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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有毒全文阅读

作者:夕幼     清宫有毒txt下载     清宫有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4 静待

    我一时羞涩难言。

    载湉一臂将我揽过,低声说:“就算你不说话,朕也晓得,伶冠所言据实。”

    我一仰头,“皇上!”随即又羞怯的低下头去。

    载湉又是两声笑。

    过了一会儿,伶冠微笑道:“小主不必再将此事挂在心上,如今说开就是。”

    我一挣眉,“什么说开?”

    伶冠看一眼载湉,又靠近一步,小声说:“奴才不过是皇上的眼线罢了。”

    我一怔。

    伶冠又道:“奴才第一次入宫并非是端午节庆,奴才老早就与皇上相识。”

    “眼线?”

    我看一看伶冠,又看一看载湉。

    载湉笑,“不仅仅是眼线,更是朋友。”

    我“啊”一声,随即一拍载湉,轻嗔说:“皇上怎么不早点告诉奴才!”

    载湉煞有其事地叹一声,“朕端午节庆时不就曾跟你说过没有,你自个儿不信,”又笑道,“朕委实没想到珍儿竟也这样小心眼儿。”

    我觑载湉一眼。

    伶冠笑,“小主对皇上小心眼儿那是在乎皇上才会这样的。”

    载湉看向伶冠,玩笑道:“你这道理也是在戏文里学来的?”

    伶冠瞅着载湉,随手把我拉过去,得意洋洋说:“皇上要再这么着,奴才可就对小主下手了?”

    载湉身子一震,面上依旧保持着冷静,“伶冠喜欢的女子并非珍儿这般。”

    伶冠扭头盯住我道:“谁说的?”随即又道:“小主身上实在是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若非小主已然入宫成了珍嫔,奴才必然是要下手的,把小主圈在奴才的梨园中一生一世。”

    我站在旁边猝不及防。

    这个伶冠现在是在跟我告白么?

    看起来我在古代桃花运还挺旺!

    载湉眉目一凛,硬生生掰开伶冠拉着我手腕的手,把我拽到自己身边,暗戳戳地将我挡在身后,“天底下万千女子任君挑选,唯独朕已经选中的这个不行。”

    说完,载湉就拉着我离开了。

    伶冠在后头清然喊道:“开玩笑的!真是小气!”

    走了一会儿,我问载湉:“伶冠公子他真是你眼线啊?”

    载湉点头,“既是眼线,也是朋友。”

    我叹声道:“算起来,他最多一年才能进一次宫,你们传递消息啊?”

    载湉含笑,“这当然少不了志锐的功劳。”

    我侧头看他,“志锐?”

    是了,那个照相馆吧!

    载湉道:“伶冠在宫外若有什么消息就会到照相馆给志锐,志锐会想法子带进宫来。”

    我点头,“我也帮志锐传递过一两次消息,难道有的消息就是伶冠公子打听的?”

    载湉“嗯”一声,“不错。”

    我道:“原来伶冠公子跟志锐也认识。”

    载湉道:“认识,”又道,“你二哥志锐时常会去梨园捧伶冠的场子呢!”

    我轻轻一笑,又将身子倚在载湉臂膀的上头,悄声说:“皇上深不可测!”

    载湉侧头瞧着我笑,又抬手捏一把我的脸。

    正乐着,到了乾清宫门口,载湉拉着我一块儿进去,屋前范长禄见载湉回来,忙驱上来,陪笑道:“礼部右侍郎有事求见皇上。”

    载湉侧脸看我一眼,笑道:“走!”

    入了南书房,志锐就静静地立在里头,载湉笑说:“久等了。”

    志锐道:“臣原该的。”

    志锐看到我也来了,不觉就笑起来,行礼后,左看看,右看看,“真是女大十八变!”

    我也笑,“你就好像从未见过我一般,要说入宫后妃嫔,你我见得也算频繁了。”

    志锐应声道:“是,”随即看一眼载湉,“对亏了皇上恩典。”

    载湉含笑道:“朕只是看不了珍儿思念家人的模样。”

    志锐笑着点头。

    我步到载湉身边,抱着载湉的胳膊,对志锐说:“皇上待我极好。”

    志锐“嗯”一声。

    过了一会儿,载湉问志锐:“今儿你来找朕可是有什么事情?”

    志锐问:“臣来只是想问问皇上,伶冠可是跟着梨园入宫了?”

    载湉说了“是”。

    志锐稍稍吁出一口气,“难怪这几日都见不到人影,果然是入宫了,臣本来还担心伶冠出了什么事情呢!”

    载湉问:“伶冠入宫前没通知你们吗?”

    志锐摇头,“大约走得急,若是通知了,臣还用得着火急火燎的入宫来寻吗?”

    载湉笑,“难为你了。”

    志锐轻叹出一口气,“臣方才一路进宫来见到紫禁城里头极尽奢华,这老佛爷的六旬万寿庆典弄得也太过盛大了些。”

    说及于此,我跟载湉也都是深深一叹。

    我道:“没法子,皇上也是左右为难,就这,还是因为开战简化了的场面。”

    志锐也是叹息,片刻后,忽又问:“听说老佛爷很是喜欢伶冠?”

    载湉“嗯”一声。

    志锐道:“不乏趁着这些日子让他去宁寿宫多加走动走动。”

    载湉道:“老佛爷是什么人,再多走动,伶冠可就要难以脱身了。”

    志锐想了想,“也是……”

    之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在志锐欲要退出时,我忙道:“稍等等!”又向载湉道:“皇上可能让奴才跟志锐单独说两句话?”

    载湉睨了我一眼,还是点了头。

    我领着志锐来到外头,环顾左右无人,直接就开门见山,“志锐,我有事情要你帮忙。”

    他问:“什么事?”

    我附耳悄声将李鸿章和慈禧趁着六旬万寿庆典置办了百件绣缎龙袍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志锐。志锐听后脸色急遽一变,“什么?!”我忙示意他噤声,“小点声,皇上还不知道此事呢!”

    于是志锐抑了声音问:“李中堂这是想干什么?让老佛爷取而代之吗?”

    我道:“因而绝不能让李中堂得逞。”

    志锐看着我问道:“你有法子了?”

    我浅浅一笑,又附耳把自己的计策告诉了志锐。

    说完,志锐直起身子考虑了一下,随即点头道:“这事儿可等不得,我回去收拾一下就即刻启程。”

    我点头。

    志锐像是想到了什么,问我:“就连皇上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笑,走近他两步,小声道:“你忘了,我可是什么都知道的。”

    志锐一拍脑袋,“是了,瞧我这记性!”

    笑了一会儿,我缓缓敛起色来,拉住志锐的袖子说:“我身在紫禁城也出不去,一切就都只能靠你了。”

    志锐抬手轻抚一抚我的肩头,“静待佳音,”说完,他就转身离去,刚走两步,又回身过来交代道,“既然皇上还不知道此事,那么就无需再让皇上知道了。”

    我问:“为何?”

    志锐无奈一笑道:“免得糟心!”

105 典前

    光绪二十年十月十日是慈禧的六旬万寿典礼,近日来,阖宫上下都为此事而忙得不可开交。载湉早先已经发布谕旨令礼亲王世铎、庆郡王奕劻、大学士额勒和布、张之万、福锟、户部尚书熙敬、翁同酥、礼部尚书李鸿藻、兵部尚书许庚身、工部尚书松洼为总办万寿庆典大臣,会同内务府、户部、礼部、工部办理庆典事宜。

    就在一切看似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中时,李鸿章着江宁制造府日夜赶工的五千匹云锦绸缎仅在一夜之间全部付之一炬,因是在运送途中出事,李鸿章谁也怪不得,只能自认倒霉。南京云锦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用料考究、织造精细、图案精美、锦纹绚丽、格调高雅,且寸匹寸金,织造工艺独特,对于技术要求很高,需由拽花工和织手两人相互配合,用老式的提花木机织造,必须由提花工和织造工两人配合完成,拽花工坐在织机上层,负责提升经线,织手坐在机下,负责织纬、妆金敷彩,两个人一天最多只能生产一两寸,而且这种工艺更是无法用现代机器来替代,所以南京云锦被誉为“锦中之冠”。

    其实李鸿章所要求的五千匹云锦绸缎在短时间内根本生产不出来,志锐去时江宁织造正急得跳脚,于是,在某个深夜里两厢商讨下,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就应运而生。

    我身在紫禁城得知事情成功后,心里免不得一阵开心,也可以说是幸灾乐祸。

    我固然和载湉是一条心,深觉不该在这种时候大肆庆贺寿辰,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去,只是平白看着都无比心疼,却也实在没办法,惟有亲眼见证正在一步步发生的一切。

    后宫中,即便是提不上筷子的宫女太监大多也都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之徒,要想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而不被欺侮,这点面子上的往来固然是必不可少的。

    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大抵能道出几分慈禧此番的隆重和尊荣。

    宫灯在万寿期间需求数量十分庞大,除各处常设宫灯外,紫禁城、西苑、颐和园、万寿寺等处殿宇,游廊,大门内外皆需额外添设,宁寿宫、储秀宫、钟粹宫、长春宫几处俱上灯三千余只。

    而人宫搭建的各种景观包括龙棚、经坛、经棚、戏台、牌楼、亭台等共六十段,自长春桥至高梁桥长河两岸,外檐油市见新,桥座、闸口、雁翅等处堆砌云步山石全长一百九十丈,各处之间,由内务府“相夺地势,撙节办理”。

    我自几日前亲手送上整整绣了半月的《竹禽图》去宁寿宫目睹了一次所谓的迎来送往后,就绝计这段时间里再也不要踏出景仁宫一步。

    明日就是万寿庆典,院子里桂花树枝一拍青绿,掩映下,朵朵小花开得花团锦簇,就像是夜空上的星星,一丛丛,一簇簇,就这样被青叶衬托着,益发显得多姿多彩。我靠在窗边,浓郁的桂香馥郁在鼻尖,望着深黄若金的金桂,洁白如玉的银桂,还有橙红似火的丹桂,一声唤道:“鹊儿。”

    鹊儿立在一旁端着茶色犀角盏,“是,小主,奴婢在。”

    我扫了一眼犀角盏,内壁花瓣片片,层次分明,线条勾勒流畅,外壁又有浅雕的花蕾、细叶缠绕,圆雕蒂茎环盘在底部,里头盛的却是澄黄普洱,不觉轻皱了下眉头,“这犀角盏虽算不上名贵,但也是细致风雅之物,用它来盛放普洱实在不好。”

    鹊儿看了我一眼,忙道:“奴婢这就去换。”

    我点头,“昨儿不是酿了一瓮桂花蜜封在那里么。”

    鹊儿刚抬脚要走,我忽在脑中过了下日子,忙拽住她,又问:“明儿可就是老佛爷的万寿庆典了?”

    鹊儿答:“是。”

    我想了想,说:“今儿可有什么事情发生?”依着历史进程,今日载湉应该会在太和殿跟李莲英起了冲突,而这事应该也是后来两人矛盾的一个最重要的导火索。可我却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上把事情给忘了个精光,一刻前才刚想起来。

    鹊儿小声道:“说起来,今儿早上还的确是发生了一件事情。”

    我问:“什么事?”

    鹊儿面色有些紧张,“这事说起来都是李安达的不是。”

    我小声道:“李莲英。”

    鹊儿点点头,“是啊,”低了低眉,“今儿一早皇上就率领文武大臣在太和殿练习明日万寿筵上的朝贺礼仪,李安达作为总归太监自然是要到的,可他却让皇上和文武百官生生等了他将近三个钟头,委实不该。”

    我一听不好,忙问:“后来呢?”

    鹊儿摇一摇头,“后来皇上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命人将李安达拖下去,打了四十杖。”

    我轻笑了笑,“能将皇上这样一个人逼得当场就大发雷霆,下令杖责,这李莲英也算是个人才,才四十杖,倒也该。”

    鹊儿挣了挣眉,“皇上这几日一直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李安达也算是正好撞在枪口上了。”

    我叹一叹,“甲午开战在即,七百万两银子分明就是一支北洋水师啊,”深出一口气,又道,“却被白白花费在了这样一顿荒淫享乐上,皇上日日看在眼里,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

    鹊儿抿嘴说:“奴婢去给小主换杯甜水来。”

    我点点头,却又问:“白歌去内务府领俸银可回来了?”

