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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睡觉不算修行全文阅读

作者:一梦暴富     谁说睡觉不算修行txt下载     谁说睡觉不算修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一章 所以呢,你想为那群人报仇?

    薛睦建议景宏下令,命拒北王世子姜青玉率军支援自己?

    严松鱼和胡成禾两位大宦官都对此感到万分诧异。

    楚国在四方边境各设立了一座都护府,抵抗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等族的袭扰,并寻找时机将其一举吞并。

    从官阶和权势上来看,薛睦身为安南都护府的府主,掌兵十万,和身兼安北都护府府主的姜秋水属于同一层次。

    此人武学修为处于曜日境后期,为人高傲,向来不喜欢他人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驻守边境多年,从未开口求援,即使有几次丢了不少城池关隘,打了败仗,景宏派人主动问询是否要派人支援,他都悍然拒绝,硬是用一身实力扭转战局。

    而这一次,只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瘟疫,他怎么便破天荒地开口请援了呢?

    而且点名要拒北王世子姜青玉!

    诚然,姜青玉刚刚率军收服北狄,立下开疆拓土之功,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不是他一人之功。

    花满楼的第三楼主女萝杀死北狄硕果仅存的两尊曜日境老祖,拒北王姜秋水早早在北狄布局,拉拢了八大部落中的包罗氏等部族,他身侧的那个小侍女利用花满楼的势力摇身一变成了赫连氏的小公主……

    在这群人的共同努力下,楚国才得以成功吞并北狄。

    至于姜青玉,他只是一个被人推出来拿取功劳的人罢了。

    在许多人眼中,这一次收服北狄,全是拒北王姜秋水在背后一手策划,目的便是为了让儿子姜青玉成功承袭王位,保住三州封地。

    而姜青玉能不能将其守住……

    说实话,他们并不看好。

    “十日内,三千人感染瘟疫,死了七八百之众,看样子南蛮那边又有人研究出新的毒物了。”

    严松鱼接过奏章,匆匆扫了一眼,不由蹙眉道:

    “南蛮多是深山老林,蛇虫成群,百年来折损在毒物之下的将士比死于蛮人手中的还要多,所以陛下不但命令宫中御医研究解毒丹药,还为安南都护府配备了百名医师,以此来减少伤亡。”

    “这一次的瘟疫还未传开,只要控制得当,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问题,如果医师们可以研究出解药,那么便更不足为惧了。”

    “老奴记得上一次安南军中有人染病,一度传染了上万人,病死者足有两千之数,当时薛府主只是请求陛下派出上官大人一人前去帮忙研制解药,怎么这一次奏章上没提到上官大人,反而提及了新晋的拒北王世子?”

    严松鱼口中的上官大人,名为上官襄,是宫中的首席御医,也是炼制九转金丹的负责人之一。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景宏轻笑一声:

    “或许薛睦是想见识一下这位立下开疆拓土之功的后辈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许他想看看若是姜青玉处于他的位置,能否将南蛮一并收服,又或许……”

    一旁,胡成禾低头道:

    “又或许,薛府主想借机刁难拒北王世子。”

    “老奴听说,薛府主战死的独子薛深有一个未婚妻,是荀老先生的孙女荀南春先生,而此女正和姜青书来往密切。”

    “是么?”

    景宏不由啧啧称奇:

    “那可是苦了姜青书和荀南春这一对才子佳人了,按照朕对荀老先生的了解,他老人家见不得门庭败坏,若是得知了此事,一定会棒打鸳鸯!”

    胡成禾点了点头:

    “的确,荀老先生已经将荀南春软禁起来了,不允许她和姜青书见面,不过他并没有借故为难姜青书,也没有对其提出什么警告。”

    “太子殿下私底下劝过姜青书,让他忘却荀南春,另寻一个女子相恋,哪怕是严相的女儿,殿下也可以为他从陛下口中讨来赐婚的圣旨。”

    “可他偏不愿。”

    景宏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渊儿倒是会做媒,严回膝下只有一子两女,大女儿在三年前嫁做人妇,小女儿今年刚满十六,被他捧在掌上视若明珠,哪里肯托付给姜青书这么一个处境尴尬的质子?”

    “至于荀老先生……”

    “他老人家爱才、惜才,所以才不为难姜青书,以他的实力地位倒也不必去在乎对方的处境。可毕竟荀南春和薛深有婚约在前,未婚夫死了,以他古板固执的性格,肯定是要让荀南春守节的!要想令他改口,将荀南春嫁给姜青书,只怕朕的赐婚也不管用。”

    胡成禾微微一怔:

    “陛下想赐婚荀南春和姜青书?”

    这可是得罪薛睦甚至荀咏的事情,为了拉拢一个姜青书,值得么?

    不料景宏却瞥了他一眼,反问道:

    “你提及此事,不正是为了帮渊儿打听朕的口风么?”

    “怎么,莫非渊儿不希望朕赐婚?”

    胡成禾闻言立即浑身一颤。

    他知道景宏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子,且疑心甚重,有时候甚至对于太子景渊都有一丝防备,自己若是说错了话,很可能会引起对方的猜疑,从而失去资源倾斜。

    于是他低头道:

    “陛下恕罪!”

    “老奴,老奴只是……”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景宏便摆了摆手:

    “好了,不必说了!”

    “下次有什么话直接摆到明面上来说,不要自作聪明,对朕旁敲侧击,懂么?”

    胡成禾内心惶恐,弯着腰,把头差点低到了脚上:

    “是,老奴明白!”

    另一侧,严松鱼见到这一幕,不由在内心冷笑不止:

    “呵,连陛下的脾性都摸不透,还妄想和我争权?”

    “老老实实去攀附你的太子殿下不好么?等他即位后,你自然可以顺理成章顶替我的位子!”

    “不过……”

    “陛下不久前刚晋入了曜日境,身体无恙,此生活到百岁善终不是问题,你和太子殿下便慢慢等下去吧!”

    此时,景宏坐到了椅子上,闭上双眸,伸手揉了揉额头:

    “薛睦请朕下令让姜青玉去南方,朕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此子刚收服了北狄,若是去了南方后又帮薛睦平定南蛮一族,那么朕又该给他什么封赏?再添一州封地么?笑话!”

    “所以,南方边境的麻烦只能让薛睦自己处置了,若是他能顶住,倒也罢了,若是顶不住……”

    “那也未必是一件祸事。”

    “眼下北狄已平,十五万骁勇的安北军掌握在姜秋水父子手中,太多了!”

    “朕要裁军,正苦于没什么好的理由,但倘若南方边境有失,那么正好征调数万安北军前往支援,顺势减少姜秋水父子的兵权!”

    “或许,这也正是薛睦写这封奏章的真正意图。”

    严松鱼和胡成禾二人守在一旁,一言不发。

    每当批阅完奏章后,景宏都会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这时候他们是不能搭话的,否则会让对方不喜。

    “朕有些倦了,你们先退下吧。”

    “范喻和景漓的婚事,既是一人不愿娶,一人不愿嫁,那么就此作罢便是,不必去为难二人。”

    “那座赐下的府邸也不用收回了。”

    “至于姜青书和荀南春……”

    “若是二人真心相爱,朕倒也不介意成人之美,用一个荀南春把姜青书绑在京城,为朕所用,令姜秋水父子投鼠忌器,倒也值当。”

    “另外……”

    “还有景漓和姜青玉,这一对相依为命十余年,感情深厚,朕似乎不该做个恶人将他们拆散,要不再下旨为二人赐婚?”

    景宏轻叹一声,摆了摆手。

    下一瞬。

    两位大宦官弓着身子走出了房门,行走之时不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打扰到景宏的清静。

    待到二人走后,景宏睁开双眸,忽而冷笑一声:

    “慕容瑶,你有一个师尊,是前朝余孽中的一个大人物,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肯说出他的身份,令朕好生嫉恨!”

    “所以朕把景漓送去北境十二年,给人做丫鬟,本以为他会偷偷现身与其一见,朕便可趁机揪出其身份,将其捉住千刀万剐!”

    “但很可惜,你拼死维护的男人太惜命,也太绝情,一次都没去看望!”

    “这一次,朕准备在京城为景漓办一场婚礼,同时允许你出宫观礼!”

    “朕倒要看看,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男人还会不会记得你,值不值得你为他的身份守口如瓶!”

    “慕容瑶,你这个蠢女人,朕要让你明白,这个世上最值得你爱的男人不是他,而是朕!是朕!”

    ……

    这一日,黄昏时分。

    京城北门。

    此时,天色已经有几分昏暗,可城门周围却挤满了百姓,一个个都捧着鲜花美酒,把头朝着北方,翘首以盼。

    他们中的许多人从凌晨开始便等在了这里,只因从各个渠道打听到一个消息,那位收服了北狄的拒北王世子今日便会抵达京城!

    百姓们不懂权力纷争,也不懂什么功高盖主,只知道这位拒北王世子打了大胜仗,为楚国收服北狄,再添一州,是个大英雄,那就应该受到他们的热烈欢迎和称颂!

    城头上,一队队禁卫军披甲持刀,正在眺望北方。

    为首一人,正是八大禁卫军统领之一,薛睦的弟弟,薛防。

    一旁,一位副将低声道:

    “头儿,听到消息了么?”

    “昨夜为了保护那个拒北王世子,董深统领和一千禁卫军兄弟全部阵亡了!而那个世子的五百亲卫却一个都没死!”

    薛防冷冷瞪了那人一眼:

    “所以呢?”

    “你想为那群人报仇?”

第二百八十二章 用本公主的名义,让他们滚!

    报仇?

    副将缩了缩头,悻悻然一笑。

    他数月前才在尚书老爹的丹药堆砌下侥幸晋入命星境巅峰,为了得到眼下这个本只有皓月境才有资格坐稳的位子,他的老爹不知欠下了多少人情债,塞了多少金银!

    老爹对他可是寄予厚望,还承诺只要他在这个位子上恪尽职守,不出三年便可官升一品,将来万一侥幸晋入了皓月境,说不定还能做个正统领,那样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至于老爹的尚书之位……

    那自然是给他那个同父异母的长兄留着的,再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觊觎。

    权贵门庭中的公子小姐也分贵贱,并不是每一人都能得到重视,像他这般被老爹费尽心思铺路的已是不错了,更多的人只能沦为凡俗,或是加入禁卫军混吃等死。

    例如,那一千和董深一起丧命在驿站外的禁卫军,大部分便是权贵门庭中不被重视的公子。

    其中有一人,还是他同父异母的一个弟弟。

    副将记得这个弟弟,其母是个丫鬟,是老爹一次醉酒后不小心将其睡了,然后意外怀了孕。

    这一类事情在权贵间发生的很普遍,大部分都是拿点银子打发,让她堕了胎儿,要么让她生下来当私生子抚养,不过副将的老爹还算有点责任心,给了丫鬟一个侍妾的名分,让她将胎儿安全生下来,好吃好喝供着,不曾亏待。

    不过,也许是因为其母只是个丫鬟,在家中地位不高,所以那个弟弟一直以来心性都有点扭曲,在副将、长兄、老爹等人面前都表现得谦卑有礼,可背地里却喜欢折磨丫鬟杂役泄愤,不久前还做出了强抢民女的事情,老爹花了不少银子才摆平麻烦!

    这一次死在了驿站外,也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原本这样的儿子老爹有很多个,死一个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据副将所知,老爹今日得知弟弟死讯的时候,居然伤心得昏了过去,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对着拒北王世子破口大骂,说要去陛下面前参他一本,告他见死不救之罪!

    可平日里,老爹分明对这个儿子没那么重视啊?

    突然,薛防开口问了一句:

    “童锐,听说你有个弟弟也在那一支禁卫军中?”

    名为童锐的副将轻叹一声:

    “是啊,也死了。”

    “我爹今天得知消息后都晕倒了,醒来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若不是大娘拦着,只怕现在老爹已经爬到城门口,要当街痛斥拒北王世子了!”

    薛防冷笑一声,扫了一眼后方,从人群中找到了数十个被人搀扶着的权贵:

    “是么?”

    “看来今日会有好戏看了。”

    以他的地位,自然不难得知这一切的背后其实是有一只手在推动。

    一千禁卫军的死,那批黑衣人的来历,权贵们死了个庶子却装出一副子女全死了个干净的样子,以及自己不久前被调防到北门……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权贵们和拒北王父子产生间隙!

    薛防还记得,不久前有一位星陨阁的杀手潜入自己的府邸,送来了一封信,信上写了楚国开国皇帝景炀将南蛮的骨冥大王变成了一条巨蟒妖物,并用数以万计的百姓喂养对方,最后被陨星阁阁主星一和南山寺方丈六祖联手镇杀一事。

    薛防对此本是不信的,可直觉又告诉他这个消息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星一镇杀骨冥后,已经开始着手突破先天第五品,一旦成功,那么景炀便不再拥有一人震慑整个天下的实力。

    届时,拒北王很可能会起兵造反!

    所以,景宏才会急着让一众权贵和拒北王父子产生间隙,并对他表达忠心!

    “或许,应该提醒一下兄长,让他去和陨星阁的人接触一下。”

    “如此一来,万一景氏一脉最后倒台,我们薛家也不至于被清算!”

    “至于今日……”

    “拒北王世子入京,那群死了儿子的权贵们定会趁机刁难。”

    “四周全是鹰犬眼线,我必须表现出对景氏一脉足够的忠诚,并和拒北王府拉扯出足够的仇恨,这样才不会引起陛下的猜疑。”

    想到这里,薛防扫了一眼身侧的副将,又道:

    “童锐,等会儿拒北王世子入城时,让兄弟们稍稍针对一下,不要见血,但得延缓一下他们一行人进城的速度,好让那群权贵们有足够的表演时间。”

    “表演?”

    童锐微微一愣。

    薛防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轻笑一声:

    “不然呢?”

    “你不会相信你爹真是因为死了个儿子才晕倒的吧?”

    “……”

    童锐微微蹙眉,似是不得其解。

    “唉,跟着本统领再多学几年吧,官场可没有那么好混!”

    薛防再度拍了拍其肩膀,随后又迈步朝城头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站着两个人,面朝北方,背对他人,身穿禁卫军的服饰,但却与其余人显得格格不入。

    其中一人气质华贵,即使穿着制式铠甲,用头盔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可仍然散发出了一股上位者的气质,令人忍不住跪拜臣服。

    另一人稍稍落后第一人半步,微微弓着身子,手上把玩着一口淬毒的匕首,双眸森冷,不断扫视着周围,唯有在偶尔望向身旁那人时才会表现出一丝柔和。

    “公主殿下。”

    薛防走到二人身后,抱拳躬身:

    “属下已经接到了太子殿下的示意,您不必乔装打扮,大可以用本来面目和身份迎接拒北王世子,没有人会责难你!”

    “至于您和范喻先生的婚事,也已作罢。”

    那二人正是偷偷熘出宫的景漓和小太监严高。

    听闻婚事作罢,景漓不由浑身一颤,不敢置信道:

    “真的么?”

    薛防点头道:

    “千真万确,陛下也开了口,说不会追究您和严小公公的过错。”

    说话间,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对方的侧颜。

    还记得不久前初次见到这位公主时,是身旁的小太监一直在和自己阐述利弊,请求自己出手帮忙,从始至终,这位公主都没有说一句话,也不曾表现出一丝柔弱,只是伫立在城头上望着北方,脸上满是拒人千里的冷傲。

    后来当自己答应帮忙后,此女也没有道一声谢。

    薛防本以为是这位公主性格冷澹,所以才寡言少语,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可如今看来,似乎也并非如此。

    至少,婚事作罢,让其情绪起伏不少。

    “那可真是……”

    “太好了。”

    景漓以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同时将紧攥着衣角的双手松开:

    “严高,这下我总算不会那么拖累你了。”

    身侧,小太监如先前一样把玩着手中的匕首,满不在乎道:

    “殿下说的什么话?”

    “您是严高的主子,在宫里,仆为主死是天经地义的,更何况您只是让我帮了个小忙罢了。”

    小忙?

    景漓轻轻摇头。

    为了成功帮自己躲开鹰犬的监视来到北门迎接公子,严高几乎耗尽了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人情,甚至还以义父严松鱼的名义欠下了许多人情!

    例如身后的薛防,便是念在严松鱼的面子上才勉强答应让她们假扮禁卫军走上了城头。

    当然,对于自己熘出皇宫,来到北门,景漓原本是不抱希望的。

    哪怕最后真的来到了这里,她也并不认为是小太监一人之功。

    毕竟严高岁数小,武学修为不高,只能算是有天赋,即使有个十大宦官中排名第二的义父,也摆脱不了是个下贱阉人的事实。

    私自带公主离宫,甚至……逃婚,这加起来可是掉脑袋的大罪,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小太监的人情而成为帮凶。

    所以,这件事背后还有人帮自己!

    景漓先前一直猜不出,可现在听到薛防的解释后终于懂了。

    原来那个人是太子景渊!

    也是自己姨娘和生父所生的儿子!

    对于皇后慕容瑾这位姨娘,景漓还是心存感激的,若不是对方暗中照顾,生母慕容瑶只怕会在冰凤宫中过得没有人样,而自己也不可能去拒北王府过上十二年的安生日子,认识了姜青玉这位病公子。

    所以,她对姨娘所生的儿子也存了几分善意。

    “有机会定要去当面谢一下兄长。”

    景漓轻轻呢喃了一声。

    下一瞬,她稍稍侧头,扫了一眼城下的百姓,在他们脸上的笑容和手中的鲜花美酒上停留了几瞬,又将目光移开,最后停滞在了那一群脸色难看的权贵身上。

    只听她冷冷开口道:

    “薛统领,自本公主来到北门后,这群人便一直闹腾不休,有人哭啼,有人辱骂,还有人将棺材搬到了街上拦住官道。”

    “你身为北门统领,不应该管一下么?”

    “……”

    薛防哑口无言。

    他望着言语犀利的景漓,突然感觉这一刻的对方有几分陌生,但又想到对方是皇室中人,生来地位尊崇,于是赶忙回应道:

    “殿下,在街上哭啼、辱骂,这不触犯律法啊!”

    “至于把棺材搬到官道上……”

    “听说是有几个权贵死了儿子,悲痛欲绝,所以做出这等事情也情有可原,属下出面阻止,是否太不近人情了?”

    不料景漓却微微抬头,傲然道:

    “不用你出面,用本公主的名义,让他们滚!”

第二百八十三章 如果……我能活过今日的话

    “……”

    听到景漓那不容置疑的声音,不知为何,薛防心中陡然一颤。

    明明对方只是个在宫中并不受宠的公主,甚至只是一件联姻工具,但那天生贵胃的气质却让人忍不住对其唯命是从!

    这是与生俱来的帝王气质!

    在此之前,薛防只在皇帝景宏和太子景渊身上见到过,即使另一位公主景溪都远远不如!

    “真不愧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可惜……”

    “是个女儿身。”

    薛防心中下意识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不对!我在想什么呢!”

    “即使是男儿身又有什么用?当今的太子殿下是嫡长子,母族又是传承悠久的慕容氏,景漓殿下是女儿身倒也罢了,若是个男儿身,只怕都活不到今日!”

    皇后慕容瑾可不是什么善茬,尽管世人皆称颂其有母仪天下之风,但朝中百官却都深知此女骨子里是个狠辣的主!

    十二年前,便是她提出去拒北王府走一遭,将拒北王的王妃和长子带回了京城软禁起来,令他们一家不能团圆。

    而拒北王手握十五万重兵,却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只能任由妻子长子被人带走,足以见得这个女人有多么恐怖!

    “殿下……”

    薛防朝着景漓躬身道:

    “那群权贵中有几人身份很不简单,连太子殿下见了都得礼让三分,所以属下建议您要不还是算了吧。”

    “否则,只怕会招来他人的非议。”

    “非议?”

    景漓冷笑一声,唤了一句小太监的名字:

    “严高。”

    小太监停止把玩匕首,微微低头:

    “殿下,属下在。”

    只听景漓吩咐道:

    “让那群聒噪的人滚开,本公主见了心烦!”

    “谁不肯滚,你便将其名字记下。”

    小太监笑道:

    “记下名字之后呢?”

    “是否要将名单交给义父,让他出面惩戒一二?”

    景漓摇了摇头,双眸直视着北方,眼底闪过一丝柔情:

    “不必劳烦严公公,会有人替我做主的。”

    “……”

    小太监似是觉察到了景漓眼中的异样,心中不由泛起一抹苦涩。

    “殿下所说的那人,应是拒北王世子吧?”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北方,在心中暗叹道:

    “也不知那位世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够让景漓公主这般的女子魂牵梦萦,甚至做出了抗旨逃婚的蠢事!”

    “希望你……”

    “不要辜负佳人吧。”

    “否则,我严高定不会轻饶你!”

    “即使你是将来位极人臣的拒北王,也一样!”

    ……

    片刻后。

    小太监严高脱下禁卫军的甲胃,穿着一身代表着宦官身份的锦衣官靴,带着景漓的命令来到城下。

    此时,街上已是人头攒动。

    许多百姓从黎明一直等到了黄昏,热情冷却了不少,闲的无聊。

    正当此时,街上出现了一批行为反常的官老爷和官夫人。

    有人头戴缟素,带着一群哭天喊地的丫鬟杂役,朝人群扔着纸钱。

    有人将一口棺材拦在街上,扑倒在棺材板上放声恸哭,像是死了亲爹。

    也有人一声不吭,只是手持一口长剑,推开人群走到城门口,用剑在城墙上刻下一个个人名。

    百姓们见到这一幕,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今儿个城里的官老爷们一个个全到街上哭丧了?”

    “谁知道呢?八成是家里死人了。”

    “死人还用你说?我奇怪的是他们干嘛全部来北门哭丧?城外最近的几片墓地分明都是在西边啊!而且你看到了没,有几个官老爷和官夫人的哭相也太假了,声音听上去撕心裂肺,可眼泪一滴都没落!”

    “你怀疑有诈?”

    “不用怀疑,肯定有诈!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平日里这群官老爷们外出,哪一个不是坐在马车里左拥右抱,撞死了人花点银子便打发了,连一句道歉都懒得说!现在好了,报应来了,轮到他们家中死人了,死期还都凑到了同一天!”

    “死得好!只是死的太少了些!这群人作恶多端,应该全家死绝才是!”

    “若是他们全家死绝,我一定要多买几挂鞭炮去你家门口放一下!”

    “去去去,干嘛来我家门口?要放去你自个儿家放,顺便把我那份也放了!”

    ……

    正在百姓们议论纷纷之时,一众权贵们却是嫌弃街上太拥挤,于是命令带来的杂役们推开城门口的百姓,留出一块空地,好让自己等人完成接下去的表演。

    “走开!不要耽误老爷办事!”

    “叫你滚听不见是么?”

    “再不滚打断你的腿!”

    杂役们宛若一条条狂吠的凶犬,用手中的木棍和带鞘刀剑推搡着人群。

    而这一举动也彻底惹恼了百姓。

    “哎,你们做什么呢!干嘛推人?”

    “哭丧去自己家里哭,来北门作甚?”

    “这是北城门,不是你们官老爷的后院子,你们有什么资格让我们离开?你们以为自己是谁?皇帝陛下么?”

    “太过分了!我们今日是来迎接拒北王世子的,不是来听你们哭丧的,更不是来被你们欺负的!”

    “一群狗官!只会在京城里头欺负平民百姓,有本事去四方边境和异族打仗啊?像拒北王父子一样,为楚国再打下一州之地,那才叫真英雄!只会窝里横的,算什么玩意!呸!”

