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节 我跟你讲噢blabla……
宫人琢磨着,秦姒昨晚吐是去观景台的时候着了凉,于是早上的饭食附带一碗驱寒的药膳粥,谁知四姑娘嗅到药味又吐了一次,更加没有食欲。
不知为何被帛阳放了鸽子,秦姒颇有逃过一劫的侥幸感。但逃得过一时避不过一世,眼下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就卧床不起的时候。
她前往挑选三妃,却也没有与帛阳碰上。
传话的大太监说,殿里剩下十名女子都是圣上看中的,就由四姑娘决定尊卑了,请务必谨慎挑选。
秦姒摇摇扇子,问:“陛下在哪里?”
“回四姑娘的话,陛下近日忙碌,恐怕不能好好陪四姑娘消遣,这是陛下的手谕,说姑娘问起,就交予你。”
接过折起的书信,秦姒纳闷,展开一看,顿时脸颊失了血色。
她收起信,端了杯子狠狠地灌进一口茶,清清嗓子:“嗯,我知道了,请替备选佳丽安排住处与侍者。”
“四姑娘,不立刻决定么?”
“我先观察三天。”
“可册立后妃的日子……”
秦姒唇角勾了勾,说:“无妨,圣上也是这个意思,知人知面不知心,得考察详实再做定论。日落之前,将这十名女子的名册与画像送到我宫里,不要遗漏各人家世宗页。”
“是,四姑娘,小的这就去准备。”
刻意回避,秦姒没有与众女见面,也没有立刻返回宫里。她领了一班人马在后宫里瞎逛,故意越走越偏僻,往着冷宫方向带。
到冷宫院外,她作势问:“这里面住着谁?”
随从皆说没有人。
于是秦姒推开院门,看向院内。
里面没有活物,连院中央的树都枯死了。上回嫔妃们躲在这儿,于是院子的角落里还残留有一两张皱巴巴的帕子。
旁人劝到:“四姑娘,还是不要入内的好……不吉利!”
“那你们在外候着。我进去看看,记得去年就是在这里,兄长救了老太后一命呢!”秦姒笑笑。
长青宫回京城之后,依然不肯见秦姒,老人家大概是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身份陡变的晚辈的。不见也罢,从受宠的小辈突然变成逆贼同党,还想要老人家给好脸色看,那是不现实的,何必自找一鼻子灰。
秦姒径直入屋子,随手阖上门,找了找,没见着门闩,于是作罢。
进里间,往窗棂上看看,她大失所望。原以为,这么偏僻的旮旯,帛阳不会想得起,谁知他还是惦记着将此处的密道机关也锁住了。
她仔细观察,见那开启密道入口的假烛台,被用铁链缠住,铁链首尾两扣之间是一道铁锁,原本可以转动的把手现在不管怎样用力也不能动弹分毫。
秦姒将铁锁扳起来,看看锁孔,拔下簪子,试着插进去拨弄拨弄,可惜不得要领。
后宫内她只知道这一处密道入口,何况,帛阳既然封了这处,那别的地方就算有,也一定早被他派人锁住不许进出了。
唉,在此逗留过久未免令人生疑,她失望地转身离开。
这天入夜,帛阳依旧没有动静。
秦姒等了半宿,便遣散众人,叫明日不再这样等候召见了。宫人诧异得很。
接下来的几天,帛阳既没有过来看望,也没有再传个信给她,突如其来的冷遇,秦姒也并不觉得惊讶与失落。
她偶尔将帛阳的那份信函拿出来看看,几次想凑近灯火烧毁了它,却又放下。
心情压抑,这几天胃里更加难受,又不能让御医看看开点药,秦姒时常没精打采地趴着,连出殿门去逛逛的兴趣也没有了。
帛阳过得似乎还不错,频频接触那些选入宫的女子,甚至还有谣言传到秦姒的耳朵里,说新帝心情好的时候,许诺会将某位女子封为三妃之一。
秦姒才懒得管他的作为,她老实做自己的活计,将家族是敌对关系的女子分配在同一个宫室内生活,观察几日之后,再做出决定。
其实她觉得自己所做的,比较像是小白鼠实验。想到这里,她笑了出来。
一个清甜的女声响起:“呀!四姑娘,难得看到你笑一下。”
唔?
