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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白落花生     六记斋记txt下载     六记斋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 夏日·失踪

    李家冰窖的冰历来都是夏至开售,据说这是从上一辈传下来的规矩,从不例外。就算知道今年六记斋又早他一步,这规矩也不能破,当然李家现如今的当家李成往年都派人打听过了,应该是六记斋自己家有个小冰窖,所以才能赶早一步,早就早吧,反正他又不外售,就随他去了。

    只是唯一不快的是,一旦六记斋售冰,那些个官门富家、酒楼饭庄日日派人来,想提前买冰,平添了几分麻烦。比如张员外家的,往年虽也年年买冰,都是老子派人出门,今年可巧,却是小子赶在头上,还不是给自己家买,听说是讨好那迎凤阁里红倌姐们。

    想到此他不禁摇摇头,真是败坏门风,却仍唤下人别忘了张子贵的那一车冰,毕竟人家付了大价钱。

    夏至这一日,晃晃荡荡的运冰车使城里有种凉爽的热闹,其中就有一架驶向迎凤阁的运冰车显得格外迅速些,毕竟,美人要冰,可是耽误不得。

    也从这一日,六记斋的热闹好似降了好几度,毕竟不到半日,城里便随处可见“冷饮、凉食”之类的招牌,许多卖的还是同六记斋一样的正宗生淹桃李香之类。

    姜九却毫不在意,索性叫了陆瑾岚随他在后厨做面,做好了,便唤每人来上一碗。

    到了第二日,店里更显冷清,百份的冷食竟没卖完,陆瑾岚有些不习惯这种空闲,但大家好似都习以为常,姜九甚至在厅堂的躺椅上睡着了。

    红莲端来两份满满的生淹桃李香唤她一起吃,桃白李红杏黄,拌入细碎冰块,淋入香蜜,确实香甜解暑。

    店内那些老主顾见了也笑道:“旁人都去天香楼、黄胖食馆吃个新鲜,我却瞧着还是你们店里的好吃,往年我去吃过,用的是祝家从北湖拉来的冰,前些个年还可以,这几年那水都是混的,那冰能好吃。”

    陆瑾岚暗道,那是自然,六记斋的冰啊,可是严松从井里打上来的,空桶晃晃悠悠下去,再拎上来便是一桶剔透的冰块,至于切冰块,她眼瞧着严松只用一根棉线切冰如切豆腐,她舀了一勺那冰,看似简单,天晓得背后竟有这乾坤。若是他们知道这冰是这般来的,怕是酒不会吃得这么安心。

    陆瑾岚又听那两人闲聊,没一会儿聊起前两日前来买冰的张子贵,因那日那一场风波,陆瑾岚自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便听来下食。

    “最近你听说没?张员外家的独子张子贵跟他老子闹翻了。”

    “就他家那浪荡子,想必又是惹了什么风流债吧。”

    “你还真没猜错,这小子看上了迎凤阁的莺莺,要替她赎身,娶她为妻呢。”

    “咦?那小子浪迹情场这几年,在咱青古镇也是出了名的,前年那玉蝉,去年是月瑶对吧,年年评出的花魁娘子他不都沾染了,都是三两天的性,也没听说要给谁赎身,怎么打算浪子回头了?不过迎凤阁的姐儿,就他那爹能答应?”

    “谁说不是呢,据说闹得天翻地覆,索性就赖在迎凤阁不回去了。”

    陆瑾岚暗道这张子贵还真是子凭父贵,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独子呢。

    正想着,店里忽地有客迎门,是两个衙内的差役,陆瑾岚刚想起身,一旁的张柏忙冲她使眼色,自己便热情地迎上去了。

    “差官老爷,辛苦辛苦,给您两位各来一碗冰雪冷元子?”

    刚刚聊天的两人见了这两位差役忙起身招呼道:“来来来,陆大哥,秦大哥,坐着坐着,一块唠唠。”

    看来是熟人,那被唤作陆大哥、秦大哥的差役也不客气,将手中佩刀随便一放,便顺势坐下。

    冰爽舒口的冰雪冷元子下肚,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陆大哥,这么热的天,难不成又得了什么要命的差事?”一人好奇地凑过来,旁边邻桌也竖耳倾听。

    “哎,我跟你们说迎凤阁的莺莺失踪了,忙活大半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被称作陆大哥的衙役叹道。

    “迎凤阁的莺莺?就是新晋的花魁姊妹花莺莺燕燕吗?”

    “是啊,还是张家公子最近的心头爱,昨天还睡在一张床上,结果今儿一早床便空了,左右是找不到人,便非说是迎凤阁的老鸨将人藏起来了,那迎凤阁失了花魁也是急得不行,还以为是张子贵将人拐了,吵吵嚷嚷了大半天,也没个结果,便跑来报官。”姓秦的差役跟着补充道。

    “这好端端的怎么失踪了?不过南桑街那地界,不管是迎凤阁还是凤栖馆、荔香院失踪个人那不是再自然不过,怎么会闹到报官。”

    “这你不懂了吧,若是寻常的小倌,失踪就失踪了,可这莺莺燕燕现如今可是迎凤阁的摇钱树,你家摇钱树丢了你不急?再说,还有那张子贵从中掺和着呢。”

    “这倒也是。你说会不会是张子贵爹……毕竟一听说儿子要娶个红倌,难免气急上火。”

    “你这话说得,张员外一向是本分的生意人,哪能做这事。”

    “甭说那没影的事,还不如听秦大哥讲讲,这莺莺失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将跑偏的话题又拽回来。

    几个人哄着让那姓秦的差役一讲究竟,这两个差役领了军务虽稍有抱怨,但做起事来也不应付,去了迎凤阁三三两两一打听,便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打听个清楚。

    这时,他们巴不得将这事一吐为快,为何,找人这种事,仗得是人多力量大,单指望衙门没戏,就算这莺莺金贵,有那张子贵跟迎凤楼上心找,可你哪知这人是在天上还是地下,还不如让这些爱操闲心的民众帮忙照着,说不定就有了眉目。

    这件失踪案子表面看起来很简单,头天晚上,张子贵留宿莺莺房中,两人吟歌赋诗到半夜,就连一旁伺候的小厮与丫鬟也被唤去歇息,两人睡下都半夜了,谁知这一早起来,张子贵一摸,床空了一半。

    张子贵只道人出去小解或闲逛,可是一唤伺候莺莺的丫鬟,说是从没见人从房里出去,便慌了神,派了人找却终是不见,又疑心是迎凤阁自己把人藏起来,可那迎凤阁的老鸨一听人不见了跳的更高,说是张子贵拐了人。反正闹也闹了,找了找了,终是不见人。这才想起报官,这两位大哥去了问了一遍,又挨个屋子查了一遍,也不见人,只好先回去复命。

    迎凤阁就这么大,门口也有门房守着,人怎么会声声不见呢。

31 夏日·冰藏

    大家正在热烈讨论着莺莺失踪之谜,忽地听门外有人嚷道:“秦来,陆元,别在这打牙撂嘴了,快走,快走,迎凤阁的莺莺有下落了。”

    “咋了?人找着了!”姓秦的差役听见忙不迭起身回头道。

    门口是另两个差役,汗流浃背,面色焦急,听见问话,叫道:“啥找着了,人,死了!快走快走。”

    他这话一起,刚还听热闹的众人便像炸开锅似的,怎的,这失踪案又变成凶杀案了!

    “差爷,这人好端端的咋死了?!”有人叫道。

    “这当口忙着呢,甭打听,你俩快点,别墨迹了。快点!”喊话的差役又道。

    这俩人也顾不得付账便火急火燎地拿起佩刀小跑着走了。

    陆瑾岚听了半晌,见大家都在猜想这莺莺是如何似的,是被谁杀死的,却暗自为这莺莺惋惜,想来她也不会比自己大上几岁,原本流落风尘已属不幸,年纪轻轻又没了性命,也不知能不能捉到那凶手。

    她正想着,却见那红莲趴在桌上嘟囔道:“这年月,三天两头总要死个人,也不知这害人的是人还是鬼?”

    陆瑾岚见红莲这话说得随意,她心里却冷不丁“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又见桌上吃剩得生淹桃李香,冰早化了,残留的瓜果汁浸到冰水里,竟生出几分奇异的瑰色,红的颤人。

    她看得有些呆了,手却不知何时触到那冰水中,明明都化光了,却仍有种刺骨的寒冷,这一冷方才缓过神来,急忙忙起身收拾那些碗碟。

    红莲仍不知觉,笑道:“反正没人,晚会儿再收也不要紧。”

    陆瑾岚收了碗碟,一转头,方发现原本在柜台后小憩的姜九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只留下空荡荡的躺椅。

    第二日一早,陆瑾岚刚随着张柏在归置桌椅,因是清早,街上虽有人声,却还算清静,但没一会儿这份宁静却被门外急切的脚步声打破。

    一群差役,押着一位年青的男子,那男子衣着鲜亮,头上冠玉,腰间系着玉佩,一瞧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是那人虽生得唇红齿白,可面色却十分惨白,不吭不响的踉跄地走着。倒是他身后跟着一人,陆瑾岚却似有印象,好像是那日张员外家前来买冰的管事,哭丧着脸,嘟囔地着跟一旁的差役说道:“人肯定不是我家公子杀的,我们家公子没杀人……”

    说罢还拉那一言不发的男子,哭丧道:“公子您倒是说句话啊。”

    陆瑾岚心想那人莫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子贵,她又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总觉得阳光打在他身上雾蒙蒙的,好像他站在那里都陷入黑影之中,朦朦胧胧中有看见些黑气在他身上萦绕。

    陆瑾岚看得发呆,却不妨姜九什么时候凑到他身旁,淡淡地道:“他被鬼附了身,还失了一魂。”

    被鬼附身?失魂?陆瑾岚心下讶异,想再多看几眼,那衙役们早已押着人走远了。

    她刚想多问几句,便见姜九已转头走到张柏身边,不知悄声吩咐什么。自从知道她能瞧见那些,有些事他倒不再刻意避她,不过仍她不知道姜九到底是何身份,倒是红莲却对她却说过,这地界上的异时,掌柜虽不愿意管太多,但有时也不得不管上一些。

    这事,他也要掺和进去吗?还有那日在母亲坟前要杀她的斗篷人,似是也派张柏查着。

    陆瑾岚心里好奇那张子贵的事,因而上午便一直在店里伺候着,好在姜九似是知道她的想法,便也不唤她在后厨帮忙,只是在前厅候着。

    这段时间,或因熟了后,她倒是比刚来时开朗了不少,有时也敢同熟客说上两句话,只是仍是穿着男装,好在这世间好看的俊男子并不算少,刚开始大家尚且调笑几句,时间久了,也就习惯店里这个俊秀内敛的小伙计。

    青古镇并不算大,所以风声总是传得特别快,不过半天,张子贵被抓与莺莺被杀的细节便被说得一清二楚,虽然这些小道消息总有那添油加醋的痕迹,但事情却讲得还算清楚明白。

    前面说这莺莺与张子贵留宿房中,虽屋内无人伺候,但屋外仍有丫鬟小厮候着,只听屋里调笑如常,只是这莺莺声音比平日更娇嗔一些,唱得曲子也是平日不唱的,张子贵好似性质高昂,又是妹妹又是娘子唤着,直到后半夜才没了声响,丫鬟小厮也熬不住便睡下,第二天一早便见张子贵唤那小厮丫鬟说见莺莺出去没,丫鬟只说不知。

    又寻人找了个把时辰,仍不见人,也就起了急,迎凤阁的房妈妈闻讯也是不信,阁里翻个底朝天也不见人,两边都说对方把人藏起来,可那着急的样子又不似装的,又派人出去找,也还报了官,可差役把事打听个清楚,也帮着找了,可仍不见人。

    但是晚上,莺莺房间的丫鬟,见房里夏至那日搬来的冰鉴下的盛水的盘上的水似是有些泛红,她只当是夏至那日放进去的瓜果之类坏了,毕竟这日忙着找人,也没人在意这冰鉴,谁成想,她一打开那冰鉴的顶盖,竟吓得全身瘫软,魂都飞走了一半。

    你可知何故?只因为那不大不小的冰鉴里,正方方正正塞着她家主子。

    那知道内幕的客人讲到这儿,只怕众人不清楚,非要再嘟囔几句:“咱都知道,这冰鉴内外两层,这外层放冰,内层放果食,照理说也塞不下一个成年女子,可是一打开,那内层没了,只剩下外层,可莺莺就那么可巧塞进去了,就那么泡了一天,又冷又涨,眼睛都没合上,那张原本美若天仙的脸啊,啧啧啧,算了我不说了,那仵作和差役费了半天劲都没把尸体弄出来,最后只得将那冰鉴用锯拆了,那尸体出来了还蜷缩着,根本拉不开。”

    这冰鉴是张子贵送来的,这屋里只有两人,头天还在,第二天人就被塞进了冰鉴里,你说这张子贵不是杀手谁是杀手?

