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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有毒全文阅读

作者:夕幼     清宫有毒txt下载     清宫有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4 麝香

    淡淡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翠绿色窗纱筛进来,光彩中少了一分明媚灼人,多了一分淡雅清新。院子里几棵新栽种的石榴树油亮亮的叶影子透过窗纱投在屋子墙壁上影影绰绰,绽放的石榴花正吐露着袅袅香气,随着柔和的暖风慢慢盈满屋子。我怔怔望着桌上供着的一插瓶淳朴杏花,由五片如水晶般的花瓣组成,就这样默默地在枝头绽放,从不向世人特意炫耀自己的美。

    白歌坐在小榻前一面在帕子上做着刺绣,银针敛着光华彩线间来回穿梭,一面小声问我:“小主,你说瑜妃娘娘的意思真的是这个时候要过来吗?”过了会儿,又疑惑问:“瑜妃娘娘莫不是想要拉拢小主?”

    我打了个哈欠道:“这个嘛……我也不敢肯定,原本也只是我的揣度而已,”我撇过脸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白歌手中的银针彩线,“反正她来不来对我也没什么影响,我本来也是镇日都在虚度光阴。”

    白歌笑道:“最近将要入盛夏,天气都好得很,暖而不骄,奴婢正想趁着光色大好时分来多做些针线上的活计,否则一旦入了盛夏这些活计再想要做可就来不及了。”

    我问:“为什么?”

    白歌停了一下,抬脸笑看我一眼道:“小主以为这些活计是做来干什么用的,全都是要给小主制薄夏衣的,”说着,她垂眸,用手轻轻抚一抚已经绣了大半的花纹,“这些纹案可不能有一点马虎,不然皇后娘娘必定会借题发挥嘲讽景仁宫慵常。”

    我微笑,“管她作甚,”又道,“我盛夏薄衣够多了,根本穿不过来,实在不用费心再新制多少。”

    白歌忙道:“那可不成,这是小主刚进宫的头一年,一定不能低了别人一头去,否则皇宫里的那起子人也都会不重视小主的。”

    我笑着摇一摇头,“那就随你吧,”想了想,“诶”了一声,又好奇问,“皇宫里但凡制衣裁服不都是由内务府广储司负责的吗?”

    白歌叹道:“奴婢的好小主,内务府那起子人自然都时时巴结着老佛爷和敦宜皇贵妃她们几个,有好的哪里能先轮得着咱们景仁宫,心思也全然不会向着小主,送来景仁宫的服饰奴婢也仔细看过了,只凭着不出错也就罢了,若要想服饰上头刺绣的纹案好看细致,略胜人一筹,到底还得奴婢自己动手才行。”

    我淡淡道:“也不必胜人一筹,只看得过去就行了。”

    白歌慢慢捋着手腕上繁复的绣花彩线,“再怎么说,小主也是个嫔位,又如此受皇上宠爱,总归不能太过清素吧,否则,在人前岂不是给皇上没脸?”

    我低头抚摸着手腕上莹然生光的白玉手镯,想了一会儿,轻叹道:“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就算我自己并不在意这些门面上的东西,但毕竟我也算皇上身边的人,出去还得顾及着皇上的面子才是。”一般来说,男人不都是最注重自己身边女人的穿着打扮能否给自己添光增彩么,白歌的话倒是结结实实地提醒了我,况且像慈禧这样对待容貌特别喜欢大事奢华的中年妇人,说不准某天正巧看到我朴素简单的穿着反而会以为我故意在借机讽刺于她,这样一来,她心里岂不是对我更加生恨。以后的日子本来就不太好过,还是别再给自己添堵了。

    正想着,忽然听到外头高万枝小声道:“小主,娘娘来了。”

    我瞧了白歌一眼,她便放下活计起身去开门,只听门“吱呀”一声轻响,闪进来一位披着棕黑斗篷的女子,长及曳地,腰间系着条紫色镶着翡翠的织锦腰带,她轻轻掀下头上的帽子,露出发间插着的一支七宝珊瑚簪,一张脸都是病恹恹的模样,只有双眸似水,却又带着淡淡的冰冷,好像能看透世间一切情故似的。

    我趿起鞋子,缓缓起身行礼,微笑道:“瑜妃娘娘果然守约。”

    她浅浅笑道:“好久没出储秀宫了,从西六宫过来竟比往日生生多走了大半晌,身子实在不中用了。”

    我朝白歌摆了摆手,示意她在外头好生守着。白歌会意,只过来给瑜妃上了一盏茶就静静退了下去。我忙又让着瑜妃坐,“娘娘身子不好,本该静养着,却偏偏被奴才无意中扰了娘娘的清净,奴才实在该打。”

    瑜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轻笑道:“本宫自昨日在储秀宫前见到珍嫔便知珍嫔聪慧,与旁人不同,这才暗示珍嫔要于今日相见,”笑看着我,继续说,“今日所见,本宫确实没有看错人,眼光还算未退步。”

    我道:“奴才也只是揣测罢了,娘娘说雨水将多,要奴才去赏看李花,奴才听言心中便觉奇怪的很,李花既不妖娆也不华贵,花色向来清淡,与御花园中诸多花植相比起来毫无关赏价值,况且这些日子一直晴空万里,娘娘又怎会知道近来雨水将多,所以奴才便大胆猜测娘娘是以二十四节气中四气雨水对应的三候李花来暗示奴才要在一周期之时来访,因而奴才今日便静坐恭候娘娘。”

    瑜妃轻轻一笑,说道:“想来珍嫔心头应该更是挂念着昨日在储秀宫前所看到的一切吧?”

    我摇了摇头,含笑道:“奴才并不挂念,因为奴才知道娘娘今日前来便是告知奴才缘故的。”

    瑜妃问:“若是本宫今日未前来呢?”

    我笑,“那奴才就权当昨日什么都没看见。”

    瑜妃点点头,抿嘴不语,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从袖中慢慢拿出又一方紫檀木盒,看起来与昨日在储秀宫墙根底下被我挖出来的那方并无二样,递给我道:“你先瞧一瞧这个。”

    我蹙眉接过,迎着光色反复端详了几遍,忙回头道:“这不是昨日我在墙根底下挖出来的那方吗?”想了想,又缓缓摇头道:“这不可能啊,那方不是被白歌打碎了吗?”

    瑜妃似笑非笑道:“这并不是珍嫔昨日在墙根底下挖出来的那方。”

    我愈加迷惑起来,眼睛盯着手里的木盒,“那这是……”

    瑜妃的眼色轻轻落在木盒上,语气淡淡道:“这是本宫刚入宫时,孝哲毅皇后赠给本宫的。”

    我诧异,“什么?”

    瑜妃眼睛眸光一转,“原本里面还装了一颗夜明珠,那时孝哲毅皇后说是给后宫妃嫔的见面礼,本宫也就跟着其他几位一起收下了,”过了一会儿,瑜妃无奈笑了笑,又道,“其实本宫的储秀宫里还有许多这样的木盒,只是里头都曾装过麝香,今日不便带过来给珍嫔看罢了。”

    我听得越来越糊涂,“很多?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瑜妃轻轻一叹气,“那些木盒……本宫原也是与珍嫔一样,一时心生好奇才从地里无意中挖出来的。”

    我默然思索片刻,惊得我竟觉得连维持笑容也变成了一件为难的事,忍不住小声问:“紫禁城中怎么会有这样大量的麝香?”

    瑜妃指尖轻轻摩挲着桌布上暗绣的花纹,淡漠道:“说起来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后宫一种掩人耳目的争宠手段罢了。”

045 惜命

    我疑惑,“争宠手段?”

    瑜妃点头,“当年先帝十分宠爱孝哲毅皇后,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先帝坚信孝哲毅皇后身带吉祥,乃是天降‘福星’,觉得孝哲毅皇后一定能给自己带来无边福气。”

    我蹙眉,“先帝……怎么会这样觉得?”

    瑜妃笑了笑,“自然是因为那些蚂蚁。”

    我先是疑惑,“蚂蚁?”随即又想了想昨日在储秀宫门前看到的景象,心下陡然就明白了过来,原来那条龙是有人用麝香故意画上去的,引得蚂蚁群集,好让皇宫里路过的人都看见,从而大肆渲染出“天降福星”一说,我无奈地笑着摇一摇头,“竟也有人信。”

    瑜妃看着我道:“许多人亲眼所见,并非虚言,为何不信?”

    我微笑问:“娘娘信吗?”

    瑜妃盯着我,轻咳两声,歇了一口气,才道:“原来本宫也是信的,毕竟亲眼所见,不得不信,不过后来承老佛爷恩典,入住储秀宫养病之后,发现了此事些许端倪,这才开始明白其中乾坤的。”

    我忖道:“既然当年孝哲毅皇后给后宫妃嫔都送了见面礼,那么谁都有那方木盒,这麝香也并不一定就是孝哲毅皇后弄的鬼啊!”又问:“娘娘如何就能这般确定?”

    瑜妃浅笑着摇一摇头,“可千万别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储秀宫外壁上的图案你昨日也看到了,孝哲毅皇后生前就每年都会发生一次类似的奇观,本以为孝哲毅皇后薨逝后就不再见,没想到,本宫之前刚搬去储秀宫养病没几日就又发生一次,也有叫人前去刷洗过,老佛爷以前也着内务府给储秀宫从里到外全部上了新漆,可蚂蚁每年这个时候还是会往墙上去,可见麝香已经完全浸入墙里了,若非经年累月不能形成,况且储秀宫原本就是孝哲毅皇后的住处,再有当年‘龙图腾’一事实在沸沸扬扬,许多人都曾在储秀宫的那壁墙上看到过相似图案,本宫也一样,每年此时都能见到图案,久而久之,宫里的老人也就都见怪不怪了,只有像珍嫔这样刚入宫的,才会被唬住。”

    我轻笑,“娘娘这话错了,奴才从没有被唬住过,当时只是讶异为何紫禁城中会有这样大量的禁物却无人发现,无人管制。”

    瑜妃看着我,“现在你应该明白缘由了。”

    我点头,“不得不承认孝哲毅皇后此举是成功的,不仅没有被发现同时也获得了先帝穆宗的宠爱,但同时奴才也不得不说一句,祸福向来相依,孝哲毅皇后在决定做这件事时同样也埋下了无穷祸根,谁都晓得麝香这种东西即便是一点点,每日闻着都会对女子根本产生非常不好的影响,更何况是与这样多的麝香朝夕相处这么多年。”

    瑜妃轩一轩眉毛,漠然道:“珍嫔以为在皇宫中发生的事有多少能逃得过老佛爷的耳目?”

    我肃然问:“老佛爷知道?”

    瑜妃轻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我想,难怪慈禧一直不喜欢孝哲毅皇后,原来真正的孝哲毅皇后也并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单纯小白兔,“老佛爷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制止?”

    瑜妃端然道:“制止,为什么要制止?”又道,“老佛爷从孝哲毅皇后入宫的第一日起就不喜欢孝哲毅皇后,制止岂不是反而帮了孝哲毅皇后,对于老佛爷来说让孝哲毅皇后圈地自牢不损一兵一卒才是打击敌人的最好方法,”说着,她的目光轻轻落在我面上,问,“珍嫔,你说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跟着轻轻一叹,心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孝哲毅皇后在这件事上固然有错,但又让人不忍苛责,轻声道:“其实孝哲毅皇后也是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吧!”

    瑜妃倏然收敛起淡淡的笑容,正色问我:“你会吗?”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奴才会什么?”

    瑜妃道:“如果你是孝哲毅皇后,你会这样做吗?”

    我悄然施了一礼,“娘娘,奴才不是孝哲毅皇后,所以,奴才一定不会这样做,即便是处于相同的处境也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

    瑜妃问:“那么,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做?”

    我笑,耸了耸肩,“奴才不知道,”停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正因奴才不是孝哲毅皇后,故而奴才只知道自己不会像她那样做,更不会像她那样傻,但奴才永远都不会处于孝哲毅皇后的处境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奴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奴才做任何事情绝不会以伤害自己身体健康为代价去换取什么,就算是为了皇上的宠爱,奴才也不行。”

    瑜妃道:“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老佛爷并不想让孝哲毅皇后孕育出嫡子,孝哲毅皇后此举正中老佛爷下怀,”过了片刻,又嘱咐我道,“你很好,千万不要改变自己的想法,千万不要走上孝哲毅皇后的老路。”

    我笑,“娘娘放心吧,奴才不会的,奴才比任何人都惜命。”

    瑜妃低了低声音道:“皇贵妃若是恶狼,珣嫔就是恶狼的利爪,老佛爷便是那双能在黑暗中勘透一切的狼眼,紫禁城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做任何事情都要再三思虑,步步为营,”瑜妃目光沉沉一凛,“不仅要避开面前的名枪,更要顾及背后的暗箭,明枪易躲,暗箭却是难防,只怕身受其害却连对手都不知道是谁,这才是紫禁城中真正的可怖之处。”

    瑜妃这一席话出口倒是把我弄得更加糊涂了,本以为她是慈禧的人,现在看来仿佛不是,许是方才话说得太过用力,瑜妃苍白的面上一双翠眉已经紧紧地皱在一起,几乎要连成一条细线,她极力压抑着咳嗽,却还是没能忍住,猛咳了两声后,呼吸就变得更加沉重,伴随着极亮的啸音,我忙又倒了一杯茶来给她。

    我心里猜测这瑜妃得的病大概是现代所说的慢性哮喘,看着她,关切问:“娘娘这病可找过能治的太医看过,怎么一点儿都不见好呢?”

    瑜妃清了清嗓子,含笑道:“太医看过说无碍,本宫这病只能靠养着才行。”

    我想了想道:“太医大多熟悉中医药理对待这些炎症没什么太多的法子治疗,娘娘这样受老佛爷看重何不从宫外请一位西医来试试?”

    瑜妃蹙眉看着我,“炎症?”

    我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不小心又说错了话,忙回身垂下眸子,咬一咬嘴唇,解释道:“炎症就是身体对于刺激的一种防御反应,比如发红、肿胀、发热、疼痛都是炎症。”

    瑜妃问:“你又是如何知晓‘炎症’一词?”

    我支吾了一会儿,笑道:“奴才小的时候比较崇尚西学就喜欢看关于西学的一些书籍,有的书也会提及一些简单的药理。”

    瑜妃轻笑,“原来如此,”过了一会儿,叹出一口气来,又道,“还是不用了,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知道,到底也不想太过劳师动众,从外头请西医恐老佛爷也不会答应。”

    我问:“为什么?”

