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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白落花生     六记斋记txt下载     六记斋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5 夏日·入影

    燕燕的房间位于迎凤阁的二楼,不高。

    所以陆瑾岚在下坠时,首先想到的便是这楼高,应该摔不死人吧。当然马上她又想应该寻一个救命的法术,可惜术到用时方恨少,她只勉强记起一个升天术,可是她一着急好似念错了几句。

    当然,这些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因为她马上发现自己腰间被一条金色的长绳缠起,紧接着她便被提了起来。

    她一仰头,便看见祝钰那张救命的脸,她刚要松下一口气,却瞧见祝钰身后那个纠缠不休的身影,燕燕,似笑非笑的脸,双手慢慢往前探,似是下一秒就会掐上祝钰的脖颈,好像这女人杀人就喜欢掐人脖颈似的,陆瑾岚在生死关头脑中却冒出了这一念头,当然她没忘了赶紧提醒祝钰:“你身后!”

    祝钰只是略微侧头,袖子轻轻扫过,燕燕便被打翻在地,但她似是不知疼痛,不过倏忽双手已紧紧搂住祝钰的双腿,祝钰眉头一皱,索性念了个“定”咒,人人都说女人难缠,看来还果真如此。

    陆瑾岚此时已经被祝钰拉起,陆瑾岚刚想扶墙跳窗,却发现自己脚上似是被一双手紧紧拽住,动弹不得,她不禁低头,黑色的长影如同毒蛇一般紧紧缠着她的右脚腕,而长影的另一端似是贴在墙上,你若不细瞧,定会以为那不过是墙自身的影子,可不过转瞬,那影子便活了起来,不过一瞬,影子便将陆瑾岚想蝉茧般包裹起来。

    黑色从来没有这么浓重,黑影慢慢地沿着捆在陆瑾岚腰间的金绳慢慢往里挤,它似是知道这绳子轻易解不开,索性将所有力量递送道陆瑾岚腰间,陆瑾岚觉得好像有一双巨人的手紧紧的握着自己的腰,往里挤,随着挤压,是无法言说的钝痛,起初是肉,而后是骨头。

    祝钰脸色一暗,默念咒法,困在陆瑾岚腰间的捆仙绳似是松了些,可马上又紧了起来。

    祝钰握紧捆仙绳,可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不管他用何咒法,似乎都很难不伤到陆瑾岚。

    “祝钰。”陆瑾岚颤抖着说,显然,来自于腰间的痛楚令她很难受。

    这次竟是他大意了,黑团中的陆瑾岚冷汗连连,但她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正在犹疑之间,忽见陆瑾岚怀里似是荧光穿透黑暗星星点点,对了,还有他。

    “收。”祝钰握紧手中的捆仙绳,捆仙绳从黑暗中缩了回来,团在手中。

    但失去捆仙绳牵绊的陆瑾岚并没有坠下楼,而是被黑影裹在空中,腰间的力量卸去,陆瑾岚方觉好过一些,但她来不及欢悦,就发现自己被黑影提到空中,脚下全是虚无,困于黑影中的她动弹不得。

    如果说刚刚陆瑾岚坠楼时尚没有引起空中打斗两人的注意,那么此时,陆瑾岚成功地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两人退于三丈外,都瞧见了空中的陆瑾岚。

    姜九的脸色一变,但只是须臾,空中的将魂如疾风袭来,姜九只得凝神与将魂再战,但明显他的心力已有分散,眼神不时撇向陆瑾岚。

    黑影撕扯着陆瑾岚,却没有杀她的意思,只是裹挟着她加入到姜九与将魂的战局中。

    人人都觉得黑夜便是黑,伸手不见五指便是黑,但其实世间黑的东西有许多,而你往往摆脱不了。

    比如此刻,黑影潜行,慢慢在大地上铺陈开来,它的行进速度很快,快到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面前的三人都消失不见。

    陆瑾岚、姜九、将魂全都湮没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张柏最先反应过来,低吼一声,便穿进黑暗之中,但不过须臾,他便从一边飞了出去,差点撞到在窗边瞧着黑暗若有所思的祝钰。

    “别费功夫了,那是影妖,无形无态,你打它一拳,它能原封不动地送给里面的人。”祝钰道。

    “可掌柜和陆姑娘……”张柏迟疑道。

    “以你们掌柜的法力,应该还用不着人操心吧。”祝钰又道,瞧着那一团黑暗他又低声自言道,“更何况,他总会护人周全吧。”

    黑暗外的人在焦灼的等待,那黑暗里的人又如何呢?

    光,没有光,风,没有风,目之所视不见五指,陆瑾岚眨眨眼,害怕自己瞎了,但很快她发现自己没有瞎,因为她怀里隐约有光,玉盈盈的光星星点点穿透黑暗。

    陆瑾岚摸索了一阵,原来是自己一直揣着的玉鹿,她暗下庆幸,亏是一直收着这玉鹿,没想到竟是夜明的。

    那现在,要怎么出去?好像掌柜同那将魂也被吸尽这黑暗中,他还好吗?这般想着,便忍不住轻声唤道::“掌柜,掌柜,你在吗?”

    她的声音就像是掉进了棉花里,转瞬便没了声响。

    她跺跺脚,脚底软绵绵的,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掉下去。

    她紧紧攥着玉鹿,玉鹿被陆瑾岚捂得温热,甚至还有些湿腻,但纵然如此她也不敢松开,

    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同玉鹿喃喃自语道:“玉鹿玉鹿,你知道掌柜在哪吗?”

    玉鹿只是在手心熠熠生辉,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了下来,有风,或者说是剑气,冷冽的剑气穿透无妄的黑暗,刺破了陆瑾岚的袖口。

    她一滞,没敢再动,举着玉鹿,清晰可见的裂痕。

    “唰唰唰。”陆瑾岚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又听见什么,紧接着她似又听见金石冗杂相接之音,玉鹿的光只能照出几寸光亮,而声音时近时远,时而晰时而胧,她心下起急,便又唤道:“掌柜。”

    初时没有回应,但很快,陆瑾岚全身如坠冰窟,她的后背冷飕飕的,是剑气,离她不过三寸。

    背后是一阵冷笑,“上次让你跑了,且看这次你们掌柜还能不能救得了你!”

    陆瑾岚抬眼看了看,她没有看见掌柜,但她知道他就在附近。

    背后之人又笑道,“怎么,舍不得?你若挨我一剑,我便放了她,如何?”

    剑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陆瑾岚咬了咬嘴唇,用力止住颤抖的双手。

    黑暗中终于有了徐徐的光,淡淡的,清清的,映出了那人的面庞,沉沉如水,冷冷如玉。

46 夏日·血生

    这黑暗中明明没有风,没有光,陆瑾岚却清晰地瞧见陆瑾岚的衣袂鼓风而翻飞。

    他没说话,只是瞧着陆瑾岚,眼神中复杂人人可见。

    “怕了?我同你说,我这剑在地下陪了我三百年,却从来没有杀过妖兽,他们说你的血最适合给我的剑开刃,今日我倒想试一试。”将魂冷呵一笑,剑在后背摩挲,却突然消失了,弹指之间,后背是冰凉的铠甲,一只冷冷的手臂卡在陆瑾岚身前,将魂的轻轻的呼吸声落在耳旁,剑端却指向姜九。

    姜九握紧拳头,目光在陆瑾岚和将魂之间徘徊。

    他忽地一笑,眼光一冷,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这人最厌烦被人威胁。”

    语毕,姜九全身被青光笼罩,但是只是一瞬,他便如闪电般刺破黑暗,陆瑾岚甚至都没有看清眼前的身影,只觉腰间一暖,流光刺破黑刃,化成漫天的繁星映夜。

    将魂连刺几剑都不见得逞,更是气急,剑剑凝杀,杀气宛若排山,护着陆瑾岚的姜九手中无刃,唯有气化倒海。

    黑暗以外,祝钰和张柏目不转睛地盯着,此时黑暗似是被什么刺破,光裹着风似在黑布上作画,画出团团光影。

    终是打起来了吗,祝钰冷冷地瞧着,默不作声。一旁的张柏虽心下着急,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而他们并没有瞧见另外一个原本也在旁观的身影悄然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陆瑾岚被姜九好好地护在怀里,可是也因此,面对对面将魂的攻势他只能躲,陆瑾岚虽不懂但也知道这样下去,对姜九并没有好处。

    又是一阵光影相接,姜九连退三步,衣袖上出现一连串细微的裂痕,而他低头,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要不先别管我了。”陆瑾岚怯怯地说道,但环在腰间的手似乎楼的更紧了。

    姜九没吭声,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将魂,忽一凝神,衣袖一挥,便见四束光刃,直冲将魂的四肢,不消片刻,便传来痛苦的吼叫声。

    “你要杀我?呸!”将魂冷笑道,一口黑血从口中吐出。但他并不在意,伸出左手,将身上的光刃一一拔下,做完这些,不慌不忙从斗篷中托出一只光亮小球,那里面似乎模糊有人影。

    “安淳!”黑暗中忽有人唤出声,陆瑾岚低头,似乎模糊间看到有一个人影。

    将魂低头,笑道:“是你?”

    那人影慢慢穿破黑暗,是一个青衣女子,她咬着唇,紧紧盯着将魂手中的生魂。

    “要不要做个交易,你替我缠着那女子,我把这生魂给你?”将魂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手中的生魂,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把那生魂碾碎。

    绿云面色惨淡,将魂手中的生魂像是一团面团,揉捏挤压,她又瞧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姜九,慢慢走近姜九,低声道:“对不起。”

    话音未落,便见绿云全身生出无数条枝蔓,像无数条毒蛇扑向两人,姜九连退三步,枝藤却不依不饶,而将魂不知何时已飞身下来,剑风凛冽,直冲两人而来。

    姜九低吼一声,手接利刃,血从手掌滴落,但未刺破陆瑾岚。

    但却因为这一挡,陆瑾岚已被绿芸的枝蔓缠上。

    将魂低头瞧了一眼被枝蔓缠上的陆瑾岚,忽地一笑,伸出左手便是凌冽的一掌,直冲陆瑾岚的天灵穴。

    “不好!”姜九心下一惊,立即松开环在陆瑾岚腰间的手,迎上将魂的一掌。

    一掌过后,将魂连吐三口黑血,但嘴角却起了一丝狞笑,姜九的脸却冷得像冰,而陆瑾岚早已被绿云拖到三丈以外。

    “怎么?这姑娘对你就这么重要?这么不舍得?这样吧,你挨我一剑,我就放了她。”将魂讥笑道。

    “不要!”陆瑾岚忙道。

    姜九半晌没说话。

    “怕了?”将魂又冷笑道。

    姜九冷如冰的脸,忽地也起了一丝笑,“两次,你不会有第三次威胁我的机会。”

    语毕,身影便如电光幻影般消失在黑暗中,在一定神,他已闪现在将魂面前,双指如刃,飞快地在将魂身上轻点,但每一下将魂都发出响彻天际的痛吼声。

    顷刻之间,将魂的身体先是飞出团团生魂,而后竟化为粉末,消失在黑暗中。

    姜九趁机将将魂身上的生魂一一收纳,谁也没有注意到,将魂手中掉落的剑直冲陆瑾岚而来。

    姜九暗道不妙,忙飞身潜来,陆瑾岚虽有心躲避,但却被绿云的枝蔓缠得紧紧的,此刻陆瑾岚怀中似有光芒飞出,但还未等她猜想那是何物,剑已近在身前。

    “噗!”剑入心脏。

    “小九!”陆瑾岚不自觉地叫出声,泪已满面颊,心如刀割,可是那人却不是她。

    血从姜九的胸前喷涌而出,他怒吼一声,将利剑从怀中拔出,怒急反笑,血沾染了利剑,嗡嗡直响,反手一执,剑入绿云,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只是一瞬,又是一掌,转瞬,两人便化为粉末,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转过头,血在胸前绽放出花朵,他却全然不顾,看着陆瑾岚,喃喃道:“芸卿!”

    陆瑾岚被当前的变故吓呆了,想伸手替姜九止血又不敢,只是喃喃道:“掌柜!”