秦姒转过头去,看到一张不太熟悉的脸,长得挺俏皮的一名女子,年纪在众多宫女中不算轻了,身穿的衣裳花色也有所不同,是像嬷嬷们那样稳重沉静的色调。
女子的名姓立刻浮现在秦姒脑海,她善意地点头:“安姑娘。”
“别别,别这样叫,这里就一个四姑娘,没人敢再称姑娘啦!”安小璃笑嘻嘻地吐舌头。
“听上去我好霸道。”
“哪里的话,都说四姑娘脾气特别好,入主后宫这么些天,服侍你的小宫女连一个抱怨都没有过呢!”安小璃压低声音,道,“亏我娘还天天去房里打听,问四姑娘言行有没有缺失呢,人家要赶快劝她老人家不要再多想了啦!”
对于她自来熟的表现,秦姒只是笑说:“来坐下说话,站着多累。”
“还是不要了,要是我跟这宫里的主人没大没小,小宫女都有样学样,那还不都乱套了?到时候要被扫地出门的,是我嗳!”
一席话说得是又快又清晰,噼里啪啦不带歇气儿的,听得人会心一笑。
这女子能干,或者至少是个懂事伶俐的人。
秦姒暗暗评价着,笑道:“安姑娘本来不是内藏房的人么?怎么有空过来这边?”
“呀!四姑娘居然记得?哈哈,好荣幸呢!”安小璃解释说,是为免监守自盗,内藏房不能长期由一人值守,她上个月刚进宫是来顶某位退役嬷嬷的班的,现在轮到别人值守,她便去带新宫女了。
一群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在殿外候着,安小璃进来,是要请秦姒挑几个有眼缘的,放在自家宫院里教导。
她说:“不瞒四姑娘,我时常见你在宫内走动,却郁郁得很。要不,这儿送几个小丫头来,热闹热闹?”
“我不必了,”秦姒摇头,“宫里这些事,我比你更加生手,都交给你们去做就好。让我带得没规没矩的,岂不害了人家?”
“啊,那我更是要小心才行啊!被四姑娘这么一说,突然觉得肩上担子好沉呢!”安小璃捶捶肩,又拉扯开话匣子,“四姑娘以前没住宫里吧?住的驸马府?”
“嗯,算是吧。”
“我告诉你哦,你那个兄弟还没当上驸马爷的时候,是住在曹少师家里的!还有还有,他雇人洗衣裱画从不讲价,所以街坊邻里都说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秦姒无语地听着,她开始后悔对这女子友善了。自己不就是嫌麻烦让多赚几文钱也无所谓么,怎么到别人口里听起来就这么有讥讽味儿?
正当她忍无可忍,抬手准备打断安小璃时,对方突然叫到:“唉呀,我都给忘记了,四姑娘认识三公子不?就是驸马爷的好友那位、三公子啊!”
“咦?”东宫?
“我跟你说哦,进宫之前我见过他,好像犯事儿了,东躲西藏呢!被人砍了好长道口子,连骨头都见着了!血流得止也止不住!”形容得夸张了点,但是,这样八卦效果比较好嘛,毕竟除了她没人看见的说。
秦姒摇扇的动作猛然僵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安小璃。过了半响,她才咳了一声,勉强笑到:“安姑娘八成是认错人了吧?好久不见三公子,听说他早就出京去了……”
“真的是三公子啦,哪会认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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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安小璃,东宫与她见过几次面?
她为何能一口咬定那就是东宫,又将他的情况说得这么严重?
安小璃跟帛阳吃同一个母亲的奶长大,莫非是帛阳派来试探……
秦姒本就对她过于熟络的表现起疑,见对方提到东宫,最初暗地里确是慌乱了片刻,继而冷静下来,存留戒备稳定心神,慢慢引逗着安小璃继续讲别的八卦。
“喔,原来张举人已经回京了?”
安小璃点头:“对啊,张举人回来几天了,也没见他教书,就一天到晚往外跑来着……”
秦姒微笑,她大概明白帛阳的转变是怎么回事了。
聊过一炷香时候,她瞥见殿门口出现一人,此人怒气冲冲地进来,盯着安小璃的后背,熊熊火焰在无表情的脸上燃烧。
安小璃感觉殿内气氛不对,硬住脖子四下张望。
回头看见安嬷嬷半仰着头,用下眼皮瞪着自己,安小璃一下就弹起来了:“嬷嬷!我、我这就带小宫女去后面!”说罢,飞快地冲出殿,将四散坐着的小女孩们集中起来,一群人做贼般迅速逃离。
秦姒摇摇扇子,由着安嬷嬷接力,继续对她唠唠叨叨,她自己走神想别件事去。
——东宫负伤八成是假的,安小璃不可信。
以上是她的结论。
——那么说,帛阳对自己还想着试探,没死心?