    瑜妃道:“西方的很多东西对于紫禁城里的人来说实在太过激进,老佛爷是接受不了的。”

    见她如此说,我也不好再劝。送了瑜妃从角门出去,一时间白歌进来,我也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因为我突然了解到原来自己所处的环境是这么的险恶可怕,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刀光剑影无处不在。

    半晌后,莺儿、鹊儿进来说外头有养心殿小太监过来传话,我忙叫请进来,小太监请了安后,恭敬道:“皇上请小主去养心殿有话说。”

    我“嗯”了一声,“本宫知道了,待本宫换身衣服就随公公前去,”又朝着莺儿道,“先请公公去外殿喝会子茶。”

046 北洋

    来到养心殿已是将近未时,黄色琉璃照壁前几鼎西府海棠正开得娇艳动人,一般的海棠花无香无味,只有西府海棠既香且艳,乃海棠中的上品。西府海棠花形较大,四至七朵成簇,朵朵向阳,花骨未开时,蓓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有如晓天明霞。每到春夏之交,迎风峭立,花姿明媚动人,楚楚有致。

    风光和煦柔软似絮的拂过面颊,仰面望着金色琉璃瓦顶被轻轻笼罩在一片犹如薄纱蝉翼般的淡金色中,心情颇好,一路过来入眼皆是暖意浓浓,盎然生姿,格外漪丽动人。

    驻足欣赏还未半刻,就见到范长禄小跑着趋上前来,亲自扶了我的手上阶道:“小主终于来了,皇上都向奴才催问过好几次了,焦急得很!求小主进去好为奴才说两句好话,就是奴才们几生修来的福气了!”

    我瞧着范长禄神色略有忧虑,于是和颜笑慰道:“皇上就是这个性子,公公也是知道的,公公放心,本宫进去劝一劝恐怕也就好了。”

    范长禄长舒一口气,语气渐归平和,“也只有小主来劝,奴才才能这般安心。”

    我压低声音说:“范公公这话可不是乱说的,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可是要大做文章的。”

    范长禄扇了自己一巴掌,陪笑道:“瞧奴才这破嘴,就是没个把门的,”低头看着石阶,极小声说,“不过奴才说得倒也是实话,皇上在养心殿次次都召小主伺候左右,这可是极大的荣宠,足可见小主在皇上心里的位置。”

    我抿嘴一笑,嫣然问:“今天皇上可有为什么政事烦恼?”

    范长禄悄声说:“奴才只知道皇上似有提及北洋水师。”

    我心中遽然一紧,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一切事情都有条不紊的在按照历史发展着。我即便无法改变历史,可我也想尝试着改变载湉的命运。我不能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正想着,殿内忽然传出“嘭”的一声拍案发出的闷响,接踵而至的就是玉器落地碎裂的淅沥声。范长禄看了我一眼,面上尽是困窘神色,小声委托道:“小主进去可千万替奴才们劝劝。”

    我“嗯”了一声,伸手推开朱紫色的琉璃殿门,东暖阁以隔扇分割,南室靠窗为一通炕,东壁西向为前后两重宝座,西南处有御笔“明窗”,北窗下有一匾为“寿寓春晖”。此间格局庄重而大气,柔和的阳光从镂空格栏间被丝丝筛入,寂静之中清晰可见几折光影的离合辗转将窗外疏疏密密的潇湘竹潇潇落落、斑斑点点的照映在常年冷却如霜的黑金理石砖地上。

    案几上的鎏金银竹节铜熏炉从上到下共浮雕九条神态各异的祥龙,长柄铸成五节竹节形状,竹节上刻有竹叶,炉盖为镂空的山峦形状,里头焚着他素性常用的龙涎香,一丝一缕在空气中缱绻如烟如雾,似弥漫于群峰之间,恰如传说中的海上仙山,意境迷人。香气一点一滴浸润在殿阁内的每一个角落,沉静幽幽醉人,似有若无却穿透骨髓,弥漫在飘渺与真实之间,轻轻飘散,满殿暗香。

    载湉坐在蟠龙如意胶花宝座上,轻烟缭绕着从他面上拂过,再缓缓发散开来,好像博山晨雾茫茫迎着熹微光芒,干净辽远。而载湉的神色就被自然的掩在了云海之中,浑然天成得不带一点假饰造作。我悄步走近,一时间也不好贸然地去问什么,更不好开口说什么,毕竟这是在古代皇家后宫,不得干政,一旦被追责就是死罪。我只是把旁边木架上的盆栽吊兰抱至明窗下,支起后面接近山水林木的月窗,酥软的暖风徐徐灌入,见着一朵朵小花均匀地分布在匍匐茎上,满盆的绿叶衬托着格外出众,不时随风轻轻摇曳,翩翩起舞,仿佛一朵朵绽开的烟花,一个个闪烁的精灵。

    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漫漫道:“珍儿。”

    我回头,笑道:“皇上,奴才来了。”

    他扶着我的胳膊将我轻轻拽起,恬和微笑道:“怎么才来?”

    我想了想,嬉道:“皇上这还不满意啊?”挣了挣眉,我又说:“奴才可是一听到皇上的传召就过来了。”

    载湉抚上我的手,他拇指上碧色的和田玉戒指摩挲得我手背泛出丝丝凉意,轻声道:“那定是范长禄办事不力,把朕诏传得太慢了。”

    我咧嘴笑道:“皇上可别怪范公公了,他对皇上忠心无二,哪里敢有一点不尽力?”

    他点点头,从案上拿过一本黄绸面的奏折道:“你自己看看吧,”忍不住叹了口气,“李鸿章竟这样大胆!”

    我忙道:“奴才不敢,都说后宫不得干政,奴才不能坏了规矩。”

    载湉道:“朕说你可以看,你就可以看。”

    我蹙眉道:“这是国事,奴才不敢。”

    载湉道:“于旁人来说这是国事没错,但于珍儿和朕来说,此乃家事。”

    我依言接过,一看之下也能明白载湉烦恼的缘由,原来这一道奏折是李鸿章呈上来弹劾志锐,以此进而反对载湉建立北洋水师一事。

    我倒是疑惑得很,“皇上,奴才不太明白。”

    “不明白什么?”

    “据奴才所知,北洋水师从光绪元年开始就是李鸿章创设的,这些年来也一直在发展壮大着,壬午兵变丁日昌奉命率威远、超勇、扬威三艘军舰赴朝以壮声威,拘捕了大院君,迅速平定了叛乱。李鸿章现在又为何要反对?”

    “因为现在是朕,朕意要建立统筹北洋水师。”

    我眉间轻蹙,“皇上的意思是,李鸿章创设北洋水师并非为了朝廷,而是想拥兵自卫,为己所用,”我顿了顿,轻哼一声,“好一个李鸿章,居然想用着朝廷的银子,养起自己的水军家将。”

    载湉讽刺一笑道:“可不是么,”声音深沉似谷,“十一年时,中法战争,法国舰队横行无忌,朕就下过‘惩前毖后,自以大治水师为主’一谕,朕如何不知他李鸿章打得什么主意,只是那时无奈前朝李鸿章,后宫老佛爷,朕手上无实权在握,才不得已采纳了李鸿章专设衙门以统辖画一之权的建议。”

    我道:“北洋水军必须要由朝廷,由皇上统一管理,否则实在后患无穷,李鸿章居心叵测,北洋水军绝对不能长久的落于他之手,”想了一会儿,低声说,“如果皇上真的可以把北洋水军收归朝廷,那么对于皇上的身后支持势力,也不乏是一种壮大。”

    载湉道:“珍儿所言极是,朕也是如此想法,若果真顺利,朕也就不必再畏首畏尾了!”

    我合上奏折,思及阻碍,不禁微微变色道:“只是此事万般艰难,前朝李鸿章的党羽不少,还有老佛爷的保守势力,不容易对付啊!”

    载湉一拳重重击在案角上,恨恨道:“一副烂摊子!”

    我忙拉过他的手来,翻覆察看着,案几是用极坚硬的檀木制成,案角工匠勾勒细致,载湉的骨节处立时泛出一片尚还浅淡的血瘀。我一阵心疼,蹙眉嗔道:“皇上心里有气拿着玉盏碎蝶撒出来也就罢了,何苦伤了自己的身子?”

    载湉道:“珍儿,你不知道朕在这皇宫里做着一个傀儡皇帝有多窝囊!”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道:“珍儿知道。”

    他语气疑问:“你知道?”

    我点头道:“几位先帝爷,要么庸碌无为,要么天不假年,才造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就好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泱泱洪水,皇上没有三头六臂,想要对付国内、国外、前朝、后宫诸多问题着实太难,即便是圣祖康熙爷,也不曾面对过这样的艰难局面。皇上有心气,有大志,有才学,有眼界,却偏偏少了天时地利。这一切,对于皇上来说实在是不公平。”

    载湉道:“珍儿,你知道么,朕从不在乎后世史书如何评判朕,朕只求无愧于心,无祚于天地,但这大清天下若再让那些毫无远见之人耽误下去,恐大清就真的离亡国不远了,”又道,“更何况,即便不谈大清气数,朕亦实在不愿看见他国之人凌掠吾国之领土,掠夺吾国之文化。”

047 不识

    我默默黯然了一会儿,出声问:“珍儿斗胆问一句,皇上贪念这皇位带来的一切吗?”

    载湉释然笑道:“珍儿觉得朕会贪念这皇位吗?”他微微摇头,眼眸神色流转,“这皇位给朕带来了外人看似的荣华富贵,却真正拿走了朕的自由,朕的童年,朕的选择,如果朕可以选择,朕宁愿做一个逍遥王爷,和朕心爱的人厮守终身。”说着,他晶亮的眸子盯着我焕出一抹光彩。

    我点头,笑看着他道:“皇上,等一切事情尘埃落定,珍儿就陪皇上去一处没有人认识皇上和珍儿的地方安度余生,好不好?”

    他眸中精光一闪,缓缓道:“好,”随后,那抹亮光又渐渐低熄下去,“只是朕根本不知道何时才能尘埃落定,既然天意落在了朕的肩上,朕就要倾尽全力来尝试改变这一切,挽救这一切。”

    我笑了笑,“珍儿要皇上答应珍儿,日后无论什么结果,皇上都要保重自己。”我心里免不了一阵酸涩难堪,只觉得现在入眼有多意气风发,以后结局就有多悲戚哀凉。我知道所有的结局,可是我没有办法转圜一丝一毫,因为我发现自己身处于这样的旋涡中,竟也一样开不了口。

    载湉一把握住我的手,道:“朕答应珍儿,但珍儿也要答应朕,要永远陪在朕的身边。”

    我低笑点头,轻声道:“珍儿答应皇上。”明明知道他的一生一世并非我的一生一世,但还是笑着答应了,心里却在滴血。

    他浅浅苦笑,“为长远计,朕也只能忍耐。”

    眼前的他身为帝王,原来竟也有着这样多的无奈和隐忍,许多事情不是不想为,而是不可为。骤然知悉的血肉现实,繁杂交错纵横掣肘并非现代史书论坛上的短短几行字能表述清楚的,里面所暗含的荡气回肠,缠绵悱恻也不是后人能了解的痛彻心扉。

    我情不自禁地靠在他的肩上,他肩头玄黄相间的蟠龙缎袍柔软光滑,“其实很多事情非人力可为,皇上也不必过于强求。”

    载湉轻声道:“珍儿,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太过窝囊?”

    我望住他道:“连越王勾践都需卧薪尝胆多年方能成大业,大丈夫能屈能伸,皇上忍一时之痛,才能为朝廷谋万世之全,并非窝囊,而是屈己为政,是皇上心怀大义之举动。”

    载湉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蝴蝶骨,紧了紧揽着我的臂膀,叹道:“珍儿的话总能叫朕宽心。”

    我平和道:“珍儿可不是故意说好听的话来哄皇上,珍儿字字发自肺腑。”

    他淡淡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决绝,“是,朕要忍。朕还是要忍的。”

    我仰面才要说话,范长禄在门外突然出声道:“礼部右侍郎求见。”

    我一惊,倏而从载湉怀里直起身子,轻声问:“志锐?”

    载湉笑着对我点了点头,低低道:“是你二哥,”又朝着门外扬声道,“让他进来。”

    我曲身行礼道:“既然皇上有政事与志锐相商,奴才就先退下了。”

    载湉一把拉过我说:“朕是特意叫你二哥这个时候过来的,就是有意想让你们兄妹见一面,你现在走了倒没意思了。”

    我犹豫说:“可是……”他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的嘴唇,打断我的话,自己道:“没什么可是的。”

    话音刚落,就见志锐已进来跪在地上,正色行礼请安。载湉面上露出喜色,握着我手臂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对着志锐欣喜道:“起来吧。”

    志锐茫然地看着我,蹙眉问:“这位是……”

    我先是惊异于志锐居然认不出我来,后来转念一想,也是,我现在是女扮男装大辫子往身后一垂,还带上了圆形的帽子,碧玉的顶戴帽正,脚上一双粉底宫靴,活脱脱一个少年令郎模样。最重要的是,这些日子,我既长高了,也长大了。

    载湉笑吟吟道:“礼部右侍郎果真看不出此人是谁?”

    志锐盯着我认真看了半晌,身子一震,忙跪下道:“珍小主,恕臣眼拙,珍小主吉祥。”

    载湉不以为然,摆了摆手道:“快起来吧,珍儿是不会在意这些虚礼的。”

    我指着志锐含笑道:“好你个志锐,居然认不得我了!”我挑眉坏笑,又挖苦道:“认不得我也就罢了,只可惜昔日子兮何辜?”

    志锐行礼道:“小主恕罪,实在是小主出落的愈发精致秀丽了,臣一下没敢认出,”而后,又轻轻抿唇微笑,道,“不过就凭着小主这张嘴,臣此刻也已然不敢不认得了。”

    我掩面一笑,忙扶过志锐问:“奶奶可好?志均、志锜可好?”

    志锐笑道:“小主放心,家里一切都好。”

    我点头。

    志锐道:“小主在伺候皇上之余,也要记得擅自保养,千万不可忘记奶奶进宫前的嘱咐。”

    我道:“放心,珍儿都记在了心里,一刻都不敢忘。”

    载湉看着这番兄妹相见的亲和景象,心情甚好,“朕不是暗示过你,此次进宫有意让你们兄妹见上一面?”

    志锐颔首道:“是,皇上的恩惠臣铭记于心。”

    载湉笑道:“那怎么两手空空的就来了?如何没带上一点珍儿喜欢且宫中又没有的新奇玩意儿?”又侧头看了我一眼,“珍儿性子无拘无束,朕倒怕把她成天关在紫禁城里憋闷坏了。”

    志锐猛地一拍自己脑袋,这才从口袋里急急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来,一边递给我,一边说道:“这是志锜叫有空带给小主的东西,说小主一定会喜欢,此次进宫正好就给小主你带进来了,臣实在太兴奋,若不是皇上一语提醒,臣差点都忘记了。”

    我把那东西接在手上把玩一番,又重又沉,打眼看上去倒是与现代的数码相机有几分相似,便想道:“这是新式的照相机?”