    一听陆瑾岚唤他掌柜,他再也支撑不住,仰面而倒。

    而此时,陆瑾岚怀中的忽发出瞩目的荧光,在一晃眼,一头玉鹿便从陆瑾岚怀中飞出,玉鹿化为“呦呦”而鸣,在黑暗中穿梭,很快,黑暗似是被什么撕裂一样,徐徐而开。

    祝钰和张柏就是在此时看到陆瑾岚抱着姜九从裂开的黑暗中缓缓而落。

    “掌柜!”张柏急道,腾空而起。

    张柏抱着姜九,祝钰也接过陆瑾岚。四人落于地面,祝钰见姜九胸前血染一片,伤口血流如柱,皱了皱眉,然后轻点胸口,替他止了血,又从怀中掏出一瓶青瓷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勉强塞入他的嘴里,让他含化。姜九的脸色方才稍微好看些。

    祝钰又看了看陆瑾岚的身后,白鹿上前舔了舔姜九的伤口,那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它舔舐完,又亲昵地在陆瑾岚身上蹭了蹭,然后再次由青烟化为陆瑾岚常见的玉鹿。

    陆瑾岚神情有些疑惑,祝钰将那玉鹿捡起塞入陆瑾岚手中,解释道:“那是巫鸾的灵兽,先带你们掌柜回去吧,稍后我再同你解释。”

    祝钰说罢,瞧了瞧周围,低头默念咒法,只消片刻,原本因打斗而破乱不堪的院子重新恢复原状,地面平坦如初,再也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走吧!”他再一裹袖子,几人方如风影一般消失在空气中,只剩下地上残残血滴。

47 夏日·别期

    这是一个无眠之夜。

    陆瑾岚抱着双臂靠在后院的板凳上,低头不语。

    一入门,姜九便被簇拥进了房,陆瑾岚想进去,红莲咬着嘴唇,拦住她道:“你别进去了,我怕吓着你。”

    虽众人唤陆瑾岚出去了,但陆瑾岚睡不着,双手环腿,坐在石凳上等消息。

    她等得无聊,便从怀里掏出玉鹿,低声道:“你是巫鸾的灵兽吗?那你叫什么名字,你刚刚是救了我是吧,还是你救的是巫鸾,还是芸卿?你为什么平时不现身呢?你说掌柜会不是死?你既然是巫鸾的灵兽,那肯定也是芸卿的灵兽吧?……”

    那玉鹿立在桌上,月光之下洁白无瑕,但无论芸卿说些什么,它并没有任何回应,陆瑾岚叹了一声,仍是不停地说着,好似这样时间就能过得快些。

    直到祝钰推门出来,她方从石凳上站起来,等祝钰走过来,她立马迎上去道:“掌柜没事吧。”

    祝钰面色如水,先是上下打量,方才轻声笑道:“怎么,怕他死了。”

    陆瑾岚喃喃道:“掌柜是为了救我才……”

    “放心吧,他死不了,若是你受了这一剑,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但是他,想要杀他还是要多下些功夫。”祝钰接口道。

    “那他的伤……”陆瑾岚又问道。

    “他的伤倒是不要紧,却也很要紧。”

    “不过,虽然要紧,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之前的他将自己封得紧紧的,虽然那样的他做事总不是错的,可是却跟之前的他并不像,而且法力也被封印,这次受伤之后,封印受损,他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祝钰低头说着。

    又瞧见陆瑾岚并不明白,笑道:“算了,以后你会明白的。”

    祝钰的视线又落到桌上的玉鹿身上,索性坐到石凳上,用手指轻轻点了玉鹿几下,“要我说也怪这家伙,明明知道你有危险,还不提前出来护主。”

    说罢又唤道:“麖呦!”

    可惜那玉鹿并没有任何反应,仍是安安静静地伏在桌上。他想了想,将玉鹿握在怀里,笑道:“你还真是躲个清静,算了,你想待着就待着吧。”

    但话落却执起玉鹿扔到地上。

    “别!”陆瑾岚惊呼道。

    那玉鹿落地儿不碎,只是发出莹莹之光,但只是片刻,又消失不见,仍是玉鹿模样。

    见那玉鹿不愿意献身,他耸耸肩道:“这家伙执拗的很,只听巫鸾的差遣,后来好不容易勉强接受芸卿是他的主人,又出了那档子事,他便又不愿意出来了。不过虽然如此他也是见不得巫鸾的转世受到危险,所以情急之下他倒也是可以救你的命的。”

    陆瑾岚小心地将那玉鹿捡起,抚去灰尘,轻轻放到桌上,瞧着那玉鹿,轻声道:“你叫麖呦对吧?刚刚真得谢谢你。”

    “既然将魂的事了了,我也该回去了。”祝钰忽然说道。

    陆瑾岚抬头,似是有些不相信。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怎么?舍不得我。”祝钰又恢复调笑的样子。

    “不是,有些突然。而且掌柜刚受伤。”陆瑾岚喃喃道。

    “我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若是再不回去,怕是官家要发十二道金牌来请我了。”祝钰笑道。

    “可是,”陆瑾岚想要留他,又找不到理由。

    祝钰笑笑,又接着说道:“再说,《鸾明书》教给你了,学好学坏全靠自己,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家掌柜同麖呦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样吧,我再替你占一字,算是送别礼物。”祝钰又道。

    陆瑾岚没吭声,见地上有树枝,索性蹲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了个“九”字。

    祝钰一看,笑道,“你是想问他,还是想问你?”

    陆瑾岚犹豫半天。

    “世有九难,道长且艰,九九终归一。”说罢,祝钰似是轻叹一声。

    半晌,见陆瑾岚面色凝重,又笑道:“莫信莫信,随口胡诌的,也就骗骗官家了。”

    说罢,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金黄色的长绳,就是之前用它来捆自己的,放到桌子上。

    “这个送你了,捆仙绳,想必总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陆瑾岚刚想拒绝,只听“咣当”姜九屋子的门开了。

    她急忙抬头,红莲、张柏、严松面色严峻地从出来。

    她急匆匆跑过去,冲红莲道:‘掌柜他,没事了吧。’

    红莲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没事儿,忙了一夜,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我能不能,去看看掌柜?”

    “他已经睡下了,而且,他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见任何人,你放心,掌柜毕竟不是凡人,想要杀他,还早着呢。你若不想掌柜担心,就早些回去歇息。”红莲仍是笑着,可是语气中的拒绝之意不容人质疑。

    陆瑾岚低头不语,只得应好。

    转头又去找祝钰,院子已空空

    待她回头,院子已经空无一人,祝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只剩下桌上孤零零的玉鹿。

    天高水远,后会有期。

    ……

    “姜九那家伙真得受伤了?”一个女童正在正拿着小刀在切着什么,头也不抬,案上已是血淋淋的一片。

    “确定无疑,不过将魂死了,影妖也受了重伤。”男子低头看女童将那血物细细地切成片,放入碗中,不禁皱起了眉。

    “要不要尝一尝,十四岁处子的心脏,还是热的,就这么一片片切好,只需盐和麻油,最是香甜可口。”女童捧起碗,抬起头,是一张极具妩媚魅惑的脸,与她的四尺身高可谓毫不相称,再加上那一碗血淋漓,这画面纵然是谁都要起上一身的鸡皮疙瘩。

    男子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女童倒是不客气,用一双象牙竹箸轻轻地夹起,放入口中,脸上是无尽享受的模样。

    “只是,费这么大劲,只是为了解开他的封印,是不是?”男子尽量不去看那女童,将视线移到一旁。

    女童将碗中的心片尽数吃尽,最后又将碗舔了干净,方心满意足道:“穷奇,要知道揭开他的封印,带给他的痛苦,远比直接杀了他要更多。”

    语罢,抬起头,冲穷奇,舔去嘴角血痕,盈盈一笑,道:“怎么说,都是旧情人,总要有些耐心才是。”

48 夏日·了了

    姜九闭门不出,但六记斋却照常营业。

    第二日上午便听来六记斋的客人议论说,昨日迎凤阁好像发生了奇象,半夜临街的人瞧见迎凤阁的院子上空似有电闪雷鸣之异象,但第二天问迎凤阁的人却没人有印象,更奇怪的是燕燕姑娘似是疯了,不停地嚷人是我杀的、还给我、我唱得比你好、我脸上也有痣之类等痴语。

    有人说估计是因为老天不满莺莺的案子的真凶逍遥法外,所以降下天灾来警示世人呢。

    众人议论纷纷,转头又问昨日在迎凤阁留宿的一人,“秦二爷,你不是说你昨日也在迎凤阁,怎么半夜也没瞧见声响?”

    那唤作秦二爷的人摸着脑袋嘿嘿笑道:“说来也怪,这前半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这风月正好,我与我的小莲妹妹正饮酒谈心,可是等第二天醒来后半夜的事怎么也记不起来,我俩半夜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天不仅我们是这样,好像大家都是这样,所以大家都说这天谴估计只是给那燕燕一人的。”

    旁边的人也跟着说道:“也是,长得那么好看,心肠怎么那么歹毒,连她亲姐姐都杀。”

    “这有什么稀奇迎凤阁那地方,最是藏污纳垢,据说那里每年都有不少人悄无声息就没了,找都找不得。”

    “那你还去?”众人哄笑道。

    “色字头上一把刀嘛!”那人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石榴裙下命难逃!”有人立马接道。

    众人又是哄笑一团。

    “不过好在这事终于真相大白,你说要是这真凶没有捉住,再枉死一人,说不定还真会天降六月大雪呢。”有人感喟。

    “对了,你们记得包打听吗,听说这燕燕一疯,衙门就把他捉起来了,说是造谣滋事。”

    “活该!”众人想起包打听煞有其事地说姚安淳是凶手样子。

    “但是我觉得这事包打听不过是替罪羊,你想啊,他说的那些话不都是从官府中传出来的?当时我就觉得他说姚书生是凶手的话没根据,你想想一个弱书生,又是迷药又是杀人的,你觉得可能吗?我说前些天瞧见包打听最近好像发了财一样,衣服都是绸缎做的,还跑到天香楼去吃饭,我看呀,背后都是那谁捣的鬼。”一个长相机灵的瘦子若有其事地说道,但说到最后,却没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旁边的人哄笑道:“你倒是把那名字说出来嘛。”

    那人笑道:“你没听过一句话,穷不斗富,富不斗官,人不斗天嘛。大家心知肚明,我又何必说破。”

    又隔两日,六记斋的客人又带来了新的八卦。

    “你们听说没有,张员外被罚了一大笔钱,说是哄抬物价。张家的绸缎布匹不一向与市价持平,何来哄抬一说?”

    “这你还不知道,还不是他儿子的事。上次不都是那包打听是替罪羊嘛,不过这事,若是没有那谁,他一个巴掌能拍响,不过给人做做样子罢了。”

    “我瞧着也是,这张家一向同咱大人关系好得很,听说前两天九霄真人去了张府,替那张子贵治病,光是酬金都是一大箱子,那里面可都是真金白银。九霄真人能去瞧病,那谁牵的线,不是明摆着的嘛!”

    众人听了也只能感叹有钱就是好,要不当官也好,最不好的就是他们这群没钱没势的小老百姓,只能过过嘴瘾。

    又有人想起那倒霉的姚书生,不禁问道:“那姚安淳呢?”

    “他,我知道,我就住他家隔壁。刚开始回来还痴痴傻傻的,就那么坐着自家枯树下面,坐了两日,后来不知怎么想开了,一屋子的书全卖了……”

    陆瑾岚只是听着,没说话,这些事,不好不坏,她甚至不能用一句善恶有报来结尾,但总算有了个结局。

    半晌,她忽见门外远远有个女子,静静地盯着六记斋,似是注意到陆瑾岚的目光,方朝着她深深鞠了躬,便消失不见,人虽未看得不真切,只是她眼角似是有颗泪痣格外清晰。

    至于掌柜,一连三天,他都没从屋子里出来。

    每日一日三餐严松或红莲会将吃的端进去,过两个时辰再端出去,很多时候饭菜并不见动。初时只是饭菜,第三天开始严松便送神仙酿,满满一坛,但酒次次都能空。

    陆瑾岚盯着后院摞得满满当当的空酒坛,不禁低叹,她仍记得第一次见姜九喝神仙酿的情景,那次他醉得浑然不知,可是这次,哪怕天天喝神仙酿,总是时不时能听见他痛苦的低吼声,那声音深深地压抑,像是某种野兽的吼叫声,让人绝望的声音。

    陆瑾岚想进去看看,可是红莲却一直拦住她,道:“掌柜没事,他不过在疗伤,这个过程会比较……痛苦。”

    红莲见陆瑾岚眼底是藏不住的失望,顿了顿,又轻声说道:“若你是……芸卿,我这会肯定巴不得把你推进去,可你不是。如果让你进去,我怕他会伤害你。”

    陆瑾岚沉默半晌,笑道:“算了,我不进去了,我进去也帮不上忙,只会添乱,我还是多替六记斋做些事吧。”

    陆瑾岚日日不是在后厨帮忙,便是在前厅伺候,让自己忙里忙外。

    六记斋并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倒是出奇的平静,有有些相熟的主顾一连几天没有见到掌柜有好奇问的,初时说受了风寒,后来索性说出了远门,反正他们也就随口那么一问。

    倒是冯正不知从哪得到消息,带了一大块黑乎乎的说是太岁的东西要给姜九补身子,他倒是被允许进去看了姜九,出来之后却是直摇头,陆瑾岚问他掌柜怎么样。

    他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青山旧路在,白首醉还乡。”这句诗陆瑾岚虽是半懂不懂,但却不知这与姜九的病有什么关系。

    冯正见她不懂,笑道:“不懂得好,不记得更好。”

    她忽地有些后悔管这些闲事,若她不与祝钰去迎凤阁,或许姜九也不会分神救她,自然也不会有他受伤的事,可是她又觉得不应该后悔。

    更何况这世间的事就算你想后悔也不能回头了,不过好在,不管后悔不后悔那些事总会过去。

49 孟秋·日常

    这小半个月,姜九一直没有踏出房门。

    每天忙碌,陆瑾岚几乎都要忘记没有掌柜的日子了。初时还时时惦记,趁没人的时候一个人默默蹲在姜九的门外,多半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有几次似是听到喝酒的声音,唯一一次,陆瑾岚蹲的脚麻,起身时不小心撞到门,里面忽地传来沉沉的轻声:“小陆?”

