖的身子,起身,回道:“是,奴才马上派人去办。”

    这件事了了,周王又低头去翻面前的那堆奏折,要粮的,要钱的,要人的,还有从东南传来说是之前的反贼似是又要作乱请求皇上派兵镇压的,也有各地粮食吃紧粮仓已空之事。

    瞧来瞧去,周王是一个字都不想看,庆总管在一旁瞧了,知道周王心烦,他自然也知道周王最烦心什么,禀告上来对辽一战是胜了,可是损失那么多的兵,钱粮也消减那么多,说白了,这一战到底是胜是败谁不心知肚明。

    周王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他不知道,也不敢问,此时只是劝道:“陛下,这夜毕竟深了,要不等明日再看,或是去绛芸殿,听说孜贵妃新学了曲,早就想给陛下唱来听听?”

    见周王没应,他又讪笑着转口,“要不去皇后娘娘那儿?这段日子没去,我听说估计就这几日就要生了,这时去瞧瞧……”

    周王摆摆手,道:“又没有生?去瞧什么,摆驾绛芸殿吧。”

    “是。奴才这就吩咐。”庆总管忙应了。

    周王忽唤住庆总管,“庆子,你说,这一仗到底能赢么?”

    庆总管听此,身子一僵,要知道,这要是说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陛下,这……奴才不敢妄言,只是这定远定远,当初奴才一听,就觉得一切一定依这名字所言,陛下定能如愿以偿。”

346 春阳·远方

    庆总管随着皇攆向绛芸殿走去,他长舒一口气,刚刚在御书房,他说完之后,周王倒是没有再难为他,过了一会儿,脸上露面疲乏的表情,“算了,去绛芸殿。”

    且说庆总管回头拿到写给祝钰的信笺,细细小小的一条,他细细打量后,便让人卷成小小地一条,塞入鸽子腿中。

    当初祝钰托他照料这几只鸽子的时候,他自然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叹口气,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也不知谁赢谁输?

    被选中的鸽子是几只鸽子中最气质昂扬的,灰白色羽毛一抖,咕咕叫了两声,便消失在空中。

    庆总管心里还是有些打鼓,他仰头看见那些信鸽消失在空中,便又唤来小太监,将刚刚信笺上内容重新写上一遍,让人快马加鞭送去。

    这样总应该万无一失吧。

    从南向北,从东向西,一只小小的信鸽掠过,扎入了密林之中。

    穿过密林,反而是一片宽敞的平地,矗立着几间临时搭起来的木屋,只有中间一间略小的木屋显得精致一些,其他七八间木屋都是宽大却粗糙,连窗户都是随意开的,有的宽些,有的窄些。

    房子周围来来回回穿行着一些人,有人抱着干柴,有些则蹲在角落给那些野兔、野狐扒皮,旁边还有就着树桩咚咚拿着大砍刀跺肉的,在旁边,一口大铁锅里汤咕咚咕咚翻滚着,传来浓郁的肉香。

    “诶,我说,我们要在这儿待在多久?”

    “天知道,我估计皇上早就忘了,忘了我们这些人。你瞧瞧天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吃毛饮血是吧,你瞧瞧这满手的血腥。”

    “什么叫吃毛饮血,这毛你吃么,那叫茹毛饮血。”那正在扒皮的男子嫌弃地看着一旁正剁肉的兄弟,把手里还未剥完皮的血淋淋的野兔凑到他嘴边,“来来来,你吃一个,你饮一个……”

    “行了,行了,三牛,你不就比我多识了两个字,用得着炫耀么。”

    “诶,你说,那,什么”说道这儿,被叫做三牛的汉子压低了声音,望了望当中的那小木屋,“真人到底怎么打算的,让我们这一天天找,要找到什么时候。这寻,寻龙脉不是应该他那什么,稀里哗啦一施法术,确定了位置,我们再一上手,不就完了,这他天天闷在屋子里,我们一拨拨找,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或许是因为这狗蛋的日子,他语气之中的埋怨之意尽显。

    “这谁知道,算了,算了,别埋怨,埋怨有用么。”

    ……

    当然就在这时,一只鸽子扑腾扑腾飞向中间的小木屋,他在窗棂上咕咕叫了几声,然后钻入祝钰的怀里。

    祝钰看见那鸽子,亲昵地用手抚了抚鸽子的毛羽,然后从鸽子的腿上取了信,打开之后细细瞧了。

    “我说,真人,走,吃饭去!”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声音,有人推门而入。

    他看了一眼正看信儿的祝钰,又瞧见屋里正在地上扑腾着翅膀的鸽子,惊奇道:“怎么?飞鸽传书?这鸽子真牛,竟能飞到这儿,是谁的信?窦老大?没听说窦老大平日训的有信鸽啊?”

    郑铎一面说着,一面探头朝祝钰手上的纸条望去,祝钰倒也没遮掩,随手将信笺递上去。

    郑铎很快扫完了,然后喜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能回去了?说实在的,天天在这儿钻林子,闷都闷死了,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随老大上阵杀敌呢?”

    祝钰问道:“回去?郑铎,你觉得回去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会如何?”

    郑铎听到祝钰这么问,愣了一下,才结巴道:“这个,这个,上次窦老大来,不是说对西辽的战役起了,估计回去,回去若陛下不追究这寻龙脉的事,我就恳请陛下上战场去杀蛮夷去,再不济,留在京城护卫京城百姓、守卫宫中安平,总跑不了这几样吧。”

    说到最后,郑铎心里犯嘀咕,不知道他祝钰问他这个是何意。

    祝钰收回信笺,手一抖,便见那纸条已然燃烧了起来,很快化为灰烬。

    “郑奉玉,郑俞生两位大人,七日之前,在对辽的战役之中,不幸身亡。”祝钰突然低声说道。

    “啊?”郑铎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听到祝钰的话,脸上的笑僵了半晌,才猛地转过头,抓住祝钰的胳膊,惊讶道:“你,你说什么?!我爹、我大哥他们,他们怎么了?!”

    祝钰又一字一顿道:“十七日之前,郑奉玉、郑俞生领命前往西辽,他们一路向北,在益州来水县遭到辽军袭击,敌众我寡、三面分攻,他们虽拼命抵抗,并向后续援军求助,但最终不敌,全军覆灭。”

    郑铎只觉脑中轰轰一片,全军覆灭几个大字在脑中不停地震荡,半晌才喃喃道:“死了?死了?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骗我,你骗我,真人,你骗我对不对,你在这儿,怎么可能知道我阿爹和哥哥的情况,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对不对?”

    郑铎紧紧地抓着祝钰,一脸的不可置信,一再反问,再反问,只望从祝钰的口中听到“这不过是骗你的,这是笑话”之类。

    但祝钰只是淡淡地拿掉郑铎的手,然后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纸,递了上去,郑铎慌忙接过,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那一站的惨烈。

    上面的字迹他是认得的,正是窦老大的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那上面的字的,双手颤抖着,嘴唇也跟着微微颤动,纵然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此刻,依然是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如脱了线的珠子,滚落再滚落。

    那纸张上的字迹早已被泪浸得一片漆黑,但郑铎只是盯着那信纸,半晌,才抬头望向祝钰,发出一声呜咽,“阿爹,阿爹,哥哥,哥哥,我,我,真人,真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抬起头,涕泪横流。

    此时门外的人听到冷不丁从真人的屋中传出一声声呜呜的哭声,都面面相觑,心道:“这头儿怎么了,怎么叫真人吃饭,却大哭起来。”

347 春阳·禀告

    穷奇搓了搓手,脸上有一丝丝紧张,距离上次来这儿,已经过去两月有余,人间早已由冬日入了春,可是这里仍是一如往日,碧玉沉石的宝殿,琼香缭绕,云雾漫漫,空旷的宫殿并不见一人,他却不敢像上次那样有那偷偷溜进去的想法,他甚至一点也不想来这儿。

    又不知等了多久,他甚至觉得有些困,终于,有一个身影闪了出来,仍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仙童。

    仙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圆圆的眼睛,脸上甚至还有酣睡的压痕,这次他到没有拿短枪,但脾气仍是不好,看着穷奇,“喂,你是什么家伙,跑这儿干什么?!”

    穷奇听到那仙童的话,心里忍不住暗骂,但脸上仍是堆着笑,虽然这笑在他这张平日冷冰冰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奇怪,“那个仙童,您忘了,我是穷奇,前一段我常来的找天君来这儿,跟您打过好几次照面。这一段我一直在人间忙活,所以您瞧着也就脸生些。我这次来,也是得了天君的信,我这儿等了半天,还有要事要禀告,您看,您看要不您进去给我禀告一声。”

    穷奇话说得越恭维,心里的骂声也就越大。

    仙童听了穷奇的话,上下打量了穷奇一般,然后摇头道:“穷奇?不认识?没听过,我说你这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妖,我们天君怎么会同你扯上关系,再说天君今日不再,你速速离去,莫要扰了灵虚殿的清净!”

    穷奇吸了吸鼻子,目光之中闪过一丝杀气,但很快便烟消云散,仍是一脸和气的笑,“仙童,我真没说谎,不信你问问真人就知道了,对了真人送来的信我还留着,不信我拿给您瞧瞧,您一看便知!”

    穷奇又恭敬道,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白色的锦帕,锦帕上有些许金色的字迹盈盈闪闪。

    其实当时穷奇接到这锦帕时,本想一毁了之的,甚至用手撕扯了好几下,可是那锦帕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竟然安然无恙,而他平静下来,却又不敢乱只得将那锦帕揣入怀里。

    仙童鄙夷地看了看穷奇,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锦帕,嫌弃地接了过来,摊开随意扫了几眼,似是认出那锦帕确实是出自天君之手,便又将锦帕扔了过来,冷冷道:“是又怎么样,可是天君这会儿不在,你若想等便在这儿等着,你若不想,那就改日再来!”

    真是小鬼难缠,穷奇心里又连骂了好几句,仍乐呵呵道:“仙童,您看,我真的有要事找天君,呃,对了,我在人间时发现了一样好玩的玩意儿,当时我就想拿来送给仙童,你说我这脑袋,怎么一时之间,竟然忘了!”

    穷奇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然后连忙又从怀里掏出另一样东西,一个只有巴掌长的银枪,倒是精致。

    仙童随便看了一眼,嫌弃道:“这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像献宝一样哪来!”

    穷奇忙笑着解释道:“仙童别忙,我知道这人间的东西您是瞧不上,这东西也不值什么,可是这东西做得倒是挺话心思,我演示给您瞧!”