以上是她的推论。
她不明白了。
待安嬷嬷走了,她摸出那封信来再读一遍。
信中,帛阳字迹异常冷静,但写得很慢,一笔一划无勾连。发现自己妻子出轨的老公,大概要么很激动,要么就这一幅心都死了的样子吧?
信很短,简简单单几句话,却是爆炸性十足的。
帛阳说,他知道了,四姑娘与监国已经同房过。他要好好考虑,自己是什么地方不如那毛头小子,也希望四姑娘认真思量,这母仪天下的后位如何决定。
看似淡然的话,已经表现出他的意思:你不配做我的皇后。
但是他不能轻易让她走,面子事小,似乎背后另有一事,关系着他对她的态度。秦姒琢磨着,帛阳顾忌的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不愿放四姑娘走,又这样咬牙切齿地恨她,以帛阳的作为,完全可以明里暗里赐她一死了事,于是一片干干净净无人知晓内幕。
可他没有,他接下来的话,暗示秦姒既然择主于前太子,就应该如贤臣般保有气节,也给他个交待。
——就差没有明明确确地说出“你对不起我你怎么不去死”。
很抱歉,只要他说不出口,秦姒就不会去搭理他的愤怒。
哪怕他明白要求,秦姒也是以自身的性命为重的,她深切认为自己罪不及死,不不,岂止罪不及死,根本就该无罪释放么。
帛阳拖着,她也拖着,看他有没有魄力把她给做掉,换个女人当皇后。
要是帛阳不早下决心,那不好意思,这个后位貌似只有她敢上了。
秦姒低头看看手里的画像,突然开始考虑——要不要故意给他安排几个会惹出大麻烦的妃子?
说是观察三日,其实这一耽误下来,已经又是十好几天。对百姓,大典的推迟借口从天象扯到古制再扯向先帝托梦,却使得国民的期待值越来越高了。
“四姑娘,京都有人传说,你常去观景台眺望,现在西面长街一带的租金都涨了呢!”
“哦?呵呵呵……”
不知为何,决定与帛阳对抗之后,她这几天身体反而舒坦多了,也没再恶心想吐,心情大好。
帛阳就要倒霉许多,封后不能再拖,连长青宫也装模作样地催了起来,说动几位老臣跪在朝堂上,请求新帝先办家务,把后妃名位给诏告天下。
这真的是朕私事么,他郁郁地想,终于派人去催促秦姒。
太监领了内侍去后宫传信儿,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宫里的宦官求见,说四姑娘听闻新帝上朝时候因后妃之事为难,这就立刻赶制名册,将诏也草拟妥当了,万事俱备只等玉玺。
帛阳一听,抓过诏书就往地上摔,心底骂:长青宫的事绝对是那小妮子煽的风!个个都活腻了,看新朝上了正轨便忘记他这个皇帝有生杀大权在握!
内侍与翰林学士见新帝暴怒,全都不敢吱声,缩着肩小心翼翼探看。
这位新帝比上一位难服侍,元启帝生性贪玩好征战,本身也不太管朝上的事儿,于是大家都轻松,老实完成自己的工作,日子便快乐平顺。
帛阳王即位后则大不相同,赏罚分明,谁也不让搅混水和稀泥,同时他自己又常莫名开怀或者动怒,搞得大家都战战兢兢如同走天丝的杂耍艺人一般,这样下去短活多少年呢。
似是假扮长公主时候压抑过分,如今新帝戾气极重,非胆谋俱全的人不敢近身。
看帛阳敛起目光里的杀意,翰林学士这才敢躬身,拾起名册与草诏,恭敬地复又呈献给新帝。
帛阳看着名册冷笑,吩咐:“重拟一份,按朕的旨意来。”
“这……陛下?”
“怎么?”
被眼刀一剐,翰林立刻不敢再说话,这就听着帛阳口述,重新拟过。
是夜,后宫里有了稀客,新帝亲临。
帛阳将封妃诏书交给秦姒,冷然到:“这就是朕的意思。”
秦姒细细看过:“封后的呢?”
没料到她还敢追问后位,帛阳碍于众人在场,微笑隐怒到:“……若空悬后位,如何?”
众宫女皆惊呆了。
秦姒也带笑回答:“无妨啊,只是后位空悬,却又将这册封三妃的给我过目,有何用意?”
