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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有毒全文阅读

作者:夕幼     清宫有毒txt下载     清宫有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79 殆尽

    在翌日的清晨时分,曦色尚还淡薄,我和载湉就赶紧匆匆离开了客栈,生怕会露出什么马脚,安德海也算是死有余辜,倒也不觉得感伤。昨晚上,小坤子只身去了趟近处的一座庙宇,求人立了一块无名牌位,用来供奉那个惨死的替身小太监。

    我和载湉正等在客栈外,因着天冷,双双在跺脚取暖,低眸看到两双脚步调出奇的一致,不禁互觑一眼,展露笑颜。

    很快,小坤子去栓马车回来了,手里拿着不知道是从哪里揭下来的两张看起来已经被张贴过的告示,我和载湉见小坤子面上神色有隐隐的担虑,随即心里头便也都猜到了几分,大约这告示就是贴出来抓我们的,载湉赶紧接过告示一目十行地看了,看完后他神色仿若平常,我心生好奇,他顺手就将告示递给了我,马车驱行了一路,我也看了一路,盯着上头画的一点儿都不像的两个人头,我不禁轻声发笑,面部轮廓没有浓墨阴影也就罢了,五官竟还画的都有些卡通。

    载湉坐在一侧问:“你笑什么?”

    我笑道:“也不知是哪个画的,除了勉强能辨出男女之外,其它的地方竟都没有一处像的。”

    载湉也含笑,“不好么?”

    我笑叹一声,“军机处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画像谁能看得出来?”

    载湉觑我一眼,轻轻一吁道:“幸而不是如意馆的画像。”

    说起这个,一时我也好奇,“要说我们两个的画像如意馆存有许多,更是还有一些以前没有交给老佛爷私藏下来的旧照片,虽不知如今散落在何处,但老佛爷若有心要找必然也是能找到的,何以偏用这两张画得这么粗糙的画像,本来水墨就是重在表达意境,非要拿来画人像,难怪不像!”说完,我就抖了抖手里的告示。

    载湉一挣目道:“必然是老佛爷不愿走露风声,如意馆里画像多是不错,但大多都是龙袍加身,宫妃服制,这些画像若是流传出来那还了得,百姓不得传疯了,皇帝宫妃外逃可不是小事,自然照片亦是同理,老佛爷即便想用却也不敢,”他说着,指尖拂过我膝盖上头的告示,叹息一声,“大约老佛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笑,“这就好了,凭这两张告示上头的人像即便是我们站在人前,人都不一定能认出我们来。”

    载湉抬手碰一下我的鼻尖,“还是小心些好!”

    我笑看着他“嗯”一声。

    话音未落,马车就突然一个趔趄停了下来,我忙掀小帘问:“小坤子,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小坤子才吞吐道:“这……”

    什么这那的!

    我视一眼载湉,随即就一把掀开了车前的大帘,猛然看到眼前的景象,一瞬间我也愣住了,密密麻麻的人跪在我们车前伸手行乞,里头的人大多衣衫褴褛,男女老少都有,面目漆黑,瘦骨嶙峋,我想大约是哪里跑出来的难民,过了须臾,我才缩回身子并对载湉道:“外头被好多难民拦住了去路。”

    载湉一蹙眉,“难民?”

    我点头。

    载湉不解,“以往如何从未听说过有哪里受灾?”

    我一耸肩。

    载湉下了车,半晌听不见他说话,我就也跟着下了车,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载湉就站在车前看着这些难民,眼中似乎隐隐含泪,或许这就是为帝为王的人才会有的悲天悯人情怀,子民,子民,作为皇帝,百姓皆是自己的孩子,猝然见到自己的“孩子”受苦,载湉自然不好受,我拉一拉他的衣袖,他才缓过神来,侧目看我一眼,随后问那些难民,“你们何以拦住去路?”

    为首的一个难民道:“求求大人赏咱们点吃的吧!”

    话音未落,他就开始拼命地在车前磕头。

    又有一个难民抱着个孩子抢身到前面来,哭求道:“至少给孩子口吃的吧!孩子已经三天没饭吃了!求求大人了!”

    若非听到她的声音,我根本不会觉得这人是个女的。

    我不免叹息。

    载湉看向我,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只是一点头。

    随后,载湉就吩咐了小坤子从马车后头拿了些刚置备的干粮出来给那些难民分着吃,那些难民又要水,载湉便又给了水。

    我和载湉见一时也赶不了路,心里头更不乏好奇,于是就也坐在这些难民旁边欲跟他们闲聊一会儿,忖度着或许能从他们嘴里套出点话来,而且这些难民倒也是极好的掩体,没有人会想要靠近的,我和载湉预备着待得这些难民吃饱喝足一并散去后,再继续向前赶路。

    载湉问:“你们都是从何处来的?”

    难民都道:“晋豫大饥呐!”

    载湉不解,“我也有亲戚在朝中做官,何以从未听得?”

    难民道:“民间疾苦,民间疾苦,哪里是那些为官做宰的人所会关心的事情呢?”

    刚才抱着孩子的女难民道:“他们在京城只会在意自个儿的银子家产!”

    这话一出,许多人跟着附和。

    载湉默然了一会儿,轻捏一捏女难民怀中孩子软嘟嘟的脸颊,又问:“竟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后面一难民老头扯着嘶哑的嗓音道:“大人,只会比你想得更加严重。”

    难民们见我和载湉似乎不能理解。

    于是,又道:“现赤地千有余里,饥民至五六百万之众,农产绝收,田园荒芜,饿殍载途,白骨盈野,其实在去年仲春时节晋豫就显示了灾情,一直到今年冬天仍然雨水稀少,前不久又因阴雨连绵,河流泛滥,又遭受水、旱、风、雹四灾,导致旱情日重,饥饿难当的人们为了苟廷一息之残喘,或取小石子磨粉,和面为食,或掘现音白泥以充饥,结果不数日间,人皆泥性发胀,腹破肠摧,同归于尽,随着旱情的发展,可食之物尽数罄殆,人食人的惨剧亦依稀可以见到。”

    我震惊,不免发问:“人食人?”

    难民纷纷点头道:“有活人吃死人肉的,也有将老人或孩子活杀吃的。”

    载湉听言一怔,悄然收回在正孩子脸上逡巡抚摸的手,“当地官府竟没有开仓放粮吗?”

    难民冷笑,“当官的只会顾及自个儿,哪里会管得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我也感到可怖,简直不敢相信,“可是人食人……怎么下得了手?”

    难民却轻轻然一笑,“蔬糠既竭,继以草木,麻根、蕨根、棕梧,直到最后把所有能吃的树皮掘剥殆尽……村庄中比户萧条,炊烟断缕,鸡犬绝声。父弃其子,兄弃其弟,夫弃其妻,不免号哭于路途……于今,众人或举家悄毙,或成人相残食,馑殍不下一村!”随后,又道:“都是饿极为之罢了,这种痛苦非大人、夫人这般家有万贯财人所能感同身受!”

180 好看

    我看着眼前的难民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眸中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冷漠,他们仿佛并不觉得做出这些事情本身存在着什么问题,也无一丝愧疚悔意,甚至面对我的诘问更是显露出一副理所当然模样。

    我见之,心里头愈加恐慌。

    这些都是亡命之徒啊!

    载湉看我一眼,一牵我的手道:“我们也该赶路了!”

    我会意点了点头,含笑道:“是啊,不然天黑我们就找不到驿站歇脚了。”

    正要离开,小坤子忽然跑过来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马车有个轱辘松了,恐怕要先修一修!”

    我一蹙眉,“什么?”

    载湉也焦急,“怎么会松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小坤子一抿嘴,“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听爷和夫人说是要走,小的就准备启程,结果一检查就发现后头有一个轱辘松了。”

    载湉问:“要修多久?”

    小坤子想了想说:“最快也要两个时辰。”

    我惊讶,“两个时辰?”

    载湉蹙眉道:“两个时辰天都要黑了。”

    我问:“能不能坚持到驿站再修?”

    小坤子摇头道:“这车轱辘松了是不行的,走不了多远就会出事的。”

    便只好让小坤子在原地修葺,我和载湉又一道回了去,难民问:“大人怎么了?”

    载湉笑看他一眼,淡淡道:“无事。”

    我睨着这些难民,心里已有几分怀疑。

    好好的,车轱辘怎么会平白松了?

    许就是这些难民为了吃我们的干粮才趁着不注意的时候动了手脚!

    于是,我叹息一声对载湉道:“怎么办啊?我们置备的干粮只够三天的,如今都拿出来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是有钱也没地儿花,若是再不起程大约我们也要一起跟着挨饥荒了!”

    载湉盯着我,片刻,才一挺眉道:“想来必是要饿个几日了!”

    我见有些难民听言神色也微微的慌张起来,心中一笑,便又问载湉:“从这里到下一站大约要走多久啊?”

    载湉盘算一番,“马车驱行也要两三日才得到呢!”

    有些难民眼光悄然看向不远处的马车,见了那里还有小坤子在,也就慢慢收回了视线。

    我故作惊讶,“两三日?!”又高声道:“可不得饿死我了!”

    载湉微笑道:“出门在外,忍忍吧!”

    我叹息着点头,目光扫视一圈,“也对,这么多难民,既是碰到了也是有缘,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载湉故作懊恼模样道:“早知道如今情景就多带些干粮出来了!”

    我随即装嗔道:“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载湉摸一摸鼻子道:“晋豫受灾这般严重,我倒有些担心了!”

    忽有难民发声问:“大人担心什么?”

    载湉一蹙眉道:“不瞒你们说,我和夫人此行正是要赶往晋豫之地。”

    我侧面望着载湉,心里头暗暗赞叹,载湉这话说得妙!

    我忙点头,神色恰逢时机地露出了些许为难。

    那个带着孩子的女难民道:“大人、夫人千万别去!”

    一时更有许多难民在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不知道都正在相互私语着什么话,但我和载湉却晓得方才的一唱一和必定是奏了效,两人不免相视一笑,过了不多久,里头七八成难民都站起身了来,拍一拍屁股,抬脚回身渐行渐远。

    这些人吃了我们的干粮,喝了我们的水,走了就连声招呼都没打。

    面对这些人,我心里头自然是不爽,但又想着不能惹事,也就全然当做是把东西喂了狗!

    但其实有的时候够却比人忠心多了。

    载湉又走过去问了小坤子,小坤子说是再要半个时辰车子就修好了,我和载湉一时也放下了大半的心,孩子吃饱喝足也有了几分精神,载湉正在一边跟着那孩子玩闹,我则和女难民坐在一处,女难民手里拈着一根干草左转转右转转,须臾,对我笑道:“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我“嗯”一声,侧头问:“为什么这么说?”

    女难民道:“大人一表人才,还有家财,看着对夫人也好。”

    我笑,许是我敏感,总觉得这女难民似乎话中有话,“我家大人什么都好,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

    女难民问:“大人骑射必定不错吧?”

    我笑看着她,“突然问这个做什么?”见女难民神色浅浅一怔,随即我一笑道:“满人大多以骑射武功得功名天下,我家大人自当不得懈怠。”

    女难民静了一会儿,指一指载湉,低声道:“夫人看,大人多喜欢孩子,”说着,又扭过头来问我,“夫人和大人可有孩子?”

    我眉间一抖,好似心里某处最为柔软的角落被针尖戳了一下,钝钝的痛,跟着又不免生出些微微的愠怒,但却也被我自己生生压了下去,只是淡淡道:“曾经有过。”

    女难民看我,“有过?”

    我也看着她,“有过。”

    女难民随即一笑,“大人这个年岁也该有个孩子了。”

    我心想,要你管!

    面上却依旧笑道:“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总会有的,我从不反对我家大人纳妾,一切都看他自个儿罢了。”

    说着,那孩子嬉笑着钻到我怀里来,原本因着面目污秽,难辨性别,这下倒看得清楚,是个男孩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一抬头,他奶声奶气的对我道:“姐姐,陪我去玩儿好不好?”

    我笑问他:“去哪里玩儿?在这里玩儿不好吗?”

    他身子往后一仰,双手使劲的拉着我,“姐姐,我们去那处玩儿!”说着,他手往西边一指,夕阳无限好,对着晚霞的天空拢着寸长鹅黄色灌木,交织成一副丹红色的画面,瑰丽无比,如果我和载湉的孩子顺利出生的话应该也跟他差不多大,我一笑,摸一摸孩子的脑袋,一面缓缓起身,一面应道:“好。”

    不知不觉,我就带着小孩子一道走出了挺远,进来前也没想到这里的灌木竟然这么高,正好能挡住我的大半视线,也不晓得载湉和那个女难民在外头正说着什么话。

    一时晃神。

    小孩子牵着我问:“姐姐很喜欢大哥哥吗?”

    我笑,“什么?”

    小孩子道:“姐姐好看,大哥哥也好看。”

    我轻轻一拍他的小脑袋,“真会说话!”

    又走了一会儿,我停下脚步,弯下身来拢着小孩子瘦弱的肩膀,笑道:“已经很远了,不能再走了,再走大哥哥可就找不到我们了。”

    小孩子笑着一点头。

    我也“嗯”一声。

    小孩子扯一扯我的衣裙,语气天真道:“其实我更喜欢姐姐。”

    我一侧目,笑问:“方才大哥哥欺负你了?”

    他一摇头,“没有。”

    我笑问:“那为什么?”

    小孩子含笑看着我,眸中透露出一种不寻常的光彩,“因为姐姐更贵!”

    听到这话,我心一悚!

    瞬间就意识到大事不好!

    但却已经太迟了!