    鹊儿朝外头探了一眼,“似是还未。”

    我“嗯”了一声,道了句:“你去吧。”之后,便不再说话。

    六旬万寿筵席开在三大殿中的太和殿,此处地气和暖,光色也好,抬眼远远看过去,只见外壁是一派红墙黄瓦,朱楹金扉的辉煌颜色,走至近处,才能看见台基四周还有矗立成排的雕栏,柱头雕以云龙云凤图案,前后各有三座石阶,中间石阶雕有蟠龙,衬托以海浪和流云。殿内有沥粉金漆木柱和精致的蟠龙藻井,上挂“建极绥猷”匾,殿中间是金漆雕龙宝座,椅圈上共有十三条金龙缠绕,最大的一条正龙昂首立于椅背的中央,椅面之下是一个须弥底座,在束腰的地方透雕双龙戏珠,宝座后方摆设着七扇雕有云龙纹的髹金漆大屏风。

106 蕊宫

    正中摆着金漆纹龙大宴桌,面北朝南,慈禧坐在中间主位,载湉、隆裕并肩次之。隆裕身着水芙色缎绣玉兰飞蝶氅衣,内衬淡粉色锦缎抹袍,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腰上系了一条金色腰带,贵气之余又显得身段窈窕,面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载湉则是穿着烟色灰缎长服,鱼鳞般闪着红金相间的小圆片镶嵌在每一寸衣袍上,领口缀满了宝石和玉石,举手投足间皆是波光粼粼。

    载湉也只有在这种场合才对隆裕生出几分客气和尊重,姑且能说上两句场面话给那些文武大臣看,所谓的龙凤呈祥、琴瑟和谐不过皆是人前假象。我在下面仰望着两人,心里也无一丝羡慕,因为我能瞧出载湉看着隆裕的目光中终究是没有对我那般的恩爱情意。

    虽说隆裕是慈禧的亲侄女,但慈禧对她也是寡淡的,许是介意隆裕长相平庸的缘故,即便是亲侄女在这种场合却也是有些嫌弃的吧。

    台上正上演着《九九大庆》戏,里头许多剧目场面宏大,据说要连日上演,暂听了几场,最喜欢《洞仙庆贺》,钟离权、吕洞宾、铁拐李、蓝采和、白猿和柳树精讨宝,与龙子、龙女、龙王交战,这一出十分热闹,并且在上头唱吕洞宾的小戏子长得也十分俊俏。

    我徐徐饮了一口葡萄酒,心里竟黯然地生出一分对隆裕的怜悯之情来,其实隆裕也挺可怜的,虽说是执掌凤印的一国之母,却也只是争权夺利中的一颗棋子,被锁在这朱墙金瓦中终其一生得不到枕边人的一丝爱意,更是没有子嗣,最后只剩下无边无尽的孤寂清冷。

    自北而南,东西相对,分别放近支亲贵、命妇和妃嫔的宴桌,宫规严谨,亲贵男子非重大节庆宴会不得与妃嫔见面同聚,可是今日是慈禧的六旬万寿筵,得到特许,自然也就不拘礼了。慈禧的左手下是亲贵与女眷命妇的座位。一列而下四张漆黑的香檀木纹花大桌坐着几个小辈,分别是爱新觉罗??载沣、爱新觉罗??载洸、爱新觉罗??载洵和爱新觉罗??载涛。

    爱新觉罗??载沣一身淡青色荼纹长衫,鼻子高挺,嘴唇稍薄,眉宇之间充斥着淡淡的英气,眼底露着几分精芒,以前偶有听人说过他与载湉长得很是相像,我今日一见,方觉传闻还是不可尽信,虽说他生得也算是俊俏,但与载湉星月之姿的相比之下就难免显得局促见绌了。

    未见嫡福晋瓜尔佳氏,惟有侧福晋邓佳氏伴在爱新觉罗??载沣身侧。

    爱新觉罗??载洸与载湉亦并非一母所生,长相更是天差地别,却好在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裁剪合体,衬得身姿清瘦挺拔,气质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潇洒雅致。而在他身旁陪坐着的福晋也是极美,仅瞧着爱新觉罗??载洸选福晋的眼光就知晓他并非俗人一般,眼中两人当得上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

    爱新觉罗??载洵圆脸短眉,面色红润腻白,生得膀大腰圆,一团养尊处优的富贵景况。

    爱新觉罗??载涛穿着深紫色锦缎袍子,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整个人却给人感觉器宇轩昂。

    右边第一席坐着敦宜皇贵妃、珣嫔和瑨嫔。虽说珣嫔、瑨嫔位分与我和子玉一样,但又因着她们是同治皇帝的后妃,论辈分自然大我们一截,被安排在第一席也是理所应当。至于我和子玉则只能屈坐在第二席。

    敦宜皇贵妃穿着一件略嫌朴素的深蓝色长锦衣,用银色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多变的祥云图案,丹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盛放的梅花,从袖口一直延伸到肩头。头上发髻里插着一支累丝金凤钗,面上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倒也不失华美。

    子玉一袭粉色石榴裙,胭色的裙摆上还有一层粉色的丝绸,上头绣着的百鸟蝴蝶若隐若现,两把发髻只用一支紫钿桃花簪子盘上,腕上带着一个翠玉手镯,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玉坠,周身还散发出淡淡的胭脂香味,整个人灵动剔透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

    临开席的时候,瑜妃才缓缓走进来,丁香、芸香于左右好生扶着,瑜妃身子仿佛又反复起来,整个人颤巍巍的行了跪拜之礼。慈禧忙朝她摆手,示意她赶紧起来,一脸担忧道:“身子不好还赶过来,也没什么要紧事。”

    瑜妃苍白无一丝血色的面上渐渐现出一抹甜笑来,“老佛爷六旬大寿怎会不是要紧事,更何况今日盛况空前,奴才定是要来开开眼界的,”说着,便又向扶着她的宫女芸香道,“把贺礼拿上来。”

    芸香忙奉上了一个黑漆螺钿松梅纹竹节形墨盒,粉紫渐变并掺杂着蓝绿色的梅纹,蓝色枝干,紫色调松枝,金色的蝶徘徊在周围,流云镶嵌着金色的边,有仙鹤展翅欲要腾飞,打开盖子,里头正放着一枚鸡蛋大的黑色夜明珠,众人见了不禁都啧啧赞叹起来,夜明珠本就稀罕,更何况是一枚黑色的夜明珠,通体黝黑乌亮,色泽晶莹凝重且圆润多彩,璀璨眩目得不像是凡尘中物。

    慈禧含笑道:“这枚玄明珠你进宫之前哀家便见过一次,乃是你母家传家宝。”

    瑜妃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素丝帕,轻咳两声,舒了口气道:“老佛爷好眼力,正是此物,奴才身子一直不见好,总是病着,东西放在奴才这里到底也无用,反而过了病气,不如献给老佛爷,嵌在簪子或是饰物上,还能叫人一睹其风采。”

    慈禧喜不自禁,笑道:“既瑜妃如此说,哀家只好先收着了。”

    瑜妃微笑道:“这样奴才方能安心。”

    慈禧点了点头,“快入席吧。”

    瑜妃站着说了一会儿话额前就已经渗出了一头汗珠,淋漓滚落,体虚至如此,看在眼里也着实吓人。丁香、芸香忙扶着她坐在右边第一席上。

    冠冕堂皇的祝语说完,便是丝竹管弦乐声清逸奏起,宫中舞姬随之蹁跹起舞。众人皆一面享受着葡萄美酒,一面紧盯着舞姬轻步曼舞如燕子伏巢,目光不肯有一丝转移。美丽的舞姿闲婉柔靡,悠扬琴瑟似在蕊宫阆苑,如听钧天帝乐,知他几遍,一曲采莲新传,翩翩起舞,柳腰轻摆,莺舌微啭,逍遥烟浪羁绊,彩鸾芙蓉斜盼。筵中珠缨旋转,花蔓抖擞,转着的轻盈身子彷如昙花一现。

    我暗暗感叹,今夜应是这大清王朝最后一次如此盛大的筵席了,清朝作为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从努尔哈赤开始也不过才区区三百年时光竟就要这般气数将近,世事迁移,却也不知究竟还能做些什么,望着坐在上位的载湉,面上神色尽显浮华光彩,性子也愈加内敛沉稳,可只有我知道,他内心里愤懑抑郁的怒火是怎样在熊熊燃烧吞噬着一颗心,也只有我能感受到他此时的烈火焚身之痛。

107 华筵

    酒至半巡,慈禧欢愉开口道:“今日十月十日,哀家举天同庆,大喜,擢升敦宜皇贵妃为敦宜荣庆皇贵妃,瑜妃为瑜贵妃,珣嫔为珣妃,瑨嫔为瑨妃,瑾嫔为瑾妃,珍嫔为珍妃。”

    后宫众人皆起身行跪拜大礼谢恩。

    载湉付之一笑道:“今日原本是老佛爷生辰,不曾想她们竟也跟着一起沾了光。”

    慈禧支着身子,微醺道:“所谓同庆,理应如此,”说完,静默了半晌,又道,“前几日说起来哀家也收到了不少贺礼,其中最叫哀家心里舒坦的还属瑾嫔送来的一幅《竹禽图》仿绣作,东西虽不在贵重,却也花了一番心思。”

    载湉面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一笑,“老佛爷说得可是宋徽宗留下来的那幅花鸟画作?”

    慈禧缓缓点头道:“正是。”

    载湉“哦”了一声,语气里大有疑惑的意味,口中却似寻常道:“《竹禽图》乃是宋徽宗工笔写意画作造诣上的代表作之一,每一笔都画得极其精细,错金镂玉,别开生面,可是不好仿作的。”

    别说载湉了,就连我自己都有些被慈禧没来由的赞赏弄得糊涂无措。

    隆裕脸上泛起异样的神色,淡淡出声问:“可是奴才的鸳鸯莲瓣纹金碗送得不合老佛爷心意?”

    慈禧微笑道:“你送的那个金碗纹饰富丽,两层浮雕式的仰莲瓣,上层内嵌刻鸳鸯、鹦鹉、鸿雁、獐、狐、鹿,下层作忍冬草、如意云头,内腹底刻宝相花,均是好意头,哀家也很喜欢,只是不免俗气了些,且不如珍嫔的亲绣《竹禽图》有心思。”

    我忙起身行了礼,含笑道:“奴才也只是觉着老佛爷金玉之器一类想要便没有得不到的,就自己忖度着放些心意进去或许会好。”

    慈禧笑看着我问:“哀家见你这副图画针脚绣的细密,画面栩栩如生,方才皇帝也说这幅图不好仿作,便更加好奇你这孩子到底花了多长时间在这上头?”

    我低眉恭顺道:“半月有余。”

    慈禧满面祥和神色,“半月有余,”点点头,“不错,亏得你有这份孝心,也难怪皇帝如此喜欢你,懂事之人谁又不喜欢呢?”

    大抵听出来慈禧这话里的几分正话反说的意思,但我却不想理会,只好装聋作哑道:“奴才这份孝心也是皇上的意思,实在不敢独承老佛爷这几句夸赞之言。”

    慈禧“嗯”了一声,转头瞧了瞧载湉,“既是如此,皇帝何以不提一言?”

    载湉一哂道:“终究还是珍嫔心窍灵巧,朕不过是偶然一日在珍嫔面前提过一嘴便没放在心上,到底她却放在心上了,更是替朕还了老佛爷一片赤子孝心。”

    慈禧轻笑道:“这便清楚了,”目光又扫过隆裕面上,“皇后,你服侍皇帝在心思精致之处还是要多与珍嫔学一些才好。”

    隆裕虽声音平和,道了一句:“是。”可她眼光却好像一道火焰般的顺势斜飞了我一眼。

    我自是觉得瞳孔一阵灼热,就赶忙颔首敛目。

    慈禧朝我轻摆了摆手。

    我依礼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品名酒,嚼热炙,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裙摆划出令人痴迷的弧度,旋转在寂寞的边缘,亭亭翠盖,盈盈素靥,冰帘半掩,明乱坠,风吹过处,月影凄迷,露华零落,舞动得像一只悲傲的雀,身躯辗转缠绵。葡萄酒虽甘冽极好入喉,却没料到这年头的西洋酒后劲这样大,不过又三杯下肚,面上就热热的烫起来,头也晕沉沉的,只听到许多人说笑的声音在耳边晃晃荡荡,大抵此刻正是众人把酒言欢兴致最高时,不过嘱咐了子玉几句就悄悄扶了白歌离席出去想着换件薄绡衣裳,再略转一圈也好醒一醒酒。

    莺儿、鹊儿早在暖阁内备下了一瓮碧螺春和替换的衣裳,太和殿虽说比其它所在都要空旷许多,却也搂不住几十个人一同在里头饮酒作乐,氤氲鼻息热气圈在里头,久久难以散去,又穿着合乎规制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的不透气,贴身的里衣早被憋闷得湿腻粘黏在背上,难受得紧。

    此处东西一应俱全,皆是上品,专门给后妃女眷宽衣休憩所用,高万枝和常泰见我进来,忙迎上前给我递湿绢子递茶水。我接过茶盏猛灌了一口,缓过来道:“即便是十月里的天气,人也禁不住穿这么多件。”

    高万枝陪笑道:“太和殿人多,还要应酬饮酒,也难怪小主嫌热。”

    我轻声道:“今日老佛爷才是主角,哪里轮得到我来应酬。”

    高万枝笑道:“难怪今日小主出门前特意换了件云岚色的衣裳。”

    我拿过湿绢子擦了擦汗道:“今日除了老佛爷众人都是配角,配角原是衬托着主角的,怎能反而去抢了主角风头。”

    莺儿边替我换衣,边嘴快说道:“紫禁城里哪有想避就能避开的是非?”

    高万枝道:“无论怎样,小主小心些总是好的。树大招风。”

    我睨了莺儿一眼,“你现在胆子是越发的大了。”

    鹊儿道:“要说这紫禁城中胆子最大的奴才也算的上时李安达了吧,竟能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迟了三个时辰,自以为有老佛爷撑腰就了不得了,想怎样就怎样,最后还不是生生挨了四十板子。老佛爷也没办法。所以才不能叫人以为咱们小主也是仗着皇上宠爱为所欲为的人,有些事情才要能避就避,小心为上。”

    我微笑道:“这话倒说得不错。我跟李莲英可绝不能是一种人。”

    换了一身碧色宫装,鹊儿笑问:“小主可要返席?”

    我想了想说:“大办筵席我估摸着离结束还有许久,里头空气实在浑浊憋闷,既已出了来,不如去外头转一圈消遣些时间再回去,”说着,就扶了白歌的手,“你们都先在这里守着。”

    外头的空气果然比太和殿里清爽些,吹着凉风,果然散去了些热气,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到御花园里,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古柏藤萝,皆是数百年之物,将园子点缀得情趣盎然。园子里的彩石甬路均以不同颜色的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组成至少几百余幅不同的图案,有人物、花卉、景物、戏剧、典故等,沿路观赏,妙趣无穷。白歌陪着我赏了一回古植,又看了几幅图案,着实有趣,心里愈加不想回席,也就一面看赏着,一面走得更远了。

108 无礼

    四周寂静并无人影。一时玩心大起,随手脱去了脚上穿着的锦绣宫鞋递给白歌,伸了双足踩在彩石甬路上走动按摩足底玩儿,许是这古代的小姐身子骨太过虚弱,足底竟触碰痛痒得我忍不住笑喊出了声。

    白歌捂嘴一笑,笑得娇俏,“小主还是这样贪玩,在紫禁城里也有几年了,怎得性子竟一点也未改?”