    或许是因自己一直着男装,大家便一直唤她小陆,姜九其实很少这样叫,此时这一声小陆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疏离。

    “是我。”陆瑾岚低低回道。

    屋里沉默许久,方又传来声音:“我没事儿,你不用再来看我了。”

    “是。”陆瑾岚只能应道。

    从那以后,她便再没有去听,只是偶尔在院中忙碌时会不自觉看那间屋子。

    这段时间,她也不自觉努力起来,虽然祝钰将《鸾明书》简而有效地让她学会,但真得要用,还是差之千里。每日闲暇时,她便一遍遍地练习里面的术法,最开始是简单的,比如穿墙术、隐身术、催花木之类的,当然她最先练熟的其实易容术,或许是因为男儿装女儿身,她总会时不时疑心旁人瞧出自己,一见《鸾明书》上有,便兴致勃勃的学起来。

    午后店里空闲时,她便一个人窝在后院一边洗碗,一边修炼法术,最开始便的是少年,其实与她本身相貌相差不大,只是更加英气一些,而后才慢慢尝试其他,比如变成一个满脸须发的大肚便便的男人,或者满脸褶皱的老头,有一次,红莲踏进院子便瞧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埋在盆中卖力的刷碗。

    红莲眼睛一转,故意怒斥道:“拿来的泼皮,跑到我们后院作甚!”

    那汉子一转身,红莲便笑得前仰后合,为何?只因为这汉子虽生得膀大腰圆,但一张硕大的圆脸上,眉眼却细细窄窄,鼻子也小巧玲珑,一张嘴却如血盆。

    陆瑾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默念法咒,将自己又回复原貌。

    “练多了,就串了。”陆瑾岚尴尬地解释道。

    “无妨无妨,你倒让我想起当年了,刚开始变身时,不是忘了尾巴就是忘了脚,还有次竟然忘了头……”红莲哈哈地笑着。

    “对了,忘了正事了,李家的那个丫鬟又来找你了,就是那个扎着双髻总是风风火火的丫头,叫什么荷花还是荷叶?”红莲强忍着笑,紧接着说道。

    “双荷。”陆瑾岚不情愿地欠欠身,但不想起来。

    “我瞧着人家姑娘是瞧上你了?难得我们小陆又轻快又能干,长得也俊俏,小姑娘不喜欢才怪!”红莲打趣道。

    “红莲姐。”陆瑾岚一脸难色。

    “行行行,我不讲,我不讲,但是人家小姑娘就等着你呢,坐了半天了。我要是你,趁早找个借口回绝她,免得日夜相思,久思成病。”

    陆瑾岚叹口气,洗净双手,在襜衣裳擦拭干净,站了起来。

    近日来,因为这双荷她颇有些头疼。

    双荷是李家的丫鬟,李家就是售冰的李家,照理说李家因为六记斋提前售冰的事,自是不愿意光顾的,可是这李家小姐李惜惜不知从哪打听到六记斋的小食好吃,便唤丫鬟买来试试,谁料这一吃便一发不可收拾,三天两头都来光顾。

    当然陆瑾岚后来猜测,初时或许是因为李家小姐起兴,而后倒像是双莲自己找的借口。因为有几次,姜九忙时,李家的菜是她烹的,时常有发挥不稳的时候,每次她小心地提点说是她做的,估计咸了、淡了、浓了之类,双荷仍是喜滋滋地说:“没事儿,小姐不讲究,只要是六记斋的都好吃。”

    虽然每次都告诉双荷若是小姐不满意,分文不取,不过好似做好做坏双荷都只说好吃,甚至往往还有颇丰的小钱赏赐,初时陆瑾岚不明白以为真是小姐赏的,后来揣测其意便只是推测,双荷每次结账时都硬塞到她手中,拎起食盒便一溜烟地消失在青古大街上。

    只留下陆瑾岚哭笑不得。

    “小陆,我等你半天了。”双荷坐在长凳上,一旁放着食盒,瞧见陆瑾岚,仰头抱怨着,眉眼却弯弯而笑。

    “后厨忙。”陆瑾岚故意冷冷道。

    “你们老板娘也真是,我瞧着姓张的伙计闲得要死,你却忙得半天不讲个人影。”双莲说着不禁撇了撇一旁明明忙得不停的张柏。

    “张柏哥也是一刻不闲。不知道今天你家小姐想吃些什么?”

    “今天照旧四样小菜,对了,我见他们好像在吃荷叶鸡,瞧着怪好吃的,给我也来一份。”

    “荷叶鸡,一早备的卖完了,现做的话,估计得等上个把时辰。”陆瑾岚迟疑道。

    “不碍事,反正小姐下午要午睡,左右半晌都没事儿,等就等呗。”双荷冲着陆瑾岚眨眨眼,陆瑾岚忍不住低咳了声,以掩饰尴尬。

    “怎么咳嗽了?是不是受风寒了?小姐平日驱寒的药还有不少,改天我给你拿来几包,你好熬了喝了。对了,要不你先喝上几杯热茶,热茶驱寒。”双荷紧张兮兮地凑近道,又将刚刚窝在手中的茶碗倒满茶,热切切地递到陆瑾岚的嘴边。

    “我没事儿。我还是去后厨给你做菜好了,你先慢慢坐。”陆瑾岚咽了口吐沫,逃脱某人热烈的注视。

    陆瑾岚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准时机,早些拒绝才好,若是人家没有那个意思自是无碍,若是有了到头来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自从姜九闭门不出,做菜的活就落到严松和她的头上,虽然一开始说要跟着掌柜学做菜,但那时多半都在打杂,这些天严松忙不过来时,她方偶尔下下手,虽然每次严松都会试试味道,但端出盘子时仍是心惊胆战,只有客人结账走了,方放下提悬的心。

    陆瑾岚去后厨时,严松忙得不可开交,她将李家小姐的菜单报了,严松只是点点她,又点点一旁空着的案板,意思让她自己做。

    陆瑾岚叹口气,只得先从鸡下手了,好在虽然现成的鸡没有,但幸好鸡是处理好的,工序虽然繁琐,但不算复杂。

    新鲜处理的鸡涂抹香蜜,用手轻轻拍打,然后分别将鸡爪、鸡头塞入鸡身,放入油锅炸至金黄后捞出,再放入一早卤上的卤汁中卤制。等会卤好之后放入晒干的莲叶包裹再上锅蒸了即可,出来的鸡肉骨酥肉嫩,带有荷叶的清香。

    另备了糖藕,莲藕去皮切盖,塞入洗净的糯米后复将藕盖封上,放入锅中,加清水、糖、枣煮半个时辰后取出,沥干汁液,待藕凉凉切片即可,糖糖甜甜。

    至于糟蛋、蒸茄、拌海蜇更是简单,毕竟夏日菜上总要清清爽爽最适宜。

    待几道菜上桌,双凤早已等着不耐烦,一个人支着头,一晃一晃地打着瞌睡。

50 孟秋·学巧

    陆瑾岚埋头将菜放进食盒,才盯着嘴角不知何时淌下一缕云津的双荷,在想要不要叫醒她,眼瞧着那缕云津绵绵延延都要淌下桌子,陆瑾岚不禁低咳了一声。

    “砰。”

    “啊。”

    “好了啊,小陆。”

    双荷猛地惊醒,扶着撞红的额角,又见桌子上的一滩,又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擦拭干净方仰头冲陆瑾岚呵呵直乐。

    “恩,快些回去吧,时辰不早了,荷叶鸡趁热吃最好。”陆瑾岚作势轰人。

    双荷抬眼看了看门外日头,日头西斜,她忍不住跳起来,“呀,都这个点了!小姐都等急了。”

    说罢,又是沉甸甸的一块银子塞过来,拎起食盒就要小跑。

    跑了三两步,又忽地折身回来,问道:“巧果你会做吗?”

    陆瑾岚一愣,点头道。

    “那行,回头你教我做巧果好了。这次先不跟你说了,改天再同你细说。”

    说罢,也不等陆瑾岚拒绝,三步并作两步,人影已消失在大街上。

    巧果,陆瑾岚不禁喃喃道,竟马上就入七月了。

    巧果之所以唤以巧字,是因为七夕用来乞巧的果点,便唤作巧果。七夕之夜,女子孩童将巧果抛掷屋背,喜鹊就会衔了去搭桥,以让牛郎织女夜渡银河相会。

    当然有些胆大的姑娘也会悄悄地给情郎送去一盒巧果,个中心意,自是不言而喻。

    巧果其实做起来非常简单,用面、糖、油、蜜等发好的面团放入各式花形木模压成型,而后油炸或者放入炉内烤制,出来的巧果精巧可爱,小鸡、小猪、小鱼、小蟹、或者各式瓜果,煞是喜人。

    陆瑾岚小时候随母亲也做过,不过每次厨房仗着母亲不得势,好看的模具从来不给用,母亲没法只得将和好的面切成长条,丢进油锅里炸了撒上芝麻,其实陆瑾岚觉得这种巧果比起大厨房做得那种要好吃多了,酥脆香甜,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若不是双荷提起,怕是根本不会想起吧,过去的,再怎么想也过去了。

    没两天,双荷又跑来重提学做巧果的话题。

    陆瑾岚为难地列了诸多理由,比如自己厨艺不精不能胜任,李家厨房应该能做巧果的厨娘会教的更好,自己活计太多腾不空,六记斋不方便让人进后厨,老板不会同意之类。

    双荷蹙眉听了半晌,原本神采奕奕的脸一下子暗淡下来,绞着袖子,气呼呼地说道:“你是不是不愿意教我?”

    陆瑾岚苦笑不得道,“我原本就是个小伙计,学厨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手艺确实不到家,若是跟我学,岂不砸了六记斋的招牌。”

    双荷见陆瑾岚语气有缓和,才拉着陆瑾岚衣袖故作可怜道:“小陆哥哥,你就当帮我的忙好了,我这就去求掌柜,若是他答应,你可别再推三阻四。”

    语罢,便抬头去寻红莲。

    陆瑾岚抬头,也不知双荷手舞足蹈冲红莲说了什么,红莲只是捂着嘴轻笑,还时不时飞过两眼。没一会儿,双荷蹦跳着回来了,笑嘻嘻地说:“你们老板娘都同意了,你没理由再拒绝我啦!”