    说着穷奇拿着那小巧的银枪抖了三抖,却见刚刚还只有一小截的银枪一下子变长至三尺来长,枪身光滑,枪头锃亮,十分引人注目。

    果然仙童露出了好奇的目光,语气却仍是不善:“哎,拿过来我悄悄!”

    穷奇连忙哎了声,将银枪递上去,心里长舒一口气,这玩意儿还是在宫里偶然瞧见的,不知是谁献给周王的,他随手摆在了御书房,他觉得精巧,便揣到怀里,没想到这会儿到用上了。

    仙童虽然不稀罕这人间的物件,这枪自然比不上他平日使得,可是他随意甩了几下,这枪长短变换十分利落,又打造得十分精巧,倒不失一样好玩意。

    果然,仙童拿了那枪,随手在手里转了几转,也不说还,穷奇又弯腰恭敬道:“那个,仙童,您看天君今日可曾回来?我就在这儿等上一等可好,等天君回来了,劳烦您给我说一声……”

    还未等穷奇说完,便见仙童冷冷道:“行吧,你在这儿等着!”

    说着一扭头手里的银枪揣入怀里,身子一闪,入了殿内。

    穷奇暗自嘟囔一句,“什么东西。”当然,他没敢出声,又想啐上一口,最后只是狠狠咽了口吐沫。

    这一次又不知等了多久,才见仙童重新出现在眼前,冷冷道:“行了,进去吧。”

    “啊,谢谢,谢谢仙童!”穷奇忙不迭道谢,终于可以进了。

    没想到两月过去了,这殿外之景没有改变,这殿内也一如旧日,扑面的仍是粉艳艳的桃林,灼灼夭夭,香甜之气弥漫横生,穷奇照例吞了吞口水,之前还能大着胆子要桃吃,这次,天君不把他吃了,就万事大吉了。

    穷奇目光投向桃林深处,想去寻天君的身影,可是他将桃林看了个遍,也没瞅见,他自然是不敢贸然踏入桃林的,只得高声叫道:“天君!天君!小人穷奇有要事禀告!还恳请真人现身!”

    一连喊了好几声,却连一点点回应都没有。

    穷奇揉了揉鼻子,悄悄地往前走了几步,若是再走几步,便能触及那粉扑扑香喷喷的桃子。

    但就在这时。

    “你想干什么?”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

    穷奇的身子猛然一僵,抬起头,用力挤出最大的笑脸,面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果然看到一位仙风道骨身穿金丝白袍的仙人。

    “天君,没什么,就是,就是刚刚唤天君,半天也没听到声响,便想寻一寻,寻一寻。”

    天君轻哼了一声,踱步而来,等走到穷奇面前,才停住,又道:“这些日子没见,怎么翅膀硬了,我交代给你的事也不做了?是不是觉得你在人间,我就不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天君交代给我的事,我可是一件不拉地做着,不信,不信,您听我细细给您将来。”穷奇连忙弓着身子应道。

    “那饕餮呢?这家伙还没抓住么?”

348 春阳·叮嘱

    对穷奇来说,饕餮就像是一根针,狠狠地扎着他的心,这些日子以来,他派出无数只灵乌盯着六记斋,盯着六记斋的那些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出现。

    当然,他自己也寻了,京城附近,京城之外,可是,哪里都没有寻到那个身影,他甚至有一点点怀疑,难道饕餮受伤很严重,所以一命呜呼了?

    但这个答案,很快便被他否认了,饕餮那家伙,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死呢?

    一方面他迫切地想寻到饕餮,可是另一方面,他还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想法,那就是饕餮他永远不要出现好了。

    那日,在天君处得知他想让饕餮成魔的真正原因,成为魔刀,可是成为魔刀之后呢,天君的大计就真的能实现么?那么他呢?他的结局又会怎样?天君会不会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一想到这些,穷奇对于天君就不那么尽心尽力。

    所以此时,当天君质问穷奇饕餮为何还未捉到时,他自然而然,装作无可奈何的表情,“那个,天君,这些日子,我来来回回,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是谁知道饕餮那么狡猾,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再说,最近不是忙着您交代的那件事,所以这也是分身乏术不是么。”

    天君冷冷道:“是么?还是你不想早日将饕餮寻回?”

    穷奇忙到:“天君说笑了,我可是做梦都想早些将饕餮巡回,您不是说有了这饕餮,便有了那举世无双的魔刀,到时候天君的大计不就唾手可得么。”

    天君盯着穷奇,见他说得真切,哼了一声,又道:“那你说说,人间的事怎么了?”

    穷奇听了,立马邀功一般向天君道:“这个自然全都按照天君要求的那样,最多再有两个有余,这大周恐怕就要亡了……”

    穷奇说得肯定,天君仍是冷淡地听着,待穷奇说完他才淡淡问道:“这次,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吧。”

    穷奇立马道:“这次我都安排好的,向南混沌把控,向北梼杌他……”

    这次没等穷奇讲完,便被天君打断,“你不用讲这些,我要得只是结果。既然你说两月有余,那就给你三个月,三个月我要听到大周灭亡的消息,还有,三个月后无论生死,我都要见到饕餮。”

    穷奇一脸为难道:“那个,前一个肯定是没有问题,可是这第二个,恐怕,现在饕餮踪影全无……”

    天君却不耐烦道:“穷奇,你没有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穷奇只得应声道:“小人明白,小人一定全力以赴,不负真人的所托。”

    天君见穷奇应了,脸色方好了几分,道:“穷奇,我经营这么年,就是为了这一刻,如今天界的事我已经谋划地七七八八,就只差这两件事,若是因为这你耽误我的事,你应该知道后果的。。”

    穷奇忙道:“是,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天君已然走到穷奇前面,霎时面前出现一张白玉剔透的长椅,他索性往那长椅上一坐,居高临下看着穷奇,“今日我唤你来,一来是怕你山高水远的,忘记了你的使命,二来,还有另一件同你说,”

    说到这儿,天君停下来盯着穷奇,见他仍是恭敬地半弯着腰,“您说,您吩咐。”

    “一早我便同你说过,我天君谋划的这些,是万不可被其他人知晓,否则,不仅功亏一篑,就连命恐怕也灭了,当然,我是如此,你穷奇也是如此,你可不要想着,这一次,你可能像千年前一样,就算败了,也能捡回一条命。”

    穷奇不知天君说这些是何意思,但此时他仍不动声色,附和道:“天君说得是,小人当初既然决定跟随天君,自然早就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天君一声吩咐,就算是刀山火海,小人也要冲到前头……”

    天君听到穷奇一副衷肠所言,仍是不为所动,反而有些厌烦他的这副嘴脸,打断道:“我话还未说完,你急什么?”

    “您说,您说。”

    “这些日子,我虽未在人前显露,可是前些天,在蟠桃盛会上,我碰到了地藏那家伙,他似乎是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还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可否认识四凶和娇娆?他还告诉我说,几个月前,他的逆徒娇娆在人间被打成重伤,在她弥留之际,说她和四凶的穷奇,受到天界某人的指使,想要扰乱三界太平……”

    天君不咸不淡地讲着,穷奇却是听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要知道,他一直以为娇娆那女人早就死了,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被地藏王救了,倒是她大意,忘记了娇娆那女人就算跟着他们混的时间再久,说到底她的身份仍然是地藏的六使者之一,大慈天女。

    那些日子,穷奇虽然没有将天君的身份和盘托出,但是很多事并没有避着娇娆,娇娆又十分聪明,就算不知道,想来她也能猜出一二,再通过对天君的描述,娇娆就算不知,对天界熟知的地藏,通过娇娆的描述,猜出天君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穷奇忙俯身向前,结巴道:“小人,小人不知道娇娆她没死,当日,她阻拦我和混沌捉拿饕餮,后又为救饕餮而挨了一刀,当时明明她眼瞧着不行了,小人又忙着追饕餮,所以就没顾得上娇娆,谁成想她竟然被地藏救了,这么说娇娆她……”

    天君冷冷道:“地藏虽然怀疑,但是他并没有证据,也不肯定,想来只是诈我。”

    穷奇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天君又道:“但是,他虽然没有证据,这也不代表可以万事大吉,穷奇,地藏那家伙虽然不能将手伸到我这里,也不代表他不能将手伸到你那里,接下来,你行事可要小心点,别让那家伙抓住把柄。还有,”

    天君又冷冷吩咐了几句。

    “是。是,这个小人自然明白。”

    天君瞧着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男人,脸上是不屑的神色。半晌才冷道道:“行了,你回去吧。”

349 春阳·梼杌

    待穷奇告辞退出灵虚殿,见到仙童仍兴致勃勃地玩着刚刚穷奇给他的那银枪,见他出来,只是淡淡丢了一眼,目光便又移向那银枪上。

    穷奇忙堆笑着向前,“那个,仙童,若是没有其他事,小人就先走了。”

    仙童只当没听见,看也不看他一眼。

    穷奇只得讪讪走了。

    仙童见穷奇的身影消失了,才收了银枪,走入灵虚殿。

    “天君,就这么放他走了?这家伙心思太重,我怕到时候再被他反咬一口。”

    天君不在意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家伙,不过是一颗棋子,一个小卒,别看无足轻重,可是放一旦放到敌方阵营,那便是一团炸药,我要等的便是那个时计。”

    “是,孩儿明白了。”

    “不过,青鹿,过些日子,你还是下界走一遭吧,指望他去寻饕餮,指不定要等到猴年马月,还有,地藏那儿,可别暴露了。”

    被成为青鹿的仙童,天真无邪的小脸仰头一笑,道:“放心吧,孩儿自有想法,师尊不是讨厌李太白那老儿,不如我就变成他的徒弟,这样,就算被他发现,也不会想到是师尊,毕竟,李太白可是养了两个好徒弟不是么?”

