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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有毒全文阅读

作者:夕幼     清宫有毒txt下载     清宫有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59 请安

    白歌本来说要跟着,荣寿公主非不让,因方才叫她等了许久,我心里着实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只得应了她。两人一道出来走了大半晌,荣寿公主拉着我直直来到御花园堆秀山底下,两侧设有石蟠龙喷泉,山腰处暗设水缸储水,以管相连,引水至蟠龙口中喷出,周围草木特别茂盛,冬青树的叶子油亮油亮的,老榆树也是枝繁叶茂,撑起了一片浓浓的绿阴,我笑,“这里还真是紫禁城在夏日里难得的一处阴凉所在。”

    荣寿公主又拉住我的衣袖一起往假山上头走,“可不是么,我就不信在这里找不到薄荷。”

    我叹气,沉吟须臾,道:“大公主在这里还真是找不到。”

    荣寿公主脚步凝滞,一挑眉问:“为什么?难道这里还不够湿凉吗?”

    我笑,“所谓山野湿地河旁并非只代表着够潮湿够阴凉就行。”

    荣寿公主问:“难道不是么?”

    我笑着摇一摇头,“除去这些,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是这里没有的。”

    她问:“是什么?”

    我笑道:“地气,”看了一圈周围,又道,“堆秀山御景亭乃人造假山观花亭,而且时常有宫人打扫走动,即使有几分生出的地气也一定被破坏了,哪里能集日月精华生出薄荷这样的药材来呢?”

    她又问:“何为地气?”

    我想了想道:“地气便是地中之气,也是土地山川所赋的灵气,《礼记·月令》有云:‘孟春之月,天气下降,地气上腾,天地和同,草木萌动。’有了地气才会生出草木。”

    荣寿公主轻轻一泄气,“那紫禁城哪里才能有呢?”

    我一摊手,“我也不知道,”笑了笑,又道,“看缘分咯!”

    荣寿公主沉吟一会儿,煞有其事地朝我勾一勾手,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里头奇花异草栽种繁盛品种甚多,春夏正是开交时节,”说着,她盯住我问,“你敢不敢?”

    我问:“敢不敢什么?”

    她道:“与我一同去瞧瞧。”

    我徐徐一笑,勾起嘴角,“这有什么不敢的,哪里?”

    荣寿公主含笑说:“钟粹宫。”

    我一惊,“钟粹宫!”

    隆裕的寝宫,好容易这几日她没来找我吵闹能摆脱了冷嘲热讽耳根子清闲会子,现在我倒自个儿上赶着找上门去,不是贱骨头是什么?!

    荣寿公主笑,“你不敢了?”

    我又转念一想,我怕什么,隆裕总不能把我吃了,况且我和荣寿公主一块儿去应该不会发生什么过分的事情,便道:“去就去,有什么不敢的!”

    荣寿公主抱臂看我,点了点头,“没想到,你还真挺果敢的!”

    下了堆秀山,拐过千秋亭,一面朝钟粹宫的方向走着,我一面问:“紫禁城这么大,为什么你偏偏要去钟粹宫?”见荣寿公主含笑看着我,我忙又补充说:“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后悔!”

    荣寿公主柔柔一笑,半是戏谑道:“你不用急着解释,我知道!”

    我小声嘟囔:“我才没解释呢!”

    过了一会儿,她叹出一口气,道:“钟粹宫里头的许多奇花异草都是当年东太后亲手栽植的,每至春夏秋三季整个庭院都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蝶飞蜂舞,十分醉人,只可惜后来东太后暴毙便没人那般精心的对待那些花花草草,几年间就少了好多光彩。”

    我在心中揣度,荣寿公主口中的东太后应该就是慈安,叹出一口气,微笑道:“其实养花养草也能看出人的心性来,”歇了片刻,我继续说,“东太后一定是一位耐心而温柔,善良而高情的女子。”

    荣寿公主粲然轻笑,“是啊,当年我才五岁,刚入宫来什么都不懂,十分想家,还是东太后照看着才慢慢好的,犹记得小时候跟先帝一起在钟粹宫玩,那股子袭人的花气,随着柔风喷在人身上就会染及衣袖裙摆一味经久不散的清香,是任何香料都比不得的,十分好闻,先帝因为总喜欢来钟粹宫,所以先帝身上总会带着浓郁的味道,再后来我长大了,先帝骤然薨逝,跟着皇上就入了宫来,先前也一样是由东太后照看着,说起来也好笑,皇上时不时的也最喜欢来去钟粹宫,皇上入宫时比我还小一岁,睡梦中被悄悄抱入宫莫名其妙的成了大清的皇帝,一睁眼整个世界就被颠覆了,曾经以为理所应当的生活全然被撕碎,可以想见皇上当时心里藏着多少彷徨恐惧,若是没有东太后,无论是我还是皇上还是先帝恐怕都熬不过来。”

    我问:“那后来呢?”

    她笑看我一眼,“后来?”浅浅一笑,眸色黯然,“后来没过多久,便正逢上我出嫁,往后当我再回来时一切就已经都物是人非了,钟粹宫渐渐得也就无人去了。”

    我听了只觉满心凄凉,侧头问:“你有听说过花殇吗?”

    她好奇,“花殇?”

    我轻轻一笑,“有人说,花草也都是有灵气的,亲手养植的人去了,这些花草也会生出哀伤,最后会跟着人的生命一道慢慢衰落,渐渐殇死,无可挽回,六月飘雪,十月飘絮,这便是花殇。”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钟粹宫前,杏花已经完全盛开了,水晶般的花瓣,默默的在枝头绽放,忽而一阵暖风拂过,不少花瓣纷纷扬扬飘零下来,像是透明的玉屑,又像是银色的霜花,更像是水洗的胭脂。

    荣寿公主伸手接了一片柔弱的花瓣,目光轻凝着像是在注视什么宝贝一般,“我还记得这杏花,那时钟粹宫的杏树开得都是淡粉色的花朵,漫天漫地与桃花蔷薇一色,为何现在只剩下一片惨白的颜色,”她越说声音越有些颤抖,缓缓抬眸盯着我问,“难道这便是你说的花殇吗?”

    我将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心上,微笑道:“是啊,你看连杏花也都在伤心呢!”

    荣寿公主叹息一声,“俗人不会打理,我宁可钟粹宫一直空着。”

    我还未及回答,就听见不远处的小门里盈盈转出一人,穿着黄色五枝连栖蝶花妆花纱单袍,一面小步走着,一面四处张望,入眼一路杏树、桃树碧玉妆成都是付之嫌弃地目光,“本宫最是讨厌这些花儿粉儿的,难怪钟粹宫里那么多飞虫爬虫,择日赶紧找个木匠来把这些花植全部移了,看着就心烦。”静谧里隆裕的声音轻细如一弦淡淡的雅音。

    当空丽日,树丛的高处是怒放的白花,荣寿公主面色变得有些悻悻,目光紧紧瞟着步步走近的隆裕,我拉一拉她的衣袖,她一怔,稍一低头,转而含笑,迎上隆裕的步伐,“酷暑炙人,皇后娘娘怎得从钟粹宫里出来了?”

    我行了一礼,笑道:“皇后娘娘这里日光明璨,真是花团锦簇、落英缤纷,好看极了。”

    隆裕没理我,微笑注目于荣寿公主,“本宫刚从宁寿宫回来,老佛爷今儿心情很好,就留了本宫多聊了一会儿,”说着,视线向上环视了一圈,微微变色,眉心一蹙,“本宫要今儿不出门还真不知道,钟粹宫外头竟开了这么多花,难怪明间内整日都有捉不完的蚊虫,实在扰人厌烦,明儿本宫就叫人来把这些花树全部移走,”深深出了一口气,笑瞟了我一眼,“本宫听着珍嫔的意思好像是很喜欢,不若本宫就叫人把这些花树全部移到珍嫔的景仁宫去可好?”

    荣寿公主侧头看我,眼睛里全是期待的神色,我心里其实也不愿意,毕竟在古代夏日蚊虫实在骇人,但为了载湉,我也只能轻轻一笑,说了违心的话,“皇后娘娘若肯赏,奴才自然求之不得。”

    荣寿公主嫣然一笑,“皇后娘娘,钟粹宫这些花树赏了珍嫔可就不能后悔了。”

    隆裕眼角一撇,明晃晃的日影投在她发髻两旁愈见从金钗上垂着的水晶流苏颜色透亮,“那是自然,”随即又问荣寿公主,“今儿大公主来本宫的钟粹宫是有什么事情吗?可是承乾宫里缺了什么东西?”跟着骂道:“本宫平日里就说内务府那起子小人不中用,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荣寿公主忙道:“不是不是,”须臾,她轻轻看了我一眼,又徐徐对隆裕道,“我听说皇后娘娘的钟粹宫奇花异草最多,前两日在《本草纲目》一书上看了薄荷一味药材可以夏日入茶清凉解暑,心生好奇,便想来钟粹宫瞧一瞧有没有,赶巧路上刚好碰到珍嫔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隆裕轻哼一声,不屑看我,“她会有这个心特意来给本宫请安?”

    我静一静神,悄然颔首,福了身道:“端午节庆后,许久未独见皇后娘娘,向皇后娘娘请安,奴才心里颇感不安,这才前来。”

    隆裕微微一笑,“就你自个儿来的?”

    我点头道:“是。”

    隆裕思索片刻,朝身侧的宫女摆一摆手,“去敲门。”

    宫女端然行礼道:“是。”而后,便扶风般的走上前去敲了门把,只待半盏茶的功夫,钟粹宫朱红的大门便被慢慢拉开。

060 靛蓝

    隆裕领在头里进去,“大公主的心思在钟粹宫恐难以实现。”

    荣寿公主跟在后头问:“为什么?”

    隆裕轻笑一声,“本宫方才也说了本宫不喜欢那些个花花草草的,院子里原还有几品花卉,本宫并不知晓名称,早在入主钟粹宫时就着人来移走了,”说着,又随手指了指檐外的几株蓝色绣球,“本宫只看着这几株还稍顺眼些,好似也不太招蚊虫,颜色更是新奇便就留下了。”

    目光所及大如球的花冠上由许多细碎的蓝色小花组成,肥厚宽大的绿叶葱绿舒展,仿佛一个个宽大的手掌将朵朵绣球捧了起来,一阵风吹来风摇枝动,满株的靛蓝随着风势缓缓流动,宛如一位裙裾纷飞的蓝色妖姬,俏立水畔,顾盼生辉。蓝色的绣球花向来少见,更何况还是这样浓郁的靛蓝色,我不禁开口问了一句:“皇后娘娘,奴才多嘴问一句,钟粹宫将养的绣球花向来就是这样的颜色吗?”

    隆裕回首飞我一眼,随之傲然一笑,“那是自然,本宫要的从来都是最特别的,不似寻常俗人,什么都当成个好的。”说完,隆裕脚步轻顿一下,回过身来上下打量我一番,付之一声嗤笑,才又继续往里走。

    我在后头摇一摇头,轻轻一叹。

    荣寿公主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惑色,悄声道:“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颜色的绣球花?”

    我忙驱上去问:“大公主说什么?”

    荣寿公主蹙眉摇头,“没什么。”

    随后隆裕抽出绢子来拭了拭额上的汗珠,长叹不已,“这天儿太热了,本宫要进钟粹宫换件衣服,大公主不是说要找薄荷么,碰碰运气吧,本宫就不陪了,”说着,目光又轻轻扫到我面上,嘴角轻轻一勾,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并朝我冷言道,“想来珍嫔也是不愿跟本宫共处同一屋檐下的,两两相对,本宫不开心,你也不快乐,不若就替本宫陪着大公主在院子里找薄荷吧,也好在烈日下体会一番人世艰难,心存感怀,以后伺候皇上才会更加尽心。”

    我一俯身道:“是,谨遵娘娘教诲。”

    隆裕悄然走进去死死关紧窗门,看着一列宫女太监从耳房内搬了几桶块冰进去,又打了两盆井水,随后是茶盏点心,便知道正殿内必是清凉无比,悠然自得,不比外头流金铄石、暑气熏蒸。荣寿公主左右看了看,拉过我走至后院,眷眷了半晌,恨声道:“真是气死我了,好好的花草都被她糟践完了!好好的钟粹宫只剩下一片瓦砾堆砌!”

    我叹息一声,“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现实,毕竟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说着,我又垂眸往地上探了几眼,惋惜道,“奇花异草几乎全被移植,想来也不会长出薄荷了。”

    荣寿公主双肩微微颤动,“紫禁城里我唯一眷念的地方也没了,钟粹宫封存着的太多回忆,一下就全没了。”

    我轻轻唏嘘,似落雨飞絮,侧头看一眼她,柔声安慰道:“许是上天在告诉我们要朝前看,不要总是流连于过去,好好的继续生活便是不负寄托不负眷念了。”

    荣寿公主的手有冰冷潮腻的汗水,紧紧握住我的手,小声说:“你可注意到方才前院里的那几株绣球?”

    我一凛,点头说:“我也正想问大公主,日前你可在钟粹宫见过这个颜色的绣球花?”

    荣寿公主思忖一下,摇头道:“不曾。”

    我问:“大公主确定?”

    她“嗯”了一声,肯定说:“我确定。”

    我深吸一口气,蹙眉道:“这就奇了。”

    她问:“怎么?”

    我一挑眉,反握住她的手,抬脚就朝钟粹宫外走去,出了来,又多走了几步,才肯道:“蓝色的绣球花本就少见,何况还是这样浓郁的靛蓝色,若是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颜色倒还没什么可说的,但若是后来才慢慢形成这样的颜色,那么里面就必有文章。”

    荣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怆然,“说实话,我也觉得这事有些古怪,”过了一会儿,又道,“钟粹宫自从东太后薨逝后便不再有人住过,直到皇后再次住进来。”

    我一个激灵,“大公主难不成是怀疑这里头有些事情跟皇后娘娘有关?”

    荣寿公主摇头,“我是怀疑这里头的事情跟东太后有所联系。”

    我看着荣寿公主,暗暗思量,越往深了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颓然道:“东太后身体向来硬朗康健,当年听说了东太后乍然离世我心里本就怀疑,只恨自己无从下手。”

    我问:“既然怀疑,又经常入宫,你后来就没有去问过皇上?”

    她垂眸,“问过,只是当时皇上还太小又被老佛爷控制着,哪里知道什么?”叹息一声,又道:“开始是先帝,然后又是东太后,他们一个又一个的从我身边离去,我却无能为力,甚至就连他们的真正死因都弄不清楚,”她看向我的目光里含着清灵的水光,“是不是很可笑?”轻轻一叹,继续说:“这就是帝王家。”

    一句话道出了无限悲哀,我知道紫禁城中的冤魂绝不仅仅只是同治皇帝、慈安皇太后,以前有,现在有,日后还会有,就连载湉都逃不过。其实想一想,荣寿公主也挺可怜的,但很多事情也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历史虽非人力可以挽回,但有些事情却尚可以谋篇布局,我轻声安慰道:“雁过留痕,凡走过必有痕迹,没有一个凶手可以逃脱真相的束缚,真相会迟到,但是终归会到来。”

    荣寿公主看着我婉声道:“你发现里头有什么相干了么?”

    我点头,“自然,不过还不能完全确定,”过了一会儿,我凝视着她,声音沉静而寂寥,“我还希望大公主能告诉我一句实话。”

    她眸光闪烁问:“什么话?”

    我目光在她面上逡巡,徐徐问道:“大公主时常入宫,刻意接近老佛爷是不是因为先帝和东太后?”

    她眉心猝然一跳,静了半晌,随后点了点头,恳然道:“是。”一个字干脆利落,我没想到她会这样坦诚的说出一个“是”字,不带半点解释,我开始有点真心地敬佩她了。

    我又问:“瑜妃娘娘呢?”

    她颔首垂眸,微微摇头,“不是,”又道,“我对娘娘是真心的,我想保护她,我不想让她最后跟东太后和先帝一样蹊跷而亡。”

    我浅浅一笑,抿了抿唇,“想来瑜妃娘娘在宫中时日长久应该知道一些内情,我们不妨去问问瑜妃娘娘。”

    荣寿公主瞧着我,“你不是已经发现里头的相干了么?”