    ……

    然而,民愤并没有阻止权贵以及其府中杂役的嚣张跋扈,反而有几个官老爷冷冷开口,让杂役们加快动作:

    “快点,已经黄昏了,姜秋水的小儿子马上就要入京了!”

    “把人都赶走!再把我们带来的棺材搬到城门口,一字排开!今日本官倒是要看看,他姜青玉害死了吾儿,可还有脸面踩着他们的棺材入城!”

    “一群贱民,真是聒噪!本官今日心情很差,若是再听见有人开口辱骂,那本官便要动用职权,请几个人去牢狱里坐坐了!”

    有几个官老爷微微蹙眉,本想开口阻止,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今日他们是来闹事的,为了向皇帝景宏表示忠心,以此来保住官帽甚至升官发财,便必须彻底得罪即将入京的拒北王世子。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他们已经死了一个甚至多个儿子,那么再弄死几个贱民为自己儿子陪葬,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

    此时,听了官老爷的话后,杂役们变得越发肆无忌惮,手上的力气也加重了不少,令许多百姓叫苦不迭。

    “别打了!别打了!”

    “再打下去要死人了!”

    “我们让开便是了!你们去城门口哭丧吧!”

    ……

    可突然间,却有一位妇人厉声道:

    “别!别打我的孩子!”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一个杂役打红了眼,竟是将棍棒对准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

    杂役学过一些粗浅的武学,身强体壮,这一棒打的又是头颅,若是砸实了,那孩童至少得丢去半条命!

    万幸的是……

    妇人及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孩童,所以这一棍最后敲打在了她的肩上,令其肩胛骨碎了不少。

    不过,至少是保住了孩童的性命!

    下一瞬。

    妇人抱住孩童倒在了地上,只觉着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张了张口,却连哭喊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娘!”

    “娘!”

    孩童从妇人怀里钻了出来,见到其肩上鲜血淋漓后,吓得不知所措。

    但紧接着,他又眼神凶狠地盯上了那个动手的杂役:

    “是你,是你打了我娘!”

    “我,我打死你!”

    孩童伸手握住了对方手上染血的棍棒,想要将其抢过,将杂役乱棒敲死!

    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气力不足,所以抢了好久都没能得手,反而被杂役随手甩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不过,孩童却是不知疼痛,从地上爬起,再次抓住杂役手中的棍棒,同时下嘴狠狠咬住了对方的手!

    “啊——”

    杂役吃痛喊了一声,下意识拼命甩着手臂,将孩童狠狠往地上摔去。

    这一次,他用了全力,似是要将孩童直接摔死!

    “……”

    这一幕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哪怕是那群官老爷们,大部分也只是想着最多欺负一下百姓,没想着对孩童下手,闹出人命。

    人群中,有几个习武之人想要上前援救孩童,但由于过于拥挤,并不能及时赶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孩童即将被杂役摔死,却什么都做不了。

    “住手!”

    有几个官老爷忍不住开口。

    可已经晚了。

    杂役正在气头上,什么命令都顾不得了,只想着赶紧摔死这头“小畜生”泄愤!

    “小安,小安!”

    正在这时,孩童的母亲,也就是那位先前被杂役一棍打倒在地的妇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想要抱住自己的孩子,令他不要摔在地上……

    可惜却扑了个空。

    她没能接住!

    轰!

    下一瞬,一声巨响传到她的耳旁。

    那是骨肉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宛若匕首刺在她的胸口,一刀刀剜着心脏!

    “小安,小安……”

    妇人目光呆滞,不敢看向一旁,生怕见到自己的孩子化作一滩肉泥。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念着自己孩子的名字,整个人向前扑倒在了地上,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她的头重重砸在了地上,砸出一滩血迹,但妇人却不知疼痛,只是闭上双眸,泪水喷涌而出。

    恍忽间,她似乎听见自己的孩子轻轻喊了一声“娘!”

    “娘!”

    这是第二声。

    “娘!”

    这……

    这不是幻觉!

    妇人整个人陡然一颤,不敢置信地一点点挪动头颅,看向了一旁。

    下一刻,她瞥见了一滩肉泥。

    但肉泥中的那件衣服却不是她亲手为孩子缝制的那件!

    “不是小安!不是小安!”

    妇人怀着忐忑的心情再度挪移目光,又在那一滩肉泥的不远处见到了两双鞋。

    一双是大人穿的皮靴,另一双是孩童穿的红色小鞋,鞋面上各绣了一只花老虎。

    “是我做的鞋!是小安的鞋!”

    两双鞋都有人穿着。

    妇人往上望去,只见那两个人正牵着手,红色小鞋的主人正是她的孩子小安,而皮靴的主人则是一个披甲带刀的铁面将军——

    禁卫军八大统领之一,薛防。

    “薛,薛统领?”

    妇人很是意外。

    她怎么也想不到,身为权贵一方的薛防居然会为了救一个平民孩子,出手镇杀了一个官老爷家的杂役!

    此时,薛防正立于孩童身后,用一只手遮住了他的双眼,不让他去偷看身后的那一滩肉泥。

    同时,他松开牵着孩童的另一只手,并对其冷冷说了一句:

    “去,扶你娘起来。”

    孩童点了点头,上前走到了妇人身侧,搀扶住了对方的胳膊:

    “娘!”

    妇人喜极而泣,一把将孩童涌入怀里:

    “娘没事,娘可以站起来!”

    “只要你活着就好,小安,你活着,太好了!”

    孩童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身后的薛防:

    “娘,是这位将军救了我!”

    妇人重重点头:

    “娘知道,快,给将军磕头谢恩!”

    孩童很是懂事,赶忙转身,朝着薛防下跪。

    薛防微微蹙眉,解开了背后的披风,在孩童完全转身前用披风盖住了那一滩肉泥。

    但仍有一小滩没有掩盖,暴露于人前。

    不过,正当他为此烦恼时,有另一人从背后走出,用官靴踩住了那一小滩血肉,避免了那个名为小安的孩童见到过于血腥的一幕。

    “小安,谢将军救命之恩!”

    孩童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

    “是个乖孩子。”

    薛防身侧的那人见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了一句:

    “薛统领至今还没收任何弟子吧?”

    “不如今日收一个?”

    本是开玩笑的一句话,不料薛防却很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严小公公,倒是提了个好建议。”

    他看向孩童,询问道:

    “你叫小安是么?”

    孩童点头回应:

    “将军,我叫郭安,平安喜乐的安。”

    薛防自嘲一笑:

    “平安喜乐么……”

    “若是不能拥有足够的实力,又岂能一生平安喜乐?”

    他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走到孩童身前,将其放在了对方手里,并嘱咐道:

    “我叫薛防,是禁卫军的统领。”

    “现在带着你娘回去找个大夫看一下伤势,明日带着这块玉佩来北门找我拜师,我会教你足够保护自己和你娘的本事!”

    “如果……”

    “我能活过今日的话。”

第二百八十四章 你拿不拿得出一锭金子我不知道,但一百个呼吸……

    “将军,真的可以么?”

    听到可以拜薛防为师,名为郭安的孩童眨了眨眼,有几分不敢置信。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

    “可是……”

    “我天赋很差耶,脑子又笨,我爹去年带我拜访了十几个武学老师,都没有一个要我的!”

    在郭安看来,薛防是一位大人物,刚才听身侧那个小太监说,对方至今还没收下一个弟子,那肯定是对收徒一事有着极高的要求,宁缺母滥。

    自己这般天赋差劲之人,多半是配不上的。

    不料薛防却道:

    “勤能补拙,天赋固然重要,但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达不到拼天赋的境界。”

    “我收你为徒,也并没有想着要培养出一位多么厉害的高手,只是希望你可以拥有自保且保护家人的能力罢了。”

    “等下一次有坏人欺负你娘时,你便可以亲自让对方受到惩处,而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他人出手帮你。”

    郭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并挥了挥小拳头:

    “将军,我会好好向您学习,学到本事,打坏人!”

    薛防欣慰一笑:

    “好,现在带你娘回去寻个大夫疗伤吧,有我在,不会有人为难你们的。”

    此言一出,妇人赶忙拉着郭安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同时不断低着头朝薛防表示感谢:

    “谢谢薛统领,谢谢薛统领!”

    “明日我一定准备一份丰厚的拜师礼!”

    郭安表现得有几分恋恋不舍,不断回头向薛防瞥去,同时举了举肉都都的小拳头,异常兴奋:

    “师父,我明天来找你!”

    “明天一大早就来!”

    由于有着薛防的震慑,百姓和一众杂役都为这对母子让出了一条路,任由其安然离开。

    便是那个死了一个杂役的权贵也不曾多说什么。

    “学到本事,打坏人……”

    小太监严高忍不住感慨一声:

    “真是个天真的稚子。”

    “这京城那么多坏人,他怎么打的过来啊?而且,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要拜的那个师父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听见严高的嘲讽,薛防并未表现出一丝怒意,只是自嘲一笑:

    “如果有一日,这个孩子能够用我教他的本事打倒我这个坏人,那么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不过……”

    “我只怕活不过今日了。”

    小太监微微一怔。

    之前他就听到薛防说过类似的话语,现在又一次听对方提及,顿觉好奇:

    “薛统领为何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您贵为京城八大统领之一,自身修为皓月境巅峰,兄长又是安南都护府的府主,掌兵十万,一尊货真价实的曜日境!谁敢在京城内杀了你?”

    薛防没有开口解释。

    他只是看向那一众权贵,朗声道:

    “诸位大人,北门是我薛某驻守之地,维持秩序、令官道畅通无阻是我职责所在,所以,还请你们收敛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

    “昨夜,一千禁卫军兄弟在城外阵亡,不但是身为家人的你们,我薛某身为袍泽,同样悲痛万分,但请你们相信,无论发生了什么,陛下都会为我们住持公道的!”

    “而你们在这里扰乱民生,阻拦官道,只会惹得陛下不快!”

    薛防的话不无道理。

    但权贵们却很少有人听劝。

    毕竟,他们今日这般作为本就是为了向景宏表示忠心!他们自认为事情闹得再大也不会受到过多惩处,相反,会得到景宏更多的信任!

    即使刚开始被惩罚降了官阶,要不了多久也会被提上去。

    这一类事情先前在朝堂上已经屡见不鲜了,早已被他们摸清了门道。

    “薛统领,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只要见到那位拒北王世子,向他问几个问题,我们便立即离开,决不会妨碍你的公务!”

    “是啊,现在已是黄昏,天都快黑了,进出城的人不多,我们让出一部分官道,不会影响什么的!”

    “至于扰乱民生……”

    “方才那样的事情我们也不想发生的,既然薛统领已经亲自出手将那个蠢货击毙,那不如此事便算了吧!只要百姓们肯让出足够的地方,我们非但不会用强,还可以给予他们一点补偿!”

    “对!我们可以给铜板,一人五十个铜板!”

    不料这话一出,更是引发了百姓的怒火:

    “五十个铜板?你打发叫花子呢?”

    “你怎么不干脆把手里的纸钱分我们一点?”

    “狗官!上个月我还见你去风月楼里点了阿梅姑娘呢,一甩手便是一锭金子,不到一百个呼吸就下了楼!怎么今儿个那么抠门?”

    ……

    最后一句话落下,许多官夫人们顿时变了脸色,忘了自己正在哭丧,怒气冲冲地揪住了自己男人的耳朵或是衣袖,朝其问道:

    “说!是不是你?”

    官老爷们举手喊冤:

    “夫人,冤枉啊!你怎么会怀疑是我呢?我每月俸禄都按时上交给你保管的,哪来的一锭金子?”

    官夫人不肯相信:

    “你拿不拿得出一锭金子我不知道,但一百个呼吸……”

    “夫人!”

    官老爷低声求饶道:

    “那么多人看着呢,给为夫留点面子!”

    官夫人冷哼一声:

    “肯定是你!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也有官夫人直接走了出来,朝开口的那位百姓询问:

    “说,你刚才口中的那个狗官是谁?”

    “……”

    百姓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黝黑男子,吓得往后缩了两步。

    “说!我是礼部侍郎的夫人,我可以保证,你说出来之后不会有人事后寻你麻烦!”

    那位官夫人从头上摘下一个银簪子,丢了出去,又道:

    “这支簪子价值三百两银子,说出来,它便是你的了。”

    黝黑男子表现得畏畏缩缩,俯身捡起簪子,却不敢开口,只是又指了指官夫人手上的玉镯子。

    显然,他是在嫌酬劳不够!

    “……”

    这一刻,所有人都被此人这一得寸进尺的举动惊呆了。

    平民敲诈官夫人?

    你这簪子和玉镯拿的不烫手么?不怕事后有命发财没命花?

    那位官夫人同样也是一阵恼火,但不知为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将玉镯子从手腕上摘了下来:

    “你倒是好眼光!这只玉镯是我娘在我出嫁那一日亲手为我戴上的,十几年不曾取下,今日你可以拿走,不过之后我会用一百两黄金将其买回来,不知这个酬劳你可满意?”

    黝黑男子搓了搓手,点了点头,壮着胆子走到官夫人面前,亲手取走了玉镯。

    拿的时候还顺便蹭了一下对方的手掌,并用手指在其手掌轻轻挠了一下。

    “你……”

    官夫人羞愤万分,本想开口命令杂役将此人抓住乱棍打死,可不知为何掌心传来一阵让人陶醉的酥麻,令其一下子乱了神。

    “看不出来,此人还是个花间老手!”

    官夫人内心万分惊诧,闪过一丝异样,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无事发生:

    “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那个狗官是谁?”

    “是我夫君么?”

    一旁,这位官夫人的夫君,也就是礼部侍郎本人恶狠狠瞪了黝黑男子一眼,目光暗含威胁,同时对自己夫人好言相劝道:

    “夫人!你怎么不相信为夫呢?”

    “为夫不是那样的人!”

    “你这样搞得为夫很没有面子啊!”

    “面子?”

    官夫人冷笑一声:

    “只是死了一个在府中地位排不上前二十的庶子罢了,你却把府中上百口人全叫到北门哭丧,这叫有面子么?”

    “靳闲,靳大人,我当初下嫁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向我承诺的?这一辈子只娶我一人,只和我一起生孩子!”

    “可后来呢?你高升之后,三年内娶了十一房小妾,生了九个儿女!”

    “去年,我才三岁的牧儿溺水死了,你只是哭了一场,在府中草草办了丧事!”

    “可今日,你和贱人所生的儿子死了!你不但把棺材抬到了北门,还让我陪着你一起哭丧?”

    “凭什么?靳闲,你告诉我,凭什么!”

    “今日你让我为一个庶子哭丧,明日是不是就要将那个贱人扶正了?再明日,是不是要休了我,赶我回娘家——”

    砰!

    正在官夫人喋喋不休之时,名为靳闲的礼部侍郎终于忍不住了,抬手给了妇人一巴掌!

    “贱妇!再多说一句,本官立即休了你!”

    此刻这位礼部侍郎已经有些后悔带自己夫人出来了。

    将庶子插入董深所在的那一支禁卫军,派其去送死,并刻意搞大丧事的声势,表现出一副和拒北王世子势不两立的样子,这一切都是百官和皇帝景宏心照不宣的事情。

    由于其中牵扯太多,所以他并没有和自己夫人事先解释清楚,这也导致发生了意外。

    “你,你打我?”

    官夫人气得发抖,一手捂住脸颊,一手撕扯着礼部侍郎的官袍:

    “靳闲,你是不是忘了?当初要不是我爹一手提拔,对你再三照拂,你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坐上礼部侍郎的位置?”

    “当初我不嫌弃你穷困,不嫌弃你官小,奋不顾身地嫁给你,我图什么?不就是图你待我好么?”

    “现在倒好,你发达了,升官了,有钱了,也变心了是么?”

    礼部侍郎被自家夫人搞得又是羞恼又是愤怒,赶忙叫来几个丫鬟:

    “还在那愣着做什么?赶紧把夫人带回府邸!”

    几个丫鬟赶紧上前拉住了官夫人。

    官夫人拼命挣扎,大吼道:

    “我不去!”

    “府里在办丧事,晦气!”

    礼部侍郎大斥道:

    “那就滚回你的娘家!”

    “去问问你爹,我靳闲今天可有做错?”

    官夫人也不是什么蠢人,听了这话,似乎领会到了什么。

    她清楚自己夫君,做事向来求稳,且不喜欢大操大办,为了一个庶子把丧事搬到北门,用棺材堵住城门口,过于反常!

    另外,其余数十位权贵也都一起凑到了北门办丧,更是万分可疑!

    “莫非……”

    “我错怪他了?”

    官夫人稍稍冷静下来,不再闹腾。

    “贱妇,终于懂事了!”

    礼部侍郎见到这一幕,也在内心松了口气。

    方才这一出可是让他在人前丢尽了颜面,日后少不得要被同僚在宴席上笑话,被百姓们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只要能升官发财,丢点脸面倒也无妨。

    可正在此时,却有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了:

    “那个……”

    “我想回答一下这位夫人刚才的问题。”

    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之前开口的那个黝黑男子举了举手中的簪子和玉镯,笑吟吟道:

    “夫人,您误会了,那个在花月楼里花一锭金子点了阿梅姑娘的官老爷,不是靳大人!”

    此言一出。

    靳闲顿时又松了一口气,朝那个男子和善一笑。

    其实,对于他这个阶级的人而言,在青楼花金子点女人倒不是什么丑事,相反在酒宴上还能成为吹嘘的资本。

    可不到一百个呼吸便下了楼……

    一旦坐实,那可会让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

    “夫人,你看!我早说了,是误会吧?”

    靳闲拉住了自家夫人的手臂,态度端正了不少:

    “好啦,别再闹脾气了,丧事还得进行下去呢!”

    “这次死的虽然只是我靳闲的一个庶子,可却也是一个为国捐躯的将士,我靳闲为他感到骄傲!也为他的阵亡感到万分悲痛!”

    “所以这一次的丧事我才会大操大办啊!”

    官夫人微微蹙眉,认为言语不实,但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但就在靳闲这位礼部侍郎认为一切都可以按照计划进行下去的时候,那个黝黑男子却又忍不住开口了:

    “夫人!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那个花一锭金子点了阿梅姑娘的官老爷不是靳大人,但靳大人却花了两锭金子点了一对并蒂莲,而且……我亲自在门口数了一下,从进屋到出来,靳大人只花了八十二个呼吸,连姑娘们的衣服都只脱了其中一位的!”

    说着,黝黑男子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双手奉上:

    “靳大人,我是花月楼的伙计,我们老板让我将这一锭金子归还给您。”

    “两锭金子是一对并蒂莲的价,但您只享用了一半,所以给您退还一半!”

    “……”

    人群寂静无声。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这个黝黑男子是来搞事的!

第二百八十五章 请你们……滚一边去啊!

    “呵呵……”

    礼部侍郎靳闲看着黝黑男子,脸色阴沉的可怕:

    “花月楼的俞老板倒是会算账!”

    这一刻,任谁都看出了这位官老爷内心怒火难以抑制!

    而一位正四品官员的怒火,可不是一个小小的青楼伙计可以承受的!

    “此人死定了。”

    小太监严高玩弄着手中的匕首,一脸戏谑道:

    “靳大人最好面子,此人当众让其落了面子,花月楼的俞老板只怕会直接将他献出去赔罪。”

    一条伙计的命换取一位礼部侍郎的谅解,自然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可身侧的薛防却摇头道:

    “不,此人不是花月楼的伙计!”

    “花月楼的俞老板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决不会做出让伙计拿着一锭金子当众退还的蠢事!”

    “而且……”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人身上隐隐有一股锋芒暗藏的气息,连我都难以看穿!”

    严高手上动作一滞:

    “连薛大人都难以看穿么?”

    “莫非此人是曜日境?”

    薛防再度摇头:

    “不,倘若是曜日境,我将看不出一丝破绽,多半只是个修习了藏匿术法的皓月境罢了。”

    此言一出,严高顿时松了口气。

    若是曜日境不顾一切大开杀戒,那么用不了一炷香时间,整个北门的人都将死个干净!

    包括薛防这位禁卫军统领,以及景漓公主!

    可若只是区区一个皓月境,那倒是不足为惧了。

    “薛大人怀疑此人身份有问题,那么他假扮花月楼伙计来到北门,真正目的是什么?”

    “总不会只是为了让靳闲大人当众难堪吧?”

    这一点薛防也想不明白。

    今日拒北王世子入京,此人乔装身份来到北门,必定有所图谋。

    至于最有可能的目标……

    自然是刺杀世子!

    但此人所作所为又不像是为了行刺!

    毕竟,哪有刺客在目标人物还没出现的时候不好好在人群中藏匿着,反而跳出来抛头露面的?

    “难不成……”

    “此人的行刺目标是礼部侍郎靳闲?”

    薛防握了握刀柄,犹豫要不要上前揭穿黝黑男子的真正身份。

    而正在他犹豫的时候,靳闲又一次开口了:

    “你是花月楼的伙计是么?你回去告诉俞老板,我靳闲花出去的金银从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这一锭金子不用还了,可我要他用另一样物品补偿我!”

    黝黑男子一脸笑吟吟道:

    “不知大人可否明示,是何物品?”

    “若是上次您享用的那一双并蒂莲,那一锭金子可不够!”

    “哦不对,我差点忘了,大人无福消受一对,只能享用其中一朵,那倒是勉强够了!”

    这话一出,人群中许多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

    “放肆!”

    靳闲气得浑身颤抖:

    “来人,将他拿下,乱棍打死!”

    “我倒要看看,这一锭金子够不够买花月楼一个伙计的命!”

    话音刚落,便有十几个礼部侍郎府上的杂役握着棍棒围上了黝黑男子,一个个都凶神恶煞,杀气腾腾。

    这群杂役的武学修为并不出众,大多数只有后天四五品,为首的那个管家也只是后天八品罢了,放在军伍中勉强算是百夫长级别,远远称不上什么高手。

    但欺负一下寻常百姓已是绰绰有余。

    此时,见一群壮汉走向自己,黝黑男子低下头颅,双眸闪过一丝戏谑。

    下一瞬。

    他陡然抬头,脸上展现出一副浮夸至极的表情,举起双手,拔腿就往身后人群钻去:

    “来人啊,礼部侍郎靳闲大人当街杀人啦!”

    “王法何在啊!”

    “有没有人管一下啊!”

    “那个,夫人,赶紧管管你家相公吧,乖乖在家待着不好么,干嘛非得出来丢人现眼!”

    ……

    黝黑男子跑的很快,似是脚下生风一般,几个闪身便离开了许多人的视线。

    “……”

    这一幕的发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谁也不曾想到,挑起了这一切争端的人居然最后会表现得那么不堪!

    他,他不是很勇的么?

    怎么跑了?

    “还以为今天可以见到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呢!没想到最后还是怂了!”

    “跑不掉的!这里是京城,靳闲又是礼部侍郎,想抓一个花月楼的伙计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惜了,还想从他口中多打探一下其余官老爷们的以往战绩呢!”

    ……

    “追!”

    此时,十几个杂役在管家的带领下朝着黝黑男子追去,一路上推开了不少百姓,一时间闹得民怨迭起。

    “干什么?”

    “别碰我!”

    “薛统领,救命啊,谁家府上的狗又咬人啦!”

    ……

    薛防微微蹙眉,往前踏出一步,将佩刀横在了几位杂役的身前:

    “别追了!”

    “此人身手不凡,你们追不上的。”

    说罢,他又看向礼部侍郎靳闲:

    “靳大人,这个人多半不是花月楼的伙计,至于究竟是何身份,我之后会命人帮你留意,但现在,请让开官道!”

    “天色不早,算算时辰,拒北王世子即将入京了!”