    众人都道,这张子贵虽然人是花心点,平日里又仗着老爹撑腰是有点飞扬跋扈,可怎么瞧着也不像那能杀人藏尸的人呐。

    陆瑾岚听完也是一惊,又想起早上见那张子贵的样子,莫不是杀人的是附在他身上的鬼?可是瞧着终是不大像。

32 夏日·吃鱼

    陆瑾岚少有见红莲对吃上心的,就连前日夏至,唤她来吃面也是兴致索然,可是今日一早便见她候着姜九旁边乖乖地等着吃鱼。

    小小的坛子,一打开便是浓烈的酒香味,陆瑾岚凑近,好似里面只有一条孤零零的鱼,细扁身子,琥珀色泽,陆瑾岚瞧了半天也没认出是什么鱼。

    姜九将那鱼捞出便丢入一旁备好的笼屉里,慢慢地整个院子萦绕着一股浓烈的鱼香味,红莲忍不住抽了下鼻子,道:“掌柜,你说腌蠃鱼剩下的酒是不是或多或少也有些用处,要不也别浪费了。”

    姜九看了没看他一眼便将那酒坛递给陆瑾岚,吩咐道:“倒了,洗干净。”

    陆瑾岚连忙接过,看了眼神情哀怨的红莲,待陆瑾岚将那酒坛清洗干净,红莲已端着那蒸好的鱼两眼放光,鱼被细心地切了段,见陆瑾岚过了忙道:“你要吃吗?虽然这鱼得之不易,但是分你四分之一,不三分之一倒是还可以的。”

    陆瑾岚见她珍视的很,忙道:“你吃吧,我不爱吃这醉鱼。”

    红莲看了看那鱼,又看了看陆瑾岚,神情颇有些挣扎,最后转过头问姜九:“掌柜,这鱼要不給陆姑娘分些,你说我吃了增加三百年修为,若是我俩分着吃,我虽吃点亏,可陆姑娘若吃了是不是也能有些益处?”

    “你吃一块吧。”姜九温和道。

    陆瑾岚听红莲那般说,虽不太明白,可也猜出这鱼的珍贵,她便又推辞道:“我不吃了吧。”

    “来来来,让你吃就吃,赶紧吃,可别等我后悔。”红莲忙夹起一大块鱼塞到她嘴边,陆瑾岚只得咬住。

    鲜软的鱼肉裹着淡淡的酒香,可入了口又有种韧性,越嚼越香。陆瑾岚还在品味,却见红莲已咽下一大块,又要吞剩下的一块,她那神情,好似吃的并不是醉鱼,而是什么灵丹妙药。

    待她吃完忙便急急双手做结印姿势,陆瑾岚有些好奇,倒是姜九在一旁对她轻声道:“你试着提气往上蹦一下。”

    陆瑾岚有些懵,她不懂提气,便只是轻轻蹦了一下,谁知她刚一起跳,便离地一丈多高,倒将她吓了一跳,急道:“掌……掌柜,救……”

    她未喊出“命”字便觉身子似有人轻轻托住,缓缓地将她放下来。

    陆瑾岚平日虽也见过红莲、张柏他们偶尔使些奇怪的法术,比如隔空取物之类,但先如今这法术发生在自己身上仍是吓了一跳。

    纵然双脚已着地,仍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喃喃道:“我刚刚是飞起来了?”

    红莲在一旁笑,“你这儿哪叫飞?若不是掌柜拉住你,你还能再往上三丈,不过这充其量也只能算蹦。”

    陆瑾岚仍未从刚刚的奇遇中缓过劲来,便想再蹦跶两下试试,可又怕发生刚刚的意外,只得强忍好奇道:“我刚刚吃的是什么鱼?怎么会有这样的功效。”

    “蠃鱼啊,虽然抓它费了些劲,可至少也没白搭力气。”红莲在一旁喜滋滋道,看来似是很满意。

    “你没有根基,吃多了也无用,不过略微吃些,下午我再教你些简单的术法,若平日遇个危险,倒也可自保。”姜九在她身后说道。

    陆瑾岚虽从祝钰那儿听说自己是什么仙身道骨,但从未有此奇感,又听姜九说要教她术法,仍觉好似在梦里一般,喃喃道:“要我学术法?”

    “虽不能像祝钰教你些正统的法术,但一些初级的、报名的倒还是可以的,毕竟跟着我们难保不会遇到些事。”姜九淡淡地解释道。

    陆瑾岚刚想问得更详细,忽见姜九的视线落到地上,她顺着看去,原来是她一直揣在怀里的玉鹿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她刚想捡起,却被姜九抢了先,她只得解释道:“这是我的。”

    一只通体洁白的玉鹿静静躺在姜九的手中,他似是没有听见陆瑾岚的话,只是低头望着那鹿,半晌才将那鹿送还陆瑾岚手中。

    倒是一旁的红莲凑过来见了那鹿,神色似是有些惊讶,但仍马上掩了,笑道:“这玉鹿倒是挺小巧可爱的,却不知你是从哪里来的。”

    陆瑾岚迟疑了一下,向红莲递过去,道:“上次帮祝钰施药时送我的,他说不值钱,我便收着了,也就没同你们讲。红莲姐若是喜欢……”

    “我就是随口一说,只是瞧着有些眼熟罢了。你快些收好,莫要掉了。”红莲将那玉鹿推还回去笑道。

    陆瑾岚这才将那玉鹿冲又塞回怀里,她原想着,红莲既将那珍贵的蠃鱼分给她,若是她看中这玉鹿,就算自己再怎么不舍也应送她。

    “这玉鹿,祝钰让你好好收着罢。既是如此,就别轻易拿来送人。”姜九瞧了陆瑾岚一眼,语气中似是有几分责备。

    “是。”陆瑾岚忙应道。

    “你最近睡得可安稳?”姜九忽问道。

    他这一问让陆瑾岚有些发愣,倒是一旁的红莲笑道:“姜九爷,就算你是掌柜,但哪有一开口便问人家姑娘睡得可好?”

    “倒还好,一睡着便沉沉的,又总觉得在做梦,可是醒来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陆瑾岚略一愣神,仍轻声答道。似乎端午之后她一入眠便睡得死沉,原先还有一两次起夜,可现在总是一夜到天明,就是白日里有时觉得脑子有些昏沉。

    其实这些天姜九虽教她下厨,唤她做事,似比刚开始亲近些,可是比起旁人这份亲近却又像是隔着距离,有时他瞧她对她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又好像是对着久别重逢的故人。

    “回头我配点安神的茶饮,你睡前喝点,应该会好些。还有,若是……算了。”姜九没把话说完。

    陆瑾岚知道有时候掌柜应是把她当做那人吧,可是他每次又总把这种情绪及时收住,倒是自己,不知为何总能捕捉住这种情绪,她好几次都会觉得心里堵得很,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红莲见两个人都在发愣,只得装傻笑道:“那掌柜给我也配些,我觉得我最近好像也睡得不太好……”

    姜九轻咳一声,道:“你哪里需要什么安神茶,瞎凑热闹。”

    陆瑾岚也回过神,又不好意思道谢,只得干巴巴地站着。

    好在这时却听见外面厅堂人声鼎沸,又疑听见“张子贵”、“凶手”等词,她念到估计是张子贵的凶杀案有了新消息,便想去看看,又不好意思张口,只是频频往厅堂那边瞄去。

    “你先去前面招呼着吧,我下午再教你术法。”姜九似是知她心意,不在意地吩咐道。

    陆瑾岚这才轻快地应了。

    红莲见她身影不见了,笑道:“这姑娘虽性子软了些,可是这刨根问底的劲头倒是跟那位没差。”

    姜九知她说的是谁,也不辩驳,只是瞧着那人消失的方向。

33 夏日·横生

    陆瑾岚照例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两日虽有人议论张子贵杀人的事,但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不管是张家、迎凤阁还是县衙,似乎都在有意避免透漏更多的案件细节。

    那么今日,又会有什么新进展?

    今日一早有人瞧见张子贵被张员外家的马车悄悄接走了,从衙役那传来的消息是抓错了人,真凶是一个名唤姚安淳的人。

    众人对姚安淳这个名字并没什么印象,有人忽道:“不就是城南那个书呆子嘛!”

    一提城南书呆子大家似是恍然大悟,当然也有对他确实不熟悉的,便也有人立马为其他解惑,这姚安淳自幼爱书痴迷,不仅爱读书更爱藏书,若是富家子弟有这爱好倒也好,可这姚安淳不过一落魄的教书先生,家里出了书便别无长物,就连床都没有,只有一单薄褥铺在书堆中。

    你若在街上遇上了他,十之八九手里都捧了书在诵读,可惜他虽对书痴迷,但他却无功名命,连考三次都名落孙山,便有了这书呆子的名号。

    就算是了解了姚安淳的生平,那些早已将张子贵案件始末了解的详详细细的诸位听众仍是不解,这怎么好端端冒出个姚安淳来,他怎么会跟这张子贵凶杀案扯上关系?

    那说凶手是姚安淳的是城里有名的包打听,平日城里有些风吹草动他都知晓,可是今日他讲凶手是书呆子姚安淳,大家都嚷道:“你莫不是诓大家嘛,若是这案子是姓姚的做的,那为何前两日提都没提这个人!”

    包打听听听见众人不信他,忙道:“我的好兄弟在衙内当差,他亲自去抓的姚安淳,这事定是没错的。而且,你们知道这姚安淳是什么人嘛?”

    “不就是书呆子嘛?!”众人哄叫道。

    “错!这姚安淳与张员外家关系可不一般。”包打听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

    早有那忍不住的人问道:“怎么个关系不一般?难不成关系不一般,这人就该是他杀的?”

    包打听见众人起了兴,一双细眉细眼挤得弯弯的,笑道:“我这大清早起来,连水都没喝上一口,这会嗓子都要冒烟了。”

    “伙计,给这厮来壶好茶,再上些点心。”有那不差钱立马朝张柏嚷道。

    “好哩。”张柏应道,便去被茶点了。

    包打听这才清清嗓子,细细将来。

    这姚安淳父母早亡,平日里又鲜有人交际,除了被拿来取笑,自是没人在意他的家世背景,但其实姚安淳的母亲是张员外的一个远方表妹,这关系不近不远,只不过因他母亲去世的早,所以平日里基本也不走动,只是偶尔张员外想起他这个外甥,逢年过节也周济点钱粮什么的,权当做善事,这张子贵平素瞧不起这姚安淳倒也不来往。

    但是有一天,这张子贵约了莺莺上街,谁知迎头撞上了姚安淳,张子贵平素不耐烦他这个穷亲戚,刚要赶人,便见莺莺拿着地上散落的几张纸细细看着,又问这词可是他填的。姚安淳话都说不出,只是点头。莺莺便笑道:“词还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我拿去谱曲吟唱。”姚安淳又是点头。

    莺莺笑问:“这人莫不是哑巴?”

    张子贵道:“这人哪里是哑巴,是我远方的一穷亲戚,就知道读书买书,人都呆傻了,估计没见过你这天仙般的美人。”

    张子贵便让姚安淳替莺莺填词,还说若是填得好,城里老庄书肆的书随他挑。

    姚安淳自是忙不迭地应了,而夏至那日,因莺莺兴起,便唤来姚安淳填词,莺莺一边唱一边唤姚安淳在一旁改词,直到后半夜,他还一个人在外屋改词,而莺莺同张子贵已经歇下了。

    谁成想姚安淳却对莺莺起了色心,竟半夜偷偷溜入二人房间,将迷药喂给二人,先将张子贵拉下床,而后对莺莺施了那不轨之事,谁想中途莺莺似乎有觉察他索性将人勒死,又将人塞入冰鉴中,临走时又将张子贵拖到床上,这才偷偷溜走。

    待第二天莺莺不见,众人慌作一团,自是没人将念头放在一个老实巴交的书呆子身上,谁成想这几日官差对尸体进行勘察,对涉案人员进行走访问询,方查到姚安淳身上。等去抓人时,那姚安淳都被吓得痴傻了。

    待包打听讲完,众人面面相觑道,“这不可能吧?我倒宁可相信是那姓张的给人杀了。他一个穷书生,再怎么也不会做这事吧?”