    短暂的沉默,我轻声道:“正是因为里头的相干我才更要去问问瑜妃娘娘一些曾经的事情,否则我无法推断,更无法确定。”

    荣寿公主抓住我的衣袖,焦急道:“那你先告诉我里头的相干。”

    我摇头,“不行,”又道,“我必须先听瑜妃娘娘怎么说。”

    她目光凄厉地瞪住我,“难道你不相信我?”

    我低低道:“没有,”眼睛深深看着她,无限殷切,“在这紫禁城,除了载湉,现在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歇了一口气,我又道,“大公主你不明白,有些事情咱们这样是说不清楚的,反正一切前因后果等去了储秀宫就什么都知道了。”

061 土壤

    太阳已从西边渐渐落下,月亮也随之从东边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照在大地上,伴着几点星光,宛如盏盏明灯,几许薄云萦绕在月亮的身边,宛如仙子踏着白云要降临在地面上一般,月窗内点着几盏八宝蜻蜓如意琉璃灯,柔和的烛光在丝丝晚风中摇摇晃晃,在四壁上清晰衬出三人成影。

    丁香在外头风炉的小银吊子上“咕噜咕噜”地熬着药,苦涩的味道从窗纱丝缝间悄然飘入,浸了一室,瑜妃面色萎白如纸,半靠在床上,后背枕着一方极软的鹅羽垫子,“别七拐八拐的了,你们两个小东西有什么话就问吧!”

    原本是想来问一问关于慈安皇太后薨逝前后的一些往事,现在见瑜妃旧疾复发惨淡成眼前这个模样,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张口了,只含笑道:“娘娘定要好好保重身子,大公主已经着人去广州寻药了,想来不日便至,娘娘的病就要好了。”

    我说完轻睨了荣寿公主一眼,荣寿公主忙附和道:“珍嫔说得没错,我前儿已经打发人去了,估摸着再几日就该回来了。”

    瑜妃涩涩一笑,“好了,”又道,“本宫晓得你们两个今儿这样着急过来储秀宫必然是有事故要问,别兜圈子了,本宫还撑得住。”

    我和荣寿公主轻轻对视一眼,面色都显得踌躇,不知该不该问。

    须臾,瑜妃又道:“本宫知道你们两个心里在犹豫什么,你们两个要知道,本宫身子不济并不代表精神也不济,身子乃是旧疾,犯与不犯,好与不好,也不是与你们说几句话就会怎样的,况且你们两个来时神色匆匆,满面困惑,本宫阅人无数,还会看不出你们这点子心思么?”

    闻得这话,心中不禁触动,我深吸一口气,又在瑜妃颈下添了一个锦绣枕叫靠的舒服些,“娘娘既这么说,奴才也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又道,“奴才原和大公主去了钟粹宫请安,偶然发现钟粹宫中有些不寻常之处,奴才心里虽有几分想法,却因不知往事缘由,无从考证,望娘娘能为奴才解惑。”

    瑜妃目光轻骇,看我一眼,“珍嫔想在本宫这里得到什么考证呢?”

    我缓缓道出三个字:“东太后。”

    瑜妃指尖一颤,眉宇轻皱,“东太后?”片刻,她问:“怎会突然提及东太后?”

    我侧头瞅了荣寿公主一眼,荣寿公主轻睨着瑜妃道:“那时我尚在夫家,听说东太后在钟粹宫乍然离世的消息心里本就十分震惊,东太后身体向来康健,怎会说去就去?”她说着,眸中微微一亮,闪过一丝悲悯:“在我心里东太后当年的死因就是一个深深埋藏在我的心里的谜团,我一直在找证据解开心里的谜团,只可惜没有一点线索,我想要知道东太后薨逝前后紫禁城中到底发生过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瑜妃目光凛然,正一正身子,压低声音问我们:“你们两人今儿到底见到了什么?”

    我被瑜妃的凛冽眸色骇得悚然一惊,稍缓了缓气息,慢慢道:“奴才和大公主今儿去钟粹宫发现钟粹宫里的许多奇花异草都被皇后娘娘移植别处。”

    我还未说完,瑜妃面色一松,笑道:“东太后生前确实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的,很有灵性。”

    我笑,“是啊,花草是集天地之精华供养生长,自然是有灵气的,”叹出一口气,又道,“可惜了钟粹宫以往的花木,到如今,钟粹宫也惟剩下一品绣球花了。”

    瑜妃问:“你是怎么知道钟粹宫以前奇花异草甚多的?”随即又看了荣寿公主,不禁释然笑道:“本宫晓得了,自然是大公主告诉你的。”

    荣寿公主低一低头道:“是我和珍嫔闲聊时无意中提起的。”

    瑜妃笑,“本宫晓得你们两人必定会惺惺相惜,成为紫禁城中互相的知己,却没想到竟这么快。”

    我收紧神色,道:“娘娘,你就不想知道那品绣球花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瑜妃淡淡问:“什么不同之处?”

    我语气中蕴着一股浅淡而森冷的气息,缓缓说:“那品绣球花是靛蓝色的,”目光轻轻看向窗外夜空,“蓝得就好像窗外浓墨般的夜幕。”

    瑜妃讶异问:“怎么会这样?”

    我蹙一蹙眉,“这便是关键之处,为什么会这样,”说着,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荣寿公主,“大公主告诉我说以前钟粹宫中是没有这种颜色的花木的,绣球花大多也是白色和粉色。”

    瑜妃点头,“是啊,本宫也记得,那时钟粹宫中花团锦簇,多是黄、粉、白、红几色,绝没有你所言靛蓝此种妖色之花。”

    我“嗯”了一声,“这便是了,依奴才浅见,之所以好好儿的白色绣球花会变成靛蓝色就是因为土壤的问题。”

    荣寿公主忙问:“土壤?”

    我想了想,道:“在西方,有人做实验证明过,之所以白色的绣球花会慢慢变成靛蓝色是因为绣球花的颜色由一种属于花青素类的色素飞燕草色素来控制,当其与铝离子结合后,就会在色素的生物合成过程中形成一道屏障,从而引发产生蓝色花。”

    瑜妃面色迷惑,“这是什么意思?”

    我盯住瑜妃,气势咄咄道:“意思就是,东太后并非死于自然,而是背后有人在作祟,而靛蓝色绣球花就是上天留给后人的证据,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人做过,便一定会留下痕迹。”

    瑜妃摇一摇头,“本宫还是不明白。”

    我目光在瑜妃面上逡巡,徐徐道:“好,奴才就说简单些,”稍顿了一会儿,继续道,“敢问娘娘可还记得东太后当时栽植花草用的工具是什么材质的?”

    瑜妃眉心猛然耸动,面色里尽是难言的惊诧,半晌才道:“是西方进贡的铝制八爪小花铲并小花揪三品。”

    我又慢慢问:“那么娘娘可还记得这些工具是谁赏的?”

    瑜妃身子遽然一惊,挣目看着我道:“老佛爷。”

    我轻笑,“这就是了。”

    荣寿公主忙问:“可这些又与东太后的死有什么必然联系呢?”

    我笃定道:“当然有联系,”眼中含着丝丝凄然轻轻望向瑜妃,“这就需要娘娘再来回忆一番告诉了。”

062 过分

    过了片刻,瑜妃已经完全冷静,轻轻道:“本宫只记得当时东太后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的,皇上也总喜欢往钟粹宫跑,老佛爷总是在后妃面前叹息说,皇上言行所为一如当年穆宗,更有甚于者,后来一日老佛爷叫内务府整理库存,从里头找到几柄圣祖爷时期西方进贡的八爪小花铲并小花揪,当时正好本宫也在老佛爷处,见了这几样东西,着实精致好看,因是铝制的握在手上一点不重,轻巧方便,”说完她停了一会儿,又不解问,“这有什么?”

    我想了想,心里有些疑惑,“只有这些么?”又摇一摇头,“不对啊……娘娘可还记得更加细致一些的关于东太后生活起居的习惯?”随即继续补充道:“这里头一定是忽略了什么,许多事情一定有联系!”

    瑜妃叹息,“本宫向来身子不大好,也很少跟东太后走动,所知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荣寿公主垂头思索,忽出声道:“是了,我还记得东太后除了喜欢栽种花木还会在后院里栽种一些果蔬,每每先帝去时东太后都会自个儿在菜圃里弄些新鲜的蔬菜来叫小厨房做给先帝,自然我还有皇上也是一样吃过,”说完,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你想知道的是这个么?”

    我深吸一口气,内心悚然,跟着缓缓点一点头,“这就是了,”又不免叹道,“好精细好阴险的心思。”

    荣寿公主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抓过荣寿公主的手,轻声说:“紫禁城中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东太后当年喜欢摆弄花草,喜欢自个儿栽种果蔬,自然老佛爷不会不知道,赐了铝制花铲看上去像是善意之举,实际上暗藏凶机,铝制品中的铝元素本是人体需要的一种元素,但是过多便会人体内慢慢蓄积起来,可引起慢性中毒,毒性发展缓慢且不易察觉,然而,一旦发生代谢紊乱的毒性反应,则后果非常严重,损害人的脑细胞,使人记忆力减退、智力低下、行动迟钝、催人衰老等等,”吁出一口气,又道,“东太后当年日日用铝铲栽种翻土,挖菜择菜,每一木花品,每一种果蔬里都吸收了大量的铝,日复一日的吃下去,自然死的蹊跷,而且所有的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宫中太医多是望闻问切,难以诊断出这些缘故。”

    瑜妃愣在床上,沉默不语。

    我小声说:“紫禁城中实在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心方为上上之策,可是再如何小心,终究也难以逃过有心人的算计。”

    瑜妃颤颤说:“太可怕了,本宫从未想过竟连东太后这样淡然的人都……”话刚说一半,瑜妃就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似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丁香忙进来照顾,一面捶着瑜妃的后背,一面端过热水喂给瑜妃。

    我愁眉道:“丁香,我前儿送来的枇杷膏可有给你家娘娘按时喝?”

    丁香朝我摇一摇头,“娘娘性子倔,就是不肯喝。”瑜妃听了这话忙对丁香摆手制止。

    我睨着瑜妃,“娘娘,奴才一片心意,娘娘为何不肯喝呢?”

    瑜妃歇了一口气,“没什么的,别浪费了好东西。”

    静了须臾,我付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只是奴才也不懂,为什么呢?”

    瑜妃靠回锦绣枕上,缓缓道:“本宫当年入宫时就听人说过东太后当年由嫔妃升为皇后只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堪称大清晋封速度最快的皇后,可见东太后有多受文宗皇帝的喜爱,那时后宫人人皆以东太后为榜样,无论是家族支持还是后宫位分,东太后都要胜过当年的老佛爷……许是因为女人之间……”话还未说完,突然,只觉绣床一阵晃动,“太过分了!”侧目看见荣寿公主双手握拳死死地捶在红漆床架上,眼中含着重重怒气,似要沁出血来,又轻哼一声,“太过分了!”

    丁香不明所以,忙谦声道:“大公主消消气,娘娘不是……”还未等及丁香说完,荣寿公主就抬脚夺门跑出,瑜妃倏然起来半个身子又软下去,目光盯了我一眼,我随即对丁香道:“放心,大公主不是冲储秀宫生气。”说完,我也跟着冲出了储秀宫。

    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微风吹过,树叶摇曳,地上的影子也随着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姿态,我一面追,一面在后头喊:“大公主……等一下……”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跑过了,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百米赛跑的场上,一路汗流浃背,终于在荷花池子旁追到了她,我一把拽住她愤愤道:“好了,不要跑了!”

    荣寿公主转过头来满面泪痕,随手抹了一把泪,抬眸嘶声道:“我就知道东太后一定是死得蹊跷!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不那么早嫁人多陪在东太后身边几年,东太后或许就不会死了!”

    我忙嘘了一声,遏制说:“别说了!大公主还嫌不够乱吗?!”

    她点点头,用力吸一口气,努力叫自己停下抽搐。

    我看着她眼睛里流水划过,在星光下一片烁光,摇一摇头,“不管大公主嫁人与否,对东太后你都是无能为力,否则,为何皇上日日在紫禁城却也一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东太后离奇薨逝?”

    荣寿公主止不住地流泪,“皇上那时候还太小,即便有心也无力,可我不一样,我可以……我本来可以保护东太后的……”

    我摇头,“不可能的,东太后逃不过的。”

    荣寿公主“哇”的一声哭出来,“为什么你就不相信我的话呢?!”

    我苦笑,“因为不仅东太后逃不过,你我也逃不过,逃不过的,是命运。”

    荣寿公主含泪看我,摇头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笑,“终有一天大公主会明白的,”不免悲叹,轻轻一垂眸,抚一抚她的后背,又过了一会儿,柔声道,“回宫吧,好么?”

    荣寿公主点一点头,应了一声。

063 文盲

    这日晨起,外头正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场小雨,有千万条细丝荡漾在半空中,宛如迷迷漫漫的一层轻纱,一下就把肆意萌生的蓬勃暑气冲散了不少,反正不出门,我只穿着素净的薄衣衫,披散着三千如瀑青丝,将一株婀娜姿态的木兰小心地插入瓷瓶中,一色的浅素嫩白,清淡恬雅,有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美,一阵湿风灌入,我抬手轻轻打开雕花窗棂,看见窗外雨点滴答,自飞檐上轻轻滑过溅上芭蕉。昨儿我一时兴起吩咐小厨房照着我的描述新做了几样精致点心,成品出来我很是满意,午间时分便拿去了载湉的养心殿,翠竹透过落栗色的南熏湖纱挂帘,落了一地森森重影,刚放下食盒在案上分拣,载湉就随手递来一本折子,明黄色的缎面散着隐隐的光泽,面色半明半暗,“朕现在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担忧。”

    我关心问:“皇上怎么了?”

    载湉伸手点一点我拿着的折子,示意我看,“珍儿看后也好帮朕分析分析形势。”

    我轻轻蹙眉翻开手里的折子,喃喃念:“什么什么一,什么什么九,”上头的文字简直就像是鬼画符,我完全看不懂,本也没多想,顺势随口问,“甲骨文么?”

    抬眼才见载湉正用一种讶异的目光盯着我,须臾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珍儿说什么?”他又捂面笑了一会儿,扬声问:“甲骨文?”

    我挠了挠额头,小心翼翼问:“不是甲骨文么?”

    载湉站起来揉一揉我的后颈,满面好笑道:“当然不是,上头的文字是咱们满文,朕从来不晓得珍儿竟不识得。”

    我心“哐当”一震,心想完了,但转念又一想,上次看的折子写的分明是汉文,而且我在府邸时见志锐他们也都是用汉文,便理直气壮道:“珍儿自小在广州长大,整日在西式学堂混迹,家里哥哥姐姐们也都是熟习汉文,”声音渐渐低下去,“不识得满文有什么奇怪的。”

    载湉抿嘴含笑,眼睛向下轻睨着我,淡淡道:“珍儿可晓得在大清不识得满文跟文盲也差不太多。”

    我听这话心倏忽一揪,我好歹也是一个在现代寒窗苦读了十六年的大学生,一朝穿越到清朝来居然被说成是不识字的文盲,心里自然满是委屈和愤懑,却又不能强言,只是倔强地把头一侧,发出一声不甘心地轻哼。

    载湉笑瞅着我,轻轻从我手中抽出折子,打开看了两眼,叹出一口气又轻轻合上,“珍儿就不想知道上面说的什么话?”

    我唇角一动,“珍儿才不好奇呢,”缓缓颔首,指尖一圈圈的缠绕着腰间玉带上垂落的丝绦,“后宫不得干政,老佛爷都是警告过的。”

    他歉然地抚一抚我的肩胛,凑近言道:“这便是气话了。”

    我依旧垂眸不看他,嘴硬道:“珍儿没有。”

    他盯住我,轻声道:“朕今日早朝时问了李鸿章关于北洋水师的事,他未正面回答,随后便上了一道折子给朕看,上头写着一句话。”

    我忙问:“什么话?”

    他笑,“珍儿又好奇了?”

    我轻嗔了他一眼,身子微微一侧,“皇上不说就算了。”

    载湉拉过我的手,“朕偏要说,”我抬眸看他,在他清澈的眸底仿佛看见了我眼中的灼灼眸光,他道,“李鸿章的那句话里不过八个字,东亚第一,世界第九。”

    我一听,不免冷笑着摇一摇头。

    载湉问:“珍儿笑什么?”