    志锐含笑道:“是。”

    载湉也心生好奇,凑过来看了几眼,“照相机是为何物?”

    我把照相机塞到载湉的怀里,笑道:“照相机是从西方传进来的一个能把所有人的样貌都照下来,然后留存下来,可以给自己以后看或者是给后世看的一个东西。”

048 古董

    载湉不可置信道:“能把所有人照进去?”

    我点头道:“嗯!不仅人,所有的一切都能被照进去!”

    他问:“那也能把朕照进去吗?”

    我道:“当然啦!”

    他问:“那也能把朕和珍儿一起照进去吗?”

    我笑道:“当然可以!”

    载湉一下兴致四起,“那不若现在就一起照一张看看。”

    我道:“好啊,”说着,我就从载湉的手里拿过照相机,摆弄了许久,也没搞清楚这个古董应该怎么用,小声嘟囔道,“这个跟我以前用的不太一样啊!”

    志锐正色道:“既然皇上和珍主想一起照一张,那臣就斗胆替皇上和小主照这大清第一张相。”

    我本苦恼着研究,志锐这么一说,我立刻把照相机丢给他,笑道:“那好,有劳了!”

    我回身挽住载湉的胳膊,满面亲昵。

    “啪啪”两声——

    志锐起身道:“好了。”

    我忙跑过去道:“好了!”下意识想去看看照得怎么样。

    但志锐却疑惑地侧头看着我问:“小主何意?”

    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候的照相机是没有屏幕的,嘴上又不好解释,只能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我刚才怎么就没弄明白呢?”

    志锐“哦”了一声道:“这个还是很简单的,小主回去好好捯饬捯饬必定能发觉其中玄机。”

    我点头,重又拿起照相机,嗫嚅道:“古董就是古董。”

    载湉拉过我,指着照相机,笑问道:“哪里能看到朕和珍儿?”

    我一时有些窘迫,如果是现代的数码相机自然一拍就能看到照片,但是我方才忘了这是个老古董,埋头想了想,道:“皇上,方才珍儿说得简单了些,照是照进去了,如果想要看到照的景象,就得把底片交给志锐带出去洗成照片,隔些日子再进宫带给皇上看才行。”

    载湉蹙眉问:“照片?”

    我道:“就是能把皇上和珍儿一起囊括进去的一张小纸片。”

    载湉惊讶道:“这世上果真还有这样的东西?一张小纸片就能把朕和珍儿一起囊括进去?”

    我“嗯”了一声,盯着载湉问:“皇上不信?”

    载湉不置可否,面色到底还是半信半疑。

    志锐在一旁帮腔道:“是,小主说得没错,皇上若要看到照片,就得需臣把底片拿出去洗好了,再带给皇上才行。”

    载湉指着志锐道:“那你带出去洗,朕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我捣鼓着终于把底片交给志锐,忧虑问:“不知这紫禁城外哪里有洗这照片的地方?难不成还要送到千里之外去洗吗?”

    志锐笑道:“请皇上、小主放心,志锜在粉子胡同里开了一家照相馆,生意还不错,他那里就直接可以洗。”

    志锜心心念念的照相馆终于开了。我心里顿觉惊喜,笑道:“志锜无意于仕途,终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很为他开心。”

    过后,我看了载湉一眼,觉得他们君臣应该还有政事要谈,就附在载湉耳边轻声说:“皇上,你们一定还有事要谈,珍儿不便在这里,还是先行退下了。”

    载湉对我笑道:“也好,你先去罢。”

    我微笑着行礼退下。走出东暖阁的琉璃门,才意识到天色已然昏暗下来,就连最后一抹斜阳也被月色替代,风静静的,带来西府海棠沁柔迷润的芬芳,徐徐从我鬓边吹过,暗香浮动,一影一摇。阁内烛火轻曳,窗纱上生生映出两道修长的剪影,伴着竹枝晃动,侃侃而谈。

    刚转身要走,便见那尔苏正从前头的院落中缓缓步过来,额间是红宝石顶戴,身着九蟒五爪蟒袍,补服上头是用银线绣的麒麟,我笑迎上去,“刚从哪儿来?”

    他一低眸,含笑道:“刚去了一趟出入扃钥。”

    我一挣眉,玩笑道:“大人都已经是执豹尾枪一等侍卫了,这些琐事还需劳大人亲自跑一趟?”

    那尔苏目光散漫,笑着摇一摇头,“得皇上赏识,臣实在不敢不事必躬亲,”过了一会儿,又拢身打量着我,笑道,“今儿皇上召了礼部右侍郎入养心殿相谈要事,小主此刻也在这里,想必定是兄妹相见过了?”

    我笑着点头,“刚刚才见的,”说着,又向后指一指阁内道,“皇上正在里头谈着呢,后宫不得干政,我也只得先退出来了。”

    那尔苏稍稍一展眉,“其实以小主的聪明才智,若能在皇上身边出谋划策才算得上是人尽其用,如今整日待在后宫里跟些无知妇人尔虞我诈的也实在是委屈小主了。”

    我不免嫣然轻笑,“大人说笑了,皇上身边有像大人这般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护着,哪里就缺少我了?”想了一会儿,又对他道:“其实大人对后宫确有偏见。”

    他寻味地看着我,“哦?”

    我得意一笑道:“要说后宫之中的确井底之蛙不少,却也并不尽然,”看他一眼,又继续道,“比如姐姐就让人刮目相看!”

    他一哂笑,“姐姐?”随即又问:“瑾小主?”

    我点头,“是啊,我一点儿都不夸大其词,姐姐在家中时大半时间都在读书,如果姐姐是个男子必定能考取功名。”

    那尔苏问:“那么比之小主如何?”

    我愧然笑道:“我自小贪玩,自然比不得姐姐用功。”

    那尔苏淡淡一笑,“本以为小主已经是博闻强识,不曾想瑾小主也这般叫人肃然起敬,他他拉氏一门还真是人才辈出。”

    我笑道:“皇上如今身边既有大人,又有他他拉氏一门从旁相助,我心里其实十分放心,”我低一低声音,又道,“跟大人说一句实话,其实对于朝野权力之事我并不感兴趣,身为女子有心爱之人为我遮风挡雨这才是最幸福的事。”

    那尔苏听了我的话,面上虽是笑着,但目光却有些落寞,只道:“是啊。”

    我随即关切问:“大人怎么了?”

    那尔苏笑着摇一摇手,“无事,大概是有些累了。”

    我亲和笑道:“大人事多,着实劳累,那我就不再叨扰大人了,大人赶紧回去休息吧!”又向后看一眼窗纱上的人影,回首笑道:“想来皇上和志锐在一块儿谈事情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况且志锐文武双全,即便出了什么事情也必能保护皇上周全,大人就请安心休息吧!”

    那尔苏看着我轻轻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就慢慢朝配殿走去。

049 闲坐

    暮色已经模糊起来,堆满着晚霞的天空,也渐渐地平淡下来,一时天地间没了色彩,徒剩绿叶枝杈间里杜鹃的一声声轻啼,心里却并不想就这样回景仁宫,鹊儿在侧前方打着黄纸灯笼,轻声问:“小主想去哪儿?”

    我笑,“你怎么晓得我不想回去?”

    鹊儿抿嘴一笑道:“奴婢也伺候小主一段时日了,看小主的神情便也能猜中小主几分心思了,况且小主在养心殿待了有半日,天色又还不算晚,小主的性子定然是想去哪里逛逛的。”

    我想了想,“这个时辰御花园的景色也不好看,前几日姐姐不是崴伤了脚吗?”

    鹊儿道:“是了,这几日瑾小主行动不便,老佛爷知晓后特意免了瑾小主这些日子的晨昏定省,说等大好后再行请安,这都好些日子没见着瑾小主了。”

    我轻笑,“那就去永和宫瞧瞧姐姐去。”

    鹊儿应了:“是。”

    路上经过景阳宫,打眼看见里头竟开了一树梨花,枝头花开得虽不多,只有零星的花瓣随风摇曳,却似鹅黄嫩绿的枝头上添了一层雪白的纱帘,便抬眸随意瞻望了一会儿,本还想进去近看,可鹊儿说景阳宫是东西六宫最为冷清的所在,正逢一阵冷风吹过,门头上挂着的两盏枝节灯笼也不巧被吹灭了一盏,周围景观立即变得瑟人起来,便赶紧先行离去了。

    进了永和宫前院,目光所及便有檐角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绘龙凤和玺彩画,翠色深深,似无边无尽地绿意浓浓,霁月听到太监传话声响出来迎人,见是我,忙上来笑道:“珍小主怎么来了,快请入正殿。”

    正殿曰同顺斋,面阔五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明间开门,双交四扇门四扇,中间两扇外置风门,次间、梢间槛墙,步步锦支窗,下为大玻璃方窗,两侧有耳房。东西有配殿各三间,明间开门,黄琉璃瓦硬山式顶,檐下饰以旋子彩画。

    子玉正坐在正间室内用着晚膳,身上只穿了一件家常的碧青色缎袍,见我进来忙招手道:“自从那日把脚崴了后,这些日子都不得见人,可无聊死我了。”

    我笑着过去坐下,仰目望着头顶悬乾隆御题“仪昭淑慎”匾,吊白樘箅子顶棚,方砖墁地,叹气道:“这永和宫好是好,就是这‘仪昭淑慎’四字提得也实在是膈应人。”

    子玉失笑,“好好儿的你和这不得开口的匾置什么气,”随即问,“可用过晚饭了?”

    我轻轻摇头,“还未,刚从养心殿出来,”看了子玉一眼,忙又道,“姐姐,志锐进宫了。”

    子玉惊喜问:“真的?你见过了?”

    我点头,“方才见了一面,志锐像是来和皇上商讨什么的,我也不便听就赶紧退出来了。”

    子玉朝霁月吩咐道:“去给珍小主加一份碗筷,再叫小厨房多做几道菜出来。”

    霁月还未及应,我忙拦道:“不用了,我略坐坐就走,景仁宫想来也准备好吃食了,只是我心中记挂着姐姐的伤势才来看一看的,若是我这一来反倒劳得永和宫众人不安生,那我只好即刻就走。”

    子玉笑,“好了,”又朝霁月说,“那就算了,只上盏茶过来。”

    霁月福一福身,笑道:“是。”正要退出去准备,鹊儿忙道:“奴婢也和霁月姐姐一块儿去准备。”

    见她们出去,我才转过身去问:“姐姐的伤怎么样了?”

    子玉笑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想来再过两日便能恢复晨昏定省了。”

    我点头,“那就好,”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问,“不知……姐姐的伤势是哪位太医在照料?”

    子玉心思何等细腻,一下就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轻笑道:“太医院赵太医。”

    我稍一低眸,见无人过来,便小声试探问道:“这位赵太医可就是姐姐心中属意之人?”

    子玉沉吟不语,半晌方道:“是……又如何……”

    我心底烦上一股寒意,皱眉道:“姐姐糊涂啊……”过了一会儿,又道,“请哪位太医来照料都可以,为何偏偏非要请最请不得的?”

    子玉眉宇间也颇有隐忧神色,似碧水间雾气缭绕,语气却是沉静:“我又何尝想这样安排,赵太医是老佛爷亲指来照料我伤势的,我又怎好严词拒绝?”正说着,霁月进来斟了茶,我往门边看了看,“鹊儿人呢?”

    霁月笑道:“她呀,见着梅韵在小厨房里渍果子,看得挪不开眼呢!”

    我啐了一口,“这小蹄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说了去帮忙,自己却反而找乐子玩起来。”

    子玉拍了拍我的手,“你的心我还不晓得,待这些房里人就好像待自己妹妹一般的,偏生我也是与你一样心思的人。”

    我点点头,“所以我才愿意来姐姐这里相伴。”

    子玉笑“嗯”了一声,问:“天儿也快热了,你可想喝点青梅汁?”

    我连忙摆手,“还是不要了,我真怕酸倒了牙!”

    子玉轻轻“咦”了一声,“你以前是最爱喝的呀!现在怎么反而不愿喝了?”

    我笑,“就是因为小时候喝多了,现在才不愿多喝,况且人总是会变的嘛!”

    子玉笑,“好,”过了片刻,她又对霁月吩咐道,“这里不用人伺候了,你也去玩吧,我和珍小主自个儿再聊一会儿。”

    霁月行了礼,低头退出去。

    须臾,我叹息一声,心里一直觉得奇怪,打着闷葫芦,“太医院里那么多太医,好好儿的老佛爷又怎么会亲指赵太医来照料,”忙一把握住子玉的手,紧张道,“莫不是老佛爷发现了什么?”

    子玉眸光一凛,“怎么可能?!”

    我停一停,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咱们也别先自己吓自己,说不准这一切只是一个巧合呢?”

    子玉的声音清冷如秋思盖在荒草之上的寒霜,“我之所以苟活入宫,一来是为了他他拉氏一门性命,二来也是因为他在宫中太医院,想着也许可以偶尔的远远望他一眼,但若是因为我的存在,我的大意而不小心连累了他或是他的家人,我就是万死也难赎罪,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自裁以谢真心。”

    我听言一惊,忙安慰道:“姐姐,你先别急,更别说这样的丧气话,方才我说的都是自己的猜测,当不得十分真的,你若是此刻心里真的害怕了,以后就一定记住要离赵太医远一点,更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看着子玉的面上烦忧之色已然大现,又道,“而且就算老佛爷看出些端倪,心生怀疑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日后必然会一再试探姐姐和赵太医,届时姐姐一定不能露出马脚就是了,面对赵太医更要像从未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子玉点头,“这话我明白,老佛爷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就必然不会是软柿子,我也曾听人说过老佛爷向来惩处严厉,”她想了想,又蹙眉道,“只是老佛爷若果真觉出了什么来,我实在想不通老佛爷是怎么觉出来的,我入宫后从未与他私下里见过面。”

    我摇了摇头,往窗外看了看,小声说:“姐姐,老佛爷的眼线可是无处不在,姐姐可否能确定这永和宫里伺候的人全都忠心无二?”

    子玉身子一怔,颔首沉思,没有回答。

    我又凑近几分道:“如果不能,姐姐就一定要开始小心留意永和宫人的奇怪之处,一旦发现确定绝不能姑息,必须要让这永和宫里里外外干干净净,不然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子玉稍显慌张道:“我从未顾及到这方面,若果真如此岂不是太过可怕了?”