181 天香

    刚要回身,我脖颈处就被人从身后狠敲了一下,那人用的器具大概是木棍,脑子里听到一声中空的“咚”,随即就有一阵剧痛自脖颈而上传来,然后我眼前就剩一片漆黑,再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惺惺然再醒来的时候,人正睡在一间屋子里,身上是一床锦被,纱幔低垂,绿色的窗棂,透入的明光锃亮,陈设之物都是少女闺房所用,浓郁的杜衡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我一时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更不晓得自己到底昏睡了几日,脖颈还是有些疼,深觉自己倒霉,吸入一口气,缓缓爬起身来,趿了鞋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房门被“吱吖”一声打开,进来的一个人看装束貌似是这里的小丫鬟,小丫鬟见我醒了,忙就回身奔出去高喊道:“妈妈,屋子里的姑娘醒了!”

    什么妈妈?!

    “醒了就醒了!喊什么!弄得像把死人救活了似的!”

    随后,一个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肤光胜雪,着了一身耀目的红杉,右肩衣料上头悬着一朵白绸制的大花,满头珠翠,人一动,珠翠步摇就不时叮叮作响,她愈走近,我愈能闻到她身上染及的浓郁的脂粉香味。

    “醒了?”

    她笑着上下打量我一番问。

    我还未回答,她就又道:“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好看!”

    我视着她问:“这是哪里?”

    她轻轻一吁气,一拂身坐下道:“这里是天香楼,我呢,就是这里的老鸨,江湖人称‘芍药洛天香’!在这里的女孩儿们惯常都喊我‘妈妈’!”

    芍药,本就是次于牡丹的花品,牡丹第一,芍药第二,谓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古更有“立如芍药,坐如牡丹”的句子。

    我轻叹一声,疑问道:“天香楼?”

    她一点头。

    我心里其实已经很清楚这里是做什么的了,但却偏要得个究竟,于是又问:“天香楼是做什么买卖的?”

    洛天香“咯咯”笑两声,目光在我面上逡巡,“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又小声道,“就是做那种事情的!”

    不用想,必定是那些难民把我卖到这天香楼来的!

    利用小孩子的天真来减轻别人的警惕还真是够贼的!

    也不知道那个小男孩跟着这一伙人长大,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片刻,我回神过来,睨着眼前的洛天香道:“放我走!”

    洛天香神色一敛,语气变得肃然起来,“你以为我天香楼是你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我视着她道:“我劝你赶紧放了我,否则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洛天香不屑抱臂一笑。

    站在洛天香一侧的小丫鬟道:“姑娘快别说了,天香楼后面的正主可是袁帅。”

    袁帅?

    我一挣眉问:“袁世凯?”

    洛天香笑,“正是。”

    难怪这么趾高气昂的!

    既然硬的没用,那我就来软的。

    我笑问:“那么你应该就是袁世凯金屋藏着的娇咯?”

    洛天香笑睨我不说话。

    随后,我摇一摇头,轻叹道:“袁世凯可不是什么良人,我真为你感到不值。”

    洛天香听言起身一抬手,像是要扇我的架势,我视线望住悬在半空中的右手,一会儿,洛天香却又缓缓放下手来,用冰凉的指尖抚一抚我的脸颊,嘴角含笑道:“这么沉鱼落雁的美貌若是被打坏了也真是可惜,好歹花了我一根儿金条买的,”说着,她掌心拍了拍我的脸,也不痛,就是有一种被羞辱了的感觉,心里头不大舒服,“明儿你就给我出去接客!”她见我不理,只是竖眸瞪着她,手里更加了力气把我脸一掰过去,自己微微俯下身来,缓缓问我:“听懂没?”

    我看着她,沉声道:“我不。”

    她一笑,“我劝你还是认命吧,在麻城,入了我这天香楼就无人再能踏出去!”

    我脑子飞快一转。

    麻城是什么地方?

    完蛋了!

    早知道我初中高中的时候就好好学地理了。

    欲哭无泪!

    过了一会儿,我心中猝然起了一计,想了想,扭头对洛天香道:“让我接客可以,但我有两个要求。”

    洛天香肃声道:“这里还容不得你跟我谈条件。”

    我随即就抬手从发鬓间抽出一根簪子来抵在喉咙上,“我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来到这种地方不过苟且偷生罢了,行这种事本就让我生不如死,你若是不答应我的条件,你明日见到的就只会是一具尸体,你不可能派人时时盯着我,你若不答应我,只要看着我的人有一瞬间的失神,我就可以立即自裁!到时候你便是血本无归,信不信由你!”说完,我一狠心,更加重了自己手里的力气,也感觉不到疼痛,直到我喉间有血慢慢流下滑腻了我的手心。

    洛天香叹出一口气,应道:“好,我答应你两个条件,但你若敢跟我耍什么花样,你就试试看!”

    我这才缓缓放下簪子,睨着洛天香,坐下淡淡道:“第一,我要你把我的名号在明晚前传遍麻城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王公贵族,商贾大家,明晚多多益善,因为明晚我的第一夜要由竞价最高者得,钱,也要分我一半。”

    凡走过,必留痕迹。

    因着我被敲前,似乎离载湉并不算太远,我莫名消失了,他一定会寻着线索来找我,以他的聪敏智慧,必定能跟着线索找来麻城,若是载湉正好也在周围找我的话,那么这样一来,他明日就一定能听到风声。

    洛天香笑看着我,“没想到你还挺有野心的。”

    我轻笑,“既然已落入风尘,自然就要对自个儿好一点儿,以便日后老了谋个出路。”

    洛天香笑哼一声,“这一点我是可以应你,”随后,又问,“第二呢?”

    我浅浅吸一口气,“我的艺名得由我自个儿来取。”

    洛天香笑,“嫣红不好吗?”

    我一蹙眉,“俗气!”

    一会儿,洛天香的目光轻轻落在一侧的铜炉上头,铜炉镂空的缝隙间飘散出几缕连续的轻烟,而后道:“杜衡呢?”

    我的视线也跟着扫过小桌上头的铜炉,“不好,一点儿都不特别。”

    洛天香问:“那你想叫什么?”

    我想了想,含笑道:“星月。”

    洛天香看向我:“星月?”

    我点头,指尖抚一抚手腕上的镯子,“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洛天香笑,“你这小蹄子还真就是这块料!”又道:“行!就依你!”

    说完,她就起身欲要离开。

    我问:“你走了?”

    她笑,“自然是为你明日布置去了,”我一点头,她又笑道,“你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儿就是你的主场!可不能给我掉链子!听到没?”

    我一笑,点一点头。

    洛天香叹息一声。

    随后,待得她还未关上房门,我又出声道:“你真的甘心吗?”

    洛天香随即又走进来道:“你什么意思?”

    我举眸望着她道:“依附于袁世凯。”

    她轻笑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我蹙眉道:“袁世凯是个小人!”

    她笑哼一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家袁帅出卖当今皇上的事儿?”

    我点头,“这事儿人尽皆知。”

    她吁出一口气道:“人都说我家袁帅背叛了皇上,背叛戊戌六君子,但却无人知道,其实皇上根本不曾信任过我家袁帅。”

    我却道:“若是皇上全然信任袁世凯,皇上的下场只会更惨。”

    她不屑一笑。

    我看着她道:“你口口声声向着袁世凯,但若是袁世凯对你有几分真心便不会舍得让你在这里卖身。”

    洛天香荡笑,“男人都一个样,跟谁不是跟,至少跟着袁帅我还能开个天香楼,日进斗金不是?”

    我摇头道:“你太武断了。”

    洛天香一挣眉,“我洛天香一声阅人无数,我早已看透了男女之情。”

    我一笑,小声道:“只是你以为你看透了而已。”

    洛天香“嗯”一声,“怎么?”跟着轻笑一声,眼睛看住我道:“你这是难道想向我证明这个世上有高贵的爱情?”

    我缓缓摇头,“我只是为妈妈你感到惋惜,你本该有更好的前程的。”

    洛天香却道:“我觉得自个儿现在就很好,”说着,她走过来,捋一捋我肩头垂下的发丝,又轻声道,“你很有前途,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你日后也会跟妈妈我一样好。”

    我面上不乏轻轻一笑。

182 千金

    一整晚,我彻夜未睡,熄了烛火后透过纱帘能清晰见到门外一直有人把守着,来回踱步的身影交叉晃动着,仿佛一点伺隙都不愿留。

    窗外的月光是如此清冷,也不晓得这个时候载湉正在何处,正在做什么,更不晓得我自以为是的办法明晚究竟能不能奏效。

    其实,白日里我一点儿都没有觉着事情或许还会存在第二种可能性,那就是载湉根本就没想过要找我,又或者是载湉失了线索早已经放弃了找我,再而我会不会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夜深人静时,总会喜欢胡思乱想,我心间也竟隐隐生出了这种奇怪的担忧,并非是我不信任,而是我近来发现世上的大多事情走到最后好像都会超乎人的预料,即便只是极小的可能性,我也要将一切可能的结果都料想到才好,因为只有这样,在遇到意外时,我才能更加从容,更加镇定地处置。

    翌日晌午时分刚过,天香楼就已经坐满了人,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只要是人就一定都有猎奇心理,坐在这里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好奇天香阁新来的这个花魁“星月”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到底长得是个什么可人模样,竟能让洛天香挥金如土,半日之间就摆出这么大的排场来。

    吵吵嚷嚷中,很快时日便至晚间时分,天香楼粉墙环护,一时花团锦簇,莺莺燕燕全都打扮得花枝乱颤、玲珑剔透漫步出来含笑接客,外殿内以夏红色的绸子点缀门楼,云顶檀木作梁,上头亦是用五色花缎张灯结彩,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天上明星一般。

    我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三千青丝正被小丫鬟一缕一缕地束起,再用以步摇鬓珠作衬,年过二十,面庞虽已不算青涩,但却依旧存着几分明净清澈,别的不敢说,但仅凭着这一双眸,也不负了“星月”这名,几许灵韵在一身鹅黄织锦的映衬下,使人更显得莹光瑟瑟,耳边不时听得外头推杯换盏的招呼声,于是,我不免出声问:“什么时候了?”

    小丫鬟在后头道:“戌时了,再过一刻,姑娘就好出去见客了。”

    我轻轻一笑,“我自是晓得的,”随后,回头看一眼小丫鬟,又道,“早上叫你们替我准备面纱呢?”

    小丫鬟含笑一侧身从袖子里抽出一块香黄色的三角纱布来,“姑娘看这个可还行么?”

    我拿过在面前抖露一下,依着镜子往面上一系,回身看着小丫鬟问:“这样可好?”

    小丫鬟笑,“好是好,只是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淡淡一笑,“神秘感,懂不懂?”

    小丫鬟一挺眉,摇了摇头。

    我一笑。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外头台子可备好了?”

    小丫鬟轻声道:“想必妈妈会备好的。”

    我点头。

    正说着,洛天香就走进了屋子来,托小丫鬟买面纱的事我没有跟洛天香说明,而此时我又还未来得及把面纱摘下,与洛天香对视时,我心尖不禁一怔,十分害怕洛天香会看出什么端倪来,我强装着面上的镇定,只站在原地不动。

    洛天香穿着一身大红袄子,上头绣着大片花色,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下面搭一尾湛青色的锦裙,晃动的裙摆仿若池子里被石子惊动的涟漪。

    她笑觑了我一眼,径直走过来,拉过我的手左右端详一番,点头道:“不错!不错!”随即她目光扫过我面上,疑声问:“这面纱是怎么回事?”

    我一惊,深吸一口气,轻笑道:“神秘感。”

    洛天香一挣眉,静了一会儿,笑道:“果然孺子可教,有几分我年轻时候的机灵!”又满意道:“这银子还真是没白花!”

    我暗暗出一口气,含笑看着洛天香。

    洛天香“嗯”一声,扭头吩咐小丫鬟道:“再给星月最后检查一下衣物首饰,马上就要登台亮相了!”

    小丫鬟于旁道了:“是。”

    不过半晌,我人已然等在了二楼,瞭望下去,人头攒动,但却又根本看不清任何一个人面目,高唱一曲《化蝶》,腰间裹着绸缎,从二楼缓缓而落,这也是我自己下午时分特意跟洛天香要求的一个开场表演,其实是希望载湉能够听得明白,是我。

    是我。

    须臾,乐声奏起,我自是跟唱,音调萦绕在殿梁之间,双飞之蝶,幽怨缠绵,凄诉着生死不悔,我的心绪自然也跟着琴瑟相和之声一道行云流水,一字一句,一音一符,宛如潺潺的细流,蜿蜒起伏,又仿佛霏霏毛雨,润泽面庞,似乎有微风吹动我的衣袂。

    画屏深锁,小径兰窗。

    是这一派春光,独念我郎。

    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我在半空中飞舞回旋,目光在逡巡间,终是落在了一人身上。

    一袭锦绣青衣,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

    便已足够。

    我霎然心一喜。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随着我愈加靠近人群,不免有人发出狂乱的躁声。

    我不管,并不受打扰。

    继续唱着。

    便随了你去。

    便穿了这身嫁衣随了你去。

    生不同衾,死同穴。

    化作一对翩翩的蝶。

    魂兮相依,魂兮相守。

    练衣洞府,香雨人间。

    唱罢,许多人在底下扯着嗓子喊着:“星月姑娘!”

    我翩然一鞠躬。

    场面一时躁动得难以控制。

    “星月姑娘何以还戴着面纱?”

    “是看不起我们?”

    “星月姑娘何不揭开面纱让咱们看个究竟!”

    ……

    没一会儿,洛天香就步上了台来,笑问:“星月姑娘好不好?”

    “好是好,却就是不给人看脸是什么意思?”

    洛天香道:“星月姑娘的今日一晚竞价相争,价高者得!”

    “不揭开面纱看看,咱们怎么敢出了银子?”

    “是啊!万一出了银子却是个貌丑无盐可怎么好?就是在街头买个瓜都要有个卖相呢不是?”

    洛天香笑,“呸!我芍药洛天香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天香楼开在这里也不是一时半刻,名声在麻城也是响当当的!怎可能用下作手段来诓骗众位客官!砸自个儿招牌!”

    洛天香说罢,底下一时默然无声。

    许多人都有些踌躇,生怕自己吃了亏去!