    我含笑道:“珍儿是笑李鸿章李中堂。”李鸿章吹嘘的本领还真是了不得,大言不惭得都不需要打一下草稿,甚至脸都不会红的。我看着载湉被蒙在鼓里的模样,该把实情告诉他吗?我这么做会不会改变历史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正在踌躇时,载湉黯然道:“北洋水师实力磅礴,朕既为此欣喜不已却又担心不已。”

    我问:“皇上在担心什么?”

    载湉道:“朕曾跟你说过的,李鸿章一手把持北洋军务多年,不让别人插手,甚至于朕想拿回北洋水师都受重重阻碍,并非一件易事,若有一日李鸿章将北洋水师为己所用,大事休矣,”他停一停,指尖冰凉,“更让朕担心的是,北洋水师会不会已经被李鸿章归为己用终有一日来对付朕。”

    我轻声说:“不会的,”又道,“只有愚忠之人才会做出这等愚事,北洋水师将领多是有识之士,必然不会的,皇上放心就是。”

    载湉问:“珍儿如何知晓北洋水师将领为人如何?”

    我当然知道,但我该怎么告诉他呢,难不成我要告诉他我是从历史书上看来的?忽灵机一动,我轻笑道:“以前在府邸时偶然听哥哥们提起过。”

    载湉问:“他们说什么?”

    我微笑道:“哥哥们虽并不知晓北洋水师实力究竟如何,但却都晓得有一个水师将领叫邓世昌的,不知皇上了不了解这个人?”

    载湉想了想,幽幽道:“朕打听过此人,乃是李鸿章的得意门生。”

    我道:“邓世昌为人刚正不阿,绝非结党营私之徒,”我心中一动,定定注视着他,“其实皇上可以尝试着将邓世昌收为己用。”

    载湉的目光明灭不定如摇曳的烛火,“珍儿何以这样肯定?”

    我微微沉吟,“珍儿也不瞒皇上了,在入宫前珍儿和二哥志锐在七夕出门玩乐时结识过一位少年东海赛冥氏,绝非平庸之辈,许多消息也正是此人告诉志锐的。”

    载湉点点头,过来半晌,他忽抬手刮了一下我的鼻梁,半眯着眼笑问道:“珍儿真的不识得满文么?”

    我瞪了他一下,随即竖出两根手指来,“满文有什么难的,珍儿只需要两个月必然能熟习,”说着,我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为何上次珍儿见的折子上头却并非是满文?”

    他无奈一笑,摇一摇头,“呈上来给朕的奏折向来规定用章草书就,不过李鸿章嘛,向来喜欢有意为难于朕。”

    我叹息一声,目光盯着载湉轻轻流转,“皇上也是不易,前朝有李鸿章、荣禄一派守旧势力虎视眈眈,后宫还有老佛爷并着皇后娘娘几个紧追不舍。”

    载湉拉着我的手摩挲,回视着我,笑意融融,“珍儿又知道了?”

    随后从养心殿出来,我便指使莺儿去翰林院借出几本初习满文的古籍来,天色将晚时分莺儿才匆匆回到景仁宫来,抱了几本书进来,一本是乾隆撰的《御制盛京赋》,一本是奎善撰的《满文流源》,还有一本最厚的是嵇璜撰的《清朝通志》,上头大多是讲满文的篆字、历史、修改、运用,我不过才靠在榻上随意翻了半本《御制盛京赋》,就已经是看得头昏脑涨,满眼金星了,不禁自己哀声叹道:“乾隆高宗害人不浅!”仅仅是满文篆字就足足有三十二体,什么鸟迹篆、垂云篆、鸾凤篆,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全是天书,越盯着看就越感觉好像是在看电视剧里头道士画给妖怪的符咒。

    却是一个熟悉的男声缓缓传来耳边,“让朕听听是谁在抱怨呐?”

    我一惊,骤然转身,却见载湉一袭银灰蟒纹薄衫常服缓缓朝我步过来,忙起身相迎,莺儿、鹊儿两人早已行过礼站在原地不动,我睨了一下她们两个,轻嗔道:“皇上来了怎么也不晓得通传?”

    莺儿笑,“通传本是高公公戴公公的事儿,既然两位公公吭都没吭一声,便定是皇上不让通传,奴婢们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我笑嗤她一下,“想来是我平日里太过纵着你们这些小蹄子了。”

    莺儿、鹊儿笑道:“奴婢不敢。”见着载湉朝她们笑摆一摆手,两人相视轻轻一笑,便识趣的退下了。

    我又坐回榻上,一面翻书,一面和颜悦色问:“皇上怎么来了?”

    载湉也屈身坐在我旁边,在我耳边轻轻一呵,低抑着声音,“怎么?不欢迎朕?”

    我侧脸笑看着他,用胳膊肘轻轻捣了他一下,“怎么会?”

    载湉柔声道:“你早上送去的茶点朕尝了,唇齿留香,十分可口。”

    我含笑看一眼他,“皇上喜欢就好。”

    载湉带着笑,目光追随着我到小几上,“看到哪儿了?”说着,就将脸更凑近过来,“原来是《御制盛京赋》,这是高宗皇帝在第一次东巡盛京祭祖时所创作的一篇歌颂先世创业之功和盛京物产之丰富、人才之鼎盛的作品,‘长白隆隆,沧溟濊濊,形胜之选,奕世永赖’,高宗皇帝后令臣工广搜载籍,据援古法,撰写各体篆文,镌刻成书,一种篆体为一卷,内容相同,共三十二体,”随即挑一挑眉宇,感叹道,“翰林院这次倒用心了,《御制盛京赋》确实是初学满文者的必读本。”

    我侧头直勾勾地盯着载湉,淡雅如雾的晚光流云里,他宁静地望着那张纸,浓密的眉,高的鼻,眼睛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看,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沉吟片刻,我心突的一跳,竟生出一股惜然来,双手捧过他利落的下颌,“皇上真厉害。”

    他被我弄得一时不知所措,只哑然地望着我,“嗯”了一声。

    我又道:“皇上熟习满、蒙、汉、英四种语言,更习骑射,可珍儿仅是面对一个满文就被弄得一头雾水,天崩地裂,珍儿现在自惭形秽得很,满心只能觉着皇上的厉害。”

    载湉笑着叹了一口气,摇一摇头,眼波微微一横,似温润泉水沁人心田,“朕是皇帝,朕是一国之君,自当要饱读诗书,无论满蒙还是汉英都需信手拈来,否则无法行外交之事,一问三不知,更是有失国体,”说着,他笑看着我一丝不放松,“但珍儿大可不必如此,作为后宫妃嫔其实只需每日养尊处优即可,可是朕的珍儿却亦非甘于平庸,亦能朕所不能,会朕所不会,”眼角蓄着一抹狡黠的笑意,凑近道,“别忘了,朕的英文可还是得到珍儿指点的呢!”

    我抿一抿嘴,歪过身子涩然说:“皇上打趣珍儿,那又算得了什么,珍儿不过是略懂皮毛罢了,凭着皇上的聪颖天资,不需两年就必要超越珍儿之上了,届时珍儿必定是望尘莫及。”

    载湉笑睨着我,“果真一个满文就把珍儿打趴下了?”

    我一头扎进载湉的怀中磨蹭着,“是啊,珍儿软弱了……屈服了,”说着,我伸出一只手猛捶了两下摊在小几上的《御制盛京赋》,无可奈何道,“还是屈服在了满文的淫威之下。”

    载湉笑着拂过《御制盛京赋》,掸了掸,低头朝我道:“好好的非拿它出气做什么?”

    窗外晚色朦胧叠合,我抓过载湉的另一只手,又缩了缩抵在他下颌的脑袋,娇声说:“不拿它出气,难道要拿皇上出气么?”

    载湉笑得宛如灰色的夜空中正盈盈挂着的一举弦月。

064 相见

    天气渐渐变得和朗而温柔起来,不似月前那般炎热炙烤,景仁宫里本用来盛碎冰的青花裂纹大缸一早也被高万枝着人撤了出去,殿中一下就变得宽敞空阔许多。

    辰时,范长禄满脸堆着笑来到景仁宫,白歌赶忙将他请进了殿来,我正用着午膳,一时见到范长禄红光满面的样子,心里也跟着一喜,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却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只放下汤匙,笑问:“范公公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范长禄抬眸,目光快速地掸过我面上,随即又低下去,陪笑道:“小主,皇上请小主往养心殿走一趟,奴才出来时礼部右侍郎已经到了,”说着,他嘴角笑意止不住的浮现出来,又道,“小主赶紧收拾一下前去相见吧!”

    我笑惊道:“志锐!”猛地一起身,“真的?”

    范长禄点一点头,一会儿,又笑道:“好像右侍郎这次还特意带了些东西来给皇上和小主,奴才看皇上仿佛十分高兴的样子。”

    我思忖片刻,一定是上次的照片终于洗出来了。

    忙就让白歌帮我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因着我在景仁宫无事时一向喜欢把头发散着或是像在现代一般简单的扎个揪,当下时间紧迫,实在来不及梳妆再戴上旗头,我只吩咐着简单的编一个麻花辫就罢了,白歌又生怕别人看见说我不尊祖宗规矩,好容易从柜子里翻出那个黛色顶戴帽给我戴上,“后宫闲言闲语多了终归对小主不利,还是小心着些好。”

    我笑对她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我装束好后,谁也没带出来,只身跟在范长禄的后头,就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一路低着头走了半晌,这才进了养心殿,我沉沉吁出一口气。

    步入东暖阁,见日光透过窗格花木轻轻泻于清亮的玄砖之上,映照出里头两人修长的身形,载湉和志锐分坐在炕上两端,一个认真看着手中的照片翻来覆去,一个稍显局促地捧着茶盏不知该当如何。

    我悄悄走近,志锐闻得动静回头,见是我,眸光瞬间一亮,一口笑道:“子兮,”而后,又像是觉察到了什么,面上一凛,忙起身行了礼,随即又改口道,“珍主子吉祥。”

    我瞪住志锐叹一口气,“怎么?”又道:“我们难道已经生分至此了吗?”

    志锐面色不定,“小主是小主,臣该向小主行此礼数。”

    我挣目道:“养心殿里又没外人,你怕什么?”

    志锐左右都不是,语气显得有些忐忑起来,俯首道:“臣实在惶恐,万万不敢逾矩与皇上和小主谈及内人外人之说,更不敢与之相提并论。”

    我啐了他一口,“才多少日子未见,你的胆子是越发的小了。”

    志锐睨着我道:“这里是紫禁城,是养心殿,可不是伯父的府邸随着怎么闹都成。”

    我仰目整一整眉,作势问:“你现在可是教训我?”

    志锐忙颔首,“臣不敢,”说着,他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又奇怪问,“你今儿怎得这副打扮?”

    我笑着转了一圈,循声问:“怎么样?我这样好看吗?”

    志锐抱起臂来指尖轻轻摸着自己的鼻子,缓缓道:“这般看起来倒活像个粉雕玉琢的少年郎,真怕出了紫禁城有哪家小姐格格被你勾了魂去。”

    我轻叹一声道:“还出紫禁城呢!我这副打扮要被老佛爷听见看见恐怕就连路都走不了了!”

    志锐一惊,竖眉道:“那你还不赶紧换了去!”

    我笑看着他,“又不叫我‘小主’了?”

    志锐身子一怔,显见的慌乱。

    我正嘻嘻笑着,载湉缓缓放下手中的照片,起身走近我,抬眸瞥了志锐一眼,笑道:“珍儿,你就别再吓他了,昨儿他在宁寿宫被吓得可不轻,今儿还没缓过来呢!”

    我紧张蹙眉,“宁寿宫?”

    志锐叹息一声,背过手去,神色乍然认真起来,“昨儿臣被老佛爷身边的李公公带去宁寿宫说话,听老佛爷的意思……大概是想要拉拢。”

    我絮絮念叨:“李莲英李安达……”我忙又问:“那你呢?怎么说的?”

    志锐凛然地看着我,反问:“小主不信臣?”

    我连连摇手,“我可没这么说。”

    志锐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臣自然婉拒。”

    我轻声道:“老佛爷叫你去了宁寿宫说话,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志锐笑,“老佛爷在紫禁城眼线众多,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起一件事简直是易如反掌,小主没听到风声也属正常。”

    我侧目看向载湉,轻声问:“那皇上是怎么知道的?”

    载湉闻言微笑,“朕自然有朕的法子知道。”

    我一眯眼睛凝视着载湉,一臂够住载湉的肩,步步靠近小声道:“珍儿晓得了,因为皇上也有眼线。”

    载湉捉住我手臂,低眸看着我笑而不语。

    志锐笑叹道:“真是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我面上一羞,回头瞪他一眼,他又道,“上次的照片臣给皇上和小主送过来了,”说着就往小几上指一指,对我问,“小主就不想看看?”

    我走过去,拿起小几上的几张黑白照片正仔细看着,虽不比现代的高清彩色,却也能看出里头的载湉是多么英姿焕发,凛凛倜傥,里头的我又是那般笑靥如花,窈窕玲珑,只可惜这些照片注定是会被毁掉的,注定一张不留,不会有后人能从任何一张照片里窥见这些风采,想到这里,我心不禁有些微微的伤感,半晌,后头载湉的声音又把我拉了回来,“志锐,朕有一事要问你,”停了一下,又道,“你可接触过邓世昌?”

    我回头见志锐蹙眉,缓缓摇头,“邓世昌不是李中堂李大人的得意门生吗?”随即又道:“怎得最近许多人都在臣面前提及此人?”

    载湉忙问:“还有何人提及?”

    志锐淡淡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就是臣之前偶然结识的一位兄台,他近来也在臣的面前多次提及邓世昌这个人,言语中多是对邓世昌的溢美之词,更大赞他日后必是一代英豪,都快把臣说动摇了,不过谁都知道李中堂十分看重邓世昌,到处宣扬此人乃他得意门生,”打了个千,又缓缓道,“臣,尚不敢轻举妄动。”

    载湉蹙眉问:“那人是谁?”

    志锐笑,“不过是一布衣,名为谭嗣同,喜欢自称自己为‘东海赛冥氏’。”

    载湉缓缓重复,“东海赛冥氏……”说着,他侧目看向我,“前些日子,珍儿也对朕提过一嘴,”跟着又轻声问,“珍儿告诉朕你们是入宫前七夕那日结识的,许多消息就是这位东海赛冥氏透露给你的?”

    志锐瞅我一眼,点头道:“是,”又道,“此人确实有才华,有手段,知道很多臣不得而知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的思想正与皇上维新思想不谋而合。”

    载湉微微点头,眉头蹙得更紧,问:“跟朕仔细说说,他在你面前怎么说的邓世昌?”

    志锐想了想,“他说邓世昌一身正气乃大义凛然、视死如归之人,”说完,又付之一笑道,“皇上千万不必尽信,他如何能知晓内情,恐怕他也就是自个儿揣度着随口说说罢了。”

    窗外一缕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青翠葱茏,一带清流,静静反射出银色的犀利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我轻轻放下手中照片,深吸一口气,终回身过来,出声道:“志锐,”一步步走向载湉,清越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皇上若想要知道邓世昌此人究竟如何,哪日找个时机召他前来对峙一番不就全看出来了?若好,皇上便为己用,若不好,皇上弃之便是,俗话说‘闻名不如见面’,皇上千万不要因为怕诸事繁琐而错失了人才。”

    载湉听了右手顶在领下思量片刻,眼睛凝视着我,“珍儿说得对,既有人这么说,就说明并非空穴来风,”踱了两步,又朝志锐道,“你今日回去便安排此事,朕倒要看看他究竟是真君子还假小人。”

    志锐不明所以,“皇上要召见邓世昌直接让公公去领人便是,何以要通过臣?”

    载湉眼中清光一闪,嘴角浅浅含笑,“一来朕不想打草惊蛇,二来因为朕在见邓世昌之前想要先见一见你们口中的那位东海赛冥氏。”

    我和志锐都是眸中一惊。

    载湉笑,“他若果真有才华,朕心里着实想问问他何以不考取功名?”

    我忙道:“那如果皇上见了觉得他不过如此呢?”