    我笑,“这算什么,紫禁城中更可怕的事情都有,”过了一会儿,我伸手指了指门外,又道,“姐姐,眼前的幢幢殿阁飞檐金瓦,直栏横槛长桥卧波,正似勾心斗角、曲折迂回的人心阴谋。”

    子玉叹息道:“本以为紫禁城中的后宫妃嫔大多应该相互依仗,相互扶持,如此才能一起安然度过平静无波澜的一生,怎么也想不到这里竟会是这样的暗流涌动。”

    我轻哼一声,“只可惜大多数的人都并不甘于平淡一生,总想要争一争什么的。”

    子玉摇头,“可这些人永远不晓得有些东西不是争就可以争来的。”

    我微微一笑,对着子玉说:“我旁观看来,霁月、彩云、梅韵、李元他们几个是可以信任的,”又道,“其实我最担心的还不是姐姐的永和宫。”

    子玉问:“那是什么?”

    我盯着子玉,叹道:“是太医院。”

    子玉疑惑,“太医院?”

    我低声道:“太医院一定不可能没有老佛爷的眼线,我担心赵太医某日一个不妨头就被什么人抓住了马脚纰漏或是套出什么话来。”

    子玉黯然,良久才开口道:“我一定会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单独通知告诫他。”

    我轻轻“嗯”了一声,“要小心。”

050 丁香

    御花园水面很静,静得像一缎色的丝绸。一缕缕阳光轻抚着水面,使人觉得无比温暖,偶尔拂过阵阵微风,轻轻划过水面,泛起星星点点层层叠叠的涟漪波纹。

    一时走到储秀宫门前,也不知瑜妃身子这两日好些了没有,就让白歌上去敲了门,片刻,里头有太监出来,见外头立着的人是我,忙福了福身,请了大安。

    我一面进去,一面笑问:“你们娘娘这两日可好些了?”

    太监低着头,“奴才笨拙说不上来,小主自个儿进去看一眼便知道。”

    在这烟树参差的季节,院子里惟有一树芙蓉花开,散发着一股淡淡甜甜的香味夹杂在空气中,举目望去,整片碧玉般的树冠上浮着一层深浅不一的瑰红,簇簇细密的花朵放射出细密的光芒,在轻风的温柔地吹动下,像朵朵在跳动着的火焰,正好于蝉鸣的焦躁单调中平添一季的馨香与清幽。

    我随手一指那棵芙蓉花树,含笑道:“储秀宫的芙蓉竟开得这样好,看来日后若要想赏芙蓉便一定要来储秀宫了。”

    太监轻笑道:“原是先帝命人将这花树种在储秀宫的,这些年实在不敢怠慢,娘娘日日细心照料着没几年就长成这样茂密了。”

    正说着,有宫女从明间出来,一身橙红颜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头上两把髻斜插一根檀木丁香簪,脸蛋很是殊璃清丽,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宫女,她嘴边含着一缕淡淡的微笑向我行了礼,柔声道:“奴婢丁香,小主快请进,娘娘正在里头喝药呢!”

    我笑着端量了她两眼,“难怪你头上插了支丁香簪子,原来你本身就叫丁香啊!”

    丁香福了福身,轻声道:“奴婢原名双喜,只因犯了皇后娘娘的讳,娘娘见奴婢平日里就喜好丁香,便就将奴婢改名为丁香。”

    我笑着点头,“杜甫曾有诗云:晚堕兰麝中,休怀粉身念。就是赞美丁香花的倩丽幽香,圣洁高雅,看起来娘娘很喜欢你。”

    丁香抿嘴一笑,忙领着我进了明间,整个屋子装饰得精巧华丽,窗饰万字团寿纹步步锦支摘窗,正中设地屏宝座,后置五扇紫檀嵌寿字镜心屏风,上悬“大圆宝镜”匾,东侧有花梨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西侧有花梨木雕玉兰纹裙板玻璃隔扇,分别将东西次间与明间隔开。

    瑜妃里头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肩上披着玄紫色的敞口纱衣,正端着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药汁,苦涩的药味弥漫了一室,一进去便能清晰地闻到,见我来了,瑜妃苦笑道:“味道很不好闻吧?”

    我笑着摇头,“平日里闻多了那些香料味道,今儿猛地嗅到了这样清苦的药味反而觉得好闻。”

    瑜妃将瓷碗递给丁香,又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下,笑道:“你这个宠妃有这个时间不去讨皇上、老佛爷喜欢,跑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

    我低眸一笑,“奴才就是觉得和娘娘投缘,总想来探望娘娘,关心娘娘身子,不行么?”

    瑜妃抽出绢子,笑着往我唇边轻点一下,“不怪老佛爷和皇上都喜欢你,你这个小嘴儿哟,着实甜得招人喜欢。”

    我挣眉道:“这话奴才可真没对旁人说过,只对娘娘说了。”说着,丁香从外面斟了一盏茶进来,瑜妃朝她摆了摆手,丁香便退了出去。

    白歌趁势行礼道:“奴婢见院子里的芙蓉花开得甚好,便想着能去拮一些晚上给小主做芙蓉花糕,不知娘娘也能允奴婢?”

    窗外,芙蓉花树枝头羽扇一般的花朵正开得如火如荼,花团锦簇,瑜妃注视一眼,目光随即回过来,笑道:“也亏了你这样记挂着你家小主,本宫若不允岂不负了你一片孝心?”

    我睨着白歌道:“这算什么,平白竟开这样的口!”又道:“想来是我平日里把你们纵得都没了规矩。”

    瑜妃拍一拍我的手,“你这说的什么话,几朵芙蓉花罢了,有什么的,何必置起气来,”说着,又含笑向白歌道,“你去吧,让丁香带着你去。”

    白歌行礼退出。

    我剥着指间一枚金橘,掰开一半递给瑜妃,含笑道:“娘娘或许并不知晓,奴才一心想引娘娘为知己。”

    瑜妃笑,“本宫又怎会不知你的心,说实话,本宫在储秀宫前第一次见你时便中意你,只是怕你已站在老佛爷一边。”

    我忙道:“怎会?!”

    瑜妃柳眉微蹙,凝神望着我道:“宫中人大多都巴结着老佛爷,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怎么偏你不同?依你现在的情势看只要多在老佛爷面前说两句好话,哄得老佛爷开心,必得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面对这些你就没有丝毫的动心?”

    我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娘娘不也没动心吗?”

    瑜妃摆手,“本宫与你不同,本宫已是身心俱疲之人,行将就木,如何比得你前程繁华似锦?”

    我勉强一笑,“若说一点不看重荣华富贵那是假话,但是于奴才来说,自己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心之所向,才是大光明。”

    瑜妃问:“那么,你心所向何处?”

    我道:“奴才心之所向,便是皇上心之所向。”

    瑜妃疑惑,“何解?”

    我举起瓷盏,轻轻嗅一缕清怡桂花茶的甜香,嘴角牵出一缕笑来,“奴才自小在家中便跟着几位哥哥熟习西学,这才发现大清早已经被整个世界狠狠地踩在了脚下,”看着瑜妃,又道,“大清真的到了应该改变的时候了,而皇上的抱负志向正在于此。”

    瑜妃点头,“本宫明白了,”目光凝睇着我,“只是局势如此,只凭着你和皇上的一腔热血,真的以为可以改变什么吗?”

    我摇头,“奴才和皇上只求无愧于心。”

    瑜妃垂眸不语,几乎足不出户,发髻装饰也清简,不过在圆髻间戴一枚素色的镶宝石碧玉花簪,上头细小的明珠宝石宛如夜空中闪亮的明星迎着月光生出温软的光泽,静了一会儿,她淡淡道:“如今妃位空悬,本宫看来,不久后皇上便会想要封你为妃。”

    我微微一笑,“妃位如何,嫔位又如何?”

    正说着,门外忽传进一声俏丽的言语,“奴婢荣儿给瑜妃娘娘请安,参见珍小主。”

    我眉尖一蹙,盯住瑜妃,“娘娘,这是为何?”

    瑜妃也是满面不解,小声道:“本宫这些年从未多与老佛爷有过交集,”转过头去,又出声问,“是有何事么?荣儿怎么亲自来了?”

    荣儿道:“是老佛爷着奴婢找珍主子过宁寿宫去的,奴婢去了景仁宫,宫女太监说珍小主去了御花园,奴婢去找了也没有,正好路过储秀宫便想着进来问问,果真在了。”

    我一惊,忙对外头喊道:“白歌,”随后又朝荣儿道,“还烦请略等等,本宫即刻就来。”

    白歌赶紧进来,帮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抬脚要走,瑜妃忙叫我站住,从妆奁里寻了一支银镀金点翠嵌朱石甸子来给我簪上,我抬手轻轻一摸,丝绢般的质感细腻柔软,瑜妃左右看了我两眼,笑道:“可以了,就这样去吧,”又凑近我耳边,嘱咐道,“小心应付。”

    我婉然一屈身,“娘娘放心,奴才心中有数。”

051 代庖

    我到宁寿宫时隆裕还有子玉都已经在了,我只拣了个靠着窗子的位置坐下,耳边不时闻得窗外莺啼呖呖,明澈如水的阳光静静地照着我手腕上早起戴的一对花青翡翠镯子,在日光底下,滑润的镯子中疏密不一、浓淡不定的绿色宛如隐隐流动水波中的一弯浮萍,淳酣内敛,含蓄韵致。

    慈禧双手捧着一串碧玺海蓝宝朝珠看了又看,满意地笑赞道:“这东西光泽不错,颜色也娇嫩欲滴的,适合十几岁的年轻女子穿戴,”说着又叫荣儿取出松软香甜的新制杏仁酥饼过来,好让我们品尝,杏仁酥饼用一色豇豆红盘盛着,小心分成了三份,刚上到我这里时,慈禧的目光也跟着含笑打量我道,“依哀家看这串朝珠最衬珍嫔容貌,不若就赏给珍嫔吧!”

    我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忙起身行大礼,推脱道:“奴才无功不敢受禄。”

    慈禧摆了摆手,朝我笑道:“说什么功不功的,平日里看你这孩子也不是这样古板的人呐,”浮华一笑掠过,又道,“哀家不过是今儿着人收拾库存无意找出了这串珠子,方才见着倒觉得很适合你这孩子戴,哀家年纪大了也戴不了这样娇嫩的颜色,皇后尊贵自然也戴不得,瑾嫔气质稳重哀家看来她更适合海紫一色,至于那起子太妃们先帝去后早已懒怠打扮,哀家自个儿心里也不太愿意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她们,觉着若是搭配不佳反而浪费了,不如送给你这孩子戴,你若是不肯收,就只好日复一日的压在库中箱底落了灰去,日子久了东西便也会渐渐失了灵气,如此一来就更是暴殄天物了,”过了一会儿,慈禧想了想,侧脸问李莲英,“是不是快要立夏了?”

    李莲英颔首,微笑道:“明儿立夏。”

    慈禧又问:“立夏后不就正好是端午了?”

    李莲英笑道:“是的,老佛爷。”

    慈禧点点头,“这事儿不也巧了,珍嫔说自个儿无功不受禄,这眼前的功即刻就像长了腿儿似的跑过来了。”

    子玉抽出绢子来掩嘴轻笑一声,“奴才最喜欢听老佛爷说话,言语间的风趣幽默总能叫人开怀不已,奴才且学且用都不得老佛爷分毫神韵。”

    我垂眸,看了一眼子玉,“老佛爷乃后辈楷模,一举一动、一言一语,自然处处都是令人学之不尽的。”

    慈禧眼神扫过我和子玉,一脸怡然自得,忍不住“呵呵”笑道:“珍嫔毓秀,而瑾嫔也算是个伶俐的,皇上能娶到你们姐妹可是得好福气了。”

    隆裕神色本清冷而淡漠,正悠然看着自己指甲上赤金嵌琉璃青瓷的护甲开着小差,听到慈禧的话后,身子一怔,眼角随即蔑然一飞瞪住我和子玉,拈起绢子轻笑一声,“这后宫中瑾嫔最是会说话,句句都能说进人心坎儿里,只是奴才在府时常听人说起一句话,能人通常寡言,只有慵常之辈才最是喜欢用言语迷惑他人,”歇了一口气,她嘴角依旧含着一缕浅薄的笑,目光明媚地盯着我,又道,“珍嫔就不大相同了,老佛爷经常会在奴才的面前夸赞珍嫔懂事有才气,更把皇上照顾得无微不至,让老佛爷省心许多,就连奴才都有心想要多跟珍嫔讨教一番手段呢!”

    慈禧唇角轻扬,浅浅一笑凝在面上,“皇后有此心极好,”她以手支颐,斜靠在安木榻大炕上,轻瞥我一眼,笑问,“珍嫔,你说是吧?”

    我颔首,哂笑道:“奴才景仁宫庙小,如何能供得上皇后娘娘这尊大菩萨,若是日后娘娘有何赐教只需着人叫奴才去钟粹宫便是,万不能劳驾娘娘半分。”

    隆裕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屏息片刻,目光如锋刃一般从我面庞上狠狠划过,口中却道:“珍嫔果真愈发懂事了。”

    慈禧声音沉着有力,“端午宫中必是要庆的,哀家思虑再三,心中决定端午典礼便由珍嫔来主持。”

    我心中大震,急唤道:“老佛爷,万万不可。”说着,忙就磕了一个头。

    慈禧摆一摆手,示意李莲英挽我起身,“有何不可?”

    我倒吸一口凉气,惊道:“宫中典礼向来是由皇后主持的,奴才怎能越俎代庖?”说完,我悄悄侧目用余光瞧了隆裕一眼,隆裕的面色发灰惨淡,眼睛死死地盯住我恨不得将我拨骨抽皮才甘心的模样。

    慈禧淡淡笑道:“皇后仁孝有余却就是少了一股子机灵劲儿,还需多历练学习,说到礼仪周全当属瑾嫔,但要说到敏而好学自然还是珍嫔,此次端午庆典礼节很多,全然不是你们入宫前在府邸时学的那些,离端午也没几日了,若是说起现学来,哀家思来想去还是更放心珍嫔。”

    我随即低首道:“奴才惶恐。”

    慈禧展一展眉,缓了片刻道:“哀家要是自个儿来主持,只怕前朝那起子小人就又要跟皇帝进谗言说哀家并未真有心归政于皇帝了,届时皇帝心里又有隔阂,再来跟哀家耍心眼岂不麻烦?”