    “哪有什么不可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不可貌相。你想啊,这姓姚的,连点荤腥都没见过,那莺莺又是绝色,难免那什么精虫上脑?”包打听“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壶茶,抹嘴道。

    “就是,就是。这么说倒是冤枉了那张子贵。”

    “可不是,听说因这事,那张子贵在狱中都病倒了,整天哭诉对不起莺莺姑娘,倒是个痴情的人。”包打听又补充道。

    包打听的话一说完,这张子贵妥妥从加害者变成受害者,众人一溜烟地开始同情张子贵,而对姚安淳是各种不堪入耳的谩骂。

    陆瑾岚看着包打听,总觉得他说得话有什么不对劲,是因为这案子转折得太匪夷所思,还是因为一个爱书成痴的书呆子只因一时之欲就变成人人得诛的杀人魔头?她注意到包打听似乎面有喜色,一直欢快地吃着点心,喝着茶饮。

    他讲得这般详略得当,一个未经审理的案子真得能调查的如此清楚吗?她心下起疑,却不好说什么,只是盯着那包打听。

    “你不相信凶手是那姓姚的?”不知什么时候姜九立在他身旁。

    “就是觉得那点不对劲。”陆瑾岚蹙眉道。

    “那你以为凶手是张子贵?”姜九又问。

    “我不知道。你不是瞧出那人不是……”失了一魂,又被鬼附了身?陆瑾岚摇摇头。因怕人听见,她没说出后面的话。

    “这案子……是有古怪。”姜九握着一卷书,瞧着那包打听,也皱起了眉。

34 夏日·枝节

    祝钰出现在六记斋的时候,陆瑾岚还是有些发愣,虽然前些天庞县官会派人替他买冰食,可是算起来这小半个月倒真没见过他露面。

    “怎么了?许久不见莫不是不认得在下了?”祝钰扇着手中折扇,打趣道。

    “你不是忙着破案吗?”陆瑾岚只是问道。

    “破案,破案?哦。你说将魂的事?我还以为没人想起来呢,我正打算随便找个说词让庞正结案呢。”祝钰不在意地回道。

    “那人不抓了?”陆瑾岚好奇道。

    “抓啊,不急,不急。再说不是还有你们掌柜嘛。你知道这犯人呐,只有犯案的时候才是最容易抓的。”

    “可是?”

    “莫急,莫急。先给我来碗紫苏饮,再来一份生淹桃李香,庞正这几日偷懒只在屋里摆了冰鉴,送来的那些冰饮凉茶也不是六记斋的,总是有种浊水气,难喝死了。”祝钰一屁股坐下。

    “对了,再唤你们掌柜做些小菜,酒嘛,我记得有次喝得碧香酒还不错,也给打上一壶。”

    祝钰一副要在这里好吃好喝的样子。

    祝钰一抬头却见陆瑾岚站着不动,便笑道:“怎么,六记斋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我瞧着你在这里混了这些天还是这般迟眉钝眼的,倒不如跟着我修道学法呢?”

    陆瑾岚没吭声,转头先从柜台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碗紫苏饮,又打了一壶碧香酒,给他端上,又跑去后厨给他备菜。

    清爽的酿瓜、糖藕、蜜酒蒸鲥鱼、腐干丝、煨三笋,虽都是些常见的小食,但原本夏日肠胃最是偏爱些小食,若是大鱼大肉反而没了兴致。祝钰吃得慢里斯条,不紧不慢,就好似专程来这里吃饭的。

    待桌上吃食已下了大半,方又唤陆瑾岚,道:“你们掌柜呢?”

    “在后厨。”陆瑾岚道。刚祝钰来的时候她便告诉了掌柜,但姜九却没说见他。

    “听说姓姚的下个月就要被问斩了,想当初他父亲还在学堂教过我呢,若不是他去世的早,说不定这书呆子还干不出这泼天大祸。”

    “所以说读书多有何用,越读越痴傻,要不然哪里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怎么没用,张子贵要是略通笔墨,也不会找那书呆子作词谱曲,若是没有这作词一事,哪会有后面的事?”

    “听说这张子贵一出狱便大病了一场,至今还在家里躺着呢,我还听说啊……”

    陆瑾岚听见有人在议论张子贵与姚安淳,便忍不住侧耳细听,连祝钰唤他都没听见。

    “啪。”冷不丁头上挨了一下,陆瑾岚方回过神来。

    祝钰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好暇以整地盯着陆瑾岚,笑道:“怎么,你也好奇这案子?对了,我正好要去张子贵家走一趟,你要不要也一块?”

    “你去张子贵家做什么?”陆瑾岚揉了揉额头,好奇道。

    “挣钱啊。你没听说这张子贵大病了一场嘛,本来以我的身份我是不屑于去的,可是老庞同那张员外好像关系不错,又送了好些个好东西,我又不好驳了人家面子。”祝钰徐徐解释道。

    陆瑾岚在意姜九说张子贵失魂又被鬼附身的事,听祝钰这般说便有些心动,可是觉得自己贸然答应又有些不妥,便期期艾艾半天也不开口。

    “怎么?不愿去?那算了。也怪我,总以为你是我徒弟。”祝钰笑笑,不在意地端起酒盏。

    “不是,我听掌柜说……”陆瑾岚想将张子贵失魂与被鬼附身的事告诉他,可是忽又想到以祝钰的法力若是见了张子贵又定能发现,若是此时说出好似有些看不起他,便又忽止住。

    “听掌柜说什么?你说不出,那掌柜你来说说。”祝钰将视线落到陆瑾岚身后。

    姜九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

    “你去吧。”姜九瞧着祝钰,话却是对陆瑾岚说的。

    “怎么,姜九爷舍得将你这衷心耿耿的小伙计借我?也不怕我将人拐走?”祝钰笑道。

    “小陆,我给九霄真人做了八宝豆腐,应该好了,你去端来。”姜九淡淡吩咐道。

    “是。”陆瑾岚应道,只得去了。

    “怎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小伙计的面说。”祝钰瞧了眼陆瑾岚的背影笑道。

    姜九并不作答,坐在祝钰对面,然后伸出手,轻轻在桌子上扣了下,霎时六记斋里嘈杂的人声都已不见,只剩下祝钰执筷轻嚼的声音。

    “连避声都用上了?怎么?说得还真是见不得人的话?”祝钰执起酒盏,慢慢地吞下。

    “你唤醒她身上的生灵,最近在大量消耗她的精气,若不是那家伙在一旁护着,恐怕……”姜九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不是还有你嘛。上次你发现后,不也没反对,怎么现在担心起来了。”祝钰面色如常。

    “若不是你说这是芸……她回来的唯一方法,我也不会任由你这么做。”姜九语气泛着一丝丝苦涩。

    “凡事都有代价,她既从巫鸾和芸卿那承了这仙身道骨,必是有此一遭,但是我可没说她一定会变成你的芸卿,说不定她会抛弃芸卿的记忆,重新变回巫鸾。”

    姜九握紧拳头,没有再说话。上次祝钰来六记斋,在见陆瑾岚之前他曾拦住祝钰问过陆瑾岚身上的印痕,他以为那是芸卿的印迹,因为芸卿身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祝钰却告诉他那是巫鸾的痕迹。巫鸾是芸卿的前世,也就是李长庚的徒弟,祝钰的师妹。

    半晌,姜九才摊开拳头,静静地说道:“昨日她吃了一块蠃鱼,我把芸卿的《鸾明书》也给她了,但是……”

    “有这些就足够了。”祝钰拦住姜九,然后将酒盏轻轻在桌上磕了下,笑道:“掌柜的八宝豆腐,我可好好尝尝。”

    霎时间,谈笑声、脚步声、杯盏声打破了刚刚的寂静,姜九没有回头,只是任由陆瑾岚将那一小盘八宝豆腐放在桌上。

    “掌柜既然愿意小陆跟着我去长长见识,倒也未尝不可,我听你们掌柜说你得了本研修法术的书,正好去的路上我可以替你点拨点拨,也算是这盘豆腐的谢礼。”

    祝钰筷子轻轻夹起一块嫩鲜可口的豆腐,丢进嘴里。

35 夏日·旧梦

    祝钰一出门便唤陆瑾岚租车,说累,不想走。

    陆瑾岚瞧着祝钰一副大爷模样,皱了皱眉,但仍是去相熟的车马店租了辆驴车,祝钰一见那驴车,不满意道:“我九霄真人几时沦落到坐驴车的地步了?”

    陆瑾岚摸了摸那头温顺的毛驴,道:“又不出城,驴车足以,再说,驴车比马车要便宜上许多,也不用专门租师傅来赶车。”

    祝钰脸色方煮好几分,扇子呼呼地扇着,道:“原来是想省钱,你倒真是呆傻,一会儿到了张家唤他们付钱不就行了。”

    陆瑾岚转头一想,倒也是,刚想转头去换,祝钰拦住她,道:“罢了,反正也不差,驴车就驴车吧,两人同乘一辆驴车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说罢,走到那毛驴旁边,摸了摸它的头,又俯身凑到毛驴耳边,低声耳语几句,才起身唤陆瑾岚上车。

    陆瑾岚拿了鞭子便想坐在前面。

    祝钰见她一副准备赶车的驾驶,道:“你知道怎么去?”

    陆瑾岚迟疑道:“刚问了车马行的伙计,说是顺着这条街一直走,然后左转到明祥街,走到头再右转……”她刚刚租车的时候已经问好,又让伙计画了图示给她,再不清楚也可问人。

    祝钰将折扇合上,笑道:“我同这驴说好了,它认得路,不用你驱赶。走,上车吧。”

    陆瑾岚瞧了瞧那驴子,并没有瞧出与平日的驴子有什么不一样的,但祝钰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施了什么法术,便应声坐到驴车的一边。

    祝钰坐了驴车另一边,吩咐道:“走吧。”

    只见那驴子似是听懂人话,拉着车子便快步走了起来,并不需要鞭子驱赶,走的也是去往张员外家的路。

    驴车有些窄,陆瑾岚有些不自在,便忍不住往旁边缩了缩,祝钰斜了眼看她一眼笑道:“穿了男儿装,心倒还是女儿心,不过,你大可放心,不管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我对你都没什么兴趣。”

    陆瑾岚听见这话身子一僵,便没好意思再动。

    过了一会儿,她方想起上次她与祝钰的谈话,当时因姜九突然闯入,导致她有许多疑问并没问出口,若是借着此时,是不是就能弄个清楚明白。

    想到此,陆瑾岚先轻咳几声,方轻声道:“你总说我是仙身道骨,又说要收我为徒,刚开始我以为不过是你诓人的玩笑话,可是这些天我见了你和掌柜,我心里也起了许多疑问,我原想着这世间虽有魑魅之物,可这些应与我并没有什么关联,可是最近发生的这些,又让我觉得我好像并不仅仅是我。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人吗?”

    祝钰听见这话,先折扇展开,眼底的伤感一闪而过,却又马上笑道:“我以为你一直都不会问呢?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你本是太白金星的徒弟,因为犯了错,被罚下人间饱受七世轮回之苦,所以你才有这仙身道骨,七世过后,你便会重回天庭。巫鸾,是你本来的名字。”

    祝钰答得这般明白,倒叫陆瑾岚有些不相信,在心里思忖半天,又默念“巫鸾”两字,可是心里并没有任何起伏。自己的前身果真是那天上的仙人?

    或许是因为这个答案太过缥缈,陆瑾岚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服自己信服。

    “那芸卿呢?”陆瑾岚想起了另一个名字。

    “她?”祝钰先是转过头若有所思瞧了陆瑾岚一会儿方道:“她是同巫鸾最像的那一世,可惜性子太像,像到连错犯得都一样。”

    “那她和掌柜?”陆瑾岚想问得更多。

    “她同姜九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姜九害死了她。”祝钰转过头,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答得更多。

    掌柜害死了她?陆瑾岚想起那天醉酒之夜,掌柜明明那么爱她,怎么会害死她呢?芸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祝钰见陆瑾岚低声不语,忽又笑道:“我以为你是对你自己的身世感兴趣,但好似你更感兴趣的是姜九?也难怪,你不管转世几世,都注定会被那个人吸引呢。怎么,要不要我告诉你姜九的真身究竟是谁?”

    陆瑾岚没吭声。她已经猜到红莲与张柏、严松的身份,可是姜九,她是一点也猜不到。

    她想知道,可是又觉得从祝钰这里知道似乎对他不太公平。

    “你心里好奇,却又觉得我若告诉了你,好似我将掌柜的秘密告诉了你,就像背后说人坏话一样,总是不好的。对吧?”祝钰识破他的小心思。

    “我……”陆瑾岚迟疑。

    “算了,这个谜题留给姜九自己告诉你,免得回头师尊又骂我泄露天机。”祝钰转头,似是没看见她的迟疑。

    陆瑾岚低头,似是有几分遗憾,又似是松下一口气。

    祝钰低下头,却喃喃道:“巫鸾,七世情孽,你还没看透吗?”