    载湉抿一抿嘴,轻叹道:“那么朕也只好治他个欺君之罪。”

    我心猛然一跳,上前拉一拉载湉的衣角,小声问:“皇上,话都是我们说的,他何时欺君了?”

    载湉侧身看我,“他名声大噪传遍京城,却有名无实,便是欺君。”

    我怔怔地看着载湉,背后一凉,不禁担心谭嗣同如果真的就这样死了该怎么办,历史岂不是要改变了,过了一会儿,我脑子忽然反应过来,现在这个谭嗣同虽然是跟我一样从现代穿越来的,但他与我在根本上不同的是,他完整的继承了原本那个谭嗣同的思想、学识还有眼界,倒也不至于有名无实,想到这里,我才稍稍安了心。

    志锐走过来道:“皇上一直想要拿回北洋水师的兵权,却始终被李中堂握得死死的,一点都不肯放松,皇上此次若是真能将邓世昌为己所用,也不乏是一件好事。”

    载湉轻笑,“李鸿章在前朝风生水起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不可能料不到朕若想完全亲政摆脱操控就必须要将北洋水师兵权收回来,”叹息一声,又道,“他这个老狐狸怎么会肯,见朕愈大只会将兵权握得更紧。”

    志锐问道:“臣知道,皇上一直都在敛避锋芒,只是……”

    载湉问:“只是什么?”

    志锐道:“朝廷拨了大量军饷给北洋水师,但若皇上迟迟收不回北洋水师只会养虎为患。”

    载湉无奈道:“若朝廷不拨出军饷给北洋水师,一旦有敌寇来袭,恐无法自保,但要一时收回北洋水师兵权也的确难办,特别是那些守旧老臣一个个结党营私,互相包庇,即便有些事情朕心里很清楚,但朕一旦想要插手,这些人便会抱起团来阻拦朕行事,就好像是立在朕面前的一堵墙,叫朕寸步难行。”

    说完,阁内只剩一片默然,正当两人为此苦恼时,我轻轻抬眸道:“既然不能聚而歼之,那咱们就来各个击破,朝廷里那么多人才一定有许多都是站在皇上这边的,只是被这些老臣压得死死的出不了头罢了。”

    载湉道:“这事儿朕也知道,却更是急不得,储备人才定要循序渐进的慢慢试探才行,非三年五载不得成事。”

    我柔声道:“那皇上就慢慢来,试探、擢升、提拔、任用,一步都不能急不能错,任人唯贤,量能授官才是最重要的。”

    载湉点头。

    志锐缓缓俯身道:“臣在宫外也会想法子在暗中为皇上招揽可用人才的。”

    载湉“嗯”了一声,沉声道:“如此,便就从今日谈及的开始细细缓缓为之吧!”

    我看向志锐,嘱咐道:“虽在宫外行事不比在紫禁城中束手束脚,但也要小心谨慎,切完不可露出什么马脚来让人抓住。”

    志锐应了一声,“小主放心,臣心里有数,”又笑对我说,“果真比不得以前了,整个人都更加成熟,想法也周全许多,倒有些瑾小主当年妥帖的影子了!”

    说到子玉,志锐眸光有些黯然下来,叹息道:“也不知瑾小主怎么样了,倒是许久未见过她。”

    我安抚说:“你放心,姐姐诸事皆好,不必担忧。”

    志锐笑说:“哪里是臣担忧呢!”

    我笑,“我晓得,奶奶和伯父必然放心不下的。”

    载湉想了想说:“要不朕把瑾嫔也找来?”

    我心中一喜,但还未及说话,志锐就抢先说:“皇上,不必麻烦,见到珍小主臣已经不甚感激,况且方才小主也告诉臣瑾小主的近况,臣回去也好交代,天色将晚,宫廷内苑,臣也实在不宜再继续久留。”说完,志锐对我轻轻一笑。

065 微词

    入宫已将近一年,早上晨起去宁寿宫请安,正好荣寿公主也在,慈禧着李莲英从敬事房要来《起居注》一页一页翻看着,大半过去,慈禧眉头已然越蹙越紧,颇有微词,“后宫牵连着前朝,敬事房不可一味依着皇帝的性子,要多劝解皇帝雨露均沾才是。”

    荣寿公主在旁睨我一眼,上前去拽过慈禧的衣袖,俏声道:“老佛爷,翻谁的牌子本就是皇上自个儿的事,这种事如何能强求,就随皇上去吧!”

    隆裕眉心一紧,放下手中才喝了一半的瓷盏,看向荣寿公主,问:“大公主不是一向跟珍嫔不合么?怎得今儿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荣寿不解,“皇后娘娘何以这么说?”

    我眸光轻轻扫过隆裕略显焦躁的面上,缓缓抬手拨一拨垂在颈边的珍珠流苏耳坠。

    隆裕冷哼一声道:“后宫有谁不知道皇上连月来独宠珍嫔。”

    荣寿公主听了含笑道:“皇后娘娘这话说得可就是错怪我了,我向来与人为善,从来没有与珍嫔有过什么不合,那日驰马角胜我和珍嫔也不过是小小的拌了两句嘴,各抒己见,时过境迁,这点子小事多亏了皇后娘娘还记得,我和珍嫔早都忘了,”说着,她目光投向我,“珍嫔,你说是不是啊?”

    我淡淡一笑,点一点头,“大公主说得是。”

    荣寿公主嘴角蓄着一缕笑意,随即又道:“况且我方才说的那句话也并没有想要帮谁,我如何能得知《起居注》里的内容,不过是说出常理罢了,毕竟我曾也是出嫁过的,关于床笫之事并非是一无所知。”

    见慈禧不说话,敦宜皇贵妃妗妗笑道:“大公主虽说也是出过嫁的,但说起来紫禁城里的规矩可要比王公府邸里大多了,大公主当年在富察家极尽尊荣,但凡想与驸马相见也依旧受到制约,遑论偌大的紫禁城,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要平衡前朝后宫,侍寝之事已经并非皇上一己之事,怎么如大公主所说的那般随便皇上心意怎样,平民人家尚且不可宠妾太过以免宠妾灭妻伤及家族气运,何况皇家国运?”

    珣嫔烟眉轻蹙,“谈及皇上后宫作为太妃本不该插嘴,但有一句话奴才却不得不说,”她略抬一抬眼睛瞧着隆裕,“皇后娘娘乃是中宫,又是老佛爷的亲侄女,身份何等尊荣,按理说,头一年皇上本该看重最为钟粹宫,可是皇上却凭着自己的性子宠冠景仁宫,暗地里皇后娘娘黯然失魂的样子全然不肯表露出来叫老佛爷担心,又怕叫后宫众奴才奴婢笑话,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奴才时而看在眼里都为皇后娘娘感到委屈呢!”

    我淡淡道:“娘娘说笑话了,”慢慢抬眸悄然凝视着珣嫔,“太妃长居西六宫的长春宫,而长春宫主位乃是敦宜皇贵妃,皇后娘娘的钟粹宫又在东六宫,两宫之间相隔甚远,娘娘是如何在暗地里时而看见皇后娘娘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的?”

    珣嫔一挣眉,转眼看见一旁的子玉,不免笑道:“说起来珍嫔瑾嫔你们两姐妹关系还真好,瑾嫔眼睁睁地看着亲妹妹得眷圣宠,自己却门庭寥落,现面上竟还这么沉得住气,要换成是我早就怄得不行了。”

    这话刚说出来,慈禧正了正坐得有些歪斜的身子。

    子玉举起瓷盏轻轻一嗅,半眯着眼睛,面上浮现一丝漠然的微笑,眼睛缓缓看向慈禧,“老佛爷用心良苦,让奴才和奴才妹妹一同入宫便是希望奴才姐妹能够守望相助,希望后宫能够少些猜忌得以安宁,奴才怎能辜负老佛爷的一片心血呢,况且如果连一起长大的亲姐妹都互相嫉妒数落的话,岂不正是向世人宣告他他拉氏一族门风小气么?”

    子玉的一番话说得叫我心生敬佩,不禁望着子玉道:“姐姐自小对奴才关怀备至,为人又谦逊大度,奶奶和伯父入宫前都说姐姐懂礼知进退,对任何人都温恭自虚,若是要跟姐姐比这些,奴才自愧不如,跟姐姐相比,奴才就显得十分小家子气,姐姐最能代表他他拉氏一族的门风。”

    荣寿公主朝慈禧笑道:“老佛爷,这才是大家闺秀,谈吐礼数都属不凡,比起那些跟自个儿姐妹争宠吃醋还大言不惭的小气鬼要显得高贵多了。”说完,荣寿公主的目光倏而看向珣嫔。

    慈禧不免叹息,侧头对李莲英吩咐道:“你仔细着去叫敬事房规劝皇帝,却也不必太过插手,别叫如当年孝哲毅皇后一般就是,”说着,慈禧就把手里的《起居注》递给李莲英,目光轻轻扫过下面众人,卷眉一蹙,又道,“珍嫔、瑾嫔年纪还小,你们这起子太妃要知道好好教导指点才是,只在哀家这里耍嘴皮子有什么用。”李莲英跟着就打了个千儿退下去。

    几位太妃一齐道了:“是。”

    过了半刻,慈禧又说自己有些气虚乏力要进去睡会子,只让众人自行退去,外头阳光明媚,麻雀迎着微风往来梭巡,半空中充满了它们呢喃的繁音,几株紫薇花树虽相依着盛开将近荼蘼,但枝杈间粉红粉红的花瓣依旧艳丽多彩、芳香扑鼻。

    我、子玉还有荣寿公主三人一道散漫的走着,出来宁寿宫少不得闲话两句,第二进院里古华轩后的垂花门下绽放的菊花五颜六色,有火焰一样红的,有雪花一样白的,还有茄子一样紫的,入眼五彩缤纷,姹紫嫣红,走过门前忽听得里头有人在说话,像是隆裕的声音,我蹑手蹑脚靠近扒在门边偷听,“本以为大公主是站在本宫这边的,不曾想什么时候又和珍嫔几个串通一气了!”

    子玉、荣寿公主也悄步过来,我转头盯住她们两人,荣寿公主竖起食指来示意我噤声,里头珣嫔的声音又响起道:“老佛爷还叫咱们好好教导指点,咱们哪里又能奈何教导的了那两姐妹。”

066 严峻

    我从鬓发间抽出一根金钗来,用金钗尖锐的尾端在门纱上小心挖出一个洞来,竖眼看进去。

    敦宜皇贵妃发出一声轻浅的笑,淡淡叹息道:“只怕再这样下去,明儿便是她们姐妹来教导指点咱们了。”

    隆裕音色变得慌张,“娘娘这是何意?”

    敦宜皇贵妃笑道:“珍嫔、瑾嫔再这般风光下去,封妃那是指日可待的,四妃之位如今空悬已久,如若珍嫔、瑾嫔赶在年里攀上了正二品妃位,只怕她们姐妹就连口汤都不会给皇后娘娘剩下的,而咱们这些老太妃也就愈加说不上话了。”

    隆裕一惊,猛地站起,坐着的圆木凳子被腿肚子一下拱得老远,片刻,意识到失态,又缓缓坐回凳上,“册妃?不能吧?这才刚进宫多久?”

    珣嫔一笑,“只要皇上喜欢,有什么不能的,往远了说,世祖的孝献皇后入宫一年不到就被封为贤妃,仅一月有余更是晋封皇贵妃,当年博尔济吉特氏被从中宫贬为静妃有多惨,皇后娘娘应该在阁中时就听说过,再往近了说,当年东太后在时,咱们老佛爷可是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出了差错,就连安公公死的时候老佛爷都没吭一声,眼下形势有多严峻,皇后娘娘自个儿掂量掂量就是。”

    隆裕言语间有所忖度道:“即便是皇上有此心,老佛爷也不会答应的。”

    敦宜皇贵妃笑一声,“我前儿也看过敬事房的记档,这连着两个月以来珍嫔圣恩不断,瑾嫔也跟着沾光,哪有皇后娘娘的热闹,除了每月十五皇上过钟粹宫来吃一顿饭以外,皇上可曾踏足过钟粹宫半步?”又道:“以往还能说老佛爷不知道,今儿老佛爷可是把《起居注》看得明明白白,可有多为皇后娘娘说一句话帮衬?”她又笑一笑,叹道:“就连咱们想为皇后娘娘说句公道话最后可不都被老佛爷暗暗训斥了一句?”

    隆裕一时气得咻咻直出粗气,伴随着一声冷哼,猛地一拍桌面。

    我捂嘴轻轻一笑,侧头与子玉对视一眼,双双回头盯住荣寿公主,她挤一挤眼,又往角廊方向朝我们一努嘴,随即会意,三人依次轻悄的抬脚转过廊角,又多走了几步才敢直起半弓着的身子,我抻一抻腰,走在前头道:“飞来横祸……飞来横祸……”又回身道,“以后的日子只怕多的是飞来横祸。”

    子玉发髻间插着的一根翠玉珍珠钗在阳光下隐约生出温润的光华,淡淡笼着眉道:“宫中妃嫔得宠失宠本就是家常之事,以往看皇后娘娘只觉得她是稍许骄纵些,却不曾想她已经早早的为我们布下天罗地网,为自己做好了许多打算,更是暗中联合了两位太妃,可见用心之深。”

    荣寿公主扭了扭脖子,敛眉笑道:“这本只是后宫之事,说起来也与我没什么相干,但方才听着她们说得那些话倒好像是也把我按在了计划里头,这下我反而不能不管了。”

    我的手指从袖口纹锦上缓缓拂过,滑腻轻薄,触手生凉,轻叹一声,“不管什么时候都总有许多像她们这样一味杞人忧天的人,”又道,“封妃?”不免付之一笑,沉声说:“怎么可能这么快。”

    荣寿公主沉静道:“这可说不好,总之她们刚才有一句话说的倒是挺对的,只凭着皇上喜欢,没什么不能的。”金色的日光从她面上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疏影,我凝望着她笑了笑,我心里很清楚直到光绪二十年我这个“珍嫔”位分才会被晋为“珍妃”,但不管是“嫔”还是“妃”,其实我一点都不在乎,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古人会这样在乎这样看重所谓的位分,最重要的应该是人吗,是心,不是么,浅浅一叹息,“不还有老佛爷了么?”

    子玉沉吟一会儿,才出声道:“是啊,今儿在宁寿宫若非有荣寿公主在旁帮衬说话,今儿老佛爷恐不会这么容易松口,大概是要罚子兮一场才罢。”

    荣寿公主听了子玉的话,一时不解地看向我,“听这话的意思老佛爷之前经常罚你么,”又道,“人不都说老佛爷挺喜欢你的么?”

    我笑,“老佛爷喜不喜欢是一回事,罚不罚又是另一回事,况且老佛爷的喜欢里又能有多少事出于真心实意,这些真心实意里头又夹杂着多少权术心思?”又道:“老佛爷的喜欢我可担待不起。”

    荣寿公主轻轻一笑,目光忽落在我的发鬓间,一怔后,惊声问我:“你头上戴的那根金钗呢?”

    我还未及回答,子玉忙慌乱说:“莫不是丢在了古华轩那里?”

    荣寿公主也无措起来,“若是被那几位看到了可了不得!”

    “还不赶紧回去去找!”

    说着,子玉就抬脚欲要往回走。

    我抬手拦住子玉,轻轻一笑,随后从袖子里抽出金钗,金灿灿的阳光落在金灿灿的钗子上,两厢都显得格外耀眼,“喏!不在这儿么!”

    子玉深深看一眼我手上的金钗,大大的出一口气,面色放松下来,手抚着胸口道:“好在没丢!吓死我了!”

    荣寿公主过来轻嗔道:“真是的!好好儿的金钗你把它拿下来做什么!”

    我一展眉,笑说:“我是方才拿来在门纱上戳洞来着的!用后怕丢了就收起来了!”又拍一下荣寿公主的肩道:“谁晓得咱们大公主竟这样细心呢!”

    子玉也笑,“是,就连我都一时没发觉呢!”

    荣寿公主只是一笑,“是我太小题大做了。”

    我看着荣寿公主,并非是她小题大做,而是她实在心细如尘,想来荣寿公主她也不想,毕竟哪个女孩儿不愿意做一个简单的小太阳呢!