    我笑道:“这世上就是这样的道理,向来好的东西都是有眼光的人才能得到,千里马常有,伯乐却难寻,众位客官今儿原都是来寻乐子的,也不必过于纠结伤了神,愿就愿,不愿也罢,自当不必强求自个儿,只是与星月无缘罢了!”

    一时底下有人道:“星月姑娘歌喉婉转动人,谈吐亦是不凡,本小爷愿意出价!”

    洛天香笑一声,“这位爷总是有眼光的!”嘴角轻轻一勒,随后,才又轻笑道:“五十两银子起价!”

    那人道:“那小爷就出一百两银子!”

    洛天香笑,“这位爷出了一百两银子,还有要加的么?”

    自始至终,我的视线都不离正坐在人群中含笑睨着我的载湉,随后,他举眸淡淡道:“我出两百两!”

    洛天香面颊一滞,随即十分惊喜道:“这位爷出两百两,还有要加的么?”

    我听载湉这话,心里头也是一抖。

    两百两!

    载湉这是疯了么?

    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那边要救济,这边还要故意抬价!

    许多王公贵族、商贾大家的公子哥儿见了这个景况,也都不愿干坐着,纷纷竟起价来,大约是欲要博个面子回去。

    “我出两百五十两!”

    “星月姑娘!我出两百六十两!”

    “两百七十两!”

    “两百七十一两!”

    “两百八十两!”

    最后这场竞价被一声骇人的“一千两”彻底结束。

    当载湉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许多人都愣住了,我和洛天香也愣住了。

    随后,就有人扭过头去讶异地注视着载湉这个从未曾谋过面的大金主。

    半晌后,载湉给了洛天香两百两定金,就安排我和载湉入了屋子,月亮透过云片的空隙倾斜下皎洁的光芒,夜色寂静,我坐在桌前托着下颚,目光望向窗外,一声叹息连着又一声叹息。

    一掷千金呵!

    载湉淡淡道:“就别再唉声叹气的了。”

    我扭过头来睨着他说:“你一句话就豪掷了一千两银子,我能不唉声叹气嘛!”

    载湉低眸缓缓拿起茶杯在嘴边一转,轻声道:“那还不是为了你?”

    我一挣眉道:“我也没让你开口就是一千两啊!凭着你这么着,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载湉一抿嘴道:“我不是怕万一你被别人抢走了么!”

    常识……常识呢?

    我轻一翻白眼,吁出一口气道:“只要叫价不停就不会的!”随后,我想了想,又道:“况且就算是被旁人拔得了头筹也没关系,我会想法子将人灌醉,然后趁着妈妈放松警惕,里应外合与你一起逃出去的!”

    他不解,“妈妈?”

    我解释,“就是这天香楼的老鸨。”

    载湉“哦”一声,然后道:“我不是不知道嘛!日后我就知道了!”

    我一挣目,“还有日后?”

    载湉笑,“你说没有就没有吧!”片刻,他沉沉一叹息,又看着我道:“但万一你个小傻子哪一日又被什么人绑到这地方来呢?”

    我“哼”一声,“才不会呢!我这次是吃亏在被小孩子的天真骗了!谁能想到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说着,我眼睛盯住载湉,含笑道:“你不也一样没觉出来么?还说我呢!”

    载湉眨一眨眼睛,朝我笑道:“可是我没被卖到这里来啊!”

    我眉尖一耷,静了会子,又抬眸斜睨着他道:“那是你长得没我好看!”

    载湉将身子往前一够,含笑回看着我道:“那是因为你是个女的!”

    我“切”一声,抬手一呼,载湉往后一让。

    我居然呼空了!

    我大睁着眼睛道:“过来。”

    载湉得意道:“我不!”

    我“嗯”一声,蹙着眉道:“过来。”

    载湉依旧得意,“就不!”

    我双手叉着腰起身,低眸睨着他问:“你过不过来?”

    载湉也起身,抿嘴一笑,“有本事你来抓我啊!抓到我就让你呼一巴掌!”

    我“哼”一声,抬脚就往载湉方向过去,看着他似乎就近在咫尺,我左抓一把,他一让,我右抓一把,他又一让,来回好几次,我都扑了空,这下我算是明白了,他若是有意想躲我,我根本就抓不到他,于是,睨他一眼,也不玩儿了,只气喘吁吁地坐在桌前斟过一杯茶,喝了起来。

    他在身后问我:“累了?”

    我道:“不累。”

    他问:“怎么不继续了?”

    我道:“无所谓了,”往后笑看他一眼,轻声道,“你随便吧!”

    他道:“玩不起?”

    我不理。

    他默了一会儿,拍一拍我的肩,“好了。”

    我一抖落。

    过了一会儿,他坐在我对面,小声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瞟他一眼,不搭话。

    他道:“不过闹着玩儿的,你还真生气了?”

    我一转眸,不看他。

    他寻着我的目光,小心翼翼道:“不然,我给你打一拳就是了。”

    我道:“不稀罕。”

    他问:“当真?”

    我轻“嗯”一声。

    他深深吁出一口气,作势起身,“那我可就走了?”

    想吓唬我!

    可没那么容易!

    我一展眉道:“你走啊!”

    他一舔嘴唇道:“要闹等咱们出去了再闹好不好?”

    我淡淡道:“我没闹。方才分明是你自个人说要走的。”

    他叹出一口气道:“那算是我错了行不行?”

    我淡淡道:“不行。”

    他呼出一口气,直起了身道:“你要再这样,我可就真走了!”

    我脱口道:“你走啊!”

    说完,我悄然瞄了他一眼,看他面色像是真生气了,他回身欲要走,我一把拉住他道:“你不能走!”

    他回身笑看着我。

    我挺一挺眉道:“你别误会,我是想到你要走了,那一千两银子怎么办?若是妈妈问起来,我可没法交代!”

    他一拽我入怀道:“你还真准备继续在这里呆着?”

    我啐他一口。

    他紧一紧揽着我的臂膀,小声道:“你都不知道,你被掳走后,我有多着急。”

    我却道:“可是那个女难民似乎是看上你了,处处都在跟我示威。”

    他低眸,笑问我:“你是为了这个?”

    我小声道:“也不全是。”

    他“哦”一声。

    我向上看着他。

    他笑,“放心吧,那些难民我已经让小坤子处置了,再不会来打搅我们,更不会出现在我们往后的生活里了。”

    我问:“真的?”

    他盯住我道:“我的话你都不信了?”

    我一笑。

    信!

    当然信!

    说着,我抬手握拳轻轻在他胸口狠力一捶。

    他闷哼一声。

    我拽住他的领口,悄声道:“你是我的。”

    他低眸凝视着我,含笑道:“是。”

183 悠游

    一路西南悠游,三人赶路的脚程也渐渐变得更慢了下来,但途中偶遇诸多名胜古迹,倒也拓开了眼界。我们在汉地看过乌云朱迹,赏过羊角嵯峨,也上过九峰晴岚,寻觅话本里的麻姑仙踪。不知不觉,时日就到了春间二三月,却还未走过湖北一带,水木清华的季节,自是少不了满目姹紫嫣红,花团锦簇,有时登高望着如画江山,百里排青,绵延不绝,载湉不免感叹于中华大地的风光明丽,山河气壮,更是常常深觉自己往日被桎梏在紫禁城里的二十五年算是白过了,因着他时而会对我说:“珍儿,你知道么,我现在才觉得自个儿算是真切的在这世上活着!”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此刻天上虽无一轮清透明月,但却有隙驹微阳,日光斜照,枝梢上绽放着的垂丝海棠娇艳动人,开在山水间虽没有人来固定修剪,但乱枝纵横中更亦自生成一种天成的美感,一簇簇粉红色的花朵随风摇曳,柔蔓迎香,垂英袅袅,层层叠叠地挨在一起,在阳光下宛如一座水晶花泉,瓣叶间不时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我走在载湉一侧,仰面深吸了一口山间的清新气息,草木泥土交织的味道顿时让我觉得神思清明,随后,我低眸一扫,便信手摘了一枝垂丝海棠,凑近鼻尖轻嗅,花香馥郁,却又不似屋内的焚香香味浓重。

    载湉淡淡道:“一身自由之价几何?”

    小坤子挠一挠头,不太明白载湉的意思。

    片刻,我莞尔一笑,“无价。”

    偶然一只彩鸟从我们头顶掠过,于是,载湉笑道:“难怪常建道: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我含笑回道:“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紫禁城就像是一个金丝牢笼,我们原来都是被关在里头的金丝雀,外头人看着金丝笼关着金丝雀,见着一派富丽堂皇,雍容华贵,更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久而久之,也就无人会知道其实金丝雀原本也该是盘旋于苍穹山林间的自由生灵。”

    载湉缓缓点头,随即释怀一笑道:“好在而今咱们这两只金丝雀也终算是放归山林,得了一方自由。”

    我稍一侧目,将海棠花递到他手上,一面自顾自的继续朝前走,一面浅浅含笑说:“在这里,我可不愿还自称是笼中金丝雀!”

    载湉问:“为何?”

    我回身望住他道:“因为除了看着好看以外,其余的,全都一无是处。”

    载湉轻轻一笑,“哦”了一声,欲要听我解释。

    我叹出一口气,道:“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没有自由,也不得做主,只是玩意儿。”

    载湉“嗯”一声,道:“那么,就将关在笼中的金丝雀全都释放出来。”

    我叹息一声,淡淡道:“怕只怕,金丝雀在金丝笼中关得太久,乍然被放出来反而会更加不知所措,早已经适应不了这个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世界了。”

    载湉跟在后头,话音未落,他一把将我拽到自己身前,随后,抬手将垂丝海棠小心别在我的发鬓间,欢喜笑道:“那咱们两个就再不做金丝雀。”

    我问:“那做什么?”

    他道:“就在这曦光山色中只做一对比翼鸟、一双连理枝,可好?”说完,他的手就已经拂上了我的脸颊,身子也在慢慢靠近。

    我一瞅他,目光悄然扫过正在一旁的小坤子,不禁低眸,小声道:“小坤子还在呢!”

    小坤子原本站在前头含笑看着我和载湉,忽的听见我这样说,他忙就挪开了视线去,一面摆手,一面出声解释道:“爷和夫人方才怎么样,我可什么都没看到!”

    载湉见小坤子慌乱的样子,微微颔首,“噗嗤”一笑。

    我耳根滚烫,随即抬手在载湉肩上轻轻捶了一拳。

    过了一会儿,正向上走着,山形陡峭,载湉站在一块大石上扶过我来,一手揽着我的肩,一手指着前头的西陵高峰,颇有兴致道:“我们上到那里去可好?”

    我循着方向,举目遥遥望去,天边绵延起伏的山峦蜿蜒曲折,陡峭险峻,高耸入云,入眼十分巍峨磅礴,就仿如一把把竖直的利剑,将天地分割开来,山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反射出闪闪的金光,宛如透澈晶钻光芒被折散开来,这景象于未曾见过的游人来说,有着一种特别的诱惑力。

    我一时也被吸引。

    我问:“可有什么说法么?”

    载湉一笑,与我一道驻足下来,仰望着远处的山峰,片刻,因着日光舒展,他微眯着眼道:“曾在书里看到过记载这西陵的文字,都说西陵最为神奇莫测的便是石灰岩溶洞。”

    我问:“石灰岩溶洞?”

    载湉点一点头,“石灰岩溶洞往往都会一如镶珠嵌玉般的点缀在两岸幽深险峻的峭壁上,”说着,他稍停了一下,侧目看了我一眼,才又道,“想来若能攀上高峰,必能窥得石灰岩溶洞一貌,倒也足以让咱们今日大饱眼福,观赏不尽了。”

    风拂过,头顶郁郁苍苍的树木似乎一下就被唤醒,树叶间摩擦,更伴着翠鸟的鸣叫,正在一道“沙拉拉”地作响,我们身处于这山间,或是鸟瞰万丈深渊中的飞流,又或是仰视千仞峭壁上空搏击的苍鹰。

    但却不能得见载湉口中的石灰岩溶洞。

    载湉这话倒把我说得更是有些心痒痒地,打定主意想上去一探究竟了。

    于是,我笑,“但凡世间风景最为巍峨奇绝之处,因而往往都要攀过险峰,但世人大多都会满足于眼前的几许壮丽,便不再涉险,所以,能窥得其中最为雄峻瑰丽的人也不过寥寥之数而已。”

    小坤子笑道:“既爷和夫人都这么说的话,那咱们就去看看那山峰上极少有人见过的奇景!”说完,小坤子就一回身,铆足了力先往前去探路。

    我和载湉则是沿着小坤子的方向一道在后头缓缓前行着,一会儿,载湉深吸一口气,对我道:“西陵幽谷旭日,山壁千仞,天工巧夺,蔚为奇观,在山顶瞭望,亦可以看见轻盈的云海隙处,七彩鲜艳,云海衬底,更是何等令人神往的景致!”

    我侧目看着载湉道:“若是果真能看到你所说的那般美景,倒也是不负咱们千辛万苦上来这一趟了。”

    载湉听言,顺势牵过我的手道:“其实再好的山色也要看与谁一起。”

    我一笑,心里头忽生出一句玩笑来:“你现在有没有一点后悔将如此大好的江山就这样轻易的拱手奉人?”

    载湉轻声问:“奉给谁?”

    我垂眸含笑道:“大阿哥?或者是,老佛爷?”

    载湉轻笑道:“大好河山是古往今来天然的馈赠,眼前这些巧夺天工的峥嵘根本就不是只属于某一个人的东西。”

    我抬眸望住他道:“可是,古往今来不是常有人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

    载湉付之一笑,轻轻摇头。

    我见他不答,戳一戳他,忙又催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载湉一挺眉,侧目看着我反问:“回答什么?”

    我又缓缓问他道:“后不后悔?”