    我微微弯了身子,回头苦笑道:“哪里还跟以前一样了,已经收敛很多了,要换在我以前,绝计是一分气都不肯受的,饶是这样,还有人明里暗里地算计我呢!”见白歌面色有些许凝滞,忙又道:“我是多喝了些葡萄酒,有些醉了,和你说着玩呢!”

    白歌认真道:“奴婢跟着小主一路走过来,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自从小主入宫至今,何曾有过一日放松,心里那根弦稍稍放松了些,就会有事故找来。”

    我微笑道:“好好儿的说这些话做什么,好歹还有瑾嫔跟我一起,我心里也算是有个依靠,”轻叹一声,向白歌招手说,“我曾看书里说,在石子路上走一走有助于舒缓经络,常年坚持,还能延年益寿,你要不要也过来走一走?”

    正说话,余光忽看见不远处似是有一个人影,忙警惕着对白歌道:“快把鞋子拿来给我!”

    白歌“哦”了一声,小跑过来,问:“小主,怎么了?”

    我伸手指了指方才看到人影的方向,小心翼翼道:“那里好像是有个人。”

    白歌蹙眉一望,低声回:“没有啊,小主莫不是看错了?”

    我随即再定睛一看,确实不见了人影,“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疑惑得入神,竟没有发觉那人影已经越来越近,猛然间闻得似有一股浓郁的桂花酿酒气从背后扑袭过来,一系零碎又陌生的脚步声入耳,我立刻便知来人并不是载湉,也不是我熟识的后宫人。心中一惊,赶紧穿好鞋子站起来,大概是刚刚在甬路上走得久了,脚下惶然一软,跟着一个踉跄。白歌没反应过来要伸手拉我,生生只来得及喊一声:“小主。”

    我身子一旋,在摔下去前,就已被人拉住了胳膊,好容易站稳了身子,怯怯不安地看着眼前人道:“多谢。”

    他的手顺势滑到我掌心,并笑嘻嘻道:“你的手还真是柔软。”

    说话这样不知分寸,捏着我的手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我霎时间有些恼怒,使劲儿抽回胳膊,厉声道:“放肆!”

    白歌惊惶挡在我身前,低喝道:“大胆!你可知面前人是谁竟敢这样无礼?”

    见他面上泛着浅浅的红晕,我便晓得他应该也是喝多了,有些微醉,再加上这里无人秉灯,光线昏暗,一时认不出我身份来,也是有的。但我却能认识他,仅凭着这几分与载湉的相似长相,找遍整个紫禁城,大致也没有第二个人了。他神情慵懒倦怠,眯着双眸打量了我几眼,问:“我救了你,你是哪家进宫来见世面的格格?”

    我低头一笑,正色道:“本宫并非格格,还请醇亲王自重一些。”

    白歌神色讶异地看着我,“小主……”

    我淡淡道:“还不过来见过醇亲王。”

    白歌面上虽疑云密布,却也依着我的话恭敬行了一礼。

    爱新觉罗??载沣不久前刚袭了爱新觉罗??奕譞爵位。

    他笑看着我,“你知道我是谁?”

    我稳重答:“王爷是爱新觉罗??载沣,老醇亲王爱新觉罗??奕譞第五子,皇上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爱新觉罗??载沣反问道:“今日这么多贝子贝勒亲王入宫,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轻笑,“除了爱新觉罗??载沣,还有谁能跟皇上长得有几分相似?”

    他身子一怔,“方才是本王失礼了,”又端详了我一会儿,问,“你又是皇上的哪位后妃?”

    我本意不愿明说,作为皇上后妃,私下跟亲王见面实在于理不合,况且我并不了解这个人的品性,根本不知道他会不会替我保守今日之事。

    他又道:“你不愿说也就罢了,只是竟不知皇上后宫里还有你这样的绝代佳人,”顿一顿,“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说得大抵就是你这样的。”

    我施了一礼道:“今日多谢王爷相救,太和殿上筵席未毕,本宫就先告辞了。”

    他看我要走,忙握住我的手腕道:“你不说本王也能猜到。”

    白歌见情势紧急,过来猛力将他一推,忙喝道:“这是珍小主,岂容得你放肆!”

    他醉得渐深,脚步盘旋,往后两个踉跄,口里小声道:“本王知道,本王知道你是皇上最宠爱的那个珍嫔……”

    我蹙了蹙眉,实在想不到,爱新觉罗??载沣为人竟这般轻浮,心里不免暗暗忧虑起来。若不是念在他乃载湉亲弟的份上,今日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笑着指我,“也就是你,那日在西苑找本王侧福晋说话。”

    我欲要走,听了这话只得驻足复回头道:“正是,”对他福一福身,又道,“邓世昌大人那事本宫在这里谢过王爷愿意帮忙。”

    他轻笑摆手,“不必谢本王,若非侧福晋开口,本王不一定会帮这忙。”

    是啊,他未来的长子爱新觉罗??溥仪将会是大清最后一个帝王,而他自己也会成为权倾朝野的监国摄政王,一时炙手可热,面对眼前这个身姿清修的桃花少年,我不禁提前感慨他的一生。

    载湉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兄弟,实则他们并未真正的朝夕相处过,我若开口让他念及兄弟情分就仿佛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在绑架一个少年,实在有些难以开口。

    我点头一笑,“人各有志,王爷放心,日后本宫不会再去打扰王爷和侧福晋了。”

    可是载湉,又该怎么办呢?

    抱着满心的凄然,未等及爱新觉罗??载沣回答,我便转身离去。

    刚走两步,白歌就看着我,出声问:“今晚上的事儿可不能被旁人知道,小主可有计策了?”

    我叹道:“计策自然多得是,可他偏偏是皇上的亲弟弟,还是算了,我不想伤害他。”既是不想,更是不能。

    白歌抿了抿唇,问:“那今晚之事又该如何,难保他日后不会说出去。”

    我脚步凝滞,又回首,清清然的目光落回在爱新觉罗??载沣身上,想着警戒几句也好,便趁着他还有几分意识疾步走回至他面前,语气十分严肃道:“王爷也应该晓得,本宫是皇上的后妃,今晚王爷与本宫偶然相遇之事,王爷绝不能向人再提起一个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王爷你也不想因今晚之事牵连家人九族吧。”

    他半眯着眼睛,紧紧地望着我,轻笑道:“本王自然懂得,只是你……”

    我决意打断道:“没有只是,只当今晚是一场醉梦吧!”说完,我终于匆匆离去。

    直到走得很远,我才对白歌嘱咐说:“今晚之事你也一个字不许向人提及,否则景仁宫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白歌更是个明白人,应声道:“奴婢明白。”

109 无情

    慈禧的六旬万寿庆典一连闹了三日不歇,畅音阁和阅是楼张灯结彩,唱腔不断,伶冠青衣日日登台三次,总会在我和载湉面前大吐苦水说好好儿的嗓子都要唱哑了,又一脸无奈说慈禧真是会折腾人!直到前儿早上才看见内务府着人领戏班子出了紫禁城,回来又在各处正好生收拾着残局,趁着喜庆,内务府更是很快将擢升妃、贵妃、皇贵妃的册立规仪一并操办了起来。

    天刚亮,我闭着眼被伺候着梳洗穿戴好,才出景仁宫门就见妃制仪驾已陈设于阶下及门外候侍,高万枝扶我小心坐了上去,白歌、高万枝一行人跟在后头,仪驾由四个太监抬着,一路驱行至太和殿,銮仪卫早陈设法驾卤薄于太和殿外,还未踏入正殿,心中便已觉这次典仪比之封嫔时更要隆重盛大许多。

    乐部将乐悬于太和殿外。礼部鸿胪寺官也早设节案于太和殿正中南向,设册案于左西向、宝案于右东向、龙亭两座于内阁门外。礼官自内阁捧出金册宣读册文,读毕后,有钦天监官员报告吉时,并鸣起钟鼓。

    载湉具礼服在礼官之前引和侍卫的扈从下,至太和殿降帝舆。中和韶乐队奏乐,入殿后至册宝案前阅金册,阅毕升座,乐止。

    銮仪卫官赞“鸣鞭”,丹犀下三鸣鞭,丹陛大乐队奏起“庆平之章”。

    鸿胪寺官引正副使进东阶,至丹陛北面立,随之,鸣赞官赞“有制正副使跪”,宣制官进至殿中门之左,宣制曰:

    “光绪二十年,钦奉皇太后懿旨,册立敦宜皇贵妃为敦宜荣庆皇贵妃,瑜妃为瑜贵妃,珣嫔为珣妃,瑨嫔为瑨妃,瑾嫔为瑾妃,珍嫔为珍妃。命卿等持节行礼。”

    宣毕,内阁礼部官将册设于龙亭内,由銮仪卫抬行出。

    时光潺潺流逝,一分不等人。院子里那几株石榴树,光秃的枝干被西风吹得上下摇摆,所剩不多的几片树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转,然后又被无情的甩在地上,任凭风的戏耍又无可奈何。早在七八月时,清军和日本就经历过了成欢、平镶两战,战势自是不出意外,由于清军主帅叶志超的指挥失误和临阵脱逃,导致清军节节败退,以至直接影响了整个战局。

    慈禧因忙着自己的六旬万寿庆典根本无暇顾及这档子事儿。一边是庆典将近时的热火朝天,欢声笑语,一边是面对西风残照的柳啼花怨,满目萧然。

    那日邓世昌和载湉在乾清宫里谈了整整半日才出,月光朦胧时分,夜空中的星光亦是闪烁不定,就像随时会失去的一颗颗明亮宝石,一粒粒耀眼珍珠。我悄然步入暖阁内,一目见载湉正在案上写着什么,即便是低着头,我也能看出他面色十分怆然,便过去轻声唤道:“皇上。”

    载湉并未抬眼看我,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用无限疲倦苍凉的声音问我:“朕这副挽联写的如何?”

    我望着他侧脸,展一展眉,缓缓低下了眸子,但见挽联上用飞白书写着: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我心猝然一震,“皇上……这是……”

    载湉无奈一发笑道:“邓世昌已经将北洋水师全部的情况都告诉朕了,”说着,他又叹息一声,“但大战在即,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境地已容不得朕反口说不战,而临阵怯战更是兵家大忌。”

    他还未说完,我就连忙问道:“难不成邓世昌大人方才已经请战去了?”

    “是,”这一个字出口简直重如千斤,随后载湉又怆然道,“邓世昌是大清最早的一批海军军官,也是大清北洋舰队中‘致远’号的舰长,他跟朕说:‘人谁不死,但愿死得其所尔!’他这样的大义凛然,朕怎可不应他这一颗赤子之心!”

    我很清楚邓世昌必是有去无回,带着悉知一切的心情再听邓世昌的这句话便更觉惆怅,不禁挽住了载湉的胳膊。

    载湉稍稍侧目看我,“怎么了?”

    我摇一摇头,挤出一丝笑来,轻声道:“其实从古至今但凡有识将领都愿驰骋疆场以马革裹尸还,司马迁也在《报任安书》中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邓世昌大人置生死于度外,实在令人敬佩,可歌可泣,即便不能成事也足以流传千古。”

    载湉嘴边漠漠一牵,将笔置于架上,侧过身来,目光望住我轻轻一叹道:“即便不能成事也足以流传千古,”接着,他又沉声道,“朕也晓得,这将是一场必败的战争,”乍然听得这话,我心中不禁悲痛难已,原来他清楚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原来他竟知道……我在现代从不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但载湉的那句话入耳,瞬间就击中了我的泪点,只是满目盈泪地看着他,他又道,“朕如果早些知道北洋水师真正的情况,朕是绝不会轻易主战的。”

    语气中似乎含着许多难言的悔恨和落寞。

    说着,他抬手帮我拭去面上潸潸滚落的泪水,随即清然一笑道:“好好儿的,朕还没哭,你倒先哭起来了。”

    我摇头,用袖子随意抹了一把,勉强笑了笑说:“珍儿才没哭呢!”

    载湉捏住我的双肩,轻声道:“虽说这次大清胜率不高,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只要大清各主帅将领都能一鼓作气、奋勇当先,朕想大清还是有机会扭转战局的。”

    他这话一说,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涩难耐,实在看不得他眼里正闪烁着的冉冉火苗,更加看不得那火苗终将熄下去的那一刻,他现在到底还是有所期盼的,但他却不知如今的期盼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变为无尽的失落。

    我低眸转身,深吸一口气道:“珍儿只希望皇上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能珍重自身。”

    载湉从身后悄然抱住我道:“朕晓得。”

    他贴近我的那一刻,我浑身一颤,随即微微侧过脸,对他低声道:“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并非能事事都能称心如意,也并非事事皆是凭皇上一己之力所能掌控住的,”说着,我停住了,眸光流转向上,看他一眼,“请皇上千万答应珍儿,日后,若是有些事情让皇上大为失望了,皇上也千万不能因此就认定人生中事事都是绝望的,皇上一定要继续坚强努力,继续心存希望地生活下去。”

    一会儿,载湉的唇瓣已柔柔地贴在我额际,并悄声问我:“珍儿为何要跟朕说这番话?”不消片刻,他又垂眸,含情地视着我道:“难不成珍儿心中已然认定了北洋水师会输给日本的联合舰队?”

    载湉不知后事,会这么想再正常不过,可我说这些话哪里就只是为了一个北洋水师呢?

    我缓缓摇头,“不是的,珍儿怎能认定北洋水师一定会输,”又道,“珍儿只是不想皇上日后伤心难过,万事皆备中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不是么?”