    但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轻到陆瑾岚根本没有察觉。

    陆瑾岚只听到祝钰接下来的话,“我听说姜九把《鸾明书》给你了,那是芸卿的遗物,如今给了你,也算物归原主,只不过,芸卿三岁即入道,十七岁学成,捉妖除魔,世间鲜有敌手,至于你,我看再怎么努力,也就学个皮毛。不过也无所谓,让你学那些,也只是为了保你命。”

    《鸾明书》是那日下午姜九给她的,只说让她先看,说以她的根底前面一些基本的应该不难,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再问她。

    书陆瑾岚只是粗粗翻过,书被保存的很好,原书的封底被撕了又被细心地重新沾了新页,上面的字迹娟秀,明明白白写了隐身法、飞剑术、驭雷术、飞天术、定魂术、往生咒等等各种术法和咒法,只不过偶尔也会混杂一些法术之外的话,比如“枯燥、无聊”、“饿了、御火术用来烤鸡倒也不错”之类的注释。她能猜出书的主人应该是个有趣的女子,没想到就是芸卿。

    至于书上的法术,虽然看着字句简单,可是芸卿却连最入门的穿墙术都没学懂,更别提后面一沓,若是挨个问掌柜,自己也怕张不开口。

    “他虽将这《鸾明书》给了你,可毕竟不是修道之人,谁让你我这一世有这师徒的情分,你应我一事,我便教你鸾明书上的术法。”祝钰又说。

    陆瑾岚犹豫,或许等掌柜教她更好?可掌柜若是时常想起那个女子会不会不好。

    祝钰见她踌躇不定,笑道,“不会让你伤天害理,也不会让你以身相许,原先我欠巫鸾一个原谅,我想让你替她收着。”

    陆瑾岚对这话没理解,但是好像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略微思考,便答应了。

    祝钰见陆瑾岚应了,却也不再解释,只是说道:“你将那《鸾明书》拿来,我教你怎么看。”

    陆瑾岚从怀中拿出《鸾明书》递过去。

    只见祝钰将那鸾明书一抛,那书中小字便似活了一般,先是从纸上施然而动,而后蹦蹦跶跶跃入空中,陆瑾岚刚要称奇,那一串串字符便晃头晃脑朝陆瑾岚飞去,转瞬便消失了,陆瑾岚根本没有看出那字符是如何不见的,却只觉脑中如过戏一般,那些文字悄然便映入脑中。

    当然旁人若是注意,只会觉得驴车上的那少年的神情颇为奇怪,似是有些痴傻,并不会看到有什么书与文字飞舞。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便随着“啊——呃——啊——”毛驴的一声长叫,陆瑾岚发现驴车已停,而天色渐晚,她仍脑中震荡。

    半晌,祝钰将书合上,又撂回陆瑾岚怀里,打个哈欠道:“走吧!到了。”

36 夏日·入门

    张员外早已派人在门外候着,本来一早庞正便派人说九霄真人已经应了提他家小儿看病,但又说真人有事不知何时临门,让他提前在门口候着。

    张员外专门派了府里几个最俊俏的小厮在门口等人,没想到这一等便是日头西斜,一辆慢悠悠的驴车,嘶吼一声,方唤醒这几个打瞌睡的小厮。

    那几个人只听过九霄真人的名号,却没见过其真容,但想来必定的高车大马前来,这一个破旧的驴车驮着两个人,怎么瞧都不像是那法术高深的真人。

    祝钰伸了个懒腰,道:“驴车就是驴车,坐得腰酸腿疼的,好不舒服。”

    又见下面那几个小厮发愣,懒洋洋地道:“这张员外家的小厮看着利利亮亮的,却这般不懂事,看见九霄真人来了,也不知道迎人,小陆,要不咱掉头回去算了。”

    那几个小厮见祝钰自称九霄真人,方如梦初醒,一个个谄媚喜笑要来扶祝钰下车,有一名小厮眼看挤不过前面几位只好转到另外一边想来扶陆瑾岚。

    “不用,我自己下。”陆瑾岚忙摆手拒绝道,利落地跳下马车。

    那边早有人去通知张员外,所以尚未走到门口,便听见粗粗的喘气声及一连串碎步声,一抬头,便见一个和和气气,圆脸胖身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地迎了上了。

    他先是打量了祝钰和陆瑾岚一番,见祝钰衣着华贵,方冲祝钰拱手道:“这位就是九霄真人吧,小可在这儿已经等候多时了。”

    祝钰倒是不客气,也不回礼,只是打个哈欠道:“走了一路,腿也乏了,肚也空了,眼也涩了。”

    张员外听此话音忙笑道:“早就给您预备好了,上好的酒菜,就等真人入座呢。”

    说罢又瞧了瞧陆瑾岚,招呼道:“这位兄弟不知是真人的?”

    “我徒弟。”祝钰不等陆瑾岚答话随口说了,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往进了院门。

    饭菜果然是出乎意料的丰盛,张员外家的餐桌特别大,大到可以坐下二十来人的那种,可是整个餐桌只做了三个人,张员外、祝钰还有陆瑾岚。

    祝钰享受着张员外的殷勤照顾,身旁站了两个小厮,一个为他夹菜端汤,一个为他端茶倒酒,本来陆瑾岚身旁也有一个小厮,但是陆瑾岚一直说自己来自己来,便给撤了。

    陆瑾岚有些不自在,只是就近吃着自己面前的几盘菜,倒是祝钰颇为自在,几十道菜都一一品尝过,若是遇到可口的便顺手加到陆瑾岚的盘子里,直直让张员外感觉这个徒弟似是不太简单。

    祝钰吃得有条不紊,过了半晌,张员外方挤开那张圆鼓鼓的脸,笑道:“真人,我家小儿的事就麻烦您了。”

    “好说,好说。”祝钰看了眼桌上的一盘扒海参,张员外忙给一盘的小厮递了眼色,一只黑黑胖胖的海参被夹到盘子里。

    “我也不瞒真人,自从我这小儿在那迎凤阁受了惊,又在狱里遭了吓,回来之后就大病不起,城里的大夫都请遍了,都说只是惊吓过度,吃些安神的药即可,可是人也不见好起来,也请了玉明观的张道长、延平寺的空明主持瞧了,张道长说我这小儿似有失魂之症,可是招了半天,也没个效果,这人还是一天天痴傻起来。道长,我就这一个独子,虽不成器,可……”

    说着说着张员外的脸越发皱得像被挤扁的苦瓜,连泪都掉下几颗。

    祝钰瞧了一眼,只是低头拨盘子里的几只白灼虾,剥完了,顺手放到陆瑾岚的盘子里。

    “真人,我知道我这点小事麻烦真人确实有些说不出口,你放心,若是能看好小儿,我定有厚礼相谢。”张员外忙又笑脸补充道。

    祝钰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儿子呢?”

    “在别院,在别院。”张员外慌忙道。

    陆瑾岚跟着祝钰走进张员外家的别院,据张员外介绍,他这个儿子自打回来之后,便有些痴傻,见着家里的那些丫鬟便直叫妹妹、娘子之类,又唤她们与自己吃酒吟诗,还说自此之后再没有人将我们分离,而对其他人其他话却是一句也不理会。

    祝钰拒绝了张员外的陪同,只唤陆瑾岚与他入了别院。

    陆瑾岚一入别院,便有种冷飕飕的感觉,夏日的风本是凉爽的,可是这份凉爽却带有种刺骨之感。

    “那日早上,我见衙役押解张子贵,掌柜也见了,说他失了魂,又被鬼附了身。”陆瑾岚一见身旁没有旁人,便悄声解释道。

    “怎么,巴巴地提醒我,怕我搞不定?”在前面走着的祝钰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瞧着陆瑾岚。

    祝钰白色的衫角被风吹得翻飞,若不是那双清亮透底的双眸,怎么看都是个清爽的少年郎。

    “你似是总是低看我,若比起来,你家掌柜现在未必是我的对手。”祝钰忽地低声笑起来。

    “这样好了,你若不信我,那么你来,若是有鬼你将那鬼驱逐,若是失魂,你将那魂魄招引,可好?”祝钰又凑近道。

    “我……”陆瑾岚迟疑道。她不相信自己能做的了这些。

    “你既然接了《鸾明书》,你家掌柜虽不指望你承了芸卿的遗志,可就算学些简单的保命之术,你也得经历些实战。走吧。”祝钰不容她拒绝,转头就走。

    陆瑾岚只得咽下嘴里那个似吐未吐的不字,埋头跟上祝钰的脚步。

    “因念秦楼彩风,楚观朝云,往昔曾迷歌笑。

    别来岁久,偶忆盟重到。

    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

    尽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

    略显凄薄的歌声在院子里空荡荡,但传来的却是男子吃吃的调笑。

    两人对视一眼,便推开那扇门。

    桌上残酒残食,唯酒杯清亮,怀中罗衫半褪,双颊绯红,歌已涩。四手相叠,深入裙衫。

    陆瑾岚脸一红,不敢再看,却仍清清楚楚看到那男子脸色惨白,眼底犯黑,若是再细瞧,仍是一团黑气满满而溢,连带他怀里的女子都似是有种惨淡的俏丽。

    祝钰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却见那男子已推开怀中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冲陆瑾岚跑去,口中直嚷:“幕娘,你可来了,你让我等得好苦!”

    陆瑾岚只觉腰间一紧,便透不过气来。

37 夏日·见鬼

    转瞬之间,张子贵便将陆瑾岚搂在怀里,亲昵的好似旧日情人。

    陆瑾岚却全身僵硬,她隐约看到张子贵身上似乎附着另外一个男子,但她此刻却顾不得细看,只是用力去推张子贵,但张子贵似乎全然不察,将陆瑾岚搂得紧紧的,一声声亲昵地呼唤着“穆娘”。

    一旁的祝钰眼底飞过几丝不悦,却没管这一对,而是走上前冲刚刚在张子贵怀里唱曲的女子道:“姑娘没事儿吧,稍作歇息下,一会儿就好了。”

    语罢,便用右手两指轻点女子的后颈,女子瞬间瘫软倒地。祝钰才冲陆瑾岚冷言道:“想什么呢?《鸾明书》白看了?定魂咒。”

    陆瑾岚身形一顿,咬了咬嘴唇,勉强定了定心神,在心里默思刚刚看过的《鸾明书》,说来也怪,当想时,那些文字便在脑中飞快的穿梭,并似有一青衣女子在脑中施展法术。

    很快,陆瑾岚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轻阖双目,双唇微微翕动,默念道:“能除世间恶,毒害诸鬼神,及诸天魔人,一切诸咒法,若闻此咒名,皆悉自摧伏……”

    语罢,双目紧紧盯着面前的张子贵,伸出右手在他眉间轻点,并急促道:“定!”

    只见那张子贵似有僵态,搂住陆瑾岚的手似有松懈,陆瑾岚踉跄地退后几步,却见张子贵虽有一刻迟缓,可马上又冲陆瑾岚咧嘴笑来:“穆娘,你怎的跑了?”

    说着,一股黑烟便从张子贵身体中溢出,慢慢地向陆瑾岚裹挟。

    陆瑾岚刚松懈下来的神情立马又紧绷下来,却见祝钰摇头道:“果然,你的天资就算同芸卿相比也是差个十万八千里。”

    说罢,抬起扇子便往张子贵脑门一敲。张子贵立即捂着脑袋面上似有痛苦之色,喉咙嗬嗬有声,但人却只是退了几步,便扶着桌子勉强支立。

    “我在那?”

    “你们是谁?”

    张子贵身体里传出两个声音。

    祝钰冷笑一声,道:“还不现形么!”说罢便是低声念咒声,念到最后,只听他厉声喝道:“出!”