    但自小在紫禁城这样一个地方长大,周围的人事都逼迫着她不得不成长为现在这样,处处小心谨慎,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心智,复杂思想。

    不过是为了生活,为了生存。

    我轻轻一叹,执过荣寿公主的手,“大公主……”

067 没错

    偌大的紫禁城一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必然都瞒不过隆裕和慈禧安排在各处防不胜防的眼线。

    就在辰间时分。

    我眼见着阳光正好,月尾暖意依旧融融,整个天空都是湛蓝湛蓝的,就像透明的镜子那般明净,几片厚厚的白云,如同一团团柔软的棉花,一阵阵平和涌动着的浪涛,一会儿挂在天这边,一会儿又缀在天那边,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幅巧夺天工的油画,和煦的秋日光华悄悄映入花蕊,细风轻轻绵绵摇动着一尾花枝,莺燕翩然起舞,蜂蝶留连花间,趁着最后一场花色烂漫,委身丛中,竞相争美,将本沉闷至极的绛雪轩一下就点缀的五彩缤纷起来。

    我沿着轩内的石子路慢慢走着,一路越看越觉得喜欢,便叫鹊儿赶紧回景仁宫一趟,这样花团锦簇的斑斓颜色,我是绝对不能辜负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兴致,非要拿志锐带给我的照相机将这些景色记录下来才觉得完好。

    绛雪轩内的门窗多为楠木本色,不加一丝油饰。柱、框、梁、枋皆落斑竹纹彩画,朴实淡雅。轩前的琉璃花坛颇为精致,坛内以叠石为山,栽有牡丹等许多名贵花木。原先轩前有五铢海棠树,每当花瓣飘落时,宛若雪花片片缤纷而降,遂名绛雪轩。可是前一段日子慈禧命人从河南移来太平花代替了古海棠。太平花叶片呈长椭圆形,边缘有稀疏小齿,四枚白色花瓣,就是现在这个时节开花,气味闻来倒也清香淡雅,只是没了海棠树那一番文人风雅气质。

    说起来,事情也怪我,白歌本趁着鹊儿回去的这段时间里劝过我说:“小主,奴婢想还是回景仁宫吧,在自己宫里面怎么胡闹都没关系,因为都是自己人,可是这里,”她左右小心看了看,低声又说,“这里或许有老佛爷和皇后的眼线,奴婢实在不放心。”

    我却笑说:“这绛雪轩都几时无人居住了,哪里来的眼线,而且我都已经叫鹊儿回去拿了,难不成让她白白取过来?”

    白歌又道:“奴婢扶着小主先回去,鹊儿稍后过来见着没人,自己也就知道回去了。”

    我遂瞅了她一眼,道:“这就更不成了,一来一回的,她一个小宫女,万一路上遇到了个什么岔子就更加说不清楚了,”笑了笑,又反劝,“哎呀,能有什么事,你就别煞风景了。”

    很快,鹊儿就把照相机取过来了,正当我摆好姿势准备拍照时,隆裕刚好路过看到,逮了个正着。隆裕本来就在一直愁着没由头整治我,现在好容易撞破了我的错处,哪可能轻易放过我呢,于是,忙走过来,一把从鹊儿的手里夺过照相机,喝问道:“此为何物?”

    鹊儿身子瑟瑟发抖,竟被唬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静静说:“照相机。”

    隆裕应是气极了我,连身边人都不遣了,直接自己上手狠狠给了我一巴掌,“珍嫔,你好大的胆子!”

    她大概是十成力气全用上了。我耳边“嘭”的炸了一声响,整个人一阵眩晕,脚下支撑不住,重重摔跌下去,出于自我保护意识,胳膊肘生生顶了一下坚硬地面,顿时左半边身子感到一股难耐的酸痛贯穿筋骨,随后,转圜过来才觉得脸上也是火烧火燎的疼痛,竟比上次更甚,“皇后娘娘,奴才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得皇后娘娘这样大的火气?”

    隆裕指着我厉声说:“你竟然还敢顶嘴!”

    我道:“奴才没有,奴才只是要个究竟。”

    隆裕冷哼一声说:“本宫要把这件事告诉老佛爷,让她老人家来定夺,”颔首一脸得意的笑看着我,“你不是要究竟么,去找老佛爷要啊!”

    此刻,豆沙色的窗纱静静筛下一抹灿烂柔和的橘,刚好辉映在桌上摆着的粉红玻璃冰纹缸上,通体都是磨花状的紫色玻璃,口边、花卉皆描金,底饰菊汶瓣,盆底椭圆形,边缘锯齿状,里面规整放着十片大小同等的黄白蜜瓜瓤,淡淡的清香闻着都觉得甜津津的。

    午时刚过,我就被召进了宁寿宫,见隆裕、子玉都在,我便知道慈禧必是要问上午的事情。一股脑跪到现在,已足足有两个时辰,我感觉膝盖都僵了,一点知觉也无。

    我想,慈禧九成也是因为这事,才破天荒没有午睡。她眼圈微微泛着青色,连上好的脂粉也没遮住,但精神倒还算不错,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小拇指五宝镶金石护甲上的金纽子,开口淡淡道:“珍嫔,你可知罪?”

    我稳一稳心神,从容不迫道:“老佛爷,奴才实在不知自己究竟有何罪?”

    慈禧柳眉一蹙,略抬了抬眼睛,“照相机系淫巧之物品,更会夺去人之魂灵,致使损害寿命,”一面说,一面睨着我,“珍嫔平日里不仅自己喜欢照,更喜欢拽着皇帝一起照,哀家说得可有此事?”

    我心直想到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和载湉两人分明只照过一次,当下被她说得就好像日日都无所事事地捧着个照相机玩乐一般,我也不过只能付之一叹,随即淡淡扬起嘴角道:“老佛爷既然什么都清楚,又何必再来问奴才?”

    装模作样。

    我最是讨厌这种人,若在现代,我说话根本一点面子都不会留。

    可在这里就不能太过分了,最好就是服软。

    慈禧眼角隐隐有丁点怒色,“珍嫔这话是在暗指哀家什么吗?”

    我道:“奴才不敢。”

    慈禧稍稍放松神色,“珍嫔,你既然做错了事情,就得认罚。”

    我垂眸,话语严谨,一丝不肯放松,“奴才并未做错事情,还请老佛爷慎言。”

    慈禧勉强一笑。子玉忙上来道:“珍嫔,你说话放肆了。”

    我知道子玉是在提醒我,但理字当头,叫我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只微微侧一侧头,语气透着几许强硬道:“奴才没错就是没错,没有人可以把莫须有的罪名强按在奴才的头上。”

    子玉拼命朝我使着眼色,我头一扭,直接忽视。

    慈禧渐渐愠怒,静了一会儿,蹙眉说:“这宁寿宫今儿怎么这么热?”

068 解围

    李莲英一直站在慈禧身边,听言忙哈腰道:“奴才去叫人把帘子放下来。”

    慈禧道:“嗯。”一会儿,李莲英便悄摸的使唤荣儿把明窗上勾着的夏红锦花簇金软纱薄翼卷帘放了下来,隔住烂漫的光色,落了一屋霏霏殷红的影子,恍惚如妖冶的红牡丹炼制出朱砂颜色,摄人心魄。

    慈禧举起玛瑙杯,轻轻嗅一缕清然如山水苍翠的茶香,缓缓道:“去,把皇帝叫来。”

    李莲英答:“是。”走时还暗戳戳地笑瞥了我一眼,才匆匆去了。

    我一怔后,又义正言辞说:“奴才的事情,何必去烦扰皇上。”

    慈禧浅浅一笑,“你的事,就是后宫的事,皇帝若连后宫诸事都无法平衡妥善的话,何以能管好天下,需知后宫前朝本就息息相关。”

    我似笑非笑,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的话:“敢问老佛爷,奴才犯了大清律中的哪一条?”

    慈禧眼睛中透出无限森冷,“以上犯下,其罪当诛。珍嫔,你可知道,就凭你现在的态度,哀家就能定你死罪。”

    我道:“奴才只要一个理字,若是老佛爷能说出奴才喜欢照相到底犯了大清律的哪一条罪状,奴才甘愿受任何责罚。”

    慈禧听得此话,脸色大变,指着我嗔喝道:“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我一惊,子玉忙跪过来道:“老佛爷息怒,珍嫔年纪还小,不懂事,还求老佛爷饶恕珍嫔这一次。”

    慈禧瞪着我,“如此尊卑无序,没大没小,行为举止一点教养都没有,哀家以前真是错看你了,还以为你机灵聪明,孺子可教,能明白哀家的苦心!”

    我看一眼隆裕,外头花草盛开灿烂,她的笑意晏晏如轻浮藻花,“奴才并非尊卑无序,只是受不了被欲加之罪而已。”

    隆裕笑吟吟道:“老佛爷,珍嫔原是被皇上宠坏了,忘记了宫中规矩森严,责罚骇人,连着瑾嫔也不把本宫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子玉面色微微一颤,隆裕已然忍不住笑开,“不如给他他拉家的两位妹妹一点小小的教训?”

    子玉求告道:“奴才一直循规蹈矩,并未犯过任何错处,求老佛爷开恩。”

    我一把拉起正在磕头的子玉,强色道:“奴才一人做事一人担,如果皇后娘娘一定要责罚一人才能消气的话,奴才甘愿受罚。只是姐姐并无错处,还请老佛爷公正一些,放过姐姐。”

    慈禧看着我,点头说:“好,哀家就成全你,也趁此机会好好教导教导你。”

    隆裕似乎不满足,还要再说,载湉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屋子里一众宫女的目光皆被点亮,像是暗夜里生起的银河璀璨,行礼过后,载湉跪在慈禧面前,“儿臣给老佛爷请安。”

    慈禧“嗯”了一声,沉声道:“今儿扰着皇帝了。”

    载湉道:“并未,”侧目轻轻瞧了我一眼,又转脸问,“不知老佛爷找儿臣过来所谓何事?”

    慈禧语气低沉如晚暮黑压压一片,道:“原是你自己后宫里的事,还要劳哀家替你主持,你害不害臊?!”

    载湉起身看着隆裕问:“究竟何事?”

    隆裕浮声道:“珍嫔在绛雪轩照相。”

    载湉不解道:“这又怎么了?”

    隆裕眸光一挣,急急道:“皇上难道不知道照相机乃淫巧之物吗?”又道:“照相会夺去人灵魂,损害阳寿的。”

    载湉叹息一声道:“照相机原本乃西方产物,是上等人才可用的东西,好容易传进了大清,不过机械之物罢了,怎会夺去人灵魂?”他面色始终不变,凛然如清风苍翠,傲然如红梅白雪,“况且珍嫔手中的照相机是朕送给珍嫔把玩的。”

    隆裕竖眉冷言道:“皇上果真疼爱珍嫔妹妹,有什么好东西都送给珍嫔,奴才进宫后可什么都没再皇上那见过。”

    载湉轻笑一声,双手一背,暗暗讥刺道:“朕倒是想送给你,可你敢要吗?”

    隆裕却丝毫未察觉,“珍嫔就是仗着有皇上这份恩宠,方才敢和老佛爷顶嘴。”

    载湉转向慈禧道:“珍嫔性子无拘无束,最是受不了欲加之罪,但也因为年纪尚小,却没有体味出老佛爷对她的一片爱护之心,”说着,面上微微一笑,“老佛爷久居皇宫中自是看惯了性子温和迂回婉转绵里藏刀的后宫人,可曾见过像珍嫔这般一根肠子,不怕天高,不怕地厚,有什么说什么的人?”

    慈禧默了默,随后面上笑容一下绽开,煞是奇怪,“皇帝说得不错。”

    我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隆裕,她的神色极不自在。

    载湉紧握住的双手这才缓缓松开,“若是老佛爷不喜欢,朕就叫珍嫔以后不再玩照相机就是,”说着,又睨我一眼,“且珍嫔有了这次的教训,朕见她大概也不敢了。”

    慈禧点头,“听说皇帝也一起拍了一些照片?”

    载湉道:“是。”

    慈禧笑道:“哀家想看看。”

    载湉道:“即日朕就遣人给老佛爷送过来就是。”

    那些都是我和载湉的回忆和留念。我虽然心中不肯,但也只能顺从,无奈似死水一般在我胸中蔓延,不屑的表情凝滞在脸上。载湉目光扫过我一眼,蓦然深吸一口气,走过身边来抓过我的手,紧紧一捏又松开,一切都很快,随后于旁提醒道:“还不谢恩!”

    我回神,悄然看了看他。他朝我蹙了蹙眉头。我自当明白,吁出一口气,好像一句长长的轻叹,消散在仁寿宫冰冷严肃的空气中。

    慈禧问:“珍嫔,你还不满意?”

    我抬起眼帘正撞上她深藏着的一丝冰凉目光,颔首摇头,低声说:“奴才谢老佛爷。”

    慈禧看了一眼桌上,淡淡说:“嗯,这照相机哀家就留下了,以后哀家也不想再见到第二个。”

    我道:“是。”

    慈禧道:“皇帝?”

    载湉道:“是。儿臣谨遵老佛爷教诲。”

    慈禧点头,轻叹一声,缓缓起身,“哀家乏了,散了吧,李莲英扶哀家进去休息,”李莲英忙迎上去,慈禧扶着李莲英,走了两步,又嘱咐说,“别忘了,把照片尽快都送到哀家这儿来。”

    载湉道:“是。”

    慈禧进去后,载湉忙扶我起来,我跪的太久了,根本站不住,一个踉跄,载湉一把揽我在怀里,关切问:“没事吧?”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瞬间的软弱竟叫我含起泪来,我微笑,默默摇头,努力直起身子,“珍儿还好。”

    载湉颔首笑,缓缓松开手来,低低道:“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069 掣肘

    月光穿过树荫,自窗格缝隙间透入,漏了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似秋霜如冬雪,殿中朦胧的烛火中生出正摇曳着的红光暗暗滋长出几分微弱的暖意。

    我肩头披着一件鹅黄色的织锦兔毛斗篷倚在小榻上,柔软的毛尖滑过手掌触觉宛如丝绸一般细腻,我低头轻轻地抚弄着毛影,“今儿可是去内务府领俸的日子?”

    白歌手里支着铜签蹲在墙角一面拨弄着铜炉里正烧得“滋啦”发响的焦炭,一面轻轻“嗯”了一声。

    我目光往窗外一瞟,声音仿佛夜空中一道划过天际的流星,“多少?”

    只听白歌一声叹息。

    过了一会儿,白歌拢了一个铜手炉起身过来递到我手边,“小主,虽说今年冬天来得比往常晚一些,但寒意却不减,还是捂个手炉千万别染上风寒。”

    我低眸看一眼手炉,轻轻一推,含笑道:“你们不必瞒我,我晓得的,宫里的炭不多了,是不是?”凝视着白歌,又道:“一大早我就见莺儿兴冲冲地奔去内务府领俸,回来的时候满面都是风尘仆仆,显见的是跟人吵过嘴了,午间时分,鹊儿看了莺儿从内务府领回来的东西又一脸不服气地和莺儿一道出了宫去,两个人下午回来就坐在廊外头的墙根底下白白静了半日,平常她们俩一个比一个闹腾,都这么着了,你们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我见白歌面色戚戚,摇一摇头,轻声道:“我知道那两个必定躲在房里闷恼呢,把宫里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白歌低低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就开门出去,一阵寒风进来冷森森的扬起梁下的纱帐帷幕,再落下拂过一地清冷的玄色方砖,能感觉到瑟瑟的凛冽正一点一点向我袭来,不禁伸手紧了紧领口的绸带,一会儿,白歌便领着高万枝一驱人进了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蔫蔫的,我的目光慢慢扫过众人面上,朝白歌一勾手,“打开我床头柜子把里头放着的几个木漆盒子拿出来。”

    白歌悄步过去,将三个大小不一的妆奁盒子并在一起规整的放在我面前的小几上,我轻轻一叹,直起身子抬手打开来,满满当当装的都是首饰银两,琉璃耳坠、血玉镯子、宝石戒指、玛瑙朱钗、珍珠项链并着一层金灿灿的元宝锭子……在微弱的光亮下散发着最温润的光泽,宛如春水流淌泛起秀姿涟漪,自持道:“你们也看到我今日光景,你们若有谁想走我不拦着,毕竟主仆一场,也没让你们得到什么好处,”话说一半,我抬手指一指妆奁,继续道,“你们就从里头挑一样带走,就算是我尽了主仆之谊,日后也就两清了。”

    我见没人要动,我又道:“你们可要想清楚了,今日光景才只是刚刚开始,日后恐会有更艰难的日子,到底是要良禽择木而栖,还是要继续跟着我这个不争气的主子,错失了这一次机会可就没有下一次了,若是今日不走,日后被我发现有别的心思,我定是不饶的,你们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静了片刻,原躲在众人后头的一个青衣女子出来跪在地上说:“小主,求小主打发奴婢走,奴婢想走,”我端量着她长了一张圆润的面庞,十三四岁的样子,嘴唇是惨淡的颜色,她身子轻轻颤抖着,“奴婢上有八十母亲,下有三岁弟妹,求小主体谅奴婢,奴婢来生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小主。”

    鹊儿上前来怒瞪着她,低喝道:“碧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在做什么!”