    就在平壤陷落的第三天,日本联合舰队在鸭绿江口大东沟附近的黄海海面挑起了一场激烈的海战,也就是著名的黄海海战,一个曾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海战。

    黄海海战是双方海军一次主力决战。

    传来紫禁城的第一封战报上说,十五日,战斗开始不久,北洋舰队旗舰“定远”舰由于下水十二年,七年未修,主炮炮塔起火,丁汝昌烧伤,信旗被毁。丁汝昌拒绝随从把自己抬入内舱,坚持坐在甲板上督战。

    日第一游击队四舰利用航速优势绕攻北洋舰队右翼“超勇”、“扬威”,二舰相继被击中起火,退出战斗。日舰“吉野”也被北洋舰队击中起火,但很快被扑灭。

    午时左右,“超勇”沉没,管带黄建勋落水,“左一”鱼雷艇驶近相救,抛长绳援之,黄建勋不就,从容死难,舰上官兵也大部壮烈牺牲。

    当日本第一游击队绕攻北洋舰队右翼时,本队也与北洋舰队主力交相攻击。

    日本军舰“比睿”、“赤城”、“扶桑”、“西京丸”遭到北洋舰队截击。“定远”、“来远”、“经远”重创日舰“比睿”、“赤城”。“赤城”舰长坂元八太郎阵亡。“西京丸”受重创。

    不久,第二封战报就匆匆传来,战况似乎更加焦灼,日本舰队绕至北洋舰队背后,与第一游击队形成夹击之势。北洋舰队腹背受敌,队形更加混乱。在混战中,北洋舰队一直冲杀在前的“致远”舰受到“吉野”、“高千穗”等的集中轰击,多处受伤,船身倾斜。伊东祐亨令第一游击队救援“赤城”、“比睿”。

    而最让人揪心的是上头的最后一句话:“吉野号”冲在最前面,正遇上全身着火的“致远”舰。

    我永远无法忘记载湉在乾清宫拿着战报时细微颤抖着的指尖,他彻夜未眠,只为等第三封战报,我不知道他这时心里在想什么,或许是盼望着在最后一刻北洋水师能奇迹般地扭转战局,又或许是向上天祈祷邓世昌能平安归来,北洋水师保存实力。

    就在翌日清晨,第三封战报上传来“致远”沉没的消息,全舰官兵除七名遇救外,其余自邓世昌以下全部壮烈殉国。

    现实不是童话,更没有奇迹,不会有天降奇兵,也不会出现风云相助。

    载湉听到消息后震恸不已,当即御笔亲撰祭文、碑文各一篇,并赐予邓世昌“壮节公”谥号,追封“太子少保”,入祀京师昭忠祠。

110 皑皑

    松树苍翠地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随着凛冽的寒风摇曳着挺直的身姿,发出尖利刺耳的呼啸,像是在有意蔑视没有暖意的冬天。

    这日,邓世昌的夫人入紫禁城来受封,身上着一袭白色梅花暗纹锦绣缎衫,鬓间只斜插一支羊脂玉簪,淡施粉黛,灵秀雅致的脸上多了几分风霜哀痛。

    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受封后直接就来了景仁宫。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太过伤悼,载湉整个人也一直是怔怔的提不起精神,好像每个人的心上都被蒙上了一层阴翳,我固然也穿得清素,刚从正殿出来便见邓夫人立在那里,她见了我欲要行礼,我忙出手拦住了,“夫人这是做什么?”

    邓夫人对我浅浅一笑,还是跪了下去,“娘娘已是珍妃,奴才见到娘娘理应行此礼。”

    我赶紧扶了她起来,“壮节公为国身先士卒,忠烈无比,本宫怎可再受夫人大礼。”

    邓夫人却道:“奴才不可因大人功勋而废了礼数,见了娘娘若是不跪,旁人会说奴才不懂规矩的,岂不是更给大人丢脸?”

    “旁人?哪个旁人?景仁宫绝不会有这样的旁人!”

    话说完,我便牵了她一道进了殿中,莺儿上了茶后,见我和邓夫人还有话说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关起门来,我道:“壮节公殉国说起来与本宫也逃不了干系,若是本宫没有牵线搭桥的话,或许壮节公不会在黄海一役中出事,”说着,我看一眼邓夫人问,“夫人心中可是曾特别埋怨过本宫?”

    邓夫人轻轻一笑,摇一摇头,“娘娘,若是奴才真心埋怨娘娘,奴才今日便不会来景仁宫找娘娘说话。”

    “可是本宫心里却深感歉疚。”

    邓夫人揭开手中茶盏的盏盖,一股清新的氤氲茶香渐渐弥漫开来,“娘娘可想知道奴才为什么不曾埋怨小主?”

    我问:“为什么?”

    邓夫人眼睛看着茶盏里头的茶汤,叹息道:“因为即便没有娘娘的牵线搭桥,大人还是会这么做的,他生前时常对奴才说:‘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的话,奴才也早知道大人之心,更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天,”话说一半,她看向我,眼中并非全然凄怆,更多的是一种接受现实的坦然,“无论娘娘是否牵线搭桥,结果都是一样,其实,奴才心里反而十分感谢娘娘当日能让大人有机会私下面见皇上,一吐多年来心中藏着的衷言,”片刻,又道,“能让皇上看清北洋水师真正的情况,能让皇上认清大清真正面对的局势,一直是大人多年来的夙愿。”

    原来,历史也并不会因为我的一点小动作就会发生什么实质改变的,一切早已注定。过了一会儿,我道:“皇上这些日子为了壮节公的事情痛心不已,总说壮节公殉得壮烈。”

    邓夫人喝了一口茶,“‘致远’舰上救回来的官兵奴才已经见过,他们跟奴才说了许多当时的情景,不仅壮烈,更是惨痛,还有失望,”静了一下,她又道,“皇上大概并不知道这些详细的事情。”

    载湉的确不知,因为我实在不忍将这些惨烈的事情再告诉他,他近来已经够伤心的了。我叹出一口气道:“皇上确实不知晓。”

    邓夫人抿嘴轻笑,缓缓放下茶盏,对我道:“他们说当时大人所在的‘致远’舰全身着火,大人见吉野恃其船捷炮利,横行无忌,只愤而说道:‘倭舰专恃吉野,苟沉是船,则我军可以集事。’便决意与之冲撞,同归于尽。大人毅然全速撞向日本主力舰‘吉野’号右舷,日本官兵见状大惊失色,集中炮火向致远射击,‘致远’右侧鱼雷发射管被击中,引起大爆炸。”

    这是“致远”沉没前的情景,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叹一句:太惨了!

    如此而已。

    但此刻亲耳听到邓夫人说起,我只是垂眸不语,顿觉眼眶微热。

    邓夫人又道:“本都是应尽之事,但奴才只是一事不解,‘致远’沉没后,何以‘济远’管带方伯谦、‘广甲’管带吴敬荣会临阵脱逃?”

    听得“临阵脱逃”四个字,我一凛,“果真?”

    邓夫人笃定道:“自然是真的,难不成回来的官兵那样愤慨的跟奴才说及此事,还是装的不成?”说着,邓夫人起身跪在我面前,“那些回来的官兵无法面见皇上只能找到奴才,还请娘娘代为将方才的话代为转告皇上,让皇上定夺,方能安殉者之心呐!”

    原来他今日来景仁宫找我,是要跟我说这件事的。

    “本宫不明白,都是北洋水师的军官,壮节公以身殉国,方伯谦、吴敬荣怎会做出这般糊涂事来?”

    “奴才以为,有人视死如归,就一定有人苟且偷生。”

    我扶起她道:“夫人放心,本宫定然转告皇上,”又道,“若真有此事,本宫相信皇上会秉公处理的。”

    送走邓夫人后,已是接近傍晚时分,来至养心殿,暮色已经模糊起来,堆满晚霞的天空也渐渐平淡下来,没了色彩。范长禄守在殿外,面色灰白,我走上前,范长禄给我开了殿门,进去后,见载湉人不在里头,我就知道他必是穿过了屏风后恬澈、安敦两小门去了后殿。

    我自然也入了过去,后殿北墙设雕龙柜,南窗下设有雕龙床。几许剩余的昏昏光亮从南窗玻璃上投进来,柔柔打在载湉阖目养神的面上,四下安静,载湉正和衣躺在雕龙床上,我走近看见他修长的睫毛正上下轻微抖动着,便晓得他一定没睡着,只往里头挤了挤也躺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我低低道:“皇上,奴才有话要说。”

    “说。”

    我侧脸看他一眼,他依旧闭着眼睛,似是想逃避什么,“邓夫人今儿入宫受封?”

    “嗯。”

    我仰目望着天花板,静声道:“邓夫人今儿下午来景仁宫找过奴才了。”

    “说话吧,”见我疑惑地“嗯”了一声,他缓缓睁眼,侧过身子来,静静看着我说,“邓夫人是去景仁宫找你说话的吧?”

    我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是。”

    他也只是“嗯”了一声。

    我随即拉了拉他的衣袖,盯着他道:“只不过,夫人说得话倒让奴才很是惊讶。”

    他问我:“什么话?”

    我认真道:“皇上可知道黄海海战的真实过程?”

    载湉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道:“壮节公所在的‘致远’舰最后毅然全速撞向日本主力舰‘吉野’号右舷,决意与敌同归于尽。倭舰官兵见状大惊失色,集中炮火向‘致远’射击,不幸一发炮弹击中‘致远’舰的鱼雷发射管,管内鱼雷发生爆炸导致‘致远’舰沉没。壮节公坠落海中后,其随从以救生圈相救,被他拒绝,并说:‘我立志杀敌报国,今死于海,义也,何求生为!’,所养的爱犬亦游至其旁,口衔其臂以救,壮节公誓与军舰共存亡,毅然按犬首入水,自己亦同沉没于波涛之中,与全舰官兵两百五十余人一同壮烈殉国。”

    说完,我鼻头一酸。

    载湉眼中也有些晶亮的东西,怔怔地盯着我说:“这些你是怎么知晓的,竟就像在当场一般?”

    我也怔怔地看着他,差一点我就想顺势告诉他我究竟是谁,来自何方,片刻后,我的理智还是压下了我的冲动,只是缓缓道:“邓夫人说的,”稍低一低眸,又道,“也是回来的官兵告诉邓夫人的。”

    他深深出一口气,点一点头,“终是朕负了他们。”

    “可是皇上一定不知道,‘致远’沉没后,‘济远’管带方伯谦以及‘广甲’管带吴敬荣临阵脱逃。”我话音刚落,载湉身子猝然一震,一下坐起,抓住我的胳膊挣目问:“谁说的?!”

    我道:“邓夫人。”

    过了一会儿,载湉叹息一声,一晌无话,直到外头天色尽暗,我起身点灯时,他才沉沉道:“除‘致远’舰以外,‘经远舰’以一敌四,拒战良久,其管带林永升不幸突中炮弹,脑裂阵亡,帮带大副陈荣和二副陈京莹也先后中炮牺牲,最后中弹累累,左舷舰首向水中沉,全舰官兵二百余人,除十六人遇救外,其余全部阵亡。说起来,一切都是朕的过错,明知这将是一场必输的战争,却还是让这些官兵冲锋陷阵,殉国而亡,朕……凭什么,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又叹息道:“临阵脱逃恐也是求生吧。”

    我一蹙眉,放下手中的燃烛,回身走近载湉道:“可是皇上,他们是大清官兵,他们领着朝廷俸禄,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用壮节公的话说就是死得其所,像主帅叶志超以及‘济远’管带方伯谦、‘广甲’管带吴敬荣若不严加处置不以平军愤民愤,此等宵小之徒根本不配在北洋水师中与壮节公等共处之。”

    载湉沉声道:“但若是处置了方伯谦、吴敬荣,北洋水师可就真的只剩下个空壳子了,他们可都是北洋水师中从外国进修回来的最顶尖的人才。”

    “那就重新再来。”

    载湉默然无声,伴着红烛摇曳,仿佛烛柄上一点一滴流下的是滚烫的泪,过去片刻,他忽肃声道:“若要处置,那么该处置的,就一个都跑不掉。”

111 哆嗦

    “若要处置,那么该处置的,就一个都跑不掉。”

    原本我还不太明白载湉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两日后载湉不仅严办了方伯谦和吴敬荣,更是免去了翁同酥的职务,我没有想到载湉早在甲午战争开战之时就已经把翁同酥查了个底朝天,载湉面对翁同酥无视学生王伯恭的谏言一意孤行,出于私心,一力主战,全然不顾大局的行为十分恼火,却又因心中始终挂念着二十年的师生情分才没有当即发作,忍了许久,直到我对载湉提起处置方伯谦和吴敬荣的话,大约那时载湉才决意要翁同酥承担应有的罪责。

    一层薄薄的白雪像轻软的羊毛毯子轻轻覆在紫禁城寂寥的灰色砖地上,闪着寒冷的银光,刚进宁寿宫便有一股喷香的暖气扑头盖脸照过来,正见矮架上的瓷瓶里正供着两株完全开放的鹿角海棠,海棠花花姿潇洒,花开似锦,素有“花中贵妃”的美称,枝叶间翠绿一叠叠,一朵朵紫色的花面妖娆艳丽,好似成熟的少妇掩面,含情脉脉。

    慈禧歪在座上,支着身子赏花,满面含笑道:“大公主还真是有心,自个儿没来得了万寿庆典还特意着人先给哀家送来了这两株鹿角海棠,哀家闻着味道倒很是比宫中花品不同。”

    今儿瑜贵妃也在,看着她面色还不错,透着些红润,不似之前苍白,听了慈禧的话,忙笑问:“也不知这大公主什么时候回宫来,近来宫中冷清,奴才还真有些想大公主的欢声笑语了。”

    慈禧想了想,吁出一口气道:“算起日子来,也就这两日该入宫了。”

    听见荣寿公主要入宫,我心里也不免生出喜悦。

    瑜贵妃眉目一挣,淡淡点了点头,随手捧起小桌上刚添的热茶来轻嗅了嗅。

    我请了安,自是坐在后头座上,荣儿过来上茶,我对她轻轻一笑,“老佛爷真是好调教,眼看着荣儿越发出落得精致齐整了!”

    荣儿随即也对我回了一笑,谦虚说道:“奴才算什么,要说齐整奴才哪里能比得上李安达的妹子!”

    “妹子?”

    我有些好奇,视线看向立在慈禧身后的李莲英。

    隆裕也被这话吸引了来,“李安达的妹子?”

    荣儿回身看了看隆裕,又看了看慈禧,说道:“可不是么!老佛爷这两日起居都喜欢人家陪着!再过几日,奴才恐怕就要被打发了!”

    瑨妃正捧着茶盏要喝,见荣儿说了这番话,只笑着摇头道:“今儿这双清茶怎得这么酸溜溜的?”

