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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有毒全文阅读

作者:夕幼     清宫有毒txt下载     清宫有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49 退让

    白日里赵太医还在时,莺儿就将做好的小点一一端了上来。赵太医横眼扫过,笑道:“臣竟从未见过与景仁宫一般精致的小点。”

    莺儿笑,“这些小点都是咱们娘娘自个儿弄出来的。”

    赵太医望住我道:“娘娘还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我轻轻一笑,“镇日无事,自个儿瞎琢磨呗!”随即我又指一指桌上的几盘白糖糕、黑米糕,笑道:“这些都是姐姐以前来景仁宫时总爱吃的。”

    乍然说到子玉,赵太医大概是未有准备,面色明显一怔。

    我恍然正色,再次沉声试探道:“赵太医,你实话告诉我,姐姐真的只是体虚吗?”

    赵太医一蹙眉,踌躇片刻,终是跪在地上道:“娘娘……娘娘救命!”

    赵太医的声音都在颤抖,我问:“你在怕什么?”

    赵太医道:“瑾妃娘娘有孕无疑。”

    我刚道半句:“这孩子不是皇上骨血……”

    莺儿于旁听见吓得不禁“啊”一声。

    我忙回身示意她噤声,并道:“这话你听到就彻底烂在肚子里,不许再跟任何人说起。”

    莺儿慌张地点头。

    我回过脸来,盯住赵太医继续道:“赵太医还不明白么?”随即又道:“这个孩子根本不能留!”

    赵太医无奈道:“臣也知道,可是娘娘不听臣的呀!若是再耽搁下去,待得月份大了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呼出一口气,“姐姐糊涂啊!”

    赵太医缓缓抬头,目光投向那几盘小点道:“事到如今,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怎么了?”

    载湉的声音清清然地贯入我耳中。

    我身子一惊,猛地收回思绪,举目望住载湉,什么时候,他已经步到我面前来盯着我看,“奴才只是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情。”

    载湉扶住我的肩,轻笑问:“以前?多久以前?入宫之前?”

    我浅浅一笑,漫然点头。

    载湉想了想道:“志锐前日出了京城,文廷式也过不了几日就要离开了。”

    我忽生疑惑,“文廷式革职却并未发配,为何也要离开京城?”

    载湉凝视着我,“他不离开,你以为老佛爷会就这样放过他吗?”

    我蹙眉,“还能怎样?”牵强一笑,随即又玩笑道:“难不成老佛爷还能暗杀了文廷式?”

    载湉眸色深沉如浓墨,须臾,沉声道:“并无不可。”

    载湉面上没有一丝轻松之意,这话一出,我心就跟着一紧,一头就埋进了载湉的怀中,“皇上不要说了,珍儿有点害怕。”

    他一边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抚,一边柔声道:“珍儿不要怕,有朕在一日,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我缓缓仰起脸看着载湉,“皇上错了,珍儿是害怕老佛爷不放过皇上。”

    载湉听言却只是对我淡淡一笑,或许载湉与我一样早就知道自己终将逃不过的命运,所以才会更加担心对方。

    半晌,载湉轻声道:“志锐往乌里亚苏台任参赞大臣,终是朕负了他,朕心实忧,乌里亚苏台在漠北高原,乃穷山恶水之地,常年苦寒无比,若非野蛮土著,无人能撑过十年。”

    我心头怦然一刺,却还是缓一缓心气道:“志锐文武双全,去乌里亚苏台一可教化蛮荒无知之人,二可熬得住颠沛苦楚,皇上尽管安心便是。”

    载湉低眸看着我道:“朕知道你说这话是在安慰朕,但志锐是在替朕受苦,朕又怎么能安心呢?”

    我嘴边含着清淡的笑意,回视着载湉道:“乌里亚苏台虽高远苦寒,但日子却并不一定就比在京城中难过,离开了紫禁城的这个大漩涡,反而能求个心平气和、安度余生不是?”

    载湉的双眸怔怔地盯住我,一会儿,轻“嗯”一声。

    我手抚上载湉的面庞,不禁叹息一声道:“其实皇上才是处于最危殆的位置上,珍儿真怕老佛爷会对皇上做出什么可怖的事情来。”

    说到慈禧,载湉面色一沉,语气冷厉到没有温度一般,“老佛爷心气甚高,气焰嚣张,瓜尔佳??荣禄任署理直隶总督,不仅控制着京津一带的兵权,更常以克扣朝廷粮饷、不开河道来威胁于朕。”

    我看着他道:“皇上还准备退让吗?”

    载湉蹙眉道:“朕早就不曾退让过了,否则老佛爷也不会日益恨朕更深,想方设法处处掣肘于朕。”

    我漠然叹道:“毕竟不是亲生的。”

    载湉不乏冷笑,“亲生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忽在心头生出一个想法,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说出来,静静过去半晌后,终于还是道:“既然瓜尔佳??荣禄不知好歹,那皇上便给他个教训就是。”

    载湉垂眸睨着我问:“什么教训?”

    我抿一抿唇,小声道:“珍儿只怕皇上下不了手。”

    载湉眼中神色一颤,似是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低声问我:“你的意思是要对载沣嫡福晋下手?”

    我自知这个主意的纰漏,对于载湉这样的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因而紧张得咬唇,片刻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载湉始终注视着我,见我点头后,立刻否决道:“绝对不行!”说完,他随即就放开了我,并悄然回过身去。

    我站在他身后,拉一拉他的衣袖,低声道:“珍儿也知道这么做不太好。”

    他轻飘飘地一抽袖,又粗粗地出了一口气,然后肃声道:“知道不太好还说!”

    在一瞬间,我真的有些害怕了,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口吻对我说过话。

    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心里一抽,眼中就渐渐模糊起来,“可是皇上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么?”

    载湉一背手道:“那也不成,载沣嫡福晋并未有过任何过错,朕不能这样对她!”

    话至于此,我还能说什么呢?只是颤抖着声音“嗯”了一声,面对此时的局面,脑子里猝然就变成了一片空白,不知所措的欲要回身,却被载湉一把拽到身前去,他低着眼眸打量我良久,我大睁着眼睛惊诧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许是载湉发现了我眼中闪烁的泪花,忙低声问我:“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赶紧收起视线,颔首摇一摇头,小声说:“没什么。”并在心里强制着自己把眼泪吞下去,但奇怪的是,我越是想让自己把眼泪吞下去,眼泪就越是不自主地往外冒。

    载湉神色心疼地揽我入怀,在我髻边轻声道:“好了好了。原是朕方才话说得重了些。”

    我用袖子抹一抹眼睛,深吸一口气道:“皇上说得对,珍儿没有怪皇上。”

    载湉紧一紧臂膀,又歪下脸来盯住我,含笑轻声道:“不许再哭了,朕会心疼的。”

    思量片刻,我终是抬起温热的眼眸望住眼前的他,慢慢道:“皇上可晓得,在这里,珍儿再没有其他的亲人了,亲人只有皇上一个。”

    他眉目一动,烁烁目光中显露出几许震惊,几许心痛,几许怜惜,几许爱意,用手抚住我的后脑勺,将我深深护在怀中,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骨子里,“朕晓得……朕自然晓得……”

150 图谋

    人生中许多事情都是莫名其妙地发生,并且大多都出于人的意料之外。

    昨晚上我和载湉才因为载沣嫡福晋瓜尔佳氏的话拌了嘴,还惹出了一通眼泪来,载湉哄了许久才将我哄好。

    本以为这件事已经没什么好再说的,也就这样暂且搁置了下来。

    却没想到的是在今日午间时分,谭嗣同、林旭还有志均三个人竟一起入了乾清宫来,现正在殿外等候载湉召见。

    我欲要躲入珠帘后躺一会儿,载湉却一把捉住我的胳膊,对我道:“别再躲了,现在维新人士哪个不晓得你?”说着,他就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随后又道:“朕的珍儿也不是外头那起子不敢抛头露面的小脚女人,为何要藏着躲着?”

    我抬眸看着载湉,小声道:“可是后宫不得干政。”

    载湉只是对我轻轻一笑,“今日你大哥志均也来了,不管是于你还是于朕来说,都算是谈论家常而已,并不算干政。”

    话说志锐离开京城去了乌里亚苏台,也不知道府邸里奶奶和伯父究竟是怎么个光景,我倒也的确很想见见志均,也好当面问他些话,于是就朝载湉笑“嗯”一声,点头应了。

    待得片刻,志均、谭嗣同、林旭三人就前后步了进来,志均看到我立在载湉身侧,神色明显一愣,整个人驻在原地,也不行礼,也不请安。谭嗣同于旁见状就机灵地抬手杵了志均胳膊一下。志均身子一震,这才回过神来,忙朝我和载湉请了安。

    载湉端坐在宝座上并让他们三人起了身来。

    志均身着四品文官的八蟒五爪蟒袍,补服为雪雀,额前是蓝色涅玻璃顶戴,许是太久没见,我一眼就觉出他面上多了几分世事沧桑,从前志均性子比起志锐来说虽是成熟持重得多,却也因着年少,眉眼里总也会时时会透露出几分跟他自身气质不大符合的少年光俊,可如今看来他身上原来那种丰神光俊已然是被现实磨砺得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沧桑而沉稳的老气,就仿佛是浑然天成的一般。

    我心中惊异有余,更多的却是惘然。

    时光如流水,再回不去了!

    志均在阶下俯一俯身,深吸一口气道:“皇上,臣已查得醇亲王爱新觉罗??载沣嫡福晋瓜尔佳氏乃是老佛爷有意安插在醇亲王府邸的眼线。”

    志均这话一出,我心头猛然一惊,有一种可怕的忧虑油然而生。

    也不知道前儿侧福晋邓佳氏行事时是否足够谨慎?

    若是嫡福晋瓜尔佳氏乃慈禧安插在醇亲王府的眼线,长久地同住一屋檐下,或多或少都会知道些事情。

    瓜尔佳氏知道不久等同于慈禧知道么?

    载湉沉默须臾,蹙眉问:“还查到什么没有?”

    林旭道:“瓜尔佳氏乃是瓜尔佳??荣禄之女,嫁入醇亲王府邸时日长久,却时常以体弱多病避人避世,实在心思深沉,并且老佛爷一早就将瓜尔佳氏安插在醇亲王府当中,必定有所图谋,实在不得不防。”

    载湉问:“有何图谋?”

    林旭道:“恐乃监视。”

    载湉轻轻点头,却始终蹙着眉不说话。

    志均和林旭满面不解的神色,载湉不说话,他们也不敢动,良久后,两人淡淡互觑一眼,一头雾水。

    谭嗣同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载湉微微抬眸,“你讲。”

    谭嗣同道:“臣以为并非监视这么简单。”

    载湉眸光一挣道:“说下去!”

    谭嗣同道:“实为人质,目的是用以牵制皇上行为。”

    载湉问:“此言可有依据?”

    谭嗣同道:“臣在听闻到志均大人的消息后,便又遣了人乔入醇亲王府邸打探过,从中得知贤王爷以往身子一直康健无碍,正是自从瓜尔佳氏入了醇亲王府邸后,贤王爷的身子才一日不如一日,渐渐积弱下来,”谭嗣同说及于此,言下之意颇为明了,稍稍停了一下,又道,“其实贤王爷十七年而亡,其实臣是万万没想到的,那时虽心中讶异怀疑却也没有线索指向,才并未多虑,只以为自个儿是杞人忧天,而如今一切甚为明了,臣不得不核实心中所疑之处。”

    载湉“嗯”一声,似乎仍在思索着什么。

    林旭眉头紧锁,侧脸望着谭嗣同道:“谭大人,行事前何以不跟众人商量?”

    谭嗣同目光轻轻扫过林旭,随即复看向载湉道:“臣以为此事绝计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打草惊蛇就什么都探不到了。”

    林旭缓缓道:“那我们又怎么知道你说得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胡乱编排?”

    谭嗣同挑目看一眼林旭,眼中流露出极为坦然神色,也不多加辩解。

    林旭见之面上明显一惊。

    志均忙道:“林大人,谭大人为人旷荡,胸襟光明,绝不会在皇上面前肆意瞎话的。”

    林旭想了想,稍稍点头道:“话虽是如此说,但谭大人擅自行事却也冒着极大的风险,万一事败,后果不堪设想!”

    谭嗣同道:“林大人不知道风险和回报向来都是并存的么?”

    林旭还未开口再言,载湉就缓缓吁出一口气,出声道:“贤王福晋之死可有传言?”

    谭嗣同冷笑一声,道:“就连贤王都与之有关,贤王福晋又怎可能独善其身。”

    正说着,突然范长禄从门外闯了进来,形色匆匆,范长禄在载湉身边伺候多年,极少会像今天这般不讲规矩直接闯殿,又逢载湉听及谭嗣同的话本就心绪不佳,范长禄算是撞上了枪口,只听见载湉高喝的声音:“谁让你进来的?!不知道朕正在里头谈事情吗?!”

    范长禄见载湉愠怒,“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道:“奴才有要事!”

    载湉一侧身,并不理睬。

    片刻,我弯下身子,好言劝载湉道:“范公公向来礼仪周全,想必这次果真是有急事,皇上千万不要因一时气愤而误了大事才好。”

    载湉粗粗叹气,歇了须臾,才视着范长禄问:“何事?”

    范长禄道:“奴才刚从宁寿宫的得到消息说,钦天监的保章正英年大人一早觐见老佛爷时提及贤王爷的墓地上有白果树一颗,并建议老佛爷应该立刻伐倒此树!”

    林旭听言大惊失色,“陵寝既已成,何能再行乱动!岂不是扰王爷谥后安宁?!”

    载湉双手握拳,猝然拍案而起:“去宁寿宫!”

    载湉疾步出殿,我少不得要跟上去瞧瞧,于是,出来乾清宫只跟侍在宫门一侧的常泰交代道:“将志均大人带去景仁宫好生招待,我未回来便不许放大人出宫。”

    常泰为难:“这……”

    我没时间解释,“照我说得去做就是!”

    常泰应了。

151 伐计

    我随后带着莺儿也来到了宁寿宫,荣儿焦急地在宫门外来回踱步,见我来了,忙就领了我进去,刚走到正殿门边,就听见载湉已在里头跟慈禧分辩着,“不过只是一颗白果树而已,老佛爷何以非要让贤王爷身后不得安宁?”

    我赶忙进去,悄然行了礼退立在一侧。

    慈禧坐在八宝木漆纹金大椅上,愤怒的脸已经扭曲变形,“究竟是哀家不让他贤王安宁,还是他贤王不让哀家安宁!”

    载湉听言,更加怒不可遏道:“王爷已然过世多年,老佛爷实在不该相信那些鬼神怪谈!”

    慈禧冷哼一声,睨着载湉道:“钦天监是为掌观察天象,推行吉凶之署,自古便有,从无失算,如何到了皇帝这里就成了鬼神怪谈?!”

    载湉怒睁着眼,一甩袖道:“不可尽信!”