    碧儿原应是鹊儿手下的人,平常指使着干些杂活,不让进屋伺候的。

    今日是我第一次把这个名字对上了这个人,我点点头,打手从妆奁里抓了一把金瓜子,笑道:“聪明人都该向碧儿一般选择。”说着,我就将手里的金瓜子送至碧儿手上,碧儿双手接过。

    莺儿眸光恨恨地看着碧儿,“站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哪个家里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但做人得凭良心,咱们小主好的时候何曾亏待过咱们这些人,景仁宫的奴婢奴才出去哪个不是体体面面的,现在小主一落魄就有人上赶着要走,真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碧儿眼中将要滴泪,只垂着头不敢吭声。

    白歌过来拉了拉莺儿的衣袖,眼色瞅了我一眼,示意莺儿不要再说,“想走的留也留不住,别说了,人各有志。”

    莺儿忙禁了声,只是眼睛依旧恼怒地盯住碧儿。

    过了一会儿,高万枝打了个千儿道:“小主明鉴,奴才是绝不肯走的,但奴才手下还有几个不懂事的,若有谁想走的,万请小主能善待。”

    我轻轻一笑,“这是必然的。”

    正说着,就有一个小太监出来跪在面前,连磕了三个头道:“奴才小春子一直跟着小主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懈怠,还求小主看在奴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过奴才这一次吧!”

    我望住眼前这个瘦削的小太监,叹息道:“你起来吧,我说过不会怪罪的,”话音未落,我就从妆奁里拿出一块上好的藕花玉佩来,“只希望你日后能跟上一个好主子过着安稳衣食无忧的生活。”小春子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直道自己该死,其实有什么该死的,我对他们并没有过大的恩惠,在无望中寻求出路本就理所当然,小春子微抬起脸接过玉佩时,我无意看见他额头竟磕肿了好大的一个包,心里不免又是一阵酸楚,只觉得没有必要。

    若是他们能活在现代该多好!

    半晌后,我又问了几句,见再无人说要走,便就让白歌将碧儿和小春子两人送出去,白歌回来后,我嘱咐道:“你们既安心要侍候我,想必也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我,不存二心,我是什么性子,你们也都知道,日后我若好,你们便好,但若我不好,也盼着你们能跟我一条心,一条命,什么该说,什么该做,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懂。”

    一屋子宫女太监皆道:“从今往后只以景仁宫马首是瞻!”

    我环视一圈,很是满意,“嗯”了一声,便就叫众人散了,只留了莺儿、鹊儿下来说话,我盯着眼前的两人,缓缓道:“说实话吧,今儿去领俸遇见什么事儿了?”

    见两人不肯说,我又道:“到底领了多少回来?”

    白歌对两人清声道:“别瞒着了,小主心里都清楚,不然方才也不会有那一出。”

    莺儿轻整娥眉,欲要落泪,“内务府里外都是小人,整日里拜高踩低,见人下菜碟儿,之前小主风头正盛时忙不迭的就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上来了,何曾要景仁宫自个儿去领过俸,都是遣人早几日就送过来了,今儿奴婢见俸迟迟未到就自个儿去领了,结果生生要奴婢在风口等了两个时辰,这也就罢了,回来才发现内务府竟然私自克扣了小主的东西,小主这才稍稍不得意些,那起子小人就这样欺负上来了。”

    我吁出一口气,轻轻道:“如今我惹了老佛爷不快自然比不得往日风光,用度都尽量节省着些。”

    莺儿咬唇道:“还有一整个冬日要过呢,内务府这次送给咱们景仁宫的全是黑炭,烧起来全是浓烟根本就用不了,还有那些裁衣的料子,里头全都被霉蛀了,还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呢!”

    白歌眉心一猝,“什么!?黑炭!”白歌神色怆然地看着我,慨然道:“咱们小主什么时候用过这样的东西,就是在府邸时老爷也是当作宝贝般的疼着,黑炭,连奴婢都没见过。”

    莺儿愤然道:“黑炭很难点起来,就算点起来了也会烧的满是烟尘,气味难闻呛得人连脑壳都疼,根本不能放在室内用。”

    我深吸一口气,分别拉过她们三人的手,“是我连累了你们,”又垂眸道,“好在我这里还有许多好料子可以用,裁衣也可以学着自己动手,至于那黑炭若实在不能用也就罢了,多捂几个汤婆子,多盖几床被子。”

    白歌忙道:“小主自个儿动手?”连声又道:“那绝不行的,小主尽管放心,一切有奴婢呢!”

    我叹息一声,“连景仁宫都这副光景,遑论姐姐那儿了。”

    沉默了一会儿,莺儿忽小声道:“奴婢听说内务府大臣荣禄乃是受老佛爷提拔,咱们小主前儿刚惹恼了老佛爷内务府今儿就跟上了,可不是这内务府荣禄大人想要趁此机会给老佛爷出口气呢?”她想了想,又道:“若是果真如此,大抵也不太会牵连到瑾小主,毕竟瑾小主一直循规蹈矩并未有什么过激之处。”

    提及瓜尔佳??荣禄,我倒觉得莺儿的话有几分可信,心内不禁黯然,以往没觉着什么,在这一刻才恍然发觉到在这紫禁城中生活,内务府竟是这般重要角色,才顶了几句嘴就是如今这样惨淡光景怎么能行,也实在太过掣肘了,嘴里喃喃道:“我得想个法子脱此困境才行。”

    鹊儿道:“小主可以去找皇上啊!”

    莺儿道:“是啊,皇上那么宠爱小主,只要小主稍稍一说,皇上必定会让内务府勤谨补上。”

    载湉处境本就艰难,我若再让他出头,慈禧的矛头恐怕就要转向载湉。

    这样一来,载湉就会更加寸步难行。

    我忙摆手,“不成不成,这件事情我想要自己解决,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依靠皇上吧,”又道,“况且皇上手头的麻烦事情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想再用自己的事情去加重皇上的负担。”

    鹊儿抿一抿嘴。

    我想了一会儿,忽问:“内务府大臣仅荣禄大人一人么?”又尝试问:“内务府里有没有一个名叫杨立山的?”

    鹊儿忙道:“奴婢知道杨大人!”

    我挣眉,一时仿若有了生机,“你知道?”

    莺儿忙跟着道:“奴婢也知道杨大人!”

    我看着这两人一舒眉,“这人在紫禁城里竟这么出名?”

    莺儿笑道:“奴婢们知道是因为开春前杨大人派人做了一扇玻璃窗欲要安装在皇上的寝宫里却不巧正好叫老佛爷知道了,就把杨大人叫过去骂了一顿,搬出祖宗体制来威吓杨大人,好在老佛爷对杨大人的印象不错,又逢着李安达于旁说情这才逃过一劫。”

    我好奇问:“那么,那扇玻璃窗最后装上了吗?”

    莺儿、鹊儿摇一摇头。

    慈禧对载湉可真是冷血。

    我轻轻一叹,“杨大人这是舍了孩子又没套着狼,”过了一会儿,我又道,“明儿叫高万枝去内务府打听打听这个杨大人现在光景如何,回来告诉我。”

    莺儿、鹊儿面面相觑,“小主这是何意?”

    我笑,“现在我也说不好,反正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白歌一面收拾着小几上的首饰妆奁,一面含笑道:“小主心思多呢!”

    我无奈笑道:“什么心思,不过是被逼得无路可走罢了。”

    莺儿忙不迭道:“那明儿一大早我就叫高万枝去打听。”

    我嘱咐道:“告诉高万枝暗中打听可要避着点儿人,别叫轻易发现了。”

    莺儿笑,“小主就放心吧,高公公必然是知道的。”

    月细勒如钩,光华却晦暗不明,仿佛被谁人用水模糊了边界一般,月光就像刚刚洗涤后的绸缎,又像婴孩涓涓的皮肤,子夜,檐瓦间泻下的无数清辉,自小窗中溜出的橘黄色灯光幢幢种种,倒与素洁的月光构成了一幅绝妙的佳品,我痴痴地望着外头,耳边闻得旁边鹊儿对莺儿玩笑打闹的声音渐渐变得远了,“怎么你们都有事做,明儿……”

    “明儿你就去给小主打洗脸水……”

    “你这小蹄子!”

    “凭你是什么?”

    “看你水灵灵的,小心晚上走在路上遇见小太监!”

    “好你个烂舌头根子的!在小主面前竟说这种话来,盼着你未来嫁个黑瞎子,省得你胡说!”

    “……”

070 一举

    午日无事正欲小憩片刻,才放下手中刚喝得只剩下半盏的蜂蜜水,高万枝便已经匆匆抽身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今儿一大早就去内务府小心打听了小主口中的那个杨立山杨大人。”

    我忙问:“怎么样?”

    高万枝道:“这个杨大人说起来还真有几把刷子,光绪五年时,杨大人以员外郎出监苏州织造,历四任乃得代,又论修南苑工,赐二品服,后累迁奉宸苑卿、总管内务府大臣并正白旗汉军副都统,前些日子刚要擢升为户部侍郎,前儿只因着为皇上安玻璃窗一事惹恼了老佛爷,升迁事宜也只是搁浅至今,没再提起过。”

    我揣摩着点点头,又问:“依你看来,杨大人这个内务府大臣在内务府可能说得上话?”

    高万枝想了想道:“杨大人毕竟是内务府大臣必然是能说得上几句话,只是眼见着如今光景,虽同是内务府大臣杨大人却着实比不上荣禄大人风光。”

    听了这话,我心里暗暗欣喜起来,灵光一动,忽生出一个绝佳的想法来,随即起身对白歌道:“我要去一趟养心殿,不必午休了。”

    白歌看着我说:“小主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能解如今困局?”

    我笑,“我不过是要做一场好戏罢了。”

    白歌也跟着笑道:“那么奴婢就让鹊儿跟着小主去养心殿,小主既不午休,奴婢也好收拾收拾屋子,做些活计。”

    我“嗯”了一声,点一点头。

    高万枝随即说:“奴才这就叫常泰去养心殿传话给范公公。”

    话音刚落,高万枝抬脚就要走,我出声拦住他,“别急,我还有话要问你,”见高万枝又回身过来恭候,我才接着问,“你今儿去内务府打听没叫什么偷偷摸摸的人发现吧?”

    高万枝笑道:“小主放心,莺儿昨儿晚上出来就交代过了,今儿奴才去大厅时天还未亮,内务府周围几乎没什么人,奴才以往在宫里有几个信得过的兄弟,现轮流在内务府当差,奴才就是托他们告诉的消息。”

    我送出一口气,“这样就好,”又道,“也是辛苦你了,一大早就为了我跑前跑后的,还拖各种关系,”说着,停了一下,想了片刻,又朝白歌道,“去拿几锭银子来。”

    白歌笑着应了“是”。

    我望见高万枝讶异的神色,含笑对他道:“你那几个兄弟当差也不容易,总不好叫他们顶着刀刃白为我做事,几锭银子虽不成敬意,倒也算我的一份薄礼一点心意,你带去给他们几个就说是我请喝杯茶的。”

    高万枝从白歌手上接过三锭银子,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直到白歌出声提醒,高万枝才回神过来,“奴才替那几个谢过小主赏。”

    高万枝退出去后,白歌捧了一件白羽纱面白狐狸毛衬里的大氅过来为我披上,颜色纯白无一丝杂毛,指尖偶然触及水毛只觉绵软柔韧,细腻飘逸,更甚于昨晚的兔毛,我不禁问:“这是哪来的?”

    白歌含笑,“这是小主入宫前二少爷为小主置备的,一齐放在箱子里带进宫来。”

    说到志锐,他还真是一个细心体贴的人,想必那个时候他已经怀疑我了吧,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是与自己相处了十多年的妹妹,一夜之间换了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一想到那晚他说的话,虽说已经时过境迁,话也都说开了,但不知怎么回事,我心里仍有些酸酸涩涩的,如果我不是正好穿越到这个他他拉??子兮的身上,又如果这个他他拉??子兮不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说不准我还真会动了心思被他的温柔关怀打动。

    但这一切都只是“如果”罢了。

    早已无关紧要。

    转瞬已经出了景仁宫走了快半晌,眼前的雾霭好像一层乳白色的薄纱,一会儿分散,一会儿聚拢,缠绕在树枝间,又或是高檐边,水烟阵阵,浮去飘来,轻轻腻腻地使周围一切都变得朦胧而微醺。鹊儿跟在旁边打着灯笼,“今年这天儿还真是奇怪,前些日子那么热,突然一下又这样冷,好好的午后竟然下起了大雾,弄得人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养心殿的琉璃砖瓦被模糊昏晕了光华,窗洞内闪闪烁烁地漏出几点淡黄的颜色,无边无际的雾霭莽莽苍苍,分散聚拢,徐徐升腾,举目望去,整个养心殿就像是浮在半空中的海市蜃楼。

    载湉今日气色极好,“朕本就要去景仁宫看你的,不成想你倒先着人来了,俗话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大概就像是朕与珍儿一般吧!”

    我歪着头想了想载湉方才的那句,“虽说平日里人都喜欢读一读李商隐的诗,但是这一句皇上用的却不好,”稍稍一侧身,又小声道,“珍儿不喜欢。”

    载湉“哦”了一声,凝视着我想要听我说来。

    我一抿嘴,挣眉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原是写相思之苦的,分隔两地,天各一方,深深相爱而又不能长相厮守,绮丽流动中含有沉郁悲慨的自伤,”说着,目光轻轻看向载湉,“珍儿可不想和皇上有这般情形。”

    载湉将我拢于怀中,笑哄道:“好了好了,不过一句诗词戏言而已,珍儿何必如此当真。”

    我轻轻一叹,抬眸望着他。

    是啊,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一句戏言。

    风自窗下贯入,空气中瑟骨的凉意虽已透在冬寒之中,但养心殿里的炉火烤得却是越发焦炙起来,散出融融如春日般的暖意,再加上地炕上的热气一烘,我手心沁出点子汗意来,这才发觉进来时未及解下大氅,我轻巧地从载湉怀里脱出,喊了一声莺儿,莺儿随即从外头过来帮我把大氅换下挂起,载湉立在原地盯着我看了许久,开口道:“何必要换,珍儿今日穿的这件大氅花样绣纹都十分好看,剪裁也十分配珍儿身形,裁衣之人想必是尽了心的。”

    莺儿退出去。

    我低头一笑,“不过是珍儿还未入宫时,志锐送来阁中的。”

    载湉揣度着一挺眉,“你家中几个哥哥待你倒是极好,”过了一会儿,又道,“也是,如果朕也有像珍儿一般无二的妹妹也必定会放在手心里疼的。”

    我笑着摇一摇头,“不过是珍儿在家中排行最末,哥哥姐姐们都让着珍儿罢了。”

    载湉悄步走近我,嘴角含着一缕笑意,双臂轻轻环过我,低低一叹道:“果然还是朕最有福气。”

    我仰面,“嗯?”

    他轻吻我耳垂,温温道:“你却是朕一个人的了。”

    窗纱外是高远而望不到的天际,心似是被温暖盎然的春风软软一击,我依靠在载湉的怀中,心境就像个现代课业沉重却欲抵抗学习的孩子,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愿永久的沉沦在这一片幽幽不绝如缕的软香中随心所欲地懒惰散漫,外头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片刻的安静后,载湉仿佛觉察到什么,于是颔首问:“怎么了?”

    我心里掠过一丝惊惶,“没什么,”又笑问,“皇上怎么这样问?”