    我抬眼见慈禧轻轻摇头,面色仿佛疲倦的很,我在心中冷笑一声,暗暗想着,慈禧收买人心的把戏玩得真是不错,演技也很好,但却迷惑不了我这试炼了几千部电视剧的眼睛,既然这事逃也逃不过,那倒不如欣然应允,好好准备,艳惊四座。

    虽然我知道这就是一个坑。

    随即又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平和应道:“若是老佛爷确实因此而焦虑,奴才愿为老佛爷分忧,老佛爷千金之躯绝不能因为此事劳神而伤了本元,那样就不好了。”

    老佛爷笑看着我道:“起吧,别老跪着了,”又侧脸将手中的碧玺海蓝宝朝珠交给一边的荣儿,“去,给珍嫔戴上哀家看看。”

    荣儿应了一声便缓缓走过来,我只好略低了低头,任荣儿给我套上挂着。

    慈禧点头笑道:“古有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今有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我陪笑道:“奴才不敢受。”

    慈禧笑,“这是事实,有什么不敢的!”

    我刚起身就听见隆裕在旁边不满地小声说:“巧言令色,惺惺作态,一股子小家子气。”我只装作没听见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慈禧神色凛然,唤了一句,“皇后,”片刻,又语气清凌凌道,“若是皇后能有珍嫔半分乖巧聪慧,哀家也不至于为这么一件事而烦扰至此。”

    隆裕许是有些尴尬,微垂面颊,作势拢一拢腕上白晃晃的银镯,随即又盈盈一笑,“老佛爷教训得是,方才是奴才小心眼儿了说错话了。”

    慈禧“嗯”了一声,点点头道:“皇后自也有皇后的好处,全然不必因了哀家一句话就如此妄自菲薄起来。”

    隆裕低低道:“是。”

    慈禧转眸望着望着门外碧绿叶片点缀的青翠枝条,过了一会儿,交代李莲英道:“珍嫔再伶俐却也是第一次主持这样大的宫廷典礼宴会,你要好生照看着,珍嫔那里若有什么不足的,就来告诉哀家,哀家添上,珍嫔若有什么不懂的,你也需多加提醒,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李莲英道:“奴才明白,”眉目轻轻一蹙,又道,“只是不知老佛爷想要哪位嬷嬷去景仁宫教习珍小主礼仪?”

    慈禧不禁蹙了眉头,“这倒是个问题。”想了好一会儿,终究是一言不发。

    片刻,李莲英贴在慈禧耳边小声说:“珍小主在府邸时乃是璇玑嬷嬷一直教习的宫廷礼仪。”

    慈禧听完依旧沉默不言,又是半刻过去,才吐出一句:“璇玑本是姐姐宫中伺候的,后来才调到哀家宫中,哀家见她为人沉稳本分,前两年就让她去了内务府帮忙。”

    慈禧话说一半看了李莲英一眼。

    李莲英笑着点了点头,笃定道:“老佛爷好记性。”

    慈禧轻轻一叹,又道:“既然入宫前也一直是她在你们姐妹身边教习,那便只好再劳烦她一次,隔日便去景仁宫继续教习珍嫔几日罢。”

    李莲英应了一声:“是。”而后,躬身悄步退出,大约是布置去了。

    我心里也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幸好是璇玑,若是旁人我还真不能完全放心。

052 端午

    天儿渐渐地长了,嬷嬷太监镇日无事总喜欢坐在一起聊些闲言碎语,于是,后宫便成了流言传播最快的地方。

    慈禧命我主持端午节庆之事没几日就已经传遍了后宫角落。隆裕那样好面子的一个人,这下必然会觉得面上无光,无法来景仁宫找我的晦气,少不得去了几次子玉的永和宫闹上一闹,然而终究也没闹出什么大风波,不过是给婆子太监们平添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我初次主持端午节庆自然事事力求谨慎小心,手中大小事宜千头万绪,更要抽空学习很多艰涩的典礼礼节,那些礼节要求简直就是要我反人类重力学,说白了,就是折腾人,穿着花盆底鞋,头上戴着沉重的头饰,走丁字步,还要一步一安,跪下磕达儿头,头饰和耳坠不能不摆,也不能乱摆,头磕得不能太偏,又不能不偏,即便有璇玑在旁指导,也实在够让我焦头烂额的了,难怪慈禧没有把这件事情交给隆裕去做,又或许慈禧早教过隆裕,只是隆裕没能学会。

    李莲英倒是时常过来询问端午节庆进度,一再嘱咐千万不要过于节省使场面寒酸让慈禧和载湉没脸。慈禧向来喜欢铺张些显得天家尊贵,我心里虽然不耻但表面上也只能应着。

    景仁宫众人这些日子以来自然也跟着我前后忙碌不堪,载湉素日心肠不改,自从我无法像往日一般时时陪伴在身旁,他便很少踏足后宫,几乎夜夜歇在养心殿批奏折,也因为此事慈禧曾相劝过几次,但也并无什么用。至于我,这段时间不仅无法时时陪伴载湉,也已经有好些日子没去储秀宫看望瑜妃了。

    端午节这一日家宴便设在了乾清宫,因慈禧素喜热闹,更兼载湉大婚,在李莲英的监督下愈加操办的花团锦簇、极尽奢华。

    设御筵于乾清宫皇帝宝座前,御座东、西南向稍后设太后、皇后宝座宴,皇后左右设皇贵妃、妃、嫔等筵席。我率皇贵妃以下人等穿吉服,按序列分别入宴,而后奏请载湉升座行丝竹奏乐。

    正中金龙大宴桌,桌上餐具为金盘、碗,由里向外摆八路膳食:头路正中摆四座松棚果罩,内放青苹果,两边各摆一只花瓶,内插鲜花,或是“岁寒三友”,或是“吉祥富贵”。二路摆高足碗九只,盛蜜饯食品。三路摆折腰碗九只,盛满洲悖悖,即点心。四路摆红雕漆果盒两副,内有果盅十件。五路至八路摆冷膳、热膳、群膳共四十品,主要是关东鹅、野猪肉、鹿肉、羊肉、鱼、野鸡、狍子等制成的菜肴。

    大宴桌靠近座位处正中摆金勺、金镶象牙筷和小金布碟等进食餐具。餐具左边摆奶饼、奶皮及干湿点心,右边摆酱小菜、水摧菜、葬菜缨、青酱等佐餐调料。地平上,大宴桌左侧设皇后座东面西带帷子高桌,桌上用金盘、碗或黄里黄面暗云龙盘碗摆冷、热、群膳三十二品,荤菜十六品,果子十六品。地平下东西向摆皇贵妃、妃、殡、贵人等宴桌。

    按照等级,除去皇帝、太后、皇后外,皇贵妃为一桌,妃、殡,两人一桌或三人一桌。妃殡宴桌分别用位份碗摆冷、热、群膳十五品、荤菜七品、果子八品。位份碗是身份的标志,即不同身份用不同颜色的餐具:皇帝、太后用金餐具和黄里黄面暗云龙餐具,皇后、贵妃用黄地绿云龙餐具,妃、嫔用蓝地黄云龙碗。每桌旁皆设一几,几上供炉瓶三事,焚着宫廷御用的牡丹砂香,一应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亦是俱全。

    正面台上两端挂有红楠雕嵌的大纱绣艾草花纹的缨络,悬了一宫各色花灯,后头早由尚膳监备馔、尚茶具茶、司乐陈乐,承应宴戏人等毕集,此刻一班小戏皆已经有序静立在正中央屏息等待着席上人点出,慈禧点了一出《白蛇传》,载湉点了一出《屈原》,慈禧随即疼我劳苦叫我也点一出自己喜欢的,我笑让着给隆裕,隆裕毫不客气,也点了一出《长生殿》。

    唱腔声调时而清新绵邈,时而富贵缠绵,时而惆怅雄壮,时而涤荡混漾……如岑幽妙境,秋江白鹭,琴瑟和鸣,琵琶琳琅之声清凌细致,莹滑通透,宛如叮咚的泉水在山间流淌,又像是璀璨的星辰在夜空中闪烁不停,轻拢慢捻间或有小弦切切,或有大弦嘈嘈,相得益彰,曲文又字斟句酌,无怪俗世领略不到也,“修行数年,一夕坐化去了,众僧买龛烧化,造一座骨塔,千年不朽”,雅语也。“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壮语也。“碧澄澄云开远天,光皎皎月明瑶殿”,巧语也。

    慈禧看着台上精彩,心中一喜,就朝李莲英摆了摆手,爽朗笑道:“赏!”

    二鼓早过,华灯璀璨如星,我面带微醺的绯色醉意,略倾一倾身子,意犹未尽地饮着壶中所剩无几的雄黄美酒,目光悄然停驻在正与慈禧说话的隆裕身上,她的脸庞轻轻隐在发髻中重重叠叠姹紫嫣红堆纱而起的牡丹宝石簪子之下,大朵牡丹金丝烟纱碧霞罗一层层地渲染开艳丽的重彩,将她嘴边的笑容衬托得那般讨好又无力。慈禧眸中含着一缕笑意,细长的手指随着音律缓缓有致地叩击在桌上,气度闲雅从容,酒腻在喉头,我慢慢放下酒杯,遥遥对上载湉投注来的关切目光,我心中一诧,慌忙回过头去吩咐白歌给我倒杯茶来,如今时今日这般好花好景,终将不会长久,但哪怕是转瞬即逝,却也能叫人在无可挽回的余生里心底能回甘出一丝苦涩的清甜。

    眼神闪躲时,正好触碰到瑨嫔面上,在这热闹之际不发一言的她反而显得气质清幽绝尘。

    我悄然对身侧的子玉道:“太妃瑨嫔今儿所见还真是觉着她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与上次见面的观感很是不同。”

    子玉一饮而尽,轻笑道:“什么不食人间烟火,不过私心罢了。”

    我忙小声说:“你疯了还是喝多了,千万慎言。”

    子玉叹息一声,“我啊,”她面色嫣红,笑了笑,又道,“看起来,我似是找到了同路人。”

    我轻轻一蹙眉,“什么同路人,你可千万别到处去说你和赵太医的事儿,宫中险恶,可不是人人都能信任的。”

    子玉侧过脸,笑看着我,“我知道分寸,你尽管放心。”说着,她又灌了一杯酒,我瞅着她,如何能放心,拦住她叹道:“借酒消愁愁更愁。”

    珣嫔一眼瞄着我们,发笑道:“哟,瑾嫔这是怎么了,喝这么多酒,有心事?”

    我陪笑,“姐姐只是入宫一段日子,不免想家。”

    慈禧也跟视了子玉一眼,含笑道:“瑾嫔若是想家,就来哀家的宁寿宫小住一段日子,”目光遂又看向载湉,“皇帝以前亦时常想家,都是哀家带着一块儿睡,现在长大也就好了,并不似小时那般胡闹泼皮。”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慈禧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脸皮厚得我都有些敬佩。

    载湉面上笑意很淡,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勉强,过了一会儿,他一字一句道:“多亏了老佛爷多年的悉心照料,”嘴角随即又轻轻一勾,“朕才能是朕,朕才能有幸成长至今日。”说完,载湉举杯一饮而尽。

    慈禧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敦宜皇贵妃漫然道:“老佛爷,皇宫许久没这么热闹了,只可惜了瑜妃不能前来。”

    慈禧复笑,“瑜妃那身子骨可顶不住这么闹。”

    珣嫔看了一眼敦宜皇贵妃的脸色,也笑道:“说起来,瑜妃娘娘实在是没福气,每每大肆宫宴正好都撞上娘娘身子不爽。”

    慈禧目光盯着台上的小戏,过了一会儿,轻笑道:“那个小旦角儿看着倒是不错。”

    载湉一听,目光随之看去,眉间不觉轻轻一蹙。

    我心忽然有些好奇。

053 兰莲

    北方清明插柳,端午插艾。

    又过半晌,众人面上都有了些许酣意,慈禧眼角眉梢春意绵绵,缓缓起身扶着李莲英的手摇摆着行至太和宫门前,向外凝望片刻,回身笑道:“皇帝,哀家看外面今儿的景致很是不错呢,皇帝整日闷在养心殿处置政事辛苦了,不如趁着暖意融融之时陪着哀家一块儿四处走走?”

    载湉听得此话,手中的酒杯轻轻一颤,还未及回答,隆裕于旁就很自然的盈盈娇嗔一笑,“老佛爷说得不错,正是好光景,真该出去逛逛。”

    载湉低头饮了一口酒,唇角含着的笑意似扔进水中的鹅卵雨花石,倏然沉入水底,一片静寂,片刻后,他才徐徐道:“也好,”过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问我道,“既然端午节庆是珍嫔筹备,珍嫔可有何提前准备么?”

    我稍稍别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寥寥几片白云,在暮色下显得格外广阔,不由笑道:“都说,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奴才早已着人为皇上和老佛爷准备了艾枝艾叶,若皇上和老佛爷有兴致便可前往御花园中送了艾草以祭龙脉。”

    载湉眉毛微微一挑,“甚好。”

    隆裕面上血色渐去,笑得勉强,“珍嫔做事总是滴水不漏,全然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我心中默然叹息一声,嘴角却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皇后娘娘谬赞了,奴才只是怕做不好,奴才比不得皇后娘娘金贵,届时老佛爷和皇上定会嫌奴才粗笨。”

    旋即沉默片刻,目光冷冷地从隆裕面上划过。

    慈禧一面往我的方向来,一面笑对我道:“珍嫔说得这是什么话,”目光锁住我,“你自个儿心里应该晓得哀家有多看重你这孩子,今儿这端午节庆办的有声有色,哀家很是满意。”

    我忙颔首,浅笑道:“多亏了李安达时时在旁帮衬着奴才,否则奴才定是手忙脚乱,哪里能有今日?”

    慈禧侧头笑看了一眼李莲英,李莲英福一福身子,“奴才只不过三天两头去问一句,哪敢居功?”又笑道:“还是珍小主聪慧,不用奴才多费心,一点就透。”

    慈禧来至我面前,轻轻执起我的手,笑道:“那咱们就赶紧去御花园看看你这机灵鬼儿都玩了些什么花样来!”

    我行礼,轻声道:“是。”

    我被慈禧执着手一道并肩出去,行了半刻,能隐约见到水池一角,弥望的是油绿的叶子碧玉般地轻浮在水面上,慈禧柔声感叹道:“暖日和风香不尽,伸枝展叶碧无穷。”

    子玉跟在后头,忽出声道:“都说兰花高洁,可奴才却反而不这么觉得。”

    慈禧眼角含笑,“哦”了一声,停了一下脚步,回首看着子玉,笑问:“那么你是怎么觉着的?”