    慈禧森森的目光盯住载湉半晌,仿佛是在极力压制着胸中怒火,缓缓道:“贤王墓地上的白果树高十余丈,荫数亩,形如翠盖罩在墓地上,英年大人按天文地理算法推演,表明这样的白果树只有帝王陵寝才可以拥有,并且白果的‘白’字加在‘王’之上就是个‘皇’字,若留下这棵树必然于皇室大宗十分不利。”

    还未待载湉说话,慈禧就回身对李莲英吩咐道:“哀家即命尔等伐之!”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换谁能忍得了?

    “究竟是于皇室大宗不利,还是于老佛爷不利?!”

    载湉铁青着脸,眼神立刻厉然睨住李莲英,里头似是燃着熊熊火焰,像是要将人吞噬一般。

    李莲英见状,一下也不敢乱动。

    载湉肃声道:“尔等谁敢伐此树,就先砍朕头!”

    慈禧面无表情地紧紧瞪着载湉。

    载湉也立在原地,回视着慈禧。

    谁也没有退让一步的意思,以至两相对峙了许久。

    这个场面弄得我一时也很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须臾,只鼓足勇气,上前去行了礼,并道:“老佛爷,皇上不是有意的,毕竟贤王爷是皇上的生父,血浓于水,看不得贤王爷身后被打扰也是理所应当,就请老佛爷成全皇上的一片孝心吧!”

    慈禧目光一凛,朝我喝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生父!皇帝的阿玛只有文宗皇帝!”说着,慈禧眼神就又回去死死盯住载湉,“皇上的孝心理应放在文宗皇帝身上,而不是那些本不相干的人!”

    慈禧这话我委实不能苟同。

    爱新觉罗??奕譞毕竟是载湉生父,怎么可能不相干!

    况且载湉本就是被你慈禧抢来的!

    于是,我忙道:“想来今日之事若是换成文宗皇帝陵寝,皇上亦会据理力争。”

    慈禧面露凶光,睨着我道:“你算得上什么东西!哀家和皇帝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谁让你进来的?!”

    我不说话。

    荣儿听言,随即进来跪在我身边道:“老佛爷,是奴才让珍妃娘娘进来的,若要罚就请老佛爷罚奴才!”

    慈禧蹙着眉,一时指着荣儿喝道:“奴才大胆!你以为你能跑得掉吗?!”

    荣儿磕头道:“奴才谢老佛爷恩典!”

    旋即,慈禧朝李莲英道:“把这个自作主张的奴才拿下去打二十大板再给哀家拖回来!”

    李莲英望着荣儿有些踌躇。

    慈禧见李莲英迟迟不上手,便对李莲英断喝道:“去啊!”

    李莲英一俯身道:“老佛爷,荣儿向来服侍周到,能不能开个恩?”

    慈禧觑着李莲英道:“不然这二十大板由你李莲英代受可好?”

    李莲英听见这话,身子一震,只好乖乖照慈禧的意思做。

    荣儿被拉下去。

    而后,慈禧又对我怒声道:“给哀家滚下去!”

    我不禁在心里想,滚?

    难道我真的要滚出去吗?

    于是我一时就徘徊着没有动弹。

    慈禧更大了声音,朝我再吼道:“珍妃你耳朵聋了?!”

    我一惊,“哦”了一声,还是不知如何是好,便问:“老佛爷,奴才真的要‘滚’吗?”

    慈禧气咻咻地望着我。

    我怔怔地望着她,仿若无事般。

    慈禧却是面色潮红,眼神像要射出火花一般。

    就在慈禧欲要将胸中怒气亟待爆发时,载湉道了一句:“若是朕果真连亲父都不予相认,与山匪贼子何异?朕又有何脸面去面对教化天下臣民?”说完,他就一把拉起我,也不管慈禧面色如何,直接大步朝宁寿宫外头走去。

    范长禄、莺儿忙一道跟着。

    载湉走了两步朝后头一摆手,高声道:“都别跟着了!”

    我随即回头看范长禄和莺儿,两人皆只敢立在原地。

    行了半晌,他才缓下脚步来问我:“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抿一抿嘴道:“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我看着载湉,轻“嗯”一声,“反正老佛爷都快被奴才在无意中弄得爆炸了,不如就干脆继续装傻让老佛爷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奴才身上不也挺好的?”

    他一皱眉,十分生气的神色,“有什么好的?!”

    我平和道:“这样老佛爷就不会把这些怒火再加诸于皇上的头上了!”

    他松开我的手,大声道:“你疯了!”

    我不过付出一笑,反说道:“皇上方才表现又何尝不是疯了?”

    载湉随即一声叹息,缓一缓心气,这才低了声音道:“是,你说得没错。朕刚刚的确是过火了,委实不该跟老佛爷发作的。”

    我低眸,重新牵过他的手,淡淡道:“不怪皇上,这事儿换谁都忍不住。”

    他盯住我,蹙眉道:“但即便是朕过火了,也该朕自个儿担着后果!”

    我稍稍低眸,轻“哦”一声。

    片刻,载湉看我一眼,回握住我的手,继续朝前走去,一会儿后,沉声道:“看来,瓜尔佳氏的确是不能再留了。”

    我听言,侧头盯住他,“皇上是说醇亲王嫡福晋瓜尔佳氏么?”

    载湉“嗯”了一声。

    我在心里头轻轻一笑,随后又故作不解道:“昨晚皇上不是说嫡福晋并未有过任何过错么?”

    载湉回视我一眼,“珍儿以为老佛爷是如何能知晓贤王爷墓地旁有一棵白果树的?”

    我微笑,“自然是钦天监保章正英年大人告诉老佛爷的。”

    载湉道:“那英年又是怎么知晓的?”

    我目光在脚下的石子路上流转,“也是,难不成这个英年大人整日都已经无聊到要去王爷墓地散步了么?”

    载湉道:“醇亲王府邸必然有人在通风报信。”

    我点头,“皇上说得没错,这也就更加印证了方才在乾清宫时三位大人的说法。”

    静了须臾,载湉叹息道:“大约阿玛也知道瓜尔佳氏的来历。”

    我乍然举眸看着载湉道:“难怪王爷那时不肯跟皇上相见。”

    载湉点一点头。

    原来不是爱新觉罗??奕譞胆小怕事!

    随后,我无奈叹道:“没想到宅邸里也有这么多阴谋诡计,真是哪里都不安生,”说着,我稍停了一下,跟着又道,“不过王爷和福晋到底都没有戳穿瓜尔佳氏,只是因为瓜尔佳氏是载沣的嫡福晋么?”侧目看一眼载湉,撇一撇嘴道:“何苦来呢?”

    载湉笑着摇一摇头道:“不仅因为瓜尔佳氏毕竟是载湉的嫡福晋,更因为,毕竟朕还是朕,毕竟老佛爷还是老佛爷。”

    又走了半晌,我和载湉就到了景仁宫门口,载湉抚一抚我的手,又朝宫门怒一努嘴,对我轻声道:“进去吧!”

    我疑惑地望着他,“皇上不进去吗?”

    载湉笑,“朕还有事。”

    我颔首“哦”一声。

    他极不愿地慢慢松开我的手,又低声道:“朕今晚就不来景仁宫看你了。”

    我一蹙眉,微微垂眸道:“奴才知道了,今儿是十五,皇上晚上定是要去钟粹宫。”

    载湉摇头,对我轻声道:“朕要去永和宫。”

    我一惊,“皇上要去找姐姐?”

    载湉点头。

    我忧心道:“可是姐姐不是一直身子不太好么?”

    载湉含笑睨着我,“怎么?这就吃醋了?”

    我“切”一声,“才没有。”

    载湉笑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敛眸道:“好了,朕不跟你闹了,快些进去吧!”

    我往后一探,“皇上先走!”

    载湉双手一送道:“你先进去,朕再走。”说着,他就把我推进了宫门里,我也就只好浅浅一笑,转身而入。

    步进院子,就看见志均正坐在西配殿中喝着茶,常泰于侧服侍,见我来了,常泰忙就小跑过来,“娘娘终于回来了,大人好几次要走,奴才好容易拦下,娘娘若再不回来,奴才可就真没法子拦住大人了。”

    我举眸问:“莺儿回来了吗?”

    常泰“嗯”一声,“早回来了,现正在小厨房盯着晚膳呢!”

    我点头,对常泰含笑道:“辛苦你了。”

    常泰抬手挠一挠后脑,又摇一摇头,“奴才应该的。”

    我随即入了屋子,信步走到志均对面坐下,两两相望片刻,竟有一种隔世之感,一会儿,我轻声道:“志均,好久不见。”

    志均忙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给我行了个大礼。

    我干净扶他起来,并问:“志锐已经离京了?”

    志均不禁哀叹一声,点头道:“离开有几日了,乌里亚苏台山高水远的也不知他几时才能到。”

    我问:“奶奶可好?伯父可好?”

    志均轻怔一下,随后道:“都好,只是志锐离去不免有些伤感,”然后反问我,“娘娘可好?瑾妃娘娘可好?”

    我轻扯嘴角,“还好。只是姐姐的身子一直有些反复。”

    志均面色一紧。

    我忙又道:“不过只需多加调理就会好的。”

    志均听了这话,面色才松快下来,稍稍放了心。

    一会儿,志均对我道:“皇上长久宠爱于娘娘,家中人都晓得,也都为娘娘高兴。”

    我笑着一摇头。

    他又道:“以前志锐在府邸时听到我和志锜讲起你在宫中受宠也是这一副神情,总说娘娘在宫中集宠于一身便是积怨于一身,没什么可高兴的。”

    我始终无奈笑着,“积怨我倒不怕,只是许多事情,皇上难,我也难。”说完,我就直视着他,“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志均缓缓点头,“如今这世道谁人不难呢?”

    我颔首,轻“嗯”一声。

    过了片刻,志均又道:“白歌现在依旧是在府邸里服侍着,志锐那日把白歌带回来时,众人见着都骇了一跳。”

    乍然聊到白歌,我心头一酸,“白歌她,还好么?”

    志均点头,“毕竟是在你身边好生伺候过的人,府中自是不会亏待她的。”

    我一叹息,想了想道:“其实宫中险恶,白歌此番能出了宫去倒也好。”

    志均点头。

    随后,我轻一抿嘴,眼睛看住志均道:“那么白歌就有劳哥哥们代为照顾了。”

    志均回视着我道:“放心吧,那件事家中皆有耳闻,娘娘无事就好,至于白歌,娘娘不需操心。”

    我缓缓点头,“日后还劳烦哥哥们为她许个好人家才是。”

    志均道:“这些家中都晓得的。”

    片刻后,我终于说出自己心里最为愧疚的事情:“前儿,志锜的照相馆被查封,实在是我的过错,”说着,我稍稍顿了一下,又轻轻一叹,才继续道,“实在不该把志锜的照相馆也牵扯进来。”

    志均忙道:“娘娘不必懊恼,这一切原都是志锜心甘情愿的。”

    我静静看着志均。

    他又道:“这些年里府邸里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娘娘身在紫禁城中自然不晓得,其实,如今所发生的全部事情都是水到渠成,没有人会去责怪什么的,娘娘也不必揽责,支持维新乃是大清有识之士的共同意愿,能为此出一份力也是一种荣耀,维新若要人身先士卒,臣想是无人会退缩的。”

    志均的话我也只是暂且听着,当面对死亡的恐惧,究竟是不是无人会退缩,在我这里尚还有待商榷。

    但我面上却是在浅浅地笑着,并迎合道:“是啊,天下只有一个志锐,却也有千千万万个志锐。”

152 厌弃

    盛夏的天气生机勃勃,炽热的阳光无情地烘烤着大地,我正坐在御花园里一棵硕大的苍数阴凉下发呆,心间颇感落寞。

    原听说今日醇亲王爱新觉罗??载沣会携福晋入宫,本笃定以为来的必然会是侧福晋邓佳氏,却难得爱新觉罗??载沣竟携了嫡福晋瓜尔佳氏入宫来给慈禧和载湉请安,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怪就怪在嫡福晋瓜尔佳氏在府邸中并不受醇亲王宠爱,不过是白占了个嫡福晋的头衔,以往,醇亲王惯常都是带着侧福晋邓佳氏入宫觐见,今日也不知是刮了什么风,居然让百年不变的醇亲王突然转了性子。

    我昨晚就想着终于能和侧福晋邓佳氏在景仁宫小聊片刻,一早就特意在御花园等着了,可谁知见到的却是一副全然陌生的面孔站在爱新觉罗??载沣的身边,女子面容虽清寡,但一色鹅黄素水薄烟纱制的裙衫,上头似乎是用彩线绣着大多芙蓉,色泽明亮,花样富贵,倒是衬得她周身也散出来几分艳丽,因隔得远我并没十分看清瓜尔佳氏的容貌究竟几何。

    我在心中轻轻一哼,醇亲王跟载湉真不愧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就连转性都挤在了一块儿。

    前儿一连三日载湉都歇在永和宫,中膳、晚膳都在钟粹宫用,一时间弄得景仁宫跟冷宫似的,从昨日起紫禁城中的一些流言蜚语就开始陆续传入景仁宫,恐怕已经甚嚣尘上有一段日子了,许多宫女、太监在私下议论揣测载湉冷落我的原因,别说宫女、太监,就连我自己对于载湉的乍然转性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既没大逆不道。

    也没使他吃醋。

    这两日里,莺儿不止一次问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了又想也无从回答,只得付之一笑。

    今早,我悄然从御花园一边的小径走过来,无意听见在茂盛花丛中的窃窃私语,里头声音似乎透露着巨大的兴奋,“没想到,珍妃终归还是遭皇上厌弃了……”

    “可不是么,皇上都宠珍妃这么些年了,可以了,大清朝哪个皇帝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咱们皇上模样那么俊俏,怎么能就在珍妃一棵树上吊死?”

    一听就知道说这话的定是个老嬷嬷。

    “嘘!”

    小太监提醒:“好歹珍妃娘娘是个妃位,你们这么说话就不怕被人告到景仁宫去?”

    嬷嬷“咯咯”飞笑两声道:“凭她是什么,皇上的恩宠才是真,以往皇上专宠,我还忌她几分,如今依然失宠,我才不怕她!”

    最先在前面开头那人听声音也不知是宫女还是嬷嬷,“在紫禁城皇上宠谁,谁就是规矩,皇上晚上进了哪个宫,那一宫人就是王道。”

    这句话说得倒挺有意思!

    我正咂摸着,几个人又在里头窸窸窣窣地说了一通。

    我也没凑近听,回神过来,转身欲走,抬眼就看见莺儿的面色已经变得青白相间,吁吁出着愤气。我本胸口也藏着气,忽看到莺儿的模样一时不乏好笑,气也就散了大半,脚下才走两步就正好踩了石子杠到了花盆底,我低头一看,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随即缓缓弯腰捡起那几颗石子,在手中掂了掂,又看了几眼花丛,心里这才有了十分的道理。

    载湉的账我稍后再跟他算,虽尚不知这几人到底是谁,但当下的账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否则众人都会以为我好欺负,日后什么人都敢爬到我的头上来了,于是就朝莺儿使了个眼色。

    莺儿会意,微微俯身从我手中接过石子,然后一颗一颗大力地往花丛里砸过去。

    只听见连连几声“哎呦”,里头钻着的人就一个两个的都爬了出来,左右喝道:“谁啊?!”