    陆瑾岚瞧见附着与张子贵身上的男子身形越来越显,慢慢地幻化出一个清俊的青衫男子,虽面色青白,但仍仍瞧出他生前应是翩翩少年郎。

    那鬼飘飘而露出人形,而张子贵却瘫软在地上,面有痴相。

    “你这孤魂野鬼不去投胎,附身于人,意欲何为?”祝钰厉声道,只见他凝神敛容,与平日懒散做派全然不同。

    “我?孤魂野鬼?对了,我早成那孤魂野鬼,情难成双。”那鬼幽幽道。

    “穆娘是谁?”陆瑾岚躲在祝钰身后,大着胆子轻声问道。

    “穆娘?”那鬼听见这两个字,深深瞧了陆瑾岚一眼,笑道:“你长得有六分像穆娘,若是换了衫裙,戴了珠钗,再让我为你描眉涂脂,或许有七八分像。”

    “那莺莺呢?”陆瑾岚只当他后面的话没有听见。

    “莺莺,莺莺。”那鬼似是沉思半刻,方又道:“哦,对了,穆娘眼角也有颗泪痣,她若唱歌动情时便颗泪痣便会盈盈而闪,最是迷人。”

    “那人是你杀的吗?”陆瑾岚又问。

    “杀人?我怎么舍得杀穆娘?我可是将她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可惜啊……”那鬼似又生几分愁肠。

    一旁的祝钰听得不耐烦,直道:“你不就是想知道迎凤阁杀人的真相嘛,照你这么问,问到明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没见他正同你装傻。碰见你这种小丫头片子,情鬼最擅长弄这一招了。”

    说罢,面色一改,便冲着那鬼冷言道:“莫啰嗦,张子贵的生魂去哪了?还有那个叫莺莺的红倌是不是你杀的?速速讲来,若有半句失言,我便打得你魂飞魄散。”

    那鬼听到祝钰这般讲,又见他全身散发着冷杀之气,不禁打了个哆嗦,讨好道:“这位姑娘这般问,我便这般答,这位兄台若是想我竹筒倒豆子,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鬼方似是对前世念念不忘,虽听了祝钰的话,却仍要将这一世缓缓道来。祝钰刚想发作,却被陆瑾岚拉住。

    只见那鬼似有怀念之态,幽幽而诉:“我与穆娘也在这迎凤阁相识,我与她情投意合,可是那迎凤阁的老鸨却嫌我家境微寒,拿不出给穆娘赎身的银钱,穆娘怜我便把她的体己钱补给了我让我替他赎身,可是赎身的那日我的钱却被贼人抢走,我不敢去见穆娘,但是第二日我便听说穆娘因见我不来便以为我卷了银钱,当天便吊死在迎凤阁。”

    捉到这儿,那鬼似有几分哽咽,又接着说道:“我心里不信,以为是迎凤阁将人藏了起来,便找他们理论,没想到一时推攘之下我便跌下台阶,撞死在石柱上。死了之后我仍心里惦念穆娘,想着就算死了我也要找她说清楚,我便日日在这迎凤阁,只希望能碰见穆娘的魂魄,可惜我在迎凤阁见了很多孤魂,却没有碰见穆娘……”

    “说重点。”祝钰冷冷地开口。

    “话说那一日,我在迎凤阁游荡,忽见一男子醉醺醺地出了屋子,一不留神跌倒在地,没过一会儿,便见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那鬼立马讲回正题。

    “你说你见到一个穿黑色斗篷的男人?”陆瑾岚心里一动,忙插嘴道。

    “是啊,不过那应该也不是人,不过他看起来蛮厉害的,我没敢上前。我只是远远见他抽了地上那男子,就是张子贵的生魂,等他走了我好奇上前细瞧,瞧着瞧着不知怎么我就附身到张子贵身上了。又过了一会儿,便见有小厮过了唤我公子你怎么倒在这里。反正我身上这家伙浑浑噩噩的,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我便做了张子贵。再加上我发现与他交好的莺莺姑娘似有七八分像穆娘,尤其是一颗泪痣,更是一模一样。我以为她是穆娘的转世,所以我才……”

    “你啰嗦起来真是没完没了。”祝钰揉了揉太阳穴,第一次听鬼讲故事讲到头疼。

    “我问你,你见的那个穿斗篷的男人去哪了?”祝钰凑近,伸出右手想拎起那鬼的衣领,忽的想起来一个鬼又没实体,哪来的衣领?

    “那人一晃就消失了,我哪里知道他去哪了。”那鬼一副恍然不知的表情。

    “那个,你还是讲讲莺莺姑娘死的那天的情景吧。”陆瑾岚忙上前,插嘴道。

    虽然吧这个鬼是有点啰嗦,但是她还是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38 夏日·真相

    这鬼这所以这么啰嗦,也不能完全怪他,一来是这么久难得碰到能听他诉说往事的人,二来以前总听说这道士术士之类若是遇到他们这些孤魂野鬼,十之八九都会被打个魂飞魄散,自己又打不过他们,能拖一时是一时,说不定就能找到逃跑的时机呢。

    “快讲!”祝钰懒得再多言,直接暗念咒语,却见那鬼全身发出莹莹磷光,全身似同火烧,只是全身缩成一团,直嚷道:“仙人莫怪,仙人莫怪,我讲,我讲!”

    祝钰这才收了法术,索性坐到桌前,瞧了一眼地上的男子,吐出两个字:“讲吧!”

    这鬼这次到没过多啰嗦,直接讲了那日的事。

    “因那日夏至,小厮送来了冰鉴到莺莺的房里,莺莺又唤了燕燕,我们三人玩耍半天,到了稍晚时,那姚姓书生拿来几首新词,莺莺试唱后觉得有几句不合心意,便唤那书生在一旁改过,直到亥时,书生改完,便让他回去了。”

    “你是说那书生回去了?”陆瑾岚诧异道。

    “是啊,那书生看着呆头呆脑的,若不是莺莺说他写的一首好词,我本不愿让他来。”

    “那你为何不说出去?”

    “我可不敢说,因为这杀死莺莺的不是人。”那鬼忽地凑近陆瑾岚,青惨惨的一张脸倒将陆瑾岚吓了一跳。

    “接着说,不要装神弄鬼!”祝钰白眼道。

    那鬼哀怨地低下头,心道,我还弄什么鬼嘛,我自己不都是鬼,又接着道:“稍后燕燕姑娘说有些头疼,便自顾回房休息了。我与莺莺大概子时前后便休息了。不过夜里,我却被吓醒了,你知道我虽然是鬼,但是也没什么法力,更不懂得害人,我见,我见燕燕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刚开始以为是燕燕姑娘,但后来我发现,那姑娘不是燕燕……”

    说到这儿那鬼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那燕燕姑娘半夜不知怎的就爬上我们的床,我先瞧见了她,我见她神情怪怪的,后来我看她身后好像趴着个黑影,我刚开始以为那黑影也是鬼,可是还没等我看清,那黑影便使劲掐住我,我当时一害怕,本来想逃,可是那黑影却突然停住手,笑着说:‘没想到是个衰鬼,既然如此,那正好,若是两个人都死了,倒也麻烦,你就好好在他身上呆着吧。反正这丫头还指着你替她赎身呢。’”

    “然后我就发现我就被困在这张子贵身上,接着我就见燕燕同那黑影生生掐死了莺莺。这莺莺死后,她瞧见那冰鉴又笑道,‘你既然喜欢这冰鉴,不如好好在里面呆着吧。’她便将莺莺姑娘塞进那冰鉴之中。”

    那鬼对于这段故事似是不愿意多讲,倒是没了什么复述。

    陆瑾岚听完后,心中没由地堵得慌。

    “亏你还自称什么有情郎,说莺莺同你的穆娘有七八分相似,可是等她要死时,你还不一样见死不救。”陆瑾岚低声说着,她说的语气平常,但那鬼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本来就乌青的脸变得黑青。

    “我本就是一个低微的小鬼,能明哲保身就不错了,哪里还容得我去救人呢。”那鬼唯唯诺诺地说着。

    “那书生呢?为何诬陷他是杀人凶手?”陆瑾岚又道。

    “这就跟我无关了,要怪只能怪这小子有爹靠,银子换命,天经地义。你若是进了狱,你爹想必也会想尽方法给你找个替死鬼吧。”那鬼说着瞄了一眼在地上瘫软的张子贵,似是还有一丝羡慕的神情。

    陆瑾岚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就算死在狱中,也不会有人在乎,但她没有说出口。

    “我都说完了,那我可以走了吧?”那鬼将身子努力缩了缩,似乎这样自己就不那么打眼。

    “你要不要试试杀鬼咒?虽然你连定魂咒都没用好,可是难得有这个机会,练练手也是可以的?”

    那鬼的身形一顿,忙嚷道:“我还话要说!”

    “那书生入狱时也失了一魂,所以我想那抽魂的或许就在迎凤阁或者附近,你们要不要留着我,说不定还能帮些忙身的?”

    又一个失魂?陆瑾岚想起那人在母亲坟头的那个斗篷黑影,迟疑要不要留下他。

    祝钰在一旁点破道:“就你这弱鬼,留着能有什么用呢。早死早超生,你不杀我杀了。”

    陆瑾岚迟疑了一下,想想好像是没什么用,便低头回想,杀鬼咒杀鬼咒,想着想着脑中一闪,便低头喃喃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

    祝钰的眉头一挑,若有所思地看了陆瑾岚一眼,没吭声。

    只见那鬼全身变得愈发透明,他的脸色煞白,先是紧紧环抱自己,发出痛苦的低吼,须臾他有些诧异发现自己并不痛苦。

    “若是来生再遇到穆娘,莫要再辜负她了。”陆瑾岚低声道。

    那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瑾岚,他想说“谢谢”但没说出口。

    只见那鬼身形渐消,从上到下慢慢消失不见,陆瑾岚刚想长舒一口气,却见那鬼全身虽消但唯留下头颅疑惑地打量着陆瑾岚。

    陆瑾岚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却听见祝钰轻笑一声,便低声浅念之声。

    很快,那鬼全然化为虚无,再也不见。

    “看来,我还真是高估你了。算了,回去你自己慢慢练吧,想当初巫鸾还经常嘲笑我学艺不精,若是让她知道她的转世这么的呆笨……”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下去,初时为乐,而后为憾。

    “对了,虽然你念了往生咒,但是我忘了告诉你,这个家伙来世是不可能遇到他的穆娘的。”祝钰声音又起,语气如初。

    “为何?”陆瑾岚不解。

    “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回转世为人。”祝钰接口道。

    陆瑾岚微微叹了口气,但也没说什么,他之因,他之果。

    “那这个人呢?”陆瑾岚瞧了瞧地上的张子贵,虽穿着锦衣玉罗,长得也算俊俏小生,可是不知为何仍觉得让人生厌。

    “他?”祝钰踢了踢地上的张子贵,道,“失了一魂,又被这鬼附身这么久,虽不死,也不能算活,若是找到失魂,怕还能有了转机,若是找不到,挨不过这月。”

    “但是,”祝钰笑道,“谁让人家有爹靠呢,只要肯花大力气,这命还是保得住的。”

    陆瑾岚蹙眉,瞧了祝钰一眼,话到了嘴边,却又止住。

39 夏日·曲直

    祝钰见陆瑾岚吞吞吐吐,不禁笑道:“你心里定想,张员外勾结官府嫁祸他人,草菅人命,张子贵一瞧就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这样的人,我救的时候至少应该有些犹豫,对不对?”

    陆瑾岚没吭声,但神情明显是说我就是这样想的。

    “以前巫鸾凡事都要与我辩个是非曲直,可是后来她渐渐就不辩了,因为很多事根本辨不明,后来又因为那家伙……”祝钰似是要讲往事,可是话说一半忽又止住。

    半晌他才又开口道:“就如同刚才那家伙,你见他说得可怜,可是说到底,不管是之前那个穆娘还是这个莺莺,他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他而亡,你觉得替他超度,送他去轮回,便是善事,可是在某些人看来,又何尝不是恶事?”

    陆瑾岚不过及笈,世间的事总习惯分对错,又容易被各种情感所左右,祝钰的话一起,她方觉得自己好似想得简单了,或者说有些事,粗想方觉得自己是对的,细想之下又不知自己是对还是错。

    祝钰见陆瑾岚仍在低头沉思,似要想个答案,不禁笑道:“别想了,很多事我从天上想到地上,都没个结果。”

    “可是?”陆瑾岚仍低声道,“我只是替那书生不值,平白受了冤枉,又丢了性命。我若是他,怕是死了也不会甘心。”

    祝钰伸了个懒腰,笑道:“我知道你想救人,既然相救,那便救吧。”

    “但是,”祝钰眼神瞥向门口,侧耳听去,似乎从院门那边窃窃私语之声,当然若是出了房门必定能瞧见院门那边挤挤攘攘了一群人,张员外,张夫人,张老夫人,后面还有一群丫鬟小厮都翘首以待,等着他家公子回复往日风采。

    “我也不能砸了九霄真人的招牌,再说,难得有人愿意当散财童子,总不能辜负了人家好意吧。”祝钰说罢便在屋子里瞧来瞧去,最后见后面的书桌上有纸笔。

    他见纸上起了一层尘土,而笔是涩的,墨是干的,不禁皱了皱眉,又瞧张子贵刚吃饭的桌上仍有残酒,便轻念一句,只见那酒盏缓缓飞起慢慢地落到砚台上,酒入砚中,化了残墨,又吹了吹那落了灰的毛笔,才执笔在纸上轻轻画了个小人。那小人因笔墨寡淡,一点也不鲜亮,倒像一个患了旧疾的病人。

    这样的人倒也与张子贵相配,只见那小人,先是费劲地从纸上坐起来,然后撑着站起,又使劲拍打了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才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张子贵。

    陆瑾岚眨了眨眼睛,那小人突然抬起头,冲着陆瑾岚一笑,可惜它忘了它的嘴只是一条线,所以只是浅浅的一弯,颇有些滑稽,陆瑾岚有些发愣,那小人已跃入张子贵的身体消失不见。