    靳闲皱了下眉,又扫了一眼黝黑男子离去的方向。

    只见那人已经跑到了某个巷子的拐角处,还挑衅地朝自己做了个鬼脸,似是在嘲讽自己无能!

    “可恶!”

    靳闲不禁暗骂一声。

    以他的身份,向来很少报隔夜仇,可今日为了大局为重,也只能暂时不去理会那个宵小之徒了!

    毕竟,皇帝景宏的眼线可就在周围看着呢,自己若是为了一己私仇耽误了接下来的大事,那么别说升官发财了,只怕头顶的官帽子都难保!

    “罢了,今天是为吾儿办丧的日子,不宜见血,本官便不和小人计较了!”

    “来人,将吾儿的棺材搬到城门口去,挡住城门,本官要和诸位同僚一起迎接拒北王世子入京!”

    杂役们闻言纷纷放弃了追赶黝黑男子,回来抬棺。

    身侧,礼部侍郎夫人则是偷偷对靳闲道:

    “夫君,我先行回去,请几个高手把那人捉来府上,等夜里夫君回府,便可亲手将其抽骨扒皮,如何?”

    靳闲瞥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也好,夫人回去吧。”

    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位出身不凡的夫人还是不愿为一个庶子哭丧。

    既是不能强求,那么不如让对方回去抓人。

    省的在这里给自己添乱。

    得到允许的官夫人立即唤来两个丫鬟和几个杂役陪同自己一起回府,同时她摊开掌心,望着先前被那个黝黑男子挠过的掌心,内心不禁一阵骚动。

    “乖乖在家待着不好么……”

    “小冤家,希望我没有曲解你的意思。”

    ……

    不久后。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具具棺材被抬到了城门口。

    哭丧的队伍占满了半条街,可哭声却很是稀疏,让一众百姓感到怪异。

    “这群官老爷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把一具具棺材摆在城门口,多晦气?这是摆明了要恶心拒北王世子啊!”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来告诉你们吧!我刚刚朝我那个在禁卫军中任职的二姐夫打听了,似乎是昨夜有人袭击拒北王世子居住的驿站,然后董深统领率领一千禁卫军拼死护卫,最终全部阵亡,在这过程中,那位世子殿下不但自己什么都没做,还让麾下五百安北军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一千禁卫军全军覆没!”

    “那死去的一千禁卫军中,大部分可都是官老爷的儿子!今儿个抬棺来北门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大部分人正在家中办丧呢!”

    “他们可都是想向拒北王世子讨一个公道的!”

    听人这么一解释,百姓们顿时懂了:

    “原来如此!我说呢,这群官老爷们今日发了什么疯,一个个都挤到北门哭丧,原来是为了和世子殿下作对啊!”

    “这件事听上去是世子殿下理亏,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能够全歼一支千人禁卫军,那群袭击驿站的人少说也得有上千人吧?可京城百里之内没有一支成了气候的贼匪,那么多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说不定是有人贼喊捉贼呢!你们仔细看了没,这群官老爷们死的全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这样的儿子平日里死上三个四个,他们根本不怎么在意,怎么这一次反倒一个个都摆出那么大的架势了?”

    “快闭嘴,话别乱说!”

    “那倒不至于吧?虎毒还不食子呢,谁会为了恶心一下拒北王世子,把自己儿子送去丢命?”

    “那个……我也只是瞎猜的,别当真,别当真!”

    ……

    此时,小太监严高和禁卫军统领薛防都回到了城头上,在景漓身后站立。

    景漓仍是穿着一身禁卫军甲胃,戴着头盔,面朝北方,凝视着远处。

    她听到下方传来阵阵哭啼声,不禁眉头一皱:

    “严高,你没按照我的吩咐把人赶走。”

    小太监躬身道:

    “殿下,没用的。”

    “这群人中不但有礼部侍郎靳闲,还有中书侍郎谢令,正议大夫陆光等四品之上的官员!”

    “殿下的话,他们不会听。”

    “即使搬出我义父,作用也不大。”

    毕竟这群人今日闹这么一出,背后是有皇帝景宏在默默支持!

    景漓在宫中并不受宠,没什么势力,也没什么倚靠,在许多人眼中地位甚至还不如一些景宏的义女。

    要让一群四品大臣因为她一句话而撤走棺材,让出官道,显然不切实际。

    “呵呵,真是可笑!”

    景漓自嘲一笑:

    “我贵为公主,可在偌大的京城之中,却连一个怕我的人都没有!”

    她停顿了一下,又问道:

    “严高,若今日换作是景溪,那么结果会有不同么?”

    小太监稍作犹豫,回应道:

    “换了景溪殿下开口,四品以下的官员定会给其一个面子,可四品之上的官员多半还是会再坚持一下。”

    “但以景溪殿下的性子,若是有人不从,那么她多半会直接举着鞭子朝人身上抽去,那群四品之上的官员不敢还手,又怕疼,见了鞭子也只能听令后退了。”

    一旁,薛防适时补充了一句:

    “那条鞭子,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命人打造的。”

    言下之意很明显,那群官员会听令,不是因为惧怕景溪,而是惧怕其身后的皇帝景宏和皇后慕容瑾!

    “是么?”

    景漓微微颔首,脸上不见一丝落寞,反而双眸闪过一抹追忆:

    “你这么一提,倒是让我想起来了。”

    “以前在紫烟院做丫鬟的时候,公子便常和我说,立春姐,我姜青玉这一生没学到什么本事,只是有个好爹,有个好娘……”

    “但只凭这两点,便足以让旁人羡慕一辈子了!”

    “景溪和公子一样,有个好爹,有个好娘,这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本事啊!”

    “殿下……”

    小太监还以为景漓是在感叹她出身不行,赶忙安慰道:

    “殿下也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呢!”

    “殿下的娘,也是慕容家的千金之躯!”

    可景漓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不必安慰我,我和景溪不一样,这一点我从小就明白。”

    “她有个好爹,有个好娘,是我羡慕不来的……”

    “可我也有一样她羡慕不来的本事。”

    小太监微微一怔,竖起耳朵。

    他和景漓在一起待了月余,可不曾见过对方有什么旁人羡慕不来的本事。

    当然,生的倾国倾城不算。

    想到倾国倾城,小太监忍不住稍稍抬头,偷看了一下景漓的侧颜。

    却正好见到景漓展颜一笑,同时轻启红唇:

    “那就是……”

    “我有个好公子啊!”

    “……”

    夕阳下,景漓笑靥如花,侧颜完美,小太监一时间竟是看得有几分痴了。

    从认识这位公主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笑成这个样子,不带一丝伪装,宛若一个少女见到了……

    许久不见的心上人。

    于是小太监懂了。

    下一瞬,他朝城外望去,只见地平线上终是了出现一队人马。

    为首的是一驾马车。

    马车前头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车夫,另一个是白袍染血的公子哥。

    同一时间。

    景漓摘下头盔,三千青丝坠落腰际,在夕阳下泛着金光,宛若一件金灿灿的龙袍。

    下一刻,她用手指着城下那群权贵,仰着头颅,冷冷道:

    “诸位大人,请你们……”

    “滚一边去啊!”

第二百八十六章 公子,立春来接你入京了!

    (后面有四百字重复,大概十五分钟后改,抱歉)

    “……”

    景漓的开口很是突兀,也很是张狂,让城门口的诸位权贵忍不住都将目光投向了她。

    下一瞬。

    有人瞥见其如瀑的长发和倾城的侧颜,顿时眼前一亮,下意识赞叹道:

    “好一个绝代佳人!”

    “上个月严相五十岁生辰,稷下学宫的程哲先生献上一本美人图,王某有幸欣赏了其中几页,回家后夜不能寐!可今日见了此女,却又觉得那本图册上的女子,至少有一半都远不如她!”

    “这是谁家的小姐?敢叫我们滚,想必来头一定不小吧?”

    “那是自然,你没瞧见薛统领和严高都在其身后恭敬站着么?”

    “对了,严高怎么会现身在这里?看样子……此女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又怎么了?吾等皆是朝中重臣,即使是宫里也没几个人有资格喊我们滚!”

    “嘘——”

    突然,一位老臣低声道:

    “诸位大人,老夫知道此女的身份,她是景漓公主!”

    有人想起来了:

    “景漓公主?是那个被陛下赐婚给范喻先生的景漓公主么?”

    “算算日子,今日应该便是范喻先生的大婚之日吧?怎么不见迎亲队伍,也不见有人放鞭炮呢?这位景漓公主不穿嫁衣坐花轿,反而来北门穿上禁卫军的甲胃,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

    “谁知道呢!不过诸位大人,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们,景漓公主和景溪公主一样,都是陛下的亲女,身份尊崇,和以往那些被赐婚的义女可大不相同!”

    此言一出。

    不少早已知晓内情的权贵皆是沉默以对。

    也有部分头一次听到这一桩秘闻的权贵们纷纷表示惊诧:

    “亲女?其母是谁?”

    “陛下何时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女儿?吾等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将亲女赐婚给范喻先生,陛下也太看重这个书生了吧?”

    “啧啧,这位公主脾气可一点都不比景溪公主小,范喻先生娶了她,以后可有苦头吃了!”

    ……

    正当权贵们为景漓而窃窃私语时,城头上,景漓本人望着这一幕却是微微蹙眉,脸上满是不喜:

    “看来,没人把本公主的话放在心上啊!”

    “严高,记下这群人的名字了么?”

    一旁,小太监低头恭声道:

    “殿下,全记下了。”

    景漓微微颔首,并徐徐拔出腰间禁卫军的佩刀,朝城下丢了下去。

    眨眼工夫后,佩刀落到城下,发出一声砰响,正好插入了一口棺木的棺材板上,吓得不少妇人丫鬟尖叫不已:

    “啊——”

    “杀,杀人啦!”

    ……

    “……”

    权贵们见到这一幕,皆是又惊又怒。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等人和景漓无冤无仇,可对方却是那么咄咄逼人!

    “景漓殿下!”

    礼部侍郎靳闲第一个站出来质问道:

    “今天是您和范喻先生的良辰吉日,您应该请我等喝一杯喜酒,而不是挨一顿刀子!”

    有人附和道:

    “殿下,新婚之日不宜在外抛头露面!”

    “这里的事也不是您该掺和的!微臣劝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完婚吧!等吾等忙完了,定会带上重礼,去范喻先生府上讨一杯喜酒吃!”

    “殿下,传闻中拒北王世子可是个色中饿鬼,在北境便常做出一些抢掳民女、金屋藏娇的荒唐事,殿下生的这般国色天香,等会被那人瞧见,万一对方心生歹意,那可就悔之晚矣啊!”

    “是啊,殿下,赶紧离开吧!微臣昨日听青江王提及,这位拒北王世子在入京途中便盯上了白鹭山庄的寡妇冷薇薇,还将其玩弄厌倦后,杀了抛尸青江,至今尸体都还没被人捞出呢!”

    ……

    景漓脸上一直挂着冷笑,听着这群权贵说着一些半真半假的话,不为所动。

    赐婚一事已经作罢,那个稷下学宫的范喻直到现在都没来找自己,看样子对这场婚事也是心有抵触。

    所以喜酒自然是喝不成了。

    至于那群人对拒北王世子的污蔑……

    作为一个和姜青玉在紫烟院相依为命十二年的大丫鬟,景漓对这位病公子再是了解不过。

    以紫烟院的家底,养活公子、自己、小满三人已是不甚宽绰,哪还有闲钱金屋藏娇?再者说了,那位病公子若真是一个色中饿鬼,自己和小满又岂会一直是完璧之身?

    简直荒唐!

    不过,当最后一句话落下之时,她却是生了兴趣:

    “等等!”

    “你刚才说拒北王世子玩弄了白鹭山庄的寡妇冷薇薇,还将其杀害抛尸青江?”

    一位官老爷点头道:

    “是啊!昨夜青江王在花月楼设宴,请了三十余位文臣武将,酒后无意中说了这事,许多人都听见了!”

    “对了,微臣听说青江王设宴本来是准备向薛防统领赔礼道歉的,但薛统领自称公务繁忙,没有去。”

    “是么?”

    景漓不明其意:

    “此事和薛统领有什么关系?青江王为何要向他赔礼道歉?”

    只听那位官老爷解释道:

    “有关系!有大关系!”

    “殿下只怕还不知道吧?那个白鹭山庄的寡妇冷薇薇,本是要入京嫁给薛统领做小妾的!二人已有婚约在身,准备不日便会完婚,却不想出了这档子事!”

    “青州多匪患,冷薇薇和白鹭山庄的一行人搭上了并州熊家的船队,本以为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谁能料到在船上碰到了拒北王世子,不但失了身子,还丢了性命!”

    “因为她被抛尸青江,所以青江王自认为他也有一定的过失,这才宴请薛统领,乞求原谅!”

    听到官老爷那么一叙述,不但是其他权贵们,就连围观的许多百姓都感到一阵义愤填膺!

    “真的假的?想不到拒北王世子是这样的人!”

    “这有什么?京城哪个官老爷没玩弄死过一两个女人?别看拒北王世子年纪才不到二十,可论权势,却比这群官老爷们大多了!玩的花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还以为拒北王世子不是那样的人呢!他的兄长,稷下学宫的姜青书先生待人和煦,守节有礼,平日里甚至都不和女学子单独在一间屋子里论学,让人直骂他是个书呆子,怎么同父同母的另一个人,却是个色中、色中……”

    “唉,天底下能有几个姜青书先生啊!有钱有势的,能有几个不玩女人的?”

    “我还是不信!青江王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度?他自己在青州抢掳民女,府上塞满了数百名千娇百媚的女子,将整个青州当成了自己的猎艳场,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依我看,说不定是他把白鹭山庄的寡妇玩弄死了,然后栽赃到了拒北王世子的头上!”

    “你说的……对,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最尴尬的应该是薛统领吧?自己未过门的小妾被人玩弄死了,还抛尸青江,无论做这一切的是拒北王世子还是青江王,他都没什么希望复仇,只能硬生生忍下这一口气!”

    “那也不一定呢!你没见到今日他正在驻守北门么?”

    “啊,你是说……”

    ……

    百姓们嘈杂的议论声传到了城头上,令景漓不由皱了下眉。

    不得不说,这一次出宫来到北门,薛防帮了自己不少,这让她对这位禁卫军统领的观感很是不错。

    所以她并不想见到对方和姜青玉成为敌人。

    “薛统领……”

    景漓望着北边那一队正在徐徐朝京城靠近的队伍,同时唤了一声薛防,替姜青玉解释道:

    “请你相信,我在拒北王府的紫烟院待了十二年,对这位新晋的拒北王世子很是了解,以他的为人,兴许会对你的未婚妻在口头上占些便宜,但绝对不会做出那等龌龊之事!”

    薛防没有回应,只是静静望着北方。

    他自然知道青江王昨日在宴会上说的全是谎言,因为对方私底下曾派来一个神兵卫找到自己,说明了真相。

    冷薇薇没有死,也没有被拒北王世子凌辱。

    说实话,即使冷薇薇受尽凌辱死了,薛防也不会感到多么难过,他对女人一向薄情寡义,看的不重。

    而他在京城的名声,十有八九也都是差在了女人一事上,半辈子娶了十几房小妾,个个花容月貌,我见犹怜,本是一件令人羡慕嫉妒的事情,但因为其中有部分人是他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娶进门的,后来又转头送出去了几个,所以坏了名声。

    薛防一直认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他只有薛睦一个兄弟,只要二人不倒,步步高升,那么他们所在的薛家就可以兴盛不衰。

    在这过程中,牺牲几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薛防必须为冷薇薇的“死”做点什么。

    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喜欢冷薇薇,也不是因为冷薇薇的“死”让他损失了多少利益。

    只是因为他和城下的那群权贵一样,都得向景宏表示忠心,表现出一副和拒北王府势不两立的样子,以此来获取景氏一脉的信任,加官进爵!

    “殿下……”

    薛防轻叹一声,开口道:

    “卑职也相信拒北王世子的为人。”

    景漓闻言,不由松了口气:

    “那便好。”

    “薛统领,改日我让拒北王世子请你喝一顿酒,把这件事说个清楚,解开误会,如何?”

    薛防微微摇头:

    “还是不了吧。”

    “殿下,卑职不敢和拒北王世子走得太近。”

    “也奉劝您一句,今日见了一面后,便将拒北王世子彻底忘了吧。”

    “……”

    此言一出,景漓忍不住浑身一颤。

    她向来聪慧,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是他……”

    “终于要对拒北王府下手了么?”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城下,权贵们带着夫人、丫鬟、杂役,一个个都穿着丧服,围在棺材旁哭丧,百姓们对姜青玉玩弄死俏寡妇一事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大声斥责,也有人表示怀疑,选择相信这位为楚国打下第十州的拒北王世子。

    但百姓中有不少人早已被权贵们买通,所以支持的声音很快又被斥责声淹没。

    同一时间,城上,禁卫军统领薛防冷眼望着北方,右手扶住了腰间的佩刀,双眸闪过一抹决然。

    “公子……”

    “这一座北门上下,除了立春之外,只怕很少有人欢迎你了。”

    “或许……”

    “这一趟你就不该入京!”

    觉察到气氛有点不对劲的景漓眼神落寞。

    她意识到,这一次姜青玉入京,只怕会碰到万分凶险,每走一步都得如履薄冰!

    一步走错,那么整座京城都将成为他的敌人!

    整个拒北王府也将万劫不复!

    这一刻,景漓感到万分无助。

    她只是个不得宠的公主,说出去的命令连一个像样的官员都不会放在心上,身侧只有一个后天七品的小太监严高可以稍稍信任,根本左右不了景氏一脉的态度,也帮不上姜青玉什么忙。

    “我真没用!”

    景漓双手握拳,内心升起一阵无奈。

    但下一瞬,她见到前方数里外,马车上的那位公子哥似乎发现了自己,站起身子,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于是她又展颜一笑,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城下,权贵们带着夫人、丫鬟、杂役,一个个都穿着丧服,围在棺材旁哭丧,百姓们对姜青玉玩弄死俏寡妇一事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大声斥责,也有人表示怀疑,选择相信这位为楚国打下第十州的拒北王世子。

    但百姓中有不少人早已被权贵们买通,所以支持的声音很快又被斥责声淹没。

    同一时间,城上,禁卫军统领薛防冷眼望着北方,右手扶住了腰间的佩刀,双眸闪过一抹决然。

    “公子……”

    “这一座北门上下,除了立春之外,只怕很少有人欢迎你了。”

    “或许……”

    “这一趟你就不该入京!”

    觉察到气氛有点不对劲的景漓眼神落寞。

    她意识到,这一次姜青玉入京,只怕会碰到万分凶险,每走一步都得如履薄冰!

    一步走错,那么整座京城都将成为他的敌人!

    整个拒北王府也将万劫不复!

    景漓感到万分无助。

    她只是个不得宠的公主,说出去的命令连一个像样的官员都不会放在心上,身侧只有一个后天七品的小太监严高,

    但下一瞬,她又见到前方数里外,马车上的那位公子哥似乎发现了自己,站起身子,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第二百八十七章 恐怖的底蕴,六尊摘星!

    (最后三百字有重复,十分钟后改,抱歉。)

    京城外,五百安北军拱卫着一驾马车正往北门行进。

    将士们皆是下马步行,将战马让出来用于驮运一千禁卫军以及八百多黑衣人的尸体。

    一路上,这支队伍并没有碰上什么人,皇帝景宏并没有调遣军队来负责善后,也没有派人来质询一千禁卫军的死因,只有少数几名鹰犬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的动向。

    景宏这一不闻不问的态度,不由让人心情愈发紧张不安,似乎也在预示着这一趟入京注定会不太平!

    另外……

    在此期间,提前入京的熊家大长老熊珲倒是命人送来一封信,让熊兴带着三百护卫赶回码头看守船只,不必陪同姜青玉一行人入京。

    不难猜测,看守船只一事是个借口,熊珲只怕是在京城内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会有人针对姜青玉这位拒北王世子,所以才让熊兴带人离开,以免被人误会熊家和拒北王府有什么牵扯,也被卷入这场风波!

    姜青玉还算善解人意,并没有因此为难熊兴,任其带人离去,只是顺势提了个小要求——

    要一艘巨船。

    熊家本次集结的这支船队共有二十余艘巨船,每一艘都价值数千金甚至上万金,途中被骨冥破坏了三艘,已是损失惨重,怕是这一趟的货物都抵不上,而姜青玉一开口又要了一艘,饶是熊兴都忍不住想骂一句趁火打劫!

    但他还是做主答应了。

    因为姜青玉最后提出只是借一次巨船,用于归途,并非要将其占为己有。

    “公子,你问熊兴要了一艘巨船,是准备走水路回并州么?”

    身侧,暂时充当车夫的姜山开口问道。

    姜青玉微微颔首。

    姜山蹙眉道:

    “可是并州地势高,京城周围地势低,所以我们来时是顺流而行,回去却是逆流,再加上为了避免和我们扯上关系,熊兴已经打好招呼会撤走大部分的船员,所以走水路会慢上不少!”

    姜青玉一脸平静:

    “师兄现在想这个太早了!”

    “若这一次入京顺利,事事顺心,那么回去途中耽误再久也无妨,可若是这一次诸事不顺,甚至你我都折在了京城……”

    “那么即便有神祇将地势改做南高北低,令我们归途变成顺流,又有何用?”

    “……”

    姜山无言以对。

    将地势改做南高北低?只怕真正的神祇都做不到吧?

    若真有这般伟力相助,他们还用得着担忧入京的凶险么?

    “公子,前方便是京城了。”

    正在此时,从车厢内钻出一个小脑袋:

    “听我花满楼的几位师兄说,从夜里驿站发生祸事后到现在,短短不到数个时辰,京城的几间丧葬铺子便已经被一众权贵们买空了!”

    “每隔半个时辰,纸钱和棺材的价格便会高上三成,可仍是供不应求!”

    由此可见,那群权贵们对死去儿子表现出来的重视程度,以及对姜青玉的恨之入骨!

    “我看到了。”

    姜青玉伸手牵住了丫鬟小满的手,面不改色道:

    “他们用一具具棺材堵住了北门,企图以这种方式让人看到他们对我以及拒北王府的敌意。”

    “可惜……”

    “我不在乎。”

    在楚国,拒北王位极人臣,又手握十五万的兵权,深受皇室忌惮,所以朝中大臣为了向景宏表达忠心,向来是只说其坏话,不说其好话。

    所以早在并州之时,姜青玉便预见了入京之时,京城百官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即使自己在收服北狄一事上出了大力。

    但发生一千禁卫军阵亡,而那一千禁卫军又大部分都是权贵子嗣的事情,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景宏可真狠啊!”

    “让权贵们选出一批家奴杂役,毁去面容,组成一支黑衣人袭击公子所在的驿站,同时又让他们将自己的子嗣送入禁卫军,在董深的带领下负责护卫公子。”

    “二者上演了一出‘一方袭击驿站、刺杀拒北王世子,另一方拼死护卫’的戏码,令那群禁卫军因公子而死,从而让百官和拒北王府结仇,可惜最后玩砸了!”

    小满嘲讽一笑:

    “景宏和权贵们都低估了家奴杂役们对权贵子弟的恨意,导致一千禁卫军全军覆没,连董深这个有望晋入曜日的统领也丢了性命!”

    夜里一事,由于后来黑衣人和禁卫军打杀之时说了许多秘密,被花满楼的精锐杀手偷听到了,所以小满很快便查出了这一批人的身份以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可姜青玉却不那么认为:

    “不,我倒是觉得这个结果正是景宏最期望见到的!”