    抬眼见到是我后,眸光霎然一敛,忙都跪在地上磕头,“奴才们不是故意冒犯娘娘的,奴才们方才正除杂草没见着娘娘过来。”

    我轻轻一笑,“若是让你们知道本宫来了,本宫又如何能听得方才那么好的话?”

    几人身子一紧,显然不晓得自己方才的话已全然听入我的耳中。

    我一面在前头踱步,一面慢慢道:“皇上宠谁,谁就是规矩,皇上入了哪个宫,哪个宫就是王道。这话说得不错。”我随即笑问:“谁说的?”

    一不算太老的嬷嬷出声:“是奴婢说得。”

    我缓缓弯腰,用戴着累丝金雀护甲的食指轻轻勾起这位嬷嬷的下颚,“哟!嬷嬷额头都流血了!”我嫣然一笑,“原是本宫的错,下手有些狠了。”

    回身朝着莺儿吩咐道:“等会儿去景仁宫拿一瓶拭腐粉给嬷嬷回去抹着。”

    莺儿一笑,道了:“是。”

    我回过头来笑看着眼前的嬷嬷,“这药可好了,嬷嬷抹着必然喜欢。”

    嬷嬷忙磕头谢恩。

    我直起身子,浅浅出一口气,又问莺儿:“本宫记得仿佛璇玑嬷嬷那里缺不少人手?”

    莺儿道:“是了,前儿璇玑嬷嬷还跟奴婢提起过呢!”

    我笑,“既然这几位这样闲,想必调到璇玑嬷嬷那里更能人尽其用。”

    莺儿笑道:“奴婢等会儿回宫就交代内务府。”

    正想着,轻轻一转首,却见子玉和瓜尔佳氏两人从前头步过来,眼看着越走越近,我只得起身手里持着蝴蝶团扇迎上前去,“姐姐怎得有空跟醇亲王福晋一块儿逛来御花园?”

    瓜尔佳氏轻盈一行礼,“瓜尔佳??幼兰给珍妃娘娘请安!珍妃娘娘吉祥!”

    举眸所见,瓜尔佳氏肤色白皙,瓜子脸庞,其余尚可,就是这一双桃花眼十分撩人,难怪在现代时人都说瓜尔佳氏出美人。我一面扶她起来,一面笑道:“嫡福晋真是让本宫打开眼界。”

    子玉着一袭烟绿色的锦缎宫衫,气色仍旧稍显不足,束着一个流苏髻,髻上插着鎏金步摇,笑问我:“妹妹在这御花园做什么呢?”

    我抿嘴一笑,“妹妹整日无所事事,自然要给自个儿找些乐子才是,否则一直待在空荡荡的景仁宫里,日子十分无趣,”稍稍一垂眸,往前踏疾步,又执了子玉的手,低声道,“姐姐辛苦了,皇上近来多踏足景仁宫,还望姐姐能够多加仔细,代为照看。”

    子玉只是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看着我,“妹妹这话说得仿佛势在必得。”

    我轻轻放开子玉的手,含笑凝视着她道:“势在必得?”想了想,轻笑一声,摇头说,“实在没有必要,因为是我的就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瓜尔佳氏于旁笑问:“两位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眸望着瓜尔佳氏,轻笑道:“这是咱们姐妹之间的事情,与你一个外人无干。”

    瓜尔佳氏一时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子玉一笑,自是继续朝前走着。

    我必然也跟着。

    却没走两步就听见后头瓜尔佳氏一声惊叫:“啊!”

153 嘤嘤

    我猛然回头,看到有一个蒙面锦衣人飞身冲到瓜尔佳氏面前,一把将她掳走,瓜尔佳氏惊惧得嘶吼,手脚一顿乱扑,却终究还是没能从锦衣人的怀中挣脱出来,一切事情好像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我倒抽两口气,本欲大喊人来,却在尚未开口时就被子玉一把抓住手腕,我身子一惊,扭头看子玉眼中神色,心中便大概知晓今日事情并非偶然,而应是有人刻意安排,方才陡然被唬住没及细想,紫禁城守卫森严,若无人通气怎可能容得外头人随意进出。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等会儿你只管看好戏便是!”

    “姐姐和瓜尔佳氏无冤无仇,为何要这么做?”

    “无冤无仇么?若非老佛爷,我的孩子又怎会……”

    话刚说一半,子玉就深吸一口气,断了声音。

    我不禁蹙眉望着子玉,“难不成……”

    还未说完,子玉忙就拉我胳膊一下,示意我噤声。

    过去半晌,子玉才让身后跟着的李长出声大喊:“快来人呐!福晋出事了!快来人呐!”

    不消片刻,一队侍卫就奔了过来。

    子玉这才让霁月去给宁寿宫、乾清宫通个口信。

    侍卫跪在地上道:“不知娘娘遭遇何事?”

    子玉面上顿时就现出焦急神色,仿若无措道:“不是本宫!是醇亲王福晋!”

    侍卫问:“福晋怎么了?”

    我见状顺势也就于旁推波助澜,假装惊惧,紧蹙眉头道:“福晋不知被什么人抓走了!”

    侍卫讶异,“抓走了?”

    子玉吼道:“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快去找!若是福晋出了什么事,你们能担待得起吗?!”

    侍卫听言忙就四散开去找。

    一晌后,载湉、载沣和慈禧都聚在了御花园这里,询问过我和子玉后,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慈禧和载沣两人自是无比担忧,无暇顾及其它,载湉一来看见有我,眸中光色随即一凛,似乎极不愿在这里看见我一样,神色十分懊恼,眼光始终死死盯着我。

    我只故意对他视作无物,根本不正眼看他,只用余光时而瞟他两眼。

    他的心思我还不知道?

    不过就是不想让我搅和进来这件事情罢了!

    毕竟这个瓜尔佳氏是慈禧的眼线!

    难怪这几天载湉都往永和宫、钟粹宫跑,合着一个是在一块儿筹划这事,一个是有意让敌人掉以轻心!

    终于,侍卫在景阳宫正殿里的床上找到了两人,已将两人带过来,瓜尔佳氏藕白色的鸳鸯肚兜现还挂在面前坦衣露胸的男子衣襟带上,画面着实让人不忍猝看,我不免稍低一低眼眸,一侧的慈禧和载沣见到这个场面皆是不可置信的模样,一时惊诧得没有回过神来。

    载湉也是一皱眉,随后怒喝道:“还不先把衣物穿好!”

    两人忙乱地披上外衣。

    瓜尔佳氏胭脂斑驳,发鬓散乱,不断“嘤嘤”啜泣着,爬到慈禧脚边,“老佛爷定要替奴才做主!”

    慈禧面色也是难看,大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载湉指着锦衣男子,“你说你是怎么混入紫禁城的?!”

    锦衣男子眼睛盯着瓜尔佳氏道:“原是福晋将奴才带入宫中的!”

    瓜尔佳氏回身过来,怒瞪着锦衣男子,“你胡说!”

    锦衣男子望着瓜尔佳氏神色不解道:“福晋这会儿怎得不承认了呢?奴才和福晋早就认识,福晋昨晚还偷偷跟奴才说今儿大人带你入宫,福晋你便正好可带奴才入宫一道开开眼界,顺便……”话没说完,锦衣男子就悄然低下眼眸,不敢再说。

    载沣气急,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眼中的目光似是刀子欲要剐了面前的锦衣男子,怒声问:“顺便什么?!”

    锦衣男子缓缓抬头看一眼载沣,面露无辜,低声道:“顺便……也好行事。”

    话音未落,载沣就走到慈禧旁边,拂袍狠踢瓜尔佳氏一脚,并骂道:“贱妇!难怪昨晚你怎么都不肯让本王留宿屋中,原来是另有筹谋!”

    瓜尔佳氏单薄的身子骨哪里受得住这一踢,一下就重重摔在了地上,大约是胳膊磕破了,一径鲜血缓缓从宽阔的袖中流出,她艰难的爬起来朝载沣哭道:“王爷,你要相信我,我是冤枉的!”

    载沣怒哼一声,弯下腰死死拽住瓜尔佳氏的下巴,“本王怎么也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不入流的女人,哪里还配做我醇亲王嫡福晋。”说完,载沣就扔开瓜尔佳氏,跪在慈禧和载湉的面前,亮声道:“奴才求老佛爷和皇上容得奴才休了这个不检点的贱妇!醇亲王府门楣不能让这个贱妇糟蹋了!求老佛爷、皇上成全!”

    载湉也不回答,稍稍侧脸望住慈禧。

    慈禧此刻已经面无血色,静了一会儿,才淡淡道:“醇亲王爷,无论以后如何,瓜尔佳氏现在依旧是你醇亲王嫡福晋,事情还未查明,王爷你如今就一口一个贱妇的叫,你自个儿觉得合适么?”

    载沣颔首,沉声道:“为了瓜尔佳氏这样的女人,的确有失身份。”

    慈禧随即肃声道:“醇亲王慎言,瓜尔佳氏女儿并非只有嫡福晋一人。”

    载沣不言。

    慈禧深吸一口气,睨着载沣道:“若是查明果真嫡福晋不赦,哀家自会为你做主,可若是嫡福晋遭人陷害,哀家也定会为嫡福晋做主!”

    载沣气红了眼,回身瞅过瓜尔佳氏,目光又恨恨盯住锦衣男子,“老佛爷,无论瓜尔佳氏是否为人陷害,瓜尔佳氏已与此人苟合,木已成舟,且大庭广众之下,紫禁城中宫人皆知,若瓜尔佳氏继续为嫡福晋,恐怕不久的将来奴才的脊梁骨就要被人戳透了!”

    瓜尔佳氏哭着挪到载沣的身边,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啪啪”往下掉,伸手抓住载沣的衣角,用一种让人撕心裂肺的声音道:“王爷,奴才真的是被人陷害的,奴才是被迫的,奴才绝不是心甘情愿的,王爷……你信我……王爷……”

    听她说着,连我都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但又想到瓜尔佳氏是慈禧的眼线,看着她现在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甚觉胆寒,不得不感叹一句,高手啊!

    本以为载沣会吃她这一套,但没想到载沣上去就是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瓜尔佳氏的面上,白皙的面庞瞬间潮红,力气大得更是连瓜尔佳氏发鬓上的珠钗都被甩掉了,头上无数青丝铺洒下来,一阵夏风吹过,青丝胡乱地黏腻在瓜尔佳氏的脖上、胸前、面上,颇为凌乱,打眼看着就像个凄惨的疯子。

    慈禧看在眼里,大睁着眼睛对载沣道:“醇亲王爷你给哀家听着,但凡查明嫡福晋清白,你便永远不得休妻!”

    载沣目光看向慈禧,两腮上的肌肉都在颤颤发抖。

    慈禧浅浅一吐气,随即问锦衣男子,“听说是你将嫡福晋从御花园掳走的?”

    锦衣男子颤颤道:“是。”

    慈禧怒视着他问:“为何?”

    锦衣男子道:“因为奴才等了许久,实在等不及了才……”

    慈禧问:“你原在何处等待?”

    锦衣男子道:“景阳宫。”

    慈禧冷冷一笑:“嫡福晋乃第一次入宫觐见,怎会知道紫禁城中景阳宫最为僻静?”

    锦衣男子道:“嫡福晋虽头次入宫,但侧福晋却时常入宫……”还未等及锦衣男子话说完,慈禧就指着他道:“给哀家拉下去打死!”

    载湉拦道:“老佛爷莫急,还未审完!”

    慈禧视着载湉道:“皇上,已经审完了。”

    载湉盯住慈禧,片刻后,一挣眉,双手轻轻一搓,面色显得颇为遗憾,也就松口对侍卫道:“将人拿下去吧!”

    于是,一侧等待着的侍卫就将锦衣男子架了下去,最后载湉对载沣道:“不得休妻。”

    载沣蹙眉瞪着载湉,良久无言,载湉始终未改口。

    载沣气得拂袖就走。

154 闹气

    慈禧深出一口气,只对瓜尔佳氏道:“回去把自个儿弄干净,好生歇息。”然后,也领着一行人渐渐远去。

    瓜尔佳氏瘫在地上只是哭泣。

    子玉过去对瓜尔佳氏道了两字:“荡!妇!”

    语气十分犀利!

    瓜尔佳氏乍然停住了啜泣,怔怔抬眸望住子玉,“是你!是你!是你陷害我!”

    子玉回身看一眼霁月。

    霁月上去就是给了瓜尔佳氏两个嘴巴子。

    子玉厉声道:“福晋糊涂了!”

    霁月讥讽道:“分明是自个儿不要脸,还总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

    载湉沉声道:“好了,”又朝王商使了个眼色,“把嫡福晋好生送回醇亲王府邸。”

    王商嘴角浅浅一翘,应声就把人带下去了。

    子玉叹息一声,向载湉行了礼,而后退下。

    载湉看了我半晌,走到我面前来牵起我的手道:“走吧!”

    我敛起色来,飞速一抽手,含笑问:“走哪儿?”

    载湉笑道:“自然是陪你回景仁宫。”

    我抿嘴一笑,“不必了,奴才自个儿能回去,皇上还是去永和宫陪姐姐吧!”

    载湉向后看一眼,“瑾妃刚走。”

    我听言,心中愈加来气,难不成若是放在方才,还就真跟着子玉走了?我便又笑道:“那皇上就去钟粹宫看皇后娘娘吧!”

    说完,也没等载湉回答,我就回身径直向后走去。

    莺儿跟在一侧问:“娘娘,皇上方才要去景仁宫为何娘娘拒绝?”

    我打眼看她,“你不懂。”

    莺儿笑,“奴婢怎么不懂?”

    于是,我笑问:“你懂什么?”

    莺儿道:“奴婢晓得,娘娘和皇上这叫情趣!”

    情趣?!

    我无奈一笑,敲她头一下,“小小年纪,不学好!”

    莺儿委屈道:“娘娘怎么这么说?”

    我凝滞住脚步,看着她问:“情趣是什么?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信口说得?”

    莺儿小声道:“情趣不就是修养么?”

    修养?!

    我“嘶”一声,挠一挠头,面上有些挂不住,试探问:“你所言的情趣原是这个意思?”

    莺儿“嗯”一声,点了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还能是什么旁的意思么?”

    我笑一笑,肯定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就是情趣。没错。”

    酉时,常泰入了殿来说载湉今儿翻得是钟粹宫的牌子,我气得连鹊儿刚端进来的银耳莲子羹都没喝下去,忍不住一拍小几,又弄得我手生疼。

    鹊儿说帮我梳洗,我不要!

    莺儿说帮我篦头,我不要!

    鹊儿搬了古琴来,我不弹!

    莺儿拣了书籍来,我不看!