    那小人飞入张子贵身体后,他似是久睡刚醒,眼睛挣扎了半天,方睁开,见了陆瑾岚又是一笑。

    陆瑾岚只得尴尬地也给他挤了个笑。

    “只能先这样了,让它抵挡几日,若是寻了那张子贵的失魂,算他命大,若是有了差池,就该他倒霉。走吧。”祝钰说着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门前,抬起腿,踢了下门。

    这一声并不大,可却像是一声召唤,门口那群探头探脑的人闻此讯号,立马蜂拥而上,不过却是直冲祝钰和陆瑾岚身后刚刚坐起的张子贵,张子贵一副懵懂之态,瞧了一圈,方冲其中富态的中年妇人轻轻唤了声:“娘。”

    这一声对于这些人犹如天籁之音,那妇人一喜,却是抱着张子贵喜中带泪,而紧跟其后的张员外忙紧张道:“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地上凉,先把人扶到床上。”一行人忙扶着张夫人和张子贵移向床缘。

    张员外这才转过头,圆圆的脸上笑快要溢出但他仍浑然不知,以一种过于亲昵地姿态凑近祝钰。

    “拜谢真人,真人果然名不虚传。想我这几日吃不下睡不下,为我这小儿操碎了心,这下我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我没说你家公子没事了。”祝钰不动声色地往后面退了两步。

    他这一句说得平常,但在张员外听罢一颗心犹如从天上坠入地下,笑仍在脸上干巴巴的,半天才结巴地问道:“这,这听起来像是好了呀。那几日连人都不会叫,只是唤丫头叫娘子之类……”边说还边还往后面看去,众星拱月之中的张子贵嫌弃地抱怨着被褥有些潮气。

    “你家公子失了一魂,所以才会神志不清,我虽唤其神智,但只是暂时,若是找不到丢失的那一魂,过不了多少天他还会神志不清,犹如痴儿。”祝钰淡淡地解释道。

    “啊?这个?那您可一定得替我家小儿找回那失魂啊……”张员外脸上的笑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便是一脸的苦相与哭相。

    “这个,不是我不肯,是实在不容易。”祝钰为难道。

    连陆瑾岚都听出祝钰的话外之音,那在生意场上厮混的张员外岂会不知,立马点头哈腰道:“只要能救回小儿,真人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大有以万贯家财来换得小儿一命的架势,陆瑾岚因对着张员外新生厌恶,此时竟生出祝钰多敲诈些张家财产也不错的心思。

    等这一箩筐事谈妥,月亮早已西斜,好在张员外家贴心地在别院备了客房,又因九霄真人怕吵闹,所以唤人伺候洗漱之后便一应退了。

    陆瑾岚只觉困乏,也没客气,简单梳洗之后便钻入薄被之中,没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祝钰则慢里斯条洗漱,瞧了眼崭新的被褥,先是和衣躺了上去,可是过了一刻,又起了。

    从窗户望去,月亮淡淡的在云里穿梭,时而有风,将那云推揉着避了月。

    他又等了半刻,方推开门来,屋外有廊,廊上有台,台边有柱,祝钰就那么靠着柱边,轻轻地扇着扇子,不知是扑萤还是扑蚊。

    他的目光落到瞧着陆瑾岚的屋子,屋中有淡淡的光溢出,慢慢地,从门窗中挤出来,便消失不见。

    祝钰瞧了半天,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他。

40 夏日·迎凤

    第二日,陆瑾岚起了个晚。

    陆瑾岚揉了揉额头,真该将掌柜给的安眠茶带些来,睡得晚,不管怎么补眠,第二日仍是脑袋似乎仍有些昏沉。

    先是一起吃了饭,这次倒是举家团圆相伴,张子贵也在其列,他只是埋头慢慢吃着,一旁的张夫人注意力也全在他的宝贝儿子身上,时而将他最爱吃的菜夹入盘子,又唤丫鬟添饭添汤,时而又冲祝钰泪眼婆娑地表示小儿是她的心头肉可一定要救救他。

    陆瑾岚秉承安静的传统,只吃饭不说话。祝钰虽也想少说些话,可没办法,张员外的嘱托犹豫黄河之水,滔滔而不绝。

    待酒足饭饱,准备出发,这日头已经微微西斜了下去。

    陆瑾岚瞧着张员外给的那个沉甸甸的箱子,两个小厮抬起来方嫌费劲,心想祝钰还真不客气,不过他一向对这些富贵人家似乎不客气,也是,谁让人家钱多呢。

    院子里驮着他们倆来的驴车还在,只是那驴一见这一个烁然大箱,忍不住发出一声“嗯啊——”的长鸣,似乎在说,这箱子太重了,我可驮不动。

    当然大家也不指望它驮,毕竟,有了这个箱子加持,再坐这个驴车似乎是太寒酸了些。好在张员外家什么都不缺,驴车被小厮送回车马行,又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气派的马车,车厢里甚至还贴心地铺了软塌,又有矮桌一张,另有些精心的吃食,一副我就是要讨好你们的阔气。

    张员外依依不舍地送别两人,不知是为儿子还是为了这箱子珠宝。

    祝钰半倚着车厢,陆瑾岚觉得有些无趣,便将那《鸾明书》掏出,细细看着。

    祝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要记得牢,用得好,书翻烂也没什么用,回去多找你家掌柜练练手,就行了。”

    陆瑾岚眨巴眨巴眼,还真想了想,掌柜的话应该是用除妖的术法还是除鬼的术法呢?

    祝钰却翻开那箱子,下层都是金灿灿银闪闪的真金白银,上面又有许多宝珠玉钗之类,祝钰翻了翻,像是没什么心仪的,又去挑拣那些钗凤之类,一般挑拣一边问道:“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喜欢什么随便拿。”

    陆瑾岚抬眼看看,东西倒是好东西,可她只是摇摇头,穿惯了男装,对这些钗凤之类的兴致越发低了。

    祝钰只是翻捡,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方锦帕包了些银两、和珠玉钗凤之类,丢给陆瑾岚。

    “我不要。”陆瑾岚说罢便要将那东西还给祝钰。

    “我没说那是给你的。”祝钰没接,“迎凤阁里的姑娘们最喜欢这些了,若是没了这些,怕是你连迎凤阁的门都进不去。”

    陆瑾岚没明白他的意思。

    “穿过前面的街一直走,再过两条街,便是有名的南桑街,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迎凤阁、凤栖馆和荔香院,可惜庞大人只邀请我去过荔香院,这荔香院跟其他两间不同,不仅仅有些绝色的倌妓,还有些俊俏的……”

    祝钰淡淡地说着,一旁的陆瑾岚脸色却越发难看。

    “当然,穿过前面这条街,你往北去,便可到六记斋。是某人说想救人,我才想走这么一遭,既然如此,我就带着这一箱金银,回去好替那张子贵找生魂……”祝钰慢里斯条地说着,一只手已经要掀开车帘似要唤那车夫改路。

    “我去。”陆瑾岚抢过那一包银两和珠钗。

    祝钰又转头瞧了瞧陆瑾岚,笑道:“你穿这么久的男装,若是不去这烟柳巷走一遭,岂不浪费?”

    “我穿男装不是为了……”陆瑾岚咬唇道。

    “对了,今日二十七,让我想想,这姑娘死的时候正好是夏至,算起来,今天正好是头七,对了,你可知道,这人呐,若是有什么怨气,这到了头七,最容易回煞了。你可讲过美人回煞?听说这莺莺是个绝色美人,就是不知道回煞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祝钰有意调侃道。

    陆瑾岚没再吭声,她不善辩驳,索性不言。

    若是寻常人家死了人,门口定要挂白,可是在迎凤阁,仍是珠帘绣额,灯烛晃耀,红绸绿锦中轻薄衣纱笑招迎,陆瑾岚只是一眼,脸便羞红一片。

    祝钰却像久经沙场的老将,如那水中鱼空中鸟,并无丝毫不自在,先是在那一群庸脂俗粉中环顾一圈,便要唤妈妈。

    近日因莺莺的事,迎凤阁的生意倒是落了不少,张公子也不来了,不仅折损了一员大将,连钱财也损耗不少,房妈妈的正心肝疼呢。

    这一瞧见祝钰,这么风流倜傥,衣着华贵,定是个大主顾,跟在他后面的小厮倒是没见过世面,可是瞧着怀里鼓鼓囊囊,想必是替主家带了好东西。

    想着那贵公子好似看穿她的心思,一抬手,便是小小一锭金子,笑道:“有劳妈妈了,若是称心,我那伙计身上可还带了不少好东西呢。一会儿分给妈妈跟众姐妹。”

    这一句话说得意思再清楚不过。房妈妈接了金锭,先是方嘴边轻咬了下,才收进袖中,笑道:“公子客气了,可不知公子是否有相熟的姑娘?”

    “这倒没有,不过听说迎凤阁的燕燕姑娘才艺双绝,小生倾慕已久,还望妈妈引荐。”祝钰笑着答道。

    “这……”房妈妈面露难色,又解释道:“不是妈妈不给您引荐,确实是燕燕因为她姐姐的事哀痛欲绝,这几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不好让她见客。”

    “这事倒也听说,听闻这莺莺燕燕是双生姊妹,姐姐惨死,这妹妹伤痛倒也自然。不过小生最是怜香惜玉,若燕燕姑娘如此呕心抽肠,更是要多加关切不是?”祝钰体贴地说道。

    祝钰说罢又去瞧陆瑾岚,“为了见燕燕姑娘,我还备了好些个薄礼,听说这玉能压惊,珠能慰心……”

    陆瑾岚便将祝钰交给他保管的锦包拿出,打开时一不小心,金银珠宝、珠钗玉玔散落一地,看得房妈妈眼红心跳。

    陆瑾岚急忙捡起,祝钰却从中挑了一个翡翠点金臂环丢给房妈妈,也不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盯着房妈妈。

    房妈妈喜滋滋地瞧着那臂环,笑道:“燕燕姑娘也休息了好几日,想必情绪也缓了,我这就同她说有贵客迎门,让她好好打扮打扮……”

41 夏日·追魂

    这一日,陆瑾岚和张柏都不在,红莲不禁气恼,平时懒散散的她,又是端盘又是结账,没一会儿就累得脚疼头疼,故而见了客人临门不是笑脸相迎,而是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瞧着来人,恨不得将人瞪出门去。

    可惜仍有些不知趣的客人以为那是巴巴的苛求,一哆嗦,竟比平日点得菜还多。

    好不容易忙完,已经到了下午,红莲捧着一碗紫苏饮,咕咚咕咚地喝尽,自我称赞道:“好久都没有这么用心干活了。”

    姜九站在她旁边,淡淡地撇了她一眼,没吭声,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平时偷懒的人还好意思抱怨。

    两个人就那么无所事事地站在门口,其实是在等人。

    “掌柜,小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红莲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唔。”姜九视线被一对买花的男女吸引,两人相依,琴瑟调和。

    “姜九爷,我问你话呢。你把芸……的书给她,难不成?可是当初你不是不愿意……”红莲注意到姜九的目光,那男子将一朵娇艳的红花别到女子的发间。

    他们浑然不觉远处的注视,就如同他们浑然不觉将他们的恩爱秀给旁人。

    “红莲,你记不记得有一年芸卿想在院子里种花,在街上买了一大把种子,兴致冲冲的,天天浇水,就等着它们抽芽开花。可是最后,只有一株长大了,还不是心里念念的栀子花。这世间很多事情,就算是再小的事,经常也不会按照你预想的方向发展,而结局更是难以预料。”姜九忽地低声说道,话是对红莲说的,又好似是对自己说的。

    红莲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她想了半天,却也不明白他说得这些与陆瑾岚的事有什么关联。

    姜九的目光从那对男女身上移开,转向远处,张柏匆匆而来,他的身后似是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怀里似是抱着一沓书,搂着紧紧的,面上似有焦急之意。

    然而到了门口,张柏冲那女子低头示意,她便只是站门口等着,并不进门。

    姜九瞧了那女子一眼,也不招呼,转头回屋听张柏的禀报。

    “掌柜,查明了,确实是在迎凤阁。”

    “除了张子贵,姚安淳,至少还有五六个男子,都被抽了幽精。幽精毕竟不是主魂,又不致命,初时根本不会被人察觉,但是那家伙好像又厉害了,我不敢贸然出手……”张柏仔仔细细地说着,说到最后,才有所吞吐,“我走的时候,好像见祝钰公子和陆姑娘了。”

    “小陆也去了?”红莲似是不相信,插嘴道。

    “他们顺着张子贵那条线查到那里倒也不奇怪。”姜九面沉如水,但语气仍淡然。

    他的目光落到门口的青衣女子身上。

    张柏在一旁道:“她是寄居在姚安淳院内的柳树妖。我在查访将魂的时候碰到的。”

    那女子似是察觉到姜九的目光,试探地看了几眼,方抱着书紧走两步,然后跪倒在地,低泣道:“求掌柜救命。”

    女子手上的古籍是见面礼,不过是因为这姚安淳爱书至极,她便觉得这些书便是极好的,又听说掌柜平日也是看书的,便偷偷拿了几本,毕竟若是人不在,要书何用。

    姜九闲闲地翻着那几本书,保存的还算得当,翻阅的痕迹随处可见,可见倒是真的看书的人,并不是拿它们来装门面。

    可惜,这女子并不懂书,大概因为书的主人对书珍爱,她便觉得这书价值连城,这几本书虽是前朝之物,但并不是什么令人稀罕的孤本,不过是曾广为流传的诗集刻本,这些个书,在姜九的书房,根本不会为它们留位置。

    姜九将书随手放于桌边,不再翻看,那女子看了一眼,仍低头道:“求掌柜救命。”

    女子是能力低微的树妖,平素一向偏安一地,静静地成长修炼,参和人间事的并不多。

    “我名唤绿云,本是一棵柳树精,长在我家主人的院落,一直以来我听主人读书诵词,日子倒也安逸,可是前些天他被人冤枉杀人入狱,我原想凭一己之力将人救了,奈何我家主人不知被谁抽去了一缕生魂,我虽能救其身,但不能救其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来求掌柜,我知道近些年掌柜不爱管这些闲事,可是我真得是没有办法……”

    姜九没说话,倒是一旁的红莲听出话音,不等那女子讲完,便插嘴道:“你家主人不会是前几天被抓的那个书生,姓什么来着?”