    荣儿忙道:“不会啊,”疾步走到瑨妃身边结果茶盏,“奴才去给娘娘换一盏来。”

    瑨妃一把抓住荣儿的手道:“不必换,再换也是酸的!”

    荣儿疑惑,“怎么会呢?”

    众人听了这话也都跟着笑。

    片刻过去,慈禧笑了两声,指着荣儿道:“瑨妃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荣儿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放下茶盏,朝着瑨妃一瞅,“原来娘娘在取笑奴才。”说完,荣儿就自己不好意思的跑出去了。

    慈禧跟着一叹,“这小蹄子!哀家是太惯着了!还越发吃起醋来了!都没了个上下尊卑的规矩!到底不如倩丽懂事乖巧!”

    瑜贵妃笑道:“老佛爷说笑呢!荣儿一直是在老佛爷身边伺候的,论身份,论尊贵,怎么也得比肩格格!”

    瑜贵妃随即飞快的看了我一眼,我忙也笑说:“娘娘这话奴才可就听不得了!”

    瑜贵妃反问:“怎么听不得了?”

    我笑道:“荣儿现在出落得这么标致,日后被皇上看上晋封为妃也不无可能,那时哪里是格格身份能比肩的!”

    话音未落,瑜贵妃连声说:“是了,倒是本宫说得低了!”

    子玉也非迟钝,怎么听不出来我和瑜贵妃正在一唱一和?她目光淡淡扫过我,跟着玩笑道:“若是荣儿真的被皇上看上,那可真是与你我比肩了,日后哪里还敢说一句让她伺候的话?”

    我扯袖一笑,“那时若是再想起如今岁月,岂不更叫人羞!”

    敦宜荣庆皇贵妃眸中微微一亮,灵动逼人,“快先别谈荣儿了,这里还有一个更加标致可人的妹子呢!”说着,敦宜荣庆皇贵妃眸光也是又直直投向李莲英。

    慈禧摆了摆手,回头看了李莲英一眼,轻笑道:“倩丽才十五岁的女娃,不过生得颇有些姿色,跟鲜花儿似的,哀家看着喜欢才让在宁寿宫伺候几时,这样,倒也能引得你们这般眷注?”

    子玉不乏一笑,“既如此,这等人才老佛爷可就别藏着了,赶紧叫出来让奴才们也好见见。”

    我附和道:“正是呢,奴才也很想见见这位妹妹,看看比之荣儿更胜多少?”

    慈禧掩口一笑说:“倩丽小家孩子向来生得腼腆,若见了你们这起子机灵鬼儿,还不吓得她哆嗦!”

    敦宜荣庆皇贵妃眸光一扫,眉角一挣,嘴边止不住的笑意使她媚色尽生,语气却是慵软的,“在老佛爷口中,奴才们一个个倒都成了平日家里常说笑的泥腿子、破落户了!倒见不得人了!”

    一时听了敦宜荣庆皇贵妃这话,慈禧忍不住“咯咯”笑两声。

    李莲英随即在后头轻声说:“奴才妹妹自小在家中无人约束,粗鄙惯了,到底怕出来污了各位娘娘的眼睛。”

    敦宜荣庆皇贵妃啐了李莲英一口,“快别说这种话,赶紧叫出来见见才是正经!”

    李莲英看了看慈禧,面色颇有些为难道:“娘娘明鉴,真不是奴才不肯带出来见,而是奴才这妹妹果真是不懂规矩。”

    珣妃轻哼一声道:“连老佛爷都喜欢的,怎会是没规矩,”叹出一口气,又道,“想来是李安达不愿叫自个儿妹妹见咱们这起子人怕污了去!”

    李莲英急得连声道:“娘娘这话要说得奴才无地自容了。”

    慈禧默然片刻,随后笑道:“这孩子上山下海的没个准,这会子倒不知又跑到哪里玩去了!”

    我揣度着慈禧必定是有意不让见,于是道:“今儿恐是人家不方便,咱们就别逼着了,不见就不见吧,日后定会有机会一睹芳容的。”

    众人一推一就,也都大致看明白了慈禧的意思,一时见不到,没了八卦趣味人都变得有些蔫蔫的,又扯了会儿无关紧要的闲话,就各自散了。

112 八卦

    刚从宁寿宫出来,挽着子玉漫步走着,耳边传来子玉的一声轻叹,我侧头望她,“你怎么了?”

    子玉道:“你说,这李莲英妹子到底长成什么样子?老佛爷又为何不让见?真是奇怪!”

    我又奇又笑,“姐姐竟也开始八卦了?”

    子玉叹道:“我又不像你,整日有皇上陪着,不聊些闲话,漫漫时日要如何排遣?”

    我轻啐她一口,“皇上……日理万机的,哪里有时间能整日陪着我……”

    子玉含笑看我,“没有整日陪着你,那每日被皇上诏去乾清宫、养心殿陪着的人是哪个?”

    我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姐姐莫要笑我,”低了低声音,又道,“若不是姐姐从来无心争宠哪里能轮得到我呢?”

    子玉面色一滞,随即叹出一声道:“男女之事其实就在一个缘分,你和皇上是有缘分的,谁想阻拦都阻拦不了。”

    我小声问:“就好像姐姐和赵太医一般?”

    子玉觑了我一眼,示意我慎言。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养心殿外,我笑道:“姐姐有许久未见皇上了,都已经到这儿了,不若跟我一块儿进去打个招呼?”

    子玉抬眸看了一眼养心殿的朱门红墙,缓缓摇一摇头,“还是算了。”

    我不依,偏要架着子玉一块儿进去,“不行,我今儿非要姐姐进去瞧瞧皇上在做什么!”

    不是我突发奇想,而是我不得不为。已经是光绪二十年,我晓得自己在这里的日子不多了,若是子玉和载湉一直这样生分下去,那么我走了之后,接下去的局势对他们两个谁都不好,但若是他们两个能相依相傍扶持着的话,大概日子便都会好过些。

    刚将子玉拖进养心殿,就看见有人在跟王商吵嚷着什么话,语气很是恶狠狠地,“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拦着我见皇上!”

    王商正色道:“并非奴才不让你进去,而是皇上不愿见你,”说着,王商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立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又道,“在紫禁城中你我皆是奴才,奉劝一句,好生慎言!”

    王商抬眼见到我和子玉走过来,忙驱上前笑着行礼道:“两位娘娘吉祥!”

    王商起来后,我目光觑着养心殿门前的那女子问:“那个女子是哪位格格吗?”

    王商一脸不屑,“什么格格,不过就是李莲英的妹子,现就在宁寿宫伺候老佛爷,也不知怎么的,今儿一早就穿着这般艳丽过来说要见皇上,皇上心里还在为壮节公的事儿难过呢,这才过多久,哪有心思见她!”回头睨一眼,又走近我道:“况且即便皇上有心思,也是断然看不上的!”

    我听了,不禁展一展眉,侧头朝子玉轻笑道:“难怪在宁寿宫怎么都见不到这位主儿呢!”

    子玉随即冷笑道:“原来是在这儿有事儿呢!”

    我目光看向那抹清苗倩影,“这李莲英的妹子到底何许人也,我倒想去会会她!”说着,我抬脚就走上前去,最后的一步就凝滞在她身后,只静静地盯住她,直过去半晌,她也未发觉回头,眼睛似乎一直盯着养心殿的大门,根本没有发现身后有人,大约是心思全然不在外头的缘故。

    莺儿见我站了这么久,就在后头出声喝道:“前头人好没规矩,见了娘娘还不过来行礼!”

    她这才回神过来,身子一震,缓缓回头,四目相交的一瞬间,电光火石般的碰撞,随后只见她抿着嘴,笑吟吟地斜眼瞅着我,肤白如新剥鲜菱,眼下一颗小小的红痣,一张瓜子脸颇为俏媚,一身玫红色夹袄上头用彩线绣着烟霞绿波,鬓发上插着一根足金红宝石流苏钗,蹙眉问我:“你是什么人?”

    我轻笑瞄她一眼,“本宫不是什么人,不过珍妃而已。”

    她听得我的名号,面色一白,缓了一会儿,便过来左右端详着我说:“在家中时总听人说后宫中珍妃最受皇上宠爱,本以为有什么过人之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并不恼,“方才从宁寿宫过来,听得老佛爷大家夸赞李安达的妹子倩丽,却并未得见,此刻看起来应该就是你吧?”

    倩丽得意一笑,“正是。”

    我笑道:“李安达平日见了本宫尚要行礼,敬让三分,更何况是你了!”

    倩丽听了这话,神色显得有些慌张。子玉走过来道:“紫禁城中向来礼仪周全,若是让老佛爷知道你背着人时是这样的处事人品,你以为老佛爷还会把你留在宁寿宫中伺候吗?”

    子玉这话又是给倩丽当头一击。

    我靠近倩丽整了整她衣衫上头的珍珠流苏,“你身上这件衣服必然是老佛爷赏的,但你可有见到宫中有哪位包衣奴才敢穿着这般鲜艳华丽,”又道,“什么人做什么事自个儿心里得有些数,别还没飞上枝头就被打落九尘了。”

    倩丽虽身姿颤颤,但言语却依旧强硬不让,“我可是老佛爷让来的!你别想吓唬我!”

    莺儿见状上前教训道:“放肆!在娘娘面前怎可自称‘我’,得称‘奴才’!”

    我朝莺儿挥了挥手,莺儿这才退下。而后,我对倩丽叹息道:“你可知本宫即刻就能打发你去慎刑司,”见倩丽听到“慎刑司”三个字时,面色一僵,我又道,“本宫若要跟你较真,仅这短短一个时辰不到,你已经死十次不止了。”

    倩丽一挣目,“我……”又道,“奴才今儿偏要见到皇上才罢!”

    我扬眉,盯着她问:“你当真一定要见皇上?”

    她横答:“是!”

    我轻叹着更靠近她身侧,小声说:“你当真以为自个儿是得天独厚才得老佛爷欢心?”轻轻一笑,我继续道:“你看老佛爷身边的荣儿,论姿色,不下于你,论规矩,更上于你,何以老佛爷没让她来勾引皇上?”我叹息一声,随即又道:“不要被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就你这点儿聪明还想见皇上,即便见了,恐怕也只能叫皇上生厌吧!”

    “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可知皇上近来在为壮节公的事儿难过,最是见不得如你这般穿着艳丽的人在面前晃悠,你也算是正中皇上下怀了!”

    我见她神色渐渐暗淡,便退后两步继续道:“今日若不是看在老佛爷和李安达的面上,本宫早就将你打发去慎刑司了!”

    王商见倩丽正人都有些被我话唬得痴痴地,忙叫了两个小太监过来欲将她送出去,子玉忙叫住,又过去说了两句话才肯放人走。

    我问子玉:“你方才又说了什么?”

    子玉笑道:“不过是两句恐吓的话让她知道若是在老佛爷面前乱说话会有什么后果。”

    我微笑,“我倒忘了这一点,还是姐姐周到。”

    王商立在面前笑道:“娘娘可真是好手段!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要奴才说,这东西哪里是娘娘的对手!”

    子玉拉了我道:“还看不看皇上了?”

    我笑着看了看王商,又看了看子玉,“姐姐,皇上哪里在养心殿呢?”

    子玉惊诧的“嗯”了一声。

    我瞅着王商,王商笑道:“娘娘果然好计算,此刻皇上早在乾清宫了!”

    子玉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笑,“如果皇上果真在里头,怎么忍得了方才倩丽这么闹,况且门外更不止是王商公公在候着了。”

    王商笑道:“这倩丽早上就在乾清宫等着,皇上在里头觑了她一眼之后就对她心生厌烦,于是想了个法子叫奴才连哄带骗的领她来养心殿,本以为过一会儿她自觉无趣也就走了,没想到硬生生闹到了两位娘娘过来。不想惹得两位娘娘心烦,到底是奴才办事不力的缘故。”

    子玉微笑道:“王公公快别这么说,这哪能怪你呢!要怪就怪那倩丽正经是没个眼力见儿!”

113 宫女

    因知道载湉人不在养心殿,我便和子玉一起退了出来,刚才天儿还暖阳高照,此刻竟已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雪来。

    雪花在空中无休止地盘旋打着转儿,晶莹透亮似柳絮,似梨花,轻轻盈盈,随风飞舞,徘徊弥漫在天空中。

    谁也未料及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我和子玉都没穿披风雪靴,眼看着这样大的风雪,不消半晌,路上都要结上坚冰,没有披风雪靴恐是要冻僵滑倒的,于是,我和子玉便赶紧分了手赶紧各自回宫中去躲歇着,于是,见载湉的事也只能暂时搁置了。

    送了子玉半程,我折返回来欲要回景仁宫,没走一会儿,就见到有许多旧黄色的碎冥纸在半空中回旋荡漾,夹在愈大的落雪中显得格外衬眼,根本不需特别注意便能看得十分清楚,我抬手抓住已经飘到面前来的半张碎纸片,捏在手中前后端详一下问:“宫中怎会有这个?”

    莺儿忙过来从我手中抽走冥纸,惊惶道:“娘娘快扔了,不吉利的!”

    我回身对后头跟着的戴春荣道:“去看看是从哪里飘过来的!”

    戴春荣面色骇得青紫,忙应了一声就去了。

    我仰面看半空中的冥纸只增无减,仿佛是从宁寿宫前头飘过来的,抬脚就欲往冥纸飘来的方向走,莺儿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道:“娘娘可别去,小心撞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侧脸一笑,“哪里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本宫说,这世上最不干净的东西便是人心。”说完,我反过来拍一拍莺儿的手,想要继续往前去。

    莺儿依旧不肯松手,“不行,奴婢若是放了娘娘去,回去白姐姐知道了必是要怪奴婢没看顾好娘娘。”

    当我还要再说时,戴春荣就小跑着回来了。

    我问他:“怎么样?”

    他微微俯着身子,小声道:“前头的确是有人在烧半旧的黄冥纸,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问:“那人在哪儿?”