    “也是京城一众权贵们乐于见到的!”

    “一千禁卫军全军覆没,无论死在谁的手上,京城百官都会将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

    “若只死了一部分,只有部分权贵和我结下丧子之仇,其他没有死了儿子的人非但不会庆幸,相反会因此惴惴不安,生怕引起景宏的猜忌和不信任!”

    “而景宏生性多疑,自然少不得疑神疑鬼。”

    “所以,唯有一千人全部阵亡,才能让双方都感到安心!”

    “……”

    小满挠了挠头:

    “那董深呢?”

    “他的死也是景宏希望见到的么?”

    一尊有望晋入曜日的忠臣良将,即使在京城也不多见。

    “董深……”

    姜青玉微微蹙眉:

    “董深的死固然可惜,但若让景宏在其生死间做抉择,只怕还是会选择让他去死!”

    “毕竟,此事是景宏一手策划,京城权贵都死了儿子,即使嘴上不说,心中也难免会对景宏有所不满。但如今董深死了,景宏失去了一员宠将,损失不小,想必应当可以削减权贵们的心中不满。”

    小满似懂非懂:

    “这便是帝王心术么?”

    “每走一步都算计那么多!不累么?”

    “景宏把人命当做什么了?那群权贵又把自己的儿子当做什么了?”

    “我原以为花满楼是个污浊之地,内部的勾心斗角已经够多了,谁曾想看上去祥和一片的京城,更是人心污浊!”

    “公子,我不喜欢这座城!”

    姜青玉轻叹一声,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我也不喜欢。”

    “所以……”

    “等见到了想见的人,我们便把她们带出这座城,再也不回来了,好么?”

    “……”

    小满闻言,不由浑身一颤,下意识握紧了对方的手,同时轻轻点头道:

    “公子,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坚定不移地支持你!”

    姜青玉轻嗯一声,抬头看向京城。

    此时,队伍距离北门只剩下了不足三里,依稀可以见到城门口有一群人披麻戴孝,围着一具具棺材哭丧。

    在入城之日,碰上一堆人哭丧,这显然很不吉利。

    更让人觉得麻烦的是,这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过……

    姜青玉的目光却不在这群人身上,而是扫了一眼整座城,感知了一下城内的高手气息——

    只见在他的视线中,每一位先天高手的灵魂都无所遁形,灿若星辰日月!

    整座京城宛若一片不同寻常的星空。

    在这片星空中,命星数以百计,皓月有不下六十尊,曜日有七尊!

    更恐怖的是,灵魂似是一口巨大深渊的摘星传奇竟是有着足足六人!

    “六尊摘星!”

    见到这一幕,饶是以姜青玉的心性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

    “既是拥有这等底蕴,又有什么必要将娘和长兄软禁在京城做人质,提防拒北王府造反呢?”

    他想不明白!

    “六口深渊的气息强弱各不相同。”

    “其中有三人稍弱,只是摘星中期,一人在皇宫内,多半是第一宦官景让,一人在稷下学宫的位置,应是祭酒荀咏,另一人……”

    “另一人和其余三人各自守卫一座城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是和骨冥一样的存在,都是楚国开国皇帝景炀豢养的妖物!”

    “四人之中,守东门的那人气息最强,甚至比陨星阁的阁主星一还要胜出一筹,紧接着是南门和西门的两位,是摘星巅峰,和骨冥处于一个层次。”

    “至于守北门的这人……”

    “最弱!”

    姜青玉猜测原本应是骨冥负责守北门的,只是他死了,所以才换了一个实力稍弱的人顶替。

    这样一来也好,不久后他若是带人离京,和景氏一脉起了冲突,正好可以从北门离开!

    “用摘星妖物守四方城门,景炀真是好大的手笔!”

    “可惜我只能觉察到气息,推测出大致位置,却见不到这几头妖物的真实面目,否则定会更为壮观!”

    “另外……”

    姜青玉再次扫了一眼京城,深深皱眉道:

    “我居然寻不到景炀的气息!”

    “一丝一毫都没有!”

    “先天第五品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拍了拍藏在袖子里的养魂玉,企图唤醒神明都灵,请她为自己解惑。

    但不知是因为力量损耗严重仍在沉睡,还是怕被养龙境的景炀觉察到端倪,都灵并没有给他回应。

    “罢了,本来也没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忙。”

    姜青玉无奈一叹,不再去揣测景炀的实力和所在位置。

    对于他而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想和景炀以及那几位摘星作对的。

    当然,那几人眼下也不会将自己放在心上,甚至即便自己设法将娘亲和长兄等人带出京城,但只要不暴露出阴身的实力,那几人也不会亲自现身阻截自己。

    因为摘星超脱皇权,以景宏的身份多半也命令不了这几人。

    他们只听景炀的号令。

    所以只要自己谨慎一点,不引起景炀的关注,那么这几尊摘星自然也不会闲到来针对自己。

    至于景炀……

    骨冥一死,他受到反噬元气大伤,此时应当正忙着闭关疗伤,没什么工夫理会自己才是!

    即使自己是算命先生口中的卧龙命格。

    景炀任由同为卧龙命格的拒北王姜秋水成长为北境之主,曜日境巅峰,都不去采撷这一株人药,认为这株大药还不够成熟。

    自己年仅十九岁,武学修为才后天七品,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株幼苗罢了,又有什么资格招来他的关注?

    想到这里,姜青玉对于景炀和六尊摘星的忌惮不由减少了许多。

    随后,他又将目光移到了城头上,紧盯着那一个长发如瀑、穿着禁卫军甲胃的女子,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立春姐,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身侧的小满听到这句话,立即顺着自家主子的目光朝城头上看去。

    可惜她武学修为仍处于后天境界,目力不算出众,所以看得并不清楚,只能隐隐见到有三个人影。

    其中一人是官宦打扮,另外两人是禁卫军打扮。

    禁卫军打扮的二人中,有一人没戴头盔,长发及腰。

    “是立春姐么?”

    小满眨了眨眼,赶忙举起双手,用力挥动。

    下一瞬。

    只见城头上的那人也举手挥动。

    “是立春姐!公子,是立春姐!”

    小满异常兴奋,瞥了一眼身侧的姜青玉,突然又俏皮一笑:

    “公子,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和你提。”

    “数日前我得到消息,景宏下旨赐婚,将立春姐许配给了楚国公子榜的榜首范喻,婚期正是今日!”

    “我本来吩咐了城内的花满楼杀手,破坏这桩婚事。”

    景炀任由同为卧龙命格的拒北王姜秋水成长为北境之主,曜日境巅峰,都不去采撷这一株人药,认为这株大药还不够成熟。

    自己年仅十九岁,武学修为才后天七品,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株幼苗罢了,又有什么资格招来他的关注?

    想到这里,姜青玉对于景炀和六尊摘星的忌惮不由减少了许多。

    随后,他又将目光移到了城头上,紧盯着那一个长发如瀑、穿着禁卫军甲胃的女子,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立春姐,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身侧的小满听到这句话,立即顺着自家主子的目光朝城头上看去。

    可惜她武学修为仍处于后天境界,目力不算出众,所以看得并不清楚,只能隐隐见到有三个人影。

    其中一人是官宦打扮,另外两人是禁卫军打扮。

    禁卫军打扮的二人中,有一人没戴头盔,长发及腰。

    “是立春姐么?”

    小满眨了眨眼,赶忙举起双手,用力挥动。

第二百八十八章 便从您开始吧,李大人

    哒,哒,哒……

    驮着尸体的战马在城外停下,徒步而行的五百安北军在姜琅琊的率领下拱卫马车,和百丈外围着棺材哭丧的权贵们形成了对峙。

    安北军个个甲胃鲜亮,刀剑锋锐,由于在边境时常历经战火的洗礼,所以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铁血气质,令人望而生畏。

    那一双双眸子,似是草原上狼群的眼睛,异常凶戾,让人看上一眼都发憷!

    “好凶的兵!”

    城头上,薛防见状,不由赞叹一声:

    “怪不得有人说,楚国将士甲天下,北境将士甲楚国!”

    他麾下的禁卫军已是京城所有部队中的精锐了,但和安北军相比却是差了不止一筹!

    这差的不是武学修为,也不是装备优劣,而在于作战经验以及悍不畏死的狠劲!

    作为安南都护府府主薛睦的弟弟,薛防向来都将自己的哥哥视为榜样和荣耀,但不得不承认,即使同为戍边军队,安南军也比不上安北军。

    “姜秋水手握十五万此等雄兵,陛下夜里能睡得安稳才怪呢!”

    薛防低声滴咕了一句,下一瞬又将目光放在了姜青玉身上。

    自从北狄被收服一事传至京城后,这位新晋的拒北王世子的画像便出现在了百官的家中,所以薛防第一眼便将其认了出来。

    “模样倒是生的俊俏,姜青书在京城也算是一枚美男子了,可没想到他弟弟的姿色比他还要胜出几分!”

    他瞥了一眼身前那位一直紧盯着拒北王世子的景漓公主,下意识又道:

    “也难怪景漓殿下对其一往情深,不惜抗旨逃婚也要亲自来北门迎接。”

    “只可惜……”

    “陛下似乎并不想将景漓殿下许配到拒北王府,否则也不会早早定下今日的婚事。”

    不过,今日景宏又突然叫停婚事,也不知是不是改了主意。

    倘若姜青玉和景漓成婚,朝中百官今后对拒北王府的口诛笔伐定然会少上不少。

    但薛防心中了然,景宏对拒北王府的忌惮可不是一次联姻便可削减的。

    更何况他听说景漓之前在拒北王府待了十几年,和城下的这位拒北王世子感情极深,一旦成了婚,立场可不一定会站在皇室这头。

    “所以……”

    “这一对鸳鸯,注定是苦命呢!”

    ……

    同一时间。

    城下的权贵们也被安北军的阵仗吓住了。

    他们怕的不单是这一支凶兵,更是在怕对方带来的近两千具尸体!

    作为一直在京城享用富贵的官老爷们,平日里在街上见了乞丐都会命人将他们赶走,免得冻死饿死脏了自己的眼睛,又何曾见过上千具尸体聚在一处的场景?

    一时间,这群官老爷们吓得瑟瑟发抖,忍不住往后退去,躲在了杂役身后,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你……”

    这时,刚才在人前丢尽颜面的礼部侍郎靳闲为了找回面子,壮着胆子走了出来,指着姜青玉询问道:

    “你便是拒北王世子姜青玉么?”

    姜青玉立于马车上,居高临下,朝着众人抱拳一礼:

    “正是姜某。”

    “敢问您是哪一位?”

    靳闲皱了下眉,冷哼一声:

    “本官是礼部侍郎靳闲,身侧的同僚也都是朝中重臣!”

    “世子殿下,你可知吾等今日为何会带着棺材堵在北门?”

    不等姜青玉开口,他又提高嗓门,咬牙切齿道:

    “因为吾等的儿子死了!”

    “昨夜,驿站受袭,一千禁卫军为了保护你这位拒北王世子,尽皆阵亡,无一苟活!”

    “可你呢?”

    “你是这么做的?”

    “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和敌人孤身作战,勒令麾下的五百安北军作壁上观,不予支援,这才导致了他们的全军覆没!”

    “他们是被你害死的!”

    一旁,另一位权贵也站出来附和道:

    “对!你才是害死这一千禁卫军的罪魁祸首!”

    “我们有理由怀疑那一伙袭击驿站的神秘人是你指派的,目的便是为了全歼一千禁卫军!”

    此言一出,周围许多百姓都神情微变。

    “勾结外敌,残害禁卫军?”

    “这怎么可能啊?”

    “拒北王世子和禁卫军根本无冤无仇啊!而且他不久前率军收服北狄,为楚国再添一州,显然是忠臣啊!”

    “不会是有人见到他立功眼红,所以设计栽赃陷害吧?”

    ……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靳闲朗声道:

    “世子殿下,可否解释一下你为何不下令支援禁卫军么?是怕自己部队有伤亡,还是想让这支禁卫军死个干净?”

    “你可知,那支护卫你的禁卫军中,大部分都是权贵子弟,其中也包括了我靳闲的儿子!”

    其余权贵纷纷开口:

    “还有我的儿子!”

    “也有我的儿子!”

    ……

    “今日,京城百官府上挂满了缟素,丧葬铺的纸钱和棺材也被吾等买空,这一切皆是拜你所赐!”

    靳闲伸手拍了一下身侧的棺材,怒声道:

    “许多官员忌惮你是拒北王世子,不敢追究,选择忍下了这口气,只能在自家府上带着家卷对着一具空棺材放声痛哭。”

    “可我们这群人不一样!”

    “我们不畏强权,平日里在朝堂上连你爹姜秋水都骂了不少,今日又岂会惧怕你区区一个拒北王世子?”

    姜青玉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不由冷笑一声。

    不畏强权?

    简直可笑!

    若是真的不畏强权,他们又为何配合景宏演一出戏,亲手将自己的儿子丢出去送命?

    “所以……”

    “诸位大人已经认定是我害死了这支禁卫军?”

    靳闲微微抬头:

    “我们只想讨一个解释,一个公道!”

    “你若能说服我们,我们自然不予追究,撤走棺材,任你入京!”

    “否则……”

    “丧子之仇,不共戴天!”

    其余权贵们立即应和:

    “对!丧子之仇,不共戴天!”

    “我们的态度和靳大人一样!”

    “今日你若不给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那就别想入城了,除非你让手下人把我们全部杀了,踩着我们的尸体走进北门!”

    最后一句话落下,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礼部侍郎靳闲听着这么多人支持自己,不由微微昂首挺胸,颇有一种洋洋自得之意。

    自己眼下的表现,总算是将刚才丢的颜面找回来了吧?日后在宴会上也能大肆吹嘘一番了!

    此时,一直不曾开口的姜琅琊上前一步,想要声明此事和姜青玉无关,是他自己下令让安北军不去支援禁卫军的。

    但被姜青玉伸手阻止了。

    下一瞬。

    只见姜青玉又抬起一只手,口吐一字:

    “好!”

    一字落下,五百安北军齐齐上前,手握佩刀,杀气腾腾。

    似是真的要拔刀见血!

    而这一声“好”,却差点没将权贵们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们双腿发软,连连往后退却,可嘴上却依旧强硬:

    “你,你要做什么?”

    “姜青玉,这里是京城,不是你的北境,请你收敛一下你的贼匪脾性!”

    “动不动拔刀杀人,简直和姜秋水那个凶贼一个样!”

    “北境日后交到这人手里,怎能让人放心!”

    ……

    围观的百姓们也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不会真要在北门打起来吧?”

    “应该不至于吧?尽管我也希望拒北王世子可以下令杀了这群狗官,但这毕竟是京城,北门有薛防统领和上千禁卫军把守,万一闹出了事,他们可不会坐视不理!”

    “拒北王府势力庞大,深受陛下忌惮,拒北王世子行事收敛倒也罢了,若是按捺不住杀心宰了这群狗官,只怕不久后拒北王便要用北境三州以及异姓王之位来换自己儿子的性命了!”

    “用北境三州和王位来换这群狗官的命?那还是算了吧,不值当,不值当!半州之地都亏了!”

    ……

    姜青玉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动作一句话便会引起一众权贵这么大的反应,内心不禁对这群官员越发鄙夷了。

    这群人食君俸禄,却不能为治理国家、百姓生计而出谋献策,也不能为戍守边境、攻克异族而出一份力,整日只知揣摩圣意,辱骂拒北王,揪着削藩一事说个不停。

    也不知景宏是不是嫌皇库里的钱太多了,所以才养着这么一群废物!

    “诸位大人误会了。”

    姜青玉和善一笑:

    “我说好,是准备给你们一个公道!”

    “公道?”

    靳闲推开了身侧搀扶自己的老管家,蹙眉道:

    “请世子殿下考虑清楚了再讲!”

    “吾等皆是文人,擅长咬文嚼字,万一世子殿下的话中有漏洞,那可不太好收场!”

    姜青玉伸手摸了摸下巴,微微颔首道:

    “李大人所言极是,那我便再考虑一下吧。”

    丢下这句话后,他又转过头去和身后的丫鬟小满窃窃私语,看上去似是在说什么玩笑话,逗得小丫鬟笑个不停。

    “你……”

    靳闲愣在原地。

    他没想到姜青玉居然真的会顺着他的话拖时间,这简直不可理喻啊!

    “世子殿下,天色已晚,还请快点给出解释。”

    “还有,我不叫李大人,我叫靳闲!”

    姜青玉停下和丫鬟小满的打情骂俏,转头道:

    “知道了,李大人。”

    “我不会耽误诸位大人的时间的。”

    此言一出,有一位权贵立即站出来指责道:

    “你已经耽误了!”

    “我们在这里足足等了你两个时辰!”

    姜青玉冷冷扫了对方一眼,同时长叹一声:

    “原来诸位大人已经在北门等了足足两个时辰!”

    “看来你们对于自己儿子的阵亡很是痛惜啊!”

    靳闲冷哼道:

    “那是自然!”

    “尽管死的是一个庶子,但他却是本官极为看重的一个儿子,本想着送入禁卫军磨砺几年后,便可去边境做个百夫长,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却不想英年早逝!”

    “而且还死得那么冤屈!”

    其余权贵也开始声泪俱下地表演:

    “天下最悲痛之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儿虽然没什么本事,以前还老是闯祸,可近几年已经改过自新,本官还记得当初加入禁卫军是他主动提出来的,那一夜他喝了好多酒,醉醺醺地向本官下跪,求本官为他在禁卫军中谋一个差事,并答应以后会好好做人!所以本官生平第一次动用职权,把他塞进了禁卫军,可昨夜却突闻噩耗……”

    “我儿也是个庸人,但为人孝顺,而且已经娶妻生子,现在他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叫本官如何不伤心?”

    “本官的第六房小妾当年因难产而死,她去世之后本官难以割舍此女的情感,之后二十年只是再娶了七房妻妾!而昨夜阵亡的吾儿,正是她唯一的儿子啊!”

    ……

    一众权贵们纷纷诉说着自己对于死去儿子的看重,似乎死的不是一个不成器的庶子,而是一个已经成了材的嫡子!

    这一幕让不少人感动不已,人群中甚至已经开始有人抹眼泪了。

    但也有部分人根本不信这群官老爷们的话!

    “太假了,我可不信他们那么看重自己的儿子!”

    “这群狗官谁家没有十个八个儿子?名字能不能认全都不一定呢,还装的父子情深,呵呵!”

    “是啊,死的又不是嫡子!你没看那几个官夫人的表情么,脸上半天挤不出几滴泪,有人甚至哭得和笑起来一样!”

    ……

    此时,姜青玉立于马车上,望着一众权贵或精湛或拙劣的演技,冷笑不止:

    “原来诸位大人如此看重死去的儿子么?”

    “那为何我们从驿站到京城走了一路,却不见有一人来认领尸体呢?”

    “……”

    百官哑口无言。

    但片刻后,有人想到了解释。

    只见礼部侍郎靳闲先是用衣袖擦了一下眼角,随后上前一步,叹息道:

    “吾等只是心存侥幸,以为见不到尸体,吾儿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眼下世子殿下亲口说了一千禁卫军全军覆没,无一活口,那么吾等便也只能死心了!”

    姜青玉微微颔首,朝着一众权贵躬身一礼:

    “诸位大人,对于一千禁卫军的阵亡,我也很是悲痛。”

    “但当务之急,应是让阵亡将士的家属们认领尸体,整理其遗容,将其收敛入馆,入土为安才是!”

    “所以……”

    他稍稍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又道:

    “我已命人将昨夜阵亡之人的所有尸体都运来了,请诸位大人亲自上前认领!”

    此言一出。

    百官顿时神情微变。

    不少人望了一眼前方密密麻麻的尸体,只感到一阵反胃,险些呕吐了出来。

    他们平日里连只鸡都没杀过,即使惩罚下人,或是在家中密室动用私刑,那也多半是让他人动手,现在让他们去上千具尸体里亲手翻找自己的儿子?

    那还不如让他们直接去死!

    这一刻,即使靳闲都闭上嘴巴,不敢抢先开口了。

    可他选择了退却,姜青玉却偏偏不肯放过他。

    只听这位拒北王世子看向礼部侍郎,指名道姓的说了一句:

    “便从您开始吧,李大人。”

第二百八十九章 这下,世子殿下应该痛快了吧?

    “李,李大人……”

    见到姜青玉盯住自己,靳闲声音颤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下一瞬。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马背上血淋淋的面目全非的尸体,又是吓得一阵腿软。

    作为一个文臣,靳闲写的一手好字,书法甚至得到过皇帝景宏的亲口赞誉。每逢有人举办宴会,他只要写一幅字赠上,便会引来一片羡慕赞叹,令宾主尽欢!

    而在写字的双手上,这位礼部侍郎也是费尽了心思!

    平日里,他的这双手每日要用温热的羊奶泡浴两次,从不在烈日下暴晒,也不在寒雪中受冻,这个习惯自从他入朝为官后便一直不曾更改,所以将手养的纤细白嫩,宛若豆蔻年华的少女一般!

    据说,靳闲对自己的手看得比儿女还重,数十年来不曾伤到一分一毫,细心呵护,除了羊奶和水外,唯有在练书法时会沾上各类价值不菲的墨水,至于血腥……

    那是从未碰过的!

    现在姜青玉让他亲自去扒尸体,令一身官服和双手沾满血腥?

    那他还做什么文人?

    “李,李大人……”

    “世子殿下喊你呢!”

    尽管明知姜青玉口中的李大人是自己,但靳闲仍是厚着脸皮将此事甩给了另一位朝中重臣。

    因为那人姓李,名摇,是正五品的谏议大夫,官阶比自己低了一品。

    “……”

    被靳闲喊到的李摇顿时面如土色。

    他和靳闲一样是个文臣,养尊处优惯了,让他提笔写一篇文章倒是不难,但让他去从上千具尸体中翻找自己的儿子,那还不如直接把他头砍了算了。

    可开口拒绝……

    靳闲比他官阶高了一品,他可不敢以下犯上。

    “你,去!去把吾儿的尸体寻出来!”

    李摇指着府上的一名杂役吩咐道。

    “大人,我……”

    被叫到的那名杂役一脸为难。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他倒是不怕死人,作为李摇的亲信,他甚至还亲手杀了不少人,沉湖、活埋、焚烧等等皆有尝试。

    可他怕自己认不出李摇那个阵亡的儿子啊!

    禁卫军全是制式甲胃的打扮,上千具尸体都不曾清洗过,其中定然会有部分人已然面目全非。

    若是那位李家公子相貌完好倒也罢了,他费一番苦功夫多半是可以寻到的,可若那位公子不幸在战中被毁了容貌,那他岂不是翻遍上千具尸体都寻不到了?

    一旦寻不到,便无法向自家主子交差了,非但得不到嘉奖,反而会被狠狠惩罚!

    轻则鞭笞数十下,重则牵连全家!

    “怎么,你不愿去?”

    李摇见杂役有所犹豫,脸色不由一沉。

    “我,我……”

    杂役有苦难言。

    正在此时。

    姜青玉却是轻笑一声,突兀开口:

    “礼部侍郎靳闲大人,您最疼惜的儿子为国捐躯,您作为父亲,难道连亲自寻到其尸体,为其收敛入棺都做不到么?”