    “姓姚,姚安淳。”绿云连忙答道,说罢又同红莲解释道:“姐姐既已听说,就应当知道我家主人定是遭人冤枉,他一向不爱女色,只是沉迷于这些故纸堆中,又怎么会见色起意,更何况,他手无缚鸡之力,平日连鸡都不敢杀,又怎么会杀人呢?”

    “你见了那抽他生魂的人了?”姜九淡淡地问道。

    “算是吧,夏至那日傍晚,我见他抱着几张手稿出去,直到深夜未归,他那性子我怕又出了岔子,所以才幻化为人去寻人,人就瘫坐在迎凤阁的门外,刚开始见他以为是醉了可是细瞧才发现他被人抽了生魂。”

    绿云说到这,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又强压了下去,才接着道:“我只得先将人扶回去,我猜想他应该是在这迎凤阁遇了害,我寻了两日,方寻找真凶,是一个着黑色斗篷的人,看不起面貌,但我却清清楚楚地瞧见他抽人生魂,可是我法力弱,被他打伤了。等我逃回去去,那差役已经将主人拘了去。”

    说到这儿绿芽又忍不住低声咳嗽几声,红莲见状,立马先把人扶了起来,关切道:“你有伤未愈,快些起来吧。”

    “还请掌柜救我家主人。”她并未起身,声音仍带哭腔,可是话说得却十分坚定,好似姜九不答应,她便跪立不起。

    姜九低头看那跪地的女子,方缓缓道:“人妖殊途,就算你救得了他,你和他也绝无任何可能。”

    绿云听此,低头长跪,道:

    “这个绿云自是明白,绿云从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希望掌柜求主人一命。”

    “你起来吧。”姜九淡淡道。

    姜九抬头看了看门外已经落下的日头,吩咐道:“张柏,你同我走一趟,红莲,你就同严松留在家里。”

    “不行,我也要去。你现在……”红莲蹙眉道。

    “掌柜,请让我也跟着去吧,虽然我法力低微,但总能帮上些忙,我也想早些拿到主人的生魂。”绿云忙低头作揖恳求道,她脸上的泪痕仍在,自是我见犹怜。

    但不知为何,她听到姜九点头应允时,嘴角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42 夏日·迷心

    陆瑾岚缩在祝钰身后,悄声打量那位名唤燕燕的姑娘,肤若凝雪,凤髻轻挽,纱裙清影下微露细腰如弱柳,秋波流转,不管谁瞧了也觉心荡神怡。

    “公子,”燕燕低眉,将一盏清酒凑到祝钰面前,“公子这般玉质金相,小女子暗自心折,不知公子可饮了我的这杯浊酒。”燕燕声如吐兰,一开口,空气中便似有中醉人的迷香。

    燕燕的酒是她刚喝过,酒盏上仍有一丝抹红。

    陆瑾岚低下头,见燕燕的玉足不知何时轻轻勾了过来,在祝钰的小腿处不在意地碰了一下又一下,陆瑾岚只瞧一眼便赶紧移开,两颊已飞红。

    而祝钰却像没事人一眼,笑盈盈地托起燕燕的柔荑饮下那一盏酒。

    “燕燕姑娘果然是有倾城之貌,又听闻燕燕姑娘舞艺超绝,不知能否一睹姑娘的风采?”

    说罢,便将一只珠钗斜斜插入燕燕的云髻中,燕燕自是喜盈盈地应了,唤丫鬟阿喜去请了琴师,不一会儿,琴声起舞纷飞。

    舞自是极好极好的,若是寻常男人见了怕是早被那霓裳美人勾了魂魄,可这陆瑾岚和祝钰都不是寻常男子,祝钰一直嘴角含笑,看着那翩翩起舞的美人,倒是陆瑾岚坐立不安,终是凑到祝钰耳旁,低声道:“人是她杀的吗?”

    陆瑾岚因怕人听见,所以声音压得很低,祝钰却似没听见,目光仍盯着那跳舞的燕燕。陆瑾岚见祝钰不答,怕他被这燕燕姑娘迷住了心窍,本想再提醒两句,却见燕燕一曲舞完,起身回了。

    祝钰鼓掌道:“果然名不虚传,想当年都道这赵飞燕舞姿轻盈如燕飞凤舞,这般瞧来,姑娘也是不差的。”

    “谢谢公子夸奖,奴家哪里能跟那赵飞燕相比?”说着便用锦帕轻轻拭去额间香汗。

    祝钰见他拭汗,不禁关切道:“姑娘热了?说起来我也觉得有些燥了,这六月天真是说热就热,是不是小陆?”

    “还好吧。”陆瑾岚不明白祝钰的意思。天是有些热,但也还好,就是刚刚这舞蹈跳完空气中似是又添了几分燥热。

    “要不唤房妈妈,看有没有冰鉴,摆上一个,还能冰些果酒之类……”祝钰不经心地说道。

    而一旁的燕燕早已变了色,拭汗的手似是有些颤抖,半晌方将锦帕紧紧攒在手心,但仍笑道:“我瞧着不用了吧,我唤阿喜将窗户打开,这六月天,窗户一开,风吹进来可是更舒服些。”

    说罢便递眼色给那一旁的丫鬟,阿喜忙开了窗,不过并没有风。

    “哪里有风?小陆,你拿锭银子给房妈妈,让她寻个冰鉴,越说越觉得又热又闷。”祝钰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仍笑道。

    “公子,”燕燕咬了咬嘴唇,唤道,不知何时,她额头的汗似是更密了些,额发有一些也黏在一起。

    倒是那丫鬟阿喜唯唯诺诺地上前解释道:“前些天,姑娘的姐姐莺莺姑娘遇了歹事,人就是……就是在这冰鉴内发现的,所以我家小姐才……”

    “阿喜——”燕燕厉声制止,不让她说下去。

    祝钰停了这话,有些惊异道:“竟有这样的事,这倒怪我,只听说莺莺姑娘遇了害,没想到死得却是这般蹊跷,也不知凶手抓住了没有?”

    “抓住了。已经关进打牢了。”燕燕颤着嘴唇道,似是不愿意谈这件事。

    祝钰瞧了执起酒盏,装作歉意道:“倒是小生考虑不周,竟提起姑娘的伤心事,真是该罚,来来来,我先自饮三杯,给姑娘赔罪。”

    三杯饮尽,祝钰的话却又不合时宜地转到了莺莺身上,“原听说这迎凤阁的莺莺燕燕,国色天香,一个善舞,一个善歌,只可惜,只能见燕燕的绝妙舞姿,却无法耳闻莺莺的绕梁之音,倒是人间一大憾事。”

    “说起来,我虽爱姑娘这舞姿,但其实我最爱的还是听曲,我天天都同我家小陆说,若是哪天遇到了个声如天籁的女子,我定是要娶回家的。”

    “也不知燕燕姑娘的歌喉怎样,你与莺莺同为姐妹,想来也应不差,若是能听燕燕姑娘吟歌一曲,倒也能补了今日之憾。”

    燕燕刚刚听见冰鉴和莺莺,只觉心里烦躁不安,原想借故打发这两人,但听祝钰说“若是遇到个声如天籁的女子,我定是要娶回家的”不禁心里一动。

    她不进暗忖道:“论起来面前这个祝公子可比张子贵长得风流倜傥多了,他的手笔也比那张子贵阔绰,若真得依他所言,只要我唱得能入他耳勾他心,将我赎了,娶回家,那我岂不脱离这苦海深渊。”她心里这般想着,已忍不住问道:“若奴家唱得好,公子真得愿意将我赎了?”

    “那是自然,不过要真唱得好才行。”祝钰笑着瞧那燕燕。

    陆瑾岚在一旁不知祝钰打得什么主意,但见那燕燕似是面有喜色,又像面有犹豫,全然不像刚刚双眸带泪的伤怀之感。

    燕燕攥了攥拳头,似是在权衡什么,半晌方笑道:“那公子容奴家准备准备。”

    祝钰握着酒盏,笑道:“姑娘自便。”

    待燕燕带着丫鬟退了,陆瑾岚方急道:“那姑娘身上我看不到有任何异状,难不成人不是她杀的?”

    祝钰饮了酒,瞧了陆瑾岚道:“这人也好,妖也好,都有百态,不是谁都能轻易瞧出的。这姑娘到底是人还是妖,现在下决定还尚早。”

    陆瑾岚涉世未深,见祝钰这般说了,就不好再辩驳,只是附在桌上,等那燕燕露面。

    门,忽地开了。

    陆瑾岚抬眼,便愣住了,若刚刚这燕燕是倾城之貌,那此时,她便是倾国之貌,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眉,但不知为何竟比刚刚美上十分。

    “公子,奴家让公子久等了。”这一声靡软入心,竟像是有说不出的魔力。

    燕燕歌舞一起,天地为之黯然。

    罗袖飞春,袅袅柔肢,余音绕梁,芙蓉泣露,歌影徘徊,舞影零乱。

    “细追思、恨从前容易,致得恩爱成闹烦。

    心下事,尽凭音耗。

    以此萦牵,等伊来……”

    轻音曼歌,呢喃绵软,一声声,一句句,好似给心喂了迷香,竟觉得心生荡漾,魂也跟着那歌声飞去。

    陆瑾岚听着听着,只觉心神不宁,又见那女子,全身似有妖娆丽影。

    “不对,这不是燕燕!”

43 夏日·痴梦

    陆瑾岚的目光再也难移开分毫,可是她渐渐觉得不对劲,她的神魂好似都被这女子吸引,一时间耳畔尽作金石冗杂相撞之声,颅内纷乱如搅。

    想到此,她不禁转头看祝钰,祝钰也是沉迷其中,目不转睛地盯着燕燕,脸上似有迷醉之态。

    “公子,燕燕的曲如何?舞如何?”燕燕秋波流转,含娇细语。

    “好,十分好。”祝钰目光仍停在燕燕身上,痴痴道。

    “公子,你可愿替燕燕赎身?”

    “愿意,愿意。”

    “公子,你可愿迎燕燕入门?”

    “愿意,愿意。”

    不管燕燕问何,祝钰只是应好,好似就算燕燕让他刀剑自裁,怕他也能答应。

    “祝钰!”陆瑾岚不禁急唤道。

    祝钰却全然不知,一心全在燕燕身上。

    陆瑾岚屏息细瞧燕燕,她身后似有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的清晰,长长的一条,随着燕燕的玉足轻移,那影子也在屋内迤逦,可不管怎么动,那影子仍如长练一般,瞧不出人形。

    “公子,良宵苦短,何不在此歇息?”燕燕不知何时已坐于祝钰的腿上,双臂环颈,声如吐兰。

    “好,好,好。”祝钰痴笑道。

    “祝钰!”陆瑾岚上前去拉祝钰的衣袖,却被燕燕轻轻一带,她就被推到在地。

    燕燕这才转过头,瞧着陆瑾岚笑道:“我原以为是个没眼色的小厮,没想到却是个丫头,难怪对我似是不怎么上心。我与你家公子喜结连理,你应该欢喜才是,怎好阻拦?”

    她虽是言笑晏晏,可是目光却是冷的,好似一双利箭射来。

    陆瑾岚不知道面前这个燕燕是何精怪鬼魅,可是,祝钰这般姿态,也不知会如何加害祝钰……

    想到此,她有些心慌,又见燕燕冷哼一声,便又如长蛇一般紧紧地缠绕在祝钰身上,手也由颈往背部探索……

    陆瑾岚咬着嘴唇,不敢再贸然向前,只是在脑中急寻《鸾明书》的法术,刚记起一个定魂咒便立即默念咒语,然后伸出右指对着燕燕喝到:“定!”