    载湉轻出一口气,笑看着我摇了摇头,“没有,”说着,他稍稍靠近我,又小声道,“锦绣山河固然好,但若要选择,那它在我心里却也依旧抵不过与珍儿一道觅现世安宁来的快活。”

    我笑嗔着他,“出来后,越发学会花言巧语了!”

    载湉笑回:“这原是真心话。”

    我笑盯着他,“你连想都没有想就回答,我怎么知道你说这话是不是在哄我?”

    载湉一抿嘴道:“这事儿却也不用多想,一定是这样的。”

    我问:“为什么?”

    他回视着我,悄声道:“与你一道出来并非是我一时起意,早就有这种想法徘徊于心,已然是千思万绪过了。”

    他这话让我心尖一颤。

184 警钟

    静了须臾,小坤子已从前头探路回来,满脸含笑道:“还好前面的路也不算太过难走,爷和夫人近来游山玩水,走过不少崇山峻岭,比起其它的来,今儿的路倒还算好走的!近来无雨,爷和夫人不用太过担心!”随后,小坤子想了想,才又道:“只不过想来山峰上头会比现在更冷些,衣物都在山脚下栓在树边的马车上头,我就有些怕爷和夫人身子受不住风寒,万一冻病了就不好。”

    我笑,“这都春日间了,风也不再似冬日般的凛冽,何况就是冬日里我们都不怕的,那时也攀过不少山峰,而今就算是被上头山风吹一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载湉执着我的手,面上蕴着浅浅的笑,看着我道:“江山如此多娇,一道同行?”

    我笑,“美景与君共赏,才方为人生乐事。”

    说完,我们就一道继续朝山峰走去。

    想一想,从天香楼里逃出来直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的光景而已。

    但这一个月以来,我们三个人,无论是小坤子,还是载湉,亦或是我,全都变化颇大,而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我们三人的心态,记得刚从紫禁城出来那会子三个人就连呼吸都是悄然的,晚上夜深人静时偶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都会心生害怕,就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慈禧的人抓了回去。刚出来时,小坤子那会儿为了改口的蹩蹙为难,而今也全部消失无踪。

    一切都变得这样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就好像我们从没有在紫禁城中生活过一般。

    载湉从不是皇帝。

    我从不是皇帝的宠妃。

    小坤子也从不是卑躬屈膝的太监。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究竟是我们被自由肆意的生活同化了,还是自由肆意的生活被我们同化了。

    总之就是过得畅快淋漓,无拘无束。

    总之就是笃定这种生活以后会一直下去,似乎已经走得很远了。

    我们都深深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去紫禁城那个地方了,而紫禁城里面的人也再不能找到我们了。

    我们彻底自由了。

    而事实也是如此。

    之前天香楼的事情也给载湉敲响了一个警钟,一路上的游山玩水,其实也是在掩人耳目,深山之中人迹终归罕至,三人驱行速度虽慢了下来,却也更不容易被人发现,即便发现,深山之中也很难找到,而且人少至处也更不容易像之前一样遇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或事。

    天香楼那晚,我和载湉在屋子里温存了一会儿,而后,两人就坐在桌前一道说起了正事,也就是到底应该怎么离开。

    我淡淡道:“这天香楼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昨晚我看了一夜门外的把守,那些人一刻都未放松过警惕,我们若要想从门口逃出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别说是两个人了,只要洛天香不愿放过,那就连地上的一只蚂蚁都是跑出不去的,而且,依我们如今的光景看来,也根本不能把事情闹大。”

    载湉环视一圈屋子陈设,蹙眉问:“这洛天香,还有这天香楼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向前倾一倾身子,小声道:“你可知这洛天香和袁世凯的关系?”

    载湉也向前倾了倾,神色煞有其事的反问我:“什么?”

    我轻叹一声,撇嘴一笑道:“这洛天香和袁世凯原是一段露水姻缘。”

    载湉悄声道:“也就是说这天香楼背后撑着的是袁世凯。”

    我点头。

    他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今儿来的时候发现无论是路边的乞丐还是混混都不敢靠近这里,我本还在心里头奇怪呢,在客栈住的这几日,看着这麻城治安也不算井然,甚至还有些混乱,时常会有人去客栈闹事,怎得偏就这一处最是安静无人喧哗?”

    我淡淡一笑,“袁世凯手上握着几万新军生杀大权,谁还敢在这里闹事?”

    载湉点点头,向后一抻懒腰,起身就径直步往床边,倒头睡在床上,一副甘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了的样子,“哎呦”了一声,感叹道:“这几日找你找得可累死我了!”

    我见状就也步过去,拂衣坐在床边,一拉他的胳膊道:“什么嘛!”

    载湉“嘘”一声道:“太晚了,休息一会儿。”

    我挣目道:“什么休息,连逃出去的法子都没想出来呢!明儿洛天香来了,我看你倒怎么说,难不成你要再给她一千两吊着?”

    载湉手里出力一拽我,我瞬间就被他拥入怀中,他手臂揽住我,双目却闭阖,唇瓣贴着我的脸颊,语气慵懒道:“睡一会儿。”他说话间,喷薄出的温热气息悄然穿梭在我耳边,我欲要挺起身来,但尝试了几次都被他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半晌后,我卧在他怀中,看他不急不躁的安睡模样,不免抬眸问:“难不成你有法子了?”

    他轻轻一笑,“嗯”了一声。

    我忙好奇问:“什么法子?”

    载湉却只道:“睡一会儿。”

    我摇一摇他的衣袖,“你就告诉我嘛!”

    他一笑摇头。

    随后,他一侧身吹熄了烛火。

    两人就在床上躺着。

    外头依旧有人不时走过,就跟昨晚一样,几许人影透过门纱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半晌后,外头天色变得灰蒙蒙的,载湉从怀中掏出一块嵌刻着“湉”字的银色莲花纹怀表来看一眼,浅浅一叹,随即轻声道:“是时候了。”

    我睁眼,不解问:“什么是时候了?”

    他睨着我道:“小坤子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赶了马车来。”

    我“啊”一声,问:“他在哪里?”

    载湉起身走到窗边向下看了一眼,我也随之看去,果然,小坤子和马车都已经等在下头了。

    载湉对我道:“我们得从这扇窗户走。”

    是了,只有这扇窗户是直接通往天香楼外的,但是这上头距离地面至少也得有两三层楼高,不可能直接跳下去。

    绳子?

    梯子?

    我还正在想着法子,载湉就已经回身过去把屋子里头悬挂着的薄绡纱帘全都大力扯下,然后又从妆台上拣了一支利锐的朱钗来,将一条条纱帘从头划破到尾端,这时,我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于是就也过去帮忙,一面低眸将一条条割开来的纱带头尾系上死结,一面淡淡道:“你方才可是一看到这屋子里的纱帘心中就已经有这个法子了?”说完,我抬眸轻看他一眼。

    载湉睨住我道:“你也不错,竟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我轻轻一笑道:“你若早些告诉我,或许就能更快了。”

    载湉含着笑道:“咱们要趁天大亮前出了麻城,然后一路西南而行,如果不出意外,待得这洛天香反应过来时,咱们马车大约都已经出城行了十里。”

    我“嗯”一声,点头道:“这样一来,洛天香必然是追赶不上了。”

185 温泉

    载湉系好最后一个死结,起了身来,“好了,”然后一抖落,满意地一笑,再将好几米长的纱带一点一点慢慢从窗台里面延伸下去,小坤子在底下看到纱带自然明白,只灵巧地跳下了马车伸手拽过并稳住正左右摇晃的纱带,妥当后,载湉看着我道,“你先下去。”

    我点头,动作却踌躇。

    载湉问:“怎么了?”

    我蹙眉道:“这洛天香待我不错,也确实是花了不少银子买的我,如今我一走,她可不是要血本无归么?”

    载湉淡淡一笑,“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叫她血本无归的。”

    我疑惑地“嗯”一声,“你当真要再给她留一千两啊?”

    载湉一抿嘴,“我倒也不至于给她留一千两,”眸光一扫,他随即又道,“她原是花了多少银子买的你,我便还她就是。”

    我问:“你怎么知道洛天香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载湉笑,“早打听过了。”

    我不解。

    他对我一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先回马车上再将事情的原委细细告诉你。”

    我点头。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山峰顶,三人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其中有一段路颇为险要,载湉不愿我走,于是干脆直接自己把我背了上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在上头能看到云雾弥漫,白色的浓雾在山间随风飘荡,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够着似的,但当我果真伸了手想去抓,却才发现其实什么都摸不到,静静看着眼前的道道云雾就宛如系在山间的无数丝带。

    一侧有岩石拔地而起,危耸兀立于悬崖峭壁处,横断其上,直插云霄山腰,势如苍龙昂首,气势非凡。

    再而俯瞰深渊,飞流瀑布被我们踩在脚下,银河落九天般的直下三千尺划过眼帘,确实壮观!

    过了很久,我才发现山顶上头竟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冷,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湿润润的,心里正奇怪着,小坤子就已经惊喜地跑过来,并道:“爷、夫人,那边竟有一汪温泉!”

    温泉!

    我以前在现代时可喜欢泡温泉了!

    我一听不免激动,忙问小坤子:“温泉?在哪儿?”

    小坤子抬手往身侧一指,“那儿!”

    我笑道:“快带我去!”

    温泉并不远,就在几步外,我立在池子边,看着里头散发的热气氤氲着一汪池水,周围缠绕着缕缕轻烟,不禁心动,蹲下身子时才看到似乎水面上还“嘟嘟”地翻滚着水泡,我缓缓把手伸进池子里想试一下温度,刚接触水面的一瞬间没觉着什么,待得再想往里伸时,一种快速蔓延的痛,竟让我猛地一下就把手飞缩了回来,口里道:“好烫!”

    载湉也从后头过来,站在我身后悠悠问:“烫着了?”

    我起身,故作镇定道:“没有。”

    载湉轻轻牵过我,一面走,一面道:“别想了,这样的天然温泉是泡不得的。”

    我笑,“你怎么知道的?”

    他道:“多看书。”

    我笑,“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他道:“多看书。”

    我“切”一声,过了一会儿,我问:“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之前你是怎么跟到麻城的?”

    载湉停住脚步,侧身过来,伸手刮一下我的鼻子,笑道:“谁让你那日一上马车就睡着了?”

    我一撇嘴,“那天我是太困了!”

    载湉笑,“我知道,”随后,他又道,“那日你带着那个小男孩在灌木丛中玩儿了许久都未出来,我又看不见你们动静,心里头自然担心,于是,我就起身欲往灌木里面去寻你,却没想到那几个难民竟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想要拦住我去路,我原本也没多揣度他们,但他们眼前的一番反常行为,却反而叫我对他们的目的心生出几分怀疑来,然后我三诈两诈的,他们一点子话就都被我诈出来了,但当我去到灌木丛中时,你已经被他们安排好的人带走了,只有那个小男孩一个人在那里,见到我就开始大哭不止,后来我就让小坤子将这些难民捆起来一道拉在马车左右,我和小坤子交互着一路赶马车到了最近的一城,趁着夜间将他们一并扔到了官府的门口,附上了一封书信,再后来我又让小坤子偷偷去问过听审的百姓,好像是说你被前头人先行卖去了麻城,我当然要赶去救你了。”

    我问:“书信?”

    载湉笑,“自然不会是我亲自写的。”

    我问:“那是谁写的?”

    载湉道:“路边多是代笔家书的秀才书生以此赚取生活钱财的。”

    我“嗯”一声,“也对,有手有脚,做什么营生其实都是可以养活自个儿的,总不至于要去做一些苟且之事。”

    载湉道:“世上可怜人颇多,只是可怜人也要有自尊。”

    我叹息,“本来以为那些人是最需要救济的,伸出援手后却反而引火上身,现在才晓得原来真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载湉语气淡淡道:“可怜之人其实并不可恨,好比那些在路边摆摊挣钱的秀才,衣衫破烂,难道不可怜么?好比你我,一路走来,难道不可怜么?又好比当年替安德海去死的那个小太监,又好比坠入天香楼里头的红尘女子,难道不可怜么?”说着,他吁出一口气,又道:“其实可恨的是,有的人总会以‘可怜’二字为由,然后去肆意的伤害别人,去肆意伤害无辜的人甚至是帮助过他们的人,其实这一种人原本就可恨,‘可怜人’三个字于这一种人来说,并非原罪!”

    载湉说得不错。

    我“嗯”一声,点头道:“如果这样的人生而不是可怜人,而是称一方之霸,或是出生于八旗大家,那岂不是会更加可怕?岂不是能更加肆无忌惮的为所欲为么?”

    载湉一挣眉,“也并不一定。”

    我不解。

    他静了一会儿,眼光眺望向远方山川,平声问我:“你认为何以他们最终会成为这样的人?”

    我想了想,叹声道:“大约是自小就疏于管教吧!没上过学塾,没读过古今箴言,不知耻,不明理!”

    载湉慨声道:“是啊,教育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儿!”

    我低眸道:“可是他们就连生存都是问题,又哪里能有心思顾得到这些东西呢?”

    载湉叹息,却又不发一言。

    我当然能看出载湉心里所想所虑,轻握一握他的手,望住他道:“好在京师大学堂还在,你信我,日后局面会越来越好的!”

    载湉道:“你说得是,连生存都成问题……又何谈生活呢?”

    我盯着他,轻声道:“你以往已经做得很好了,许多事情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改变的,你根本阻挡不了一些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载湉凝视着我。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含笑道:“载湉,你能想象么,百年之后,将来的孩子到了年龄人人都会有学上,人人都能吃饱饭,不会再有难民沿路抢食,也不会发生乞丐横死街头的惨剧,到那个时候,老师会教孩子尊师重道,孜孜不倦,也会教孩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几乎人人都会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人人也都可以守着自个儿的一番天地,并且礼义廉耻,时刻在心,若是有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也会受到理应的惩罚。”

    载湉问:“真的?”

    我笑睨着他,反问:“你不信?”

    他笑,“我信。”

    我看着他道:“是真的。我不骗你。”

    须臾,载湉轻声问:“那么,我能看到那一天么?”