    听到青鹿的话,天君也忍不住笑了,“你这小孩,坏心思也不少。去吧。”

    ……

    且说穷奇出了凌霄殿,落到了不周山,此时不周山已经绿意葱葱,当然穷奇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脸上是嫌恶的神色。

    半晌,他才腾云而起,御风而飞,但方向却不是京城,而是向西辽的方向。

    说起来,是该好好同梼杌那家伙好好聊聊了。

    不同于混沌的吊儿郎当,虽然嘴里没几句好话,但是心思并不难猜,梼杌,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对谁都乐呵呵的,问他什么都好好好,但他心里究竟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当初穷奇甚至还想过不将梼杌拉上船,但是后来他还是这么做了,毕竟梼杌的属地就在西辽,若是背着他做这些事,恐怕难保与他为敌,既然如此,还拿旧日情谊,以饕餮未共同的敌人相邀,拉拢他。

    他听到穷奇的计划,脸上仍是和气的笑,半天才问道:“穷奇,我帮你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穷奇想到此,仍是忍不住轻声哼了一声,脚上的速度却没停,而这时往下望去,山越来越高,寒意也越来越重,掠过前面的高山,已然是大片大片的草原,还有一片一片的兵马,混合着或浓或淡的烟,穷奇再空中略微停了一下,才飞身向一个帐篷飞去。

    他落了地,容貌也随之发生变化,剽悍魁梧,浓须大眼,身上裹着厚厚的铠衣,他往四面瞧了一眼,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便拉开面前的一个帐篷的帘子,走了进去。

    不同于外面的春寒料峭,帐篷里却是十分温暖,帐篷中央有一张方桌,方桌上铺了一张羊皮缝到一起的地图,地图上的线条因为长期的翻阅,显得有些模糊,而刚刚还伏案盯着地图看的男人突然抬起头,盯着面前的这个不速之客。

    不同于外面那些彪悍而强壮的大汉,面前这人长得极为秀雅,身上穿得也是锦白色的长袍,皮肤也是白皙,一双眼眸更是清澈,他盯着穷奇瞧了半天,才轻笑一声,“好久不见,穷奇。”

    穷奇听到这话,哈哈一笑,往前走了几步,陷入方桌旁的一张长椅内,木制的长椅上扑了厚厚的虎皮,十分温暖。

    而那长椅旁边的另一张椅子则就简陋许多,上面只是扑了羊毛织成的垫子,虽然厚软,总是少了那些许的霸气。

    显然穷奇坐的那张椅子,才是平日梼杌坐的,梼杌此时只是瞧了一眼,脸上的笑也没落,但是也没坐,只是手抚着桌子,望向穷奇:“如今,两国的战事如火如荼,穷桑真人混入我西辽军中,意欲何为?”

    穷奇听了,哈哈一笑,“梼杌啊梼杌,我都没入戏,你倒是入戏怪深。”

    梼杌仍是笑,“不过习惯而已,在这地方呆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半个西辽人。”

    穷奇听到这句话,又笑:“梼杌,你莫要同我说这玩笑话,西辽人?我们就算披了这张皮,也不是人,至于西辽,我可不相信,堂堂梼杌会甘愿窝在这弹丸之地。”

    梼杌用手指着桌上的地图,一本正经道:“谁说这是弹丸之地,穷桑真人,你可知这段日子大周一败再败,这西辽军马上就要越过蒲陵山,直捣京城,也用不了多少时日,你这堂堂大周护国真人,不呆在周王身旁出谋划策,反而深入西辽军内,莫不成阁下的想弃暗投明?”

    穷奇见梼杌仍是面色正经,嘴角含笑,好像自己说得并不是笑话,而是确有其事。

    穷奇用手随意拍打了拍打长椅扶手上耷拉的虎爪,才抬起头,又是一声大笑,“啧啧,梼杌啊梼杌,你还真是过足了戏瘾,罢了罢了,我可陪你演不下去了?我问你,你这西辽军还需多长时间能攻入京城?”

    梼杌这次没有再说玩笑话,而是正经道:“最多四十五日,只要穷桑真人或者其他家伙不插手的话。”

    穷奇也起了身,望着摊在桌上的地图,道:“插手?我又怎么会插手,我巴不得大开城门,夹道欢迎。”

    梼杌耸肩,“也不知大周的皇帝,听到你这么说,会作何感想?”

    “他?若不是想让他瞧瞧着国破家亡的盛举,我下药也不会那么轻。”穷奇嗤笑道。

    梼杌忽抬起头,盯着穷奇,“饕餮那家伙,我听说是逃了?难不成还没有找到。”

    穷奇听了,神色也不似刚刚那么轻松,而是直视梼杌的眼眸,反问道:“你呢?你是想我找到饕餮,还是不希望我找到饕餮。”

    梼杌静默了一刻,才哈哈大笑道:“穷奇,你怎么会这么问,当初咱可说好了,饕餮那家伙,害得可是我们三人,我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350 春阳·心事

    此时,刚刚去小解的原本守在军师帐篷外的士兵回来听到帐篷里似是传来说话声,他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平日里,他们这个军师虽然看似待人和善,可是做事极为苛刻,他要一张纸,你若给他拿两张,他必定要罚你,而若是没有禀告就让人误闯入他的帐篷里,也少不了一顿惩治。

    刚刚他实在憋不住所以才换人替他看着,飞快跑到边角解决,可没想到回来信誓旦旦说替他看着的人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而帐篷里不知闯入了什么人。

    他听了半晌,只是模糊间听到有两个人的声音,但到底说得什么话,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心里惶恐,只得靠近再靠近,又再心里嘀咕,到底要不要进去请罪,就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忽然听到立马传来陶军师的声音,“外面是什么人?唯唯诺诺在干什么。”

    声音不大,甚至和和气气的,但听到那小士兵的耳朵里,却好像谁猛然刺了他一刀,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的一角,往里面看去,此时,陶军师正立在长桌前,而一旁他常做的虎榻上坐了一个人,那人穿着打扮与他倒是差不多,但却十分面生,不像是他们营队的人,但他的姿态气势却与陶军师差不多,懒洋洋地斜着身在躺在虎塌上,手甚至还时不时抚着虎塌上的虎爪。

    他心里惊诧,不知这人是何来路,又不知自己该如何处置,只得瞪大双眼盯着穷奇。

    梼杌见这小兵呆若木鸡一般盯着穷奇,脸上的笑收了几分,“你看什么呢?”

    那小兵忙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这……这人……小人刚刚小解去了,所以才让他跑掉大人您的帐内,这人我瞧着脸生,所以,所以就……”

    梼杌懒得听他在这儿长篇大论,便打断道:“这位是我的一位旧友,莫说你不在,你就算在,也拦不住他,行了,去打壶羊奶酒,再弄两个小菜送来。”

    那小兵应了差事,心里长舒一口气,难得今日陶军师没有罚他。

    待那小兵退下后,方听到穷奇笑道:“这你大人看起来还挺威风凛凛的。”

    梼杌也笑:“我在这蛮夷之地,就算再威风,也比不上大周堂堂的穷桑真人不是么。”

    穷奇道:“算了,算了,同你说这些,是真没意思,还是说回前面的话题,饕餮那家伙,我怀疑他就在京城,可是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寻到他的踪迹,你知道的,他之前喜欢的那女人的转世,可一直都在京城,这些日子那女人和饕餮的手下好像一直都在找人,但也无功而返,你说这饕餮究竟是故意躲起来,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梼杌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若是我记得没错,他从你那儿逃出来的时候,可受了重伤。不过说真的,我要是饕餮那家伙,既然好不容易逃出你这个魔爪,又何必深入虎滩呢。找个地方安安生生躲起来不好么?”

    穷奇大笑道:“梼杌,我们和饕餮那么多年,就算他现在变得翻脸不认人,可难道你还不知他的性子么,一旦认准的事,就算是死,也要达成的,不是么。就像当初,答应了天界那群家伙,说什么要抵御四方,护民安平,这些年就这么做了,还有喜欢那丫头,这么些年,听说投胎转世,连魂魄都不全了,可还那么执迷不悔。而他早就下了阻挡我的决心,你觉得他会当缩头乌龟么?”

    “不会。”梼杌肯定的答道。

    穷奇受了笑,又道:“不过,这当中也不是没有变数,你可知,饕餮逃出来之前,被他封印起来的恶,可是被我放了出来,所以我在想,或许他被那一半折磨地爬不起来也是可能的。更何况娇娆那女人还在身上种下了无药可解的噬心蛊之毒。想想真是可惜啊,就这么让饕餮那家伙给逃了。”

    梼杌听到穷奇说了这么多,才笑着问道:“看来,你的意思是饕餮那家伙应该正饱受着令人愉悦的痛苦,说不定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对么?”

    穷奇一副确实如此的样子,道:“除此之外,我是想象不出。”

    梼杌摇头笑道:“穷奇啊穷奇,我可是记得当初我们四人,你可是同饕餮那家伙关系最好不是么,结果到头来最狠心的也是你。”

    穷奇不屑一顾道:“说得好像你没有背叛一样,是,当初唤你来对付饕餮,你推脱了,可是你也没反对不是么,你也信誓旦旦说饕餮活该,所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梼杌仍是笑,“怎么,我不过说了一句往日,我又没说其他,你就那这么串话来堵我。说白了,旧日,我们四凶的确有兄弟之情,可是这些在我们被罚诸四裔之时,各自为战之时,早就没有了。所以,穷奇,当日我之所以没有反对,不过也是因为我没有反对的理由。算了,此时在讨论这些,又有何意义,穷奇,你大老远跑来,我想可不是为了同我叙旧吧?”

    穷奇刚想说话,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声音,“大人,酒菜拿来了。”

    梼杌望了穷奇一眼,才将目光投向门口,“进来吧。”

    “是。”进来的仍是刚刚的那个侍卫。他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银壶,两个酒盏,两双筷子,还有一盘刚考好的羊腿,还有切好的羊肉,另有一盘焦香淡淡烤饼,奶豆腐。在这军营之中,来来回回的,也就这些东西。

    侍卫端着托盘,不知道要放哪里,平日里大人都是坐在虎榻上,这饭菜就放到旁边的小桌上,他吃得也简单,所以倒也放得下,只是今日?

    梼杌看出他的迟疑,随手将长桌上的地图折了两下,推到一旁,然后道:“就放这里吧。还有,我和老友有要事要谈,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来打扰。”

    侍卫听了忙利落地应了是,便将饭菜一一放到桌上,见梼杌摆摆手,便退下了。

    梼杌随手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另一杯递到穷奇面前,道:“来吧,敬不复存在的过去。”

351 春阳·来意

    穷奇看了一眼面前那杯清淡的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酒,接过来,笑着说:“怎么?喝了这杯酒,过去的就一笔购销了是么。”

    梼杌端起酒杯轻轻碰了穷奇的酒杯,然后徐徐饮下,穷奇见此也一口喝下,酸辣的马奶酒,下了肚,穷奇微微皱了下眉,梼杌又回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才笑道:“怎么,喝不惯?我早就说过,我们这不比大周地大物博,就连酒,也只有这用马奶酿得奶酒。”

    穷奇不动声色地将酒杯放到桌上,又看了一眼桌子上酒菜,并不动筷子,却道:“行了,梼杌,等你的辽军打下了大周,你想吃什么没有,想要什么没有。”

    梼杌轻笑一声,道:“行行行,咱们说回正事,你来这儿,到底所谓何事?”

    穷奇笑道:“难道我酒不能找你来叙叙旧么?”