    子玉淡淡一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在奴才心中莲其实才是真正的高洁君子。”

    我余光小心瞟了载湉,他只抿唇不语,看起来没有一丝兴致,隆裕陪在他身侧半步不肯放松,也时不时地挑话跟载湉讲,可是载湉却始终没什么回应。许是自觉有些尴尬,隆裕只垂一垂眼眸,笑问子玉:“那照你这么说,前人所称四君子,梅兰竹菊岂不是全然不如莲花?”她根本没有给子玉任何挽澜的机会,随即又语出讥讽道:“可见瑾嫔这说法还真是贻笑大方!”

    我虽在旁没有多言,但在心里已经翻了一千一万个白眼了,子玉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想顺着慈禧的话来讨好慈禧,在场的妃嫔多多少少心里也都有些数,偏偏隆裕一个什么数都没有,还非要多插这一句嘴,反而惹得慈禧心里不快。

    慈禧的笑倏而凝滞在面上,敦宜皇贵妃颔首思索片刻,胳膊轻轻拐了隆裕一下,提醒道:“皇后娘娘,梅花雪百裁冰,一身傲骨。兰花空谷幽香,孤芳自赏度。竹子筛风弄月,潇洒一生。菊花凌霜自行,不趋炎势。而莲花却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其实莲花不入四君子许是前人觉得莲花最是高洁,没有花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呢?”

    在敦宜皇贵妃无数次的眼神暗示下,隆裕的目光终于扫到慈禧冰冷的面庞神色,忙惊得颔首,“奴才见识短浅了。”

    慈禧轻轻“嗯”了一声,继续领着众人朝前走去,池水边的柳树千丝万缕,柳影摇曳,临风起舞,柳动影随就像是对镜梳妆的少女,又像是舞袖飘飘的仙子,她指一指柳枝,清眸一转道:“小的时候家里头人总喜欢折了柳枝给孩子做花环戴。”

    敦宜皇贵妃走上来笑问:“老佛爷竟也戴过?”

    慈禧“呵呵”一笑,“怎么不戴,哪个未出阁的女子不喜欢打扮的满头珠翠花朵鲜亮?”

    载湉听了,眼神只含情望向了我,然后浅浅一笑又低下头去,不巧这一幕正好被隆裕尽收眼底,她嘴角一牵,含笑道:“珍嫔不同,奴才每每看见珍嫔都是打扮素淡,可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句,说得不就是珍嫔么?”

    我目光眷念地看着载湉,轻轻一笑,又转目看向慈禧,“奴才自小性子就是这样,日子过得乱七八糟的,就是想打扮也不成,比不得老佛爷灵巧精致。”

    慈禧抚一抚我的胳膊,笑道:“你这孩子,怎得能这样说自己,哀家看今儿这宴做的就不错,女子怎能不会打扮,下次你来宁寿宫哀家亲自教你,保管叫你又清简又不失颜色。”

    我笑,“那是皇上和老佛爷不嫌弃奴才笨拙罢了,若能得老佛爷真传,奴才可真是求之不得。”

    慈禧一面漫步走着,一面欣赏景色,我渐渐抽身出来,载湉趁势握一握我的手指,他盯着我的目光中似有歉意和安慰,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说:“告诉朕,你还准备了什么?”

    我心中想着载湉果然了解我,抿嘴一笑,勾视着他道:“奴才不告诉皇上。”

    载湉垂眸看我,淡淡笑道:“好啊你,翅膀硬了。”

    我抬眸瞅着他,低声道:“才没有,”静了片刻,我又道,“方才皇上看那个小旦角的眼神才不对,”说着,我稍撇一撇嘴,迫视着载湉,又问,“皇上是不是有什么瞒着奴才?”

    载湉身子一怔,面上倏而荡漾起一种看穿我的神色,忍不住咧嘴笑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又凑近我说:“你想多了,朕发誓,朕绝对没有。”

    我的眼光拂过他的面上,心虚的舔了舔嘴唇,“奴才没那么想。”

    载湉笑,轻轻“嗯”了一声,好像不大相信的样子。

    我略低一低头,才又要说话,就隐隐听得不远处有悠扬婉转的丝竹之声正徐徐奏起,众人又惊又愕之时,我只得不动声色地退后出去安排,才欲抬脚,手就被载湉一把捉住,他蹙眉问我:“干嘛去?”

    我看着他,小声说:“待会儿皇上就知道了。”说着我就轻轻拂下载湉的手,迅速退出人群。

    旋即朝一直跟在左右的白歌吩咐:“去把准备好的艾叶艾枝拿出来。”

    白歌应了。

    大约一刻后,天空中便多了成千上百只风筝,有软翅的,也有硬翅的,各色鹰、蝴蝶、蜜蜂、燕子、仙鹤、凤凰、蜻蜓、寒蝉、花篮、鸳鸯、喜鹊、鹦鹉形态,一隙漫天飞舞,满目繁华,就连我自己都看得眼花缭乱起来,周围的啧啧赞叹之声自然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载湉和慈禧正都在目不暇接的观赏,我笑道:“虽说清明插柳,端午插艾,但是奴才知道端午也要放飞纸鸢,所以特意命内务府用艾枝艾叶做了这些纸鸢放飞。”

    说着,我把线柄分别递到载湉和慈禧手中,早有内监分扯好了线头,载湉和慈禧两人先是握着线柄牵上一牵,随即有宫女递上一把小剪子,磨得极利,制得极精致,只消轻轻一剪,风筝就会遥遥飞上天去,永远不会互相缠连在一起。

    我给慈禧的是一个“凤凰于飞”的大软翅风筝上头用金缕丝细细缝制而出,耗时三日不止,灿烂斑斓的颜色即便只是在这样柔和的暮色日光下依旧十分闪耀。

    载湉手中的则是“龙鹤九天”图案,我亲自设计,亲自画就,里头的心血情意绝非分毫,鹤顶的翅膀一张一弛,制得十分逼真,鹤鸣九皋,鼎成龙升,极好的寓意。

    天空中一时龙飞凤舞,相映成辉,好不壮观。

    立于我身后的隆裕显然惊后怒极,单单冷哼一声。

    子玉步至我身边,笑道:“果真好心思,如何能想到这样巧的布局?”

    我沉吟一声,心里暗暗想,开玩笑,我可是从一百多年后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若不比你们这些古人见多识广,我还要不要混了,但口中却只玩笑说:“人被逼到了极致,什么想不出来。”

    仰目望去,一池碧水翠叶,水波轻软荡漾间,折出万千流光涟漪与金色的斜阳辉然相接。

054 荣寿

    八九月间,暑气更盛,随着端午节庆一系列忙碌的事情过去,日子缓缓前移,而我也渐渐清闲下来,前两日慈禧赏了我一盒枇杷膏,说是对于解暑有奇效,非要叫我试试,推都推不掉。枇杷膏我在现代从小喝到大到底有什么功效,有几分功效我心里比谁都清楚,躺在景仁宫贵妃椅上手里握着枇杷膏左晃晃右摆摆,脑子里一时想到了瑜妃,她常年咳嗽正好枇杷膏可以止咳利咽,对症下药,枇杷膏于她来说才是极好的。

    我忙起身叫来莺儿,“你去拿把伞打着,我要去趟储秀宫。”

    莺儿“哎”了一声,转身从小柜里找出一把鸳鸯锦绣杂丝伞出来,笑问:“小主,这把可好?”

    我蹙眉想了想,“这把伞哪儿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

    莺儿笑,“这是前儿内务府荣禄大人遣人送来的。”

    我问:“荣禄?瓜尔佳•荣禄?”

    莺儿点头,“荣禄大人是内务府总管大臣之一,一次遣人送来了很多好东西,养心殿都不见得有,可见小主受重视。”

    我想起来了,瓜尔佳•荣禄乃满洲正白旗人,因受慈禧赏识留京任步军统领、总理衙门大臣、兵部尚书,一度官至总管内务府大臣,加太子太保,后又转文华殿大学士,可谓是确确凿凿的慈禧守旧一党。载湉日后的大对头。

    我轻笑,“当真这些东西养心殿都没有?”

    莺儿答:“是。”

    我稍一垂眸,朝莺儿道:“换一把我平日里常用的伞吧!”

    莺儿犹豫,“可是外头那么大的太阳,奴婢可听人说这把鸳鸯伞正是能遮日头的,小主当真要换一把?”

    我道:“换,日后没我吩咐都不准打这把伞还有荣禄使人送来的任何东西,”看了莺儿一眼,“明白吗?”

    莺儿抿一抿嘴,“奴婢知道了。”

    一会儿,打着一把普通的绣伞出来景仁宫,一路烘烘地走着,不免香汗淋漓。

    刚入储秀宫明间就闻得有缕缕香气缓缓溢出,更往里走,香气愈发充盈,清幽甘醇馥如樽樽冽酒清泉,直欲人昏昏醉去,原是两株洛神,鲜红的花瓣在阳光照耀下慢慢舒张,犹如涂上了一层明油,光泽而明亮。瑜妃坐在炕上直盯着洛神,兴致盎然,我轻轻上前请安,瑜妃见是我来,忙指一指花盏笑问道:“珍嫔看这两品花色如何?”

    我笑,“‘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一句出自《洛神赋》,此花名为洛神,今儿亲眼看了才觉得曹植言之不虚,”想了想,我又道,“只是这花品种在北地实在难觅,不知是哪位奇人异士竟能为娘娘寻得这样珍贵的花色来插瓶供养?”

    瑜妃抬袖饮茶,微微举眸窥视着我,片刻随着一系脚步声愈行愈近,她轻轻放下茶盏,但见一双玉手仿若白脂,十指纤纤宛如柔萸,让人羡慕,她笑指了指我身后一如白云苍狗一隙划过,“喏!你自己看,她进来了就在你身后呢!”

    我先是一惊,随即展一展眉,缓缓回头,明媚的阳光下,蓦见面前一张芙蓉秀脸,双颊晕红,星眼如波,穿着红玫瑰香紧身纱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心里又猛然一动,有些疑惑,有些惊讶,有些意料之外,又有些情理之中,良久,只轻笑一声,“是你。”

    她也盯住我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走过来面上肌肉一跳,微微一笑道:“自从上次驰马角胜后就无缘再见,没想到今儿居然能在储秀宫见到珍嫔你,珍嫔你说这世上的事情是不是很奇怪?”

    我稍一凝神,浅笑道:“的确奇怪,我也没想到能在娘娘这里见到大公主,”又轻轻一叹气道,“我还以为只有在宁寿宫才能看到大公主在跟前尽孝的情景呢!”

    荣寿公主颔首轻笑,道了一句:“彼此彼此。”

    自是有些针锋相对。

    瑜妃稍显讶异,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荣寿公主,“你们竟早认识?”

    我看着瑜妃点一点头,温言道:“认识。”

    荣寿公主嘴角一牵,笑道:“怎么不认识?”她随即又侧脸望了瑜妃一眼,“不瞒娘娘,我就是忘了那日的全部人,也忘不了这个不敢骑马却敢跟我对着干的珍嫔。”

    瑜妃抿嘴一笑,饶有兴趣的朝我问:“珍嫔,你当真不敢骑马?”

    我不好意思地点一点头,“是,”又转眼看着荣寿公主道,“不仅奴才不会骑,奴才的姐姐也不会骑,奴才家女儿向来尚文不尚武,不似如大公主般飒爽的满族儿女。”

    荣寿公主晏晏一笑,“这话听着倒是新奇,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满族儿女一般。”

    我心“咯噔”一宕,垂了垂眼睫,“我可没这样的意思。”

    瑜妃笑,“不会就不会吧,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又侧头望住荣寿公主道,“日后可不准总是欺负珍嫔啊!”

    荣寿公主垂眸,“娘娘,我什么时候总欺负她啦,娘娘怎么老帮她说话,她是在这里学乖,你是没看到那日驰马角胜时她对我的态度,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我瞅了荣寿公主一眼,忙疑惑问瑜妃:“日后相处?”

    瑜妃点头轻笑,“老佛爷昨儿才命人将大公主接到宫中来长住的,”说着,目光扫过我和荣寿公主,“依着本宫看,你们两人性格相似,日后定要好好相处,不许不愉快。”

    我心里暗道:哪里相似了,一个隆裕还不够,又来一个荣寿公主。内心里只觉悲怆,不禁小声嘟囔道:“长住……可有得受了……”

    瑜妃淡淡一笑,“大公主可不是第一次进宫长住了,大公主自小老佛爷就喜欢,便时常接入宫中来陪伴,只是之前大公主进宫时珍嫔你还未及进宫,所以不知道。”

    我“哦”了一声,眼睛瞅着荣寿公主傲娇的样子,遂叹气道:“只要她不跟着皇后娘娘一个鼻孔出气来欺负奴才,奴才就谢天谢地了。”

    荣寿公主转身坐上炕,随手自盘中拈了一颗梅子吃了,问我:“你来做什么?”

    瑜妃朝丁香摆一摆手,丁香很快从后头端了一个木漆雕花椅来让我坐下,我定一定,目光凝在她身上,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但见她面色霎时变得讪讪,我微微侧目,瞧着她只笑不语,我便又对着瑜妃道了来意,“奴才前儿刚得了一盒枇杷膏,奴才自个儿也没什么不舒服的自然用不着,放着也是可惜了,就想着娘娘总是咳嗽老不好,必定能用得上,奴才也看过一些医术,枇杷膏就是用来治疗娘娘这样的咳症的。”

    说完,我便回身看了一眼莺儿,莺儿随即呈上。

    瑜妃笑道:“东西是好东西,只是珍嫔刻意模糊了此物的来路。”

    荣寿公主将梅核一吐在自己掌心,盯着我笑道:“必然是老佛爷那里赏的吧!”

    我深深地看了荣寿公主一眼,“是老佛爷赏的,可那又如何?”

    荣寿公主轻叹一声,“我就说嘛,要不是老佛爷赏你,你哪儿来的那么好的东西?”

    我含笑起身走到小几前弯了一枝洛神花轻嗅,“洛神花自然是上品,只不过若非仗着老佛爷宠爱,大公主又如何能有机会、人力去寻得这样好的东西?”

    荣寿公主瞪住我:“本公主与你怎么相同!”

    我回身过来,浅浅一笑,挑眉道:“大公主自然与我不相同,所以,还请大公主赶紧离开储秀宫免得扰了娘娘休息。”

    荣寿公主瞪住我,轻嗤道:“该走的人应该是你!”

055 西医

    我双手一摊,“前儿老佛爷在端午节宴上提了娘娘,奴才前来探望一番,合情合理,不像某些人明知道人家不欢迎自个儿还偏要挤进来讨好,还偏送洛神花,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手里有银子却不用在正途上头。”

    荣寿公主气得站了起来,“你胡说!”转身又问瑜妃:“娘娘,你不欢迎我吗?我送的洛神真的华而不实吗?”