    他缓缓握住我的手,过了一会儿,对我轻声道:“你在发抖。”

    我摇头,“珍儿……只是……有些畏寒。”

    载湉睨住我,“还不说实话么?”

    我心一震,就这样被看穿了,反倒有些无措起来,只低头不答。

    载湉问:“内务府苛待景仁宫了?”

    被戳中心思,我鼻头不免一酸,几乎要落泪。

    他不再说话,只紧了紧搂着我的手臂。

    我伸手挽住他修长的脖颈,凑近他道:“皇上,珍儿知道缘故,有法子让自己脱出险境。”

    他笑。

    我道:“皇上可晓得内务府大臣杨立山杨大人?”

    载湉依旧目光柔软地看着我,稍一扬眉,缓缓点头。

    我接着道:“荣禄大人是老佛爷那边儿的人,得了老佛爷欢心自然能不顾祖宗为所欲为,杨大人仕途本也畅通无阻,只因着之前为了皇上的事得罪了老佛爷,这才被冷落,若珍儿能助杨大人一臂之力重获老佛爷欢心,那么珍儿的困境也就顺势解决了不是?”

    载湉含笑睨着我,“你怎么肯定荣禄就是老佛爷那边儿的人?”

    我笑,“这是人所皆知的,”又道,“况且珍儿前脚刚出言不逊,内务府后脚就紧接着给珍儿一个下马威,这也太快了不是?”

    过去须臾,载湉又问:“你当真想帮杨立山重获老佛爷欢心?”说时,他眼中带着几丝打量。

    我一笑,把脸靠在载湉的肩上,“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珍儿是在想,若是皇上能将杨大人说动笼络住……”

    载湉道:“你想将杨立山安插在老佛爷身边?”

    我“嗯”了一声,“这样皇上做起事来不是会更方便一些?”又道:“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

    载湉问:“你想怎么做?”

    我向后一仰,眼神盯住他道:“先不管珍儿要怎么做,前提是皇上可有把握能说动杨大人?”

    载湉淡淡一笑,静了一会儿,轻声说:“杨立山,本就是朕的人。”

    这句话倒叫我怔住了,载湉笑看着我,片刻我仍不动,他抬手狠狠揪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怎么了?吓傻了?”

    我摇一摇头,揉一揉鼻子,愣愣道:“没有,”抬眸望着眼前的载湉,忽觉这才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绝是那些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模子远远不及的,“只是觉得皇上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一时,我心里竟第一次开始对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好奇,与载湉相处了这些日子,我深知他绝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他有布局,有谋划,有城府,有学识,能隐忍,能识人,能包容,能观色,可为什么最后他却落得个那样惨淡的收场,大约半晌过去,我终于回神过来,痴痴一笑,心中猛然又划过一股巨大的哀叹,悔道,“早知道这样,珍儿何必要绕那么大个圈子,”叹息一声,最后又道,“就直接来找皇上诉诉苦就好了啊!”

    载湉不由失笑,作势道:“谁叫你平白小看了朕?”

    我凑近小心问:“皇上生气了?”

    话音未落,只见载湉抿嘴一笑。

    我看着他笑,自己不觉也笑起来,“那就是没有生气。”

    片刻后,载湉敛起色来,正经问:“快说啊,想怎么做?”

    我疑惑,“怎么还要问?既然杨大人早是皇上的人,景仁宫好坏不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吗?”

    他笑叹道:“你以为那么容易,即便杨立山是朕的人,但由于现在时机未到也并不好公之于众,特别是老佛爷要是知道了,你以为杨立山还能待在内务府做事么?”

    我浅浅叹息一声,盯住载湉说:“珍儿明白了,原来还是要找个由头才行,”说着,我颔首轻笑一声,不免道,“古有三国吴蜀联盟合抗曹魏,现又有帝盟暗抗西宫老佛爷,”大概是这话说得太过滑稽,载湉面上也跟着浮出点滴逗笑来,我继续道,“新年将至,必有大宴。”说完,我盯了载湉一眼。

    载湉轻声“嗯”着松快地挣了挣眉。

    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雾气也渐渐褪去,灰色的半空中似乎有粉腻腻的小雪花随风纷扬飘落,像是一粒粒白糖,又像是细细的棉絮,我开口问:“下雪了?”

    载湉低眸看我一眼,随即目光也往窗外看去,“是,下雪了。”没过一会儿,雪就下得更大了,晶莹剔透的仿佛谪仙从天界撒下的莹白色花瓣雨,玉叶和银花交杂一块儿,干净得无法形容,又好像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不消半晌,空树枝上就挂满了一条条既柔软,更厚重的雪条,还有一些薄薄的冰甲,就像春日里还未绽放的花苞,眼影摇曳,高而深远,载湉怀中的温暖宛如一隙温泉,脉脉流淌入我心溪里,眼里仿佛已至明媚娇艳的春日。

071 新年

    北方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似南方缠绵,不过一夜,便已是一个白茫茫的琉璃世界,风刮得很紧,窗外依旧簌簌落着鹅毛似的雪花,像蝴蝶似地扑向月窗,在窗格间轻撞一下,又翩翩地飞向另一旁,日子还是过得处变不惊,仿佛没有一丝变化。

    子玉在得知我的艰难处境后时不时的会遣永和宫里的太监给景仁宫送些青冈炭过来救急。荣寿公主和瑜妃也是明里暗里的接济。

    我深知人世间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只有在落难时分才能看出人的真心,心里感怀之余也不免对她们更加深了一份的情谊。

    生活里有好就有坏,每当这些事情正好被隆裕撞见时,她就总会借此嘲讽我一番,我的难堪一时就成为了她这段日子最大的乐趣。我虽恨恨,但时机尚未成熟,只得忍着性子。每日早起去宁寿宫请安,慈禧见了我的光景更是权当不知模样,还总在众人面前奚落道:“珍嫔最受皇帝宠爱,但凡有什么好东西皇帝必然先顾着珍嫔,恐怕景仁宫中的好东西比哀家这宁寿宫都要多上许多。”

    我听了心中自然亦是不快的,胸口像是被一座大石堵住一般,但除了继续隐忍却也别无他法。

    大年三十,家宴设在乾清宫,早开设了万寿天灯,腊月里每晚都要点亮,几乎是昼夜不息,万寿天灯的后面左右都悬挂万寿宝联,每幅宝联两面都用金丝绣上联句。万寿灯光映照在宝联及绣着的金字上,散发出的熠熠金光使得原本较为暗淡的宫殿变得特别透亮,营造出浓烈的新年来临的喜悦气氛。檐下陈设了中和韶乐,乾清门内陈设了丹陛大乐,交泰殿檐下陈设了中和韶乐。

    在乾清宫内,每人一张的宴桌按照严格的等级秩序排列:皇帝宝座前设金龙大宴桌,左侧地平上,面西座东摆着慈禧的宴桌,其余皇后、嫔妃的宴桌排在左右,东西向,面朝北,座位依次为隆裕、几位太妃们以及荣寿公主、子玉和我。

    酉时,众人入宴,隆裕领着我和子玉在座位处向载湉、慈禧行礼,礼毕后,各入座进馔。过了一会儿,因宫中素喜热闹,先叫上一班京城名角儿出来在前台演了两出杂剧一出为《殿前欢》,另一出为《巧百戏》,生、旦、净、末、丑,或念白,或歌唱,或滑稽,或科诨,看着倒也新鲜有趣,却总感觉少了些滋味。

    乾清宫内琴瑟丝竹相和酬,并着后宫妃嫔的欢声笑语,绕梁不绝,外头大雪虽渐停,但却落满了天地之间,杨树枝叶仿佛也成银色的了,像一条条银蛇匍匐在树上,空际萧索却又融入迷蒙,宴过半巡,我见时机差不多了,目光便淡淡看向载湉,过了片刻,载湉轻轻一叹,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酒,却什么也没说。

    慈禧微醺着别过头去盯住载湉问:“大年三十的,皇帝做什么哀声叹气的?”

    载湉摇一摇头,轻声道:“回老佛爷的话,没什么。”

    慈禧不知所以,这时,荣寿公主笑道:“老佛爷,皇上必定是觉得看腻了这些戏文。”

    慈禧听了也点点头,“难怪皇帝要叹气,这些戏文哀家看着也觉得没甚心意,乍然惊艳,看多了却也十分无趣。”

    载湉又饮了一杯酒,并不多言语。

    慈禧忽出声问:“今年的这场家宴是内务府办的?”

    李莲英笑道:“自当是荣禄荣大人亲自操办。”

    慈禧轻叹一声,将身子斜斜倚上靠背,对李莲英道:“去,把荣禄给哀家叫来。”

    李莲英揣摩了一下,随即应声退下。

    慈禧歪一歪身子,荣儿忙给慈禧添了个鹅羽锦绣靠枕,慈禧面上这才稍好些,很快,李莲英便领了荣禄上来,慈禧添了一口酒问:“今儿这宴是你操办的?”

    荣禄打了个千儿,俯身道:“是奴才一手操办。”

    慈禧面色一怔,一拍桌子道:“真是你一手操办的?!”

    荣禄见慈禧面色难看,忙跪在地上,“是……是奴才。”

    慈禧一哂,眯着眼道:“说,”叹息一声,“这一场究竟有多少银子去了你自个儿的口袋里?”

    荣禄颤抖着磕头,“老佛爷,奴才不敢。”

    慈禧轻轻一蹙眉,睨着荣禄说:“你不敢?”

    荣禄说话愈发磕碜起来,“今儿……这……这宴上所有的角儿都是京城里的名角儿……奴才……奴才实在不敢。”

    慈禧嗤笑,“大清大宴小宴数不胜数,哪一次宴,请的不是京城里的名角儿?”

    荣禄在慈禧身边这么久不可能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慈禧并不满意这次家宴的安排,微微一抬眸,接连又磕了两个头,哭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奴才有欺君之罪!”

    载湉神色一凛,忙问:“什么‘欺君之罪’?”

    荣禄吓得面色发紫,“这次家宴并非全由奴才一手操办。”

    载湉故作疑惑问:“哦?”

    荣禄道:“奴才在内务府里里外外近来事多,实在无暇顾及这次的家宴,所以这次的家宴其实大部分都是由杨立山杨大人操办的,奴才只是做了全局的统筹而已。”

    载湉一拍案,“把杨立山给朕带上来!”只半盏茶的功夫,范永禄就领着内务府大臣杨立山杨大人进了乾清宫,这位杨大人看着很是面善,黝黑的皮肤,厚厚的嘴唇,一双小眼睛,笃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心思澄净并无杂念,憨厚老实的长相中尽显质朴无华,他先恭谨的请了安,载湉问:“这次家宴乃是你一手操办?”

    杨立山答:“是奴才。”

    酒滑过喉头有一丝火辣,徐徐盈目看着今儿乾清宫这一幕最好的戏码,心间不乏含笑。

    载湉紧盯着杨立山道:“看来今儿老佛爷果真是错怪荣大人了,原来用以置办家宴的大半银子全是去了你的口袋!”

    荣禄轻轻出了口气。

    杨立山随即惊惶道:“奴才冤枉!”

    慈禧眸中已含了森冷之意,“若非如此,怎得今儿这家宴操办得这样枯燥无华,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糊弄住哀家和皇帝吗?”

    杨立山忙道:“还请老佛爷听奴才解释。”

    慈禧竖眉道:“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又厉声道:“必定是上次之事还怀恨在心!”

    杨立山磕头道:“老佛爷明鉴,奴才怎敢,奴才本准备了一个极好的玩意儿却还未及呈上,老佛爷和皇上便已经大发雷霆,”又道,“奴才还求老佛爷和皇上给奴才一个机会看看这个玩意儿,若是不能叫老佛爷和皇上满意,再处置奴才不迟!”

072 烟花

    慈禧已经极为扫兴,断然不肯,我见此局面,心猛然大慌,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慈禧不给机会,眼眸淡淡扫视一圈,找准时机避开隆裕一帮人的视线,忙侧过脸去朝荣寿公主使了个眼色。

    荣寿公主虽然不明所以,重重睨了我一眼后,却也赶紧出言相助道:“老佛爷,不如看看,万一真的是个新鲜玩意儿,能叫人打心眼里开心起来,不看岂不可惜?”

    慈禧毫无兴致的摆摆手,“不看不看,一点子兴致都没了,还看什么,”又厉色吩咐道,“把杨立山给哀家拉下去!”

    杨立山连忙求告,载湉面色一时也略有几分慌张。

    荣寿公主笑道:“老佛爷,大年三十处置人,恐怕对来年不利,”又道,“反正时日还早,不若看看,否则老佛爷带着一心的怒气回宁寿宫,人也会老的!”

    慈禧听言手臂轻轻一颤,握一握指尖,静了一会儿,才叹道:“也好,”又朝杨立山道,“若是不好,哀家日后定当要狠狠处置你!”

    杨立山千恩万谢的退了下去。

    一会儿,乾清宫外头的夜空上划过一声利响,忽现出两朵像雨伞一样的烟花,又是像蘑菇一样的烟花,又是像鲜花一样的烟花,还有像太阳一样的烟花……五彩缤纷,有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紫的,粉红的……

    今儿天际暗黑如泼墨,无星亦无月,绝美的烟花在今夜绽放得没有一丝保留,没有争艳之物,惟有一只独秀,仿佛就连天公都在做美。

    几日前我就叫载湉让杨立山去江南一处订了几千筒烟花运来,紫禁城中过年多是爆竹,这种“海上蜃楼起烟浪,更有奇花次第悬”恐怕还是极少的,更何况是这样漫天如银河降落般的烟火,流光溢彩宛如人间仙境。

    那尔苏领着侍卫用了整整半日才在月台上摆满的烟花筒一直在向四周喷射出火光,颗颗火星如宝石镶嵌在夜幕中,渐渐变成一道星光瀑布慢慢地坠落下来。

    不仅慈禧看直了眼,乾清宫里的所有人都看直了眼,载湉嘴角也浮现出了浅淡的笑容,银子如流水般逝去,直放了半晌,待外头慢慢归于平息,杨立山道:“月前奴才就在置备这一场玩意儿,打听了许久才知道整个大清只有江南一家在做,工程复杂,造价颇高,奴才委实没有把银子装入自个儿的口袋,还望老佛爷和皇上明鉴!”

    慈禧缓缓回神,侧头看向载湉,“皇上处置吧!”

    载湉笑道:“古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百知是荔枝来’的美谈,今儿倒也有了杨立山为搏老佛爷一笑,千里运烟花这一佳事,能搏老佛爷一乐,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慈禧视线仍旧徘徊在乾清宫外的天际,无限动情,“怎么能功过相抵呢!”

    载湉忙道:“那便去慎刑司领十大板子去吧!”

    慈禧眸光一闪,阻拦载湉道:“今儿这事儿办的这样漂亮怎能不赏反罚呢?”

    载湉稍作不解,“老佛爷的意思是……”

    慈禧笑道:“杨立山今儿的事儿办得甚合哀家心意,就将今儿宴上所用一百零九碗,加上宴中所进汤膳、酒宴,合计一百五十三品赏赐给杨立山。”

    片刻的沉默后,杨立山愕然谢过。

    李莲英站在一旁也是面目含笑,唯独荣禄一人面色苍白如死灰,盯着杨立山的眼神里藏着万般恨恨。

    我无声无息地一笑,旁边坐着的子玉拉一拉我的衣袖,小声问:“可是你在其中捣的鬼?”

    我微微有些诧异,又顾及前后左右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随后只得怅然一叹,幽幽道:“姐姐说笑了,我哪能有这样的本事呢?”

    子玉打量着我,“紫禁城中就属你鬼主意最多,若非你,谁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我笑道:“杨大人啊!”又道:“杨大人是内务府大臣什么没见过,什么想不到?”

    子玉凝眸道:“要说杨大人能想到放烟花我自然相信,但若要说杨大人能想到将烟花弄到月台上放,还分派人将百筒一齐放上天弄成宛若银河倾斜般的效果,杨大人,他行吗?”

    我在短暂的一言不发后,缓缓笑叹道:“姐姐,这会儿我自个儿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心思弄这些个东西?”又道:“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又所谓‘人不可貌相’嘛!”

    子玉沉吟片刻,暂且信了我的话,不再追问。

    这时,荣寿公主又笑道:“方才那烟花可真是好看!”