    回头陆瑾岚冲红莲抱怨,红莲笑道:“不是有句俗话,叫什么君子有成人之美,再说,难得人家这么大一锭银子,我又何必不知趣。”

    陆瑾岚无奈,不过好在双荷还真是诚心学做巧果,每日下午来六记斋买点心小食,便会同陆瑾岚在后厨学上个把时辰。

    巧果其实不难,只不过这双荷虽是丫鬟,但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刚开始也是弄得后厨鸡飞狗跳,过了两日方才好些。

    当然后来陆瑾岚才知道双荷虽是丫鬟,但她本家却是李家夫人的远亲,因自幼父母双亡才留在李家,当了贴身丫鬟,因与小姐投契亲如姐妹,其实却算是半个小姐,也难怪她这丫鬟当得却是有些随心所欲。

    双荷天性天真率直,借着学做巧果的功夫,没两日便将她家小姐和她的事讲得一清二楚,当然虽然每次讲完之后,都要提醒,小陆哥哥我可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千万别拿出去乱说,要不小姐的名声就坏了。

    比如,这巧果她可是为她家小姐学的,只因为小姐心心念念的世衡表哥前些天送信来,说要来拜见世伯,大概七月初就会抵达。

    蒋家和李家两家妇人本同为闺中认识的姊妹,一直交好,夫人怀孕时,可巧蒋家夫人也坏上,索性许诺若是一男一女便指腹为婚,天随人愿,果真是对小儿女。

    那时蒋家还在青古镇,这一对青梅竹马长至七八岁方因蒋家老爷考取功名调任而分离,离别前,夫人将一精巧的鎏金钿盒一分为二,给了两人,以做留念。

    这些年蒋家逢年过节也会托入带些礼品,蒋世衡的信也会夹带其中,每次小姐收到信件都会高兴上许久,所有的信件同那半个钿盒都好好地收进一个紫檀小箱子,小姐一看都能看上大半天。

    双荷一边轻轻地将面团挤进木模,一边同陆瑾岚细聊小姐与世衡表哥的事,言语上下颇有几分羡慕的神情。

    陆瑾岚随即接口道:“那你家小姐倒是幸运,难得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双荷先是笑笑,却又露出几丝遗憾的表情来,瞧着满桌子的小鸡小鱼、小兔小蟹,半天忽低声叹道:“是挺好的姻缘,可小姐她……”

    话说一半又不往下说,将手中木模往桌子上一扔,笑道:“你瞧,我都弄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烤是吗?还是炸?”

    陆瑾岚小心地将双荷压好的巧果放进炭火烤炉中,转头回道:“你家若有烤炉就用烤炉,出来得会好看些,当然炸的也行,下次我教你炸的,你看你家小姐喜欢那种。”

    “都行,反正离七夕还有好些天,不急。”双荷凑过头,却没看烤炉,只是盯着陆瑾岚。

    半天,忽地露出小儿女的姿态,“我家小姐说,等她出阁了,也给我寻户好人家,我是不在乎家室、门第什么的,就是人得对我好,还……还得是我喜欢的。”

    说罢,抬头望着陆瑾岚,一脸羞涩。

    陆瑾岚放巧果的手一抖,又一抖。

    当然陆瑾岚最后委婉地表达自己年纪尚小,这婚姻大事自己暂时是不考虑的。

    双荷眼底的失望一览无遗,但马上又似是安慰自己道:“算了,反正自己年岁也小,也不着急。反正现在一切以小姐的事为重。”

51 孟秋·初见

    陆瑾岚喜欢将姜九常坐的藤椅搬到后院,一个人躺着,扑着蚊萤,听着蝉声阵阵,一仰头,便是苍澜星空。

    红莲有时候好奇便也凑过来,但没一会儿便打个哈欠道:“你们凡人这些雅趣我欣赏不来,好端端的坐这儿招蚊子,还不如回房睡觉。”

    张柏同严松自然也不会凑热闹,倒是六记斋里的那些精怪什么的有时候会凑到一旁,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六记斋的小管,小管的真身就是成日躺在柜台上晒太阳的细管毛笔,大概是因为前世跟了几任落魄书生,连带着它也有些文人习气,什么清风朗月、蝉鸣霜浓之类,让它总时不时想晃动身子,赋诗一首。

    当然当它在石桌上一阵龙凤凤舞之后,最后陆瑾岚鉴定,估计它只是想打扫卫生吧。

    “小管,你在这六记斋多久了?”

    小管挠挠头,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它思索半天,像它这样的小精小怪,哪会想那么多,“大概,大概几百年?日复一日,每日都差不多,哪里想那么多。”

    陆瑾岚低头,凡人不过生死不过百年,而妖魔鬼怪、神灵仙佛之类,生命比人都要长上许多,那人之情爱对他们而言,是不是就是沧海一粟。

    想及此,陆瑾岚转头问道:“掌柜也活了很久很久吧?”

    “那是自然,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掌柜就已名扬九州四海,天下魑魅闻声而逃,还好我遇见掌柜时他已经不比当年了,毕竟……”说到这儿,它猛然住口,眨巴眨巴眼睛,假笑道,“呃,掌柜的事岂是我这种小辈岂能议论的,若让掌柜知道我在这闲言碎语,定要拔了我的毛,折了我的杆。”

    说罢又挠了挠自己的长毛,解释道:“其实掌柜的事,你自己问他就好,因为我们总觉得你和掌柜的事,我们外人不好插嘴,毕竟你是芸卿姑娘……”

    说到这儿又尴尬地在石凳上打了个转儿,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嘴巴,瞧着陆瑾岚道,“你瞧,我又多嘴了不是。算了,算了,多说多错,我自己罚睡去了。”

    说罢,自己从桌子下翻下身,摇头晃脑晃晃悠悠地走去前厅了。

    陆瑾岚转过头,掌柜的屋里,传来昏昏暗暗的一盏灯,想来也还没睡,严松临睡前又送去了一壶神仙酿,想来这会儿应该还喝着。

    陆瑾岚其实能猜到,大家之所以不愿意将掌柜的事告诉她,大概是因为她是芸卿的转世,或者是巫鸾的转世,而不管巫鸾也好、芸卿也罢,似乎都与掌柜有牵扯不清的牵绊,而这牵绊才是大家真正避讳的原因吗?

    是因为芸卿是被掌柜害死的吗?

    陆瑾岚叹口气,原以为自己不过凡人,但这几个月经历的这些,真真切切,将自己推向一个无法预知的天地。

    可是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两个她,一个是原原本本的她,羞怯胆小平凡,而另一个却是像早已接受这些,努力学习法术、努力融入六记斋,甚至在努力融入姜九的世界。

    是因为她是芸卿的转世吗?还是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理由。

    夜深露浓,陆瑾岚看了一眼已经一片漆黑的那个屋子,忍不住也打了哈欠,算了,人生这么短,自己又孑然一身,何必多思多忧?

    夜深难眠,可陆瑾岚仍是睡得昏昏沉沉,玉鹿仍是一入眠便踢踏着现身,它先是轻轻在陆瑾岚耳旁轻轻蹭蹭,陆瑾岚不自觉伸出手挠了挠耳朵,翻个身又睡去了。

    它复又低头舔舐陆瑾岚脚踝上的淡粉的栀子花,那花似是感应道玉鹿,再次绽放,但复又收缩,循环往复。

    “巫鸾,你还是不愿意醒来吗?”玉鹿低头喃喃道。

    一连几日,双荷日日学习做巧果,学过之后便依样做一遍,若是味道不满意,便让陆瑾岚重教,所以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样果点,倒是耗了些日子,待双荷将几种巧果基本都学得差不多,日子也真得爬到了七月。

    双荷兴高采烈地举着自己新炸的巧果递到陆瑾岚嘴边,让她试试味道。

    此时,蝉鸣阵阵,阳光正盛,院子里的蔬果有气无力地伸展着身子,严松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院子里火上只有在炸巧果的油锅噼里啪啦,陆瑾岚额角渗出的汗被忽如其来的风刮落。

    六记斋的后院有两棵很大的槐树,一入夏,便能听见起此彼伏的蝉声。

    陆瑾岚就是在咬下第一口巧果时,抬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似乎更瘦了,还是一贯的青衫,手里拎着一壶酒,冷冷地瞧着两人。

    陆瑾岚不自觉退了两步,喃喃道:“掌柜。”

    他已转过身,朝着前厅走去,不知为何,陆瑾岚觉得姜九似有之前不同,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双荷觉得陆瑾岚神色有异,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一个青衣男子消失在后院。

    “那是你们掌柜?不是说出远门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双荷好奇地问道。

    陆瑾岚转过头,只是瞧着那一锅焦黄的巧果,轻声道:“焦了。”

    “呀,真是,好好一锅毁了。”说着手忙脚乱地捞起。

    送走双荷,陆瑾岚回头便看见姜九一个人窝在长藤椅上,他脸色发白,眼下微微泛着乌,瘦骨嶙峋的手抓着酒瓶,时而灌下一大口。

    红莲和张柏仍是平常模样,好似掌柜一直都是这样,好似只有她觉得掌柜消失了这么久的时间。

    陆瑾岚顿了顿,仍是走到姜九旁边,轻声唤道:“掌柜。”

    姜九却似没听见,视线落在陆瑾岚身后的某个地方,陆瑾岚以为他是好奇双荷,忙解释道,“那是李家的丫鬟,来学做巧果的。她不会瞧出来的。”

    但是姜九仍是不发一言。

    陆瑾岚没由地有些手足无措,见一旁柜台有新沏的茶水,便跺着步子走过去,沏了一杯,递过去,道,“喝酒伤身,喝些茶解解酒吧。”

    茶杯被握住,是入心的冷。

    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探寻,半晌,他才低声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学习法术?”

    “恩,但学得不好,我不够聪明。”陆瑾岚轻声道。

    她等着姜九问,但他只是低头握着茶杯,再也不言。

    “你的身体……没事吧……”陆瑾岚想了想,仍是问出口。

    姜九沉默半晌,忽地低笑一声,“像我这样,天地都亡了,我也不一定会死呢。”

52 孟秋·世衡

    姜九的出现,初时还收到熟客的热情寒暄,可不过半日,大家的热情便消减了不少,只有个别见了姜九还点头示意,唤声掌柜。

    倒不是青古镇人情冷落,只是姜九的表现颇为冷漠了些,以往六记斋的掌柜虽不是那活络之人,但仍是和和气气,而现在一见面却是冷言冷语。

    有人猜测,莫不是掌柜遇到事了?还有人同陆瑾岚偷偷打听,是不是出门遭贼了还是家里有丧事之类?问得煞有其事,陆瑾岚闹了半天头,只得说,前些天掌柜不舒服,身体还么恢复吧。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姜九的变化,陆瑾岚旁敲侧击问了红莲,红莲只道,掌柜大病初愈,难免性子阴晴不定,不要理会即可。陆瑾岚只得默认了这个说词,转头也同客人这么说。

    要不然还能怎么说。

    陆瑾岚呵呵笑了笑,便埋头收拾刚刚吃剩的残桌。

    “来来来,世衡兄,这就是惜惜经常念叨道的六记斋,别看他们店不大,菜色可不差。”

    “是,谢瀚青老弟,倒是叫你破费了。”

    陆瑾岚转头瞧见一对书生,李瀚青她自然是认得的,李家公子,也就是李家小姐,李惜惜的胞弟,平日偶尔也会来六记斋,在他一旁的书生,穿着白色斓衫,倒是儒雅模样,听李瀚青唤他世衡,莫不就是李家小姐的是衡表哥?

    想到此,陆瑾岚不禁多看瞧了他几眼,那人似是察觉到陆瑾岚的目光,不禁抬头冲陆瑾岚一笑,倒是弄得陆瑾岚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两位公子吃些什么?”陆瑾岚只得上前搭话。

    “不知世衡兄,有什么忌口没有?”李瀚青问道。

    “这到没有,只要不要过于辛辣即可。”将世衡忙拜谢道。

    “那行,荷叶鸡定是要的,再来条鱼,清蒸即可,其他的小菜随便再上些来,切记口味清淡些,莫要放哪些芥辣、胡椒之类。另再来上一壶上好的酒来。”李瀚青淡淡地吩咐着。

    陆瑾岚应声下去了,但仍不住回头看了将世衡一眼。

    他的面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待双凤又来,拎着一食盒,里面却不是空的,而是各式巧果。

    她指着那一大提食盒,兴冲冲道:“你瞧,我家小姐一见世衡表哥来了,偷着做了这么多巧果,非让我都拿来让你尝尝,看哪里做得不够,让你指点指点,再改改。”

    陆瑾岚瞧着那堆得满满的巧果,讪笑道:“小姐的手艺应该是不差的,一看就能看出来,更何况又做了这么多,熟能生巧。”

    说罢,便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酥脆香甜可口,可见做的人下了许多功夫在里面。

    “味道也不差。”陆瑾岚补充道。

    “我就说说嘛,但小姐说,给世衡表哥的东西,一定要多多用心才是。”

    陆瑾岚放下筷子,忽然问道:“为何从来不见你们小姐出门?”