    此言一出。

    李摇和那位杂役皆是如临大赦,甚至还偷偷感激地瞥了姜青玉一眼。

    “……”

    这下又轮到靳闲脸色难看了,他望着密密麻麻的尸体颤抖着身子,一个字都说不出。

    随后,他又忍不住朝城头上看了一眼,希望禁卫军统领薛防可以出声援助,代为取尸。

    但薛防选择了冷眼旁观。

    作为武将,他对于朝堂之上一些文人的作派也很是不喜。

    那一千禁卫军再怎么说也算是他的同僚,没有因剿匪或是镇压叛军而死,也没有因守卫边境、攻克异族而死,反被自己的爹为了讨好皇帝演了一出戏码丢了性命!

    简直荒唐!

    薛防不敢将怒气撒在景宏身上,但眼下见到一众权贵被姜青玉欺辱,却是不由觉得有几分痛快。

    “活该!”

    他低声滴咕了一句。

    身侧的小太监严高闻言,却是一阵苦笑:

    “这位拒北王世子倒是颇有个性,搬来上千具尸体让一众文臣亲自去翻找各自的儿子,简直蛮不讲理啊!”

    “文人最是记仇,他这般不尊重文人,只怕今日过后,京城内抹黑拒北王府的文章又得满天飞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偷瞄了景漓一眼。

    只见景漓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位病公子身上,一言不发,脸上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以及毫不掩饰的骄傲。

    那是她的公子,在紫烟院蛰伏了十几年,一直被人视为扶不起的草包,可今日终是化龙。

    那一日雪天,她被带离王府之时,他说过,不久后会来京城见自己。

    现在,他做到了。

    “殿下对拒北王世子还真是一片痴情啊!”

    一旁,小太监见状,不由内心复杂。

    “岂有此理!”

    正在此时,城下又有一位权贵站了出来,指着姜青玉以及一众安北军大斥道:

    “姜青玉,吾等之子皆因你而死!你非但没有感到一丝羞愧,也不向我们表达一句歉意,反而用他们的尸体来当众折辱我们!”

    “你良心何在?”

    “莫非让吾等文人双手染上鲜血,让一众外人看着吾等在尸山血海中翻找自己儿子的尸体,便会令你感到痛快么?”

    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立时引来了一众权贵的附和。

    “陆大人所言极是!这里是京城,不是你们姜氏父子的北境,所以请收起你的贼匪脾性!”

    “吾等孩儿在天有灵,若是得知自己死后,尸体被人利用来这般羞辱其父,定然会后悔昨夜拼死保护了你这位拒北王世子!”

    “吾儿因护你而亡,你应该朝吾等下跪致歉才是!”

    “对,跪!”

    “跪!”

    ……

    一位位权贵又恢复了平日里趾高气昂的面目,一张张尖牙利嘴叫嚣着要让姜青玉下跪致歉,引得一众围观的百姓啧啧称奇。

    “这群官老爷们的架子还真大,居然想让拒北王世子下跪?便不怕安北军中有人按捺不住怒意愤然拔刀么?”

    “可我听了他们的对话,认为这位世子殿下的言行的确很过分啊!这群官老爷的儿子为了保护他死了,他不道一句谢致一声歉倒也罢了,反而让做了一辈子文人的官老爷们亲手去尸体堆里翻找自己儿子的尸体!如此贼匪行径,也难怪这群人带着棺材拦在北门哭丧了!”

    “害,你一个卖炊饼的和官老爷们共情什么?这叫恶人还需恶人磨!这群官老爷仗着头上有顶官帽子,平日里在京城无法无天,作恶多端,如果拒北王世子这次入京可以狠狠将这群人整治一番,无论用的什么法子,我都第一个拍手叫好!”

    “唉,难啊!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是一群毒蛇,而且说不定毒蛇背后还有一条真龙……”

    “嘘,住口,你不要命啦!”

    ……

    “……”

    另一侧,姜青玉听着嘈杂的议论声,并未开口,只是冷冷盯着抢先开口的那个权贵。

    他认得此人,正议大夫陆光,官阶四品,是朝中对拒北王府恶意最大的权臣之一,原先只是个并不起眼的七品文散官,但六年前针对拒北王姜秋水在一日内连写了三封奏章,进谏了削减雍州封地、减少北境兵权,以及册立王府次子姜青剑为世子三件事,言辞犀利,从而一举成名。

    尽管当时三封奏章都被景宏评价为华而不实,一笑置之,令陆光很是郁闷,可时任宰相的严回却在私下请他入府下了一局棋,并在半年后将他的官阶提升了一品。

    两年后,又连升两品,任职正议大夫。

    成了正议大夫后,陆光行事张扬,并变本加厉地在朝堂上针对拒北王府,即使这一次姜氏父子借着冬猎大比收服了北狄,他的嘴里仍是吐不出一句好话,还带头写了一封奏章重提削减拒北王封地和兵权一事,并劝谏景宏册封姜青剑为并州别驾,日后顺势晋升刺史,和姜青玉争权夺势,同室操戈!

    今日,和其余权贵不同,陆光带来了三副棺材。

    因为不久前,他将仅有的三个成年儿子全部送入了董深所带的那一支禁卫军中,其中包括了一直以来都被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子!

    三人无一例外,尽皆战死!

    另外……

    姜青玉了解到,陆光还有一个外人不知的秘密——

    此人曾和雍州蒋家的家主蒋禹做了五年同窗。

    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何一直劝谏景宏册封王府次子姜青剑为世子了。

    对于这种卖子求荣的狠人,姜青玉向来是颇为鄙夷的。

    但不得不说,这一类狠人有时候的确能给人带来巨大的麻烦。

    “姜青玉!”

    果不其然,下一瞬,只见陆光不紧不慢地摘下了官帽,脱下了朝服、官靴,将其叠好置于一旁,随后只穿了一袭白色长衫,赤足朝前走去:

    “姜青玉,你不是要吾等亲手去翻找自己的子嗣尸体么?”

    “好,便依你所言!”

    “昨夜一战,全程不足半个时辰,本官三个儿子便尽皆阵亡,今日本官倒是要看看,要花费多久才能将三人尸体全部寻到!”

    陆光回身朝着一众权贵作揖行礼,又道:

    “诸位,请派人去将所有府上挂白的同僚请来北门,并告知他们,拒北王世子已经将吾等子嗣的尸体带回来了,不过他存心刁难,要亲眼看着吾等亲手翻找尸体。”

    “如此也好,吾等便在北门外一一上前寻尸。”

    “不过,本官还有一个问题……”

    他又看向姜青玉,质问道:

    “在一千具禁卫军尸体全部被人认领走之前,相信世子殿下应该也无颜先行入京吧?”

    此言一出。

    所有权贵皆是微微一怔,继而很有默契地会心一笑。

    他们都理解陆光此举的用意了。

    一千具禁卫军尸体,让人一个个上去翻找,少说也得耗上数日数夜。

    他们这群地头蛇自然是耗得起的,可姜青玉不一样。

    一介世子,奉旨入京,最后却因为收尸一事被挡在京城外,数日数夜不得入内。

    此事一旦传出,对姜氏父子的名望肯定是一大打击,而他们作为参与者也定会声名迭起,受到景宏重用,升官加爵!

    这一刻,所有人都望着姜青玉,猜测这位新晋世子会作何回应。

    尸体是他带来的,翻找尸体也是他提出的,假若此时让步,那可真是有些丢脸了。

    但显然姜青玉不会让步。

    只见他一脸平静,澹澹说了句:

    “那是自然。”

    “我会等诸位大人将尸体都认领回去之后再入城。”

    他停顿了一下,又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强调了一声:

    “不过,不只是你们的子嗣,而是每一具尸体!”

    可惜陆光并没有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否则定然会慎重考虑第一个站出来翻找尸体。

    “如此甚好!”

    听到回应后,他脸色肃然,开始赤着双足朝前走去。

    由于眼下是寒冬,而这位正议大夫本身只是个武学修为并不出众的文人,所以没走几步他的双足便被冻得通红。

    但他没有因此表现出一丝痛苦,只是在众人注视下徐徐往前走去。

    姜青玉立于马车上,轻轻抬手。

    顿时,挡在前方的安北军将士齐齐侧身移步,为陆光让开了一条路。

    陆光也不畏惧,径直沿着安北军让出的小路朝前走去,一步未停。

    一众权贵望着这一幕,为其提心吊胆的同时,也在暗暗钦佩不已,自叹弗如。

    此时,在陆光两侧全是安北军,任何一人忍不住拔刀,都可以将其人头分离!

    可陆光却神态从容,步伐平稳,似乎笃定了这群人不敢拔刀杀了自己。

    哪怕他们中有不少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愤怒和凶狠,似是一头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可见这位将三个儿子全部送入禁卫军送死的正议大夫真的是个狠人。

    “怎么老是这姓陆的出风头?”

    礼部侍郎靳闲见到这一幕,不由在心中生出了几分妒忌。

    可一想到要亲手在上千具尸体中翻找,他又觉得有几分自愧不如。

    “真要一个个上前寻找么?”

    他紧盯着已经走到一匹战马前的陆光,又瞥了一眼战马上的四具血淋淋的禁卫军尸体,下意识双腿发软,往后缩了半步。

    与之表现截然相反的是,陆光背对众人,伸出双手用衣袖认真擦拭着一具尸体的脸颊。

    待到擦去血污后,再辨认其面目,确定不是自己子嗣,便朝其低头鞠躬,默哀片刻,再接着换下一人。

    一人,二人,三人……

    陆光很有耐心,也很有胆魄,孑然一身在上千具尸体中翻找,身子不曾颤抖一分,也不曾表现出一分疲倦。

    终于,在历经半个时辰,翻找了近百具尸体后。

    他终于寻到了第一具自己子嗣的尸体。

    那是一个面容青涩的男子,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死前脸上挂着稚嫩的笑容。

    他的致命伤在背部,似乎是还在与人谈笑风生时被人从背后袭击,一刀捅穿并搅碎了心脏,立时毙命。

    “彦儿……”

    陆光双手捧着孩子的脸颊,先是愣在原地,下一刻又老泪纵横:

    “彦儿,爹来带你,带你回家了。”

    说罢,陆光吃力地将尸体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并背在身上,又回头转身,艰难地往北门一步步走去。

    姜青玉的目光一直在此人身上。

    阵亡儿子的尸体压弯了陆光的腰,一袭白衫被血染红,双足冻得淤青,看上去有几分落魄可怜。

    由于尸体早已僵硬,所以陆光背上尸体的姿势有一点怪异,显得他背人的动作不是很协调,甚至有一些好笑。

    可没有一人会笑话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默默看着陆光将儿子的尸体背到北门,眼神显露同情。

    唯有陆家的几个妇人在大哭不止。

    “哭什么!”

    陆光亲手将尸体置于棺材内,随后朝着几个妇人怒目而视:

    “不许哭!彦儿是楚国的英雄,他死的荣耀,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说着,他又再次回头转身,往安北军所在的位置走去。

    因为除了陆彦外,他还有两个儿子没有找到。

    “陆大人……”

    有人忍不住上前劝阻:

    “要不算了吧,我怕您……撑不下去。”

    也有人朝着姜青玉愤然质问道:

    “世子殿下,这下您满意了么?”

    姜青玉没有理会那人,只是看向陆光,语气冷澹地问道:

    “陆大人,还能继续么?”

    陆光点了点头,推开了劝阻的那人,一脸决然:

    “放心,本官撑得住!”

    “今日纵是冻死累死,本官也得将三个儿子全部寻到,收敛入馆!”

    他的本意是将姜青玉一行人拦在北门之外,眼下正是拖延时间、打击姜氏父子名望的好机会,又岂可主动放弃?

    ……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陆光都在众人注视下翻寻尸体,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只找了不到三百具便找齐了三个儿子的尸体。

    不过有人却是注意到,姜青玉偷偷打了个手势,令麾下之人暗自驱赶战马,调换了一些尸体的位置,所以才让陆光那么快找齐了尸体。

    一众权贵都认为,这是拒北王世子服软的表现。

    与此同时。

    北门发生的事情传至整个京城,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正在府上哭丧的权贵们得到同僚的传讯,也都闻声赶来,想要为阻拦世子入京出一份力。

    “咳,咳……”

    此刻,将三位儿子尸体尽数收敛入棺的陆光终是再也撑不住了,面色惨白,扶着棺木狂吐不止。

    他的双足冻得发紫发肿,失去了知觉,一袭白衫成了红衣,身上满是一阵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全然不复往日一尘不染的形象!

    “这,这下……”

    “世子殿下应该痛快了吧?”

    陆光惨然一笑,同时扫了一圈周围人,见包括一众百姓甚至五百安北军在内,所有人都对自己表露出了同情、不忍和钦佩。

    于是他预见了,今日之后,自己定将平步青云,在朝中地位节节攀升!

    “下一个,谁去?”

    陆光看向一众权贵。

    话音落下,便立即有人争前恐后地回应道:

    “我,我去!”

    “我去!”

    “还是我去吧,可不能让北境贼匪小瞧了我们京城文人!”

    ……

    这是个难得的一举成名以及向景宏表达忠诚的机会,权贵们并非愚笨之人,自然懂得牢牢把握。

    陆光见到这一幕,满是欣慰。

    今日,他的表现可以算是完美无缺了。

    接下来,只需在一旁候着,便可坐视拒北王府一行人声败名裂。

    然而……

    正当陆光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之时,耳旁却突然响起了姜青玉冷冷的声音:

    “诸位大人不必争抢,且在一旁排队候着便是!”

    “不过眼下还没轮到下一人呢!”

    “陆大人……”

    “您是不是忘了,除了三位子嗣外,还有七具尸体也应该由你来收呢?”

第二百九十章 装晕的陆光

    姜青玉的话音落下,众人不由微微一怔。

    还有七具尸体应由陆光去收?

    可陆光分明只有三位成年子嗣啊!

    难不成这位正议大夫还有什么私生子或是子侄辈的人也在这一支禁卫军中?

    “姜青玉!你欺人太甚!”

    一位权贵忍不住站出来道:

    “陆大人都已成这副样子了,你还不够满意么?还要羞辱他?”

    “哪有什么另外的七具尸体!本官看你是想将陆大人活活冻死才是!”

    另一位新赶来的权贵也义愤填膺道:

    “北境贼匪,你这一次入京,害死了一千禁卫军还不够,还准备再害死一千个朝廷命官么?”

    “听说安北军中的不少将军有个另类的嗜好,喜欢在打了胜仗后将敌人头颅砍下来,堆垒成山,并邀请同僚前来观赏!”

    “莫非今日,你也想用吾等的头颅在北门垒一座山?”

    礼部侍郎靳闲同样冷哼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姜氏父子,果真包藏祸心!”

    “陆大人,我扶你去一旁歇息,不必理会此人的胡言乱语!”

    说罢,他第一个上前搀住了陆光。

    可在碰到对方身体的一瞬间,靳闲却发现了不对劲——

    陆光浑身不断颤抖,似是冻得哆嗦,可额上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靳闲以为对方是受寒病了,正想关切几句,却见陆光身子一软,竟是直接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陆大人,陆大人?”

    靳闲吓了一跳,赶忙朝四周喊道:

    “来人啊,陆大人病倒了!赶紧将人带回府里休养,找个医师看一下!”

    下一瞬。

    他又恶狠狠瞪了姜青玉一眼:

    “这下你满意了么?”

    一时,诸多权贵都对姜青玉开始恶语相向:

    “北境贼匪,若是陆大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便等着百官血书,让你入不了京,坐不稳世子之位吧!”

    “还不赶紧下来道歉,朝棺材磕头赔罪!”

    “上一次姜秋水入京,在朝堂上拔剑砍断了柴大人的一条胳膊,令金殿染血,这一次其子入京更是变本加厉,居然让京中百官尽皆丧子,一夜之间,全城权贵府上无一不挂满了缟素!”

    “姜氏父子,皆是窃国大寇,每一次入京都会掀起腥风血雨,令整个京城都不得安宁!也就是当今陛下过于仁慈,否则姜氏一脉早该被灭族了才是!”

    “等寻到吾儿尸体,本官便回去起草奏章,劝谏陛下切不可再养虎为患!”

    ……

    姜青玉立于马车上,冷眼望着百官,脸上不见一丝慌乱,反而充斥着浓浓的戏谑。

    其余人也许不清楚,但他却是心如明镜。

    陆光哪是什么冻伤病倒了,分明是听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不知所措,所以才假装晕了,想要以这种方式来躲过一劫!

    身侧,充当车夫的姜山见状,不由喟叹一声:

    “还未入京,便吸引了百官仇恨,这一点公子和王爷倒是如出一辙。”

    “记得当年王爷率军击败柯图察、打下幽州后,奉旨入京述职之时,也是遭到了百官的口诛笔伐。”

    “当时还发生了一件事,朝堂上的老臣们有一种声音,认为陛下应该下令让王爷杀了柯图察,并屠灭整个羌族,不分军民,不分男女,不分老幼,尽皆处以死刑,以绝后患!再从中原迁入五十万百姓,不出二十年,幽州便可百废俱兴,彻底纳入我楚国疆土,永不反叛!”

    “但那样一来,做刽子手的王爷,便会被冠上‘人屠’之名!”

    姜青玉冷笑不止。

    在战场上兵刃相接,杀人多只会引来称颂,可一旦把屠刀伸向了无辜的百姓,即使是异族,也会为人所不齿,在史书上留下恶名!

    他父王当时若是这般做了,且不说屠杀整个羌族会付出多大的代价,自身名望受损,在民间口碑下滑,日后景宏还有可能因为此事寻拒北王府的麻烦,甚至为他带去杀身灭门之祸!

    “这群老臣,活了大半辈子最惜名节,自身不肯做出屠戮百姓之事,便想脏了我父王的手,真是可笑至极!”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

    “百官拦在金殿门口,不让父王进殿,几个老不死带着百官喋喋不休甚是吵闹,父王觉得聒噪,便拔出佩剑,砍了当时任职太中大夫的柴新的一条胳膊!”

    “百官吓得大惊失色,禁卫军上前将父王团团围住,正在这时,陛下从金殿中走出,从父王手中拿走佩剑并丢在地上,随后搂住父王的肩膀往外走去,去了御花园的院子里煮酒下棋,整个过程全然没有去理会几个老臣、一众百官以及那个断了一条臂膀的柴新大人!”

    姜山微微颔首:

    “陛下对王爷的确宠爱有加,这也是让一众百官眼红不已的地方。”

    姜青玉轻笑一声:

    “可当父王离京的半个月后,景宏又拟了一道圣旨,令柴新北上幽州,上任刺史之位!”

    “这刺史之位一坐,便一直坐到了现在!”

    “由此可见,咱们这位陛下对父王还是有颇多忌惮的,否则也不会将这么一枚钉子早早嵌在幽州!”

    “……”

    姜山沉默不语。

    景宏嵌入北境的钉子又何止柴新一人?

    近二十几年来,北境官场以及军部的中高层内部,景宏明里暗里塞了不下三十人!

    其中大部分是借着雍州蒋家的手塞进来的,企图扶持王府次子姜青剑承袭王位。

    但这群人怎么也没料到最后世子之位会被一直以来都不被人看好的四公子姜青玉抢了去,更没料到景宏似是早就看出了此子是在藏拙一般,居然会早早拟好圣旨,提前选定了对方做拒北王世子!

    “我现在反正是摸不清咱们这位陛下的态度了。”

    姜山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唏嘘道:

    “他提前拟好圣旨,应是对公子有几分期许才是,可眼下却在吾等入京之时闹了这么一出,也不知只是想考验一二,还是存心刁难,想寻个借口削藩!”

    姜青玉没有回应。

    因为正在此时,“晕倒”的正议大夫陆光已经在礼部侍郎靳闲以及几个杂役的搀扶下走进了北门,似是要立即回府歇息。

    “靳大人!”

    姜青玉突然开口叫住了靳闲:

    “何必带陆大人回府?此地足有上百名官员,莫非没有一人精通医术么?”

    “你带陆大人回去,一路上颠簸,万一让病情加重了怎么办?不如寻一名医术高超的大人先当场诊断一二,向众人告知情况,也好让吾等早日安心啊!”

    “否则……”

    “陆大人这么走了,我会寝食难安的!”

    “你……”

    靳闲回头,一脸怒不可遏:

    “姜青玉,你是怕陆大人病情不重,让你不够痛快吧?”

    “好,本官便寻一人诊断,让世人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的目光在一众权贵里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一位垂垂老矣的句偻官员身上:

    “骆大人!”

    “您老曾在宫里做了三十年的御医,妙手回春,德高望重,便由您来为陆大人诊断一下吧!”

    姓骆的老臣咳嗽两声,点了点头:

    “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他在两位年轻丫鬟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了几人身前,并伸出一只手为陆光把脉。

    “如何?骆大人,我夫君病得可严重?”

    陆光的夫人在一旁焦急问道。

    骆姓老臣微微蹙眉,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答复。

    以他多年的从医经验不难看出,陆光身体没什么大碍,至多是感染了风寒,双足冻伤,再加上操劳过度,所以身子有点虚。

    可从脉象上看,不应晕倒才是!

    因为陆光的脉象不是很平稳,反而很急促,彷佛很是紧张。

    突然间,骆姓老臣又感受到陆光的手臂悄无声息地抬了一下,似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拆穿!

    “陆大人……”

    “是在装晕!”

    骆姓老臣第一时间在内心中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可是他为何要装晕呢?”

    “莫非是被拒北王世子的话吓到了?”

    “方才那人说了还有七具尸体要陆大人去收,可陆大人分明只有三位成年子嗣……”

    “不对!”

    骆姓老臣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瞥了一眼马背上密密麻麻的尸体,浑身陡然一颤。

    除了一千禁卫军的尸体外,姜青玉此行还将一千多具黑衣人的尸体也都带回来了!

    所以,他的言外之意是……

    “可是吾等分明已经毁去了那批下人的容貌,令其身份难以辨明,此子又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查出其中有七人是陆大人派去的?”

    “难不成他手眼通天,已经摸清了这上千黑衣人的所有身份?”

    想到这里,骆姓老臣吓得背后直冒冷汗。

    在这件事中,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死了个庶出的小儿子,和一个后天七品的老仆,比起其余官员,这份投名状的分量轻了不少。

    不过,在今晨得知儿子死讯后,有一个侍妾大闹了许久,令他很是厌烦,若不是爱惜名声,又需要此女在人前哭丧,博取同情,他巴不得立刻一纸休书将这个年老色衰的女人逐出家门。

    “事情有变!连陆大人都想装晕脱身了,我一个官阶不过七品的小喽啰还是不要再掺和了,赶紧寻个机会一起脱身吧!”

    骆姓老臣瞥了一眼正在装晕的陆光,顿时计上心头。

    正在此时,姜青玉冷冷开口了:

    “骆大人,你把了这么久的脉,也该弄清陆大人的状况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把目光集聚在了骆姓老人的身上。

    骆姓老臣扫了周围一眼,同时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诸位大人不必担忧,陆大人病情不重,只是寒气入体再加上过度操劳,所以才扛不住晕了过去,只要老夫带他去医馆休憩几个时辰,再煎几碗药调养一下,不出三日便可恢复如初!”

    说罢,他又喊了一句:

    “来人,搀住陆大人,将他带去老夫的医馆,由老夫亲自去为他取药煎煮!”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杂役上前搀扶。

    但早已看穿一切的姜青玉却并不准备轻易放过二人。

    只见这位拒北王世子冷笑一声,喊住了这一行人:

    “骆大人不必急着走,我还有一件礼物要赠予陆大人呢!”

    “……”

    骆姓老臣闻言,不由浑身一颤。

    一旁,靳闲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姜青玉,你到底还要搞什么把戏?”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妄想拖延时间,加重陆大人的病情么?”