    ……

    整个人仿佛像是一个气球,气鼓鼓地,只消人一戳就会立刻原地爆炸!

    直到酉时三刻,耳边传来常泰请安的声音,“皇上吉祥!”

    我一喜,随即就爬到小几上头轻轻掀开月窗往外偷看,果真是载湉,一袭亮灰色纱缎长袍,腰间系着那条我亲手为他绣制的白竹丝帛水烟绦带,上头扣着金镶玛瑙钩环,月色如水,从天边轻轻泻在载湉的发辫上,剔透轻莹,眼中看着载湉,随后心绪又是一转,想到他多日没有理我,今日还故意气我,火气就不禁冲上心来。

    王商在外头敲门,“莺儿,鹊儿,皇上在外头呢!”

    莺儿、鹊儿正要去开门,我忙拦住。

    只道:“皇上,奴才今儿身子不适,皇上还请回钟粹宫吧!”

    载湉被关在门外道:“珍儿,朕来了,别使性子了!”

    我道:“皇上,奴才是真的身子不适,皇上请回吧!”

    载湉道:“下午时不还好好的?”

    我柔声道:“是急症。”

    又推脱了一会儿,载湉见必然是进不来了,也就只好悻悻离开。

    第二日酉时三刻。

    载湉又来了,“珍儿,开门。”

    王商白日里自是早就过来景仁宫报过信,说是昨晚上载湉哪里都没去,就是歇在养心殿,又说今儿载湉翻得就是景仁宫的牌子。

    我心一疑,王商一个太监,他又是怎么知道我昨晚上有为翻牌子的事情生一份气,要么就是王商天生懂女子的心思,要么就是载湉昨晚在养心殿跟王商嚼了关于我的舌根子。

    我正坐在榻上一面吃着甜藕羹,一面朝外头道:“皇上请回吧!奴才今儿有些头晕,恐侍奉皇上不周,皇上还是去钟粹宫或是永和宫吧!”

    载湉温言道:“朕今日就是翻得景仁宫的牌子。”

    我在里头小声对莺儿、鹊儿道:“这甜藕羹不错,明儿再来一碗。”

    莺儿、鹊儿道:“是。”

    载湉又敲了两下门。

    我刮了刮碗边,轻叹道:“原是敬事房不该把奴才的牌子挂上。”

    载湉道:“你根本就没病,为什么不挂!”

    我抻了个懒腰道:“皇上,奴才真的有病,皇上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赵太医,”又打了个哈欠道,“皇上,奴才要睡了,皇上请回吧!”说完,我就让莺儿、鹊儿熄灯。

    于是,载湉又垂头丧气地走了。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慌的,因为我根本还没来得及跟赵太医通气,载湉若是一问,必定拿我一个准。

    一会儿,莺儿一面帮我铺床,一面问:“娘娘这样好么?明儿皇上会不会就真的不来了?”

    我笑,“若是皇上对我的耐心只有这么一点儿的话,我又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莺儿道:“娘娘,后宫妃嫔可以有很多,可是皇上就只有一个。”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一点头,“你说得没错,”随后又道,“不过我也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谁还配不上谁啊!若是一定要我去故意讨好皇上,委屈自个儿,那我好不如孑然一身呢!”

    莺儿、鹊儿点头。

    我轻声道:“你们记住,皇上要走,没人能拦得住他,皇上要留,也没人能拦得住他。”

    本想第三日放载湉进来,但不巧的是,第三日我真的来了葵水。

    于是,又过去七日,载湉一直没能踏入景仁宫殿中半步。

    这日酉时三刻。

    载湉又在屋子外敲门,不过这次他的语气不像前几次那么讨好,而是变得强硬,“珍儿,你若今天还不给朕进去,朕明儿就让内务府拆了你这道门!”

    怒气已然烟消云散,我听他这话,忍不住咧嘴一笑,“皇上若是让内务府拆了奴才这道门,奴才还怎么住啊!”

    载湉高声道:“那你就开门!”

    王商哀求道:“奴才也求求娘娘了,开开门吧!这都十日了!皇上这些日子一直都辗转反侧的睡不好!”

    莺儿、鹊儿见我抓准了载湉的小辫子,也都已经乐在其中,听了这话双双捂嘴乐呵呵地笑。

    我还未回答,就听见外头有连续脚步的声音,就朝莺儿、鹊儿使了个眼色,莺儿、鹊儿到门边去看了一眼,回来说:“了不得了,皇上正在院子里聚集许多太监要撞门呢!”

    “什么?!”

    我忙也过去门边,看着一群人声势浩大的样子,实在有些骇人,这小破木门可比不得现代家里的密码锁,一撞根本无需等到明天内务府来,铁定当场就飞了,赶紧抽了插销,开了门。

    载湉猝然看到我,面上霎时一笑,抬脚进来。

    我一侧身坐在榻上,往外看一眼道:“还不让那群人退出去,皇上是要拆了奴才这景仁宫么?”

    载湉随即向王商一摆手。

    载湉过来坐在我身边。

    莺儿、鹊儿见状也一道退出。

    载湉揽我入怀,小声道:“珍儿,那件事是朕错了。”

    我侧目看他,“皇上哪儿错了,皇上是天子,是不会错的。”

    载湉紧一紧臂膀道:“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珍儿你整整把朕堵了十日,你算算,你和朕已经有多久没见了?”

    我睨他一眼,“油嘴滑舌!”

    载湉也睨着我道:“你还真忍心!”

    我一挣眉,“奴才有什么不忍心的,皇上不来景仁宫,不还有钟粹宫、永和宫可去么?”

    载湉道:“可别再说了,那几日朕去瑾妃、皇后那里宿着可真是太为难了!”

    我道:“皇上宁可让姐姐帮忙,都不肯让珍儿帮忙,可见皇上并未把珍儿放在心里,皇上把珍儿当外人呢!”

    载湉道:“你胡说什么!朕不让你插手,是因为不想让火烧到你的身上,万一事败了,瓜尔佳氏可是老佛爷的眼线,你之前本就和老佛爷不对付,老佛爷一旦抓住这个机会可能放过你吗?”

    我颔首,小声道:“那也不成。”

    载湉道:“好,若有下次朕必然拉上你一块儿。”

    我抬眸轻轻看他一眼,俏然的“哼”一声。

    我将身子全然躺在载湉的怀中,他的脸挨着我的脸,悄声道:“不要再生朕的气了,日后朕也不许你跟朕这样闹了,朕可受不了,朕可是会得相思疾的。”

    我仰面笑看他一眼,轻轻缓缓道:“胡说,哪有什么相思疾呀!”

    载湉道:“一曲《折桂令》唱过,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说着,垂眸盯住我,“珍儿不晓得?”

    我想了想,轻笑道:“那珍儿就给皇上开一剂方子如何?”

    载湉颔首亲我一口,悄声问:“什么?”

    我推一推他,笑道:“红豆。”

    载湉“嘁”一声,直起背来。

    我翻个身子,望住他道:“皇上这可是治相思的良药,王维可说过,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载湉看一眼窗外,淡白的月光投在窗棂上像是镀上了一层亮银,薄暮轻垂,星光点点,“戌时了。”

    “才戌时。”

    “朕明日还要早朝呢!”

    “又不是奴才要早朝!”

    “你得去宁寿宫晨昏定省。”

    “那又怎么样?”

    “你不累么?”

    “都休息十日了。”

    “所以呀!”

    ……

155 自尽

    一大清早,载湉就离开景仁宫去了朝上。彼时天色还未大亮,外边的枕被衾褥尚有余温,我坐在床上痴痴地望着窗外蓝澄澄的日光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打了个哈欠就又倒下好生睡了个回笼觉,直到寅时三刻才不情不愿的被莺儿拖起来,艰难地睁开眼睛,整个人都是昏昏然的不够清醒,就像个木偶一般被莺儿、鹊儿伺候着洗漱、穿戴、敷面,被按在镜子前摆弄了半晌才总算收拾好,险些误了晨昏定省的时辰,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一行人就匆匆踏着晨露来到了宁寿宫。

    走到宁寿宫门外我脑子似乎都还没完全清醒,入了殿中,一如往日般的行了礼,行尸走肉似的安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论周围人说什么,我都只是以手扶着额无精打采,一副沉沉欲睡模样。不得不说,夏日乏困一旦袭来,真的是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而这都得怪载湉!

    眯眼见窗外有一对翠色蜻蜓在空中来回地飞舞,婀讷多姿,殿内瑜贵妃的一句话轻轻飘入我的耳中,让我心中猛地一震,周身困意随即被打散九分,“昨晚上醇亲王嫡福晋在醇亲王府邸服毒自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月前不还好好儿的跟着醇亲王进宫来觐见老佛爷和皇上的吗?”

    死了!

    居然死了!

    这古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

    这样就自尽了?

    我正在心里啧啧感叹时,就听见对面瑨妃道:“奴才听人说就在觐见那日下午在御花园中好像发生了点子事情,弄得醇亲王和嫡福晋不欢而散。”

    何止是不欢而散!

    瑨妃在宁寿宫古华轩被禁足月余,今日终于被放出来了。

    我本还没注意到,偏生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于是声音慵懒道:“娘娘可真是耳聪目明,今日初被放出来就知道后宫这么多事情。”

    瑨妃目光仿佛腊月坚冰,笑得另有深意,“那也比不得珍妃娘娘绝佳手段。”

    隆裕稍稍一挺身子,随即抬手扶了扶燕尾发髻,面上不禁也露出淡淡一笑,眼中皆是坐看好戏的神情,“哟!什么时候瑨太妃和珍妃也开始唇枪舌剑了?”

    我自然不能让隆裕称心,只笑道:“瑨太妃怕是被拘得时日久了,无人说话,今日见得众人才这般兴奋。”

    隆裕含笑道:“但本宫听瑨太妃话中的意思,仿佛是在暗示那日之事珍妃也有份参与。”

    我微微垂眸,浅笑道:“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实在不敢担当,虽说那日下午御花园一事奴才碰巧也在场,但当时情况实在混乱至极,奴才也实在没有弄清楚前后因果。”

    隆裕眼角一飞。

    瑜贵妃随即问我道:“你既在场,就跟众人说说那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眼光轻轻看向慈禧,慈禧满面暗沉,大约是忌惮,随后我只得道:“这件事情实在不好放在明面上来说,毕竟死者为大,况且我也真的是不知道里头的一些内情。”

    珣妃朝瑜贵妃一笑道:“这事娘娘问珍妃可就问错了!”

    瑜贵妃“哦”一声,望住珣妃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本宫该问哪个?”

    珣妃抬眸,嘴角蓄着浅浅的笑,朝子玉方向一弩,“自然是该问瑾妃。”

    瑜贵妃蹙眉问:“为何?”

    珣妃缓缓道:“娘娘难道不晓得,那日出事前正是瑾妃跟醇亲王嫡福晋在御花园中漫步?”又道:“瑾妃自然晓得的更多!”

    瑜贵妃含笑道:“本宫在储秀宫深入简出,还真不晓得这么多。”

    说着,珣妃眼光就已经紧紧瞅着子玉不放松,含笑问:“不若瑾妃来跟咱们讲讲那日发生的事情?”

    子玉听言轻微指尖一怔,不过一瞬后就恢复如常。

    她面色含笑,托起杯盏品一口茶汤,随后才淡淡道:“珣妃这话我也是听不懂了,我和珍妃一样在场却也并不明白这一切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当时我和珍妃两个也被吓得不轻,”话说一半,子玉的视线轻轻投向我,“珍妃刚才话说得不错,死者为大,既人已逝,而且毕竟是人醇亲王府的私事,咱们这起子就不要再谈论这件事情,火上浇油了。”

    隆裕清声道:“也不知是真不晓得呢?还是不敢说呢!”

    只凭着隆裕说,我和子玉也没理这话。

    终于,慈禧坐在上头静了大半晌,实在忍不住出声道:“嫡福晋乃是为奸人所陷害,于府邸中不堪受辱,因而昨儿夜里才选择自裁以保全醇亲王府邸名节,实在是个忠烈女子,可歌可泣,令人敬佩,赐予二品诰命夫人衔,日后谁也不准再行讨论这件事情,有辱嫡福晋身后名声。”

    慈禧这话一说,瑜贵妃也不敢再问,只是垂眸端起茶盏来闻香。

    片刻后,敦宜皇贵妃赶紧换了话题,于旁笑说:“今儿一早奴才就看见李安达带着几个人出了宫去,老佛爷可是又要安排伶冠来宫里做戏了?”

    慈禧猝然焕出笑容,看着她道:“你这小蹄子!天天就想着玩儿!”

    敦宜荣庆皇贵妃见不是为了做戏,不免轻叹一声,发牢骚说:“宫里都冷清了好一阵子了,漱芳斋和畅音阁都要长草了!”

    瑜贵妃道:“漱芳斋、畅音阁虽不开戏却日日有人扫洒怎会长草?”

    敦宜荣庆皇贵妃望着瑜贵妃一瞅目道:“瑜贵妃为人就是这么没意思,本宫原是在玩笑,你倒还当真说嘴了!”

    瑨妃笑看着敦宜荣庆皇贵妃果真就半开起玩笑道:“若非人家伶冠面上俊美,身姿窈窕,想来娘娘也不会如此惦念。”

    慈禧听得瑨妃的话,面上一白,眼光微微扫过敦宜荣庆皇贵妃。

    敦宜荣庆皇贵妃随即啐瑨妃一口:“呸!刚放出来就不知道消停些,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本宫向来爱戏爱热闹宫中人尽皆知!”说完,敦宜荣庆皇贵妃想了想,又道:“不过说起来这个伶冠人如其名,伶中之冠,一板一眼着实有样,确实是戏上百年一遇的奇才!听说伶冠在外头有一大票戏迷呢!讲的不好听些又哪里轮得着咱们这起子人!”

156 诛心

    慈禧“咯咯”笑两声,五寸足金玛瑙护甲朝敦宜皇贵妃的方向一点,“瞧你说得,跟个行家似的!”

    敦宜荣庆皇贵妃见慈禧笑了,自己也笑道:“奴才在听戏方面本来就是行家!”

    过了一会儿,瑜贵妃神色好奇问道:“老佛爷让李安达出去既不是找人入宫做戏,那是要做什么?”

    慈禧摆一摆手,叹息一声,“前儿钦天监说醇亲王陵寝墓地有一棵白果树十分不利,这不,今儿趁着时日早就让李莲英带人去伐了。”

    我心一惊,忙问慈禧道:“皇上可晓得?”

    慈禧睨着我,片刻后,含笑道:“哀家命伐之,不必告他。”

    我着急道:“可是皇上……”话还没说完,慈禧就打断了我,“珍妃不必再多言了,为时已晚,想来此刻事情已成定局。”

    刚从里头讪讪出来就赶紧让常泰去乾清宫给载湉通风报信,后来常泰回来说载湉听到消息后就立刻带人尾随出了紫禁城,直到傍晚时分,夕阳渐渐西落,载湉才回到紫禁城,我去到养心殿还未及进门,王商就小声对我道:“娘娘来了,皇上看上去好像心情有些失落。”

    我问:“那棵白果树怎么样了?”