    戴春荣侧过身子指着道:“就在前头不远处宁寿宫北端的一口井那里烧着呢!”他看了看漫天的黄冥纸,又道:“照这么下去,不需半晌恐怕整个紫禁城就要人尽皆知了!”

    我舔一舔嘴唇,呼出一口气道:“本宫去看看!”

    我也不顾莺儿和戴春荣的阻拦,夺了步子就径直朝前去,莺儿、戴春荣只在后头赶着过来。没走多久,我就看见前面正蹲在井边一张一张烧黄冥纸的宫女,远远儿的就能听见她凄苦的啜泣声,背部一抽一抽地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心中悲痛,我立在她身后出声道:“你难道不晓得在紫禁城私自焚烧冥纸是有违宫规的么?!”

    宫女听见我的声音,身子明显一震,手里的黄冥纸霎时就散落了一地,她缓缓转身向我行礼,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怯怯抬眸瞄了我一眼,见我盯着她,便赶忙垂落下去,生怕我怪罪,她一直低着头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栗发抖,许久都一言不发好像在等着我对她的审判。

    我蹙眉肃声问:“本宫问你话呢!你不晓得在紫禁城私自焚烧冥纸是不吉利的吗?!”

    宫女颤颤答:“奴婢晓得。”

    我睨着她,“你既晓得,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宫女微微抬眸,眸中似有水华流盼,语气中带着些许哭腔,“因为……因为……”话语间的哽咽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道:“若有话你尽管说来,有什么事本宫替你担着就是!”

    宫女稚嫩的面庞还是有些恐惧。

    莺儿见状上前道:“紫禁城中谁不知道景仁宫的娘娘向来说一不二,你若还不赶紧从实说来再过半刻,恐怕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宫女又惊又伤,只哭着道:“今儿是芒儿的头七,奴婢想给她烧点纸,叫她在下头能好过些,不受别人欺负。”

    我问:“芒儿?”

    宫女道:“芒儿是和奴婢一道进宫的,一直以来,奴婢和她都是守望相助,关系好的像亲姐妹一般,只是……只是……”说着,她又啜泣起来。

    我急问:“只是什么?!”

    宫女忙擤了擤鼻子,继续道:“只是芒儿因为一时失手被人活生生扔进井里溺死了。”说完,她抬眸视了我一眼。

    我听及这话不免浑身一颤,静了片刻,才又问道:“你是在哪个宫里伺候的?”

    宫女道:“奴婢小樱,和芒儿两人都是在钟粹宫伺候的。”

    莺儿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钟粹宫……也就是皇后娘娘……”

    我忙瞅了莺儿一眼,“别胡说!”

    宫女只是跪着哭泣。

    我深吸一口气,指了指眼前的石井,问她:“就是这口井吗?”

    宫女答:“是。”

    我问:“那么,人已经捞上来了吗?”

    宫女摇头,“本……本就是暗地里做的,奴婢……奴婢也是偷偷看到才知道的。”

    我整一整心绪,缓缓走到井边,伸出头往井里探了一眼,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只是黑洞洞的一望无底,也不知里头究竟有没有水,人究竟有没有被淹死,目光只一点一点的往下走,快到底时心脏忽然猛地一宕,我整个人一惊,竟生出一种坠落悬崖的感觉,忙收回了视线,后退两步。

    莺儿赶紧驱上来扶住我。

    歇了两口气,我正要交代,便见戴春荣已经着人把地上散碎的黄冥纸清理干净了,只长长吁一口气,对宫女交代道:“今日之事本宫权当没见过,你快些去吧,以后千万不可再干此等事情,若再被旁人抓住也就没今日这么好运气了。”

    宫女怔怔的看着我,不说话。

    莺儿忙对宫女低喝道:“还不赶紧磕头谢恩!”

    宫女赶紧朝我磕了两个响头。

    我正要转身离开,宫女突然过来抓住我的衣角,哭求道:“娘娘!娘娘!求娘娘救奴婢一命!”

    我回头一挣眉,“你?!”

    宫女道:“奴婢不想再留在钟粹宫了,皇后娘娘迟早会杀了奴婢的!求娘娘救救奴婢!”说着,她又狠磕了两个头,“求娘娘救救奴婢吧!”

    我叹息一声,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本宫救不了你,唯一能救你的只有你自个儿。”说完,我就使劲从她手里扯出衣角,决绝离去。

    半晌过去,一行人走在半路雪地上,寒风瑟瑟,不禁让我紧了紧臂膀。

    莺儿忽出声问我:“娘娘方才为何不肯救了那小樱?”

    我道:“不是本宫不肯救,而是本宫根本救不了。”

    莺儿道:“娘娘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要个宫女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我道:“可她是钟粹宫的宫女,是伺候皇后娘娘的人,本宫又有什么理由平白跟皇后娘娘抢人?”

    莺儿担忧道:“可是皇后娘娘那样残忍,小樱留在钟粹宫恐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我道:“本宫方才也说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许多事情今儿看着好,明儿恐就不一定了,世事纷杂难测,继续留在钟粹宫是她唯一的路子,也是最佳的选择。”

    正说着,景仁宫就到了,莺儿还是一脸不解的神色,我不过付之一笑,进了正殿,白歌忙将拢好的炭炉捧到我手边,我转身坐在榻上,白歌又端来脚炉让我捂着,鹊儿斟了枣茶过来,一时外头风雪更加大了,吹得声音“呜隆呜隆”,很是唬人,就连月窗都被风雪喷得“支拉”直响,不知为什么,这屋子里暖洋洋的炭气一哄人倒愈加困乏起来了,刚想靠在榻上补会儿眠,外头高万枝的声音却响了起来:“皇后娘娘吉祥!”

114 一悚

    我一惊,隆裕?

    外头风雪交加的,她没事跑来景仁宫做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方才那宫女小樱的事儿?

    心中一悚!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

    带着好奇,我只好起身,披了褂子缓步出来行礼。

    隆裕并未叫我起来,只大步进来让福子脱了披风不客气地坐在了正殿上位,没好声道:“这景仁宫怎的这么冷?是没炭火吗?”

    我道:“景仁宫简陋,自然比不得皇后娘娘的钟粹宫。”

    隆裕斜着眼看我说:“本宫问你了吗?”

    我一挣眉,不再说话。

    白歌不敢怠慢斟上茶来,隆裕喝了一口,一瞅眉,嫌弃道:“这茶怎么也这么淡?”还没等及人回答,隆裕随即一拍桌子,指着我喝道:“珍妃,你好大的胆子!”

    我不明所以,只抬脸问:“皇后娘娘这话什么意思,奴才倒听不明白了。”

    隆裕冷笑道:“珍妃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我抬眸视着她说:“奴才是真的不明白,”又微微颔首道,“奴才愚钝,还望皇后娘娘明示。”

    隆裕将身子向后靠一靠,盯着我半晌才道:“既然珍妃想要本宫明示。好!那本宫就明示!”说着,隆裕目光上下打量我一番,又看向福子和太监高寿,肃声吩咐道:“带人给本宫好好搜搜这景仁宫,看看有没有本宫想要的东西!”

    福子面色虽踌躇却还是跟在高寿后头应了。

    我并不知道隆裕所指的是什么东西,但也立刻对白歌、高万枝高声交代道:“还不跟上去领着路!”

    白歌、高万枝听言立即就跟着出去了。

    我跪在正殿只听得各处不时传来“叮叮铛铛”的声音,忍不住问:“不知景仁宫到底犯了什么忌讳竟劳得皇后娘娘亲自带人前来搜宫?”

    隆裕坐在上头倒是气定神闲,一盏茶捂在手上,幽幽道:“本宫既然前来搜宫就必定是有道理的,千万别急,待会儿珍妃不就知道了?”

    隆裕成天无所事事就喜欢找我的晦气,这么多年我也就见怪不怪了,平声静气问:“若是皇后娘娘搜不到想要的东西,又该当如何?”

    隆裕一拍桌子,瞪住我道:“大胆!珍妃这话什么意思!本宫还诓你不成!本宫既来便就是有十足的把握!怎可能搜不到!”

    我还要再说,高寿就已经拿了一件蜀锦布料的梅红单衣过来呈给隆裕,隆裕一看,便笑道:“就是这个!”随即瞥我一眼,甩手就将单衣砸在我脸上,怒声道:“自个儿看看!”

    我把单衣拿在手上端量片刻,才想起这好像是载湉在慈禧的万寿庆典之前送给我的布料,内务府制成了单衣就一直放着没动,仿佛只穿过一两次,左右看看花纹配色,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实在不明白隆裕找出这件衣服来所为何由,“皇后娘娘,这件单衣并无不妥。”

    隆裕反问:“并无不妥?”又语气讥讽道:“想来珍妃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老佛爷六旬万寿庆典当日有一个进宫演出的戏子所着单衣与珍妃这件可是一般无二啊!”停了片刻,隆裕更朝我厉声呼道:“珍妃此举是想借之侮辱皇家威严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实在无言以对,只道:“奴才没有这个心思。”

    隆裕冷哼一声,眸子瞪住我说:“究竟是没有这个心思还是刻意存了这个心思装作没有?”

    我静静看着她,心想:分明就是想欺凌我,还非要找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真恶心!

    隆裕一挣目道:“你瞪着本宫做什么!”

    我忙移开视线,“奴才没有。”

    隆裕没好气道:“你分明就有!”

    我没答。

    是是是!我分明就有!分明就有还不行么!

    隆裕对高寿道:“珍妃竟敢以下犯上对本宫不敬,去拿沾了黄油漆的竹竿来鞭策珍妃一下!”

    高寿忙应声去了。

    我听了,目光只随着高寿划了一下,忙道:“皇后娘娘明鉴,奴才何时对娘娘不敬?!”

    隆裕冷笑一声,缓缓起身走到我面前,微微弯下腰来用锋利冰凉的轻珐琅五寸护甲从我额头上慢慢划到颊边,我感觉面上一阵抽痛,她随即用护甲抵在我咽喉一侧对我小声道:“本宫是皇后,说你错,你就是错,说你不敬,你就是不敬,”她又含着讥笑道了一句最让我受不了的话,“珍妃你记住,本宫是妻,而你永远是妾!”

    我虽听不大明白她这话到底是在恐吓我,还是在跟我炫耀什么?

    但不管是恐吓还是炫耀,隆裕都成功的激怒了我。

    我听言随即抬眸,冷冷地向上睨着她,生出轻笑道:“皇后娘娘此刻的确是位高权重,皇后娘娘却自以为必得一世荣华,一世富贵,但皇后娘娘可曾听过一句登高跌重,水满则溢的话,说来清世祖的静妃不也曾是皇后,可是最后还不一样被孝献皇后弄进了冷宫!”

    隆裕气急,“你竟把本宫比作静妃!”

    我直直地盯住隆裕冷笑,大概一脸都是那种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得意模样。

    恰好此时高寿已经拿了竹竿子进来,隆裕一把夺过竹竿子就要朝我脸上抽过来,我一躲闪,她倒扑了个空。

    隆裕歇了一口气,对福子喝道:“去给本宫压住珍妃!”

    福子前后踌躇着不知进退,隆裕随即用力推了她一把:“去啊!”然后又对左右立着的小宫女道:“你们也一道上去!”

    宫女们目光扫过我,也都低下头去不敢向前。

    我左右环顾,一笑道:“看起来皇后娘娘在钟粹宫尽失人心啊!”

    隆裕听了我这话怒气更甚,就连脸色都变得发青,眉毛拧到了一起,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道刀一般锋利的光,她直接又抬臂一鞭子抽过来,这次我无处可躲,白歌见状一下就扑到我身前替我挡了一鞭子,竹竿子打在白歌肩上,登时肩头的衣服就撕裂开来,殷红的血色慢慢浸出来,染红了一片月白夹袄。

    莺儿唤了一声:“白姐姐!”抬脚就跑过来扶住白歌。

    我胸中怒火瞬间也被熊熊点燃,愤然视着隆裕道:“皇后娘娘不顾纲常人伦,做下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夜里就不怕冤魂前来魇住娘娘索命吗?!”

    “本宫何时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艴然指着我,又道:“珍妃说话可要有凭据!”

    我一扭头,轻哼一声。

    景仁宫正是一片混乱,忽听得殿外有一道明媚的声音传来:“什么凭据不凭据的!我今儿刚入宫路过景仁宫就听得里头一阵喧哗,一时倒好奇想进来看看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曾想竟真看得一出大戏上演!”

    隆裕举眸一探,深出一口气,缓了缓心气,冷冷说:“大公主回来了?”

    荣寿公主一面笑着步进来,一面问道:“哟!珍妃娘娘这是犯了什么事竟让皇后娘娘请出了了黄油漆的竹竿来鞭策!”

    高寿道:“皇后娘娘方才在景仁宫找出了一件跟那日万寿庆典戏子穿得衣料相似的衣服!”高寿刚说完,隆裕就回头觑了他一眼。

    荣寿公主目光一凛,朝高寿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主子们说话的时候哪有你插嘴的份儿!”须臾又道:“跟本公主说话如何不下跪行礼!还有点奴才样子么!”

    高寿听言忙颤颤跪下。

    荣寿公主嫌恶的看一眼高寿,对身边的香云吩咐说:“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给本公主拉下去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隆裕忙道:“大公主!”又陪笑道:“大公主息怒,这高寿可是本宫身边最得意的奴才,大公主若将他打坏了本宫就无人可使唤了。”

    荣寿公主也笑道:“正是因为高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最得意的奴才,本公主才要重责,否则钟粹宫上行下效还有个规矩么?!”说着,荣寿公主余光扫到了地上的那件单衣,缓缓步过去拿起来,问隆裕:“皇后娘娘所说的可就是这件衣服?”

    “正是!”

    荣寿公主“呵呵”笑两声,“这件衣服原是本公主落在景仁宫的,后来出宫得急也就没来得及过来拿走,”随即转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隆裕,继续笑说,“看来这场误会,本公主还得算个罪魁呢!”

    隆裕轻哼:

    “当真是大公主的?!”

    荣寿公主点头:

    “怎么,皇后娘娘不相信?”