    照理说,既然丫鬟能时常上街买食,这小姐为何时时闷在闺房,应该不是因为门第森严才怪。

    双荷的脸色有几分奇怪,干笑着说:“我家小姐最近感染了风寒,不太方便外出,不过,我家小姐说了,过两天一定要亲自来六记斋尝尝小陆的手艺。”

    陆瑾岚见一向爽利的双荷说话忽地有了吞吐,总觉得她似有什么事在隐瞒,但她又不好追问,忽又想起那天来店里的蒋世衡,便道:“那天我见你家小姐的蒋公子了,是同你家大公子一起来的,确实是一表人才。”

    见提到世衡表哥,双荷又兴奋道:“对对对,我家小姐一见世衡表哥,脸都羞红一片,话都不敢说。”

    “不过,蒋公子的精神头好像不是太好,莫不是生病了?”陆瑾岚又问。

    “这个,”双荷想了想没有印象,只得揣测道,“大概是因为蒋夫人病重吧,再加上舟车劳顿,应该过两日就好了吧。”

    希望是吧,陆瑾岚眼前仍是那个过于暗淡的脸。

    没两日,蒋世衡又来六记斋了,只不过这次是一个人,待在角落,点了几个小菜,一壶薄酒,自酌自饮。

    他坐的地方正好对着门外,陆瑾岚初时没觉察,慢慢便发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门外一个地方。

    她便朝蒋世衡的视线望去,是斜对角的的李四客店,客店门口有一个经纪,挑着一篮子蜜桃正在售卖,买桃的不知是谁家的丫鬟。

    那丫鬟买了桃,一转身便进了李家客店旁边的一户宅院,那宅院门口挂着门帘,她一掀门帘又见门内有个妇人,两人略微瞧了两眼,便进去了。

    那家宅院,陆瑾岚倒是有些个印象,那个妇人她也见过。

    她与丫鬟倒来过六记斋两次,每次总要选个僻静的位置,但纵然如此,到也引起店里的一番议论,只因为,这妇人长得好似初发芙蓉,着实好看。

    后又听人议论,那妇人是某位官人的妻室,不知何故在对面租了宅院,已经住了小半个月,自然也有那泼皮浪子时常在那宅院门口晃荡。

    陆瑾岚仍在发呆,却听蒋世衡唤人结账。

    他出了门,倒也直奔那蜜桃摊前,但他耽搁许久,却不见买桃,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怏怏地走了,没一会儿,又见从那宅院挑帘出来个丫鬟,手里是一篮子的桃子。

    两个人交谈了一会儿,却见蒋世衡捧着那篮桃子走了。

    直到蒋世衡消失在巷尾,陆瑾岚才转过头来。

    一回头见红莲直瞧着她笑:“怎么瞧见人家公子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陆瑾岚忙摆手道:“不是,不是,那是双荷说得她家小姐的那位……”

    之前陆瑾岚倒也同红莲说过双荷同她家小姐的事,这时她一提,她自然是知道的。

    “原来他就是那位世衡表哥啊。怎么,为李家小姐把把关?”红莲笑道。

    “那倒不是,总觉得这人不知道哪里不对劲。”陆瑾岚思忖道。

    “好了,别瞎操心了,学了几天法术,是不是瞧着人人不是鬼就是妖?走吧,走吧。”红莲说罢嬉笑着便推人进屋。

    陆瑾岚摇摇头,希望只是瞎操心。

53 孟秋·相会

    相较于陆瑾岚的瞎操心,姜九的表现就是完全不操心,陆瑾岚觉得他出屋和不出屋好似没什么区别,日日捧酒而眠,再也不操心六记斋的日常,偶尔也下厨,但往往做到一半又嫌弃丢在一旁。

    陆瑾岚知道红莲虽面上不说什么,仍是嬉笑如常,但背地里望着姜九却又时常叹气。

    面对这样的姜九,陆瑾岚有时候也会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就好像有一根针,总会时不时刺上去。

    至于为什么对李家小姐那么上心,或许是因为这即将到来的七夕,又或者是因为母亲的婚姻,让她总是希望有人能幸福。

    但,这份期望好似并不能如人愿呢。

    第二日,蒋世衡又来了,但是他的心思好却并不在这六记斋的饭菜上,往往一个人坐在六记斋的门口,点上两个小菜,一壶小酒,就频频往对面的宅院望去。

    没一会儿,陆瑾岚就瞅见一个小厮抱着一匣子跑来冲蒋世衡低声耳语一番,那小厮便又抱着匣子往那宅院跑去,那日的丫鬟的先是挑帘冲那小厮攀谈几句,而后抬头往六记斋看了几眼,便抱着匣子进去了。

    不大一会儿,她又挑帘出来,手中仍是那个匣子,匣子还给了小厮,蒋世衡脸上此时起了几丝失望的神色,待那小厮跑来,将匣子放到桌上,又是一番耳语,那蒋世衡先是面露失望,但听到最后,却又有了几分喜色。

    待小厮走后,他方匆匆吃完酒菜,抱着匣子结账走了。

    陆瑾岚跟到背后,他抱着匣子,却没直接走,而是走向了宅院旁边的客店,陆瑾岚又等了许久,却不见他出来。

    待到日头西斜,他又出现在六记斋,仍是一人孤坐。

    但没一会儿,对面宅院的那位妇人带着丫鬟来了。那妇人身穿白色罗衫罗裙,一片片莲叶荷花淡淡地开着,入门时她带着面巾,但纵是如此,一双如水眼眸只是稍微扫视,便觉得波光流转,待落了座,摘了面巾,更是清新脱俗,一旁吃饭的食客见冷不丁多了个绝色佳人,更是一个个被吸引了目光,那妇人倒是坦然自若,用绣帕遮了茶盏,淡淡地饮着茶。

    蒋世衡因位置直对那妇人,因而便目不转睛地瞧着,一不留神,“啪”地一声,酒盏被扫落在地,那妇人只是瞧了一眼,仍是冷冷的,倒是伺候妇人的丫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忙讪笑地唤陆瑾岚,“伙计,不留神打破了杯盏,快换个来,待会结账时一同赔你。”

    陆瑾岚忙送上新的杯盏,又将地上的残渣碎屑扫了。

    那妇人倒是没待多长时间,点的几样小菜都只是浅尝即止,便唤结账走了。

    待她走了,便听六记斋起了议论,毕竟这样的美人,若是没些许议论反倒奇怪。

    无非是讨论些这妇人的来历、相貌之类,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有人打听出这妇人闺名是荔娘。

    那蒋世衡听了半晌,便没再多留,陆瑾岚瞧他虽灌了一壶酒,面色仍是暗淡的白,眼下深深的乌青,怎么瞧都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

    他起身的时候,红莲正在柜台与客人谈笑,莺笑连连,他便忍不住一顾再顾,却不妨从门外新进了客人,两个撞个正着,蒋世衡被撞翻在地,只是骂骂咧咧,撞人却只是拍打了衣衫,方随口问道:“这倒是赶了巧,这位兄台没事儿吧?”

    陆瑾岚一看,倒是巧,那撞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冯正,徐水河的冯正。

    张柏紧走两步,忙把那摔倒的蒋世衡扶起,道:“这位客官没事儿吧?”

    蒋世衡刚想发作,但见撞他的冯正华衣锦服,料想是富家子弟,只得嘴里哼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冯正却弯腰在地上捡了什么东西,冲蒋世衡问道:“这位公子,您掉了东西。”

    陆瑾岚这才瞧见,那好像是一块玉佩,他一见玉佩忙一摸脖颈,脸色缓和几分,匆忙接过,拱手谢道:“多些这位兄台。”

    说罢也不过多寒暄,便将玉揣入怀中,踏门而出。冯正也不以为意,在门框瞧了那人半天,方转头过来。

    又见陆瑾岚只是瞧着蒋世衡发呆,便笑道:“我原想着姑娘是瞧我的,没想到是瞧那位公子呢。怎么,看上人家了?”

    陆瑾岚忙不住摇头,又尴尬地轻咳一声。

    冯正凑到陆瑾岚耳边低声道:“难不成你也看出来他被鬼缠上了?想一试自己新学的术法?”

    “啊?”陆瑾岚讶异道。

    他阳气不足陆瑾岚第一眼倒是瞧出的,不过被鬼缠上,她埋头想了想,好像并没有见他身上附有什么鬼魅啊?

    冯正见她一脸迷茫,笑道:“原来你没看出来啊,也是了,他身上配有经高僧开光的玉佛,你没瞧出来也正常。”

    自从陆瑾岚能看出些精怪鬼魅,自然也能看出冯正不是凡人,但是听他说自己是河伯之后,仍是有些吃惊,当然现在早将冯正化为朋友一枚。

    此时因夜已渐深,六记斋的人只是寥寥,陆瑾岚便拉着他将缘由讲了。原来他来时便远远瞧见六记斋的外面有只鬼在游荡,等蒋世衡走了,那鬼便远远跟着,并不近前,自然可以推断那鬼是跟着蒋世衡的。

    陆瑾岚听罢,托着腮想了半天,这蒋世衡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呢?为何会有鬼跟着他呢?

    想了半天,方支支吾吾地问冯正:“那鬼是男是女?”

    “自然是男的了,要是个漂亮的女鬼,我估计我有份闲心上前多问两句。可惜一个年轻的男鬼,我自然没什么雅兴,不过刚刚那鬼,好像跟那人长得有几分像。”冯正伸懒腰道。

    说罢,左顾右盼,瞧了一圈才问:“你们掌柜呢?”

    一提掌柜,陆瑾岚的脸色又黯淡几分,回道:“回屋了吧。”

    “是嘛,我还想着找他喝几杯呢?算了,这神仙酿又蹭不上了,来一壶玉泉酒吧。早知道应该早一些来的。”冯正一脸遗憾。

    自从知道姜九时常在店里喝酒,冯正便有了这蹭酒的习惯,虽然他无数次唤掌柜和红莲卖他些神仙酿,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不过当姜九喝酒时,或许是因一人喝酒无聊,他倒是能蹭上一些。

    说罢,一转头,便去了柜台,这家伙,又去找红莲闲聊去了。

54 孟秋·惜惜

    这一日,双荷又来找陆瑾岚,好歹这次没有带满满一盒子的巧果,陆瑾岚松下一口气。

    不过双荷一来便止不住地上下打量她,打量得陆瑾岚心里直发毛,半晌她才幽幽说道:“小陆,你长得这么好看,怕是穿女装也没人能认出来吧。”

    诶?穿女装?陆瑾岚一哆嗦,莫不是她瞧出来了,要不要趁此机会告诉她,其实我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让她趁早绝了这念头。

    她正苦苦挣扎时,双荷却拉着陆瑾岚的衣袖可怜巴巴道:“这件事,小陆你可以一定要帮我。”

    陆瑾岚眼角一抽。

    双荷这才解释道,原来她家小姐本来想同蒋世衡一起来六记斋,但家里却不同意。

    陆瑾岚皱眉道:“既然家里不同意,那就照往常一样在六记斋订好饭菜到时候送到家里不就行了。”

    双荷这才期期艾艾地说:“其实小姐想借着这次机会见见你。”

    见我?陆瑾岚一愣,又见双荷满脸通红。看来这丫头还没死心啊。

    她挠了挠,装作不懂道:“小姐见我作甚,我就是一个小伙计。”

    “你!哎!”双荷一跺脚,半气道,又不好说破。

    陆瑾岚虽不愿是因双荷的缘故去见这李家小姐,可是因为惦记发生在蒋世衡身上的异状,若是他身边真得有鬼的话,就算近不了他的身,可是难免不会近这李家小姐的身。

    她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双荷发话道:“你若不同意,我就去找你家老板或者老板娘,反正不都是银子的事嘛。”

    “行行行,我去。”陆瑾岚忙应道。她既然有心帮李家小姐,就不愿意借着银子的名义,虽然最后双荷还是给了红莲一大锭银子。

    双荷原本是想将她的衣服送来几身,陆瑾岚忙道她问老板娘借一声就好。

    自从穿惯了男装,每次穿女装都不那么习惯。在房中收拾了许久才不自然地出门,刚到院子,迎头撞见姜九,她喃喃道:“掌柜,我……”

    这次的事她自是没有同姜九说的,她只是告诉了红莲,此时撞见姜九也不知要不要告诉他,姜九却只是冷冷瞧了几眼,方道:“来了没多久,多管闲事的性子倒是学得快。”

    说罢便不再看她,掉头就走。

    陆瑾岚叹口气,刚来时掌柜待她不冷不热,后来知道是因为她是芸卿转世,与她相貌相似的缘故,好不容易两人关系稍微缓和起来,掌柜一受伤,倒比刚来时更显得阴阳怪气。

    她原本还有几分期待的心情瞬间沉落谷底。

    倒是双荷见了她的打扮,眼前一亮,笑嘻嘻挽着她的胳膊说:“小陆姐姐真是绝色佳人。”

    因怕人认出,两个人便坐了轿子,一入李府,只说是请来的厨娘,给小姐做饭的,入门的小厮唤声双荷姐,并不盘问。

    陆瑾岚跟着双荷穿过长长的院落,左拐右拐,最终敲开了一个别院的院子。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长得倒是和善,一见双荷便道:“双荷姑娘回来了?这位是?”