    王商叹息一声,无奈道:“皇上带人行至红山口时,那棵白果树就已经看不到了,待得皇上赶到墓地,原来那棵亭亭如盖的白果树树身已被砍倒,李安达还在带人继续砍伐树根,在伐倒的白果树周围,更是挖了一个十余丈的大坑,里面洒满了石灰,以防止白果树死灰复燃。”

    我心想,不就是一棵白果树,慈禧有必要搞这么大阵仗么?

    而后,我又问:“皇上回来路上可说了什么没有?”

    王商黯然摇头。

    我悄然步进去,宝案上的鎏金银竹节铜熏炉正焚着浓重的沉香,丝丝缕缕白色的烟雾漂浮在半空中四散开来。我愈走近就愈加觉得眼中沉迷晕眩,于是就走至案边双手悄然捧起熏炉放置到风窗下的小案上,然后直起身轻轻支开风窗,外头焦灼的热气一下就扑面而来,不时有几许暖风在廊上来回穿梭,铺开了香沉。

    一会儿,殿中味道便清爽起来。

    我拣了一把靠近载湉的椅子安静坐下,过去半晌,我斜着身子在椅背上,凝视着载湉,用手撑着头问:“皇上在看什么?”

    载湉浅浅吁出一口气,抬眸看我一眼,并朝我一招手。

    我忙驱过去,俯身凑到载湉脸边问:“什么呀!”

    载湉抻一抻腰,“朕才写好的稿子,正好你来了就帮朕看看。”

    我侧头看他,“什么稿子啊?”

    载湉扶着我站起身来,随即一手把我压在宝座上,我忙弹起来,“这可使不得!”

    载湉把我生生按在宝座上,“这里就你和朕两个人,一个位置而已,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

    我也只好坐着。

    他转身到宝案前头一面踱步,一面道:“今日早朝上林旭说京师大学堂已然落成,朕决定届时亲临讲话,”说着,往我这里一指,“这就是朕为过几日讲话准备的稿子。”

    京师大学堂。

    也就是现代的北京大学。

    唉!

    考不进啊考不进!

    载湉啊载湉,分明是你弄的这个京师大学堂,一百年后怎么就不能给你最爱的我一点优惠呢?

    载湉朝我一瞅。

    我忙点点头,随手拿起稿子来看,稿子里头提到了王阳明,提到了他说的“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一句。也提到了一个叫周长发的学子,说这人忠厚老实且不善言词,正是因为在京师大学堂报了名而遭受谩骂却不敢还击,最后心里郁结难遣,悬梁自尽。这事倒颇有些现代校园暴力的影子。

    我愤声道:“周长发这人还真是软弱!”

    载湉道:“何以见得?”

    我嗤声道:“才区区被说了两句居然就在家中悬梁自尽了!”

    载湉停住脚步,轻叹一声道:“这件事儿你和朕不过白纸黑字看上去只有区区数十个字,但其实,究竟里头曾经发生过什么,朕不知,你也不知,况且这个世上并不是什么人都会有一颗强大的内心。”

    我轻叹。

    载湉这话倒叫我恍然重新想起在小学时被女同学欺负的画面。

    心尖不禁一颤!

    于是,我轻声道:“殊不知,所有看似强大的内心都是被许多经历锻炼出来的,都曾被按在砧板上狠狠揉搓过。”

    再抬头,就看见载湉正定定地凝视着我,一会儿,他淡淡道:“熬过去了,就是一颗强大的内心,熬不过去就是万丈深渊。”

    熬!

    是呵,这事也只能用一个“熬”字!

    何其贴切!

    事实上,事情其实就是这样子的,当别人对你行使暴力的时候,你根本就不敢还手或是还口!

    只是因为这些事情早已经离我远去,甚至慢慢有些淡忘了!

    所以现在看到周长发的经历心里倒多是生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慨!

    但回头仔细想想我当年不也是一样!

    我点头,慢慢放下手中的稿子,打量着他问:“皇上不难过,不失落了?”

    载湉不解,“朕难过什么?失落什么?”

    我轻轻一笑,“王公公方才还在外头为皇上担心呢!”

    载湉恍然大悟,“你是在说那棵白果树啊!”

    我“嗯”一声,“珍儿也以为皇上会沮丧好一会儿呢!”

    载湉想一想,又含笑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再失落也是无用的,倒不如切实的做好手头上的事情。”

    我看着他问:“皇上相信吗?”

    载湉反问:“朕相信什么?”

    我道:“皇上相不相信老佛爷赋予那棵白果树所谓的意喻?”

    载湉轻笑,“你觉得朕会信吗?”

    我稍一侧脸。

    载湉舒出一口气道:“朕自始至终不愿让老佛爷伐掉这棵树,只是不愿破坏阿玛陵寝,不愿扰了阿玛身后安宁。”

    我道:“珍儿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珍儿只是觉得老佛爷一定要伐了这棵树除了忌惮之外,更另有所图。”

    载湉“嗯”一声,含笑回看着我道:“毕竟打蛇打七寸,诛人先诛心嘛!”

157 拭腐

    院中石榴树下几拢碧草,翠绿澄波宛若裁剪的一角碧泉,顺流在朱墙白瓦间,掀起十里喧腾的绿色波澜。

    许久未见荣寿公主,今日终于露了面。

    之前也有几次路过承乾宫,但见门口就连悬挂宫灯都是风灭的,心里便也大概清楚屋子里头应是没人居住,也不晓得她到底是何时出的宫。

    上次去储秀宫时也问过瑜贵妃,“好几日未见到大公主了,可是出宫去了?”

    瑜贵妃坐在榻上想了想道:“确实许久未见到这小妮子了!必定是跑到宫外何处去疯了!”停了一下,又对我道:“你不用担心,等再过些日子小妮子疯够了,自个儿就会回来的!”

    我问:“以前大公主也是这样的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宫去了?”

    瑜贵妃端起冰碗来喝一口绿豆汤,轻“嗯”一声道:“这小妮向来如此!不过也不是次次如此!回想起来上一次大公主这么着急出宫还是为了额附呢!”

    我点点头,低低“哦”一声。

    子玉一面在旁边绣着手帕上的鸳鸯花样,一面淡淡道:“后宫众人,终归还是大公主有福气,能得一身自由。”

    瑜贵妃吁出一口气道:“大公主毕竟不是后宫妃嫔,比不得咱们,即便老佛爷再喜欢大公主陪伴也只能说是让大公主入宫来小住几月,出入都不好强留的。”

    子玉听言依旧是低眸绣着,指尖莹亮的针端在透过窗纱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烁闪,嘴角只是勾出一段浅浅的笑,“你看,世上之事大多都是这样不公平,为何偏生奴才就不是生在爱新觉罗家的格格?”

    瑜贵妃眉目一挣,缓缓放下冰碗,一把抓住子玉正在穿针引线的手腕,“你怎会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来?”

    子玉终于抬眸,目光淡淡扫过瑜贵妃,含笑道:“这话原是大逆不道么?”

    我轻轻一笑,拍一拍瑜贵妃的手臂,“姐姐不过是随意说说罢了,娘娘不必过于当真。”

    瑜贵妃回视我一眼,这才慢慢松下手来。

    子玉付之无奈笑容,轻声道:“是啊,谁让咱们当初在阴曹地府的时候没能投到好胎呢?人家与生俱来的东西却是你我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

    我不免叹道:“在紫禁城中能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已经不错了,为人还是要懂得知足的。”

    瑜贵妃道了:“是啊。”

    子玉看我一眼,“你自是应该这样想,毕竟皇上始终专宠于你,到底比不得我。”

    我晓得子玉话中的意思,不过就是为了一个赵墨赵太医罢了,也就没多说什么。

    瑜贵妃笑着摇一摇头,望着子玉道:“你这又算的了什么,若要比,你比的了本宫寂寞凄凉么?”

    子玉一时倒也无言。

    稍后,瑜贵妃不免轻轻呼出一口气,“要说容易,这世上有哪个人是真正容易的?”而后默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道:“你们以为大公主有多容易,自小便承着为了大清利益恐会被远嫁和亲的风险,总算是熬到了金钗之龄,择了一个自个儿心仪的额附,但又因着公主身份夫妻生活处处受制,没有子嗣,在额附生病时更不能贴身照顾,只能听着传递惊公主府的消息干着急,才二八之年就做了寡妇,不得再嫁。”

    说实话,瑜贵妃的这番话当时并未触动到我,因为我也知道古代的公主大多都是这样的人生。荣寿公主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但此刻望着正坐在我对面执着黑子深锁双眉下一步子该走哪里的荣寿公主,又恍然想到那日瑜贵妃的话,心里不禁就漠然生出一股凄寞的情绪来,大好年华,付诸东宫。

    稍后,静一静心思,我笑道:“这都半晌了,大公主可想好了?”

    荣寿公主浅浅一叹,把指尖夹着的棋子扔回棋盒里,“不下了,不下了,这不是明摆着我又输了么?”

    我笑睨她一眼,“就没见过下棋像你这么赖皮的!”

    荣寿公主含笑看着我问:“比珍儿以前下棋还要赖皮么?”

    我道:“我下棋可不赖皮!”

    荣寿公主一面在棋盘上一颗颗拣着黑子,一面朝我嬉笑道:“就赖皮!”

    我也是拿她没有办法。

    年纪大我不少,性子倒愈发像了个孩子。

    说话间,莺儿刚好端上来两碗酒酿甜羹,“刚晾凉的,大公主和娘娘赶紧尝个鲜儿。”

    听言,荣寿公主就把手里的黑子一股脑的都撒开,棋子“哗啦啦”地一阵掉入棋盒中,她拍一拍手,笑着接过瓷碗,朝莺儿笑道:“好香啊!”

    莺儿微微一笑。

    我也不免笑,“大热天的,酒酿吃多了小心上火。”

    荣寿公主嘴里塞满酒酿,话也说不清了,“这算得什么,我在关外小酒馆里……和……喝雄黄酒……那才……畅快呢!”

    莺儿、鹊儿见荣寿公主这个样,一时也都乐坏了。

    我抿嘴含笑道:“才出宫几日啊,竟连点公主的样子都全然不见了。”

    荣寿公主吃完放下瓷碗,打了个嗝道:“珍儿你是没有出宫经历过,你若是跟我一样出宫去远方走一趟,定然也是这样。”

    我问:“你这次究竟是去哪儿了?”

    荣寿公主面色微微一凛,随后又笑,“没哪儿!就是出去随便走走!紫禁城实在是太让人憋闷了!”

    我点头。

    一会儿,莺儿于旁问:“大公主还要么?”

    荣寿公主连忙点头,还未出声就先把瓷碗递了过去。

    我忙打手拦住莺儿,“快别让大公主再吃了,大热天儿的,吃这么多酒酿真的会生疮的!”

    荣寿公主一抬手,“那我也不怕!”

    说着,她就把瓷碗绕过我递到莺儿手上,朝她嫣然一笑。

    莺儿退下,很快就又盛了一碗来。

    我看着荣寿公主吃甜羹的样子,不禁玩笑道:“若是大公主真的生了疮可别喊痛!”

    “怎么可能!珍儿不许吓我!”

    “我可不敢吓大公主!”

    “即便生了疮就让珍儿去太医院找那个赵太医来给我看看不就好了?”

    我一笑,稍稍侧脸问莺儿:“拭腐粉还有么?”

    莺儿笑道:“有的。”

    我随即回过脸来对荣寿公主说:“届时就让你用这拭腐粉罢了。”

    荣寿公主好奇问:“什么拭腐粉?”

    我笑道:“自然是去腐生新。”

    荣寿公主不解,“什么‘去腐生新’?”

    我正要说,莺儿、鹊儿忙就道:“上次娘娘让用拭腐粉的那嬷嬷,奴婢前儿看到了模样。”

    我问:“怎样?可好了?”

    莺儿道:“好是好了,就是脸上多了一个好大的疤!”

    我笑,“疤有什么的,不打紧。”

    鹊儿道:“奴婢可是问过璇玑嬷嬷了,据说娘娘赏的东西那嬷嬷不敢不用,左右又有璇玑嬷嬷盯着,更是没找过太医去看,一日三次拭腐粉一次都少不得,额上早该愈合的损伤好了又烂,烂了又拭,拭后再生新,直到一瓶拭腐粉用完才好。”

    荣寿公主听着缓缓放下手里的瓷碗。

    我道:“这拭腐粉可是专门用于治疗毒疮的。”

    荣寿公主面色乍然变白。

    鹊儿还欲再说,荣寿公主忙道:“换个话题吧!”

    我笑,“那大公主日后都不得再这样暴食了。”

158 圆圈

    荣寿公主正低着头未答,载湉就从门外步了进来,畅声笑道:“这屋子里头好凉爽啊!”

    我一抬眸见了载湉,忙抽出绢子来,大步过去帮他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珠,“外头是热,”随后叫莺儿拿了一件绡衣过来给载湉换上,“王商公公也真是的,这么热的天儿居然还给皇上穿锦料衣裳!”说着,正要出去把王商叫进来,载湉随即抬手拦住我,“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朕现在不是已经换了衣裳么?”

    我看载湉两眼,这才肯饶过王商。

    随后,载湉步至里屋,“哟!两人原在下棋呢!”

    荣寿公主行了礼,笑道:“什么下棋啊!早就不下了!”

    我笑,“奴才刚才是在陪大公主喝甜羹呢!”

    载湉问:“什么甜羹?”

    莺儿听声忙就退出去。

    我笑,“酒酿甜羹罢了,谁晓得大公主一吃就停不下来了。”

    载湉侧身坐在榻上道:“夏日炎炎,酒酿甜羹还是少吃些好,否则是要生毒疮的!”

    荣寿公主一挣眉道:“怎么都这么说!偏生要吓我不是?”

    莺儿端了一碗进来小心放在几上。

    载湉拿起汤匙舀一舀,笑道:“不过也无事,届时叫太医院配一帖拭腐粉用着,不消几日也就好了,就是伤口疼痛些。”

    荣寿公主忙摆手道:“还是算了,听着就吓人,我再也不吃了。”

    众人听着皆是抿嘴一笑。

    鹊儿随即搬来一把圆凳,我转身坐在上头,胳膊撑在桌上,目光落在载湉身上,淡淡问:“今日皇上心情不错,可是朝上诸事遂心?”

    载湉叹息一声,缓缓放下手中的汤匙,“别提了!哪有一日朕能遂心!大臣们天天喊着朕万岁,但整日饶这么着,朕能活到三十就谢天谢地了!”

    我一蹙眉,忙道:“皇上不许乱说!皇上就是万岁!”

    载湉又是一声吁气。

    荣寿公主一歪头道:“竟这么难么?可是皇上的维新变法在宫外可是很受百姓士子推崇的!”

    载湉眸光一闪,一侧身问:“真的?”