    隆裕嘴角一飞:

    “大公主都这么说了,本宫怎敢不信呢!”

    荣寿公主一挣眉,稍福一福身子,“既然误会已解,那么皇后娘娘也不必在景仁宫为这等小事大动干戈了不是?”

    隆裕凝视着荣寿公主,轻轻冷哼一声,侧头对钟粹宫的宫女太监摆一摆手,随即一行人一如来时一般地大步跨出景仁宫。

    待得隆裕出了景仁宫大门,荣寿公主才过来将我扶起,“没事吧?”

    我摇头,起身后干净让莺儿、鹊儿赶紧扶了白歌去侧殿擦药。

    我又回头看着及时雨一般的荣寿公主,只得俯身行礼道谢:“这次真是亏了大公主及时赶来,不然我今日恐怕真逃不过一顿鞭子了。”

    荣寿公主摆了摆手,笑说:“哪里是我来得巧,”说着,她目光轻轻看向立在门外的高万枝,“多亏了高公公及时去乾清宫找皇上救场,好在我那时刚好正在乾清宫请安,听到消息这才急忙赶来,幸而赶上了,”她轻叹一声,又道,“方才在乾清宫皇上听了可着急了,差点我就没劝住他。”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淡淡一笑。

    荣寿公主看着我笑嗔:“你还笑!”

    我反问:“不然呢?”又道:“难道要我哭啊?”

    荣寿公主无奈地望住我笑,转身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说:“你这也算是大难不死了吧!”

    我一撇嘴,“算不算大难不死我不知道,但肯定没后福倒是肯定的。”

    荣寿公主觑我一眼,“哪有人像你这般说丧气话的!”

115 流光

    大雪直下到晚间时分也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月亮隐约挂在夜空中似乎并不圆满,一圈淡黄的光晕就像是被自银河飞流而下的碧泉化得这样模糊开来,重重叠叠的光影便仿佛是点点暗淡星辰渐进影灭的遗存。大约半晌前范长禄就已经让王商来过景仁宫了,传话说载湉今日翻的又是我的牌子,嘱咐我好生准备。我不过轻轻一笑置之,老夫老妻的,什么惺忪睡颜没有相互见过,根本已经不太在乎,人静坐在镜子前,也懒得装扮,只随意着了一身藕合缎绣花卉水绵睡袍,斜簪一支宝石钗大致能把头发挽上就行了,更是不愿上粉黛,面上颜色清水一般,尽管旁的繁杂装饰皆可省去,但腕上那对连环白玉镯我是一定会带着的。

    因为我喜欢那句:“愿朕如星卿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鹊儿一面收拾着妆奁,一面说:“娘娘可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我问:“什么得心应手?”

    鹊儿笑道:“皇上啊!”又道:“别的娘娘那里但凡皇上要去哪个不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娘娘才能这般闲适,不怕皇上离开。”

    我觑她一眼,“瞧你说得!”伸手捋一捋胸前的一缕头发,又问:“白歌伤势怎么样了?”

    鹊儿道:“大约没什么事,也上过药了,正在屋子里躺着呢!”

    我点头,“你们今儿屋子里炭火不要断,可别再冻着了,伤势不容易好!”

    鹊儿道:“知道了!”又道:“奴婢这就去给白姐姐打热水去清洗,屋子里还有莺儿伺候娘娘!”

    我笑,对着镜子里的人说:“快去吧!”

    没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是申时三刻,似乎屋子外面有靴子踏在干雪之上的清簌声响,我自悠闲的躺在榻上抿唇一笑,半举起手臂悬在空中,指尖一面描画着,口里一面数着:“十,九,八……三,二,一,进!”

    果然,话音刚落门就被敲响,“咚咚”两声,白歌自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不好伺候,鹊儿则是去照顾白歌,帮她洗伤口、换药,屋子里只莺儿一人陪我,原本莺儿正在绣着一张帕子,打眼看去,帕子上头的图案像是祥云飞鸟,迎着晏晏烛光不停地来回穿针引线,猝然听见叩门声后,她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亮针彩线小跑过去拉开门,随即就有一股透心彻骨的寒气就从门外扑进来,扰得烛火一阵明灭不定,我忙缩了缩脖子,“莺儿,快关门,外面太冷了!”

    莺儿行了礼后就赶紧把门死死关上了。

    载湉脱了风袍抖擞了一下身子走进来,我看见他,却也不起身,不请安,只侧躺凝视着他,一会儿,才笑说道:“外头这样大风雪,奴才还以为皇上今晚上会自个儿歇在养心殿!”

    他衣领上有几许稀薄的雪沫子,腰间系的琉璃宝石锦带在橘黄的烛光下折出一晕亮晃晃的光华,对我笑着感叹说:“外头风雪的确是大!亏着你没出去!”

    我笑,“奴才渴了!”

    他无奈一笑,亲自斟来一杯水递给我,戳一戳我的额头,“你呀!跟朕在一起越来越放肆了!”

    我一面喝着水,一面低眸含笑道:“皇上既嫌奴才放肆就别来景仁宫啊!”我又道:“永和宫,钟粹宫……都巴巴儿的等着皇上去呢!”

    他唬我一下,“给你个弹指吃!”

    说着,他一转身就坐在我身边,手轻轻抚在我肩膀上。

    我抖一抖肩,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他,“喏!”

    他笑着拿过随手放在面前的小几上,“原是打算歇在养心殿的,不过下午听得皇后来景仁宫找茬甚至还打伤了你的陪嫁宫女,虽大公主过来跟朕说了无甚事,但朕还是放心不下一定要亲自来看到你没有受伤才罢。”

    我挪了挪身子,将头靠在载湉的肩上,“皇上,奴才没有受伤,对亏了奴才的陪嫁宫女白歌替奴才生生挨了一鞭子,”默了一会儿,我又道,“外头风雪甚大,景仁宫距离养心殿并不算近,皇上实在不该来的。”

    他眸光低下来,睨着我说:“这样叫朕牵肠挂肚,朕怎么放得下你?”

    一合上眼,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上午倩丽在养心殿的事情,只轻轻一推他的肩,直起身子自己在旁边又拿过一个枕头来枕着。

    载湉倒被我弄得有些疑惑起来,“你怎么回事?”

    我轻哼一声,“皇上明知道奴才在紫禁城里树敌颇多,还尽自个儿在养心殿乐得清闲,什么后宫事儿都不管!”

    载湉听我抱怨,他只是一笑,“朕见不得那些庸脂俗粉,”说着,手就过来拉了我的衣袖,“朕的心意你又不是不晓得,老佛爷这些年总想方设法的要在朕身边弄点子蜂蝶来惹得朕不安宁,朕实在懒怠管。”

    我抽开手来,轻嗔他道:“皇上说得像自个儿什么时候管过似的!”

    载湉又握住我的手掌,一笑说:“朕如此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又含笑道:“只怕某日朕要果真管了,你就要偏生拦着朕不让朕管了。”

    我一侧身,“皇上说笑了,奴才哪里有这个本事!”

    他也侧过身来,面上含着重重的笑意,“看来李莲英的那个妹子还挺厉害,竟把你也折腾得这样一肚子火气,”停了一下,又转过我的身子,对我笑说,“好了,你若当真不想再见到那倩丽,朕明日就着王商把她人带到乾清宫来见面,朕当面绝了她就是!”

    载湉话音刚落,我忽就想到那倩丽长得满脸桃花相模样,整个人风流妖娆如罂粟,心里就不大放心,忙道:“别!”

    载湉笑睨着我,一脸看出现世报的得意模样,笑等着我心虚的一番解释。

    我左右逡巡着他,随后舔了舔嘴唇说:“奴才可不是要拦着皇上,只是皇上若是当面回绝她,措辞必当严峻不留余地,倩丽再怎么说也是李莲英的妹子,若是因此李莲英怀恨在心在老佛爷面前撺掇两句,估计就又是一浪风波。”

    载湉轻轻一笑,在我耳边悄声说:“借口!”

116 笑话

    我一惊,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一般怔怔地看着他,一挣眉,小声否认说:“奴才没有!”

    他“嗯”了一声,淡淡道:“聪慧如你,难道还看不出来现在的形势?”说着,他朝我挣了挣眉,目光始终静静的盯住我,片刻后,又道:“即便没有李莲英在老佛爷身边撺掇,老佛爷也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能给朕以打击的机会。”

    说完,载湉忽就敛起了面上玩意,不禁沉沉地叹息一声。

    我问:“旅顺口那边……怎么样了?”

    他摇头,“战报消息上说,六日时日军击溃连顺、徐邦道等部,进占金州。七日,大连守将赵怀业闻风溃逃,日军不战而得大连湾。十八日,日军前锋进军土城子,徐邦道的拱卫军顽强抗击。十九日,黄仕林、赵怀业、卫汝成三统领先后潜逃。”

    我讶异,“皇上前些日子刚处置了方伯谦、吴敬荣还有……翁同酥,”不解问,“这些人竟还顶风作案,不知所谓么?”

    载湉无奈,“随着之前在黄海一役中的大清北洋水师节节败退,其实朝廷内部主和派已占了上风,这些人在各处大肆宣扬投降活动,东一榔头西一棒地,朕想管也管不了,”还未说完,他言语中就已经透出莫大的担忧,苦楚的吁出一口气,继续道,“若是旅顺口失陷,那么日本海军便会在渤海湾获得重要的根据地,从此北洋门户洞开,北洋舰队深藏威海卫港内,大约战局更是要急转直下。”

    其实载湉说得一点没错,事实也就是这样,在这种时候其实我应该出言安慰他两句,好让他心里感觉舒服一点,但我就是说不出口,我第一次讨厌自己这样不会撒谎!

    一时我和载湉都沉默着不说话,屋子里悄然无声,向月窗外看去,仿佛连月亮都是疲倦的,躲入愈加厚重的云层中没有踪影,外面一片昏暗,只有院子里几盏宫灯散出来的橘黄色光芒映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载湉忽发笑两声,我扭回头看他,他轻轻然出声道:“朕跟你说个笑话吧!”

    我点头,“嗯”了一声。

    他将左臂枕在自己的后脑勺下面,随即嘴角轻轻一翘,“道光二十年五月,英舰队在广东海面集结,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时,宣宗竟还不知道英国所在何方,以为不足为惧,就好像如今老佛爷看轻日本是弹丸小国一般。”

    我笑问:“皇上也信?”

    他目光凝滞在小架上的琉璃八角灯上头,低声说:“并非无中生有,宣宗曾问过一句话:英吉利至回疆各部,有无旱路可通?”

    虽说这话问得讶人,但提到第一次鸦片战争,我仍记得初中时在历史课上学完这一章后心中的愤懑感觉,印象深刻。

    于是,此时信口就拈来道:“六月,英军北犯定海,疯狂屠杀,占领定海,七月,英军直抵天津,当时的直隶总督琦善与义律在大沽口会谈,最后向英人妥协,宣宗迫于英军气焰,竟将林则徐、邓廷桢交军机处严加议处,十二月,琦善擅自与义律订定《穿鼻草约》,私许割让香港,开放广州,赔偿烟价,道光二十一年正月,英军攻陷虎门沙角、大角炮台,宣宗被迫下诏向英军宣战,道光二十二年五月,英军攻陷长江吴淞炮台,江南提督陈化成力战牺牲,上海失陷。七月,英军舰侵入南京江面,钦差大臣耆英与英驻华全权公使璞鼎查在南京江面英舰上谈判,答应英国一方提出的全部条款。宣宗批准中英《江宁条约》,答应割地、赔款、五口通商。”

    载湉淡淡道:“的确是不平等条约,”黯然一笑后,他又道,“还有后来中英、中法、中美、中俄签订的《天津条约》、《北京条约》,”说着他目光一凛,一把抓到我的手道,“眼下局势,朕真的很害怕不久后朕也要面对签订这些条约的羞辱。”

    这是必然的,并且这一天载湉不会等得太久。

    载湉问我:“你有没有觉得朕是在重蹈宣宗当年的覆辙?”

    我忙道:“皇上,不一样的,皇上是皇上,宣宗是宣宗。”

    载湉一声叹息,随后道:“朕那时听及太监宫女笑谈起宣宗不知英国在何方的话本以为是大清四库七阁并未曾绘制收录世界地图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来朕也特意去过四库七阁询问,结果朕竟发现早在清圣祖时就大清已经绘制过世界地图藏于四库七阁中,也频频进行过修改,上头明明白白的标注英国、法国、俄国的位置所在,朕这才恍然大悟,并非是没有,而是从无人去想过要看一看。”

    我心头疑惑,小心翼翼问:“宣宗真的这般懈怠吗?”

    载湉回道:“并非宣宗十分懈怠,而是清人的整个地理认知,长期都陷淖于一种‘地理不可知论’的怪圈里,面对林林总总,数十年累积下来的许多混乱地理命名还有不同地区的文化互相碰撞的世界观,最后四库七阁大多也只能‘姑录存之,备参考焉’。代代忽视,自然,宣宗也不会突然想起四库七阁中还有那些世界地图。”

    我道:“所以重点是大清人的思想局限。”

    载湉无奈说:“可什么都好改变,最难的偏偏就是这有识却无形的思想。”

    我“嗯”了一声。

    稍过了一会儿,我忽歪过头盯着载湉问:“那么皇上一定痛定思痛,早仔仔细细看过那些世界地图了?”

    载湉点头,随即又愧然一笑道:“朕一向自视清高,原以为自个儿做的会比宣宗要好一些,但结果还是一败涂地。”

    见他说这样的话,我心蓦然一软,挺一挺身子,掰过他的脸轻声道:“皇上,一切还没结束,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载湉摇头,捏一捏我的手说:“朕心里清楚,败局是能预料到的。”

    我凝视着他道:“皇上,败局根本不仅仅在外,更是在内啊!”