    “你?混沌找我来叙旧我还能相信,你穷奇,说什么我也是不信的。”梼杌回道。

    “果然,还说我们没有旧情,这世间怕是再也找不到比你更了解我的人了。梼杌,今日我来,是有件事,但也不算什么大事。我想问你,若是攻打下大周,这大周皇室,你们会怎么处置?”穷奇绕了半天,终于说回正题。

    梼杌略作思忖,才道:“这个么,说实在的,我和皇上还真没有就这个问题商讨过,不过你应该也知道,这大周没了,这大周的皇室,又怎么会安然无恙,杀或不杀,无非就这两条路。怎么,难道穷奇要替大周的皇上求情?”

    穷奇听到求情二字,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大笑道:“求情?你觉得可能么,我会替那家伙求情?真是好笑。我是想让你们赶尽杀绝,最好血洗汴京,一个不留!”

    穷奇说到最后,脸上也似是沾染了血腥之色,明明在笑,却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哦?没有看出来,你竟然这么憎恶这大周的皇上,是他做了什么惹到你了。”梼杌笑着问道。

    “这个,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对我颐指气使的人了,更何况是一个无能的储君。”穷奇淡淡解释道。

    “明白了,这倒是没什么难的,这些蛮夷子,若是真攻打下大宋,不让他们在大宋城里好好玩上一玩,也是件难事。一群狼,面对一群小绵羊,怎么可能不饱餐一顿?不过,就是不知道你想做到何种程度?”梼杌又问。

    “这个么,”穷奇手指轻轻在桌子上叩了叩,然后道:“自然是越血腥越好,一想到那副景象,我就觉得全身血脉偾张,我想你应该懂得那种感觉。”

    梼杌面色倒是沉静,半晌才笑了,“也是,说到底,我们本来就是妖兽,不是么。对了,你说的这些,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穷奇假装不懂。

    “你知道我说的谁,虽然你没给我明说,可是我也能猜到,你背后有人吧,我做这些倒是无所谓,其实说白了,我做什么都无所谓,但是,我也不能白白给人当棋子。不是么?”梼杌脸上带着笑,好像说得是今日天气很好之言。

    穷奇也笑了,道:“告诉你也不难。”

    穷奇说完往前移了两步,两人几乎面贴面,穷奇才凑到梼杌的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却见梼杌的脸先是轻笑如常,但渐渐的笑意褪了,取而代之的一脸凝重的表情。

    而这时,帐篷外的刚刚送饭的侍卫没敢再凑近听帐篷里到底讲些什么,事实上从他送饭出来,他也没再听见帐篷里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当然他将这原因归结于这会儿正是营内换岗的时间,人来人往,吵来吵去,十分喧嚣,自然就听不到帐内的声音。

    当然,他也无暇关注帐内到底讲些什么,他虽然对刚刚同陶大人说话之人的身份有些好奇,但这时他却为另一件事发愁,就是到底要不要进去。

    一刻之前,陛下派人传来口信,传陶先生前去觐见,照理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可犹豫,只是刚刚陶大人专门交代过,不要进去打扰,这时进入岂不犯了大忌?但陛下的口信又岂是能耽搁的。

    如此这般,他再帐篷外来回走动的,越加烦躁,心里只是期盼着帐内两人能早些谈完。

    又过了一刻,刚刚派来传信的侍卫又来了,脸上十分不悦,“我说,你进去禀告了没有,皇上那边催了,说陶先生若是没有急事,就赶紧过去。你倒好,着半天了,还在这里来回晃悠。”

    那侍卫只得小声道:“不是我不想进去,而是陶大人屋里有人,刚刚还特意交代我了,没有什么急事,千万不要打扰他。你又不是不知道陶大人的脾气,我若着贸然然闯进去,大人怪罪下来,可是掉脑袋的事。要不,要不然你进去得了,反正这口信是你带来的,你直接禀告给大人岂不更好?”

    “这……”传口信的侍卫一下子吃瘪了,他自然也知道这陶吴大人的脾气,见对面之人将皮球丢给他一副恍然轻松的样子,声音又硬气起来,“你是陶大人的帐外侍卫,你去禀告是理所应当的,我只是传口信的,话带到便是,反正皇上见不到陶吴大人,怪罪下来,首先也是你的错。”

    “这怎么是我的错,我明明让你进去禀告的,你不进去,结果耽误了皇上的事,这与我何干?”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言,谁也不肯退让,到后来甚至推攘起来,都没个轻重,旁人瞧见这两人在陶吴大人的帐外扭打起来,刚想上前劝阻,只听“轰”的一声,一个人脚拌到另一个人的脚,另外一个人忙去拉面前之人,结果两个都没个重心,赫然往梼杌的帐篷上倒去。

    倒是没有将那帐篷带倒,只是其中一个侍卫的手里的长枪不知怎么将那帐篷刺破了一个大口子。

    紧接着便听到梼杌的略显不耐烦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是什么人?”

    两个人霎时呆若木鸡,你瞧着我,我望着你,都心道,这下,可惹上大麻烦了。

    两个人谁也不敢动,却听到门帘忽地掀起,梼杌望着门口的两人,“你们干什么呢,进来!”

352 春阳·破竹

    两个侍卫心惊胆战地入了帐篷,两个人低着头,对看了一眼,然后面面相觑,其中那个一直守在帐篷外侍卫悄无声息地将梼杌的帐篷打量个一遍,心里却直犯嘀咕,怎么着帐篷里就剩下陶吴大人一个人了。

    而另一个侍卫见帐篷里没有人忙狠狠瞪了那个侍卫一眼,然后才哈着腰同梼杌道:“陶吴大人,皇上拍小人来请你,说是有要事相商,结果走到门口,这斯非说你这帐内有人,还说不让你打扰您,我说皇上的事耽搁不了,他还不听,情急之下……”

    “情急之下两人就在我的帐外打起架来,还将我营帐弄破了是么?”没等那侍卫说完,便被梼杌截断道。

    “是,是,我们就是不小心推攘了一下,也没怎么……”那侍卫又解释道。

    倒是一旁的侍卫见梼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没敢出声,只是低着头。

    “哼哼,”梼杌嘴角一撇,笑道:“怎么?难不成我还得谢你不成,这么替我着想,怕误了我的事?来人!”

    说到最后,他脸色已冷如冰霜,原本听到声音之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侍卫,这时听到梼杌唤人,忙应声上前。

    梼杌指着在两人道:“这两个人违反军规,拉下去,杖打五十大板。”

    “大人,我知错了,您开恩啊,开恩……”

    若是平日,遇见这事梼杌或许就不追究了,可是谁让他今日心情不好呢。

    待那两人被拉下之后,梼杌看了一眼桌上早已冷掉的酒菜,一旁的虎榻上还陷了一大块,他的脸色沉沉。

    这时,门口又有一个侍卫迟疑地站在门口,却不敢往前进,梼杌以扭头瞧见他,不耐烦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这侍卫仍是辽王派来的,他一请再请不见人来,而派去请人的侍卫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心里等不及,便另唤了人来。

    “那个,皇上派,派我来请您……”那侍卫唯唯诺诺地说着,也不敢往里面进,只是站在门口,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梼杌瞧了他一眼,冷冷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那侍卫见陶吴大人没有为难他,心里长舒一口气,忙道:“那,那我这带大人过去。”

    原本辽国的皇上并不在这儿,不过最近战事吃紧,梼杌所在的部队又打头阵,所以从半个月之前,辽国的皇上也就在这安营扎寨,亲自领兵,也因此,辽国将士的士气大振,将本就气势较弱的大周军打得连退十数里。

    今日辽王耶律金古这次换陶吴来,便是商讨下一步的作战计划,陶吴虽然不是辽人,但其军事、政治才华却是整个大辽境内都找不出一人,而更难能可贵的是陶吴还会一些非常人能办到的术法,他曾亲自见到陶吴随手一指人便非到空中,就连之前大辽境内大旱,牧草不长,都是由陶吴施法换来的大雨,解了燃眉之急,所以从开始的怀疑、不信任,到现在奉其为座上宾,而军师这个头衔也是特意为他设的。

    所以他今日虽然等的时间有些长,甚至已经有人讲刚刚在陶吴帐前发生的事向他禀告,这时等梼杌进来,他仍是和善道:“陶军师,来了?刚刚听说有人在你的帐前闹事?”

    梼杌原本冷淡的脸早就挂上了浅浅的笑意,道:“皇上,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两个小子目无军规,拉下去打几板长长记性罢了。”

    耶律金古听了,道:“那就好,下面那些人就是这样,几日不挨板子,就忘了自己姓什么,打几板子长长记性也好。”

    梼杌笑道:“是,不知今日陛下叫属下所谓何事?”

    耶律金古见梼杌谈起正事,也不再闲聊,从桌上抽出一张纸递了上去,大周派人前来谈和。

    谈何?梼杌的脸上笑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道:“谈和么?我还以为大周一心做着统一天下的大梦,这样的他还会谈和?”

    说着接过耶律金古递上的信笺,低下头扫了一遍,信上写得还算言辞恳切,姿态放得也低,甚至连允诺的赔偿也非常丰厚,对于辽国来说可是一次非常划算的买卖。

    梼杌很快看完,抬起头看:“皇上如何看?”

    耶律金古却反问梼杌,“爱卿如何看?”

    梼杌略作思忖,道:“当然,若是单单看这一纸求和书,对于我大辽是非常有利,毕竟两国交战,对于彼此都是一次大的消耗,我国兵力虽然强劲,但是在钱粮、物产等方面却远远不足,大周若是打持久战,我们恐怕会吃不消。不过,”

    耶律金古听梼杌的话音,似乎话里话外都在同意这一次的讲和,却听到梼杌话风一转,又接着道:“大周表面看起来确实如一头高大的骆驼,驼峰中贮藏满满,似乎能撑过他们走过漫长的沙漠的,但是,一头已经病入膏肓的骆驼,只要给它重重的一击,它就会轰然倒下。此时就看皇上是想收下它从身上割下的肉,等它慢慢恢复,还是一鼓作气,给它重重一击,让它再也爬不起来。”

    听到这句话,耶律金古眼神一亮,大笑道:“那自然是给它重重一击,毕竟那么一大头骆驼,只拿走它自己割下的那一点肉怎么够?”

    梼杌笑道:“我想也是。吞下大周,陛下就可要入主中原,自然离统一天下也不远了。这不也一直皇上一心所求么。”

    耶律金古道:“知我者莫如先生,只是我现在还有疑虑,毕竟我辽军最多只有二十万兵力,可是大周据说可有百万大军,虽说现在大周溃不成军,但就怕大周举百万大军打持久战,这样的话就有个万一。”

    梼杌反问道:“依陛下所看,之前这几仗,我大辽军对抗大周,可否是以一挡十?”