    “从外面请的厨娘,给小姐做几道拿手的小菜。”双荷回道。

    说罢便招呼陆瑾岚,“走吧。”

    “双荷姑娘,小姐刚刚又咳了,你这会儿过去还是注意些儿吧。”那妇人在背后嘱咐道。

    说罢,“啪”地一声,门关了。

    一听这话,双荷的脚步一顿,但仍回过头,笑着招呼陆瑾岚,“走吧,我先带你去见小姐。”

    又穿过小小的一个院落,院子里只有个丫鬟在打扫,不知为何,明明是盛夏,可是这里却有种破败的气息,院中的一棵香樟树也像是半死不活,树叶落了许多,院中闷闷的,混合着一种说不清的香味和中药味。

    “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同小姐说一声。”双荷说罢,便推门进去。

    扑面而来便是浓重药味,还有接连几声的咳嗽。

    这李家小姐竟然病得这般重吗,陆瑾岚不禁低头暗想。她仰头去看院子里的香樟树,在江南,香樟树又被称为“女儿树”,如果哪家生了女儿就会种下一棵香樟树,待到女儿出嫁便会将树砍倒,做成陪嫁的箱子。

    没一会儿,双荷推门出来,唤陆瑾岚:“小陆。”

    陆瑾岚转头,见双荷身后跟着一个身影,消瘦的身子,撑不起身上厚重的衫裙和褙子,一手执着绣帕捂着口,只露出一双眼睛,倒是大大的,可是这眼睛又似是缺乏了生气,也是病恹恹的。

    陆瑾岚打量她时,她也目不转睛瞧着陆瑾岚,半晌才咳嗽道:“双荷,咳咳,这就是小陆,这……明明就是个姑娘嘛。”

    她瞧得仔细,一个人扶着门框,说罢又点头示意道:“陆姑娘。”

    “小陆是长得好看,但他明明是位公子,我天天见他,岂会不知?”双荷忙不迭反驳道。

    “双荷,你去沏壶茶来,我同小陆在这坐坐。”李惜惜指着院子里的石凳石桌。

    “小姐,外面湿气重,要不还是坐屋里吧。”双荷犹豫道。

    “不用,咳咳,在屋子里焖久了,也想透透气,咳咳。”李惜惜摆手道。

    双荷见小姐执意,便想去扶她,她晃了晃身子,道:“不用,我自己能走,你去沏茶吧。”

    李惜惜缓缓地走向院子,带着一股浓重的药香,慢慢地坐到石凳上,是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她似是注意到陆瑾岚的注视,笑了笑,又招呼陆瑾岚,“你坐那边吧。”

    她指得的位置是离她最远的石凳。

    她见桌上有掉落的香樟树叶,便轻轻地捡起,那叶子微黄,她瞧着发愣,半天才说:“今年的香樟树没有开花。咳咳,往年都好好的,从去年开始不知道怎么就咳咳,就慢慢枯了,请了许多人来瞧,咳咳,办法也使了,还是一日日枯下去了。”

    陆瑾岚不知道如何应,只得静静听着。

    “陆姑娘,咳咳,”李惜惜抬头,“你一来,我就瞧出来了,咳咳,你是个姑娘,也就双荷傻,看,咳咳,看不出来。”

    “原想着至少能看到她找个如意郎君,这般看来,还是不能如愿了。”

    说罢,又笑笑,眼神里尽是暗淡,道:“你莫要笑话我多愁善感,我就像这树,活不久了。”

55 孟秋·痨病

    陆瑾岚猛地抬头,面前的女子用绣帕捂着唇角,一阵风吹过,她便又是一阵猛咳,似乎要连心肺都要咳出来。

    陆瑾岚想去帮她捶背,她忙摆手阻止,道:“你别过来,他们都说,我这病是要传染的。”

    是女儿痨吗?陆瑾岚只得呆呆地站着。

    “自幼我与双荷交好,我拿她当妹妹,前段日子,她不知从哪听来的,说六记斋的饭菜好吃,咳咳,便想给我买些尝尝,后来她又说六记斋有个小伙计,咳咳,名唤小陆,长得好性子也好,厨艺更是不错,话里话外都是夸奖,咳咳,我便唤她天天去,双荷自幼父母双亡,咳咳,我便为她找个好人家……”

    “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双荷姑娘的,要不然她也不至于。”陆瑾岚歉意道。

    “不怪你,你一直以男装示人,自然有你的缘故,就像我,咳咳,一直闷在这院子里,也有我不可说的原因。”李惜惜又道。

    “这世间,原本就有许多不可而为的事。”李惜惜低头,叹惋道。

    “小姐,你又在这唉声叹气了,上次宋大夫不是说了,你的病只要好好休养,定是会好的,你若整日郁郁寡欢,这病自是愈发重的。”双荷放下茶盘,轻轻替李惜惜拍背。

    “你别拍了,给小陆斟茶吧。”李惜惜吩咐道。

    “行,行,你就怕把病传给我,我跟你说,我命硬得很呢,再说,就算是小姐把病传给我,大不了我同小姐一起死。”

    “住口!谁让你说这些混账话!”李惜惜厉声道,又马上“咳咳”起来。

    “你别急,小姐,我不说了,不说了。今天唤小陆不是说蒋公子的事,都是高兴的事,我怎么又惹你生气了。”双荷眼圈也红了,自责道。

    “生气伤身,小姐,先喝些水,”陆瑾岚忙递过茶盏。

    “是,倒叫小陆瞧笑话了。”李细细让双荷接过茶盏,才接了,轻轻喝了一口,只是攥在手里。

    “原本送巧果的事,不过是我心头一念想,咳咳,后来做了便又想着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所以也就总是麻烦小陆。前些天,原想着待七夕那日,咳咳,我同世衡表哥一同逛逛,去六记斋尝一尝小陆的手艺,咳咳,顺便将巧果送他。但他们都不同意,想来也是我任性了,我的病,竟起了这样的奢望……”李惜惜断断续续地说着。

    听得一旁的陆瑾岚和双荷只是眼红,却不敢落泪。

    陆瑾岚想起蒋世衡的样子,原想着将这些如实告诉李惜惜,可是现在,她是一句也讲不出口。

    李惜惜说罢,缓了半天,方道:“是我任性了,咳咳,不过表哥已答应那日过来陪我吃饭,咳咳,也是一样的,我心里也是一样高兴。”

    “惜惜姑娘,待七夕那日,我来府上,我的厨艺虽然比不上我家掌柜和严大哥,但是我想给姑娘做菜。”陆瑾岚插嘴道。

    “谢谢你,小陆,虽然你与双荷,咳咳,不过我还是庆幸双荷与你结交……”李惜惜又道。

    “小姐,该吃药了。”旁边忽地一个丫鬟端着一碗药,远远地候着,却不向前。

    李惜惜听了没应声,只是蹙眉,一旁的双荷忙道,“上次买的蜜饯还没吃完,我去给你拿上几颗。”

    李惜惜瞧了瞧那药,叹息道:“日日喝,也不见有一点起色,只是吃尽苦头。”

    “双荷,你这里可有银耳、鸽蛋、冰糖?”陆瑾岚忽道。

    “有自是有的,只是……”双荷回道。

    “我不懂医理,可是银耳用冰糖煮烂,再加入蒸过的鸽子蛋,养阴润肺,倒是比蜜饯好些。若有干百合,将干百合同蜂蜜一同蒸了,也行。也不麻烦,我替小姐做些来。”陆瑾岚又道。

    “若是早知姑娘,我平日做菜上……”

    “不怪双荷,是我不想告诉旁人,那倒麻烦小陆了,咳咳。”李惜惜接口道。

    别院的厨房虽不大,但倒也一应俱全,陆瑾岚知道李惜惜这样子,想来平日送来的饭菜她未必能吃上几口,她叹口气,将干银耳用温水泡了,沥干揉碎,放入小锅加水大火煮沸,又加入冰糖放到炭炉慢慢煮着,另将打好的鸽子蛋略微蒸了,方淋入银耳羹中,最后又加了一点点蜂蜜,盛出。

    李惜惜药已喝完,双荷端过银耳羹,慢慢喝着,小半碗下肚,脸色起了血色,她抬起头冲陆瑾岚道,“原先双荷她们也熬过这银耳羹,咳咳,只是没放过这鸽子蛋,你这种做法,倒是更妙些。”

    “只是平常做法,不值得称赞。待下次我多做些适合姑娘吃的,让双荷给姑娘送来。”陆瑾岚道。

    “小陆,你回去吧,我累了,那日,咳咳,还是要麻烦你了。本来还想再做些巧果让你试试味道,但我这身子,咳咳,”李惜惜道。

    “小姐保重身体要紧。”陆瑾岚忙道。

    “小姐,蒋公子待你,”陆瑾岚犹豫地问道。

    “世衡表哥待我很好,下个月我们就成亲了,”说到这儿她面色起了几丝红晕,眼里也有了光彩,“我这病本不该奢望,咳咳,可是他说这是伯母的期望,他自己也愿意,只是,”说到最后她忽又摇摇头,“没什么,是我多想了。”

    双荷送陆瑾岚门口,两个人似是都心事重重。

    “你,”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口道。

    双荷先是沉不住气,一张脸又恼又红,道:“我问你,你真是女孩子?原本我是不信的,可是小姐说后,再看你的举止越来越奇怪,明明就是女孩子,偏我眼瞎。”双荷气道。

    “双荷姑娘,我不是有意瞒你,可是,”陆瑾岚挠挠头,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

    双荷眼睛一瞥,见她满脸通红,着实是个乖巧的妹子,自己竟愚钝如此。

    半晌,才道:“你说什么我都不原谅你,要不是为了小姐!”

    陆瑾岚见她倒不是真生气,忙接了话,“你家小姐之前讲过蒋公子吗?”

    “小时候是一同玩耍的,不过后来他们举家搬至江淮,倒是没再见过,不过倒是收到过蒋公子的信,小姐每次都要看上好几遍。”

    “哦,那她提起蒋公子,有什么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没有吧,对了,好像就是口味上比小时候好像有些变了。”双荷回想道。

    双荷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可是有些事又不便当面问李惜惜,陆瑾岚心中虽有疑惑,但此时不好明说,只得压在心里,同双荷告辞。

    轿子在离六记斋不远的街道停下,陆瑾岚付了银子,等了半晌,又走了几步,方又停下来,转过身,冲空气道:“你跟了我一路了,是何用意?”

56 孟秋·现身

    刚才来的时候陆瑾岚便注意到,外墙上一直蹲坐着一个身影,远远地瞧着院里,待李惜惜出屋,他更是直愣愣地眼都不眨地瞧着李惜惜。

    李惜惜这样的人,阳气不足,其实最容易吸引鬼魅,只是墙头的这只鬼却有意不去靠近,好似怕自己身上的鬼气摄了她的阳气。

    原以为不过是这附近的野鬼,偶尔游荡,但他却默默地跟着陆瑾岚,不远不近,似是愿意让她发现,又好似有事要告诉她。

    陆瑾岚停下的地方是一条巷道,往里走便是几户高门大院,往外走,便是繁华热闹的大街,若这鬼真有什么企图,怕也不会在这地方现身。

    “小生想托姑娘给李家小姐带句话。”那身影缓缓在空中现身,是一个温雅的书生模样,弯腰作揖。

    “什么话?”