    荣寿公主点头,“百姓都说指陈利弊是良政,奴才也看到了《时务报》,上头写得很好,反正别人奴才不知道,但宪德、载功还有溥伟一听说自个儿能有机会出国游历,一个个的都很是兴奋呢,都叹说终于能出去看看世界了,还有京师大学堂,奴才回宫之前就在路边听到有许多人在纷纷谈论着,入宫前还特意去看了两眼,在学堂门口报名的人都快排到巷口了,很久都没在京城里见到这样热闹的盛况了!”

    载湉问:“载功、溥伟他们可准备出发了?”

    荣寿公主想一想道:“大约也就这两天吧!”

    载湉“嗯”一声,点了点头,“朕想做却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情,总算他们还有机会。”

    这话听得我心头一酸。

    荣寿公主抿一抿唇,片刻,又问:“不知京师大学堂何时能正式开学?”

    载湉挺眉道:“今儿朝上议过了,主持京师大学堂开学最快也要等到年末了。”

    年末?

    那这么说,载湉必然是参加不了京师大学堂的开学典礼了!

    我心里轻轻一叹。

    荣寿公主笑道:“也不急,可多招些学子嘛!”

    我淡淡笑道:“皇上恨不得明儿就开学才好呢!皇上前两日就已经把开学典礼上的稿子写好了。”

    荣寿公主一讶,“皇上还真是勤政。”

    载湉轻轻一摇手道:“勤能补拙罢了。”

    我和荣寿公主听言不免都惊讶的互觑着对方笑道:“皇上还拙?”

    载湉只是舀一匙甜酿缓缓送入口中盯着我们。

    荣寿公主笑道:“凭皇上资质若算是拙的话,那旁人又当如何说?”

    载湉浅声道:“天底下聪明人多不胜数,朕自当要谦虚些。”

    须臾,我和声道:“京师大学堂的事情也算是定下了,皇上终于可以松快一段时日了。”算起来,载湉离瀛台幽禁的日子也没几天了,我真的很希望他能够放下手中的事情好好享受一下所剩无几的自由生活。

    载湉却道:“虽然京师大学堂的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但还有其它很多事情亟待朕去一一完成。”

    荣寿公主好奇问:“皇上还有什么新政措施?”

    载湉笑道:“朕方才在乾清宫见了谭嗣同和林旭几个,朕心一直想要废八股,诏改定科举新章,诏八旗两翼诸营均以半改习洋枪,其实这些想法,朕之前就提过,但因着京师大学堂的事才暂且没顾上全部提起进程,既然如今京师大学堂事情大致已毕,就也该解决一下有关科举以及改习洋枪的事情了,毕竟朕成立京师大学堂的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改变今日弊大于利的科举制度,甲午一战之后朕痛定思痛,深觉除了一些特定因素外,大清军队取西方器械精华所在也是势在必行。”

    荣寿公主愈加兴奋道:“这感情好!”

    看起来载湉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了。

    也罢!

    于是,我问:“皇上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西方的军需器械更新换代的这么快?为什么西方会时不时就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舶来?”

    荣寿公主道:“是啊,我入宫前还在外头一家小店里订了一只闹钟,到了时间它自个儿就会‘叮铃铃’的响,十分有趣,之前我可见都没见过!”

    载湉道:“别说,西方人头脑里的那些奇思妙想就是多!就珍儿刚入宫那一年总爱玩儿的那个照相机,朕之前真是第一次见!”

    我无奈道:“可惜后来被老佛爷收走了。”

    载湉随即用万般柔软的目光盯住我,借以一道表达他心里的惋惜之情。

    须臾,我笑道:“皇上,其实那是创新,是发明,因为西方人思想不受束缚,国家与国家之间经常会进行友好交流,比不得大清闭关锁国了百年不止,人心都闭塞了,自然庸碌无为,没什么想法迸发。”

    载湉蹙着眉头思考片刻,随后道:“朕记得曾经读到过一本西方的书籍,里头的思想确实不与大清相同,能让人的思维有另一种开拓。”

    荣寿公主问:“什么意思?”

    载湉想了想,然后让莺儿从案上拿来一沓纸跟一只笔,他就在白纸上头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推到荣寿公主的面前去,问她:“大公主觉得这是什么?”

    荣寿公主不明所以地看了半天,终是仰面道:“圆圈啊!”又看向我,小声问:“不是么?”

    载湉也看向我。

    我笑,“自然不止是个圆圈这么简单,大公主再看看!”

    荣寿公主又看了半晌,还是摇头,“横看竖看不都是圆圈?”

    载湉笑道:“它可以是圆圈,也可以是圆月。”

    我也笑,“它不仅可以是圆月,还可以是月饼。”

    载湉道:“它不仅可以是月饼,也可以是大饼。”

    我道:“它不仅可以是大饼,更可以是圆碟。”

    说着,我和载湉两人就不禁会心一笑。

    荣寿公主嘟着嘴挠一挠头,“什么嘛!”

    载湉抬手在荣寿公主的放向点了点道:“可见,这就是如今大清科举诲育体系的弊端显现。”

    荣寿公主笑,“说来说去,绕来绕去,话又说回到了科举上头的事情。”

    确实,一切都得从教育体系开始。

    我也笑,“所以啊,皇上看事情的眼界是精准的!”

    因而,翌日载湉就在早朝上发布了另一诏令,诏裁詹事府、通政司、大理、光禄、太仆、鸿胪诸寺,归并其事于内阁,礼、兵、刑部兼理之。诏改定科举新章,自下科始,乡、会、岁科各试,改试策论。并诏八旗两翼诸营,均以其半改习洋枪。

    一时间朝野震动,在大臣们对此事争长论短的同时,紫禁城宫人们也不乏七嘴八舌的人言啧啧起来,很快,事情就传遍了宫闱内外,上至宁寿宫,下至辛者库,有赞同的如我,如子玉,如荣寿公主,也有不赞同的如慈禧,如敦宜荣庆皇贵妃,更有站在中立的,如瑜贵妃,如瑨妃。

159 应对

    近来几日,载湉的许多新政措施都在看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步伐稍显急促但却并不至于急功近利。前朝依然总会生出几句不合时宜的反对声音,好在载湉早已习惯,偶有实在怒气难抑时也不过是来到景仁宫跟我牢骚两句罢了。毕竟对于载湉来说,重要的并非是跟人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要好生主持着那些不同于以往的维新措施赶紧徇徇推进下去。

    慈禧在宁寿宫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波澜,但我却明白这只不过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也曾旁敲侧击地暗示过载湉,一晚,屋中轻烟缭缭,馥郁花香,“皇上,老佛爷向来不支持皇上维新变法,如何最近老佛爷那边竟一点动静都没有,连着皇上娘娘在后宫都消停了不少,皇上不觉得奇怪么?”

    载湉却笑道:“无事,任凭老佛爷筹谋去吧!”

    我自是不解,“为何?”又道:“皇上明知老佛爷是在蓄力择日反攻却不赶紧帷幄于前行抗御之法么?”

    载湉看着我道:“诸事皆有轻重缓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并非是关于朕的安危如何,而应是新政措施实行如何。”

    我蹙眉道:“可若是皇上出事,那么维新变法岂不就等同于夭折?”

    载湉听言叹出一口气来,随后淡淡道:“朕从未想过维新只靠着朕光绪一朝就能根深蒂固,维新需要的是至少不能少于两代皇帝朝廷的共同努力,凭朕之力也只能开得了这个端,若是无后续之力扶助下去就算开了这个端亦是无甚大用的,而今,只要朕所主持的这些新政措施能成功留用后世,朕就已经死而无憾了。”

    彼时,漆黑的苍穹里布满了点点闪动的明星,一轮明月透过云尘散发出皎洁的柔光,像一层轻薄的纱悄然覆盖在院子里的郁葱香木上,屋子里悄无声息,耳边不时听见窗外树杈上一声长,一声浅的蝉嘶。载湉今日一来就是现在这一副满面凝重的模样,过去半晌,他终于开口,“珍儿,朕的时间不多了。”

    我心里当然十分明白载湉话中的意思,于是,斟了一杯茶过去,轻声问:“皇上可是今日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载湉接过茶盏,不免一声叹息,口中的话语沉肃得宛如深山坚石,“老佛爷,欲要废帝。”

    我心一颤,在紫禁城里待了这么多年,这一日还是来了,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方才乍然听到载湉说这话的时候,头皮还是忍不住发麻,脑子里发出“咯噔”一声响,良久,我才问:“皇上可有应对之策?”

    载湉稍稍低眸拾起我的手道:“朕倒不怕老佛爷废帝,朕只担心老佛爷究竟会寻何人来接朕这个帝位,朕心也害怕老佛爷恐会将莫须有的罪过牵连于你头上。”

    我微微抿嘴一笑,淡淡道:“皇上,奴才从来都是皇上这边的,老佛爷牵连于奴才是必然的,但是奴才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奴才也不怕。”

    载湉看着我缓缓点头。

    我对他摇一摇头,随即又道:“奴才不怕被牵累,但皇上却应该搏一搏,皇上方才也说了,万一老佛爷寻了个胸无点墨的纨绔之人来接帝位岂不误事,万一老佛爷又从宗室中寻了个无知孩童岂不作孽,就算不为了他人,也不为了他事,只为皇上自个儿的自由,自个儿的内心,难道皇上就这么甘愿被老佛爷囚于瀛台没有一点自主么?”

    载湉疑惑,“你怎么晓得老佛爷会把朕囚于瀛台?”

    我一怔,一时看着载湉不知该怎么回答,心中暗悔,又没忍住说错话了,我只是一动不动微张着嘴,一会儿后,深吸一口气,舔一舔唇道:“皇上也不想想,老佛爷若要放心,除了中南海的瀛台还能把皇上囚于哪里呢?”

    载湉凝视着我,“嗯”一声道:“那么珍儿可还能猜到老佛爷会把珍儿囚于何处?”

    我惨淡一笑道:“钟粹宫吧!因为那里才是珍儿的地狱,日日在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拘着,想来皇后娘娘心里无论存了多少怨气这下子到底也都能撒个干净了!”

    说着,我绕到载湉的身后双手捏了两下他的肩,随后又俯身靠下去,轻声道:“皇上知足吧,遥想往后皇上的日子可比奴才的日子要好过多了,至少皇上在瀛台尚可以修身养性,以期来日,”胸中轻轻一叹,我紧一紧环着载湉的双臂,继续道,“皇上可千万要记住曾经答应奴才的话。”

    载湉笑问:“什么话?”

    我侧目看着他道:“不管日后事态如何发展都不许皇上伤害自个儿!”

    载湉拉一拉我的手,不置可否,只含笑问我:“那珍儿在钟粹宫呢?又如何?”

    我挑目想了想,玩笑道:“钟粹宫那可是紫禁城里的无上炼狱,对于奴才来说可是苦行修炼啊!”

    载湉不免一笑。

    两人私话一直说到深夜,第二日一早,我躺在床上刚醒来就看见载湉已经穿戴整齐要去早朝了,心里盘算了一晚上,今儿正是七月二十九日,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一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见他欲要出门,忙挣起身来,唤他一声:“皇上。”

    他回身朝我一笑,旋即步过来,神色似是有话要对我说:“你醒了?”

    我半坐在床上,望住他“嗯”一声。

    载湉侧身坐在床头揽过我,他的怀里有一股幽微的木槿花香,低磁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见你睡得这么熟,本想着等下了朝之后再把东西交给你的,”稍一低眸,问我,“可是朕吵醒你了?”

    我往他怀里蹭一蹭,缓缓摇头,“不是,”又道,“这个时辰,珍儿也该醒了。”

    他小声道:“朕方才在案上写了一封密诏,不知老佛爷会什么时候对朕下手,估计也就这两日间,待得老佛爷囚朕之后,你定要把朕的这封密诏交到维新党人的手上。”

    我浅浅一笑,仰面悄声问:“那封密诏里头说得是什么?”

    载湉道:“自当是叫他们设法相救于朕。”

    我笑,“皇上想通了?”

    载湉垂眸睨我,沉沉“嗯”一声。

    过了一会儿,载湉对我道:“但你千万要记住,这封密诏交给他们时定要告诫他们若非万般无奈千万不要惊动袁世凯。”

    “袁世凯?!”

    我一惊,立即就从载湉怀中直起身子,紧紧蹙眉望着他。

    载湉也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怔住,片刻后,摇头道:“没什么。”

    袁世凯可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建元洪宪,推翻共和,复辟帝制,终究抵不过自己心中的贪欲,做了八十八天的皇帝。

    随后,我道:“皇上以为袁世凯是个什么人?”

    载湉道:“此人朕见过一面,那双眼睛里时时透露着贪婪,绝不可重用,更不值得托付,他现在看似是站在朕这一边,但其实他就是个墙头草,风往哪儿吹,他往哪儿倒,他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为了他自个儿,朕还留着他,不过是因为现在他于朕于新政来说还有些利用价值罢了。”

    我问:“利用价值?皇上既已晓得袁世凯为人,竟还敢用?”

    载湉道:“不过震慑而已。”

    我问:“震慑老佛爷?”

    载湉道:“敌不动,朕不动。只要有袁世凯身后的新军放在表面上的支持,老佛爷就不敢轻举妄动。”

    我心里有点好奇,全然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小声问载湉:“日后皇上会杀他么?”

    载湉视着我,恳然道:“若必要,朕会。”

160 异常

    卯时三刻,人刚到宁寿宫坐下没一会儿,慈禧就对李莲英道:“这个时日皇帝也该下早朝了,你去乾清宫门口传哀家懿旨让皇帝一下早朝就来哀家这里。”

    李莲英听后应了一声,忙就退出。

    大约慈禧是要跟载湉摊牌了。来到宁寿宫之前我就吩咐了常泰赶紧乔装去宫外打探一下消息,主要是看京城几处守兵今日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也不知常泰是得了什么消息正在景仁宫等我呢!

    反正一定不会是好消息,但即便是坏消息我也要知道究竟有多坏!

    瑜贵妃含笑道:“凭白的,老佛爷偏把皇上拉过来做什么,咱们娘们说笑不好么?”

    珣妃道:“是啊,皇上一来咱们说话都受约束,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都要在脑子过好几次才敢开口。”

    慈禧笑道:“你们怕什么,珍妃不是在这里么?”

    慈禧话中提到我,我身子一凛,扯出一抹淡淡的笑,说道:“老佛爷和皇上在前,哪有奴才插嘴的份儿?”

    隆裕悄然睨着我,“亏得你还明白!本宫还以为你不明白呢!”

    我朝隆裕轻笑道:“什么明白不明白的,在紫禁城中生活谨守礼教乃是本分,不过皇后娘娘这话,奴才果真就不太明白了,还请皇后娘娘指教!”

    隆裕讥笑道:“难得珍妃还晓得自个儿的本分!”

    我还未回答,子玉便道:“咱们的本分就是伺候好皇上,让皇上舒心,行事便宜毫无后顾之忧罢了,皇后娘娘你说是吧?”