    我一怔,侧目望住他。

    我不知道。

    片刻后,我缓过神来,轻轻挽住他的胳膊,笑道:“会,会的,我们一定会一起看到那一天的。”

186 心机

    行至襄樊,我和载湉都觉得应该找一家客栈暂时歇歇脚,一两天后再度启程,因着这些日子一直走的都是荒僻山路,人迹罕至,马车上原在麻城置备的干粮物资,至今也都已经吃用得差不多了,舟车劳顿,马匹也瘦得不行,为了之后的行程着想,怎么也得给马匹吃点好一些的草粱补一补,否则,我们最后只会越走越慢。

    襄樊这个地方虽说不是什么十分富饶之地,但也有属于它自己的繁华热闹,两侧路边多是手艺人摆着的摊位,里头有卖布匹的,也有卖瓷器的,有卖木材的,也有卖玩意儿的,马车早被安置在客栈里头,许久没有见到这么鼎沸的街市,我和载湉都觉得应该要出来简单逛一逛。

    不然岂不是就辜负了。

    我和载湉逛走在前头。

    小坤子跟在后头。

    走了一会儿,我的目光忽被一个卖胭脂的摊位吸引,牵着载湉过去,随手拣了一个玄青色的盒子打开,里头制的是桃花色的胭脂,我用指尖挑出一点抹在唇上,侧头笑问载湉:“好看么?”

    载湉还未回答,摊主就陪着笑道:“夫人可真是好眼光,这是用新鲜桃花瓣拧出的汁液制成的,工序繁杂,只此一盒。”

    载湉打量几眼摊主,摊主看着原是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左右的男子,长相干净,于是,载湉不免好奇问:“竟也有男子摆摊卖这类女子之物的么?”

    我听言,不免掩面一笑。

    摊主怔了一会儿,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遑论男女?”

    我轻轻一拉载湉的衣袖,侧目看着他,含笑道:“胭脂是女子之物不错,但能制胭脂的并一定全是女子,摊主手艺好,怎么就不能了?”

    载湉一挺眉还要再说。

    我觑着他使了个眼色。

    摊主笑道:“还是夫人明理。”

    我将手里的胭脂盒送过摊主面前,微笑问:“这个多少钱?”

    摊主笑,“原该是一两银子,但见与夫人这般投缘,就算了!”

    我忙道:“这可不能算,摊主是手艺人,赚的就是这个钱。”说着,我就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递过去。

    摊主接过,“既今日与夫人这般投缘,那我便再送夫人一枝朱钗,”话音未落,摊主就拣了一只鸳鸯于飞明珠步摇一起包了起来,“双黄鹄,两鸳鸯。这便是这支步摇寓意。我方才打眼就晓得爷和夫人必定鹣鲽情深,甚配这支步摇,我这小摊也能讨个好彩头。”

    载湉笑,“这步摇寓意倒是不俗!”

    正说笑着,耳边忽听得一阵曲调悠扬,我举眸找去,竟发现有一披麻戴孝女子就跪在不远处弹拉胡琴。摊主刚好也把两样东西包上了,双手递到我手边,我顺势指一指前头的女子询问他道:“这是怎么了?”

    载湉也好奇。

    摊主扫目看一眼,了然的“哦”了一声,道:“这女子大约是从外地过来的,近来日日都在此处打着卖身葬父的名头,行吹拉弹唱之事,守着父亲的尸首,说起来也没什么可稀奇的,人都见她可怜,全不跟他一般见识,占着地方也没跟她要租费,可能过两日等这女子凑够了葬父的钱也就会离开了吧!”

    我轻“嗯”一声,点一点头。

    片刻,载湉叹息道:“也苦了这女子一片孝心。”

    我没搭话。

    而后,我和载湉都沉默着朝前走,谁也没先开口。

    路过那女子时,我和载湉都不约而同地看一眼那女子,小坤子似是看出点什么苗头,忽在一侧出声问道:“爷、夫人,咱们要不要帮帮她?”

    我看向载湉。

    其实经过难民那件事后,我确实更加畏惧于世道上头的人心复杂,因而也不敢再轻易出手。

    以前在现代时,我也遇到过很多这样的事情,但现代人大多都知道行乞内幕,所有也没有什么人会主动扔钱给大街上头的乞丐,说白了,在现代乞丐这个行当早就没落了,里头的小九九被人摸得一清二楚,乞丐根本就要不到钱。

    现代人无论男女都已经适应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竞争场上已经没有性别可分,又哪里还能容得下像乞丐这般有手有脚却偏生不愿意自食其力的人?

    在现代几乎无人看得起乞丐,也不会有人同情。

    因为本就是一场骗局。

    原还以为古人会单纯一点,没现代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但到最后发现,根本都是一样的。

    话说回来,这女子的情况倒也不能完全跟那些乞丐难民混作一谈,虽然我听不懂胡琴,但觉得至少她也算卖了力。

    像她这般卖艺,勉强算得上是在自食其力吧!

    但是为了一两银子就卖身葬父?

    并且听摊主的话,这女子还居然在这里待了不止一日,说不是别有目的我还真有点不信!

    在现代这种人我见多了!

    载湉脚步已然凝滞下来,挤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目光淡淡扫过那女子,随后,收回视线,轻声在我耳边道:“她这胡琴拉得倒是不错。”

    我侧目瞧他一眼,“看上人家了?”跟着一挣眉道:“人卖身葬父,要不给你几锭银子买来做妾?”

    载湉眸光一凛,“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问:“那你什么意思?”

    他道:“这女子的琴艺的确配得上一两银子。况且为了一两银子卖身葬父却也不至于。”

    我道:“是不至于,可见这女子的心思不纯。”

    他道:“人家不过一弱女子,怎得就偏被你想的这样不堪呢?”

    我睨着他,并不回答。

    弱女子?

    呵呵!

    分明就是一心机婊在这儿。

    我正在心里忖度着,小坤子也在旁边道:“小小女子孤身一人,走到卖身葬父这地步也着实是可怜。”

    我淡淡看过他们两个,讶声道:“可怜?”

    两人双双点头。

    他们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

    于是,我“嗯”一声道:“你们两个觉得她可怜,那你们两个去帮她葬父咯!”

    说完,我就回身要走。

187 善妒

    载湉一把捉住我手腕,“这你也能吃醋?”

    我觑着他道:“我可没吃醋!我跟你说,这女子根本就没安好心!你爱信不信!”

    载湉笑睨着我,“不会。”

    我“切”一声,甩开他手腕径直朝外头走去。

    刚走出人群,载湉就追了上来,“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我瞅着他道:“这琴声我听着心烦。”

    他拽过我,小声道:“我不过夸她一句胡琴弹得不错而已,这也值得你跟我置气?”

    我疑声,“不过?”况且是胡琴的事么?

    是你被心机婊迷了眼!

    载湉看着我。

    我道:“你还想怎么样?”

    他忙摇头道:“不想怎么样了。就想帮帮她。”

    我颤颤叹息,“我确实是没有这么好的琴艺来勾人魂,摄人魄!”

    载湉问:“勾人魂?摄人魄?这话又怎么说?”

    我冷笑一声,伸手戳一戳他的胸口,挑衅道:“你自个儿的魂都被那琴声勾走了,你自个人不觉着吗?”

    他大呼:“哪有!”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反问道:“哪没有?”

    他笑道:“如果方才有的话,那岂不是无论男女,但凡是个琴艺好的都可以让我情不自禁了?”

    我凝视着他,“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也可以!”

    他略微有些着急道:“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

    我道:“我不知道,我哪能知道你啊!”

    载湉蹙眉道:“琴艺是琴艺,人是人,怎么能将两个混为一谈呢?”

    我竖目望着他道:“我偏就混为一谈了!”说完,我就要走。

    他拽住我道:“等一下,小坤子还没出来呢!”

    我一蹙眉,微微有些愠怒问:“小坤子还在里头干什么?!”

    载湉微微转眸道:“方才我让小坤子把我的玉佩给那女子葬父,”轻轻一叹,他眸光往里头探了探,“怎么还不出来?”

    我看住载湉,惊道:“什么?!”

    玉佩?

    他竟然把自己的玉佩给了那女子!

    我觑他一眼,忙就抬脚重新挤进人群,看到小坤子正被那女子缠住不放,小坤子见我来了,忙大声道:“夫人,救我!”

    我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小坤子满头大汗道:“我依着爷的意思把玉佩给了她,好让她筹钱葬父,爷说多的也不用还了,谁知道这女子就拉着我不让我走了,非说要见爷!做牛做马都要跟着爷!我不说爷是谁她就不放我走!”

    活该!

    这番我正好贴近了,仔细看了几眼那女子长相,模样嘛,也只能用“差强人意”来形容,也就稍稍放了心,跟着觑一眼小坤子,问道:“玉佩呢?”

    小坤子指一指那女子,“在她手里。”

    我看那女子一眼,随即就从她手里抽过那枚玉佩,那女子原本想要上来抢夺,我立刻就冷冷的瞪住她,须臾,我沉声对她道:“这玉佩原是我家爷的贴身之物给不得你,”说着,我掸一掸玉佩穗子上头沾染的灰尘,又淡淡道,“我且问你,你摆这么一大通,究竟是想要葬父呢?还是想要卖身?若你想要葬父,我可以给你几锭银子置办棺材,但你若想要卖身,我建议你去隔壁的青楼或是酒楼会更好些!”

    那女子颤颤地仰面看着我,也不说话,眼中幽幽含泪,一副我见犹怜模样。

    难怪男人看了都深信不疑!

    我随即从袖子里头掏出两锭银子缓缓俯下身子放在她手中,并小声道:“姑娘,你这苦肉计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想攀高枝别拣我家爷,你这些手段都是我玩儿剩下的。”

    说完,我起身一笑,回身离去,余光看见载湉就站在一侧,我甩手就把玉佩扔给他,白他一眼,自顾自的朝前走去,也不理他神色究竟是怎样。

    刚走出去没几步,我就又听见后头那女子纠缠载湉的娇软声音,“爷,你救了小女子!爷,小女子无以为报,愿意今生以身相许!”

    呵!今生以身相许,怎么不来世做牛做马呢?

    我倏忽一回头就看见那女子正死死拽着载湉的衣角不停地啜泣着,载湉作势要走却又怎么都挣脱不开,只得解释道:“方才我夫人不是给过你银子了,原本我就只是念在你一片孝心,想让你父亲赶紧入土为安罢了,根本没有想过让你报答,你千万不要误会!”

    一时间,街面上看热闹的人群越聚越多。

    女子作可怜状道:“小女子原就是无依无靠,不得已才卖身葬父,爷给了小女子钱,小女子就是爷的人了,爷这是在嫌弃小女子么?”

    载湉蹙眉道:“我不是嫌弃你。”

    女子忙道:“那不正好么?”

    载湉为难道:“我没有想过要买你,也没有资格嫌弃你,你明不明白!”

    女子摇头道:“小女子不明白。”

    载湉见女子丝毫没有要放过的意思,于是道:“我不喜欢你,我对你没有感情,我已经有夫人了!我只是想帮你一下而已!你琴弹得不错,长相也是三分人才,好生把父亲葬了,日后必定能寻个好的归宿!”

    女子水灵灵地望住载湉道:“小女子的归宿就是爷!”

    载湉急声道:“怎么就跟你说不明白呢?”

    小坤子一面用力扒开女子,一面大声道:“你放开我家爷!”

    女子死命地拽着载湉道:“我不!”随后,又仰面亮声问载湉:“是不是因为夫人善妒?”

    善妒?

    我善妒?

    我去!

    我还未及抬脚,就看见载湉已经笃定地盯住她道:“是!”

    是?

    我心一揪。

    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

    一时间就没了气性。

    恼得双手颤颤发抖!

    载湉“是”字一出,那女子面上不禁变得愉悦起来,“小女子保证,不会再给爷带去麻烦的!小女子会好生侍奉爷!”

    人群里也是谈论得沸沸扬扬,有的让女子放开载湉,有的让女子赶紧先去葬父,还有的说这女子痴心一片,让载湉领了回家。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听着这一切。

    载湉眸中肃然的看着眼前女子,见他这番神色倒也使我心头颇为不解,跟着只听见他道:“确实是因为夫人,却不是因为夫人善妒,而是因为爷心里只有夫人一人,并且爷的眼睛里容不得你这样的沙子,”说着,他一挑眉,又道,“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188 没有

    女子一蹙眉,方才面上的喜悦此刻全然消散如烟,只是怔怔地望住载湉。

    载湉扯一扯衣袖,女子依旧不肯放手。

    载湉有些急了。

    小坤子于旁倒是眼疾手快,趁着女子尚还没缓过神来,猛地一使劲儿终于将载湉的衣袖抽了出来。

    载湉抬脚朝我疾步过来,女子却还不死心要在后头抓。

    小坤子一步拦在载湉身后,对女子道:“咱们爷和夫人好说歹说你就是不听,好心给你银子葬父,你却又偏生不自爱,像狗皮膏药似的惹人厌烦竟有什么意趣?”

    载湉步子很快,像一阵风似的到我面前,盯了我一眼,旋即拉过我的手,两人一道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我一直不声不响地走在他一侧。

    他道:“怎么不说话?”

    片刻后,我轻声道:“这下你清楚了?”

    他道:“我不知道这女子竟是这样的人。”

    我淡淡道:“你现在知道了?”

    他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轻轻一笑,“我不知道。”

    他不解:“那……”

    我叹息,“但凡女子看女子都要说一个眼缘罢了,这女子我第一眼看着就没什么眼缘,偏就你信。”

    载湉停下脚步,扶住我的肩,在面前耐心跟我解释道:“我是真的只想帮她葬父,没想过要买她。”

    我心头的气原还没消,只是抑着,他却又提起这话,因而,我看着他肃声道:“你没想过,但人家却想,你明知道她想,你还不避,你不避,反而还更迎上去,今儿即便那女子有三分错,你却也有七分错!”