    “那蒋世衡不是好人,他一心贪图李家财产,根本不是为了李家小姐才应的亲事,他,他还在勾引有夫之妇,让她莫要应了这门亲事。”那书生怒气冲冲道。

    “你一个鬼说话,如何信得?”他说的话陆瑾岚虽猜中几分,但她面上仍装不信道。

    “姑娘,姑娘,因为,我就是这蒋世衡啊。”那书生见陆瑾岚不信,忙急道。

    “你是蒋世衡?可那人又是谁?”陆瑾岚诧异道,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他是我同族的表弟,名唤蒋修文。”书生面色一黯。

    若是此时有人从这小巷经过,定会觉得奇怪,为何墙角的的石阶上蹲坐了一个绿衣少女,托着腮,微微侧着脸,似是在听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可是那旁边明明只有空气而已。

    蒋世衡与蒋修文为同族表兄弟,不过当初蒋世衡一家在青古镇住时,李家并不知道蒋家族里的情况,自然也就不知道有这将修文,事实上那时候蒋世衡也不知道,他是搬回族里后,才与同族的将修文关系日渐亲密,惜惜与他的事他也不避讳修文,甚至两人的信也曾拿与修文看。

    父亲早逝时他还小,不到娶妻生子的年纪,而此次母亲病重,他已足弱冠,想着今后只余小儿一人,便想趁早将蒋世衡的终身大事定下,于是催促蒋世衡前来,看能否促使两人的百年之好。又怕他一人身单力薄,便约了同族的蒋修文一同前往,一来可以帮衬,二来也能增长见识。

    可没想到,在抵达之前,自己却突发重病,蒋修文虽替他求医问诊,但终是回天乏术,他临死前只得托付蒋修文抵达李家,宣告这一噩耗,解除婚约,莫要拖累李家小姐。

    谁料他死之后,因惦念李家小姐,心愿未了,魂魄便未前往转世投胎,而是悄悄跟着蒋修文,他原本想着等见了李家小姐,亲自听蒋修文将自己已身死的不幸告诉李家,他再投胎。

    可惜,他等来的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一是,蒋修文竟冒名顶替他,要与李家小姐成亲。

    二是,李家小姐竟得了重病,怕是时日不多。

    蒋世衡讲到这儿,忽地露出一丝苦笑:“以前同蒋修文讲时,他总说羡慕我有惜惜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我只当他真为我高兴,便将我同惜惜的事,一一讲给他听。没想到却给了他可乘之机,若他真是真心爱慕惜惜,倒也罢了,可是他明明就是贪图李家的家产,还,还去招惹有夫之妇,我,我……”

    说道后面,更是气愤,怒眼圆睁,拳头紧握,似是想手撕了那蒋修文。

    “可是,蒋修文他身上佩戴着佛家之物,我并不能近他的身,只能远远跟着他,看他行这些混账事。我又想去告诉惜惜,可是,她危在旦夕,我又怕她若得知……”

    陆瑾岚眼瞧着身旁的鬼,初讲时条理清晰,镇静有度,渐渐语气充满了气愤与不甘,又有深深的遗憾与怜惜。

    陆瑾岚将这几日的事串连起来,自然是明白蒋世衡的意思,他与李惜惜原本情投意合,若是两人没有这些变故,说不定就能共挽鹿车,比翼连枝。可是现如今,想及此,再想起李惜惜还想着七夕之约,也禁不住黯然神伤。

    陆瑾岚沉默良久,低声问道:“那你想我告诉李惜惜,面前这个蒋世衡是蒋修文冒充的,并不是真心想与她共结连理,而是贪图李家财产,让她莫要轻信于他。”

    “我,我是想,可是我又怕,惜惜的病这般重,若是得知我早已……”将世衡迟疑道。

    是啊,告诉与不告诉,伤害的都是那个可怜的女子。

    一人一鬼,就那么枯坐半晌,也未想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眼看日头愈加西斜,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陆瑾岚最好只道:“李家小姐那边我再想想法子,至于蒋修文那边,你还是先暂且跟着他,但是毕竟人鬼殊途,你莫要轻举妄动。”

    “那就麻烦姑娘了。”蒋世衡起身,冲着陆瑾岚再三拜谢,方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空中。

    待回到六记斋,她思忖良久,还是将这件事告诉给红莲,红莲听完,也是为李惜惜和蒋世衡叹惋,又为蒋修文的小人行径所不齿,可是最后,她却道:“生死有命,如果李家小姐真得命不久矣,其实说与不说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陆瑾岚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对于一个身处迷梦的人,醒来只会更痛苦,李惜惜那样的身子,告诉她,无非将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美梦打破。

    半晌,红莲又笑道:“我就是那么一说,这世间的事,我瞧得多了,难免薄情寡义些,你若想管,同掌柜说声,他也未必会反对,反正,以前芸……驳着他的面子,也做了不少这些个蠢事。”

    陆瑾岚心里一黯,若是掌柜还是以前的掌柜,她或许会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可是,现在,她却不敢同他说,一来怕再给掌柜惹上些麻烦,二来现在的掌柜她不知为何,总是有些怕的。

    她心底犹豫,却突然听到有个沉沉的声音讥讽道:“多管闲事,不自量力。”

57 孟秋·换命

    陆瑾岚身体一僵,正是掌柜的声音,她转过头,姜九不知何时立在柜台,手里照旧是一瓶神仙酿,眼神清冷。

    话毕,也不看陆瑾岚,便又窝在长椅上,仰头,倒酒。

    “掌柜,我……”陆瑾岚的话卡在喉咙里,想吐吐不出来。

    倒是红莲笑道:“难得姜九爷今日到这时还没醉?小陆既然想管,就让她管好了,不过是些小事,反正之前某人不也爱管这些闲事。”

    红莲的话一出,姜九倒酒的手一顿,冷冷道:“她不是某人。”

    半晌仍是咕咚咕咚,最后晃晃酒瓶,随手一扔,酒瓶便飞到柜台稳稳立起。

    他并不说话,晃晃悠悠起身,往后院走,走了两步,方有声音传过:“你若爱管,不会有人拦你,但生死自负。”

    陆瑾岚暗下神伤,倒是一旁的红莲瞧着姜九若有所思瞧了半晌,待那人影没了,方笑道:“没事儿,他就是那么一说,若你真遇到什么,他不会不管的。”

    陆瑾岚低声应了,一个人闷头回屋。

    红莲却晃了晃柜台上姜九丢的酒瓶,自己动手将那酒瓶灌满,又拿了酒盏,一个人趴在柜台,慢慢地喝着。

    半晌,方低低道:“话都说得一模一样,你的那一半已经回来了吗?也不知这些到底是祸还是福?”

    说罢,见柜台上的小管不知何时斜着身子,歪头看她,她不禁笑道:“怎么?你也怕掌柜再变成那样?”

    小管哼哼唧唧,却没吭声,过了半晌,又是忍不住道:“掌柜的封印真得解了吗?”

    红莲趴在柜台,喃喃道:“解了好,不解也好。”

    陆瑾岚想等双荷来了,给李家小姐做些滋阴润肺、补中益气的的羹汤,也好将蒋世衡的事同她透透口风,可是等了两日,却不见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记恨她骗自己的事。

    倒是蒋修文一日不拉,毕竟对面客店价格虽便宜,但饭菜也并不讨喜,当然,他来这儿,大概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今日,他与李家公子李瀚青吃饭,那蒋修文虽面色惨淡,印堂发黑,但仍是一脸喜色,言语之间似是提及定亲事宜,又言母亲病重,只望随了母亲的愿,早日结成此事。

    李瀚青却忍不住叹息,若不是因为妹子的病,这件亲事根本不能结成,现在,不过是了了妹子的心愿而已。蒋修文也故作伤悲,却仍言相信惜惜妹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药到病除。

    陆瑾岚在六记斋忙来忙去,将两人的话全然收进耳朵,纵然六记斋人声鼎沸,两人的话却能清晰地收进耳朵,蒋修文的的声音在陆瑾岚听来全是讽刺。

    她一个人踱步到门外,看到一个鬼影远远地躲在阴影处,看到陆瑾岚似是面露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探寻的目光,最终只是弯腰深深作揖,像他这种鬼魅魍魉,是根本进不了六记斋的门。

    陆瑾岚只得又躲回六记斋,一回身便见姜九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陆瑾岚低叹一声,只装不知,转头跑得红莲那儿,支吾地说若这两日双荷不来,她想上门探望李家小姐,红莲瞧了眼姜九,做主说无妨。

    好在七夕前的头一天,双荷终于来了,手中却没有拿平日的食盒,倒是忧心忡忡,满腹心事的样子,陆瑾岚以为是李家小姐的病又起了变化,她却只是摇头。

    陆瑾岚怕她有什么事不便说,便带她来后院,生淹桃李香,放了一点点梅子酒,是陆瑾岚自己想的,凉中有甜,甜中带酸,外加一点点的醉意,最适宜凉人心脾。

    果然,一碗生淹桃李香下肚,双荷脸色方退了几分慌张,而有了几分镇静的样子。

    陆瑾岚便将新杀的乌鸡拿来的炖汤,用清水过了,放入小瓦罐中,另加百合、莲藕丁、枸杞、红枣方入,放到碳火中慢慢煨着。

    乌鸡炖上了,又用竹篾装了一筐豌豆荚,又拿了一个小碗,慢慢地拨着,一颗颗青豆青翠可爱,用来炒虾仁或者放入清粥中,便会添了几分夏日的气息。

    双荷将手里的空碗放到一旁,也与陆瑾岚一同拨豆子,待拨到小半碗。

    双荷才轻轻开口道:“若是你最亲近的人要死了,你会拿你的命唤她的命吗?”

    她的话问得没头没脑,陆瑾岚拨豆子的手一顿,眼前首先出现的是姜九的脸,若他要死了,自己会拿自己的命换他命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半晌,她方埋头将手中剥好的一把青豆丢进碗里,轻声道:“以命换命,未必是好事。”

    双荷忽地一行泪落下泪,“可是,她就要死了啊。”

    双荷的鼻头一抽一抽,仰头又冲陆瑾岚道:“小陆,小姐她,真得就要死了啊。”

    陆瑾岚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伸出手,却不知要不要搂过她,她张了嘴,却又闭上,安慰人这些事,她本不善于做,就如同她小时候受尽委屈,母亲最后搂她入怀,轻轻地拍着,至于她说得那些委屈却并不会为她抱不平,毕竟这世道艰辛,早晚都要看清现实。

    最终她只是轻轻搂过面前的女子,给她一缕温暖。

    半晌,双荷才试了眼泪,强挤出一丝笑来,道:“小姐说过,生死有命,不要让我为她过分伤感,到底还是忍不住。”

    陆瑾岚见她平了情绪,柔声问她刚刚的话是怎么回事。

    若是治病救人,怕不会有什么以命换命,显然,这件事,应有蹊跷。

    双荷见陆瑾岚问她,犹豫半晌,方支吾地将事情讲了。

    因小姐患病,怕传给双荷,所以一向谴她去偏房睡,昨日起夜,路过小姐屋,忽地听到里面传出声音,她刚开始以为是小姐梦里说些胡话,可是她又细一听,好似两人在谈话。

    那人问:“你决定好了没有?惜惜姑娘,我若是你,早早应了,同情郎白头偕老多好。”

    小姐颤着声道:“一命换一命,不也是杀人?”

    那人笑道:“杀人的又不是你?也找不到你的头上,何必顾忌。是我怜悯你与情郎,方好心帮你。你得了肺,我得了心,一石二鸟,利己利我。”

    小姐仍犹豫道:“可是我与双荷情同姐妹,若是杀她才能救我,我也是不愿做的。”

    “你是富家小姐,她不过贫贱丫头,哪能同你比,若不是李家,怕是她早就不知流落哪里,让她报效与你,理应如此。”

    小姐沉默许久,又道,“若是他人能否?”