被戳中话语里的破绽,帛阳立刻转开话题。
“……四姑娘看得仔细,却没有留意到,册封的人选已变动了么?”他哈了一声,压抑着不知来历的快感,在秦姒对面坐下。
“咦?”秦姒作势再看一遍,坦然抬头,直视帛阳,“没有错啊,陛下,这三名女子,正是臣妾为陛下挑选的新妃。一、个、不、差。”
帛阳一怔,皱眉:“四姑娘送来的草诏,可并不是这样写的!”
“啊?不是么?”
秦姒匆忙起身,到案前取了几个卷轴查看,将其中之一递交给帛阳:“唉呀,请陛下恕罪!原来是遣人送去的时候拿错了,这份诏书与名册,才是臣妾要呈交陛下的!”
帛阳接过来一看,果然与他诏书上所拟的人选完全一致!
他原本是故意避开秦姒所选之人的,想不到,她竟敢在这大事上耍诈?
秦姒挑衅地笑笑。
帛阳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真人测算,定于三日后行册封大典,四姑娘……早些休息!”言毕,转身便走。
“等等!”秦姒叫住他。
帛阳头也不回:“何事?”
“那事是……张举人告诉你的吧?”
不再回答,帛阳一甩袖大步离去。在他身后,秦姒收起戏谑的眼神,有些失落地回望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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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一节叫做“口古月!战就战!”……无穷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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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阳的底限究竟在哪里,他为何能忍受这样的……呃,奇耻大辱?
对着模糊的铜镜,秦姒戳戳自己的脸。
她的处境,不仅尴尬,更是如履薄冰,而且她很不习惯这种自觉亏欠他人的心情。
按理说,原本就是帛阳赶鸭子上架跟她成亲的。她当时以为帛阳是女子,才答应下来,完全没有把自己给嫁掉的意思,谁知帛阳一厢情愿将她当做妻子了。
碍于立场,身份敏感,秦姒一直无法明确地对帛阳说“咱俩假夫妻,你不要动手动脚”,可她自己确实是不愿意的。所以她认为,对帛阳感到内疚的地方,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他强迫中奖的心意,关我何事?”她轻声道,“何况我在他眼里,更重要的是能否派上‘用场’吧?”
宫人纳闷地问:“四姑娘,你在说什么?”
“自我说服而已。”
秦姒偏过头看看新梳的发式,然后用很古怪的频率上下仰头低头。
“四姑娘?”
秦姒扶住脑袋,笑笑:“没事。我看看这头上的一堆究竟有多重,呵呵。”
侍女拭汗,这位新后的趣味,总是让她们莫名其妙。她自诩为“冷幽默”,却令服侍的人更加听不明白。
代沟啊代沟,人家三年一个代沟,秦姒知道,自己跟这群人的中间代沟肯定不止几十条了。
“好了就这样吧。”她硬着脖子起身。
侍者捧了盒子叫到:“四姑娘,还要再戴一层(假)发才行!”
“太重!”脖子会断!
秦姒不满地往外逃,随即被守在门口的安嬷嬷拽了回去。
于是,当帛阳见到秦姒的时候,她没了半点挑衅恶劣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柔顺无辜之态。连行路的步法都变了,莲步轻移,哪有往日得意洋洋的风采?
帛阳不由自主地问:“四姑娘,尚未休息足够么?”
秦姒连视线都没有移一下,定定地望着前方地面。
“……四姑娘?”帛阳左右看看,祭坛之下唱着诏书,出席的臣子与命妇,各人都是专心地走着神,没有谁敢抬头望三层祭台之上的新帝新后。
他便悄悄往前几步,扶秦姒起来。
她眨了一下眼,却还是没有抬头看他。
压低声音,帛阳硬着口气道:“别给朕晕倒在这里,太难看了!”
还是没有回音,半垂着的眼睑下方是整齐干净的睫毛,刷在脸庞上的阴影微微抖动。那眉毛描得小心,却没有他亲笔画的那样适合她。
……她终于知错了么?
——知错又怎样?不可原谅!