    隆裕轻哼一声。

    敦宜荣庆皇贵妃左右觑一觑,十分有眼色,“既然老佛爷和皇上有事情要谈,奴才也就只好先行告退了。”说着,她就要起身退下。

    慈禧拦住她道:“不必这么早告退,哀家有话要当着众人的面说。”

    慈禧身侧一瓮细口瓶里的牡丹花形如珊瑚,一品姚黄,一团团,一簇簇,淡淡的嫩黄似娇还羞,仿佛是汲了天地之灵气才会长成如此异彩纷呈。

    不一会儿,载湉就正身踏进殿来,后头跟着范长禄,见到慈禧只是微微一俯身,“儿臣听到老佛爷召见急忙就赶了过来,不知是为何事?”

    慈禧悄然将手里的苹果放在小桌上,眼睛轻轻望住载湉道:“维新变得如何了?”

    载湉道:“一切都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慈禧反问:“是么?”

    载湉看着慈禧道:“是。”

    慈禧缓缓道:“可哀家却怎么听说朝里怨声载道?”

    载湉道:“并无此事,不过是有些守旧老臣寻衅滋事罢了。”

    慈禧问:“那皇帝也不管?”

    “管?”载湉嘴角一勾,睨一眼慈禧,随即又淡淡道:“有些事情并非是朕想管就能管得了的,其中缘由老佛爷清楚,朕也明白,许久以来皆是看破不说破罢了,老佛爷今日何必偏要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呢?”而后,他又道:“当着各位太妃的面,把话说得太明白,想来老佛爷的面子过不去,朕的面子也一样过不去不是?”

    慈禧疾言:“皇帝这是说得什么话?”歇了一口气,慈禧才继续道:“皇帝的意思是在暗示那些老臣原是受到哀家的指使,他们才会在朝上那么做的吗?”

    载湉含笑,反问:“难道不是吗?”

    慈禧一拍桌面,“皇帝!”

    李莲英眸光轻轻觑着载湉并在一侧小声道:“皇上慎言。”

    载湉悄然瞪住李莲英,“朕和老佛爷说话也能有你插嘴的份儿?”

    李莲英随即颔首不言。

    载湉缓缓转眸,片刻后,他抬手郑重地摘下头上戴着的红缨东珠冠,与此同时,范长禄从外面慢慢呈着缂丝明黄吉服入了殿中,载湉一侧身并将手上的红缨东珠冠稳稳放在吉服正上方,“若是朕的权力始终要受左右掣肘,朕宁可退位让贤,正好遂了老佛爷的心意,也算是为儿臣的对老佛爷敬上的一片孝心,”说着,载湉身子微微前倾,“老佛爷以为何如?”

    慈禧眼中似有熊熊火焰欲喷发而出,坐在上头喘了许久的粗气,直怔怔地盯住载湉,“皇帝这是在威胁哀家吗?”

    载湉稍一低头,“朕。不敢。”

    慈禧沉声道:“皇帝当真以为哀家不敢废帝?”

    载湉含笑,“老佛爷无所不敢为。”

    慈禧面色愈加阴沉。

    瑜贵妃盯住载湉,忙出言道:“皇上定是在朝上受了气,何必要这样跟老佛爷说话呢?”

    载湉面色坚忍,不带一丝迂回妥协。慈禧随即低喝道:“皇帝跑到宁寿宫来撒野恐怕是择错了地方!”

    载湉只是浅笑道:“原是老佛爷下懿旨要朕来宁寿宫的。”

    慈禧目光紧紧凝视着载湉不说话,过去须臾,猛地一摆手就将范长禄手中端着呈上的吉服和朝冠一并打翻在地,“既然你不想当这个皇帝,哀家就成全你!”

    隆裕眸色一惊,忙起身,慌张的跪在慈禧脚下道:“皇上一时糊涂才会说出这话,还请老佛爷三思,收回成命!”

    载湉于旁蔑然一笑。

    慈禧视线扫一眼载湉,而后对隆裕淡淡道:“你瞧!你原是好心替人家求情,可人家还不一定领情呢!”

    载湉视着慈禧道:“与情无干。朕心意已决,想必老佛爷也一样心意已决。”

    慈禧笃定道:“是。”

    我坐在位置上,看着对面瑨妃的神色寡淡,仿佛事不关己,脸上还带着几分戏谑的看戏神情,瑜贵妃端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再不言语,珣妃表面上依附于敦宜荣庆皇贵妃,虽有微怔,但更是不能得罪慈禧,敦宜荣庆皇贵妃自不必说,嘴角蓄着淡淡的笑意,她的城府比起慈禧来说还是差一些,至于子玉则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眼睛时不时就往我这里瞟,似乎心中有些不解,有些迷茫。

    载湉和慈禧的争斗未休,慈禧只是暂时令人将载湉送回了养心殿。我刚回到景仁宫,常泰就告诉我京城看似一切安泰,但其实几处守卫都换了人,而且京城里兵力大增,说是今日一早就有人见到直隶总督瓜尔佳??荣禄领着几乘铁骑军队入了城来,似乎是有所图谋,因而有不少人都在市井谈论猜测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院子里来回踱了一会儿步,道:“这样一来,老佛爷必然会在皇上身边安排眼线监视,也只有我可以将皇上的密诏传递出去。”

    常泰问:“娘娘要奴才怎么做?”

    我道:“你赶紧去乾清宫前头的月华门瞧瞧还有哪位支持皇上维新的大人尚未出宫。”

    常泰问:“若有,奴才该如何,若没有,奴才又该如何?”

    我道:“若有,你就想法子通知那位大人好生在那处等我,若没有,你就不要打草惊蛇,悄悄去,悄悄回,可明白?”

    常泰点头。

    不消须臾,常泰就回来告诉我说杨锐还在月华门没走,已经告诉了他在原地等我,我换了件小太监的衣服就匆匆赶了过去。

    我到月华门时,见杨锐正站在门里头满面焦急模样,面容有些说不出的显老,一直顶不耐烦地东张西望,心里恍然觉得这人恐不能托付大事,但又因为如今事态紧急并且也就只有他一人未离开紫禁城,只能在他身上搏一搏了,于是,走上前缓声问道:“杨锐大人吗?”

    他道:“是。”

    待我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眉宇一怔,打探问道:“你是……”

    我拉他来到一侧。

    常泰左右看一看,见无人才小声道:“这是珍妃娘娘。”

    杨锐欲要行礼,我忙拦住,“不必了。”

    杨锐问:“臣听说皇上朝后就被老佛爷叫去了宁寿宫?”

    我点头。

    杨锐焦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我向后看一眼常泰,常泰便从袖中抽出载湉早上临走前书写的那份密诏,我拿过递给杨锐道:“这是皇上的密诏,还要劳烦大人带出宫去给谭嗣同大人。”

    杨锐接过,慌惧得就连眉毛都在颤抖,“请……娘娘和皇上放心,臣……臣定当竭力。”

    我看在眼里,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就把他吓成这副模样,可见杨锐胆小。

    要把载湉的密诏交给这样一个人,我心里也愈加发怵,于是睨着他道:“大人,你该晓得,本宫和皇上要得并非只是你竭力而已。”

    杨锐捧着密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像是上了弹簧一般,“那是……”

    我望着他一蹙眉,沉声道:“不管你竭力与否,事情都要必成,密诏都要必至。”说完,我使劲一握杨锐颤抖不止的手臂,低眸睨着密诏道:“大人还不把密诏收好,不怕被人看到吗?!”

    杨锐煞有其事地看着我“哦”一声,忙就把密诏揣在怀里,整个人弯着腰就像是个贼,这分明就是直接告诉别人怀里有蹊跷,我一拽他,无奈道:“大人!你这个样子怎么能逃得过紫禁城中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常泰也看不下去道:“大人,你不必怕,你就当怀里没这个东西,大摇大摆的出去就成!无人会拦你的!”

    杨锐眸光左右闪烁,连连点头,朝我道:“臣懂,臣懂。”

    常泰又教了好一会儿,才让杨锐离开,我和常泰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杨锐出了月华门才安下心来。

161 密诏

    也不知道杨锐那个胆小鬼究竟有没有把密诏交到谭嗣同一干人手上,一连好几日都没个消息递进来,甚至就连一丝风吹草动也无。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上徘徊不定。

    载湉被慈禧拘在养心殿已经两日未上早朝,范长禄也一并失去了出入紫禁城各处的自由。那日深夜,我偷偷换了一身太监衣服去养心殿看了载湉,见他整个人清瘦了一圈,我不免心疼,驱过去左右打量许久,才蹙眉道:“皇上怎么这样不爱惜自个儿?”

    他抓起我的手问:“密诏可交出去了?”

    我缓缓点头。

    他问:“交给谁了?”

    我轻声道:“杨锐大人。”

    载湉“哦”一声,随后又看着我问:“这两日可有消息入宫?”

    我吁出一口气,摇一摇头。

    载湉领着我来到案前,一面执笔,一面道:“杨锐虽忠于朕也支持维新变法,但杨锐这人生性胆小,虑事万全,绝不会冒险,恐第一封密诏还在杨锐手中不敢轻举妄动。”

    说话间我已帮载湉裁好了纸铺在案上,正在侧身研着丹墨,“奴才前日将密诏交给杨锐大人的时候打眼就看出了大人几分性子,心里头也不免忧虑,只是因为那个时候只有杨锐大人还在月华门未走,奴才也只能将筹码压在大人身上搏一搏,但却直到今日都未听到有什么动静风声,这才想着来找皇上商量一下。”

    载湉蘸了墨,“朕这就再书一封密诏,明日乾清宫外你亲手交给林旭,”说着,载湉低眸刚写了几个字,就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又对我道,“范长禄大约是帮不了你了,你去找王商,他尚未被老佛爷监视拘禁。”

    我点头“嗯”一声。

    翌日,辰时刚至,我就已经穿戴好低着头等在了乾清宫门外,不得不说在紫禁城里行事还是小太监的服装身份最好用,只要不太行为扎眼,就几乎无人能认出你是谁,毕竟谁也不会无聊到动不动就盯着一个小太监看。半晌,里头补服官员一一踏出来,瓜尔佳??荣禄和他塔拉??刚毅走在前头一块儿絮絮聊着。

    瓜尔佳??荣禄道:“刚毅大人方才在朝上的那番话可真是大快人心呐!”

    他塔拉??刚毅笑回道:“皆是为臣本分罢了,皇上年少气盛,天马行空,全然不是经世治国之才,臣在朝上也不过是实话实说,到底也比不得大人见地独到。”

    瓜尔佳??荣禄轻笑着摆一摆手道:“我先在这里恭喜大人擢升了,”随后摇一摇头,又道,“我原也不必有这番进言,只是心里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塔拉??刚毅一拱手,“下官日后还要靠大人多多照拂。”

    瓜尔佳??荣禄道:“都是为人臣子,我又能关照得了你什么?”

    他塔拉??刚毅笑道:“瓜尔佳氏为国牺牲甚多,下官由心敬佩,何况老佛爷也是瓜尔佳氏,大人今儿起自当官运亨通!”

    瓜尔佳??荣禄垂头叹息道:“官运亨通……可怜了幼兰小小年纪就……”

    他塔拉??刚毅道:“大人一家皆是大义凛然,令嫒柳弱花娇也能有这般聪慧刚烈,实属不易。”

    瓜尔佳??荣禄侧目睨着他道:“谁说幼兰柳弱花娇!”

    他塔拉??刚毅忙道:“是下官失言。”

    瓜尔佳??荣禄深吸一口气道:“也不怪你,旁人都只道幼兰柔弱不禁风吹,却不晓得我家幼兰才是真正的落落大方,巾帼不让须眉!”

    他塔拉??刚毅听言不乏又跟着在后头好言附和几句。这样的对话着实让人觉得恶心欲呕,我也懒得再听。这时,恰巧余光就瞥见了林旭正和谭嗣同满脸忧虑地步出来,不乏缓慢跟在人群的最后头似有心事,见状我心一悦,忙就抬脚绕到两人背后,轻轻一拍林旭和谭嗣同,两人身子一惊,猛地一道回身过来,定睛一看是我,神色都万分讶异,难以置信地立在原地。

    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言。

    我抬眸盯了两人一眼,随即又微微低下头去,小声道:“还请两位大人跟我来。”说完,我就继续颔首朝前走。

    林旭和谭嗣同对视一眼后,也都屏气跟着。

    待得走到一处无人地后,我才停下脚步,回身问他们:“前日本宫让杨锐大人带给你们的一封皇上密诏,你们究竟有没有看到?”

    林旭和谭嗣同听了我的话都是疑惑神色,两人一时皆蹙起了眉头,林旭问:“什么密诏?”

    看他们的神色我便知道杨锐根本尚没有把密诏交给谭嗣同,于是我道:“前日皇上已然料得老佛爷欲要废帝,皇上便书了一封密诏让我交给你们,但老佛爷动手太快,密诏还未送出皇上就被监视圈在养心殿了,十万火急,本宫也只能先将密诏交给杨锐大人,并嘱咐他一定要把密诏带出去交给你们众人,可谁知直到今日本宫都没有听到你们的丝毫动静,因而本宫就又偷偷去了一趟养心殿,皇上料定杨锐大人性子,必然是没有把密诏交给你们,实在没有办法,皇上这才书了第二封密诏。”

    谭嗣同恍然大悟道:“难怪这两日早朝上都见不到皇上。”

    林旭忙问道:“皇上身子可好?”

    我道:“皇上当然好,”看着两人的担忧面色,我不免多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会这样问?”

    林旭侧目看一眼谭嗣同道:“这两日臣等见不到皇上,便在朝上问及缘由,老佛爷于后垂帘听政说是因为皇上身体欠佳,卧床不起,这才无法早朝,老佛爷迫不得已才又重新垂帘听政。”

    听完,我就在心里大呼:放屁!

    但我依旧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道:“今日本宫才去看过皇上,皇上很好,根本无事,老佛爷所言的卧床不起全然是无稽之谈!”

    林旭和谭嗣同听言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我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瓜尔佳??荣禄和他塔拉??刚毅的谈话来,便问:“方才本宫见到荣禄大人和刚毅大人面上都是得意洋洋的模样,不知道今日朝上都议了些什么?”

    林旭叹气。

    谭嗣同蹙眉道:“瓜尔佳??荣禄和他塔拉??刚毅刚才在朝上竟然联名主张废黜皇上,老佛爷听言立即升任他塔拉??刚毅为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

    废黜……那么一切就都要赶紧了!

    我冷哼一声,也没多说,只道:“等着吧!日后有他们的好果子吃!”话音未落,我就从袖子里抽出载湉的第二封密诏递给谭嗣同。

    谭嗣同回看我一眼,随即就要打开看。

    我忙抬手一拦,“在这里看不太好吧?”

    谭嗣同视着我道:“事态紧急,没什么不好的,立马看,立马烧!”

    林旭也道:“是啊,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况且事关皇上,一刻都等不得!”

    我点头“嗯”一声,这才收回手来。

    谭嗣同和林旭一道看了,须臾,林旭焦急道:“皇上时局艰难,让臣等妥速密筹,设法相救!”