    那人冷笑道:“哪能事事如意,非她不可。”

    小姐又是许久未答,半晌才道:“让我再想想吧。”

    “三日,我且再等你三日,过时不候。”

    话毕,屋内在没有声音传出。

    门外的双荷一直紧紧捂住自己嘴巴,生怕叫出声来。

58 孟秋·七夕

    七夕前,市面上已有巧果售卖,街上的糕点店售卖的巧果更是一家比一家巧心思,六记斋自然也有摆上,那些日子陆瑾岚教双荷做巧果,每次做好之后便用竹篾盛了,放到柜上,权当茶酒点心。

    这一日,街上也比平日热闹了许多,卖巧果的卖瓜果的卖花的卖胭脂水粉的卖磨喝乐的,挤挤攘攘,闺阁女子借着七夕自是春情萌动,相约晚上一同赏月拜织女,亦有男女相伴或逛街或去庙里焚香祈愿,就连那懵懂小儿,也一个个抱着新买的磨喝乐,相互攀比谁的最精巧好看。

    这些欢乐自是是不属于李家小姐的,她只能躲在日渐枯萎的香樟树下,等着月夜的到来。

    陆瑾岚自然也不会凑那热闹,今日六记斋比平日热闹许多,多是男女相伴,或是三五成群的女子前来,陆瑾岚却只是注意对面的宅院和住店,倒是没有见那妇人,也没有见蒋修文。

    想来,这样的日子,他们也不会明目张胆。

    说起那个名唤荔娘的,这些日子虽然常听六记斋的客人议论,也有那好色胆大之人借着各种名头前去勾搭,倒也没见荔娘有什么表示,只是听说好似收了些果食点心之类,又说有些出言污秽的浪荡子弟连面都没见上,就被轰了出去。

    陆瑾岚听蒋世衡说过,蒋修文借着卖钗凤手钏的明头进去见了两面,但呆的时间并不久,出来后脸上一脸失落,想来也并未得逞什么。

    陆瑾岚未出闺阁,自然揣度不了荔娘的想法,但是见她每次来六记斋吃饭倒是又冷又雅,想来应不是那轻浮之人,不过红莲见了却说那女子不简单,若是全然不想招惹这市井浪子,又何必抛头露面,故作高雅,又何尝不是吊足胃口。

    陆瑾岚听了不知如何辩驳,只望荔娘并未瞧上蒋修文,否则又为这事平添了几分麻烦。

    眼瞧着日头渐西,月亮渐升,街上热闹不减,就连风里也平添了几分甜蜜。

    算着时辰,陆瑾岚早早备了几样小点,果然刚到酉时,李府的轿子便在六记斋的门口落下。

    待入了别院,便看到院子里放了长桌,上面是一些盘盏,时令水果、巧果蜜饯,一一摆放,双荷和李惜惜伏在桌上,不知在瞧些什么,李惜惜的脸上少有的有几分红润,大概是因为刚笑过,整个人倒是生动了许多。

    她俩见陆瑾岚来了,双荷忙过来接过陆瑾岚的食盒,又推她到桌前,才发现桌上有三个花雕的红木小盒,李惜惜笑道:“小陆姑娘,咳咳,难为你同我们过来过乞巧,刚双荷捉的喜蛛,我说等你来到,她偏要替你,咳咳……”

    双荷不等李惜惜说完,便将其中一个木盒塞到陆瑾岚怀里,似喜似怒道:“送你的!”

    陆瑾岚忙双手收了,又不好放于桌上,只得将盛有喜蛛的盒子握在手里,复又塞入袖中。

    然后才将食盒中的小食一一摆放在桌上,凉藕、马蹄糕、百合糕之类,李惜惜一见,便笑道:“小陆倒是有心了,咳咳,先前让双荷端来的乌鸡汤,也是极好的。”

    陆瑾岚笑笑,“不过是去隔壁药铺多问了两句。”

    又拿出一小坛子酒,轻声道:“专门问了张柏哥,店里可巧去年酿了小半坛梨子酒,倒也是润肺的,待会蒋公子来了,倒可小酌几杯。”

    李惜惜面色一喜,接过酒坛,轻轻晃了晃,又揭盖看去,酒清香甜,半喟叹道:“之前我与双荷倒是偷偷喝过几次,咳咳,自从生了这病之后,便再也没碰到,咳咳,其实有时候也想喝上几盅,那时候不觉得这酒有什么好喝,可是现在想起却又觉得倒是怀念那时。”

    双荷在一旁刚想劝慰,忽听小丫鬟远远地插嘴道:“蒋公子来了。”

    李惜惜猛然转过身来,瞧着那门口,似是有几分喜色,却又有几分悲憾。

    陆瑾岚忙道:“我再去煮些银耳汤吧,待会儿吃罢酒,吃一些。”

    李惜惜忽地转过身,想握起陆瑾岚的手,却又忽放下,手里绞着锦帕,低声道:“小陆姑娘,麻烦你了,今天唤你来,就想多留你些时辰,咳咳,我与双荷并没有多少朋友,我听双荷说你对我和世衡表哥极是关心,便想唤你来,咳咳,你莫要嫌我。”

    陆瑾岚忙握起李惜惜的手,柔声道:“我亦是拿双荷与惜惜小姐当朋友,我也希望惜惜小姐平安顺遂。”

    说罢,方松开手,道:“我去煮汤,待会蒋公子走了,我们姊妹再赏月乞巧。”

    七夕的夜,清朗明月,一抬头,云影淡淡,蝉声阵阵,空气中有草叶的清香。

    银耳莲子百合,在小瓦罐中慢慢地舒展,一抬头,其实就能看见李惜惜和“蒋世衡”,只要略加侧耳,便能听见两人说些什么。

    双荷也被指使过来烹茶,两个人知趣地不去向前,但仍是竖起耳朵,目不斜视地盯着树下的两人。

    陆瑾岚瞧见“蒋世衡”有意无意地同李惜惜隔着半人身的距离,李惜惜递过来的巧果,他也只是浅尝即止,李惜惜脸上只是失落,却又笑笑,空中远远递过李惜惜柔淡的声音:“这是我同六记斋的师傅学的,有好几种,你再试试这种。”

    倒是看不太清“蒋世衡”的脸色,只是听他道:“惜惜姑娘倒是有雅兴,我且再尝尝。”

    仍是轻轻咬了一口,便放下筷子,“倒是好吃,可惜我这个人平素不太喜吃甜食。”

    语气淡淡的疏离。

    陆瑾岚轻轻叹口气,轻轻淋入香蜜,甜甜的,双荷的茶叶缓缓地烹着,一甜一苦,就这样慢慢的混在一起。

    香樟树树叶被忽然而至的风吹起,发出哗哗的声响,便有片片吹落到院落。

    树梢处,似有苍白身影,淡淡的,与夜色相融。

    李惜惜被那一阵风吸引了目光,仰头望空,目光穿过那淡淡的身影,落在远方。

    一直在闲聊李家今年冰售卖如何的“蒋世衡”似是察觉到冷落,将目光投向李惜惜望向的地方。

    李惜惜却收了目光,灿灿一笑,轻声道:“不知道当初分别时,家母送的那一半钿盒你可还收着?”

59 孟秋·生离

    当初用作信物的鎏金钿盒,镶满了绿松石和珍珠,是李家夫人的心爱之物,李惜惜保留的半扇是及笄那年生日母亲给她的。

    “那是自然了,这么珍贵的信物自是好好收着。”“蒋世衡”忙道,说罢便从怀里掏出拿半扇钿盒。

    李惜惜接过用锦袋裹好的钿盒盖子,细细看了,又掏出自己那半扇,小心地将两扇合为一起,天衣无缝,圆满非常。

    李惜惜呆呆地瞧了那钿盒,抚摸上面的圆珠,半晌,方抬起头,笑道:“之前你寄信来,说这钿盒盖上有颗珍珠被你不小心碰掉了,后来又找师傅费心给镶上了,我瞧了半晌,也没瞧出是那颗,你指给我看看?”

    “蒋世衡”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接过钿盒,上上下下翻了一遍,又用手指细细抚摸钿盒盖上的那十几颗珍珠,半晌才讪笑道:“师傅手艺确实好,这镶的时间长了,我自己倒也瞧不出来了。”

    李惜惜听了这话,先是默不作声,半晌淡淡道:“世衡表哥来信曾说,咳咳,这钿盒因珍贵异常,一直都在伯母处放着,这次来之前方取来,咳咳,从未说过有钿盒落珠之事。”

    “蒋世衡”听了这话,勃然变色,指着李惜惜半天却吭吭叽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衡表哥最喜甜食,咳咳,幼时总巴巴盯着我手里的蜜饯,唤我分他一半。咳咳,后来我写信还调笑过这件事,他还说,咳咳,还说李府的蜜饯比别处的都好吃,等再见面时要吃个痛快。”李惜惜仍是平静地说着。

    “你,你早就怀疑我!”“蒋世衡”红了脸,怒道。

    “你到底是谁?”李惜惜虽说得平淡,但语气却极其清冷。

    “蒋世衡”先是环顾四周,丫鬟都被指使走了,双荷和陆瑾岚因在隐蔽处,他自是不察,他瞧着面前这个病恹恹的女子,嗤笑道:“我是谁?我是你的世衡表哥,下个月,我们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我就是你的丈夫。”

    李惜惜抖着嘴唇道:“你不是蒋世衡。”

    “说起来李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你得了这痨病,不好好在家养着,还想着嫁人,真是笑话。若不是丈人答应娶了你就同意助我在这儿站稳脚跟,要不然,以你这身子骨,谁敢娶你?我有这钿盒,我便是蒋世衡,你同我成亲,本是委屈了我,你还有何抱怨?”“蒋世衡”冷冷道,全然不顾脸色愈加苍白的李惜惜。

    双荷与陆瑾岚冷不丁见这一变故,又见李惜惜面色有异,忙过来扶她,双荷扶住颤抖的李惜惜。

    李惜惜低着头,只是不停地咳嗽,待双荷轻轻为李惜惜捶背,她摆摆手,似是想说话,谁料刚一张口,却是一大口猩红落到地上。

    “小姐!”双荷急道。

    “双荷,唤人来,咳咳,速去叫下人拿了这冒名顶替者,明日送到衙门,咳咳,既然他得了这钿盒,就说明他与世衡表哥有干系,咳咳,说不定人就是他害死的,让管家禀命爹爹,让爹爹去告官,请庞大人明察真凶!”李惜惜忍住不适,边咳边说道,虽然声音气若游丝,但却出奇的坚定,只是说到最后,脸色惨白一旁,好似喘不上气来,帕子在伏在嘴边,已是片片红花。

    陆瑾岚紧跟在一旁,默不作声瞧了眼树梢的身影,半晌,才冲双荷道:“给你家小姐倒杯茶吧。”

    扶过李惜惜缓缓坐下,一杯茶水入口,她的脸色方缓和几分。

    陆瑾岚瞧了眼“蒋世衡”,见他并没有丝毫愧色,叹口气,方缓缓冲李惜惜道:“这件事倒是我做错了,我原打算等过了今日,才同你讲的,没想到小姐自己瞧了出来。这人却不是蒋世衡,而是蒋修文。”

    “你怎么知道?”“蒋世衡”脸色又是一变。

    李惜惜握住陆瑾岚的手,眼里有了奇异的色彩,咳道:“小陆,那,那蒋世衡呢?”

    陆瑾岚看了眼身后,轻声道:“他其实一直都在,跟着蒋修文。那日我离开李府,被他叫住,我原本能看见些寻常人看不见的,所以我才知道,本来想过了今日告诉你的,可是……”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李惜惜不相信道。

    “是,在来的路上就死了。他同这蒋修文本同族胞弟,当初结伴一同前来,没想到蒋公子路上染了急症,竟然病重去世了,临死之前他将这钿盒交予蒋修文,是想让他将自己病重身亡的噩耗告诉小姐你,没想到他不知何故竟冒了蒋公子之名。”陆瑾岚徐徐解释道,眼瞧着蒋修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但是,他没有想到,”说道这儿,陆瑾岚冷冷地盯着蒋修文,接着说下去:“蒋公子因放不下你,所以死了之后一直没有投胎转世,而是跟着这蒋修文来到这儿,他本想见你一面了此残念,只是没想到一直亲如兄弟的蒋修文竟背叛了他。”

    听到这儿,蒋修文已经大汗泠泠,一阵风吹过,他忍不住一阵哆嗦,颤抖道:“你说他一直跟着我?”

    “是,此时他就在你的身后,应该恨不得掐死你。”陆瑾岚淡淡的说道。

    陆瑾岚的话使蒋修文猛地往背后望去,只是空空荡荡,但纵然如此,他仍是犹如惊弓之鸟。

    “你莫要蒙我,明明,明明什么都没有。”蒋修文勉强道。

    “你不相信?”陆瑾岚忽地淡笑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一个玉佛?”

    “你要,要干什么?”蒋修文忙按着自己胸前。

    “我呀,自从能看见那些神神怪怪之后,为求自保,便学了些小法术,其中有一样叫隔空取物,我最喜欢。”陆瑾岚缓缓走到蒋修文面前,猛地一抓,只见手中是一个晶莹透亮的玉佛。

    “这玉佛虽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但应该是交由高僧开过光吧,所以蒋公子一直无法近你的身。但是现在,你瞧,”陆瑾岚猛地指着他身后,淡淡一笑。

    “他不就在你的身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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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记斋记介绍:
何谓六记?记生死有命,记悲欢离合,记福祸相依,记善恶有报,记六道轮回,记众生芸芸。
闲来六记斋,玉盘珍馐杯中酒,天下熙熙又攘攘,魑魅魍魉莫能逢,福也好祸也好,生也好死也罢,不过生而有命,人也好鬼也好,妖也好神也好,各有寂寞难诉说。
他习惯了旁人唤他姜九爷,掌柜的,再次见她,方想起有一世,那人曾唤他小九。这些久远的事他就早忘了,可有些人,总要唤起他身上那些贪婪与杀戮,以及那被封印的不断蠢蠢欲动的恶。六记斋记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六记斋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六记斋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