    耶律金古自信道:“这是自然,除了刚开始那一战,那大周带兵的那个姓窦还是姓什么的有些本事,剩下的全都是酒囊饭袋,而大周的那些兵,更是一个个连刀枪也拿不起,上了马没走几步便跌倒马下,这样的兵,莫说以一挡十,就是挡二十、挡五十都绰绰有余。”

    梼杌笑道:“既然如此,皇上还怕什么呢?”

353 春阳·两方

    耶律金古的顾虑在梼杌的一声反问之中打消了许多,但他并不是骄傲自大之人,所以虽然梼杌这么说,他仍摊开桌上的一张军师图,用手指着图中的一片区域,正是目前两军交战之地。

    “先生,你看,如今两军僵持在风岭关,这风岭关易受难攻,倒让大周那些兵,有了喘息之机,我军连攻三次,都未将其攻破。但风岭关虽然易守难攻,但是,这城却是座孤城,我派人探查过,大周的援兵恐怕都在数十里开外,而这城中已经被我们困了足有七八天的时间,若是再困上几日,等不来援兵,他们就被咱耗死了。可若是等来援兵,恐怕又要有一场恶战。”

    梼杌也盯着那图上看,沉吟半晌才道:“陛下,这有何担忧的,大周的援兵是不可能到的。这风岭关他们既然想耗,就让他们耗吧,至于这援兵么,我倒是有一计。正好前些天我在帐内无聊,配了一些药,这药无色无味,但是吃下之后,先是腹泻不止,而后高烧不退,纵然再强劲的兵,也会被让他们一个个趴着爬不起来。”

    用毒,虽然绝非君子所为,可是在战时,也是再寻常不过的谋略,只不过这寻药容易,下药难,耶律金古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方道:“爱卿的方子也不是不可行,只是这药如果入了这打周兵之口?”

    梼杌撇了一眼桌上的求和书,淡淡道:“这还不简单,不是有现成的理由么。”

    说着便将那求和书拿起,问耶律金古,“陛下,想如何处置这求和书?”

    耶律金古道:“刚刚爱卿不是说了,这求和不成。”

    梼杌笑道:“这不成有不成的法。”

    梼杌又接着道:“大周既然摆明了诚意,不妨让我们看看他们的诚意到底有多大,皇上不是想要两河之地,不如看看他们到底给还是不给。正好趁这段时间让将士们好好休整一下,下一次正好给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既然我们‘同意’这求和,自然也得有使者前去表明陛下的旨意,所以我恳求陛下派我前往,我想我需要去的地方正是二十里开外的徵阳,他们的援军的大本营。”

    听完梼杌的计谋之后,耶律金古大声叫好,“爱卿的计策果然甚好,如此这般,直捣黄龙,让大周那草包皇帝插翅也难逃。”

    梼杌笑道:“不是属下的计谋好,是陛下统军有方,我不过提了一点点小小的建议而已。”

    耶律金古摆手道:“爱卿不要自谦,若是此次你真的能助我打败大周,入主中原,加官进爵,你想要什么我便赏赐什么。”

    “谢陛下。”梼杌躬身谢道,却并不提前邀功。

    耶律金古最喜欢陶吴的就是这点,从来不邀功,也不居功,做起事来却十足十。

    耶律金古忍不住称赞道:“好极,好极,先生所说甚妙。真是,每次同先生聊完,我的心情就极好。”

    ……

    千里之外的京城,则笼罩着令人焦灼的氛围,就连天也时不时飘落些细雨,像是为着焦灼再撒上一些烦忧。

    陆瑾岚掀开六记斋的帘子,街上的人全都行色匆匆,哪怕正是中午十分,街上也并没有多少人,南桑街上有许多店铺早就关门了,一旁的包子铺前两日也携家带口南下去了,临走之前,那位多嘴大嫂还特意跑上门,叮嘱陆瑾岚,“姑娘啊,我知道你家男人不在,可是当今着世道,兵荒马乱的,还是别等了,早点关门走吧。”

    陆瑾岚塞给她一包六记斋的腌菜,让她路上吃,粮食自然是不能给的,也算谢了她这些日子的关照。待她走了,陆瑾岚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世道,当真如此么。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张柏何严松的打探,她自然知道的更多,刚开始朝中还瞒着,向民众说的也是我军虽损失惨重,但仍是险胜,所以请百姓们一定放下心来,不要以讹传讹,听信谣言。

    但事实上,大周战败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一传十,十传百,刚开始只有京中贵胄、朝中重臣知道这消息,但随着战况愈演愈烈,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

    与之而来便是如今这般风声鹤唳的局面,人人都说,这大辽要将将大宋灭了,提起当今皇上,也无所顾忌,直骂是昏君。

    陆瑾岚对当今皇上也没什么好感,这亡国之君当之无愧,但是亡国对她无所谓,她只是怜悯陷入战乱的这些无辜百姓,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因此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面对当今这样的状况,朝廷也不是没有对策,陆瑾岚听张柏说,好像已经派了使臣谈和,陆瑾岚听了,真觉讽刺,想当初她虽然不知道周王定下所谓的南征北战的策略时的意气风发,可是等后来她入宫之后,自然也是听了,却没想到,现在却因为连连的败退,不得不舔着脸求和。

    张柏又告诉陆瑾岚,周王之所以求和,也同穷奇不在有关,本来这南征北战的计谋就是他出的,如今他不见踪影,而战事又如火如荼,朝中能带兵打仗的将领也挑不出几个,更何况能打仗的兵也没有几个,所以大周不败才怪。

    周王也太高估自己,高估大周了。

    听到穷奇还没有回来,陆瑾岚也有些奇怪,难不成穷奇见计策不成,趁机溜了?但这个想法陆瑾岚很快否定了,就连芸卿也告诉陆瑾岚,穷奇绝对不可能溜走,他一定有更重要的事,不过这对他们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六记斋众人一直紧绷的神经可要松一些。

    当然还有一件事,麖呦被派去找祝钰,回来之后告诉她,祝钰和窦渊在一起,还说没想到这两虎相争,却让窦渊这只狐狸捡了便宜。陆瑾岚心里能猜出一二,又想起之前和窦渊、梁攸一同饮酒时窦渊说过的话,当时不以为意,现在却见端倪,一只苍鹰总会想尽办法飞的更高。

    这些事,有悲有喜,但最令人欢喜的是,掌柜,姜九,他醒了。

354 春阳·苏醒

    姜九苏醒是有预兆的,刚开始,张柏告诉陆瑾岚,说他去瞧掌柜的时候,好像看到他的眼皮动了动,然后他忙凑近叫了两声,姜九的眼皮好像又动了动,但是之后他再叫,却又没动了。

    刚开始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之后,他又唤了几次,有时候姜九的眼皮会动,有时他的手指好像也会微微颤了一下,张柏这才确定掌柜应该有了知觉,或许等不了多长时间,掌柜就会醒了。

    张柏觉得或许让陆瑾岚去唤醒掌柜应该会更有效果,毕竟,她是特殊的。当张柏将这些事告诉陆瑾岚,又央求试试,或许掌柜就会醒了。

    陆瑾岚迟疑了一下,同意了,这些天因为确定穷奇不在,所以陆瑾岚有时也会去瞧掌柜,或许是因为待的时间短,她倒是没有发现掌柜眼皮动或者手指颤。

    而这次,她坐到床头,细细打量床榻上的人,这些天的修养,他脸上的伤疤似乎淡了许多,肤色也白了一些,薄薄的被子盖着他的身子,只有手在被子外面放着,陆瑾岚盯着床榻上的人瞧了一会儿,想去握他的手,最终却又停下,又见他嘴唇有些干,便拎起桌上的茶壶往杯子中倒了一点水,然后走到床榻前,低下身子,一点点的将水送入姜九的口中,直到他的唇慢慢润了起来。

    她才直起身子,看着那个安静的面庞,低声喃喃:“穆姑娘,你要看看他么?”

    身体的穆芸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应道:“谢谢你,小陆。”

    陆瑾岚摇摇头,回道:“我本就想将这身子还给你,谈何谢呢,更何况,你和他本就应该在一起。”

    芸卿沉默了一下,才道:“不是这样的,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小陆,你记得,我不会拿你来换我的。”

    陆瑾岚回道:“谢谢,这件事,回头再说吧。”

    说完陆瑾岚也不再吭声,只是静静地等着,果然没等多久,便见陆瑾岚的脑袋垂了下,然后又抬了其他,此时她的眼神便于刚刚不同,像是一汪深水,她静静地看着床榻上人,许久才喃喃道:“小九,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一面,就像隔了山河,隔了时光,我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你。

    此时的“陆瑾岚”就是芸卿,姜九一直心里一直念的那个女人。

    他们或许想象过无数次见面的方式,但谁也不曾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

    芸卿坐到床榻前,静静地握起姜九的手,他的手凉凉的,还有一些潮,在芸卿的记忆中,姜九的手好像都是温暖的,每次自己冷的时候,他就会那么握着,将温暖传递给她。

    但是此时,她的手也是凉,姜九的手也是凉,就这么握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的手心都沁出了一些汗。

    芸卿却不愿意放开,仍是紧紧握着,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不见了。

    “小九,我听说你一直在等我,你怎么这么傻,当初我那么待你,你就应该将我忘了,何必等我,又何必将自己封印,你真傻,我也真傻,当时我为什么要带你去冥道,要是没有这些事,你说现在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芸卿喃喃道。

    “你知道么,当我从小陆的身体里苏醒,当我再看到你,我就忍不住哭了,我在想,小九,你怎么这么可怜啊,你可是饕餮啊,结果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芸卿就这么轻轻说着,从当初在两人在六记斋的日子,再到她和姜九在冥道时发生的那些事,还讲到自己魂飞魄散后游荡在饿鬼道,后来被师尊救回到天界,被师尊凝魂,又讲到自己被封印到陆瑾岚体内,而后重新回到六记斋之后,这些种种,也不管姜九能不能听到,就这么一点点讲着。

    芸卿有时候讲着讲着就会停下来,盯着姜九看上一会儿,又接着讲,这些往事,那些曾经以为早已淡忘的细节,现在想来竟然那么清晰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就好像面前之人,以为自己会慢慢淡忘,可是在重新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芸卿突然觉得自己的手上突然传来一点点的力量,她忽然一愣,才觉察出来是是刚刚有人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低头去瞧,只见自己握住的那只手缓缓地在她的那双手上颤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然后猛然反握住她的手。