    “什么礼物?我看你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其余权贵也都是一脸不满,朝着姜青玉怒目而视,似是在讨一个解释。

    “呵呵。”

    “这件礼物,很特别呢。”

    姜青玉戏谑一笑,同时抬了抬手。

    下一瞬。

    只见几个安北军将士走到了几匹战马前,从一堆尸体中翻出了七具黑衣人尸体,并将其一一摆到了北门外。

    一众权贵望着这一幕,不少人很是警觉,似是猜测到了什么,不由心上一紧。

    但也有部分人不以为然。

    尽管他们心知肚明,这群黑衣人的真实身份是自己府上的奴仆,一旦真相暴露会为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可这群人在离京前便已被毁去容貌,哪怕姜青玉有什么怀疑,只要自己等人一口咬死不认,便可死无对证!

    “什么意思?”

    “世子殿下搬出刺客尸体,是想侮辱尸体,好让天下人看看得罪你们姜氏父子的下场么?”

    一位权贵冷哼道。

    姜青玉摇了摇头:

    “不。”

    “我只是想为陆大人死去的三个儿子讨个公道罢了。”

    他轻笑一声,又看向了陆光身侧一脸焦急且愤怒的夫人,询问道:

    “敢问夫人,近日陆大人的府上可有仆人走失?”

    这话一出,正被靳闲和骆姓老臣等人搀扶着的本该晕倒的陆光立时浑身一颤,背对姜青玉,偷偷给自己的夫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可惜,那个对真相一无所知的女子并没有领会到,只是冷哼一声,怒斥道:

    “世子殿下这是什么话?”

    “我陆府占地不过一亩,又不是什么深宫大院,哪会有什么仆人走失?”

    “是么?”

    姜青玉微微颔首,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

    下一瞬,只见他又笑着提了个要求:

    “那可否请夫人命人将府上名为陆老六、陆飞、牛湖、牛酒、王船、李小山、李老鬼等七人请来北门,让我问几个问题呢?”

    “当然可以!”

    女子不假思索一口答应,可刚将话说出口,立即又意识到了不对劲,不禁神情一滞。

    似乎从三四日前开始,她便没在府上见到姜青玉口中的七人了!

    七人,七人……

    正在此时,她又见到了被安北军置于地上的七具黑衣人尸体,似是懂了什么,顿时背生冷汗!

    “不,不会吧?”

    她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

    陆光见状,自知再也装不下去了,无奈之下只能睁开双眸,轻叹一声:

    “夫人,你忘了么?”

    “陆老六等人,前几日回乡下探亲去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听说……父王已经想杀此人很久了呢!

    听陆光这么一提醒,女子似是找到了主心骨,稍稍冷静下来,一拍脑袋,抹了把眼泪:

    “瞧我这记性!桓儿一死,我伤心过度,什么事都记不清了!”

    “世子殿下,你也听到了,你口中的那几人都回乡下探亲去了,所以暂时没办法请来北门!”

    一旁,陆光不断咳嗽,装出一副病得很重的样子:

    “世子殿下,可否让陆某先回府歇息?”

    “说实话,初始听闻三位孩儿的死讯之时,陆某对世子殿下是有怨恨的,所以今日才会将棺木横于北门,阻拦你入京!”

    “但在取回三位孩儿的尸体后,方才陆某又想了许多,认为不该将全部怒火倾泻在你的身上。四方边陲,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将士战死,单是安北军,去年便阵亡了两万三千四百六十七人!”

    “都是为了楚国,他们死得,我陆光的儿子自然也死得!”

    “所以……”

    “陆某私以为,今日这一场闹剧应该结束了,我们双方各退一步,省的让外人看了笑话,如何?”

    此言一出,许多人不得其解。

    起初咄咄逼人的陆光为何在这一刻改口要和解?此人对姜氏父子的态度不向来都是欲除之而后快的么?

    他在朝堂上斥责姜氏父子,不曾给自己留下一丝余地,甚至在驿站受袭一事上还将自己仅有的三个成年子嗣全部塞进了那一支赴死的禁卫军中,表明了自己和姜氏父子势不两立的决心!

    可眼下,语气怎么就软下来了呢?

    身侧,搀扶陆光的靳闲和骆姓老臣对视了一眼,心上都有一阵阴霾笼罩。

    不少权贵偷瞄了一眼摆在北门的七具黑衣人尸体,脚步不断悄悄后移,似是意识到事情脱离了掌控,于是抓紧抽身而去。

    但姜青玉显然不会答应和解,也不会放任这群人轻易脱身!

    “各退一步?”

    只见他轻轻摇头:

    “陆大人三位子嗣因公殉职,本世子见死不救,此事摆明了是你占理,为何要退?”

    “难不成……”

    “陆大人心中有鬼么?”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姜青玉冷冷扫了百官一圈。

    只见不少人冷哼一声,侧过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在这件事上,有鬼的又岂止陆光一人!

    一旦这群黑衣人的真实身份曝光于天下,那么他们非但占不到理字,还会背负一个袭扰世子、自导自演欺瞒世人的罪名!

    至于供出幕后主使景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除非他们想被夷九族!

    可不供出来,即使不牵累家人,他们自身定是少不了脱一层皮的,甚至会惹来杀身之祸!

    “他肯定没有证据,只是在吓唬我们!”

    部分官员心存侥幸:

    “所有人都被毁去了容貌,身上也没有携带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品,自他们袭击驿站至今不过八九个时辰,怎么可能全部被人认出身份?”

    “只要我们一口咬定不认识黑衣人,不承认他们是自己府上的奴仆,那么即使对方有所怀疑,拿不出证据,便奈何不了我们!”

    “我们头上皆有官帽,最低者从七品,最高者正四品,我就不信他敢和上百位朝中重臣彻底翻脸!”

    “这次事件的参与者可不仅仅是我们这一群人,陛下、严相、太子殿下甚至皇后娘娘都有牵涉其中!我可不信陛下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这群忠臣被北境贼匪欺负!”

    ……

    “世子殿下,你真的想将局面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么?”

    这一刻,即使是本想抽身而去的陆光也板正了脸,言语之中不乏威胁:

    “这里,可是京城!”

    姜青玉笑了一下:

    “陆大人,我自然知道这里是京城,可这里同时也是楚国疆土,是律法生效的地方!”

    “当今陛下是一位勤政的明君,天子脚下,律法更应森严,这一点,诸位应该比我这位外来者更清楚,不是么?”

    陆光微微一怔。

    天子脚下,律法会更森严么?

    比起青江王景宣治下的青州,城内执法的确严厉了不少,百官行事也收敛了许多,可原因并非是忌惮律法,而是城内官吏太多!

    曾有人说过那么一句话,京城的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十有八九能和某位朝中重臣扯上关系,所以百官不太敢欺压百姓,是为了少招惹麻烦。

    可饶是如此,每日仍有数以百计的民众被权贵欺负,冤屈不但得不到伸张,反而会被人阻截消息,施加报复!

    京城百官,派系杂乱,每日在朝中为了各派利益争吵不休,但在针对底层百姓一事上却是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那便是决不可站在贱民一侧,动摇为官者的利益!

    于是,官官相护的问题,整个楚国之中,属京城最为严重!

    “看样子,世子殿下是准备撕破脸了?”

    陆光微微蹙眉道:

    “奉劝你一句,北境收服北狄,对楚国是一大喜事,但对你姜氏父子而言却未必了!”

    “树大招风!眼下的你应该断尾求生,而不是为了逞一时之气,在这里和吾等针锋相对,拼个你死我活!”

    “今日之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赢了我们又有何用?”

    “世子殿下,请三思而后行!”

    “千万不要捡了芝麻,反倒丢了个西瓜!”

    如果说之前陆光的话说的有几分隐晦的话,那么这一番话已经很明显了。

    他服软了!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却相信姜青玉已经掌握了他们这群权贵和黑衣人之间的主仆关系。

    至于如何掌握……

    那不重要,无论是经花满楼、陨星阁之手调查,还是得到了昨夜撤走的那部分黑衣人的提示,又或是有高人暗中指点,事实便是这位拒北王世子已经有了破局的手段!

    而陆光要做的,便是为对方分析利弊。

    有时候,破局未必是好事,锋芒毕露,刚过易折!

    做个蠢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故意吃下这个亏,才能活得长久。

    陆光自认为是个聪明人,假若换做他是姜青玉,一定会陪所有人演完这一出戏,如此一来,宾主尽欢,事后才能安全离开京城!

    但姜青玉本人却偏要做个蠢人。

    只见这位王府世子轻轻抬手,将七具黑衣人尸体抬到北门的几个安北军将士便将黑衣人脸上的面巾摘了下来。

    顿时,七张血肉模湖的面孔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啊——”

    民众中有胆小的人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了声:

    “那是,那是……”

    “好可怕!”

    “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非但敢藐视皇权,袭击驿站,还事先将自己的容貌毁去,以免死后被人揪出身份……”

    有睿智的人已经猜到了什么:

    “你刚才没听见世子殿下提到的那七个名字么?”

    “七个名字,七具尸体,你的意思是……”

    “怎么可能!陆大人可是死了三个儿子,一面派出自己子嗣保护世子,一面又让府中奴仆假扮贼匪袭击驿站,最后二者都死了个干净……这是正常人能干出的事?”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眼下这架势,十有八九事实便是如此!”

    ……

    百姓们的窃窃私语被一众权贵听在耳里,令他们表情有几分不自然。

    与此同时,姜青玉则是将目光投向了陆光,问询道:

    “陆大人,可需我帮你一一介绍这几位老熟人么?”

    陆光浑身颤抖,不敢去看七人一眼。

    他是一位聪明人,这些年利用皇室对拒北王的倚重和猜忌,说了一些让皇帝景宏不会明面上表示认同但听了内心却很是舒坦的话,以此步步攀升。

    在针对姜氏父子一事上,陆光一直是不遗余力的,反正他身在京城,和北境隔着一个青州或是冀州,即使姜秋水本人听了他的言论后恼羞成怒,也奈何不了自己分毫!

    况且,他只是将景宏不好亲口说出的那些话说出来罢了,姜秋水又不是蠢人,应该明白此事的关键不在于自己,而在于景宏!

    他陆光只是想讨个官做做罢了。

    倘若有一日,姜秋水真的造反成功,那么他陆光必定会第一时间为对方写词着书,歌颂功绩,并以全部笔墨书写景氏一脉的罪行,将景宏描述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君,姜氏父子则是救万民于水火的真龙天子!

    “世子殿下,为何偏要为难吾等微末之人呢?”

    陆光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乞求:

    “今日您若是往后退一步,京城百官都欠您一个人情,日后也会帮您和拒北王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如此不好么?”

    此言一出,其余官员一个个都沉默以对,显然是认同了陆光的说法。

    可姜青玉却是冷笑一声:

    “陆大人,你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不正是想要和我姜氏父子结下仇怨、不死不休么?怎么事到如今,死到临头之时,却不敢大义凛然、从容赴死,反而心生胆怯了呢?”

    “莫非……”

    他停顿了一下,冷冷扫了一圈百官,又以一种充斥着杀气的口吻喝道:

    “你和城内百官密谋,决定调用各自府上的好手组成一支上千人的黑衣人,假扮贼匪袭杀本世子之时,便不曾想过会有事情败露、自己人头落地的一日么?”

    最后半句话落下,北门一片沉寂。

    百官听到“人头落地”四字,皆是眼神惊恐,而他们带来的家卷奴仆也是停下了哭丧,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围观的百姓们听到真相,先是一阵沉默,后又一片哗然。

    “我没听错吧?世子殿下刚刚说了什么?”

    “陆大人他们调用各自府上的高手,集结了上千人,假扮贼匪袭杀世子殿下?”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世子殿下刚刚立下开疆拓土之功,是楚国的大功臣,眼下又正值对方奉旨入京之时,他们不出城为其接风洗尘倒也罢了,反而合谋杀人,这,这……”

    “我有点搞不清状况,既是要行刺世子,那么将自己的子嗣塞进董深统领的麾下应该是为了里应外合吧,那怎么最后反倒是死了一千禁卫军和近千黑衣人,而安北军却一个都没阵亡呢?难不成安北军真有那么骁勇,可以以一当十么?”

    “你方才没听么?是禁卫军和黑衣人厮杀在了一起,最后两败俱伤,世子殿下带着安北军在一旁作壁上观呢!”

    “那我就更不能理解了,如果黑衣人是诸位大人府上的,为何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说实话,我也不懂。”

    ……

    正当百姓议论纷纷之时,姜青玉则是又开口了:

    “诸位大人,尔等是文臣,按照律法不可豢养私兵,更不可插手军中事务,可你们却调集了上千私兵袭击驿站,行刺本世子,更杀害了一千京城禁卫军!”

    “尽管我不理解你们为何要那么做,也不知道事情的结果是否和你们的初衷相悖,但眼下木已成舟,事实便是……”

    “是你们下令派出的奴仆,杀死了你们的子嗣!”

    “是你们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子嗣!”

    “同时,这一切罪行,也将害死你们自己!”

    听到这一番杀气腾腾的话后,所有权贵都不免感到心惊胆战。

    有人嘴硬道:

    “姜青玉,休要血口喷人!”

    “我们根本不认识这群黑衣人!你可别以为胡乱说几个吾等府上奴仆的名字,再拉出几具毁去容貌的尸体,便可污蔑吾等和贼匪勾结!”

    “做事,要讲证据!”

    “无凭无据,我们将对簿朝堂,让陛下主持公道!”

    “对,让陛下亲自主持公道!”

    ……

    一众权贵都将景宏当做了救命稻草。

    这一刻,他们已经相信姜青玉至少掌握部分证据,可以证明这群黑衣人是朝中百官府上的奴仆,可仅凭这一点,显然不足以将他们所有人都置于死地!

    奴仆可以是潜伏在自己府上的奸细,并非听命于自己,这一次出城袭击驿站、行刺姜青玉也是另有主使,自己等人对此一概不知!

    只要他们失口否认,那么事情闹到景宏面前,相信对方念在群臣忠心一片的份上,定会竭力保住自己等人!

    但权贵们似乎高估了自己在景宏心中的分量。

    因为下一瞬。

    只见北门城头上倏然出现了一个锦衣官服的人影,和景漓并肩而立。

    “义父?”

    小太监严高见到来人,忍不住唤了一声。

    那人正是大宦官严松鱼。

    严松鱼表情凝重,一手捧着一卷圣旨,一手捧着一口剑。

    他先是略带几分狐疑地扫了一眼姜青玉周围,似是在找寻什么人,在一无所获后又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命拒北王世子姜青玉全权负责调查禁卫军受袭一事,并赐王剑一口,凡是牵扯其中的官员,只要官阶在三品之下,皆可先斩后奏!”

    话音落下,只见姜青玉一脸戏谑地把目光放在了正议大夫陆光身上。

    听说……

    父王已经想杀此人很久了呢!

第二百九十二章 怎么可能?他才十九岁啊!

    赐王剑一口,对三品以下的官员享有先斩后奏之权?

    陛下这是……

    疯了么?

    当大宦官严松鱼出现在城头之上并宣读完圣旨的时候,所有权贵都彷佛遭到了晴天霹雳一样,满脸的不敢置信与绝望!

    “让拒北王世子全权调查此事,还赐予其先斩后奏之权?那不是摆明了放弃吾等么?”

    “陛下这是听了哪位奸臣的蛊惑,怎会做出这等不明智的举动?”

    “严相呢?皇后娘娘呢?怎么不劝阻一下?”

    “朝中百官,心思各异,不乏勾结外族、和拒北王府有书信往来,或是与前朝余孽有牵扯之人,但今日现身北门哭丧的这一批官员可是经得起考验的忠臣!陛下放弃吾等,便不怕朝野被奸人所占、江山易主么?”

    “不行,本官要入宫面见陛下,请他收回成命!”

    “我也去!断然不可让北境贼匪执掌先斩后奏之权,否则整个京城将鸡犬不宁!”

    ……

    一众权贵表现得义愤填膺,同时悄然往后退去,全然不顾自己阵亡儿子的尸体还没收入棺中。

    先前不少人一直保持冷静,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背后站着景宏,且坚信对方在试探了忠诚后会更加信任和重用自己等人,所以才肆无忌惮,可眼下严松鱼的现身相当于在他们头上泼了盆冷水,让他们清醒认识到三品以下的官员在景宏眼中只是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尽管不知景宏在下一盘什么样的大棋,但这群官员显然不想为了景氏一脉的宏图伟业献出自己的性命。

    可正当官员们往后移步之时,却有一队穿着明亮甲胃,手持锋锐军弩以及出鞘刀剑的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薛防及其麾下负责把守北门的禁卫军。

    正议大夫陆光和礼部侍郎靳闲停下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内心皆是暗道不妙。

    尽管此地只有不足两千的禁卫军,数目不算多,倘若百官命令府上的杂役一齐冲杀,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可那样一来,自己等人事后必定会被清算,甚至株连九族!

    因为他们和薛防无冤无仇,甚至还有几分官场上的交情,可对方却摆出拼死拦路的架势,显然是奉了严松鱼带来的景宏之令。

    况且……

    身为四品官员,陆光和靳闲都曾听闻一个传说,京城四方城门,皆有一头开国皇帝景炀豢养的真龙坐镇,哪怕超脱皇权的摘星存在也不敢在城门放肆!

    所以,硬闯肯定是行不通的。

    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薛统领,你这是做什么?”

    靳闲上前一步,蹙眉道:

    “你要阻拦百官去见陛下么?”

    薛防一言不发,只是抽出腰间长剑,在脚前划了一条长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越此线者,别怪他下手无情。

    “薛统领!”

    陆光苦笑一声:

    “陛下一时湖涂,居然赐予北境贼匪一口王剑!”

    “你也见到了,今日拒北王世子对吾等咄咄逼人,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真让他拿到了王剑,北门定然会血流成河!”

    “到时候,京城百官被拒北王世子屠戮一空!此事一旦传出去,皇室岂不成了个笑话?皇权威严荡然无存,拒北王府声望节节攀升,君非君,臣非臣,国将不国,你我皆是罪人!”

    一旁,靳闲也附和道:

    “薛统领,让我们见一见陛下吧!”

    “臣子有罪,应由陛下下旨赐死!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吾等皆可接下,死也会含笑九泉!可他姜青玉又算什么人物,凭什么替陛下执掌杀伐,以正律法?”

    “一个异姓王世子而已,官阶不入流,换作平日连上朝面圣的资格都没有,吾等之中不乏四五品的朝中重臣,死于其手,必然羞愤难当、不肯瞑目!”

    “……”

    薛防无言以对。

    他原本也以为自己今日会和姜青玉及其麾下一行安北军大打出手,所以早早做好了准备,凌晨从家中出发任职前便向几位妻妾交代了后事,还给兄长写了封绝笔书,不想严松鱼现身后却让他带人帮着姜青玉拦住一众权贵。

    真是荒唐又可笑!

    尽管作为一个武将,薛防看不惯陆光、靳闲等许多文臣的作派,可不得不说,正是这几个最让人厌烦的文人,在拥护皇权上表现得最为不遗余力,哪怕其中有部分人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在忠君一事上却是无可挑剔的。

    否则也不会亲手把自己儿子塞入董深的麾下,以其子之死明志!

    所以薛防认为,聚集在北门的官员有罪,但罪不至死。

    而皇帝景宏赐予姜青玉先斩后奏之权,任由对方屠戮百官,更是令人寒心!

    不过,他只是个禁卫军统领,根本干涉不了什么,只能奉命行事。

    “抱歉了,诸位大人。”

    薛防瞥了一眼城头上的大宦官严松鱼,随后又给了一众权贵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此事我做不了主。”

    陆光等人闻言,立即把目光投向了严松鱼,哀求道:

    “严公公,请给我们一个入宫面圣的机会吧!”

    “吾等宁可一头撞死在金殿之上,也不要死于北境贼匪的剑下!”

    “他姜青玉有什么资格审判我?换他爹姜秋水来还差不多!”

    ……

    城头上,严松鱼冷冷扫了众人一眼:

    “诸位大人,陛下昨夜批阅了一整夜的奏章,眼下正在休憩,不便见客。”

    “汝等若有什么冤屈,大可现在说出,有老奴在,相信姜世子是不敢胡作非为的!”

    姜青玉牵着丫头小满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笑吟吟应了一声:

    “那是自然,吾等皆是楚臣,问罪行刑都会依照律法从严处置!”

    “……”

    一众权贵浑身颤抖。

    依照律法?

    眼下这位拒北王世子摆明了已经掌握了黑衣人是他们府上奴仆的证据,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让他们所有人都脱上一层皮!

    豢养私兵,袭杀王府世子以及禁卫军,这更是不可饶恕的罪名,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株连九族!

    可这事分明是皇帝景宏在幕后主使啊!

    既是要试探他们的忠诚,为何最后又将屠刀送到姜青玉的手上,任其屠戮忠臣?

    他们想不通!

    但事已至此,一众权贵也只能设法自寻活路,至于供出幕后主使,将事情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那是断然不敢的。

    京城十大宦官中排名第二的严松鱼正在城头上监视着,若有人说错一个字,只怕下一瞬便会头身分离,死后还会被清算九族!

    “看来今日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叹气开口的人是个相貌堂堂的八字须中年男子,名为谢令,官职是正四品的中书侍郎。

    年轻时他曾是个闻名京城的美男子,且是严相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后来入赘相府,娶了严相的大女儿为妻。

    谢令清楚记得,在妻子生出长子后的第二日,严相找自己夜谈,劝他另娶几房妻妾,多生几个儿女。

    起初他不解其意,还为此和妻子闹了别扭,不过师命难违,他最后还是娶了几个身家清白的女子做妾,生了几个庶子庶女,但他也很有分寸,一旦小妾诞下子女,便不再碰其身子,以免正妻争风吃醋。

    直到前几日……

    他才后知后觉,严相的用心良苦。

    为了以示忠心,他将除了和正妻所生的两个儿子外,剩下的两个成年子嗣都塞进了董深的那一支禁卫军中。

    尽管丧子之痛让他一度悲痛难忍,但相较于两个嫡子,只死两个庶子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谢令怎么也想不到,哪怕最后已经死了两个儿子,景宏也仍是选择了牺牲自己!

    “陛下……”

    “臣等莫非就那么让您生厌么?”

    这一刻,谢令已经感知到有不少权贵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希冀他可以站出来,以严相得意门生以及女婿的身份为众人谋一条生路。

    但谢令却无能无力。

    眼下他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帮得了众人?若是言语有失,再将身为宰相的岳父严回拉下水,那他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朝堂上,严回尽管是景宏深以信赖的权臣,但身后却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等其犯错,再夺其位!

    谢令相信,以岳父严回的老谋深算,十有八九已经猜到了皇帝会放弃这一批守着位子不干正事的文官,可他这半月来一直不曾提点自己,那就说明他认为以他现在的身份不便于拉自己一把,否则不但会被政敌攻讦,也会引起皇帝本人的不快。

    “连岳父大人都放弃了我,呵呵,谢某这大半辈子活的倒是窝囊!”

    他扫了一圈周围,又在心中喟叹道:

    “我早该意识到了,今日来北门的百官,无一例外皆是三品之下,且徒有虚名,在朝中没什么大作为。即使是陆光、靳闲之流,也都是空有才学,不曾用于正途!”

    “对陛下而言,谄媚的臣子多如牛毛,杀了一批,无需三五日便可换上另一批,但有真才实学、为社稷出谋献策者,才是肱股之臣,是楚国的中流砥柱,不可轻言放弃!”