    载湉回望住我说:“朕晓得,”又茫茫道,“可惜上天给朕的时间太少,许多事情都还来不及去做。”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皇上,千万不要放弃。”

117 效仿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这时前方又传来一个消息,日军左翼司令官大寺安纯少将被清军炮弹打死,大寺安纯也是日本在这场战争中唯一阵亡的将军,左翼支队的四个中队日军被迫退至冯家窝。

    对于载湉来说,这大约是开战几个月以来唯一听到的好消息,就在他正喜出望外时,隆裕就像算准的一样,顶着风雪来到养心殿找载湉说自己父亲叶赫那拉??桂祥很想外放任总督一事。我几乎日日都在养心殿侍候笔墨,这也是后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隆裕见到我也在面色并不多么惊讶。因着载湉心情大好,虽然没有马上答应隆裕的请求却也没有立即回绝,只说要再考虑一下,叫隆裕回钟粹宫等候消息。

    隆裕近来在载湉面前也学的乖了,就算心里不愿意,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不过就是私下里来找我的晦气罢了。

    她听得载湉的话,也照旧行了礼。

    待得隆裕离去后,载湉出声问我:“你以为呢?”

    我手里正磨着丹砚,耳边听见载湉忽向我询问意见,倒也是一惊,随后不过漫不经心答:“皇上不是已经有了决定了吗?”

    载湉置下笔来,淡淡道:“要说皇后之父想外放任一个官职倒也不算过分,若是皇后今日来要的不是总督职务而是别的不拘什么闲职也就罢了,只是这总督为正二品加授兵部尚书,统管一省或两三省的军事、行政大权,并非什么人都能干的。”

    叶赫那拉??桂祥一生无所作为,不过因为叶赫那拉一门出了一位皇太后和一位皇后的缘故,才门庭显赫。

    听了载湉的话,我轻笑道:“皇上的意思是觉得叶赫那拉??桂祥乃庸常之辈,不堪大任?”

    载湉向后靠在椅子上,一手托着脸,含笑仰面望着我说:“你难道不是也这样以为的吗?”

    我见载湉不再批阅奏折,就也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视着载湉笑说:“奴才怎么会了解叶赫那拉??桂祥是什么样的人?”

    他盯住我,“朕不信。”

    我笑,“皇上可是看出奴才心里并不赞成将叶赫那拉??桂祥外放任总督?”

    载湉笃定点头,面色却戏谑。

    我继续说:“奴才不赞成叶赫那拉??桂祥外放任总督并不是因为知道他是平庸之辈,而是因为奴才觉得绝不能让外戚专权,诚如皇上所说,总督一职干系甚大,从军务、粮饷,到河道、巡抚,若是这些都被叶赫那拉氏一门掌控在手中,皇上就不怕吗?”

    载湉叹声道:“朕怕,可是……”随即又握拳一敲桌子道,“你说得没错,当年汉朝吕后专权,吕姓外戚把控朝政,而今老佛爷这是想效仿吕后呢!”

    惠帝七年,刘盈于未央宫去世。太子即位,史称少帝。吕后借口少帝年幼,无力执政,便亲自临朝称制,代行皇帝权利,乱汉王室。

    第二年,吕后更是想立吕姓为王,丞相王陵等大臣和刘姓王侯表示强烈反对。吕后勃然大怒,于是剥夺王陵丞相大权,以亲信审食其为左丞相,控制汉朝政权。之后,又开始迫害、消灭刘姓王侯。

    我轻笑道:“刘邦与群臣盟约‘不是刘姓而称王,天下共击之’最后也不过成为了一句空话。”

    载湉面色为难道:“可若是朕不允,表面上只是朕不想让叶赫那拉??桂祥外放任总督,实际上是又一次开罪了老佛爷。”

    我看着他笑,“皇上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载湉咧嘴一笑。

    我微微颔首说:“其实奴才倒有个法子,皇上想不想听?”

    他道:“你说。”

    我深出一口气道:“皇上可以放出消息说原本有允意,只是因为听及奴才以汉朝外戚专权之事的劝谏,于是决定不了了之,这样一来,皇后娘娘和老佛爷也就知道皇上的意思,便不会再说什么了,而皇后娘娘和老佛爷也不会把这事儿怪罪在皇上身上。”

    “不行!”

    我话音未落,载湉就断然否决,又道:“那朕成什么人了!皇后和老佛爷固然不会怪罪在朕身上却会迁怒于你,绝对不行!”

    我浅笑着走到他身边摇一摇他肩膀,低声说:“皇上,即便没有这件事,皇后娘娘和老佛爷对奴才的敌意也不会少多少的。”

    他抓住我的手摩挲着道:“就是因为你跟皇后、老佛爷一直摩擦不断才不能再让你被更加记恨,否则你面临的形势将会更加艰难。”

    我蹲下身子说:“皇上,这样做最差不过是奴才一人艰难,反过来想,若是真的让叶赫那拉??桂祥外放任了总督,那恐怕艰难的就远不止一人了,损失难以估量,大清体制会被破坏,功臣利益将荡然无存,也,就此埋下了颇多隐患,”又道,“想想汉朝,在吕后死之后随即就爆发了诸吕叛乱,大清此番和日本的战争还未停歇,哪里还能再承受一次朝廷内战呢,皇上要为大局考虑。”

    要说隆裕也真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不过两日后,隆裕便索性直接来了景仁宫,白歌肩上的伤此时已经结痂,一场冰封大雪后,天地间少了许多颜色,只有被白雪装饰的琼枝玉叶,粉妆玉砌,打眼便是清然一片,我正和莺儿、鹊儿在院子里搭雪人玩,才滚了个圆嘟嘟的身子,就看到戴春荣匆匆过来的身影,我笑问:“怎么了?”

    戴春荣道:“奴才方才在外头看见皇后娘娘好像是朝咱们景仁宫来了。”

    我疑惑地“啊”了一声,“这青天白日的,我也惹着她呀,跑景仁宫来做什么?”

    听了这话,莺儿、鹊儿也都敛起了笑意,从雪地里站起身来,面面相觑,“上次皇后娘娘来没说几句话就要搜宫,搜出一件衣服来就开始打人,幸而上次有白姐姐眼疾手快挡着,真不知道这次皇后娘娘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莺儿面色严肃仿佛如临大敌般的,抓住鹊儿的手道:“这次若是皇后娘娘又找茬儿要对娘娘动用私刑,咱们两个可要勤谨着些!”

    鹊儿点头。

    景仁宫的宫门被敲响,戴荣春过去开门,我掸一掸肩上头上的雪沫子,隆裕威风凛凛地进来见到我忙走到面前来牵过我的手,上来就陪笑道:“这大冷天儿的,妹妹怎么就站在殿外迎着冷风吹,”又笑道,“难不成是出来迎接本宫的?”

    妹……妹妹?

    一头雾水……

118 装腔

    隆裕今日的态度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说是三百六十度的转变都不为过,大约不是有求于我,便是装腔作势,很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也只好跟着轻笑道:“皇后娘娘万尊之躯,听了宫人说皇后娘娘朝这里来了,奴才便赶紧出来迎接。”

    隆裕拉着我的手一道步入正殿中,左右看了看说:“本宫上次来就说了,景仁宫炭火实在烧得不够,明儿本宫叫内务府再给景仁宫送些来!”

    我忙对莺儿交代道:“皇后娘娘说这殿里不够暖和,还不再去添点炭火去!”随即又转过头来朝隆裕笑道:“劳皇后娘娘挂心了,奴才不过妃位而以,该多少是奴才的就是多少,奴才不敢骄纵。”

    隆裕点一点头,缓缓坐在椅子上,鹊儿上了一盏乌龙茶来,隆裕端起茶盏来品了一口,随后笑问我:“上次本宫实在气急,打了妹妹的陪嫁宫女,此刻可大好了?”

    亏得隆裕还敢提起这事儿,我虽在心里暗暗咒骂,但面上还是和颜悦色,“幸而皇后娘娘手下留情,白歌已然没事了,皇后娘娘不必过于挂心。”

    隆裕“嗯”了一声,面上恍然生出些愧疚神色来,低头轻轻一叹,“那日也是本宫性子太急,眼里实在容不得一粒沙子,后来真相大白,本宫回到钟粹宫后实在懊悔不已,今日才特地来景仁宫瞧一瞧,”她说着,又执起我的手道,“还望妹妹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记恨本宫才是。”

    懊悔?我看你是懊悔没打着我吧?

    隆裕话刚说完,我就屈身跪下去,“皇后娘娘言重了,那日奴才也有不是。”

    隆裕稍弯下腰来,笑着将我扶起来,“妹妹哪里有不是?本宫怎么不记得了?”

    我亦一笑,“那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大度。”

    隆裕喜滋滋,指了指左手边的一把椅子,对我道:“你也坐下说话。”

    我含笑应了。

    满屋子的寂静,铜盆里的炭火乌黑中透出猩红就像是一条会吞火的小蛇,在“滋啦”地吐露着信子,过了一会儿,隆裕眉心一动,忽问:“本宫记得珍妃曾为一个名叫鲁伯阳的人向皇上推荐过缺?”

    原来还是为了捐缺这档子事。

    我笑,“皇后娘娘尽听那起子小人瞎说,奴才哪有这个本事?”

    隆裕笑,“若你没有这个本事,恐怕后宫就无人能有这个本事了。”

    我问:“皇后娘娘是听哪个瞎说的?”

    隆裕摇一摇头,道:“哪里还需人说呢!”又道:“本宫也就直说了,本宫的亲舅舅听闻福州将军将出缺,他自是想某,你也知道,本宫说话在皇上面前没什么份量,本宫原是推辞,但本宫的这个舅舅在本宫年少时曾对本宫有过恩惠,所以本宫必要换他这个人情,实在很为难,无奈之下,只好来景仁宫求珍妃妹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帮本宫舅舅一把,珍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嫔,珍妃妹妹的话皇上必定听的,珍妃妹妹一句抵得过本宫十句。”

    可笑!

    还真是无论古代或是现代总有这样的人,其实我很不理解这样的人是以什么心态来对我说出诸如此类帮忙的话,用到你时跟你的关系就能好得像亲姐妹一般,自动把之前发生的种种不堪都全然清除,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有时弄得我都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偏差,可惜只要仔细一想一幕一幕全都浮现眼前,我不是圣母,我不仅记得,还记得无比清晰,在现代时我潇洒走过,在古代也不例外。

    而且,福州将军可不是什么闲缺,官位从一品,是驻福建八旗驻防兵的最高长官,实权虽不及总督、巡抚,但地位则高于总督、巡抚,上次叶赫那拉??桂祥没得逞,这次居然又来了个亲舅舅,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低眸一笑道:“皇后娘娘说笑了,汉朝外戚专权的警戒尚在眼前,皇后娘娘还是不要让皇上难做了,其实,谁去跟皇上说结果都是一样。”

    隆裕带的青瓷护甲轻轻敲击在茶盏上,发出“叮叮”的响声,十分渗人,“这么说,珍妃是不愿替本宫跑这一趟了?”

    我低低道:“不是奴才不愿,而是不能。”

    隆裕竖起目光瞄着我说:“对于珍妃来说,这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罢了,若非是珍妃心里头还在记恨本宫以往治宫太过苛刻?”

    我起身跪下去说:“奴才岂敢。”

    隆裕冷声问:“那是为何?”

    我语气清冷道:“不为何,”又道,“奴才已经说过了,谁去跟皇上说结果都是一样。”

    隆裕问我:“上次本宫去养心殿跟皇上说本宫阿玛外放任总督的事,本来皇上将要应允,偏生就是珍妃的一句话叫皇上改了主意,不是吗?”

    我笑,“皇后娘娘莫要听人乱说,奴才哪里敢妄议政事。”

    隆裕带着笑容说:“皇上在养心殿日日要珍妃侍候左右,若说珍妃从不和皇上谈论政事,谁又信呢?”

    我微微颔首说:“奴才在养心殿侍候皇上,不过是聊些古今怪谈,历史人文,鉴品书画罢了,并无其他。”

    我知道隆裕始终不会相信我的话,我越是解释,她就越是不信。

    隆裕看着我说:“珍妃不用跟本宫解释这么多,难道珍妃没有听过解释就是掩饰这话吗?”

    我垂头不语。

    片刻,隆裕目光向下睨着我,又问一遍:“珍妃当真不愿帮本宫舅舅说句好话?”

    我应声道:“是。”

    我深知这一个字便是我万劫不复的开始,心头虽是颤颤,却也还是做了一回自己。

    隆裕露出真面目,身子微微前倾,沉声恐吓我说:“珍妃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该清楚这个决定背后将会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我依旧低眸,深吸一口气道:“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

    隆裕直起身子,双手互击两掌,轻笑道:“好!好!好!好得很!”我稍稍抬眸,隆裕面上虽是笑着,却是十分阴森,骇人无比。

    又过去片刻,隆裕气冲冲走后,莺儿、鹊儿忙上前将我扶起,“皇后娘娘方才的面色好可怕!”

    鹊儿道:“还不如往日那般呢!”

    我道:“相由心生,心里暗怀鬼胎,勾结不堪,面容即便装的再好也是无用,不过更让旁人觉得阴森可怕罢了。”

    莺儿叹气,“真担心福子,她每日跟在这样的主子后面,也不知好不好。”

    我侧头看莺儿,“你不是经常跟福子闲话吗?”

    莺儿道:“以前是,”随即低一低头,又道,“自从上次皇后娘娘来景仁宫闹了一通后,皇后娘娘管钟粹宫的宫人就更严了,哪里还能见得着!”

    我道:“上次皇后娘娘叫她来打我,她倒是好的,没上来对我动手,照皇后娘娘的性子,回去恐怕少不了一顿骂。”

    鹊儿道:“娘娘就别管旁人这么多了,福子到底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哪里会怎么样呢,奴婢看皇后娘娘今儿的面色可是不佳,恐怕日后景仁宫才少不了绊子呢!”

    我叹气,耸一耸肩,“事已至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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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有毒介绍:
一睁眼,回到光绪十四年,我居然成了长叙家的五姑娘——他他拉•子兮,待六个月后嫁入宫中为珍嫔……是光绪皇帝一生中最宠爱的妃子,也是清朝历史上唯一一个敢跟慈禧硬杠的女人。清宫有毒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清宫有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清宫有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