    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双手握着自己,芸卿愣了一刻才抬头看向姜九的脸,姜九的眼皮似乎也跟着动了一下,但是他并没有睁开眼,好像刚刚那一握是不自觉而为之。

    “小九,小九,你听得到我说话是么,我是芸卿,穆芸卿啊,你醒醒,你醒醒好么,我知道你一定能听到我说话,你不是一直在等我么,如今我来了,还记得你睡过去之前么,我叫你了,你瞧,你都睡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你快醒来吧,你一醒来就会看见我了。”芸卿翻来覆去说着,也不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带着那一点点的期盼,想要唤醒床上沉睡之人。

    终于睡在床上的那人似乎抬了抬胳膊,手也微微动了动,然后握着芸卿的手也似乎有了力量,然后眼皮也跟着颤了颤,又眨了眨,终于睁开了眼睛。

    姜九睡了太久,以至于适应了好久,才习惯了面前的光明。他看着面前的人,是熟悉的面庞,他嘴唇抖了一下,喃喃道:“小陆……”

    但他说完之后似乎迟疑了一下,又吐出了另一个名字,“芸卿……”

    这一声芸卿在心里唤了无数次,此时叫出来还带着一点点的不可置信,毕竟面前这人明明是陆瑾岚的样貌,怎么可能是芸卿呢,但是明明刚刚在沉睡之中,听到耳畔有一个人一直在说话,说她是芸卿,讲起过去的那些事,而这些只有芸卿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似乎是觉察到姜九的疑惑,芸卿终于放肆了一把,泪盈于睫,低低道:“这身子是小陆的,但我此刻是芸卿。”

355 春阳·蛰伏

    芸卿话音刚落,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个温暖而结识的怀抱,姜九就那么紧紧地抱着芸卿,生怕自己一松手面前之人就消失了。

    芸卿也任由他抱着,明知道这具身子是陆瑾岚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只想就这么抱着,其他的什么也不重要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芸卿只是觉得姜九的身子有些沉,又低头看了看他薄薄的内衫,便担心他受凉,便道:“小九,你先躺下,你刚醒,身子还弱得很。”

    但抱着自己的人却没动,甚至也没说话,只是从鼻子中呼出暖暖的气打到芸卿的脖颈处,有些痒痒的,又有些心动。

    “小九,”芸卿无可奈何地又唤道,手从他的怀间拿出,想将他扶起,却听到姜九低声道:“让我再抱抱你,卿儿,我怕你一下又不见了。更何况,”

    姜九突然低笑了一声,道:“更何况,我刚刚坐起来已经耗费我全部的力量。”

    芸卿听到这话时,她已然将姜九扶住,两个人没有再抱在一起,可是离得很近,芸卿盯着目光灼灼望着自己的姜九,他的脸上带笑,他的眼有柔情,但是也能看出他的脸上似乎有几分痛苦之色,显然他并没有骗芸卿。

    芸卿有些哭笑不得,将他缓缓地扶回床上,又替他掖好被子,才笑着打趣他,“你啊你,坐不起来偏要坐起,你瞧你,谁会想到曾经无法无天的饕餮竟然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姜九虽然躺会了床上,可是眼睛却眨也不眨盯着芸卿,半晌才道:“你真的是芸卿,不是小陆故意装来骗我么?”

    芸卿笑:“你看我就是如假包换的陆瑾岚,张柏和严松说,只要我装作芸卿姑娘,讲些过去的事,你九一定会醒。果然如此,好了,我现在也不用装了,我去叫他们来。”

    说着芸卿就要站起身,却感觉手忽然被人拉住,她低头,见姜九已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道:“不,就算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也能认出,你就是芸卿,不是小陆,更不是旁人。你别走,我怕你一走,便又见不到你了。”

    芸卿看着笃定的姜九,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从这道门出去,她便要将这具身子还给小陆,也就只能在这道门内,在姜九面前,她才能重新当回穆芸卿,姜九的卿儿。

    姜九又低低道:“若不是你这具身子是小陆的,我怎么能这么轻易放了你,只是拉着你的手,抱着你,芸卿,你知道我想做什么的。”

    芸卿听到姜九的话,脸早已红了一片儿,她怎么会听不出姜九的意思,咬着嘴唇,趁势坐到床头,瞧着床上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若她还是以前那个芸卿,她也不会这么克制,但此时,她只得轻声道:“我知道,但现在不行,小陆还在呢。”

    姜九将芸卿的两只手都握在怀里,手指轻轻抚着,轻声道:“我知道。”说完之后又只是盯着芸卿的眼睛瞧,也不在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芸卿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见他的脸色仍是苍白,忙关切问道:“你怎么样了?噬心蛊的毒如何了?还有封印,是不是?你饿不饿?我让严松给你做饭好不?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说着便要起身,可是姜九仍然紧紧握着芸卿的手,也不说话,仍是盯着她。

    芸卿笑了,“好了小九,我又跑不了,我先给你倒杯水。”

    说着手从姜九的手中抽出,姜九也没有再拦着她,而是静静看着她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又重新坐回床前,然后将水递到姜九面前,姜九也不接,却只是看她,芸卿只得笑道:“行吧,大病人,我喂你。”

    说着将茶杯递到姜九的唇边,姜九这才低头喝了一大口。

    芸卿将茶杯收了,才道:“好了,小九,咱俩也不能在这儿你看着我,我瞧着你,你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还有穷奇,那家伙到底打得什么注意,还好他最近不在,你可得趁这段时间好好恢复才是。”

    听到芸卿的话,姜九也终于有了几分正经的样子,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芸卿便简单地将最近发生的事说了,特别是大周对辽层层败退,大周百姓担惊受怕等事,又讲起宫里周王试图以求和来挽救摇摇欲坠的大周江山,还讲起自己派麖呦前去找祝钰,不过人还没有回来。

    芸卿静静地讲着,姜九就那么听着,有时候又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真奇怪,面前这人明明的小陆的样子,可是不知怎么眼前就浮现出她当初的样子。

    芸卿说着说着,见姜九有些失神,停下来推他道:“诶诶,你又想什么呢,说正经事呢。”

    姜九轻笑一声,小陆无论如何是做不出这样的动作,有这样的神态,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哑,“我知道,我听着呢。我知道穷奇想干什么,其实穷奇不搞鬼,这大周的江山早晚也是要完的,不过是早晚的事,穷奇再怎么翻云覆雨,他能做得也不过这些,并不为惧,真正需要担心的是穷奇背后的人。”

    “穷奇背后的人?”芸卿反问。

    “嗯,穷奇提过,之前在青古镇的时候,他还想过拉拢我,所以倒是提了一点,而且我被他关起来的时候他给我吃的那些药,我多少也能猜出,凭他的能力,他是做不出来的。”姜九回道。

    “药?什么药?”芸卿心里一紧。

    姜九本没想将这些事告诉芸卿,却不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此时再想收回已然难了,却见芸卿再度追问:“到底什么药?小九你被瞒着。”

    姜九只好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药,不过吃了之后,在我身体里的那个被我封印起来的那个家伙就不受我控制,好几次差点把我杀了。”

    姜九语气清淡地说着,好像只是说今日天气很冷之类。芸卿见他的脸上受伤还有淡淡的伤疤,似乎在告诉她这个男人曾遭过怎样的磨难。

    芸卿鼻头一酸,道:“小九,当初我不该的,你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

356 春阳·波澜

    姜九的身子到底怎么样了?现在或许只有姜九自己知道,又或许他并不知道,从那深渊逃脱之后他就能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体内噬心蛊的反噬、还有封印被冲破之后所带来的,而是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变化。

    刚开始并没有意识到,毕竟噬心蛊和封印冲破带来的痛苦都让他招架不住,又怎么会注意到其他。但是随着那感觉越来越明显,明显到他就算想忽视也不可能忽视到的奇异的感觉。

    一股强大的力量,一股似乎比体内那家伙更为凌冽的力量,就像是不停上涌的潮水,一次又一次的袭来,慢慢地将他吞噬。

    特别是这些天,当那日他吞下由祝钰配下的灵药之后,他虽然昏睡了过去,可是在药效慢慢发挥作用,他体内噬心蛊的反噬也慢慢被压制了下去,那些万虫啃噬全身感觉也在慢慢消退,甚至连体内那家伙不知为何安静了许多,就好像被人重新拿绳子捆绑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

    直到几天之前,他在昏睡之中,在一连串大片大片的梦境之后,他听到身体内的那个家伙像是猛然从深水中钻出,望着站在血红的孤岛之外,大笑道:“饕餮,哈哈,你以为你能逃脱么,你以为我就是你最大的禁锢吗,告诉你,你逃不了的,你逃不了的,你终究是成魔的命,成魔,哈哈哈哈哈,让我们一起坠入深渊吧!”

    姜九有种窒息的感觉,就好像有人将他按入深水之中,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甚至有了害怕的感觉,这种害怕就算当初在面对身体内的那个家伙都不曾有过,而身体内的那家伙的话,隐约间又印证了他心底的害怕。

    芸卿见他有些发呆,眉头也情不自禁皱了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以为他的身体又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忙问道:“怎么了?是那药对噬心蛊没用,还是你的封印被冲破了?”

    他见姜九仍是不答,以为事情很糟糕,忙柔声道:“你别担心,不就是噬心蛊么,还有封印,没什么大不了的,真不行我舔着脸去求师尊,不管怎样他都会答应的。”

    姜九望着芸卿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轻笑道:“那药很管用,噬心蛊的那些蛊虫就好像被冻住了一般,暂时应该不会出来作祟,至于我体内的封印,确实被冲破了,”

    “那你?”芸卿听到前一句心里一松,可是听到后一句,心又被吊了起来,也不等他说完,忙问道。

    “不碍事的,他虽然冲破了封印,可是这些天的折腾,他的灵力消减了大半,要想打败我,暂时也是不可能的事,他能冲破封印,我就能将他重新封印起来。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姜九淡淡道。

    “可是?”芸卿迟疑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好了,这件事先不提了,咱还是说回穷奇的事。”姜九悄无声息地转了话题。

    芸卿刚因姜九讲到穷奇背后有人的事,只说了一半,这会儿姜九重新提起来,心里倒也好奇,便应了他的话,问道:“他说的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又有何目的?”

    姜九提到这儿,脸色有些凝重,道:“我只知道,他背后那人应该是来自天界,但到底是谁就不得而知,只是这人恐怕隐藏得很深,而且我想他借穷奇扰乱人间秩序,也没有这么简单,但他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也猜不出。”

    芸卿听到这里,脸色也有些凝重,凝思想了一会儿,才道:“若扰乱人间秩序只是第一步,那么接下来他会做什么,他想做什么,天界的人历来不怎么管凡间的事,依照你这么说,难不成他还想扰乱天界不成?”