    “我谢令空活了五十三载,外人羡我有一副好皮囊,入赘相府,平步青云,可在陛下眼中,我不过是他用来拉拢、试探岳父的棋子罢了。”

    谢令望了内城一眼,又悄然伸手握住了身侧的妻子,问道:

    “小茹,你怕死么?”

    那位面容温婉的女子轻轻摇头:

    “夫君,以往我每次闯了祸事,爹爹都会为我摆平,有一次年少时在城外不小心顶撞了那时还是皇子的青江王,险些被掳进宫中辱了身子,还是爹爹亲自来到在城门口将其拦住,只身布衣,仅凭一番严厉言辞便将我救下!”

    “后来与你成了亲后,爹爹便管我少了,但前年元宵灯会上,慕容家的小公主羞辱你不学无术,空占四品官位,数年政绩却不如一个七八品的县城小官,有辱相府门风!我忍不住便与其争了几句,却不想被宫中的几位娘娘联合责骂,甚是委屈。”

    “不过后来我听说,爹爹入宫和陛下谈了一夜,第二日那几个娘娘中便有二人被打入了冷宫。”

    “夫君,爹爹其实一直都很护我。”

    “但我知道,这一次,爹爹应该是不会救你我二人了。”

    谢令愧疚一叹:

    “是我没用。”

    “娶了你,却护不住你。”

    “倘若我有一身真才实学,出口便是治国安邦之策,那么你我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下场。”

    女子低头一叹,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夫君何故出此言?”

    “你我夫妻一场,我还不了解你么?能被我爹爹看中的,又岂会是庸才?你这数十年来一直藏拙,装作不学无术,和陆光、靳闲之辈同流合污,不正是为了减少陛下对相府的猜忌,好让爹爹坐稳宰相之位么?”

    “今日,那拒北王世子若是大开杀戒,你我死于其剑下,那么爹爹将和拒北王府结下丧女丧婿之仇,陛下必将对其更为信赖,这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了。”

    “更何况,你我的两个儿子,匡儿和成儿早在两年前便被爹爹劝去南方从了军,两个女儿又早已嫁做人妇,不必陪着我们一并丢命,更是让我了无牵挂了。”

    “只是……”

    “我一介女子,死不足惜,可夫君一身才学还未得以施展便早早丧命,实在过于可惜!”

    “……”

    谢令一言不发。

    就这样死了,他自是不甘心的。

    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到什么破局之策。

    “现在只能看那位世子大人是如何想的了。”

    他将目光放在姜青玉身上。

    只见此时,小太监严高已经捧着圣旨和王剑来到这位拒北王世子身前。

    姜青玉伸出双手,一手握住圣旨,一手拔出王剑。

    锵——

    剑鸣不止。

    剑光清冷如月,寒彻刺骨,三尺青芒映得脚下白雪一片清亮。

    “好剑。”

    姜青玉忍不住赞叹道。

    此剑品阶,只怕不下于他的朔月、王权二剑。

    小太监严高偷瞄了一眼对方样貌,低头提醒道:

    “世子殿下,陛下有吩咐,这一口王剑只借你半日,用后需得归还。”

    “另外,此剑只许您亲自使用,不可假借他人之手行使先斩后奏之权!”

    姜青玉微微颔首。

    听说楚国皇室有数口王剑,每一次赐下王剑,都代表着赐下了先斩后奏之权,但这权力自然不可能肆意滥用,否则皇权威严何在?

    所以,每一个拿到王剑的臣子,都只能自己使用王剑,且需在一定期限内归还。

    “半日,足够了。”

    姜青玉握住王剑,一步步朝北门走去,在走到小太监身侧时又顿了一步,问道:

    “这一段时日,立春姐在宫中可曾受到了什么欺负?”

    “这群官员中,可有她想杀之人?”

    小太监微微一怔,低头道:

    “世子殿下说的是景漓殿下吧?景漓殿下在宫中不曾受到什么欺负,不过……”

    “就在方才,您即将入城之时,殿下开口让百官滚到一旁让开城门,却无一人听从。”

    姜青玉微微颔首:

    “我懂了。”

    说罢,他放下丫鬟小满的手,提剑一人向前走去。

    小太监严高有点不解,他看得出来,这位拒北王世子的武学修为仅是后天六七品左右,以这等修为,再加上王剑,杀上百十人应是不难。

    可在场权贵,加上家卷奴仆,又何止一二千人?

    仅凭他一人,杀得完么?

    严高下意识看了伫立在原地的丫鬟小满一眼,却见对方笑吟吟望着自己,自言自语了一句:

    “看来立春姐记牢了我的劝戒,一来便和宫中的小太监打好关系了!”

    “……”

    严高无言以对。

    为何此女一点都不担忧她的主子?

    在情报里,姜青玉也不是什么身先士卒的悍将啊?

    此时,一众权贵见到姜青玉孤身一人走向北门,也皆是一脸惊愕:

    “他要做什么?”

    “和解么?”

    “还是说,他准备凭自己一人便想杀了我们全部?”

    “简直是个疯子!不过……对我们而言却是一桩好事!”

    “这是个好机会,老穆,你是后天十品,赶紧上去杀了他,事后倘若你被追究责任死了,你的妻儿我会好生抚养!”

    “老花,你也去!只要杀了这个拒北王世子,那么我们所有人便都有活路了!”

    “哈哈,想不到姜秋水英明一世,却生了这么个蠢儿子,连后天八九品都不是,便敢一人杀向数千人!”

    “快,动手,杀了他!”

    ……

    一众权贵眼神交流,纷纷派出了各自府上的好手徐徐上前将姜青玉围住,企图将其毙命!

    就连本以为生路已断的中书侍郎谢令都忍不住看向了自己府上的老管家——

    那个奉了岳父严回之令,二十多年前便和自己妻子一起来到自己府上的先天一品命星境高手。

    也是在场权贵一方中,唯三的先天高手!

    “复叔……”

    谢令唤了一声。

    但老管家却是微微蹙眉,一动不动,似是不肯听谢令的命令。

    他出手固然可以轻易杀了姜青玉,可那样一来,相府在此事上可就牵扯太深了!

    这不是严相希望见到的。

    “复叔……”

    一旁的女子又唤了一声。

    听到女子声音,老管家脸上浮现一抹无奈:

    “唉……”

    这个从小被他看着长大的女子,被他视为亲女,她的乞求,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啊!

    “罢了,便舍了我一条老命,为小姐和姑爷争一条活路吧。”

    老管家握住藏在袖间的一口匕首,句偻着身子,终于迈动了脚步。

    可下一瞬,他又忽而停下。

    因为他感受到前方不远处,有一股气息正在勐然攀升,一路从后天七品攀升到了后天十品,并且还在不断增强!

    老管家下意识抬头寻找那人,随后双眸陡然一缩,盯住了那个一脸戏谑的提剑少年,不敢置信道:

    “怎,怎么可能?”

    “他才十九岁啊!”

第二百九十三章 修为起伏不定的姜青玉

    京城北门。

    当那一袭白衣迎着众多身手不俗的奴仆提剑而上之时,不但是一众权贵,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疯了!

    即使是五百安北军都不由心上一紧,下意识迈步上前护卫。

    但却被姜琅琊伸手拦住。

    绿绮、独幽二女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一人握住朔月剑,一人握住王权剑,来到了小满身侧,眼神询问其意见。

    但小满只是俏皮一笑,朝二人不着痕迹地摇了下头,示意她们自家公子一人足以应付一切。

    二女见状,一脸狐疑。

    自冬猎大比初始,她们便一直伴随姜青玉左右,对于这位病公子的情况再是清楚不过。

    她们承认这位主子是一个擅长谋略的奇才,但在武学上的表现只能算是平平无奇罢了,而且传闻对方近二十年来一直在紫烟院中不曾外出,北行一路上也不见其出手杀人,想来应该不会有多少搏杀经验。

    她们这一行人都是依附这位世子殿下而生的,万一对方出了什么差池,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倘若非要有人涉险,那也不该是姜青玉!

    除非五百安北军甚至姜琅琊等人全死完了。

    这一点,相信小满也心知肚明。

    可她仍是任由姜青玉一人提剑上前,去面对数百位杀气腾腾的奴仆,脸上不见一丝担忧。

    真是让人费解!

    但二女并未坚持上前护卫,这不但是对小满的信任,更是对那位一直以来都逢凶化吉、似乎事事都在掌控的主子的信任!

    既是对方不曾唤人护卫,那么应是有着十足的把握才是。

    同一时间。

    小满则是盯住了那一袭白衣,满脸笑意,耳旁回荡着自家公子迈步前留下的一句话:

    “丫头,我顿悟先天了。”

    ……

    哒,哒,哒……

    姜青玉的脚步声很轻,并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个深深的足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什么踏雪无痕的江湖高手。

    当然,在场也不会有人将一个年仅十九岁的人视为一个以一当千的高手。

    因为即使是被誉为数十年来天赋最为恐怖的拒北王姜秋水和狼王柯图察二人,在这个年纪只怕也杀不尽近千奴仆!

    这一刻,包括大宦官严松鱼在内,所有人都将目光聚集在了他的身上,有好奇,有杀气,有担忧,有嘲讽,也有期盼……

    他们都想看看,拿到王剑之后的姜青玉会如何收场,其自身又会是什么下场。

    唰,唰,唰……

    此时,一个个权贵府上的奴仆在得到了自家主子的重诺后,拔出了藏在身上的短刀匕首,杀气腾腾地冲向了姜青玉。

    “杀!”

    “姜氏父子,楚国祸害,人人得而诛之!”

    “姜贼,吃我一剑!”

    ……

    起初喊杀的只有三五人,后来有人带头之后,又有了更多人加入,于是眨眼后便有上百人往北冲去。

    尽管是文官府上的奴仆,可这群人得到了不少修行资源的倾斜,所以不乏后天八九品的人物,甚至有不少人已经攀至第十品,开始接触到了先天层次。

    至于三个命星境,则是在观望,不肯早早挪步,牵涉其中。

    “京城的官老爷们养尊处优,平日里有禁卫军和鹰犬照顾身家性命,却还怕死的紧,花重金养一群高手,不为保家卫国,不为惩奸除恶,只为了自己外出之时可以肆意的欺男霸女、鱼肉百姓,而不被事后寻仇!”

    面对上百位奴仆的围杀,姜青玉脸上不见一丝慌乱,反而步伐稳健,眼神如刀,口中大义凛然地念念有词道:

    “此地官员数百,家中打手少则五六人,多则三五十人,如此算来,整个京城的官老爷府上少说也有二三万的后天六品之上的精锐!”

    “这二三万人,添在四方边境任何一处战场上,都足以缓解都护府的大部分压力,若是碰上用兵如神者,说不定还能攻入异族,再为楚国夺下一州!”

    “可笑的是,尔等口口声声说忠君爱国,却无一人提议所有官员捐出家中好手,组成一支精锐之军,支援边关!反而将屠刀伸到了刚刚立下开疆拓土之功的本世子以及一众安北军兄弟的面前!”

    “我倒是想问一句,尔等这般作派,是见不得楚国一统天下么?”

    最后一句话落下,所有权贵皆是大惊失色。

    “好一张尖牙利嘴!”

    中书侍郎谢令皱了下眉:

    “姜秋水是个粗人,从不讲理,和他打交道即使讨不了好,但在道义上却很难输,所以他的名望在江湖上好坏参半!平日里我也骂了不少句这位拒北王,但不得不说,我并不认为对方会反,更不认为对方造反可以成功!”

    “可此子不一样。”

    “他生了一张巧言善辩的嘴,倘若让他承袭了王位,愚弄民众,夺取民心,那么楚国江山必将动荡不安!”

    想到这里,谢令再次恳求府上的老管家:

    “复叔,请您亲自出手,务必要将此子毙于北门之外,以免后患无穷!”

    “……”

    名为严复的老管家一言不发,只是看向姜青玉的双眸显露出浓浓的忌惮。

    “复叔?”

    谢令再次唤了一声。

    严复深深皱眉,沉默良久,最后轻叹一口气:

    “姑爷,此事……”

    “仅凭老奴一人,只怕完不成啊!”

    谢令闻言,不禁微微一怔。

    严复早在二十年前武学修为便已臻至命星境巅峰,如今年事已高,气血干涸,实力十不存七,可对上一般的命星境中后期仍可以在二十招内将其制服。

    谢令记得,三年前家中长子在外惹了祸事,引得仇家在花满楼中买凶杀人,那个命星境中期的杀手还没走进后院,便被严复击败打晕!

    这二三十年来,自己也曾碰上许多刺杀,可不论来的是谁,都会被严复轻易解决。

    可这一次,严复却说,他一人杀不了姜青玉。

    为什么?

    莫非这个年仅十九岁的王府世子,要比一尊命星境中后期的精英杀手更难对付么?

    “不,不可能!”

    谢令第一时间便否决了这个猜测。

    “若是此子在不到二十岁便晋入先天,展现出了堪比姜秋水的天赋,那么陛下一定不会容忍他成长下去!”

    “所以……”

    “即使此子真有这等恐怖天赋,也必须一直藏拙,否则只会难以活着离开京城!”

    他看向前方,目光死死锁定那一袭白衣。

    他倒要看看,拒北王一脉中是否真的有一双虎父虎子!

    此时,上百奴仆已经将姜青玉团团围住,有人的匕首已经捅向了他的身体各处要害。

    城头上,景漓见到这一幕,吓得花容失色,赶忙请求严松鱼伸以援手,救下姜青玉。

    但严松鱼却只是背着双手,漠然注视着这一切,似乎并不打算出手。

    城下,权贵们笑声猖獗,眼神狠辣,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百姓们唉声叹气,直言可惜,有人责怪姜青玉过于莽撞,有人则是忧虑拒北王会因此而反。

    五百安北军刀剑锃亮,每一人都竖着耳朵,只等姜琅琊一声令下,便会上前宰割权贵及其家卷奴仆,搭救姜青玉。

    就连姜琅琊都悄然握住了长刀,体内蓄势待发,做好了随时救人的准备。

    然而……

    下一瞬。

    当一位后天八品的奴仆将一口匕首送到姜青玉眼前三寸之时,这位新晋的王府世子终于动了。

    只见他徐徐挥动了一下王剑。

    顿时,一抹金光乍起,似是初升朝阳洒落的晖芒,又似是皇宫大殿内金座之上的男子皇冠上的珠玉光泽,令人忍不住生出臣服之意。

    轰!

    再下一瞬,金色剑芒撞上匕首,如一口金刀将匕首连同那人的身体一并斩得寸寸而断!

    血肉片片落下,触目惊心。

    惨叫声只响了一下,却似是余音绕梁,在众人耳畔回旋不止。

    远远望去,那一袭白衣似是在行凌迟之刑!

    “这……便是王剑么?”

    “代君王断正邪,执刑罚!”

    姜青玉见状不由愣了一下。

    他只是想断了匕首,再给予那人一个痛快,却不想这一口王剑这般诡异,竟似是有自主意识一般,将那人活活凌迟,千刀万剐!

    与此同时。

    第一人的惨状也让剩余冲上来的奴仆吓了一跳,手脚动作不禁慢了好几拍。

    后天八品,在围住姜青玉的上百奴仆中不算弱手,连他都承受不住一剑,那么剩下的人多半也难以逃脱殒命的下场。

    身为卑贱的奴仆,他们并不怕死,可被活活凌迟,死后没落下一具全尸,还是有些让人生惧。

    更何况……

    有几位后天十品、开始接触到先天层次的高手已经觉察到了姜青玉身上的气息正在起伏不定,那种状态似是在突破境界!

    对方的双眸一片清明,气息忽而低落到连后天一品都比不上的凡夫俗子,忽而又高升到稍稍超出后天十品的伪先天层次,甚至更高,像是施了什么幻术一样,令人惊疑。

    然而……

    有几个有幸尝试过晋入先天却最终不幸失败的人见状,却是吓得眼中一缩,不由惊呼道:

    “此子,正在突破先天!”

    他们当年尝试突破先天,也曾进入过这般飘摇不定的状态!

    这像是一场赌斗,假若最终实力定格在十品之上,那么便代表着成功晋入先天,但假若最终实力停滞在了十品之下,那么便代表着晋升失败,轻则负伤,重则走火入魔!

    “他居然选择在这个时间突破先天?”

    “他疯了么?”

    不少人神态惊疑。

    后天入先天,是一个极具危险的过程,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根基受损,以至于将来再也入不了先天!

    常人晋升命星境,要么是寻一个四下无人的静地,备足丹药,做好闭关月余的打算,要么是寻几个信得过的长辈在一旁看护,才敢尝试晋升。

    至于像姜青玉这般在众目睽睽下冲关,以起伏不定的状态和仇家厮杀……

    倒也不少见。

    至少江湖上每年便有类似的人物,只是下场大多凄惨无比,三十个人中都不见得能有一人最后生还,更别提冲关成功了!

    “我记得拒北王世子的武学修为并不出众,在冬猎大比前仅有后天四品,即使是服用了药物,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走完后天十品,并完成晋入先天的积累!”

    一个后天十品的老奴仆低语道:

    “除非……”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藏匿真正的修为!”

    “姜氏父子,果真阴险无比,包藏祸心!”

    另外一人催促道:

    “不管他先前是不是藏拙,我们都不能再等下去了,赶紧一拥而上将他杀了!否则一旦等到他成功晋升命星境,再有王剑加持,只怕几百位官老爷和我们这一群奴才全得死个干净!”

    有人附和道:

    “是啊,咱们赶紧上!”

    “现在他的状态起伏不定,只要寻到他修为弱小的那个契机,便可将其一击毙命!”

    有人担忧道:

    “可那个契机一闪即逝,如何才能寻到?”

    只见第一个开口之人双眸掠过一抹狠辣:

    “很简单!用人命填!”

    “现在开始,谁敢后撤一步,家中男子送去劳役,女子送去青楼!为老爷们壮烈而死者,抚恤丰厚,家中老幼妇孺皆有人养!”

    ……

    “杀!”

    在几个领头人的威逼利诱之下,一众奴仆只能嚷嚷着再度上前冲杀。

    听到几个后天十品奴仆的讲解,他们也算是认识到了,姜青玉眼下的状态很是诡异,修为在凡夫俗子和命星境之间变幻不定,所以他们仍有很大的机会将其杀死,成为功臣!

    几个对自己赌运很有信心的奴仆冲杀在了最前面,眼中满是贪婪和暴虐。

    “呵呵。”

    姜青玉伫立在原地,冷笑不止。

    外人只以为他在晋升先天,状态不定,所以企图用一条条人命堆到他虚弱的时机再下杀手。

    殊不知他眼下的一切全是装出来的。

    什么晋升先天?

    他原本便是一尊摘星啊!

    只要他愿意,一念之间便可让肉身拥有曜日巅峰的修为,并一直保持下去!

    更何况……

    他现身北门时,肉身只有后天七品,所以今日演的也并非是常人所走的肉身十品入先天之路,而是另一条更吓人的路。

    一条铺垫入城后好与范喻进行公平切磋的路。

    于是下一瞬。

    只见姜青玉双眸骤然亮起,手中王剑轻吟,身上释放出一阵让人侧目的浩然正气。

    同时,一道诵书声悠悠响彻北门: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

    城头上。

    一直神情漠然的严松鱼在这一刻终于变色,再也沉不住气了:

    “竟是……荀老先生所着的《天论》!”

    “此子要比其兄更早一步顿悟先天了么?”

    “年仅十九,肉身后天七品,又走了儒门顿悟之路……此子天赋实在太过恐怖,比姜秋水还要胜出几筹!”

    “不行,我必须设法毁了他!”

第二百九十四章 北门外,世子一剑杀百人

    在冬猎一行结束,回到拒北王府后,管家徐二虎赠予姜青玉半部《天论》,作为其新晋世子的贺礼。

    《天论》乃是稷下学宫的祭酒荀老先生所着,本是藏于学宫之中,只有在学试一鸣惊人者或是有突出贡献的讲师才有资格翻阅,据传内含无数浩然正气,可以助人顿悟先天。

    姜青玉不知徐二虎是从何处拿到的半部《天论》原本,但自从拿到手后的那一日起,他便提前做好打算,要借此制造出自己顿悟先天的假象,再以命星境巅峰的修为和范喻完成切磋。

    否则,仅凭他后天七品的肉身,即使有名剑在手,也不可能横跨三个小境界、一个大境界击败对方。

    而眼下,众目睽睽,正是突破的最佳时机!

    “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

    “心居中虚,以治五官,夫是之谓天君。财非其类以养其类,夫是之谓天养。顺其类者谓之福,逆其类者谓之祸……”

    (摘自《天论》,荀子。)

    这一刻,姜青玉微微仰头,双眸灿若星辰,口中不断诵读《天论》,声若钟鼓,振聋发聩!

    伴随着经文声的落下,他浑身开始释放出阵阵浩然正气,头顶赤光,与天上红霞遥相辉映,将其衬托的宛若一尊真正的大儒!

    在其腰间,那块得自泰山学府的凤血玉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从中传出声声低吟,像是有凤凰在高歌,并发出光泽,在其背后形成了一圈凤影。

    “公子……以儒法入先天了?”

    数丈外,小满轻轻摩挲着腰间温热的凰血玉,脸上一片仰慕:

    “真不愧是公子啊!京城的稷下学宫中,成百上千的学子每日鸡鸣时分便起来诵读儒门圣经,每个月都可以得到一众大儒的指教,甚至荀老先生的亲自提点,可笑的是,即便如此,每隔三五年都难有一人顿悟先天!”

    “而公子每日睡上八九个时辰,不看杂书,也不曾受人点拨,从得到《天论》起至今不到一个月,居然便领悟了其中要义,跨入先天!”

    “那稷下学宫的范喻,去年以三十二岁之龄顿悟先天,引得京城轰动,一举夺下公子榜的头名,皇帝为了拉拢人心,还将立春姐从紫烟院接回京城,下旨赐婚!”

    “如今,公子以十九岁之龄顿悟先天,比荀老先生当初还早了三年,仅次于儒门史上的几位圣人!”

    “我倒是要看看,皇帝会以何人何物拉拢他!”

    小丫头瞥了一眼城头,和那个穿着禁卫军甲胃的佳人对视了一眼。

    下一瞬,二女皆是会心一笑。

    “公子要的不多,但……”

    “立春姐定然是必不可少的呀!”

    小丫头轻声滴咕了一句,再次将目光投到了姜青玉身上。

    此时,姜青玉还未正式晋入先天,但在浩然正气的加持下,他身上起伏不定的气息正在向命星境逐步靠拢。

    刚开始还会在凡夫俗子和后天下三品停滞几瞬,但很快便变换成在后天四品和初入命星境之间摇摆不定。

    又是眨眼工夫过去后,气息再上升一分,在后天五品和初入命星境之间徘回变动!

    照这趋势下去,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彻底迈入命星境,稳固境界!

    到了那个时候,一尊手持王剑的命星境,足以将一众权贵及其府上奴仆杀个血流成河!

    “杀!”

    同一时间。

    听到几个领头人许下重诺和用家人威胁的上百奴仆已然带着一口口匕首、短刀杀到了姜青玉的身前。

    “去死啊!”

    “姜世子,你为什么不在北境好生待着,非要来京城搅浑水?害的我家老爷这几天彻夜难眠,都险些病倒了!”

    “我黄二这条命是老爷从牢狱里买出来的,十一年来老爷不曾亏待我,整日大鱼大肉、烈酒美人,我肚子上这一圈肥膘便是左证!今日,应是到了报恩之时,我便舍了这一身皮肉,为老爷拼一条活路吧!”