    他阐眉道:“我何时看出来了?我要是一早看出来才不会想要帮她呢!”

    我凝视着他,一会儿,沉声道:“就算你没看出来,可我也早就告诉过你了!”

    我还没说几句,他却反而蹙眉恼我道:“你是怎么回事?今儿是吃了枪子?为了那样一个女子,还闹呢?”

    我依旧视着他,缓缓吁出一口气道:“载湉,我告诉你,我跟这里的女子不一样,若有一日你当真动了心,一定要告诉我。”

    他问:“你会怎样?”

    片刻,我一笑,“我不会强留你。”

    霎时,他面色看着似乎更有些许怒气显露,压低声音问我:“你真的不会留我?”

    我点头。

    他眉头一颤,缓缓松开我的肩,径直朝前走过去。

    这个时候,小坤子也赶了上来,正好见了这景象,不明所以地问我:“夫人,爷这是怎么了?”

    我看小坤子一眼,“活该!别理他!”

    小坤子也疑惑看着我。

    悻悻走了半晌,三人终于回到了客栈,小坤子去了后院,载湉则直接上楼进了屋子,我自是也进了去,刚回身把门关起来,载湉就朝我沉声道:“出去!”

    我冷哼一声,往椅子上一坐,瞅着载湉道:“凭什么?这也是我的屋子!”

    载湉抬眸,四下里寻了一圈,“小坤子呢?”

    我不答。

    载湉一拍桌子。

    “嘭”的一声,倒把我惊了一跳,没好气道:“你早该料想到今日!”

    过一会儿,载湉气呼呼地对我沉声道:“这是什么话,你今日简直无理取闹!”

    我一转眸,“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无理取闹!”

    他一下起身撑在桌面上道:“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那个女子是这样的人,我只是想成全她一片孝心,帮她葬父,仅此而已!”

    我不甘示弱,也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直视着他道:“我也再说一遍,我早就告诉过你,是你自个儿一直不信而已,况且你不是也说过她的琴艺很好么?想来你帮她也并不是仅仅因为要成全她的一片孝心吧?更是要成全你自个儿的一片私心!”

    他深吸一口气道:“是,她琴艺是不错,我也想要成全她,但琴艺是琴艺,人是人,怜悯是怜悯,爱是爱,你的话就好像是我赞她一句琴艺不错,我想要帮她安葬父亲,就是看上了她这个人一样!”

    我反问:“难道不是吗?”

    他蹙眉道:“你怎么能把我想得这么龌龊!”

    我这人一气急就会容易失去理智,一受委屈就忍不住想要撒气在亲近的人身上,总会说一些就连自己冷静下来后都会后悔的话,“你可是太过高看你自个儿了?你以为你有多清高呢?”

    他大睁着眼道:“你在说什么?!”

    静了须臾,我深吸一口气,咬一咬唇,扭过头去,淡淡道:“随便你吧!你日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明儿咱们就各走各的路!”

    他大步走近,死死盯住我,问道:“什么各走各的路?”沉沉吁出一口气后,他又道:“你再跟我置气都好,方才也好,现在也好,不管怎么样都实在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这种话来,你这样潇洒,这样轻易就说放手,可见,你心里头根本没我!”

    我抬眸睨着他,鼻头酸酸的,过了一会儿,虽然我心里头已经天崩地裂了,但语气依旧是淡淡地:“爷见一个,爱一个,爷的心都不在我这儿了,我还拴着爷有什么意思?不如大方潇洒些免得惹人厌烦!”

    他看着我道:“我什么时候见一个,爱一个了?”

    我冷哼一声,撇过脸去。

    他却道:“事情弄到这个地步,还不是因为你一开始不愿帮人家!”

    我冷笑一声,反问道:“我不愿帮她,你就把自个儿的玉佩给她?我不愿意帮她,那你帮了,最后结果呢?”

    “玉佩玉佩!不就是因着我给了这个玉佩么!我把这个惹人的劳什子砸了不就什么都干净了!”

    他一面激动说着,一面就往怀里掏。

    我见他这么着,就也更急了,“好不好的原跟玉佩就没关系!分明是你人的问题!”

    他也不抬头,只是道:“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我不过就是开始说了一句她琴艺不错,是你非拈酸吃醋,咬着这句随口的话不放!究竟是我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

    我含泪颤抖着,高声道:“她本来就不是好人,是你自个儿不信!”

    他听出了我的异样,举眸扫过我一眼,也不说话了。

    我瞅着他半晌,他左找找,右找找,偏是没找到那块玉佩。

    一会儿,我蹙眉盯着他道:“不是给你了吗?”

    他也蹙眉,“是啊,可是现在怎么偏就找不到了?”

    我问:“你又给她了?”

    他道:“你看见的,我没有,我一直想走来着!”

    我问:“那玉佩呢?”

    他道:“我不知道!”

189 带走

    一时两个人都有些着急,载湉贴身玉佩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不见了,料想里头大抵有事,我正紧锁眉头思索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总觉得还是跟那卖身葬父的女子有关,一会儿,我抬眸觑着载湉,欲要再说什么时,耳边就突然听见了从外头走廊里传进来的“窸窣”吵嚷声,你一言,我一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反正很是嘈杂,根本听不清楚外头人究竟在考究什么道理,但依着动静估摸,走廊上应该是有不少人聚集。

    载湉自然也听见了,大步跨过来问我:“外头是怎么回事?这么吵!”

    我道:“我怎么知道?”

    载湉一面执过我的手,一面道:“走!我们也出去看看!”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十分的流畅自然,一点儿都看不出刻意的痕迹,我和他较劲的事儿原本还没完,现在他这么一弄,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微微低眸下去,嘴角轻轻一扯,就含笑随了他一道出了屋子去。

    出来才晓得,原来是官兵在客栈抓人,几圈人里里外外围着其实都是在看热闹,官兵近在咫尺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和载湉见状忙就抬脚要走,却恰好我余光一扫,看到不远处几个官兵正押着走的模糊身影仿佛有些像是小坤子,我心一惊,赶紧拉住载湉问:“小坤子呢?”

    载湉道:“在后院栓顾马车呢!”

    我问:“他今儿穿得是什么颜色的衣裳?”

    载湉道:“素青色。”

    我听了再回身定睛一看,走廊另一端被官兵抓住的那人竟跟小坤子穿着一样的衣裳,我一时无措,伫立在原地一动不肯动。

    载湉一拉我问:“怎么了?”

    我看一眼载湉,又伸手指一指官兵的方向。

    载湉一蹙眉,“是,我们得躲着点儿。”

    我侧目盯住载湉缓缓摇头,随后,颤声道:“可是小坤子?”

    载湉神色一凝,也狐疑看过去,凝视片刻,我能感到他握着我的手越发紧,悄声道:“是,是小坤子。”

    只见小坤子一跻身,猛然回头,眼神刹那交汇间,我知道他一定也看到我和载湉了,但他却始终没有出声,也没有叫我和载湉去救他,眸光平静如一湖无波无澜的死水,似乎权当做是不见,一眼后,他也不再挣扎,就这样耷拉着脑袋顺理成章地被官兵押走了。

    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我心头很不是滋味。

    我明白小坤子是想要保住我和载湉。

    小坤子是个讲义气的人,也是个明理正人。

    事情来得这样快,没有一点征兆,想必他根本时间去思考更多,什么价值最大化,什么利益最大化的,他在关键时刻想保住我和载湉就真的只是想保住我和载湉。

    真心的。

    但其实,一切事情都是最好的安排,在这种情况下,明显官府就是冲着我和载湉来的,小坤子对于官府来说本质上毫无价值,只要我和载湉没有被抓,官府就算抓了小坤子,也不能随便将他怎么样。

    并且官府一定会将小坤子当做诱饵来钓我和载湉现身。

    这样一想,心里头又大约觉得小坤子这次少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载湉只会比我更明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见他眉宇一蹙,与此同时,他掌心握着我手的力气也变得更大了几分,我能感觉到自己指节间的隐隐作痛,我“嘶”一声,他稍微松了松手,随后,压着声音对我道:“不行,我得去救他!”

    听见他说这话,我立即就知道他心里头正打着什么算盘,仅凭他一人,如何能对付方才那么多的官兵衙役,话音未落,我就赶紧一把拽住他,他刚踏出一步,见胳膊被我死死拽住,只得回身看我,我目光在他面上左右逡巡,并朝他微微一摇头道:“不要。”

    他笃定道:“我必须要救他。”

    我小声道:“载湉,你理智一点,就算要救也不该是现在,一冲动就很容易把自个儿也搭进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就这样静静地凝视了我半晌,我见他面色稍稍缓和后,才肯将手里的力气渐渐收回。

    随后,他轻轻吁出一口气,低声道:“不错,你说得对。”

    我回看着他,“我们先回屋。”

    他“嗯”一声。

    我心头一直在细细揣摩着所有的线索,只觉得太奇怪了,我们一路都很低调行事,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官府发现行踪,脑子里转念又一想,不禁大呼:竟有这么巧?

    载湉的玉佩正好也丢了!

    我刚要说话。

    载湉就盯住我道:“这事太过蹊跷,我以为还是那个女子颇为可疑。”

    原来他也怀疑,须臾,我看着他一冷笑,“引火上身了吧?”

    载湉轻轻一叹,语气里似乎含着几丝担虑着急,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跟我置气么?”

    我淡淡垂眸,一边抠着自己的指甲边缘,一边道:“我现在哪有心思跟你置气,”说着,又是一声轻叹,“也不知道小坤子被官兵带去官府会怎么样,方才我们看见他,他也看见我们,可也却一点儿没有声张,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但保住你我哪有他想得那么容易,况且你我也根本不会丢下他一人离去。”

    载湉点头,“可人一旦被官府抓去,必定会动用些手段,不从押着的犯人口中掏出点东西来是不成的。”

    我蹙眉道:“那些酷刑哪里是人能受得了的?”静了片刻,我又道:“小坤子身子本就单薄瘦弱,万一……万一他……”说着,我摇一摇头,不敢细想,只是小声嘟囔,“万一他出事了,我在这里就又少了个朋友。”

    载湉眉梢一动,“我倒不怕他把我们供出来,我只怕他宁死不肯把我们供出来,”随后,他又道:“这个孩子自出紫禁城就一路跟在我们左右,不离不弃,任劳任怨的,这段日子,我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几分脾气,”话还没说完,他无奈吁出一口气,“原也是犟得很!”

    我想了想道:“不行,我们还得想法子去看一看他才好。”

    载湉一面叹气,一面趴在桌上,指尖在高挺的鼻梁上上下滑动,须臾,他忽道:“我们可以去听堂审!”

    我不解,“堂审?”

    载湉点头,“对!就是堂审!”他看住我,眸光一闪,又道,“届时堂上丁是丁,卯是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稍许一听便会知晓其中关窍!”

    我回看着他道:“去官府?”困惑的一挺眉,于是,我又道:“我们躲还不及呢,竟还生生送上去?”

    载湉解释道:“堂审是准许百姓听审的,因而许多百姓镇日无事时,便都会抽空去听堂审,有的是好凑个人头热闹,也有的是听了好编排故事在市井间大肆宣扬,而我们只需要藏身在茫茫人群中,而且官府手里拿着的画像又是那样的糊涂,这样一来,我们的身份就一定不会被发现。”

190 堂审

    载湉说了一通,我听着倒是可行,但心里也不乏好奇,盯住他问:“这些你是怎么知道?”

    载湉不免扯过嘴角,含笑摇一摇头,“大清百姓多数如此。”

    我也笑“哦”一声。

    一会儿,他反而笑看着我问:“怎么?珍儿未入宫前,在外头从未看过堂审?”

    我淡淡一笑道:“有什么好看的,把自个儿的快乐加诸于别人的痛苦之上,我才没这些人这么无聊呢!”

    他望住我点头,“也是,珍儿自小在广州长大,见过世面,日子也过得无拘无束,眼界自是不会跟这些小老百姓一样。”

    我歪过头,轻轻一抿嘴道:“那时我还小,不懂这些,只知道玩儿罢了。”

    他看着我道:“原是紫禁城在逼着你不断成长,如若世事可以重来,我不会这么自私,我倒希望珍儿从未进过紫禁城,这样的话,珍儿永远都能像以前一样快乐。”

    我忙道:“人哪能永远像小时候一样不长大,”眸光轻轻看住他,我又继续道,“载湉,现在我也很快乐。”

    他问:“逃亡也快乐?”

    我笑“嗯”一声。

    他问:“你后悔过么?”

    我反问:“后悔什么?”

    他回道:“后悔入了紫禁城。”

    我摇一摇头道:“我的确不愿意入紫禁城,一直都不愿意,也不稀罕当什么妃嫔,名头上的事我从来不在乎,但到现在我也从无后悔过,”说着,我看见载湉目光一软,但里头尚有几许疑惑,我又道,“因为上天让我在紫禁城遇到了你。”

    他道:“可是我到现在都没能给你一个安定的家。”

    我笑着一摇头,“有你,有我,便是家。”

    霎时,他眸子里散出的光仿若春日的一道阳光,明亮而灿烂,洋溢着暖人的温度,他伸过手来拉住我的十指,紧紧扣住,一根根地交错着缠在一起,“这叫同心结,只与摆在心里头的人才能相握,有说有情人这样握住便就能幸福一世,”我听了不免轻轻一笑,心里头只觉着古代人各种说法甚多,但大多都不一定准,接着他又对我道,“上天既有意安排,我们便不能相负这一场,此生,我和珍儿必定生死不离。”

    此生……生死不离……

    我含笑问他:“若有来生呢?”