    姜九道:“最怕的就是这样,我虽然,对天界变成什么杨,不感兴趣,可若是他的目的是扰乱三界秩序,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芸卿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道:“我虽然在凡间逗留这么长的时间,可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这么长的时间,天界应该也没什么变化,我虽然只是一个小仙,可是天界那些人我倒也认识,我印象中倒是没有这样一个心思诡秘的上仙才是,你若是说冷漠的人,我倒是能说出一大串。”

    姜九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天界那么多人,你又了解几个,更何况,过去这么长的时间,你真的都会认识么?”

    芸卿听到这句话,讪讪道:“这倒也是,天界那些人,我又认识几个,要不然当初你和我,算了不提了。”

    芸卿说到最后,又觉得不该替往日的事,便忙转了话头,好在姜九也没有再替,而是将注意力仍放到穷奇的身上,“我现在回想穷奇的话,大概能猜到,他背后的那个人,一定处在众人没有注意的地方,而且他的法力一定还不弱,或许只是一个散仙。不过,天界那地方,我全然不熟,所以我虽然有此猜测,但我也猜不出到底是谁。”

    芸卿听到他的话,也皱起眉似在猜测,半天才摇头道:“依照你说得,这范围太大了。你说会不会当初穷奇只是诈你呢?说不定他就想找你不痛快,他的背后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个人。”

    姜九肯定道:“一定有这个人,而且我猜,等人间的这些事落下帷幕,或许他就露面了。”

    芸卿道:“既然这样,要不要拦着穷奇,现在应该还来得及,若是人间太平无事,他的阴谋不能得逞,不久破了他的局么。”

    姜九沉吟了一下,才道:“现在,应该来不及了,就算能阻止得了穷奇,这人间也太平不了了。不过,这也不重要,毕竟没有穷奇,这人间早晚也是这样。当然,以我现在的法力,也确实阻止不了穷奇,再加上,穷奇应该联合了混沌和梼杌两人。”

    芸卿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办?你的身体,能恢复么?”

    姜九道:“你放心,我的身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没事了。至于穷奇那边,还得先等着。”

357 春阳·无惊

    姜九现在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除了等待。似乎很多事,到头来都只能等待,等待拨开云雾,等待柳暗花明。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会变得怎样,他不知道穷奇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其他的动作,他更不知道,穷奇背后之人到底有何打算。

    芸卿见姜九一脸凝重,又知他现在刚苏醒,身体也并未痊愈,就要面对这些头疼万分的难题,便道:“算了,你说得对,就让我们等着吧,再说现在紧要的你的身体,你若法力全都回来了,你又变成了那个人人提起就闻之丧胆的饕餮,还会有何担忧。啊,对了,噬心蛊的毒,服了药,想来一时半刻不用担心,那么你的封印到底要紧不要紧?”

    提到封印,芸卿心里还是像压了块石头,便忍不住再次问道。

    “都说了,不用担心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姜九回道,说完又望着芸卿,问道:“那么你呢?你的身体,什么时候会好?刚在朦胧间似是听到你说你的魂魄怎么到小陆的身体里的,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真正变成穆芸卿?”

    变成真正的穆芸卿?听到姜九这么问,芸卿的心里一沉,她不敢说她再也变不成穆芸卿了,她的归宿也不可能是站在姜九身边的那个穆芸卿。

    但是此刻,她只得装作无事笑着说:“我你就不用担心了,你看我现在魂魄都全了,不过缺了一副身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等回头我再央求央求师尊,他总会想办法的,你看当初我在冥界都变成那个鬼样子,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你面前。”

    姜九道:“看你借着小陆的身体,总是有些不习惯。”

    芸卿回道:“是啊,可这暂时不是没办法的事,不说你,我也觉得不习惯,你看看,就像现在,若让旁人瞧见了你我这个样子,还以为你跟小陆有什么呢,你说这让人怎么解释。”

    芸卿故意轻描淡写笑着说道,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忙又同姜九道:“对了,虽然我能借用小陆的身体,但是也不能一直霸占着,所以待会我要便会‘陆瑾岚’,你可别惊讶啊。啊,还有,我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将我的事告诉大家,嗯,虽然麖呦知道了,可是,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我觉得还是不说的好。”

    在姜九面前,芸卿还是会情不自禁有些撒娇的小情绪,也不用顾虑太多,就像现在并没有想清楚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大家一样,但是她却可要耍赖地要求姜九这么做,只是现在有些事情,还是要瞒着姜九。

    姜九听了倒是没有反对,淡淡道:“这样也好,反正我的身子也没完全恢复,还是小心一点好,之前你只是芸卿的转世,都引起穷奇他们的注意,若是得知你便是芸卿,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拿你来要挟我。”

    芸卿刚想再说,便听到门外有声音,“陆姑娘,陆姑娘,你在么,掌柜是不是醒了,我还想听到他的声音了。”

    是张柏,在外面左等右等等不来人,便来瞧个究竟,他没敢贸然闯入,只是趴在外墙听了两声,模糊间好像听到两人的声音,心里一喜,忙高声问道。

    芸卿同姜九对看了一眼,芸卿低声道:“我好像在你这儿赖的时间太长了,不太像小陆了,好了,我现在让张柏进来了,记住了,我现在是小陆。你别说漏嘴喽。”

    明知道姜九一定格外小心,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板起面孔又重新叮嘱一般。

    姜九似是有些恋恋不舍,抬起头猛然将芸卿拉向自己的方向,芸卿自然是没有防备,只顾着回头看生怕张柏自己进来,等回过神来,便见到自己已然钻到姜九的怀里。

    姜九盯着芸卿的眼眸,地下头来。

    “别,小陆……”芸卿刚想说话,便见姜九的唇轻轻地在芸卿的额头印了一下,便很快又离开了。

    “若不是你这身子是小陆的……”姜九喃喃道。

    芸卿羞红了脸,忙从姜九的怀里跳出来,道:“好了,好了,我去叫张柏进来。”

    说着便走到墙边,伸手一碰那墙壁,便被那墙吸了进去,她又探出脑袋,半边身子便倒了另一边。

    毕竟这间屋子是在用法术藏起来了,本就没有门,只有一面隐藏的墙开到张柏的房中。

    “张柏,掌柜刚醒了。”

    “太好了,我进去看看,不,我先去叫严松!等等,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别一起去。”张柏脸上是掩饰不了的高兴,但高兴之余也没有忘记担忧。而他自始至终没有注意到对面之人脸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你先进来吧,至于严松,等会儿再告诉他好了。”芸卿笑道。

    “对对对,也不差这一刻。”张柏应声道,说着身子已然没入墙壁,芸卿也退了回来。

    “掌柜,掌柜,你终于醒了。”张柏见到在床榻上坐着此时正看着两人的姜九,激动道,连眼圈都忍不住红了。

    姜九笑道:“张柏,你几时也变得这么喜形于色了,呃,我忘记你不是严松那家伙,他应该不会这么没出息。”

    张柏嘟囔道:“我不是高兴么,我跟着掌柜这么多年,像这样的事,也就两次,我能不担心嘛。掌柜,你没事了吧,噬心蛊的毒是不是真解了?”

    姜九抬头望了一眼在张柏身后站着的芸卿,才微笑道:“解了,祝钰送来的药很灵。”

    张柏高兴道:“真的?那太好了,太好了。啊,对了,那个,你身体里的那个,那个封印……”

    张柏问完一个又担心另一个,姜九又看了一眼芸卿,才道:“你放心吧,没问题。不过,我现在的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恐怕还得修养一段时间。”

    芸卿听到姜九这么说,眉头已然皱了其他,姜九却抬递给她一个眼神,意思是你能瞒着,我也能瞒着。

    芸卿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捅破,也是,就像她自己,就算说出去,也是徒增大家烦恼,姜九的情况又何尝不是呢。

358 春阳·共饮

    之后张柏又兴冲冲地问了几个问题,又将这些日子六记斋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芸卿见他说得倒是与刚刚自己讲得相差不多,只是姜九也不打断他,便趁着间隙同姜九道:“你们先聊着吧,我去让严松给你做点饭送来。”

    “张柏你去,我跟那个,小陆还有些话要说。”姜九听到芸卿的话,镇静道。

    张柏自然不知个中缘由,但听到掌柜的吩咐忙应声道:“是了,我望了,掌柜这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我这就让严松做些好吃的去。陆姑娘,掌柜既然有话同你说,你就在这儿好了,我去就行了。”

    张柏很快便走了,屋里又只剩下姜九何芸卿两个人。

    姜九望向芸卿,“从这道门出去,你是不是就变回小陆了。”

    芸卿讪笑道:“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今天待得时间够久了,就这样,回去之后小陆估计也得睡上大半天的时间呢。”

    姜九没再吭声,只是静静地望着芸卿,芸卿被他盯得红了脸,只得笑道:“行吧,我再陪你一会儿,等严松来了,我就回去。”

    两人倒是没做什么,芸卿见他睡了这么久的时间,头发乱了,便从房里找了把梳子,细心地将他把头发理好。

    姜九只是任由她一下一下地梳着,忽低声道:“娥眉顾盼纱灯暖,墨香瀑布荡衣衫。执手提梳浓情过,却留发丝绕前缘。”

    芸卿梳头的手一滞,半晌才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幼读书少,学识浅薄,哪里听得懂诗词。”

    姜九轻声道:“我可要一个字一个字解释给你听。”

    “不要,小九,你学坏了。你再这样,我不给你梳头了。”芸卿假意生气道。

    姜九一抬头,捉住芸卿握梳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也就只在你面前才做得这些,更何况,我想做的,一样都没做。”

    姜九的声音低低的,又哑哑的,目如沉水,明明说得话听起来都是正正经经的,芸卿却听出不一般的意味,她已然羞红了脸,忙道:“别忘了小陆,小陆,人家要是想听,可是会听到你说什么的。”

    姜九却道:“我就是顾着小陆,所以才什么都没说。”

    芸卿被抢了白,也是,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自己都想了什么呢,姜九见她这样,忍不住笑出声,道:“好了,好了,你别多想,你就坐着再陪我一会儿,至于你什么时候想来,就什么时候来,反正我知道你在。”

    芸卿这才搬了凳子坐到床头,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对方看,叙旧,姜九忽低声道:“对不起。”

    芸卿一愣,也静静摇头道:“是我该说对不起。”

    两人说完对不起都不再说话,有些话明明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是真等说的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没过多久,墙外传来一声敲打的声音,两个人回头望去,便见严松便便端着一个托盘来了,上面是几样小菜,还有一壶酒,姜九轻嗅了一下,笑道:“还是严松了解我,来看我,先拿来一壶神仙酿,现在的我什么都能忍得了,唯有这神仙娘还是忍不了。”

    芸卿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之前的时候,她最爱的便是这姜九亲自酿的神仙酿,以前的时候真的没少喝,这次借着陆瑾岚的身子重新回来,她却没敢喝,一来是没顾上,二来陆瑾岚本身不怎么喝酒,所以就算心痒痒,她也不敢喝。

    严松虽然不会说话,可是此时这时也咧嘴笑出声,又伸出手打着手势,意思想喝多少都有,将饭菜放到桌上,又急忙给他斟了一杯酒,递了上去,姜九痛痛快快喝了,看着芸卿渴望的眼神,笑道:“你要喝么?”