    谭嗣同一面从怀里拿出火柴盒抽火,一面道:“事已至此,也只能通知袁世凯火速领新兵前来救驾。”

    我忙道:“不行,”又道,“袁世凯并非值得托付之人,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惊动袁世凯。”

    林旭问:“皇上怎么说?”

    我道:“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谭嗣同将已燃一般的密诏丢于地上,片刻便化为灰烬,谭嗣同又用脚在上头踩了踩,“老佛爷欲要废帝,皇上无兵马不能成事,如今也只有袁世凯的新军可以依靠,否则只有等死!”

    我睨着谭嗣同道:“你也应该知道,即便是袁世凯来了也一样不能成事,情况或许会更糟糕!”

    谭嗣同回看着我说:“是,”又笃定道,“以往是,现在却不一定。”

    我蹙眉,“什么意思?”

    谭嗣同道:“臣即刻启程,亲自去一趟天津!”

    我道:“你想做什么?”

    谭嗣同道:“臣去劝归袁世凯。”

    林旭盯着谭嗣同问:“能有几分把握?”

    谭嗣同道:“七八成。”

    林旭点头。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不靠谱,“袁世凯这个人唯利是图、贪得无厌,你凭什么去劝归他?”

    谭嗣同静静地看了我半晌,随后靠近我一步,微微俯身在我耳边小声道:“你可知我在现代是做什么的?”

    “什么?”

    “谈判。”

    听及“谈判”二字,我心里有一瞬的动摇。

    谭嗣同说完就缓缓直起身子,向后退两步凝视着我。

    我踌躇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谭嗣同摇头。

    林旭道:“就算有法子也没有时间了。”

    我还是有些心慌。

    谭嗣同道:“娘娘一定要相信臣。”

    又犹豫片刻,林旭道:“娘娘不能再彷徨了,否则复生赶不到天津,况且依臣看复生的口才不错,娘娘应该信任复生。”

    但是,再好的口才也说不动那颗阴奉阳违的贪婪内心呐!

    谭嗣同道:“什么法子都要一试才能知道结果不是么?”

    我望着他。

    谭嗣同又沉声道:“娘娘应该晓得臣必然会尽全力。”

    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就放手让他一搏?

    最差也不过就是按照历史的流程继续走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低一低眸道:“谭大人,千万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本宫和皇上会在紫禁城里等大人的好消息。”

162 莞尔

    廊外,眼中的一簇簇丁香花,紫色显得是那么的华美高贵,白色又是那么的完美无瑕,朵朵相互簇拥着,在微风吹动下荡起花海涟漪。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其实万千事物最美不过缺憾!

    人生中的很多事情往往就是这样的事与愿违,我和载湉满怀期待地等了将近十日,等来的却是袁世凯向瓜尔佳??荣禄告密的消息,四小军机见载湉大势已去,在这个时候也一道出卖了载湉,一时情势雪上加霜。

    八月十七日,我已经完全联系不上谭嗣同等人,传递消息互通有无更加是绝不可能。昨晚我担心载湉会做出什么傻事,就又去看过,果然,载湉正在养心殿朝范长禄发怒,“奏折呢?!奏折呢?!”

    范长禄只得颤颤地跪在地上,含泪不言。

    我抽身进入,先让范长禄退出,而后,走到载湉身边道:“看起来,谭嗣同大人谈判失败了。”

    他冷哼一声道:“朕就知道袁世凯此人不能信任!”

    我执过载湉的手道:“皇上千万不要怪谭大人,大人也尽力了。”

    载湉依旧是板着脸。

    我道:“前儿林旭大人才告诉奴才,谭嗣同大人因舟车劳顿,日夜奔波缘故,刚回来京城,人就病倒了,也不知现在好些了没有,奴才已经许久没有大人的消息了。”

    载湉眸光一凛问:“谭嗣同病了?”

    我点头。

    载湉忙又问:“什么病?好了没有?严不严重?”

    我浅浅一笑,“皇上,奴才也不晓得。”

    载湉长长吁出一口气,叹息道:“朕哪里是在气他们,朕原是在跟自个儿怄气罢了,”说着停了一下,他又感慨道,“朕真是无用。”

    我扯一扯载湉的衣袖,“皇上不准这么说,许多事情都是大势所趋,根本不能怪皇上,皇上在做的事情本来就是会令臣朝侧目,令小人记恨,况且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性,在守旧派的眼中皇上主持的新政就是离经叛道,个人思想的局限,皇上帮不了他们。”

    载湉道:“维新却可以。”

    我点头,“那也要看他们愿不愿意接受。”

    载湉听言无奈一摇头。

    我手在载湉的胳膊上抚着,突然发现他手肘处的衣裳也不知在哪里竟然割破了一个大洞,一时心酸,拽过衣裳来看了看,并轻声道:“皇上衣裳都破了也无人帮皇上换件衣裳么?”

    载湉一胎胳膊,笑道:“老佛爷都这么着了,紫禁城里哪还有人会管朕的冷暖衣食几何?”

    我抿嘴一笑,“那就请皇上把衣裳脱下来,奴才帮着皇上补好它?”

    载湉侧头不禁莞尔。

    我趁着他脱外裳的空子,转身至橱子里欲要找一件寻常行袍来,可打开橱子一看,里头的衣服全都已经被人剪得稀烂,心头先是一怔,再是愠怒,紧跟其后的便是心疼,作为千尊万贵帝王的他居然被慈禧这样作弄,他心里不知承受了多少悲苦,压抑了多少愤懑,在我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鼻头一阵发酸,愈想眼前视线就愈加渐渐模糊,回身时见载湉手里挂着外袍正立在原地望着我,我心蓦然一软,抬脚一个箭步就冲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根本不必出言宽慰什么,只要紧紧抱着他就好。

    须臾,他却反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背,语气中含着的那种轻松让我更加觉得揪心,“朕没事,不就是几件衣服吗?”

    我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柔声道:“你不是还要替朕补衣裳么?”又道:“再不动手,天儿可就要亮了。”

    我这才缓缓直起身子,平复了心境,问他:“养心殿针线都放在哪儿了?”

    载湉笑问我:“你竟不晓得?”

    我也含着淡淡的笑意,推他一下,轻声说:“奴才又没有在养心殿替皇上补过衣裳。”

    载湉低眸,手指往矮橱那边一挥,我没多想,直接就大步走过去。

    左翻右翻的终于找到针线后,便回来坐在榻上心无旁骛地穿针引线,大约过去半晌,我舒出一口气来,拿起剪子剪断了丝线并在指尖打了个结,确定看得过眼,才拿起来在载湉面前抖一抖,极有成就感地对他笑道:“好了,皇上试试?”

    载湉接过,目光在上头左右端量道:“珍儿的女红可是没好好练?”

    我听言,旋即就一拳轻捶在他肩上,“什么嘛!”载湉面上瞬间就露出一种十分痛苦的神色,我忙蹙眉靠过去问:“皇上怎么了?珍儿没有用力啊?”

    载湉俯着身子过了一会儿,朝我摆手道:“与你无关,过一会儿就无事了。”

    我焦灼道:“什么无事!才轻轻碰了皇上一下就这样了!”我一面说着,一面就要扒开他的衣服看个究竟。

    载湉一把拦住我,含笑道:“珍儿就这么急不可耐么?”

    我一羞,“皇上胡说什么!”轻轻吁出一口气,随后又道:“珍儿要看看皇上到底伤到哪里了!”说时,我手里攥着载湉的衣领并未松开。

    载湉的手则是攥着我的手,让我无法动弹,并低声道:“不必看了,过几日就好了。”

    “不行!”我盯住他仿佛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若是真的没什么皇上为何不敢让珍儿看一看?”

    载湉道:“真的没什么。”

    我又不傻,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于是用力一扯,领口终于被我拽了下来,锁骨上下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即刻就映入我眼帘,鲜红如廊下绽放的金凤,宛如秋日红叶,又像云霞红艳,格外鲜亮,格外引人注目,一会儿,我悄然抬眸觑他一眼,轻声问:“上过药没有?”

    “没有。”

    于是,我转身去柜子里找来一瓶金创药,然后仔细倒在他伤口上,并悄声问:“皇上怎么不上药呢?”

    他不答,只是一把拽过我的胳膊将我揽在怀中。

    我有点无措,手里攥着药瓶道:“皇上,你松一松,金创药还没上好呢!”

    他将脸贴在我鬓边道:“朕晓得上什么金创药都是无用的,只有你才是朕最好的金创药。”

163 探狱

    这几日,我一直都在景仁宫仔细算着往后一些重大的历史事件将要步步继续发展下去的具体时间线,昨日我让常泰悄悄去乾清宫找王商打探前朝消息。

    常泰回来后就跟我说在这些支持维新的人士中,康有为是最早离开京城的,梁启超也已经于前日逃入了日本使馆,而谭嗣同则是拒绝出走并在朝上对慈禧表示:“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弄得许多支持维新的大臣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慈禧听了这话后立马震怒,当场就叫瓜尔佳??荣禄拿下了谭嗣同。

    早朝后另有其余数十人被捕,除谭嗣同外,更有四品衔章京刘光第、杨锐、林旭等人。

    短短两日后,山东道监察御史杨深秀、康有为胞弟康广仁也相继被捕。

    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在层层叠叠茂密的枝叶中,在阳光下怒放出红艳似火的花瓣,绿翳里忽闪着的,热烈而灿烂的殷红,细蕊微微,原来也袒露着静静地婀娜,清风掠过,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钻入鼻中,好似人世的滚滚红尘中那一道翩然的思绪在心海中荡漾辗转。

    许多事情就在面前飞速的发展着,可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力去做任何改变。大局已定,历史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而有发生过一丝变动,历史的轴轮正在轨道上平稳有序的行进着,人被淹没席卷在浩渺的历史洪流中显得是那么的渺小而羸弱。

    人呐,总是会习惯在一切尚可控制时高看自己一眼,以为自己的力量很大,可一旦走到最后,往往就猝然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

    一早就发布了上谕,谭嗣同、杨锐、林旭、刘光第、杨深秀、康广仁六人将于九月二十八日斩于菜市口。之前支持载湉维新变法的徐致靖处以永远监禁,张荫桓则发放新疆,湖南巡抚陈宝箴被革职且永不叙用。所有新政,除京师大学堂和各地新式学堂被保留外,其余主要新政措施均被即时废止。

    一场浩浩汤汤、惊心动魄的维新变法总共历时三个月。

    临近晌午,常泰才从外头回来,匆匆步入殿中,满头大汗对我道:“娘娘,一切都打点好了。”

    我问:“刑部那里也打点好了?”

    常泰觑着我点头,“王商公公找的路子应该不会错。”

    我道:“什么时候?”

    常泰道:“王商公公说是会在未时前来,要娘娘早些准备好千万不可误了时辰,王商公公还说原本皇上也是欲要有此一行,但养心殿毕竟眼线太多,不大容易成事,既然娘娘也有这个想法,当是极好。”

    我问:“皇上原也要去?”

    常泰“嗯”一声。

    我想要冒险走一趟是为了最后见一见谭嗣同,毕竟我和他都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还有些话要问。

    可载湉又是为了什么呢?

    于是,我问:“皇上可说明为何想要冒险?”

    常泰低下眸子,叹出一口气,黯然道:“王商公公说皇上想要和这些维新君子最后见一面,最后一面,君臣一场,也算是临了话别。”

    是呵,君臣一场,毕竟在一起奋斗过,努力过,即便最后输的头破血流但在其中建立起来的革命情谊总是长存心间的,只是可惜,慈禧终究是没有给载湉这样一个机会。

    就是这样的一个机会都不给他。

    未时三刻,一路都是提心吊胆,终于跟着王商来到了刑部监狱,监狱里头的味道甚是古怪难闻,鞋底溅着污水,粪土搅和着血腥腐朽的味道喷涌入鼻中,一阵眩晕,我不免微微抬头,见一缕残阳从头顶的小窗外照进来,随即便被眼前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四周残破崎岖的泥墙上掀不起一丝波动,墙上挂着几盏油灯使得门上铁索发出森森的光泽。谭嗣同一行六个人被分别关在两个四方格子里,我驻足在关押谭嗣同、林旭、康广仁三人的格子门前,林旭只是安静地靠墙坐着,面上神色都是淡淡的,谭嗣同则是虚弱地躺在一捆稻草上,面色发白,康广仁似是已经绝望。

    王商道:“娘娘,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我点头。

    就在王商欲要退出时,我一侧身拦住他道:“回去告诉皇上,本宫晓得皇上要说什么,皇上心里头的话本宫一定会替他转达,戊戌六君子会永远在皇上心中,皇上也是无奈。”

    王商眸光一闪,“娘娘深知皇上心中所想,奴才定会告诉皇上,皇上心愿娘娘已替皇上完成。”

    我抿嘴点头,片刻一摆手道:“你去罢!”

    王商退下。

    狱卒开了门后也抽身退出。

    我走到格子中,林旭、刘光第、杨深秀三人都过来跪在我周围,隔着一层木栏,刘光第道:“臣等无才辅佐皇上,臣等甘愿以死明志!”

    我吁出一口气,示意三人起来,随后侧目看着刘光第道:“大人大义,本宫佩服!”

    林旭道:“臣知道皇上是逼不得已才会下诏将臣等六人斩首示众,还望娘娘回去告诉皇上臣等死而无憾!”

    我动情点了点头,目光悄然扫过三人,旋即又看着他们问:“大人们如何不也跟着一块儿离开京城?”

    刘光第、杨深秀稍稍颔首。

    林旭面色淡然道:“离开?”眉目一挣,嘴角付出一道略带讥讽的笑意,又道:“娘娘‘离开’二字说得好听,实则不过逃跑耳!”

    刘光第听言举眸,跟着道:“对!臣等虽无诸葛大才却也明白圣贤之礼,君子之风,决不做战场逃兵!”

    听及于此,我眼圈不禁一热。

    心里几分感动,几分震惊,从没想过,真有古代人是这么的笃信不渝,高风亮节。

    一直觉得这些品质都不过是只会出现在诗文的只言片语里。

    我凝视着他们道:“不后悔么?”

    一目掠过,无论是眼前的林旭、刘光第、杨深秀,还是绝望无言的康广仁、颤抖惧怕的杨锐都在缓缓摇头。

    片刻,林旭问我:“皇上如何?”

    我稍稍颔首,深吸一口气道:“皇上已然被老佛爷拘禁在养心殿中无出入自由,皇上处境并不比六位大人好上多少,即便是这样皇上也在想方设法欲要来到刑部监狱见六位大人最后一面,可惜终是未能成行,所有的这一切定论皆是老佛爷的意思,六位大人应该明白皇上已经不能做主,但是本宫知道皇上会永远记住各位的,就算是变法失败了,但至少也曾一起心潮澎湃过,胸中的那一腔热血并没有辜负,本宫更相信后世必定会给各位大人一个最公正的评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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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有毒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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