    燕燕的动作却无丝毫迟缓,仍在祝钰身上摩挲,而祝钰只是任君享用。

    陆瑾岚见对她无用,便接连使了御魂术、杀魂咒、降妖术等等,但好似都不管用,那些法术打到燕燕身上好似挠痒一般,连她身下的影子也跟着不满地抖了抖。

    “我说,你这丫头,学了些三脚猫的法术,就想对付我,我劝你最好一边呆着去。”燕燕终于不满地转过头来。

    “我就是试试,试试哪个管用。”陆瑾岚尴尬道。

    但她的动作却没有停,恩,桌上有些杯盏,又灵机一动,低头默念,念到最后一声轻喝:“起!”

    只见那杯盏晃晃悠悠地从桌上爬了起来,又慢慢地移到燕燕的头上,“哗啦”,那些杯盏尽数落到燕燕身上,残酒湿了衣衫,杯盏碎片划破了燕燕的玉肌。

    “你!”燕燕满面恼怒,瞧着陆瑾岚。

    陆瑾岚挠挠头,好似有些管用,但不太管用。

    “噗嗤!哈哈哈哈”一声轻笑打破了两人的尴尬。

    只见燕燕身下的祝钰忍不住笑声连连,一边笑一边瞧着陆瑾岚说道:“你啊你,法术没学会,倒学起滑稽戏来了。”

    陆瑾岚脸一红,但马上意识道:“你没事了?我还以为你被她,被她……”

    祝钰瞧了眼还坐在他身上的燕燕,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空中轻轻弹了下,就见那燕燕捂着右臂直呼痛,祝钰再一侧身,就见那燕燕竟呼啦啦地滑到地上。

    “噗呲。”这次陆瑾岚也没忍住。

    “我这个人呢,一向兴趣与凡人不同,比如说这绝色天香,在我看来与那街上的破衫乞丐,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我这个人最喜欢看戏,难得有人这么卖力气来演,我总要多多配合才是。可惜,这戏演得一般般,还么我这小徒的滑稽戏好看。”祝钰起身,轻轻弹了弹自己的衣衫,好像上面沾染什么不洁之物。

    燕燕先是脸被气得通红,低头将身上的杯盏碎片缓缓拿下,一抬头,却泪眼蒙蒙,似是蒙了什么委屈,想要拉祝钰的衣袂,祝钰却忙退了一步,让燕燕扑了空,她只得双手伏地,仰头哭泣道:“公子,我哪里是演戏,是公子说想要听奴家唱曲,又说若是奴家唱得好,就替奴家赎身,娶了奴家。奴家自是想尽办法讨公子喜欢……”

    燕燕说得声泪齐下,陆瑾岚都觉得这燕燕似有无尽委屈。

    “好一个想尽办法。”祝钰轻笑道。

    “那莺莺,也是你想尽办法杀的吗?”祝钰又柔声道。

    话说得轻柔,可燕燕却赫然变色,泪涸在脸上,她似是有几分迟疑,却又马上摇头道:“不不不,姐姐不是我杀的,我不过羡她比我歌唱得好,我什么都没做,没做,人不是我杀的,我不过不想让她同张公子好,我没做,那不是我……”

    “对,是她的错,她故意给我难堪,她想处处压我一筹,她想告诉世人她曲子唱得好,世人都爱她,是她活该,对,是她活该,这跟我有什么干系。我现在比她唱得还好,她还有哪好,对,那颗痣,大家都说她那颗痣长得好,我也有,我也要,给我痣……”

    燕燕似有些癫狂,她身下的黑影也缩成一团,紧紧地环住她,燕燕不停地喃喃道:“痣,痣,我的痣呢?”

    陆瑾岚瞧见,她的眼角下似乎真得生出一颗泪痣,黑黑的,她双手在脸上摸索,似是摸到一颗突起,不禁仰头喜滋滋冲祝钰笑道:“你瞧,公子,你是不是也喜欢泪痣,你看,我也有,这下我能比过莺莺了吧,我比她漂亮,比她曲唱得好听,对,舞,她自幼不如我。”

    陆瑾岚瞧着燕燕,忽觉她竟是十分可悲,在这烟柳之地,整日为讨男人欢心费劲心思,又要与众姊妹互相攀比,唯恐自己不如旁人,唯恐自己不被男人喜欢,日复一日,直至人老珠黄,唯一的指望便是有一日被某个男子赎了,可赎身便是圆满,不不,谁知是不是另一个牢笼。这样的期盼实在太低微太渺茫。

    燕燕说罢,慢慢站起身来,转头看了一眼陆瑾岚,幽幽道:“公子不喜欢奴家,莫不是因为公子喜欢这个妹子。我倒要瞧瞧这妹子有什么好的。”

    话音未落,陆瑾岚只觉脖颈一紧,燕燕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箍住了她!

44 夏日·变故

    这忽如其来的变故让陆瑾岚祝钰猝不及防,毕竟那么一副楚楚动人的姿态,就算明知她不是人,也难免蛊惑你放下防备。

    没人看见她是怎么出手的,陆瑾岚只觉脖颈好似被绳索套住一般,呼吸越来越困难。

    “啪。”一柄折扇飞过来打在那双掐住陆瑾岚脖颈的手上,只见燕燕面色一痛,手上一松,陆瑾岚连忙退了几步,捂着自己胸口,连咳好几下,方觉好受许多。

    “公子,你待奴家就这般狠心嘛!”燕燕揉着被祝钰打红的手背,一脸委屈道。

    “小生只不过打了姑娘一下,就怪在下狠心,那姑娘一不如意就作恶杀人岂不更狠心?”祝钰将陆瑾岚拉到身后,笑着说道。

    燕燕先是面色一暗,但不过一瞬,仍作娇媚,对祝钰柔声细语道:“奴家见不得公子说不喜欢,不过一时心急了而已。公子,你说我是哪里不好了?奴家改不行吗?”

    “对了,我长得不够白,腰不够细,我的皮肤要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白,我的腰要再细上半寸……”她一边说着身体也悄然发生了变化,脸白得像敷了粉的死人,而腰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细。

    陆瑾岚不禁在祝钰身后讶异道:“她到底是人还是妖?”

    “她是人,也不是人。你瞧见她身下那条长长的影子了吧?那都是欲念,来自于这阁里的数以万计女子的欲念,这些欲念赐她力量,也让她迷失。”

    她因欲而生念,因念而引欲,这些欲念凝结成的妖气就会附身在她身上,由欲念凝结成的妖深知她心底的欲念,她想要什么便得什么,这般要风得风唤雨得雨,若是你,你或许也愿沉醉其中。

    燕燕早在一尺一寸地欲望中迷失了自己,执念、欲望一点点将她吞噬。

    燕燕说到最后,面目竟在不停幻化,而声音也在不停的转化,好似她的身体中有很多女子。

    随着变换,燕燕身下的黑影也由渐渐幻化出许多不同的影子,密密麻麻地屋中遍布,若是细瞧,那每个影子都好似是一个女子。

    祝钰不动声色地在暗中催动法力,无数力道慢慢在在指尖萦绕变换成丝丝缕缕的玉色荧光,待燕燕痴狂之时忽地执起手掌,荧光束束袭向黑影。

    那些影子被光击中,光影斑驳,四下分散,似有痛苦之意,但那些残影马上又聚为一团,从影子中飞起万千密密麻麻的黑色触手,向祝钰和陆瑾岚袭来。

    祝钰低喝一声,掌心荧光忽飞涨成熊熊烈焰,黑色触手避之不及,呲呲作响,火影重重,像极了绚烂的焰火,但转瞬,焰火焚为细影,而早已伏在地上燕燕更是抱头发出痛苦吟吟声。

    眼看地上的黑影愈加缩小,慢慢地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影子,那影子蜷缩在燕燕身下,再也不动。

    陆瑾岚立在一旁,问道:“妖灭了吗?”

    祝钰瞧了一眼地上的女子,淡淡道:“人之欲望本是无穷无尽,欲望凝成的妖也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陆瑾岚见燕燕只是蜷缩在地上,打着哆嗦,喃喃自语道:“我没做错,我没做错,你活该,是你先炫耀,我才心生不甘……”

    可是说着说着,又似声嘶力竭,眼中泪珠滚落,哭道:“姐姐,姐姐,你别怨我好不好,你打小都让着我,你把张公子也让给我好不好,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

    陆瑾岚心有戚戚,便想上前扶起燕燕,手刚碰到燕燕的胳膊,却见燕燕身下的一条黑影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地上慢慢地移到陆瑾岚的影子之中。

    祝钰并未察觉这一异状,但见燕燕周身似仍有妖气淡淡,谨慎拦住陆瑾岚道:“妖气未散,莫要尽她身。”

    话音未落,却听见门外似有沙沙的声响,又似有金石相接之声,陆瑾岚有些诧异,祝钰一抬手,一阵疾风从陆瑾岚面前刮过,窗户便开了。

    窗外数影琳琳,明明这地方应灯火通明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却黑成一团,明明应该是喧闹之地却死一样的寂静,似是被谁布下了结界。

    陆瑾岚再细看,那月华之下,黑夜之中,似有一人,杀气凛冽,陆瑾岚不禁喃喃道:“将魂!”

    黑色斗篷迎风而起,金铠玉甲熠熠生辉,反衬出那张如同修罗般的丑陋面容,他握紧手中长剑,剑身被黑气萦绕,如同地狱之火。

    “没想到你竟然找到这里来!怎么,想杀死我,我身上可有七条生魂,若是杀了我,他们也死无葬身之地!”那将魂向下嘶吼道!

    立身在陆瑾岚身后的祝钰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冷瞧着空中的将魂,又将目光下移,轻声道:“你们掌柜也来了!”

    陆瑾岚立即俯身下凑,目光在那一片黑暗中搜寻,果然发现一处微亮,是掌柜,他仍穿着平日里的青衫,仍是儒儒雅雅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眸冷地厉害。

    将魂话落,忽地身影已爆起,行进处如影似电,树叶已是片片焦末,再看时那身影已逼迫至青影前,而手中剑早已直插而入。

    陆瑾岚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又怕掌柜有什么不测,咬着嘴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叫出来。

    但见掌柜仍是稳稳立在原地,唯有衣决震荡、青丝飞腾,而他的手掌出气如云涌,竟托得那剑分毫未动。

    再一愣神,风影交错,剑气如虹,劲气如刃,所到之处,地上已是道道缝隙,碎石翻飞,陆瑾岚只能看出青白两道光影在空中上下翻飞。

    陆瑾岚甚至看不出两人身形,只是暗下着急,却听祝钰在一旁道:“依你们掌柜的法力,还用不着你当心,只不过安将魂擒了人生魂,杀他易,捉他难。”

    陆瑾岚目光未曾离开那两个人的身影,见两人争斗不分,不禁低声求祝钰道:“要不帮帮掌柜。”

    祝钰笑道:“此时,莫说是帮他,就算是有只鸟飞过,怕也会影响二人,你没瞧见六记斋的人也在下面候着呢。”

    陆瑾岚眨了眨眼,趴在窗棂上,细细瞧去,这下往下面看去,似是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是张柏同红莲吗?

    不禁侧过身子,往前探去。

    就在这时,陆瑾岚后背猛地一痛,是谁在推她?

    那人似是整整压在自己身上,祝钰没有瞧见吗?

    “祝……”她急忙唤道,但话未出口,自己的身子已像脱了鲜的木偶,跌跌撞撞向窗外跌去。

    但只是一瞬,她的手被拉住,是祝钰,祝钰轻轻一抬,似要把她拉上去。

    但伏在陆瑾岚身上的黑影,竟忽地长出一条长长的黑练,裹着一把明晃晃的刀,猛然往被祝钰拉住的手腕出砍去,“咔嚓”刀被祝钰拦住,可是陆瑾岚却因为没有祝钰的放手,直直往楼下坠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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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记斋记介绍:
何谓六记?记生死有命,记悲欢离合,记福祸相依,记善恶有报,记六道轮回,记众生芸芸。
闲来六记斋,玉盘珍馐杯中酒,天下熙熙又攘攘,魑魅魍魉莫能逢,福也好祸也好,生也好死也罢,不过生而有命,人也好鬼也好,妖也好神也好,各有寂寞难诉说。
他习惯了旁人唤他姜九爷,掌柜的,再次见她,方想起有一世,那人曾唤他小九。这些久远的事他就早忘了,可有些人,总要唤起他身上那些贪婪与杀戮,以及那被封印的不断蠢蠢欲动的恶。六记斋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记斋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记斋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