    我笑,“大公主搞得好像从来不曾看过烟花似的!”

    荣寿公主一抿嘴,“看是看过,以前在富察家时每逢年节便会放一些添添喜气,但却从未见过这样大阵仗的烟花。”

    我拿起杯盏轻抿了一口,含笑问:“什么大阵仗?”

    荣寿公主一挣眉,“当然是这种‘飞空旋作雨声来,怒撞玉斗翻晴雪’的大阵仗,今儿未见之前,我只以为这种阵仗奇景只在诗文里才会有呢!”

    子玉轻笑,趣言道:“大公主怎得不以为诗文里的那些阵仗多是夸大其词?”

    荣寿公主“噗嗤”一笑,“我总是相信那些文人墨客是果真亲眼见过才能写出这般绝句的!”

    我浅笑道:“并不见得,”又道,“人的想象力其实是无限的,有些事物并非一定要亲眼见过才能下笔。”

    荣寿公主歪头想了想,“真的么?”又道:“我不信。”

    子玉揶揄道:“俗话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打趣的不就是这一类人物?”

    我和荣寿公主听了都不免一阵嬉笑。

    静了一会儿,荣寿公主忽正色问我:“这几日景仁宫可还过得下去?”

    我颔首淡淡一笑,“要说过不过的下去,其实怎么都是过得下去的,只是要看怎么过罢了。”

    荣寿公主越过子玉握一握我的手道:“若是缺了什么,尽管来找我就是。”

    我笑,“并不缺什么,只是过得稍清苦些罢了,没什么的。”

    子玉面色也担忧起来,“冬夏两季最是难过,听说前儿内务府给景仁宫的料子都是些霉烂的,过两日我遣霁月给景仁宫送些好料子去。”

    荣寿公主面色一讶,“果真如此?”又道:“内务府那起子狗东西真是过分!”

    我笑,“没事的,”目光看向子玉,“我那里还多的是从府里带进宫的料子,姐姐不必费心,”说着,又拍了拍荣寿公主的胳膊,“大公主千万别动气,还在宴上呢!”

    荣寿公主一敛眉,“不行,正好在宴上,我这就上前去跟老佛爷说这事儿!众目睽睽下看老佛爷到底管还是不管!”话音未落,荣寿公主便要起身,我忙拉住,“别!”子玉跟着也拉住荣寿公主,“大公主,千万别去!”

    一阵动静,惹得慈禧注意过来,视线紧紧睨着荣寿公主,忽出声问:“怎么了?”

    我和子玉双双放开手来,荣寿公主瞅了我一眼,我向她投去阻拦的目光,转瞬之后她面上只是一笑,从桌上拿起酒盏,“老佛爷,托老佛爷的福才能看到这么好看的烟花,”又道,“我敬老佛爷一杯!”

    慈禧被荣寿公主的举动惹得“呵呵”一笑。

    我和子玉正一正身子,互觑一眼,都沉沉地送了一口气。

073 骨牌

    经过新年一宴,整个正月里内务府大大小小的事情慈禧都要杨立山去办,荣禄眼见着失了慈禧宠信,跟着在宫里也失了势。恰好一次去宁寿宫请安后出来看到荣禄形单影只地等在宫门外头,人显见的瘦了一圈,脸色也是枯干而蜡黄,跟一个月前红光满面的样子相比起来实在像是老了十岁不止,见了我也得微微俯身请安,不敢有一丝逾矩,神色亦不似往日般张扬,瞧着荣禄现在的样子,内心甚悦,我向来最是讨厌像他这种两面三刀,不分黑白是非,只知一味讨好的人,不,应该是奴才。

    随着杨立山重获慈禧宠信,景仁宫的日子也渐渐恢复往日,倒也无人多说什么,万木凋零之际,寒风刺骨,大地银装素裹,冰凌垂挂,后宫妃嫔几乎都躲在自己的宫殿中烤着炭火,无人愿意踏出宫门湿了鞋袜,时日久了,倒也无聊得很。终于一日,慈禧耐不住寂寞,遣了李莲英至东西六宫拉了众人聚集在宁寿宫陪着玩骨牌。一时都请过了安,隆裕因为身子不大好就告了假没来,不消片刻,牌桌也都摆好了,慈禧缓缓起身,走向牌桌坐在东位,笑道:“镇日无事性子无趣的很,找你们来也是一块儿寻寻乐子,不若斗牌,哀家许久都没有功夫斗牌,手许是都生了!”

    敦宜皇贵妃也过去陪笑道:“难得老佛爷今儿兴致好,奴才必定是陪着的,”慈禧轻笑,敦宜皇贵妃又问,“老佛爷觉着是跟原来一样四个娘们在一起玩好呢,还是多添一二个人?”

    慈禧想了想,笑道:“自然还是四个好,以往都是珣嫔和瑨嫔陪着一块儿,既然珍嫔、瑾嫔已然入宫,不若这次就让珍嫔两个上来吧!”

    敦宜皇贵妃目光艳地扫过我和子玉,直应了一身“是”。

    我忙起身道:“老佛爷!”

    慈禧凝视着我问:“珍嫔有什么问题吗?”

    我讪讪道:“老佛爷,奴才……实在不会斗牌,恐愚笨扰了老佛爷兴致。”

    慈禧轻一蹙眉,“上次珍嫔说自个儿不会骑马,这次又偏说自个儿不会斗牌,可是不愿意陪哀家这个老糊涂玩儿?”

    我连连摇头,“老佛爷明鉴,老佛爷怎会糊涂,奴才又怎会不愿意,只是奴才真的不懂怎么玩儿!”

    慈禧笑睨着我,“你说自个儿不懂,哀家就偏要你上,”眼眸垂落在牌桌上,一手轻轻划拉着瓷牌,又轻声道,“看看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荣寿公主听了这话忙过来推我道:“珍嫔,老佛爷让你上你就上,不要再推辞了!”

    我拼命向荣寿公主使眼色,对她为难地小声私语道:“我……我真不会!”

    荣寿公主直把我推上牌桌才肯罢休,把筹码往我面前一堆,“你就玩吧!还怕输几个钱不成?!”

    慈禧闻言抿嘴一乐,朝子玉挥手道:“你也来!”

    子玉自知不好推却,也只得上了。半晌,荣儿从外头沏了一壶铁观音进来,分别给各人倒上,又吩咐下头宫女拎了几把椅子过来叫其余人好坐着观牌。李莲英铺上红毡,洗牌告上,制了骰子,是个“五”,头人起牌,跟三人胡乱斗了一回,我也大概摸清了其中几分套路,大约李莲英见慈禧的牌已十成,只等一张和牌,扫了我一眼,又递了暗号儿与敦宜皇贵妃,人缩在慈禧后头偷摸摸的比了个“九”的手势。敦宜皇贵妃正该摸牌,眸光一闪,笑道:“奴才这张牌必定是在老佛爷手中握着呢,本想杠个九万平白的就是不出来,罢了,奴才重算吧!”说着,就从手里出了个九万,见慈禧没有动静,就又含笑摸了一张。

    自知慈禧要一张“九”字牌,我哪里敢要,但凡摸到“九”字牌全都一色扔出去,几轮下来,几张九万,九饼出去都不见个动静,众人便知慈禧要的是一张“九条”,和着众人都没摸着,忽的,荣寿公主在我身后兴奋道:“珍嫔自摸了!”

    我并未发觉自己自摸,反倒被唬了一跳,朝后笑问:“哪里就自摸了?”

    荣寿公主起身过来将我的牌一通放倒,挨个儿指着道:“一饼二饼三饼,一条二条三条,一万二万三万,三发两红中,不就是自摸了吗?”又朝着一边的太妃瑨嫔问,“我可说错了?”

    瑨嫔笑道:“竟还是天和呢!”

    我眉梢一挑,骨牌这种东西果然越是不会玩的人,手气向来都越是极好,目光不免轻轻划过慈禧,见她面色不佳,我忙笑道:“不过是撞了大运,做不得数,风水轮流转,再来一圈吧!”

    说着,各人平了筹码,便又重开一轮,敦宜皇贵妃笑道:“珍嫔、瑾嫔两个还说自个儿不会玩,结果算着比谁都精明!”

    子玉抬眸望她一眼,回道:“奴才手里并没有娘娘的牌。”

    敦宜皇贵妃笑道:“瑾嫔慎言,本宫等会儿摊了牌可是要查的。”

    子玉幽幽道:“娘娘等会儿只管查去。”

    荣寿公主伸手指着敦宜皇贵妃手里的牌道:“娘娘且发下来,让我看看是什么!”

    敦宜皇贵妃便送在我跟前,我一看,原是个东风,想到牌也好几轮了偏就没见个东风,只明白笑道:“奴才倒不稀罕这个,只怕老佛爷成了。”

    敦宜皇贵妃一听我这话,顺势笑道:“本宫发错了!”

    慈禧趁笑着的时机已然推下牌来,指着敦宜皇贵妃道:“落牌无悔!怎还带你拿回去的玩儿!真是小气吧啦的!”

    敦宜皇贵妃作势一叹道:“话说这风水怎得就不往奴才这儿转转呢!”

    慈禧笑道:“你这丫头片子,算得跟猴儿似的,风水再往你那儿转转,咱们这些愚笨的又该怎么玩儿?”

    又向后头的李莲英笑道:“哀家不是这么怕输几个钱儿,原是个彩头儿。”

    敦宜皇贵妃笑道:“若是老佛爷都成了个愚笨的,恐怕天底下就没个聪明的了!”

    李莲英笑,“是了,想来众人可不是这样想老佛爷的,只是老佛爷凭着自个儿说嘴罢了,哪里有老佛爷口里说得那般糊涂人——竟还要碎嘴道老佛爷怕输钱的呢?”

    荣寿皇贵妃正算着筹码,听了这话,把钱送至慈禧面前,转脸又向众人笑道:“这下成了,被老佛爷算准,奴才这儿既输的两手空空,还要平白顶个糊涂的骂名!”

    慈禧规矩是李莲英代为洗牌,李莲英一面动手,我和子玉也把该给的钱算清了一齐放过去。

    慈禧低头拨弄着那些银子并着铜板对李莲英道:“不必再洗。”李莲英拿起牌来笑问:“老佛爷不玩了么?”

    慈禧心满意足道:“天色也不早了,叫她们几个早些回去用膳才是。”

    说着,就命在外头等候的一众宫女进来,交代道:“都好生送你们主子回宫去!”

    宫女们皆行一礼。

    荣寿公主依在慈禧旁边,笑道:“日后老佛爷可还要再叫咱们来玩儿,也好给个翻本的机会!”

    慈禧打一下荣寿公主的手,笑道:“不过玩儿罢了,她们几个输了钱的还未说什么,你反倒磕碜起来了!”

    我站起来穿了白色鹅毛披风一把拉住荣寿公主,回头指着慈禧放赢钱的一个檀木盒子笑道:“大公主瞧瞧那儿。”话未说完,荣寿公主便徇目看去,又回过头来,不解望着我问:“怎么了?”

    我笑道:“那里头可是金山银山呢!怕是这檀木盒子里头有吸力,多少钱都是要被吸进去的,老佛爷手气极好,必是不会轻易放过,若是应了大公主的话过几日还要再来一局恐咱们几个就不仅是两手空空,大概是要两袖清风了吧!”说完,我又作怯怯模样道:“奴才是绝不敢打主意要再回来翻本的了!不然怕抵不过老佛爷头顶金光缠绕,必要输的连饭都没得吃了!”

    这话引的慈禧笑个不住,“这说得真是可怜见的!”又玩笑了几句,才退出门来,敦宜皇贵妃领着珣嫔并宫女走在前头先出了宁寿宫,瑨嫔不多说话单单自个儿朝前走,旁边自有宫女跟着打灯,子玉劳了一日也是扶着霁月回去永和宫休息,惟有荣寿公主兴致不减,说要去我那儿坐一坐才罢,只跟我一道同行,遥望天空一片深红色的云霭,映照在冰雪面上,原本白茫茫的一片倒被融成了极淡的蔷薇色,在宁寿宫逛了一圈还未及出去,就见到那尔苏迈着稍许沉重的步伐走过来,见了我们先是脚下一顿,随后俯身请了安,我凝神望着他,觉着他神色有些复杂怪异,透露着憎恶、无奈、忌惮、不甘,在宁寿宫乍然看见他,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说着,我看了看身后的宁寿宫,窗格间透出晶亮的橘黄光色,似笑非笑问:“宁寿宫么?”

    那尔苏面部一抽搐,随即点了点头,也不辩解,只道:“不错。”

    想来正好撞上我,他也无从辩解,我浅笑睨着眼前的峻隽男子,平声道:“原来大人已经是宁寿宫的人了,我之前竟从不曾看出,是我眼拙了。”

    那尔苏面上依旧维持着谦和淡然的神色,“近来天冷,小主请回吧!”

    我凑近一步,凌厉的望住他,小声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尔苏笑,“重要吗?”

    我忿忿地看着他,“当然重要,”又道,“皇上待大人不薄,大人也向来……”默然一会儿,我继续说,“我不明白为什么?”

    那尔苏淡淡地看着我,笃定神色尽数流露在眉梢眼角,“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为,”停住片刻,又问道,“小主,你能明白吗?”

    我后退一步,摇头道:“我不明白,”继续道,“身不由己并不能成为你背叛皇上的理由,你无法用这四个字来搪塞我,最多只能用来麻痹自己罢了。”

    那尔苏低头一笑,过了一会儿,又抬眸道:“回去吧,皇上过会儿会去景仁宫找小主,小主好好准备侍驾。”

    我漠然一笑,“就不劳大人操心了。”

    我拉住一旁不明所以的荣寿公主正抬脚要走,那尔苏又叫住我,“此事还请小主不要告诉皇上。”

    我冷冷回:“大人放心,我不会说的,皇上那么信任大人,我也不想让皇上伤心。”

    他出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对他轻蔑的神色丝毫不加掩饰,“也请大人能念及往日情份,在宁寿宫言语时不要太过分了,否则,若是伤了皇上分毫,我绝不会放过大人你的!”

    那尔苏玩味地看着我,“哦”了一声,“小主欲备怎样不放过臣?”

    我不卑不亢,唬他道:“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在所不惜。”

    那尔苏一挑眉,这时,李莲英从里头出来笑迎那尔苏,那尔苏朝我一俯身,就随着李莲英进了去,我回身看着他背影,也不晓得他会给慈禧带去怎样的消息,这些消息又会不会对载湉造成伤害。

    白歌在前挑着灯笼,一路上我都是闷闷的,荣寿公主于旁忽出声问:“见你方才的神情,原来你和那尔苏很熟悉吗?”

    我轻哼一声,惨淡一笑道:“算不上很熟,他是皇上身边执豹尾枪的一等侍卫,我又经常出入养心殿,自然比旁人更熟悉一些。”

    荣寿公主道:“我只听说过这个那尔苏,据说他是僧格林沁的孙子、伯彦纳谟诂的长子,尚未娶妻,不到二十岁就担任了清廷乾清门侍卫,很得皇上赏识。”

    我讥笑,“是,”又慢慢道,“很得皇上赏识。”

    荣寿公主听了我这话,并着方才情景,必然心中已经明了因果,过了一会儿,又轻声问:“你真的不准备把这事告诉皇上吗?”

    我缓缓摇头,“皇上若是乍然知晓此事,必然伤心,”又道,“不若日后抓住蛛丝马迹再慢慢告知。”

    我侧头看了荣寿公主一眼,见她恨恨道:“我一直以为那尔苏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也是吃里扒外这般龌龊之人!”

    我叹息一声,“不过都是各人的选择罢了,谁也不好说谁,我只是不明白那尔苏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做?老佛爷就真的比皇上好么?他心里就真的没有一丝愧疚么?他居然还能每日泰然自若的在皇上身边当差言笑晏晏!他是怎么做到的?”说着,我和荣寿公主两人默然相对,一时无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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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有毒介绍:
一睁眼,回到光绪十四年,我居然成了长叙家的五姑娘——他他拉•子兮,待六个月后嫁入宫中为珍嫔……是光绪皇帝一生中最宠爱的妃子,也是清朝历史上唯一一个敢跟慈禧硬杠的女人。清宫有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宫有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宫有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