    芸卿情不自禁道:“要……不要。”

    姜九轻笑一声,瞧了一眼严松端来的酒菜,同严松道:“严松,酿的肉脯还有么,我想吃了。”

    严松忙打着手势告诉他还有,他这就去,说完便匆匆走了。

    姜九这才望向桌子,一扬手,酒壶便稳稳当当落到他的手里,酒很快便斟满了,他举起酒杯同芸卿道:“来,喝吧,就当陪我。”

    芸卿犹豫了,没接。

    “只这一杯。”姜九又劝慰道。

    芸卿终于没忍住,酒还是旧日的滋味,甚至比之前更为醇厚。

    一口一口又一口,直到喝光三杯,芸卿才放下酒杯直摆手,“不行,不能喝了,小九等你什么时候好了,我再陪你一醉方休。”

    “好。”姜九接过芸卿的空杯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再递过去,只是淡淡喝着,神仙娘似乎又有了另外的味道。

    芸卿刚想说话,没有注意到屋里发生什么事的严松重新进来,手里是一大盘肉脯,芸卿瞧了,忙用手捏起一片丢到口中,含糊道:“小,啊,掌柜你好好休息,下次我再来看你!”

    说着也不等姜九说话,便急匆匆穿墙而出。

    等出了墙,芸卿却没有急着走,只是立在屋里,慢慢地将口中的肉脯嚼完,刚刚脸上的欢喜之色全都褪个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确是一脸的忧伤,又过了片刻,似乎听到屋里姜九在说完,她听了两句,倒是没讲什么,便将心里的悲伤藏了,推门出去。

    出了门,倒是没有见张柏,想来应该前面,她才低头喃喃道:“小陆,小陆,你出来吧,我回去了。”

    却没有回应,芸卿又低头暗叫了两声,仍是没有声音,她才苦笑一句,“我知道你在,你出来吧。”

    这才听到身体里轻轻传来一句,“我不想出去了,你陪着掌柜多好,我不想夹在你们之间。”

    芸卿苦笑一声,道:“小陆,我知道你好,可这事不能这样,刚回来那段时间是因为暝貅的缘故,要不然你的身子根本支持不住,所以你听话,反正,来日方长。”

    陆瑾岚这才安生地听了芸卿的话,其实刚刚屋里,她虽然故意不去听,可是就算只是只言片语,她也能体会出掌柜和芸卿之间那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感情。

    陆瑾岚的魂魄重新占据这具身子之后,不知是因为刚刚芸卿待得时间太久了,还是因为那三杯神仙娘,她只觉得困乏非常,只得去同张柏说自己有些困了,想休息一下,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第二天。

359 春阳·访客

    这几日,姜九并没有出屋,一来身体并没有恢复,二来是怕被穷奇发现,再出什么幺蛾子。

    至于芸卿又偷偷去瞧了他好几次,见他脸色一日好过一日,也稍稍放下心来,但是她却非常克制,再也不像他醒过来的第一日那样,每次只是待上很少的时间。

    姜九虽然表面没说什么,可是等她离开之后,就会发上好长时间的呆。

    这些天,六记斋出奇地静了下来,但街上却更是忙乱,张柏去了好几趟,粮食明面上是买不到了,好在这对六记斋并不算什么大事。

    每日六记斋虽然开着门,可是往往大半天也没有客人,每日上门的多半都是街上的那些乞丐,陆瑾岚每次看到他们就会想到自己当初也流落到街头乞讨的地步,但虽然心有怜悯,陆瑾岚却没办法救助他们,因为只要开了口子,后面久没办法收场。

    除了几个乞童实在可怜才偷偷塞了几个馒头给他们,还唤他们早些离开京城,或许还能讨口饭吃。

    陆瑾岚刚送走两个乞童,一转身,便又看到一个小孩,低着头,伸出一只干净的手,笑嘻嘻道:“这位姐姐,我饿了好几天,求姐姐好心,赏口吃的。”

    陆瑾岚觉得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又见那男孩衣着整洁,便有些奇怪,却见这时那男孩已然抬起头,看着陆瑾岚,笑得更是灿烂,“小陆——姐姐,快赏口吃得吧,我都快饿死了。”

    陆瑾岚惊喜道:“阎憩,是你!”

    面前这个正是叙旧未曾露面的阎憩,想当初在地府一别,一晃好几个月过去了,现在再见他,想起在青古镇时的日子,竟然有些恍然隔世之感。

    阎憩仍是旧日模样,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咕噜噜地转着,盯着陆瑾岚上下打量,笑嘻嘻道:“你不会请我也吃馒头吧?”

    说着便往里面进,等进了屋,看着空荡荡的六记斋,感叹道:“啧啧,你瞧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六记斋竟然变得这么冷清。不过也难怪,谁让人间现在这么不太平,谁还有心上馆子吃饭,不过小陆你说,不太平久不太平吧,去个饭馆吃饭,还跟我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们这儿不会什么也没有吧?”

    阎憩说到最后,嘟着嘴连连抱怨,陆瑾岚被他的样子逗得忍不住笑出声,不过阎憩说的确实是事实,现在街上的酒店饭庄十个有七八个都关门歇业,剩下的一两个虽然没关,可是能进去吃饭的可不是像阎憩这种一瞧就是身无分文的小娃娃。

    “有,你想吃什么,我让严松给你做。”陆瑾岚应道。

    “肉,我想吃肉,还有鱼,大虾,总之什么都好,在地府闷了这么长的时间,真是三月不知肉味。”阎憩忙接口道。

    陆瑾岚又是扑哧一笑,阎憩挠着头盯着她,好奇道:“你笑什么?难不成我说错了。”

    陆瑾岚摇摇头,笑道:“没错,三月不知肉味,没错。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严松说一声,看后厨还剩什么,不过现在不比以前,很多东西都没有,但填饱你肚子总不成问题。”

    阎憩摆摆手,道:“快去,快去,先把肚子搞定,其余的剩下再说。”

    陆瑾岚刚走到后院,便看到张柏刚从姜九的房中出来,忙唤住他,让他告诉姜九一声,说阎憩来了,张柏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道:“我去跟掌柜说一声,看他怎么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阎憩虽然是自己人,陆瑾岚也有把把握他不会乱说,可是此时,还是应该知会掌柜一声。

    陆瑾岚趁着这时间便同严松说让他给阎憩做点饭,停了下又加了一句,“阎憩想吃肉。”

    严松笑了笑,拍了拍胸脯,意思没问题。

    这时张柏已经向姜九禀报过了,便告诉陆瑾岚,他若问了告诉他也无妨,不过有些事他若想知道,让他亲自问掌柜便是。

    陆瑾岚点点头,笑道:“我明白了,我就说掌柜回来了,至于其他的他若想知道,久让他自己来。”

    等陆瑾岚回到前堂,便见阎憩等得有些不耐烦,不知何时自己从柜台上拎了一大壶茶,倒了一大半,也不坐板凳,趁势往柜台上一坐,两只脚就那么晃啊晃,茶和一大半,看见陆瑾岚回来了,忙从柜台上跳下来,道:“怎么样,菜好了没有?”

    陆瑾岚道:“一会儿就好,阎憩,我问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阎憩道:“刚才不是说了,因为这凡间动乱么,这些天地府都忙昏头了,天天光是拘魂投胎的,连我都被派了一堆活,要不然我也不会有机会跑到上面。”

    陆瑾岚问道:“死了很多人么?”陆瑾岚在京城,虽然总听说动乱,但是并未真正见到,此时听到阎憩讲,自己也没有什么感觉。

    阎憩满不在乎道:“这死人多正常,现在才哪到哪,我听我家老阎头说,估计过段时间,这死人才多呢,不过这事再正常不过,每过了几百年,赶到这改朝换代的时候,那段时间地府里游荡的孤魂野鬼,挤得就像那什么人间的集市一样。”

    陆瑾岚道:“历来如此么?明知道要死这么多人,难道不能想什么办法么?”

    阎憩听到陆瑾岚的话,笑道:“这人间死人跟我们地府有什么干系,我们是管活人的,又不管死人,再说这天道轮回,生死有命,都是再自然的事,有什么好管的。更何况,真要管,也是上面的人管,说什么也轮不到下面的人管,小陆,你这话说得真奇怪。”

    陆瑾岚也知自己说这话有些不该,有些讪讪道:“是我说错话了。”

    好在这时张柏托着托盘端着几样小菜来到前厅,笑着同阎憩道:“好久不见,阎憩,来刚出锅的粉蒸肉、煨火腿、糟蛋,你快尝尝。”

    阎憩见到饭菜上桌,也顾不上再同陆瑾岚闲聊,立马跳起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粉蒸肉塞入口中,啥时,粉糯的肉香充斥整个口腔,阎憩啧啧称赞道:“好吃,真好吃!”

    一连夹了好几筷子,才抬起头含糊道:“对了,你们掌柜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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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411/ 第一时间欣赏六记斋记最新章节! 作者:三白落花生所写的《六记斋记》为转载作品,六记斋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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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记斋记介绍:
何谓六记?记生死有命,记悲欢离合,记福祸相依,记善恶有报,记六道轮回,记众生芸芸。
闲来六记斋,玉盘珍馐杯中酒,天下熙熙又攘攘,魑魅魍魉莫能逢,福也好祸也好,生也好死也罢,不过生而有命,人也好鬼也好,妖也好神也好,各有寂寞难诉说。
他习惯了旁人唤他姜九爷,掌柜的,再次见她,方想起有一世,那人曾唤他小九。这些久远的事他就早忘了,可有些人,总要唤起他身上那些贪婪与杀戮,以及那被封印的不断蠢蠢欲动的恶。六记斋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记斋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记斋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