    他不假思索,面上含着浅淡的笑意,语气笃定道:“亦当如此。”

    载湉这话虽让我觉得心头甜甜的,但须臾后,我缓回神来,仅存的理智告诉我,此刻并不是和载湉两个谈情说爱的好时机,于是,我一低眸,欲把扯远了的话拉回正题,一蹙眉道:“可是去听堂审又有什么用呢?”说着,我随即稍稍抬眸,睨着载湉,“根本也救不了小坤子于水火。”

    载湉想必也了然,倏而敛起面上方才的神色,跟着轻轻一摇头道:“至少,咱们回来后可以对症下药。”

    我不免深深叹气,看着载湉,低声道:“这话你说得倒是轻巧,你方才也说了,官府若是不能审出点东西来,根本是不会轻易放过小坤子的,想来不上点刑是不成的,偏偏小坤子又是一定不会供出咱们的,”话才说一半,我就又从胸中生出浅浅一叹,片刻后,继续道,“况且,这满清酷刑以往我是尝过滋味的,若是官府决意要严办,小坤子到底能不能挺得过堂审这一关还很难说呢!更遑论其它?”

    话正说着,屋子门被敲响,我忙示意载湉噤声,我起身走到门边小声问:“是谁?”

    “是小的来给爷和夫人上热茶水的!”

    听声音大概是这个客栈的堂倌,我回身看一眼载湉,见载湉深吸一口气,轻轻一点头后,我才一把拉开了门,笑道:“是没茶水了,亏得你记得!”

    堂倌陪笑道:“有了热水,可不得赶紧给爷和夫人送来,不然也对不起您给的那四锭银子不是?”

    我让了位,“也不必时时这样周到,弄得我们倒也挺不好意思。”

    堂倌一面进来添了茶水,一面道:“有句话小的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载湉看着他道:“你尽管说就是。”

    堂倌咽了口唾沫,望住载湉小声问道:“不知道跟着爷和夫人的那个小家仆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怎得就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这话一出,我和载湉不免互觑一眼。

    载湉“倏”地起身来,作势道:“什么?!”

    堂倌看载湉这个反应倒被唬了一跳。

    随后,堂倌瞪着眼睛问:“爷竟还不知道?”

    我忙问:“他不是在后院顾马车呢么?”

    堂倌一拍手,面上憾道:“什么马车!他老早就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我也假作惊讶模样,问:“带到哪儿去了?”

    堂倌抬手往东一指道:“当然是官府大牢了!”

    载湉拽住堂倌的衣袖问:“他犯了什么事?”

    堂倌一挣眉,“小的原还想问问爷和夫人这话呢?”

    载湉面色显出不比往常的十分焦急,“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则假意在屋子里踱步,过了一会儿,故意说道:“小小年纪不学好,必定是去偷鸡摸狗了!”

    堂倌见状,忙安抚道:“爷、夫人也不用太过焦急,听说明儿要堂审,爷和夫人可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载湉赶紧问:“明儿堂审什么时候?”

    堂倌想了想道:“约莫是辰时。”

    我和载湉一晚上辗转难眠,终于到了翌日,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了一缕缕亮光,正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湿润润的风轻轻地扫过我颊边,碎发原本在耳后浅浅勾着,只消方才一下抚弄就被捯饬得稀散。载湉牵着我跻身挤在层层叠叠看热闹的人群中,已是卯时三刻,堂审马上就要开始,官府知县也穿戴好正经坐上了堂,随即将手里的惊堂木重重一拍,衙役跟着声音也各自跺了几下手里握着的大木板子,片刻,待得人都停住。

    知县才慢悠悠道:“将人带上来!”

    我原本正伸长脖子,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堂里头,“也不知道昨晚小坤子怎么过的。”

    载湉道:“应该还不至于第一晚就用刑吧!”

191 有请

    听他说着,我一侧目见他也在往里看,但他对着的眼光方向却不像是在找小坤子,我不免心生好奇,“你在看什么?”

    静了一会儿,载湉在我耳边小声道:“陈树屏。”

    我问:“什么陈树屏?”

    他道:“就是里头坐在的知县大人。”

    我问:“你认识知县?有交情?”

    他摇头,“我也只是以往在他往京城述职的时候见过一次而已。”我暗暗“切”一声,心里头刚生出的一点希望火花,一下就又被他扑灭。

    我嘟囔,“还不如不说。”

    他许是听见了,胳膊拐一拐我道:“你可知道,这个陈树屏虽只是官至知县,但他却一向依附于湖广总督张之洞。”

    张之洞,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不就是他么!

    我道:“张之洞大人乃是湖广总督,怎会跟这知县有瓜葛?”

    载湉浅笑不言。

    一会儿,又听一声惊堂木响,陈树屏道:“把证人带上来!”

    证人?

    这话倒是吸引了我和载湉一同看过去,几个衙役前后押上两人,果不其然,其中一个就是昨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个“扫把星”,我笑哼一声,“果然是她。”

    载湉小声道:“意料之中。”

    我苦笑不得,一挺眉,缓缓歪过头去看住载湉,“爷什么时候就连看女子也变得这么机灵了?”

    载湉清一清嗓子却不搭话。

    我瞅他一眼,继续回过头去看堂里头陈树屏说话,陈树屏手里挂着载湉丢失的那块玉佩问:“这玉佩不是你两人之物吧?”

    “回大人的话,这块玉佩是一位爷赠送给小女作信物的。”

    小女?

    那这老头岂不是……昨日裹着一身白布躺在地上的那个……“死人”?

    好啊!给我装死!

    居然连古代人都会玩儿这一招!

    还真是古今皆宜!

    想着,我就用力一杵身侧的载湉,他轻声“哎哟”,随后侧头瞅着我,我朝他轻轻一笑,小声道:“看到了?”

    载湉一时哑然,“这人也……太坏了!”

    我轻哼一声,“弄了半天,玉佩丢了,还把小坤子搭进去了。”

    陈树屏问:“既是人家送给你女儿的信物又何以要去拿到当铺典当换钱?”

    女子娇声回道:“小女霜儿,这玉佩我原是不愿离身的,都是我爹为了喝酒才背着我偷偷拿出去典当的。”

    终于知道这女子的名字了。

    霜儿。

    一听这名字就像个绿茶婊。

    陈树屏问:“那你可知这玉佩的主人是谁?”

    霜儿怜声道:“是一位爷,身边还带着一位夫人。”

    陈树屏听了霜儿这话,眸光一凛,“可有留下住址?”

    霜儿摇头道:“不曾。”

    陈树屏恐吓道:“你们去过当铺应该也晓得这玉佩绝非凡品,拥有这块玉佩的人也并非普通人,不是你们能高攀上的,若是知道什么,我劝你们赶紧说出来,别让我动刑!”

    霜儿和老头双双在地上磕头,齐声道:“再不知道了!”

    陈树屏叹一声,点一点头,旋即,目光转向小坤子,“听说你便是伺候那两位爷、夫人的家仆?”

    小坤子只是笑一笑,并不多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陈树屏向霜儿问:“昨日你在街面上见到的人可是他?”

    霜儿侧目一看,忙道:“正是,他就是那位爷身边跟着的家仆,那时在街面上头许多人都见到过。”

    这时,许多百姓站在外头也都纷纷说“是”。

    我和载湉更低一低头,生怕被昨日见过的人认出来。

    陈树屏看向小坤子,“你既是,也一定心知肚明我在追究的到底是什么事,也一定知道这件事情后果会有多严重,这件事情牵扯甚大,必是要解决的,你若是再这样隐瞒下去,将时间拖得越久,这件事情最后只会更糟!”

    小坤子依旧不说话。

    陈树屏看小坤子软的不吃,便就要来硬的,深吸一口气道:“你若是再这样一言不发下去,本官就果真要对你动刑了!”

    小坤子还是不说话。

    片刻,陈树屏肃声道:“二十大板伺候!”

    堂上左右应了一声“是”,上去就把小坤子的裤子扒了下来,左右动作一凝滞,在场的百姓也都惊了,纷纷或是交头接耳,或是窃窃私语,惊讶道:“看,是个太监。”

    “怎会是个太监。”

    “居然是个太监。”

    ……

    听到这些人谈论,我心一扯,像小坤子这样的太监紫禁城有很多,他们大多心头对这方面就犹如有一根骨鲠卡在那,向来不怎么谈及,如今被人这么议论,小坤子还不得难过死,但我刚想要出声斥责,就已经被载湉拉出人群,两人走了一段路,堂内杂七杂八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我一用力,终于甩开了载湉的手,质问他:“你干什么?!你方才拉我出来干什么?!”

    他看着我道:“我再不拉你出来,你此刻必定已经被陈树屏抓了!”

    我盯住他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坤子受人侮辱!”

    他道:“韩信尚且受了恶霸胯下之辱,若是小坤子连这点辱都受不得,日后如何能成大器!”

    我竖眉道:“你会说得这么轻易,那完全是因为受辱的人不是你!”

    载湉静静看住我。

    我深吸一口气,才觉着我这话说得不好,可我又不能在这个骑虎难下的时候拉下面子道歉。

    两人默然了一会儿,他走过来,重牵起我的手,继续快步往前面客栈去,低声道:“再等不得了,我们必须要马上离开襄樊!”

    我向后拖着他,“什么?!你在说什么?!你预备不管小坤子了?!”

    载湉语速很快,能看出他心里头的着急,“不是不管,而是如今你我连自身都难保,”稍后,他又道,“只要你我不被抓,官府对小坤子就不会起杀心。”

    我摇头道:“不行,虽说不会杀他,但这么一次又一次的用刑,生不如死,谁能受得了?!”

    载湉也急,“但现在除了离开,也没其它法子!”

    我蹙眉道:“小坤子为了我们在堂上一句话都没说,现还在堂里头挨板子呢!我们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载湉停住脚步,侧身看着我道:“现在襄樊许多人都认识我们,一传十,十传百,待得堂审结束,不消一晌大街小巷所有人就都会晓得你我两个身份不凡,而且官府正在想方设法的抓我们,届时你以为这里的人会怎么做?”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他这话是理智的。

    我一低眸,轻声道:“自是把我们交出去,明哲保身。”

    载湉一蹙眉头道:“那不就行了,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我们先保住自个儿,你也是说过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犹豫,“可是就这么把小坤子留在襄樊怎么都说不过去啊!”

    载湉紧一紧执着的我手道:“不能想那么多,再不走就彻底来不及了!”

    我心里对小坤子虽有深深的负罪感,但此刻形势也只能依着载湉说得那般,先行离开为好。

    毕竟一个人被逮总比三个人被逮要好。

    日后等襄樊这阵风声过去,我和载湉尚还可以再偷偷回来想办法救出小坤子。

    两人刚回到客栈,还未踏进去,就看见客栈门口已然等了一排人,神色严肃,不苟言笑,这架势搞的原本人流如水的客栈里头现在都空无一人,堂倌虽急却也不敢大动,眼前一排人个个都身着一色玄衣蟒袍,补服花色为海马未入流,身上穿着看着像官服却又不尽然,仿佛是特意改良过的,头上戴着镂花白金顶戴,右边跨上全都挂着一把银纹佩剑,虽不知这些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但看样子必定是来者不善。

    我和载湉反应过来回身就要走,却还是被拦住:“两位止步,我家大人有请。”

    我和载湉互觑一眼,载湉原本还想说话周旋,但嘴还未及张开,这些人就已经上来,不由分说的分别围住我和载湉,然后强行将我们带上了一侧早预备好的锦绣马车。

192 府邸

    这些人仿佛早就知道我和载湉的行动一般。

    马车赶得极快,我和载湉坐在里头也没有办法,不过半晌马车最后却停在了一座府邸前,而后,这些人就毕恭毕敬地将我和载湉请了下来,跨入门时抬眼看见府邸牌匾上用烫金大字写着一“张”姓,又联想到方才载湉说这知县陈树屏和张之洞颇有几分交情,我心里头便就已经猜得了几分。

    载湉也是目光一扫,随即了然道:“原是张之洞的府邸。”

    我故意缓下脚步,随即回身扫视一圈一直紧跟在我和载湉身后的这些玄衣人,一个紧挨着一个,在我和载湉的身后死死筑起了一座人墙,根本不留一丝空隙,片刻,我慢慢回过头来,稍稍侧目看一眼载湉,并在旁边小声道:“看来这次是逃不掉了。”

    载湉也回看着我,随后,轻牵过我的手,含笑问我:“你怕吗?”

    我一摇头。

    须臾,穿过园子里影影绰绰的树丛花间,走过上覆黑瓦,掠过水筑白墙,头顶明媚的阳光透过盛开的桃花树,洒下碎金般的亲吻,一阵微风吹过,落红在半空中纷纷扬扬,碧玉池子两岸斑驳摇曳的树影轻轻荡漾在砖面上。

    一行人终于来到府邸里的一进院落,四周朱墙白壁上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图案,花萼用色洁白,廊外柔和的阳光柔柔地打映在墙壁上头,浅浅泛出些许骨瓷样的半透明光泽。

    我和载湉刚走进屋子,外头就有人趁着我们不注意,一下子就把身后的屋门紧紧关上了,载湉反应过来,立马回身去推,但却早就来不及了,门栓已经被外头人死死地上了锁,我和载湉两个就这样被关在了屋子里,就好像之前在紫禁城时一般,这种感觉还真是久违的熟悉,我发出一声轻笑,载湉一时气得抬脚猛力一踢门框,并朝外头吼道:“张之洞好大的胆子,快点放我们出去!”

    随后,我轻轻一叹,环顾四周,云白光洁的屋子倒映着泉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帘子都是用一颗颗珍珠、琉璃、玛瑙、翡翠交杂着一点一点串起来的,晶莹的颜色晃着透过青纱筛得十分清润的阳光,让人入眼不免觉得空灵虚幻,如花隔云端,看久了我竟已经分辨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为倒影,过了一会儿,我缓过神来,对载湉道:“你别说,张之洞大人这府邸屋子的装饰陈设倒还真是不错,从里到外,一派素雅低奢。”

    载湉笑哼一声道:“人都说张之洞一生清廉,我原本也深以为然,却还真没想到他在这襄樊小城却竟还有一座这样大气的府邸。”

    话正说着,就听见水晶珠帘逶迤倾泻的“叮铃”声,原这屋子还有一道暗门,就藏在帘后,稍许后,有一中年男子缓缓步出来,面部有棱有角,蓄着络腮胡子,身穿一件湛湖色的锦绣长袍,外头搭了一件大红箭袖青缎背心,见了载湉就下跪,“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用多想,面前这人必定就是大名鼎鼎的湖广总督张之洞。

    随后,载湉一挥手,让张之洞起了身来,“还万岁?”