    “我家老爷三个月前娶了我义妹做第十一房小妾,妹妹如今已经怀胎五月。姜世子,抱歉了,我敬佩拒北王府为楚国打下二州疆土,但为了母子平安,我只能……”

    “姜世子,我有个卧病在床的娘,每月的买药钱足足要十五两白银,没有老爷,我娘活不过下个月!所以,抱歉了……”

    ……

    一众奴仆都心知肚明,不管今日结果如何,他们这群人都将是死路一条。

    所以在临死前,许多人都说出了藏了很久的心声。

    做奴仆的,有些人是受了老爷的恩惠,所以留下来报恩,有些人是被逼无奈,要么签了卖身契,要么需要这份俸银来养活一家老小。

    很多人未必和官老爷是一条心,相反,对官老爷恨之入骨者并不少见,否则昨夜一战,黑衣人们也不会放任姜青玉在驿站中休憩不管,转而选择和大部分都是权贵公子的禁卫军死拼到底,将其全歼后离去。

    可不管心思如何,当他们向姜青玉显露杀机之时,便已主动入局,死了也不算无辜!

    北门外,姜青玉手提王剑,白衣胜雪,一身浩然正气如大日灼烧,背后有凤影展翅,似是一尊神祇。

    “故大巧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所志在于天者……”

    他的口中仍在念诵着荀老先生所着的《天论》,一双眸子如星辰般璀璨清冷,不曾去看正在冲杀而来的奴仆们一眼。

    他身上的气息在剧烈起伏,忽而后天六品,忽而命星境初期,让人捉摸不定。

    倏然。

    姜青玉的气息来到了命星境初期巅峰。

    按照常理,这是只有少数妖孽在晋入先天的过程中才能触摸到的境界!

    这也代表着一旦成功晋入先天,那么他将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跨足初期巅峰,而不会有什么阻滞,也不需和旁人一样耗费许多年月、丹药。

    当然,也有另一种情况……

    城头上。

    密切关注着姜青玉状态的大宦官严松鱼觉察到这个状况,双眸不由再度一缩。

    “命星境初期巅峰么?”

    “和十九岁顿悟先天比起来,这已经不能让我感到震撼了,相反,倘若此子触碰不到此境,才显得荒唐!”

    “姜秋水,你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尽管不甚惊奇,但严松鱼还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因为即使是现今公子榜上的第一人范喻,在顿悟先天之时,也只是触碰到了命星境初期的靠后之境,和此境巅峰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范喻是个奇才,在晋升之时耗费心力算计天时,最后竟是在破境时将自身境界稳固在了命星境初期的靠后之境,省却了至少一年苦修之功,并在去年冬日跨入了命星境中期!

    相比之下,严松鱼并不认为姜青玉可以做到这一点。

    修行界公认的是,儒门顿悟先天很难,但一旦顿悟成功,那么接下来的路将会比肉身入先天好走很多。

    所以范喻和其师程哲才会早早得到皇帝景宏的重视赏识,赐婚拉拢。

    而学宫中很多到了七八十岁才顿悟先天的糟老头子也时常能在朝中身居要职。

    姜青玉今年才十九岁,按照史书上的惯例,在这个年纪顿悟先天的,将来至少有一半几率晋入摘星!

    可景氏一脉,是断然不会容忍楚国出现一尊阳寿三百年的摘星境异姓王的!

    “万幸只是命星境初期巅峰,即使手持王剑,也有人可以拦下!”

    严松鱼瞥了一眼城下权贵一方的三尊命星境。

    其实朝中文官都喜好在府内豢养高手,在场那么多官阶不低的文官,府内定然还藏了不少命星境,只是怕被人非议才不敢带出来招摇撞市。

    另外……

    参与了昨夜之事的、官阶在三品之上的那几个老臣今日都表现得很有默契,无一例外都不曾在北门现身。

    否则,今日姜青玉要面对的,或许会有十来尊命星境甚至三五尊皓月境。

    毕竟,昨夜黑衣人队伍中的几个皓月境领头人,便是出自那几位老臣府上。

    “三个命星境,倒也足够了。”

    严松鱼的目光在中书侍郎谢令府上的老管家严复身上停留了许久,内心暗忖道:

    “另外两人一定会出手,但严复倒是未必了。”

    “严回老奸巨猾,不肯在此事上牵扯过深,昨夜也只是象征性地派了个不久前借助药物才晋入先天的半废之人来堵住悠悠众口,想让听从其命的严复站出来对姜青玉下死手,难!”

    “可严复是三人中修为最高者,另外二人只是命星境中期,只怕不是持有王剑且状态处于命星境的姜青玉的对手!”

    严松鱼心中很清楚,王剑可不止是一口锋锐之器,内有剑灵,以王朝气运喂养,可自主杀人,尤其是在京城附近,国运昌隆,锋芒更甚三分!

    所以,严复必须出手!

    不过,严松鱼倒也不想要了姜青玉的命,毕竟他还不想彻底得罪死姜秋水。

    更何况,离宫前,皇帝景宏也没说要让姜青玉死。

    于是他以秘术凝声成线,向严复传了一句话:

    “你去重伤姜青玉,损其根基,令其将来入不了曜日摘星,那便是大功一件,严某和皇室都会欠相府一个人情!”

    “……”

    严复微微一怔,随后朝严松鱼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正在此时。

    把握住命星境初期巅峰的那一瞬契机的姜青玉倏然抬起了握剑的手,并向前轻轻挥动了一下剑身。

    顷刻间,金色剑芒宛若一线潮水从他胸前升起,在刺目的浩然正气照耀之下,朝着一众奴仆奔涌而去。

    轰!

    下一瞬。

    只见无论是后天六七品的寻常人,还是后天十品已经触碰到命星境层次的个中翘楚,所有被剑芒撞上的奴仆都在眨眼间被分解成了千百块碎肉,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一剑,杀百人。

    无一人全尸!

    姜青玉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前方,再扫了一眼手上的王剑,口中《天论》的念诵声都险些顿了一下。

    方才他分明已经控制只用剑身伤人,而且灵力也只是命星境层次,按理说剑势至多杀十余人便会终止,可此剑却彷佛自生恶念一般,将这一剑的威势暴涨了十倍不止,且杀人手段血腥残暴了又何止数十倍!

    “此剑,太邪,太妖!”

    “若无必要,还是少用为好。”

    此时,姜青玉可以感受到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有惊疑,有讶然,有不解,有敬畏……

    但更多的,是平民眼中的恐惧!

    杀人不留全尸,一剑后留下满地血肉,实属过于骇人。

    不少人吓得转过头去呕吐不止,有人捂住了自家孩童的眼睛,也有人开始悄然往后退去,不忍再看。

    许多人看向姜青玉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尊魔!

    “也许这便是景宏的目的吧。”

    “减少百姓对我姜氏父子的崇拜敬仰,崩坏拒北王府在民间的口碑,以便于日后顺理成章地推动削藩一事!”

    姜青玉在心中暗叹一声,同时周身浩然正气大作,将满地的血污净化洗去。

    这是补救之法,但只怕为时已晚,这一剑后,自己这位拒北王世子已经在京城百姓们心中烙上了是人屠恶魔的印象,根深蒂固!

    “倒是小觑了这位帝王!”

    “不过……”

    “罢了,民心易失,也易得。”

    “我此行来京城,本也不是为了赚取民心的。”

    姜青玉端正心态,口中继续念着《天论》,同时看向了剩余的奴仆以及一众权贵。

    一剑杀百人,吓退了很多奴仆,也令很多权贵胆寒。

    但按照战场上的惯例,命星境是可以用人数堆死的,即使是命星境巅峰,只要运筹得当,耗费上两百条人命便可以令其油尽灯枯。

    自己手持一口妖邪的王剑,不能以寻常命星境视之。

    但自己眼下看上去正处于破境状态,还未彻底稳固在先天,算不了真正的命星境,所以相信权贵一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坐以待毙!

    果然,下一瞬。

    只见从前方左右两侧各走出了一个布衣老者,身上气息皆是命星境中期。

    另外,在中书侍郎谢令身侧的老管家严复犹豫了一下,也迈步而出,和另外二人并肩而立。

    他身上涌动着一股更为凶悍的气息,赫然是命星境巅峰!

    与此同时。

    姜青玉身上的气息则是从命星境回落,跌到了后天境界。

第二百九十五章 杀!一剑一命星

    北门外。

    出身相府的严复微微挺拔身躯,右手握拳,直视前方,双眸如狼顾。

    他身上的气息节节攀升,命星境巅峰的气势尽数释放,宛若一头沉睡已久的雄狮醒来睁开双眸,盯住了猎物。

    相比之下,姜青玉的气息则是仍在持续跌落——

    后天十品,后天九品,后天八品……

    最后在后天七品上下虚浮不定。

    可即便如此,三位命星境还是没有立即上前将其围杀,似乎内心仍有忌惮。

    “你,太放肆了!”

    “想当年,姜秋水入京之时,也不曾在京城杀戮一人!”

    开口的人是严复。

    他是严相的心腹,二十余年前,姜秋水率军击败柯图察,打下幽州之时,也曾奉旨入京。

    那一次,严相在府中请对方喝了一壶茶,用的是御赐的上好茶叶,由江南地带的妙龄女子赤足采撷,一两价值千金,可拒北王灌了一碗后却嫌寡澹如水,硬是讨了三坛烈酒才尽兴。

    严相一向自律,家中无酒,于是命严复出门买酒。

    严复不知二人谈了什么,只知第二日,姜秋水在上朝时,用一口卷了刃的刀砍断了一位当众向他责难的官员柴新的一条臂膀。

    数月后,柴新被皇帝提拔为幽州刺史,成了扎在北境的一根刺,掣肘姜秋水。

    那一日和姜秋水争论者不下百人,群臣的口水几乎将其淹没,最后柴新被斩断了一臂,血染金殿,引得群臣惊吓,还是景宏现身挽着姜秋水的肩膀走去后院煮酒,没去理会柴新一眼,此事这才终止。

    外人皆以为柴新是霉运缠身,上百人责骂姜秋水,唯独他受了报复,但事后他因祸得福升任幽州刺史之时,又引起了一众艳羡,让群臣只恨当日断臂的不是自己!

    可严复却知,柴新其实是严相早早选中的人!

    也是严相早早向景宏推荐赴任幽州的人才!

    所以,这一切并非巧合。

    姜秋水在相府喝了三坛酒,随后第二日在金殿前斩了柴新一臂,皇帝最后现身不曾安慰伤者,也不曾责罚姜秋水,但事后却提拔了柴新为幽州刺史。

    所有一切皆是严相的谋划。

    至于今日……

    或许也是严相一手策划。

    作为相府老奴,严复对宰相严回可谓是敬若神明,他相信严相一定预料到了眼下的这一幕,甚至让姜青玉拿到王剑,处置百官,便是对方一手布置!

    “可是……”

    “老爷有料到严公公会命我出手废了姜世子么?”

    严复思忖了一下,又暗道:

    “老爷料事如神,应是有的。”

    “但他不曾派人知会我,也不曾让人送来锦囊,看来是怕被鹰犬察觉,引起陛下的猜忌。”

    “只是如此一来,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了,我一介老奴早已半只脚踏入棺材,死不足惜,可大小姐和姑爷一个千金之躯,一个壮志未酬,死了未免过于可惜。”

    “罢了,老爷自有决断,大小姐和姑爷吉人自有天相,都轮不到我来费心。”

    严复迈步向前,不曾和其余奴仆一样从袖中或是怀里掏出匕首或是刀剑,只是右手握拳,将一身灵力集聚其上。

    身为命星境巅峰,他自有一股傲气,不屑于借用兵器之利欺负姜青玉。

    “今日,老夫不杀你!”

    “老夫只是替姜秋水管教你一下,让你认识到京城不是你姜氏父子的北境,可以任由你肆意妄为!”

    在其身侧,另外两个命星境中期灰袍老人对视了一眼,皆是迈步跟上,但都稍稍落后了严复半步,显然是不想做第一只出头鸟。

    此时,姜青玉身上的气息已然跌至谷底,看上去似乎连后天七品的境界都难以维持,可他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慌乱,彷佛有恃无恐:

    “当年我父王不曾杀人,是因为京城中固然有人有罪,但罪不至死!今日我在北门持王剑大开杀戒,是因为尔等中有人犯了死罪!”

    “这一点,陛下也是赞同的。”

    姜青玉用王剑指着三位命星境老者,微微抬头,问道:

    “多说无益,你们……”

    “谁先来?”

    三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另外二人都将目光放到了严复身上。

    眼下姜青玉还处于晋升阶段,实力起伏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从方才的状况来看,他能触碰到的最高境界是命星境初期巅峰,和二人修为只有一线之隔,再加上王剑,是有可能击败甚至击杀其中一人的。

    但严复不同,他是命星境巅峰,由他出手,足以确保万无一失!

    而且……

    无论是谁,重伤甚至杀了姜青玉后都必然会遭受惩处或是报复,二人自然不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另外,大宦官严松鱼正在城头上观望,谁也不清楚他的态度,更不能预测对方是否会在姜青玉危难之时伸以援手,将对其下死手的人毙命北门!

    “严老,您德高望重,还是您来吧。”

    “是啊,我们二人在一旁为您掠阵。”

    二人放低姿态,并往后又退了半步。

    “……”

    严复自然不会让二人作壁上观,于是冷哼一声:

    “还是一起上吧!”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讲什么仁义道德?已是以大欺小了,再加一个以多欺少又何妨?”

    二人无奈一笑,不敢反对。

    比起背靠相府的严复,他们二人无论是实力还是靠山都弱了不止一筹,眼下一众权贵又在身后盯着,若是表现得怯阵,那么事后必然会被自家主子责罚。

    当然,前提是他们得先过了今日这一劫。

    “好,那便一起上!”

    一位灰袍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口黝黑的木质匕首。

    此物是他数年前的一位友人所赠,不算锋锐,但坚硬异常,不易折断。

    京城多权贵,老爷命他平日里护卫三公子周全,但又吩咐他不许闹出人命,省的得罪了什么贵人,所以他习惯外出时带一柄木匕首,替公子教训人之时只伤不杀。

    眼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另一位灰袍老者微微蹙眉,从一旁的某位奴仆手中夺过一根半人长的铁棍。

    正在此时,姜青玉的气息开始攀升,从初入后天七品升至七品中期,并节节拔高!

    “上!”

    严复见状,赶忙低喝一声:

    “赶紧将其气势击溃,重伤其身,否则等到他又一次触碰到先天之时,便棘手了!”

    另外二人不敢怠慢,立即拿着木质匕首和铁棍从左右二侧夹击姜青玉。

    他们身上奔涌着命星境中期的气息,周身灵力彷佛阵阵潮水般淹没了手中的器具,令其不断颤抖轻鸣,似是承受不住这股力量,下一刻便会崩碎!

    严复则是从中杀去,由于苍老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头的右拳在灵力的涌入下开始饱满膨胀,宛若一柄千锤百炼的铁锤,又似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他的拳头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脱胎换骨到了三四十岁最为巅峰的那个时期,在旁人听来彷佛雷电轰鸣,百兽齐吼!

    “这一拳,有百兽之势,很不错。不过……”

    “拒北王府的藏经阁中不曾摘录这一式拳法。”

    姜青玉没去理会两位灰袍老人,只是直视着严复,问了一句:

    “是你自悟,还是前人所创?”

    严复一脸傲然,用唇语吐出几个字:

    “是严相所创!”

    “严相?”

    姜青玉颇感意外。

    这个老人在楚国朝堂上的分量极重,几乎每一个臣子都曾受过他的指点和提拔。那么多年来,他的每一次上奏都会得到景宏的慎重考量,且十有八九都被采纳!

    有人将他和拒北王姜秋水成为大楚双璧!

    这一文一武,撑起了大楚现今的辉煌!

    不过,和拒北王不同的是,严回无论在民间还是在朝中,名声都是极好,再加上年事已高,阳寿不多,所以越发被景宏信赖重用,从不猜忌。

    其中很重要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没有半点修为,是个不曾顿悟先天、也不曾锤炼肉身的凡夫俗子!

    许多人都坚信,倘若严回是一尊曜日境,那么情况定然会有所不同。

    姜青玉和其父也都这般认为。

    可今日严复却说,不懂武学的严回居然自创了一式拳法!

    莫非……

    此人也和拒北王一样,一直在藏拙?

    “严相这一生只养身、不习武,至今仍是个凡夫俗子,连后天一品都不曾踏足,所以外人皆以为他的武学天赋很弱。”

    “但,事实并非如此!”

    严复用一种只有自己和姜青玉几人能够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严相的武学天赋或许比不上拒北王和狼王,但若是从一开始便专注习武,那么臻至曜日,比肩薛睦大人、许小寺公公等人应不是难事!”

    “只是做臣子的,不可喧宾夺主!”

    “严相才智在京城已是数一数二,倘若在习武上再有成就,那将不是锦上添花,而是自寻死路!”

    “所以,不习武,是明哲保身!”

    “至于我这一拳,也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拳法,只是严相闲来无事研究古籍琢磨出的一套养身技中的一式罢了!”

    “……”

    姜青玉内心一动。

    凡夫俗子理论上拥有百年阳寿,但大多数人在六七十岁左右便会寿尽而亡,只有先天之上的人才能活足百年甚至更久!

    为了延命,便有人琢磨出了养身技,号称每日打上一套,可以强身健体,活到九十九。

    几乎所有修行者都看不上这一类养身技,因为它们根本没有杀伤,用不到实战上,连后天一品的武技都比不上。

    可严相所创的养身技,似乎有所不同。

    姜青玉心中一瞬间闪过许多个念头,但都来不及细细琢磨,因为三位命星境的攻势已然近至身前。

    两位灰袍老者一左一右呈夹击之势杀来,属于命星境中期的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而出,宛若两座巨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手上的兵器分别是一口木质匕首和一根铁棍,论品阶甚至还不如禁卫军的制式刀剑,更别说和神兵层次只差一线的王剑相提并论了。

    但再好的刀剑,到了孱弱的主子手里也会化作一堆废铁。

    而哪怕是断剑锈刀,到了他们这等命星境的手中,也能显露出削铁如泥的锋芒!

    “杀!”

    “多年前,拒北王在京城断了柴新大人的一条臂膀,诸位大人记恨至今!所以今日,老夫也不杀你,只断你一臂,偿还昔日之仇!”

    手持木质匕首的布衣老者率先来到了姜青玉的身前,气势压人,一身实力展露无遗。

    黝黑匕首在半空斩出一道弧线,破空声似是在切骨断肢,斩向了姜青玉不曾持剑的左臂!

    另一侧,另一位老者拿着铁棍扫向其双腿,双目凶戾,满脸杀气:

    “去年春天,我家小公子在稷下学宫攀上屋顶旁观学试,为范喻先生喝彩,却在期间受了你兄长姜青书的惊扰,不幸跌落,摔断了双腿,卧床半年!”

    “今日,老夫便要为小公子出一口恶气!”

    在灵力的加持下,铁棍变得浑身通红,似是在炉中灼烧一般!

    没有人会怀疑,若是这一棍被砸实了,姜青玉这位拒北王世子少说也得卧床三年!甚至可能会从今以后便成了残废!

    “……”

    这一刻,姜青玉身上的气息刚刚升至后天八品,面对两位命星境中期的全力夹击,即使他有王剑在手,也不可能以弱胜强!

    “完了……”

    城头上,禁卫军统领薛防见状,不由轻哼一声:

    “这位世子殿下过于自负了,即使他破境成功,也只是命星境初期而已,根本不是三位命星境老人的对手!更何况他现在还处于修为起伏不定的状态,短时间内难以拥有命星境的力量!”

    “所以,如果姜琅琊等人不出手的话,那么他便死定了!”

    说罢,他又看了一眼大宦官严松鱼,问道:

    “严公公,一会儿若是姜琅琊等人闯北门,末将可要出面阻拦?”

    只见严松鱼目不斜视,只是澹澹说了句:

    “薛统领自行决定便可。”

    一旁,景漓双手死死抓住衣角,双眸直盯着下方的那一袭白衣,暗自祈祷:

    “不会的,公子!”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化险为夷的!”

    ……

    同一时间。

    北门外。

    在众人的注视下,姜青玉轻笑一声,终于徐徐挥动了手中的王剑。

    只见他转身朝向第一位灰袍老人,笑道:

    “姜秋水昔日断了柴新一臂,不久后柴新升任幽州刺史。”

    一句话落下,他身上气息陡然一升,来到了后天九品。

    “今日,你欲要断我一臂,不知京城之内可有什么空着的一二品的官位,能容我坐一坐呢?”

    再一句话落下,他的气息已然攀至后天十品巅峰,差之先天只有一线!

    “若是没有的话,那这一臂,我可得自己留着了。”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后,姜青玉身上气势倏然暴涨,宛若拨云见日一般,终于又一次踏足先天!

    同时,他一剑挥落。

    金色剑芒如朝阳初升,霞光十丈,将木质匕首斩出的幽黑锋芒尽数吞噬!

    下一瞬。

    只听得一声惨叫,便有一具尸体滚落一旁,身上满是伤痕,布衣成血衣,双臂尽断!

    只一剑,一尊命星境中期便已陨落!

    此时,另一位布衣老者的铁棍已经几乎触碰到了姜青玉的双腿,令其白衣一角破碎,眼看着便要将其生生打断!

    但陡然间,姜青玉却是转过身来,双眸盯住了其人,吓得他微微一怔。

    “你方才说你家小公子因我兄长摔断了双腿?”

    姜青玉哂然一笑:

    “简直可笑!尔等不看护好自家小主子,任由其爬上屋顶,又坐视其摔落,明明是护卫失责,何故记恨我兄长?”

    “今日,我便代你主子惩治你失责之罪!”

    说着他又是一剑挥出。

    轰!

    金色剑芒彷佛拨云见日洒下的一束光,异常刺目,锵一声便斩断了铁棍,并将老人身体从中一分为二!

    鲜血染红长街,老人死状凄惨,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轰!

    杀了两尊命星境后,姜青玉身上的气息又一次触碰到了命星境初期的巅峰。

    也是他先前触碰到的最高境界。

    他没去理会二人尸首,而是徐徐转身,冷冷扫了一眼满脸惊吓的众多权贵:

    “还有谁和我兄长有仇的,请一并站出来,新仇旧怨,今日由我来代他一笔笔清算!”

    话音落下。

    只见他气息再度暴涨一截,竟是冲破命星境初期,踏足了中期之境!

    同一时间,觉察到这一点的严复停住脚步,一脸复杂地看着姜青玉,进退两难。

    命星境中期再加上王剑……

    这下他已经没把握轻易重伤姜青玉了,相反,他还得担忧一下自己是否会和死去的二人一样,成为王剑下的又一个亡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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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441/ 第一时间欣赏谁说睡觉不算修行最新章节! 作者:一梦暴富所写的《谁说睡觉不算修行》为转载作品,谁说睡觉不算修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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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睡觉不算修行介绍:
世人皆知,拒北王府的四公子姜青玉是个病秧子,一日卧榻九个时辰,太阳落山便睡,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
他不学文,不习武,也不上青楼勾栏听曲,所以也被戏称为“卧龙公子”。
然而没人知道,其实人可以在梦中修行。
……
一日夜里,姜青玉在王府中卧榻入梦。
同一时间,在千里外的京城,有百姓报官,声称见到了卧龙公子一剑斩死了一条十丈高的金龙!
龙陨的一瞬间,京城钦天监夜观天象,见玄武噬紫薇,楚国千年气运一夜折损八成!
第二日,一封急报出现在了楚国朝堂上。
急报上只有四个字:
拒北王反。谁说睡觉不算修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谁说睡觉不算修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谁说睡觉不算修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