    瑜妃笑说:“哪里的话。”

    荣寿公主朝我一昂头,“娘娘分明是不欢迎你!”

    瑜妃忙拽过荣寿公主,一蹙眉道:“大公主,”随即又拉过我的手来,“不管是大公主还是珍嫔,本宫啊,都欢迎。”

    我和荣寿公主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都不乐意地翻过眼去。

    过了一会儿,瑜妃又笑道:“本宫年纪大了,到底也用不了你们带来的这些东西,都带回去自个儿用吧!”

    我忙道:“不行,”向瑜妃道,“娘娘咳疾久久不愈终归不是办法,若是奴才能有自由之身必定出宫为娘娘寻得良药医治,只可惜身不由己,这次老佛爷赏了枇杷膏,正适合娘娘用,娘娘为了保全自身,千万不可再行推脱了,况且老佛爷心里其实也一直记挂娘娘病症,即便知晓奴才所为,也不会怪罪的,”说着,我又轻轻一叹,“若是枇杷膏能和西药并用定会事半功倍,只是可惜……”还未说完,我便摇了摇头。

    荣寿公主问:“可惜什么?”

    我叹道:“可惜宫中太医院根本就不会有西药。”

    瑜妃道:“没有就算了,本宫这把老骨头到底也散不了架的。”

    荣寿公主忙道:“那怎么行,”又对着我问,“你当真能晓得怎么治?”

    我笑,“我虽不很懂医理,但有些西医常识我也知道。”

    荣寿公主点头道:“正是了,我既能废九牛二虎之礼在外头找到洛神来送给娘娘喜欢,也必能在外头找到可治娘娘病症的西药。”

    瑜妃又推脱说了两句,我和荣寿公主的视线双双看向丁香,丁香无法,便也上来劝:“娘娘,想来没什么的,也不必太过小心了,若非今儿不依着,恐误了大公主和珍小主的一片心。”

    瑜妃无奈叹了口气,见拗不过我和荣寿公主,也只好顺着我们的意思,又坐了一会儿,听了瑜妃絮叨不止,却也有趣儿,过了正午,丁香提醒瑜妃要午睡一晌,话入了我和荣寿公主的耳,便也都觉得不好再打扰瑜妃休息。于是,一行人并肩出了来,储秀宫外金灿灿的阳光倾泻下来,注进水池碧波,使单调而平静的水面变得闪耀起来,一时走到钦安殿前,正是合欢花争相开放的季节,满树绿叶红花,翠碧摇曳,有似含羞的少女绽开的红唇,又如腼腆少女羞出之红晕,似幻影轻纱,如仕女纤指,幽幽飘散着淡淡的香气,一夕天地间笼罩着一层绯红的烟霞。

    荣寿公主双颊盈满恬美的微笑,轻轻开口道:“多谢你。”

    我倒被弄得不知所措起来,反问:“谢我什么?”

    荣寿公主侧过头来,发鬓间一双鎏金累丝五彩琉璃转珠步摇垂在耳边的碎碎明珠曳曳晃动,“我入宫多次,和瑜妃娘娘私交甚好,也着实为娘娘咳疾心忧不已,你晓得怎么治又愿意帮助娘娘治,我当然要谢你。”

    我叹出一口气来,“大公主大可不必先急着谢我,宫中太医乃天下名医,宫中太医院珍贵药材也应有尽有,多年来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我不能肯定自己一定能帮娘娘治好,若我之法无用,那今儿大公主的谢岂不白费?”

    荣寿公主颔首低笑,“不管治得好治不好,就凭你对娘娘的一片心意,也能受得我今日的一谢,若他日娘娘果真痊愈,我必然再谢。”说完,她抬手拍了拍我的肩。

    我笑着摇一摇头,“那大公主的再谢我可要先定下了,在广州,治病救人早已流行西医,西医治疗见效极快,不似中医调理需要时日,我虽不能十分肯定娘娘病症可否痊愈,却也有七八分把握。”

    荣寿公主脚步一顿,拉住我问:“当真?”

    我含笑点头。

    荣寿公主一蹙眉,“西医果真这么神奇?”

    我笑,“西医是西洋人带入关的疗法,奴才之前在广州时也有所涉猎,不过也是有针对性的,而娘娘这种咳疾用西医来治疗最是有疗效,只可惜奴才一入宫门便再不得出宫去见人,若非如此,奴才早就去广州替娘娘寻得西药了,”又轻轻一叹,“分明是可以一夕之间治好的病症,娘娘却生生忍受了这么多年不必要的折磨。”

    荣寿公主面色还是有些怀疑。

    我问:“你不信?”

    荣寿公主言语吞吐:“不是不信……而是存有担忧……有点不敢信……毕竟这么多年了娘娘她身子……”

    我挣目道:“有什么不敢担忧的,我还能害娘娘不成,你要实在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啊!”

    荣寿公主笑道:“何需本公主自己去问,”想了想,又道,“差个人跑一趟广州不就知道了。”

    我“切”了一声。

    荣寿公主拽住我,“你别生气嘛!我又不是冲你!”

    我目光逡巡了她片刻,深吸一口气,摆一摆手,“算了,不愿跟你计较,”过了一会儿,又犹豫道,“可是老佛爷那边……”

    荣寿公主轻笑道:“老佛爷那儿,你就放一百个心,我太了解老佛爷秉性,自有法子,不会有事的,”说着,她侧目看了我一眼,“原来你怕老佛爷。”

    我斜了她一眼,“你也太小看我了。”

    又走了半晌,她忽然一脸好奇地看着我,“听说珍嫔是现在最得皇上和老佛爷宠爱的妃子,你大可青云直上,何必行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反问:“大公主呢?大公主不也是一样是老佛爷最宠爱的固伦公主,又为什么还要对瑜妃娘娘这样好?”

    她笑,“因为瑜妃娘娘是这宫中难得的明理之人,”静了一会儿,才又道,“我当年第一次入宫时,宫中人都奚落于我,就在我最难过,最无助,最彷徨的时候是瑜妃娘娘陪着我走了过来,这份情我自然记在心里不能忘的,”说着,她反问我,“你呢?”

    我笑,“可能……是投缘吧,”瞧了荣寿公主一眼,一面朝前走着,一面又道,“自从我入宫后总不适应宫中生活,还有这宫里的人,只有瑜妃娘娘是我打从心里觉得真实的人,”笑了笑,试探问,“不知公主可知有关蚂蚁的事?”

    荣寿公主摇头,“蚂蚁?并不知,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轻笑道:“没什么,说起来我和瑜妃娘娘相识还是因为蚂蚁呢!”

    荣寿公主不解,“什么蚂蚁?”

    我笑,“那是很久之前的传闻,大公主只需稍加打听一下便能知道缘由,简而言之,就是我在储秀宫门前遇到了蚂蚁,十分惊诧,然后娘娘就出来解释。”

    荣寿公主“哦”了一声,含笑道:“所以你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我点头,轻声说:“是啊。”

056 英文

    正是风露清绵,堂前的合欢花开得很盛,流光易逝,花飞无声,满树的花叶,一团团,一簇簇,翠碧摇曳,云彤豆蔻,似含羞少女无意间笑绽开来的红唇,又如腼腆妇人羞涩尤晕出的红腮,缥缈似幻影变换柔纱帘帘,纤弱如仕女轻握茱萸的指尖,一夕天地间竟好像被朦胧笼罩着一层绯红的烟霞。颜色明媚而温润得逼人移不开眼。蝴蝶状的花须就这样安然躺栖在枝头绿叶间,恬静优雅,从容内敛,昂扬却不张扬,灿烂却不浮华……

    月色清冷如白霜,偶有从枝尖发出的两声杜鹃啼唱,悦耳清澈,调子一阵高,一阵低,似有若无的隐约滴沥,缠绵而又婉转,为这寂静如水的夜色里带来一丝灵动。

    我怅怅地叹息一声,一面信手写,一面随口念:“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一曲《长恨歌》述说着杨贵妃和唐玄宗的爱情悲剧,两人的爱情却被他们自己酿成的叛乱断送了,真是酸恻动人,荡气回肠,却又不乏深深的讽刺。

    可怕的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我和载湉的爱情又何尝不是一个悲剧呢?

    只唯一不同的是,我当不了杨贵妃,载湉也不是唐玄宗。并且,我们正身处在一个比开元更加艰难的时期,这里没有盛世,更没有奢靡。我们无法满足于现状,更无法安然如杨贵妃、唐玄宗那般的一味沉溺于享乐之中。因为我们知道,如果再不励精图治,一如以往的继续闭关锁国下去,那么我们将要面对的是“国将不国,民将不民”的局面。

    可是我也知道,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结果还是一样。

    于我来说,不过心理上好受一点罢了。

    白歌捧着一盏琉璃瓦灯立在案前,静静侍在一旁,镶着银边花纹的衣袖拂在腕侧,月光漏过纱窗一筛尽落在上头,袖边凌然着微亮的光泽,向上看去,她眉宇间倒是淡淡的,“小主,时候不早了,今儿皇上应该不会过来了,就寝吧。”

    我思绪尚在别处,侧头望着外面月上柳梢头,圆满得就像一轮银盘,余辉幽幽泄了半天河汉,竟连璀璨星斗都失了闪亮的颜色,“再等一会儿吧。”

    她劝道:“皇上一次没来没什么的,小主可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我浅笑,“我并不是为了皇上。”

    白歌不敢再多说,独自紧紧蹙着眉头,一脸不解的神色,垂头像是在思虑着什么。

    我看着她迷惘的神情,轻轻一叹,无奈笑了笑,刚开口说了一句:“今儿月色很好,我想再看看。”

    就听到门外似是有靴子踏在一地花叶之上的清脆声响,隐隐约约,轻轻浅浅,我眉目不动,满心疑惑。

    难不成是载湉?

    而后,是范长禄的声音划破了这夜色寂寂,他身在门外,语气如往常一般的恭敬,低声问道:“珍小主可在屋子里面?”

    白歌把手里托着的灯盏悄然放在案上,迅速朝门边走去,脚步倏倏两声,隔着门纱答道:“自然在。”

    范长禄道:“不知小主可睡下了?”

    白歌回望了我一眼,我朝她点了点头。她照实答:“还未,”又问,“不知范公公深夜前来有何事吗?”

    范长禄道:“皇上遣奴才来请小主过去养心殿一趟。”

    我听了,忙搁下笔,走到镜子前,对着理了理发鬓,挑了一支累丝嵌珠宝金钗为素华发髻青丝上增添了些许颜色,钗头是盆景式的纹饰,錾刻有花叶蝴蝶图案,钗柄衔接处牵着红宝石,两端花叶出嵌着蓝宝石,华丽异常。这支朱钗是载湉私下里赠与我的,白日里从不敢簪戴,觉得太过招摇。而此刻已夜深人静时分,所到之处应该也少有人来往,一时戴着便也无不可了。

    白歌匆匆回了一句:“还请范公公稍等,小主已在准备了。”之后,便赶着过来帮我整了整衣物,再系上了纱絮披风,吹灭了灯火,扶着我拉门走出。

    莺儿、鹊儿已经休息,只有高万枝卧在廊下守夜,见我出来,他忙打了个千儿,问:“小主这会子了还要去哪里?”

    范长禄小声道:“皇上请珍小主过养心殿一趟。”

    高万枝微笑说:“原来是皇上啊,”舒了舒眉,又问我,“要不要奴才把常泰叫起来陪着小主去?”

    我笑了笑,摇头说:“不用了,你在这好好守着就行。”

    高万枝道了:“是。”

    我随着范长禄出了景仁宫,一边走,一边问:“皇上有事?”

    范长禄嘴角含着丝笑,“皇上找小主必定是思念小主,还能有什么事?”

    我面上霎地一烫,心里庆幸着还好现在夜深灯暗,旁人看不出我的异样,不由地略略低了头,赶紧转了话题道:“前儿白日里,志锐什么时候出宫的?”

    范长禄想了会子,说:“大概是小主离去后的一个时辰左右。”

    我心里细细揣度着,这个时候载湉找我一定不是为了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之事,但除了这些以外,还能有什么事情呢?

    不会还是关于北洋水师的事情吧?

    又或者是前儿傍晚时分在与志锐的攀谈中得知了什么更加令人烦扰的事情?

    到了殿前,范长禄侧立在一边,悄声说:“小主进去吧,皇上就在里面。”

    我看了看范长禄问:“皇上一个人在里面?”

    范长禄点头,“是,皇上处理事情时不喜欢奴才们总是跟着。”

    我“嗯”了一声,走进屋子里头,熟悉的龙涎香隐约浮在花香中,兜头兜脑,熏得人一阵心醉,我轻轻走近载湉,装作要给熏炉添香的样子,端起碧瓮,舀起小小的一勺棕色粉末,一面着手把香粉细细地铺满炉底,一面快速地瞄了一眼载湉正在看着的书卷,上头密密麻麻的全是花体英文还有一些用毛笔做出的标注。

    原来载湉是在学习英文。

    我看着载湉一手托着额头烦恼的样子,不由地撇了撇嘴,耸了耸肩,慢慢退到一边椅子上坐下。

057 三秋

    我随手拿起被丢在桌上的一本书来看,却是全然心不在焉,一头想着载湉学英文应该是光绪二十年之后的事情,而现在才光绪十五年。难不成是我记错了?一头又觉得载湉学的那些如果放在现代来看,其实并不太难,只是载湉的语法理解错了而已,清朝对于英文的教学远远不及现代专业,肯定没有系统的语法归纳课程,况且英文和中文的使用习惯本来就不一样,根深蒂固的半文言思想也确实是载湉学习英文的阻碍,但以我十多年学习英文的经验来看,全文言文的使用规律倒是跟英文有些许的异曲同工之妙,却可惜清朝人写的文章已经和我所说的全文言文大相径庭了。

    但想是这么想,我总不能上前教他什么是语法,告诉他从句包含名词性从句、定语从句和状语从句吧,就连受过英美教育的两位国子监的老师都没整理出来的东西却被我归纳出来了,不是很奇怪吗?载湉如果问我怎么会知道,我又该怎么回答?

    过了一小会儿,他终于说话,“你准备要在椅子上坐多久?”

    我愣了一下,缓缓放下书,随即嘴角扬起一抹浅笑,“奴才看皇上正为了学习英文而烦扰着,实在不敢出声。”

    他一笑,又一叹:“是,”眉头轻轻一蹙,“你说这些西洋人说话怎么那么奇怪?朕熟习满文、汉文、蒙古语等多种语言,没一个是学来这么废人功夫的!”

    我起身走近,躬下身子问:“皇上可相信奴才?”