    张之洞连忙道:“是臣手下鲁莽了。”

    载湉看着张之洞笑哼一声道:“若无张之洞大人授权,他们怎敢?”

    张之洞面色苍白,“臣也是为了早些迎接皇上回紫禁城才出此下策,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见谅?”

    说着,载湉抽身坐在屋子桌前的椅子上,吁出一口气,淡淡道:“大人乃是湖广总督,朕怎敢让大人见谅!”

    张之洞听载湉这话,面色愈加难堪,“皇上说这话岂不是在折煞奴才么?”

    载湉却道:“朕早前既带着珍儿出来紫禁城就已经决意不再做皇上。”

    张之洞惊得一蹙眉,这才将胆怯的目光缓缓挪向我,接着又对我恭谨行了一礼,道:“珍妃娘娘吉祥!”

    待他起身来,我却道:“大人果真不必如此,本宫与皇上一心,皇上不愿再做皇上,本宫也一样不愿再做后宫里头的珍妃娘娘。”

    张之洞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载湉,十分为难道:“皇上,娘娘……你们这……”轻轻一叹气,又道,“若皇上和娘娘这话叫老佛爷听到了耳朵了,又该说皇上、娘娘孩子气,不堪大任了。”

    慈禧么?

    慈禧的话全然不必放在心里,都是借口罢了。

    载湉看住张之洞道:“大人,朝政之事有老佛爷坐镇,而今朕在与不在其实都没什么大所谓,老佛爷既一心要把持朝政,朕反倒成全了老佛爷,还有瓜尔佳??荣禄那些大臣,难道这样不好么,”说着,载湉侧目看我,缓缓执起我的手道,“至于朕,现在只愿与自个儿的心上人一道在山水间寻觅现世安宁。”

    张之洞蹙眉反问道:“皇上就肯这样抛舍了家国天下?皇上心里头竟还能安宁度日?”

    载湉笑问:“为何不能?”

    张之洞道:“天下百姓还仰仗着皇上呢!”

    载湉轻笑一声道:“当今局势想来张之洞大人比朕更加清楚,这家国天下有哪一日是属于朕的?”轻轻一叹,他又道:“朕不过就是老佛爷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个傀儡罢了,后来老佛爷发现这个傀儡居然已经不受她摆控了,就要拘禁这个傀儡,可却无人想过,朕是一个人,朕有思想,有感情,朕不是一个提线木偶!”说着,载湉停了一下,目光淡淡看向张之洞,而后继续道:“即便朕不是傀儡,大清这副模样仅凭朕一人之力又哪里能挽狂澜于既倒,要明白,这天下,这家国,不仅是朕的,也是你的,更是千万百姓的。这一点,朕要明白,你也要明白,百姓更要明白。”

    张之洞道:“臣不明白,百姓也不明白。”

    载湉道:“所以朕才要变法,才要维新。只有真正改变了人的思想,一切才能有机会挽回。”

    张之洞摇头道:“皇上说得臣不大明白,臣只明白,国,不能一日无君。”

    载湉望住张之洞,眼睛里头仿佛有幽暗的火。

    张之洞也回视着载湉,一点不惧。

    见状,我轻轻一蹙眉,抬眸睨着张之洞,出声问道:“大人当真要在这个时候把皇上和本宫送回到紫禁城老佛爷手里吗?”

    张之洞浅浅吁出一口气道:“这原就是臣来这一趟的职责。”

    我道:“如此,对江山社稷无益,对皇上,对本宫亦无益。”

    张之洞道:“臣说了,国不可一日无君。”

    我轻笑。

    载湉淡淡道:“大人大可不必,紫禁城里有大阿哥爱新觉罗??溥儁,老佛爷大可扶他为帝,想必溥儁可以做一个极好的傀儡,会让老佛爷满意。”

    张之洞忙道:“臣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一定要来找回皇上,大阿哥爱新觉罗??溥儁不学无术,根本不是帝王之材,大清会毁在他手上的。”

    我挣眉道:“大清并非毁在大阿哥手上,大阿哥是不是帝王之材已经根本不重要,反正老佛爷无论如何都要把控着朝政,就算皇上回去也是一样被老佛爷囚于瀛台而已,大人为何就偏不放皇上和本宫一条生路呢?”

    张之洞盯住我道:“娘娘这话可是太过自私了?”

    我一笑道:“若本宫这话是自私,那么大人又凭什么让皇上和本宫回去牺牲自个儿一生的自由,皇上在往日欲要拿回大权,欲要一心拯救大清于水火时,张之洞大人,那时你又在哪里?”说着,我不免又一笑,“前朝如大人一般的臣子多如牛毛,你们尚且知道要明哲保身,而今凭什么不让皇上独善其身,话说白了,大人就是想牺牲皇上而已,牺牲一个皇上,这样就会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唯一不好的只是你们心中那个可怜的皇上而已。”

    在这里要说自私,我谁都比不上!

    大话谁都会说,却难以让人相信,张之洞这话就好像干净光滑的地砖下藏着无数肮脏与蛆虫。

    翻开一看最是恶心。

193 琴音

    随后,张之洞一俯身道:“娘娘这话严重了。”

    我看着他笑道:“一点儿都不严重。”

    安静片刻,恍然听见帘后似乎是有人在里头抚琴,耳边划过指尖起落间的琴音流淌,音律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又似艄公轻摇船橹,吱吱呀呀,相映成趣。

    须臾,载湉幽幽出声道:“原是张之洞大人布得局。”

    我还未反应过来载湉这话的意思。

    就看见张之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臣也只是想皇上重归紫禁城掌舵。”

    载湉没叫他起来,只疑声道:“掌舵?”轻轻一笑后,他又叹息道:“朕实在不敢当。”

    我这才明白昨日琴声与今日琴声的联系。

    张之洞垂头不言,在地上跪了许久,见载湉没发话就也不敢起身。

    我目光淡淡扫一眼张之洞,低眸道:“张之洞大人的膝盖可是也太软了些?”

    张之洞不解,“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我笑,“以往总是听闻左宗棠大人自筹资金,抬棺出征,这才是骨气。”

    张之洞又道:“臣……还是不太明白。”

    我轻声道:“尊敬不尊敬原是在心里头,而不是在这些虚礼叩跪上头,”说着,我一笑,于是又问道,“在大人心里以往也好,如今也好,可曾真正服过皇上?”

    听言,张之洞只是不说话。

    载湉睨着张之洞问:“既无,何还不肯放过朕?”

    张之洞淡淡答道:“若是臣今日放过皇上,那明日臣一家老小便就要送上断头台。”

    载湉反问:“那凭什么就是朕?”

    张之洞抬眸问:“皇上想听真话吗?”

    载湉点头,“你说。”

    张之洞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因为皇上早已是笼中鸟,注定是逃不掉的。”

    张之洞说完,载湉就大瞪着眼睛,勉力盯住他道:“可是朕原本已经逃掉了,分明是你张之洞大人使阴谋诡计才能抓住朕的,而此刻,也一样是你张之洞大人偏生不肯高抬贵手放过朕。”

    我轻笑道:“大人你根本不是顾全大局,而只是想要在老佛爷的重压下苟且偷生,虽说大人这么想没什么不对,但大人片刻前的言辞凿凿、大义凛然的模样,真的很让人心生厌恶,大人可是这些年在官场上头沉浮得连一句真话都不会说了?”

    张之洞灰色的眉头颤颤蹙着,阖目道:“真话假话,臣都说了,只还请皇上和娘娘先在这屋子里安生歇一刻,等会儿车马齐备后,就可以启程连夜赶往紫禁城了。老佛爷还在宁寿宫等着皇上呢!”

    说完,张之洞就起了身来,一回身,正抬脚欲要走,我不免含笑觑着他,道:“大人,本宫还有一句话要对大人说,”张之洞听言,脚步凝滞在原地静待,一会儿,我轻轻一挑眉道:“本宫可以告诉大人,大清不日必亡。”

    张之洞忙一回身来,看我一眼,俯身急道:“娘娘!此等大逆不道之言怎可说!”

    我笑哼,“本宫不是在跟你说笑,”又问,“大人可晓得大清亡于什么?”

    张之洞无奈望住我,跟着一摇头。

    我轻笑一声道:“孔子尚且每日要三省,而你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会自省。”

    张之洞蹙眉问:“你们?”

    我笑而不言。

    张之洞怔怔地立在原地。

    片刻,载湉一摆手道:“你去罢。”

    张之洞缓过神来,躬身步出去后,帘后的女子就步了进来,着了一身浅银色罗裙,裙边以彩色丝线镶补,腰际系着一条水色锦绣纱带,清新而显得身段窈窕,眸子里微含着一抹笑意,宛如青春而懵懂的一双明珠,泛着珠玉般的光华,进来后朝我和载湉行了一礼。

    我看着她,笑问:“你就是方才弹琴的女子?”

    她道:“是,奴才仁准。”

    载湉阐眉道:“原来你是张之洞的长女。”

    张仁准,这名字起得……

    我低声道:“哪有阿玛会给女孩子起这样的名字的!”

    张仁准面上含着合乎体统的微笑,对我和声道:“阿玛是希望奴才能够惟平惟准,近知近仁。”

    载湉不过轻笑,“准之立,通货天下,”说着,想了一想,载湉才又道,“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话音刚落,我含笑睨着张仁准问:“是你阿玛让你来当说客的吧?”

    张仁准摇了摇头道:“阿玛并不知道奴才进来了。”过了一会儿,她又道:“皇上和娘娘方才的话奴才在后头全听到了,皇上和娘娘真的错怪阿玛了。”

    载湉打量地看着张仁准问:“那你倒说说,朕怎到底么错怪他张之洞了?”

    张仁准深吸一口气道:“奴才的阿玛一心为大清,向来公忠体国,廉政无私,维新变法阿玛虽没有直接参与,但也在背后做了不少事,维新人士里的杨锐便就是阿玛曾经的得意门生。”

    载湉一蹙眉,“杨锐?”

    张仁准点头道:“阿玛行事低调,因为极少有人晓得杨锐曾经是阿玛的弟子和幕僚,杨锐到京后,一直与阿玛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很多事情若非阿玛背地里时而帮衬着,维新派行事哪可能那么顺利?”

    载湉淡淡问:“那何以当年朕以赞助新政为名义奉调张之洞进京,他却未至?”

    张仁准叹道:“后来杨锐以四品卿衔任军机章京,参与要政。阿玛同月奉调进京,但却因湖北沙市发生了一起焚烧洋房事件,闹得动静颇大,这才不得不中途折回的。”

    载湉环视一圈道:“那这府邸却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张仁准也跟着环视一圈,只得摇一摇头,“这府邸确实是阿玛的,奴才无话可说,但这府邸却不是阿玛想要买的,而是当年奶奶来到襄樊时早看准了的,奶奶早逝,阿玛为了纪念奶奶,这才狠了心将府邸一举买下,府邸里的一切规格都是按照奶奶当年所言建造。”

    听她说完,我眼睛一瞄载湉。

    载湉清一清嗓子,过一会儿,载湉看着张仁准,淡淡道:“原来你是为你阿玛来打抱不平的。”

    张仁准也不装蒜,只道:“是。”

    载湉一笑,“你倒直白,”载湉抬眸看一眼张仁准,随即又道,“那么朕也有话想要问一问你。”

    张仁准道:“皇上什么话?”

    载湉挑目问道:“前儿在街口假意卖身葬父,偏生牵扯于朕不肯放的那女子究竟是你何人?”

    张仁准面色现出些许窘迫。

    载湉问:“不敢说了?”

    张仁准咽了咽口水道:“她是……”

    我也问:“是谁?”

    张仁准深吸一口气道:“她是阿玛几年之前在湖北遇到的一群难民里头,偶然收的一个义女,”忙抬眸又道,“阿玛不是有意对皇上和娘娘施计的,阿玛是真的希望皇上能回紫禁城去主持朝政,奴才曾不止一次听见阿玛说紫禁城里的大阿哥爱新觉罗??溥儁实在是……顽劣不堪,许多谣言都传到湖北这里来了。”

    我问:“什么谣言?”

    张仁准难言道:“都说……大阿哥溥儁……吸食……鸦片大烟。”

    我“哦”一声,若是真的也不奇怪,爱新觉罗??溥儁那个人看着就很垃圾,居然还动手打过载湉。

    载湉却一蹙眉,目光凛然问:“你说,在几年之前遇到的难民?”

    张仁准不解的点了点头。

    载湉却又问:“那何以你阿玛早不上奏折说明难民情况?”

    张仁准听了载湉这话,倒是也不懂了,“皇上竟不知道么?”随即她又道:“阿玛老早就上过好几封奏折了,却总是无回音!”

    我和载湉不免互看一眼。

    一时皆摸不着头脑。

    于是,我对张仁准道:“皇上前些年当真从未看过这样的奏折。”

    张仁准一摇头,语气笃定道:“不可能!”说着,她紧紧一蹙眉,接着又道:“奴才有几次是亲眼看着阿玛写了一封又一封的奏折着人好生递去京城呈递,皇上若没看到,那就必定是中途被什么人拦下了。”

    张仁准这话说得倒对。

    我一笑,侧目望住载湉。

    载湉也已经全然明了,回视着我道:“必是老佛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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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0656/ 第一时间欣赏清宫有毒最新章节! 作者:夕幼所写的《清宫有毒》为转载作品,清宫有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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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有毒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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