    载湉的手轻轻柔柔地拉过我的手,摩挲着说:“当然。”

    我微微点头,悠然伸手指了指案上被翻得横七竖八的书卷,问:“这是国子监给皇上留下读的?”

    载湉轻笑道:“要是仅仅是给朕读的,朕就没这么烦了。”

    我问:“那是什么?”

    载湉道:“是国子监的两位给朕今日留下的功课,明儿还要交。”

    我笑笑,颔下首,眼睛在那些英文句子上面徘徊着,先在心里细细翻译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之后,才道:“这上头写的是英国剧作家威廉•莎士比亚创作的一部喜剧——《仲夏夜之梦》里头的几句经典对白。不过,国子监也真是够想着法子的为难皇上了。”

    载湉手掌一颤,盯着我问:“怎么说?”

    我道:“国子监是不是要皇上自己选出其中完全正确的几句对白?”

    载湉眉梢一扬,“珍儿怎会知道?”

    我暗笑,一般出题不都是这么出的么,跟我做过的选择题比起来,倒也不算多么刁钻,再怎么说,我也是过了四六级的人,“珍儿猜的。”

    载湉问:“猜?”

    我道:“其实不瞒皇上,珍儿能看得懂上面写的英文,所以,很容易就猜到了国子监两位老师的用意。”

    载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光亮,欣赏而又迷惑,“珍儿如何懂得?”

    我微笑说:“奴才自小跟着伯父长善待在广州,广州比起紫禁城民风民俗都要开放许多,自然也遇到了一些有识之士,才有幸学了一些不一样的知识。”

    载湉又问:“何以志锐不曾懂得?”

    我回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珍儿就是比较喜欢西学罢了。”

    载湉点头,喟然道:“不过你哥哥志锐的文章写得也的确好。”

    我心里想,八股文放在现代谁都会写,有什么难的?嘴上却道:“是。志锐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喜欢传统文化。”

    载湉笑盯着我,他手掌里的温暖如温泉水一般的缓缓贯穿我心,半晌,才开口说:“朕有疑惑,不知珍儿可能为朕解答?”

    我笑问:“是什么?”

    载湉指着书卷上的一句,问:“这一句里面有一个‘thecourseof’,”又分别指了指上下两句,“这两句里面却分别有一个‘incourseof’和‘inthecourseof’,朕看来看去也弄不清究竟有何区别?”

    的确,对于初学者来说,国子监两位老师出的题都算得上是刁钻,而载湉说的这三个词组则是其中顶难分辨出区别的。我半蹲着身子,拿起一支笔比划解释道:“‘incourseof’是‘正在…中’的意思。而‘inthecourseof’是‘在…过程中’或者‘在…期间’的意思。‘thecourseof’则是‘这……’或者‘过程’的意思,”我悄悄看了载湉一眼,怕他还是不能理解,又继续说,“‘incourseof’侧重于强调‘正在…之中’,现在的状态,现在进行的过程。‘inthecourseof’则是更加强调在一大段时间内的过程不强调现在的状态,只说明了这段时间的状态。”不知不觉中,我的脸颊已经无限趋近于载湉的脸颊,一怔后,我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载湉侧头问我:“怎么不说了?”

    我有些羞涩,“没什么,”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所以这一句对白看来,是应该选‘thecourseof’这句最好。”

    载湉一把搂我在膝上,语气温软如旭旭日光明媚,“‘Thecourseoftrueloveneverdidrunsmooth’的意思为真爱无坦途。”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忙推一推他,“皇上。”

    他又说:“‘l’msickwhenllooknotonyou’国子监给出的解释是‘我看不到你就会觉得心痛’,可是朕却觉得应该解释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才更加唯美。就如同朕思念珍儿之心一般。”

    我瞥了一眼载湉,柔声说:“原来皇上的英文已经融会贯通,早知道就不信皇上的了。”我假装轻嗔的模样,使劲儿忍着嘴边的笑意。

    载湉的声音极富磁性,像饮了酒一般的叫人沉醉,“朕何时骗过珍儿?”

    我欣然微笑,看见泛黄的墙壁上是烛光掩映着一双人影,“皇上。”

    “嗯?”

    我又道:“怕是以后国子监的两位老师都不敢再教授皇上英文了。”

    他展目看着我,“何意?”

    我叹息一声,“他们教授英文给皇上,也是想让皇上可以更加学有所成,中西合璧,融会贯通才好,可是皇上却因此失了休息,辗转难寐,忧心伤身,岂不是他们的罪过了?”我见载湉不语,我继续说:“再则,这些英文不过是平日里皇上无事时解解乏闷的,皇上如此用功,也的确是因此失彼。”

    他怔了一怔,敛色说:“谁说朕是用来解乏学着玩儿的?”

    方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头皮一麻,忙挣起又回身屈膝下去,“奴才失言。”

    他的手早挡在我身前,把我一下拽回怀里,“谁又要怪你了?”

    我紧盯着他,轻唤:“皇上。”

    他的唇贴在我耳边,悄声道:“朕学英文固然不是学着玩儿的,”我微微侧头,看到他眸中一道耀人的光芒,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心一涩,静静听着他说,“死死抱住三千年前所形成的‘老规矩’的时代已经过去。要应付当今列强,必须相应改变国家制度。”

    我倾心望着他,“皇上说的,都是有智慧和胆量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顿了顿,“珍儿觉得皇上说得没错,在未来,中华民族也应该在文明国家行列中占据适当地位。”

    载湉兴奋问:“珍儿也觉得朕说得在理,是不是?”

    我点头,“那当然,在珍儿心里皇上的眼光远见,绝非常人可比拟的。”

058 拉拢

    午膳过后时分,就连空气也是热烘烘的,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着令人烦躁地叫声,戴春荣、高万枝早领着常泰一众小太监拿了小房里的粘竿去抓一晌过去了却好像并无成效,我不禁心念起现代杀虫剂的好来,正出神,荣寿公主已经迈了进来,“听说昨儿晚上皇上又诏幸你了?”

    白歌见了,忙行礼。

    荣寿公主一面朝小榻跨过来,一面对白歌摆手道:“罢了罢了,”又笑吟吟问我,“刚从养心殿回来?”

    我笑意浅浅抬眸瞧着她,“怎么,大公主今日是来景仁宫问罪的么?”

    荣寿公主盈然侧身坐上了小榻,面对着我笑叹道:“诏幸谁去养心殿伺候本就是皇上的自由,我怎么敢问罪珍小主,谁不知道珍小主现在可是皇上和老佛爷身边最大的红人。”

    白歌从外头进来,上了一盏胖大海,并两三样精致点心,荣寿公主摩挲着揭开盏盖,当眸光触及盏内时,面色猛地一惊,忙又盖上,抚一抚胸口,强作镇定问我:“这里头泡的是什么虫子?”说着,眉头又不免轻轻一蹙,感叹道,“也太恶心了吧!”

    我不禁掩嘴一笑,“大公主在马背上巾帼不让须眉,居然还怕这些个。”

    荣寿公主嫌弃地推一推茶盏,睨着我问:“你是不是故意吓我?”随后又道:“我就不信你平时会喝这种虫子泡的水!”

    白歌站在旁边也忍不住“呵呵”笑了两声,解释道:“大公主莫要害怕,奴婢给大公主泡的乃是上好的胖大海,天气渐渐热了,胖大海也并不是虫子而是一种植物,泡在水里胀大了看着才会有些唬人而已,胖大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就该是这时候喝的,景仁宫自从入了夏就一直改了雨前龙井泡胖大海在喝。”

    荣寿公主听白歌说了一通,这才稍稍出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又看了看白歌,朝我含笑道,“看来你这景仁宫还真是人才济济,伺候的人连这些个偏方都知道。”

    白歌忙道:“才不是呢,”又抿一抿唇,颔首笑道,“奴婢见识短浅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这些都是小主告诉奴婢们的,一开始奴婢们也和大公主一样害怕,后来小主跟奴婢们讲,奴婢们才懂得的。”

    荣寿公主缓缓捧过茶盏,揭开盖子,尝了一小口,“还真是的,入口很清爽,”又多喝了两口,连连点头,一会儿,抬起眸来看着我说,“珍嫔,我可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我笑,“大公主说得这是什么话,不过泡个胖大海而已,有什么值得佩服的。”

    荣寿公主笑道:“好好好,不跟你争辩,我啊,就是喜欢夏日里这些能清凉人的东西。”

    我想了想,“大公主如果很喜欢清凉的东西,就一定要试试在胖大海里多放两片新鲜薄荷。”

    荣寿公主疑惑,“薄荷?”又问:“哪里能找到薄荷?”

    我往窗外瞧一眼,天空湛蓝得像水洗过一般,没有云彩显得那样广阔,“紫禁城这么大,我就不信找不到几片薄荷。”

    荣寿公主好奇问:“你知道薄荷一般长在哪里?”

    我点头,“薄荷,又名‘银丹草’,多生于山野湿地河旁,全株青气芳香,叶对生,花小淡紫色,唇形,花后结暗紫棕色的小粒果,平常以薄荷代茶,能清心明目。”

    荣寿公主胳膊架在面前小几上,双手掌心托着头仰目想了想,须臾,她兴奋道:“我知道哪里能找到薄荷了!”说完,连忙下榻拉住我的手就要往外走。

    我一把拖住她,笑道:“大公主别急,我还没穿鞋呢!”

    白歌听了,赶紧利索地拿了双我家常穿的月白色缎绣竹子元宝底鞋来给我细细套上,荣寿公主站在旁边一脸等不及的模样,连声问:“好了没?”白歌又帮我拢了头发,插了一对镶珍珠碧玺花簪固定,荣寿公主叹气说:“你们这些后宫妃嫔,出个门捯饬来捯饬去的,就是麻烦!”

    我坐在镜子前笑问:“你们?”垂眸想了想,“哦”了一声,轻声玩笑道:“我明儿就去钟粹宫告诉皇后娘娘,看她治你不治你!”

    荣寿公主“切”了一声,笑叹道:“我才不怕皇后呢!”

    我点点头,“我晓得了,大公主和皇后娘娘关系本就不一般,好得跟姐妹似的,自然是不用怕的。”

    她忙道:“才不是呢!”又道:“我心里根本看不上皇后的样子,没有一点作为一国之母该有的气性,既不够贤良,又不够聪慧,既不够貌美,又不够端庄,若不是念在她是老佛爷亲侄女的份上,我连表面上的三分薄面都不会给她。”

    我笑,“可我见上次驰马角胜时,你和皇后娘娘一起聊得不是挺投缘?”

    她轻笑,“她啊,就是嘴上说得好听些,你要让她真上马,她必然是不会肯的,又要搪塞过去,我最是看不惯这样的人,真正令人敬佩的应该是像你二哥他他拉??志锐那样拿出真本事来服人。”

    我打量着她,抿嘴笑说:“看来志锐给你留下的印象很深刻。”

    她微微颔首,沉吟片刻,朝我笑道:“何止志锐,你们他他拉氏几个,我印象都很深刻。”

    我歪一歪头,恳切地望着她清澈的眼眸,“志锐尤其深刻。”

    她瞪我一眼,“别胡说,”又道,“连老佛爷当时都夸他日后必成大器呢!”

    我恻然,微微一笑道:“看来老佛爷在大公主心里份量倒不小,老佛爷老早的一句话劳得大公主记到今日,难怪老佛爷格外看重大公主。”

    荣寿公主笑得浅淡,睨了一眼窗下粉白的菊花道:“你不也是一样?”

    我轻轻摇头,“正如大公主那日在储秀宫中所言,我俩可不一样。”

    荣寿公主大步走到镜子前对我道:“我那是在跟你赌气,是开玩笑的!”

    我稍稍低一低头,琉璃珠晶流苏的木兰钗上垂着细碎的水晶圆珠,冰凉光滑地拂过面庞,慢滋滋地生出一股凉意来,“大公主,可我不是开玩笑。”

    她目光带着些许疑惑地看着我。

    我看着眼前的荣寿公主,据我所知,荣寿公主一生深受慈禧宠信,从未失过宠,心里恍然生出一个想法来,如果我能拉拢荣寿公主,也算是为载湉日后谋了一道保险,即便我不在了,只要荣寿公主在就不至于让载湉的日子多么难过艰苦,这样我也能安心一些。于是,轻笑道:“做人理应光明磊落,我将大公主看在眼里这些时日,虽交情不深,但心里却亦深觉大公主并非卑鄙之人,所以有些事我也不必瞒大公主,倒显得我矫情,”稍稍停了一下,我又说,“其实,在我的心里,皇上不仅是皇上,更是我的夫君,作为人妻,我理应照顾好夫君的日常起居冷暖温饱,也理应支持夫君在社稷上的正确作为,在我心里,皇上是个心存百姓,胸怀社稷的好皇帝,他要履行作为皇帝的责任,他要履行朝廷对百姓的承诺,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一定会坚定不移的站在皇上的身后,永不改变。”

    荣寿公主眉间轻轻一蹙,“那老佛爷……”

    我摇头,“在我心里,老佛爷仅仅只是老佛爷,仅此而已。”

    荣寿公主问:“那如果有一日让你在老佛爷和皇上心里选一个呢?”

    我立即答:“皇上。”

    荣寿公主浅浅一笑问:“你竟连想都不要想一下?”

    我摇头,“不用,有些事情站在哪一边是根本不用考虑的。”

    荣寿公主面色有些不解,“你为什么告诉我?你就不怕哪日我会去宁寿宫告诉老佛爷?”

    我笑,“你不会的,正是因为你不会我才告诉你。”

    荣寿公主笑看着我,“我可不是什么老好人,你千万不要看错我了。”

    我点头,“我知道。”

    荣寿公主问:“你知道?”

    我“嗯”了一声,“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就算你去告诉了老佛爷我也是不怕的。”

    荣寿公主听了,“咯咯”笑了一会儿,扬眉问我:“这些话你怎么不去找你姐姐说?”

    我耸了耸肩,“姐姐在府邸时对我很好,”说时,眼睛不觉看向荣寿公主,“大公主应该晓得,在宫中生活有些话越是过于亲近的人就越是不能轻易告诉。”

    话音刚落,白歌突然在身后出声道:“小主,妥当了。”

    荣寿公主身子一惊,眉头隐隐颤抖,我在镜子中无意瞥见她稍显后悔慌张的神色,只付笑道:“景仁宫里的人跟我都是一条心,大公主只放心好了,有分寸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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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有毒介绍:
一睁眼,回到光绪十四年,我居然成了长叙家的五姑娘——他他拉•子兮,待六个月后嫁入宫中为珍嫔……是光绪皇帝一生中最宠爱的妃子,也是清朝历史上唯一一个敢跟慈禧硬杠的女人。清宫有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宫有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宫有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