帛阳突然像被吓到一般甩开手,惊疑地看看自己的指头,随后沉下脸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整个过程,秦姒都没有随意动弹。
她不敢将头仰起,是因为她总觉得只要晃动一下,头上那堆玩意儿就会轰然倒塌……
小心翼翼控制着头部重心的她,哪有那心情去管帛阳的举动,更别说揣测帛阳心里那九曲十八弯了。既然他拉她站起身,那就是程序到了这一步吧。
秦姒几乎是数着分秒渡过这难熬的一天,后颈僵得像连睡了百年的落枕觉一般硬。帛阳大概是同情她吧,虽然还是板着脸,却时不时地照顾着她,跪拜与起身等时候,也都借一只手过来扶扶。
回到鸾车上,她托着脑袋休息,到仪仗入京之前居然打了个盹儿。
帛阳没那么好运,同样疲惫的他,只得打起精神,率众行在前面。
他扭头望向学馆方向,恰好看见一人,穿着中规中矩的儒士服,立在学馆二楼的窗边。于是微微颔首,随即看向别处。
其实不必挪开目光,这视线也会立刻被建筑阻挡。
张缇守在恰好能看见街角的窗口,等待鸾车经过,他似乎看到新帝望向这边,当然很可能只是错觉。
鸾车过去了,连里面究竟有没有人也不可能知道。
他颇觉得失望,见天色更暗了,便回到案桌旁边,点灯。
出京这几个月,京里风雨大,他的学馆小屋,窗纸被吹刮破了好几个洞,他便将需要晾干的纸张贴在两道窗格之间,权充做窗纸了。
那几张湿透的纸页,是他在大街上捡到的,散落的信纸。
如今,早已晾干的信纸,自动滑落下来,躺在屋内。
若非这字迹眼熟万分,他也不会拣回来,不会发现内中的奥妙,更不会动用帛阳交予的令牌贸然求见,将秦姒与东宫的关系告知新帝。
“东家,既然你尚未死心,张某乐意助你……置之死地而后生。届时,就算你再无动力,也不得不动啊。”他对着那几页纸笑笑,道,“至于是死是生,就得看东家的气数了。哈哈哈!”
小屋内传出得意笑声,将被留下来罚抄字帖的学童吓得一噤。
※※※
“信不见了?”东宫冲着阿青吼。
即墨君叩叩桌面,提醒东宫这里是公众地方,不要引人注意。
阿青轻声道:“有什么办法?你原本放在包裹里的,车都被你撞成碎片了,包裹还留着那才奇怪吧?”难道是他的错么?为什么这个人理直气壮地咆哮他?
“被人拾去怎么办,秦晏会有危险的!”
“一包衣服碎银足够吸引人了,反正识字的百姓不多,书信拿去也是丢的。”阿青安抚他,“再说了,水洼里泡泡,那字早就糊得不能认了吧,担心啥?”
东宫道:“可那是秦晏写给曹少师的信,是秦晏清白的证据!”
敢情他还没死心?即墨君听了,悻然道:“天下尚未恢复本来的模样,三公子这就忙着替人平反,未免操之过急。”
“子音,你的用词便能表明,你已将秦晏定罪了!”东宫不服气地指出。
即墨君本想开口辩称他何德何能给一个五品官儿定罪,后来琢磨着反正这东宫偏心偏成习惯了,他说什么也是无用的。遂放弃与他争议。
东宫等不到回音,也自顾自嘟嘴生闷气去。
即墨君偷眼瞄着他,心想:反贼登基这么久,元启帝也没见透点音讯,那极有可能已经遇害了。也就是说,他眼前这位极不可靠的东宫太子,身价更高了。
他眼一花,彷佛看见眼前摆着的是一张赌桌。
——压小的地方写着“扶助我可为股肱重臣”,压大则是“卖了我可得高官厚禄”,但更醒目的是“选错就完蛋”。
东宫转头,纳闷地盯着即墨君:“子音,你眼色好古怪!”
“没有。”
即墨君恶狠狠地瞪住东宫:少给我那啥高官厚禄,我要的是留名千古!就算你是烂泥,我也要给你糊个九龙壁出来!
秦斯算什么,他辅佐了新帝算什么,辅佐了新帝还把东宫骗得团团转又算什么?
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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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号去吃喜酒,母亲大人居然食物中毒……29号挂了一天水,这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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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宴群臣,帝后高坐的楼台离众人远得很,双方只能遥遥望着。
面对美酒佳肴,秦姒没心思享用,连酒也只是意思意思地抿了小口,就将杯子放下。
帛阳转头看她,踌躇片刻,开口到:“不合胃口?”
“不是。”秦姒捂了捂嘴,菜食的油腻气味让她的胃抽搐了起来,她强压住不适,答到,“累了,想早些休息。”
按理说帛阳此时应该接上一两句安慰,但他俩正处于刚撕破脸的尴尬期,他也不愿意主动给她好脸色看。
“哦。”他哼了声。
秦姒望向台下,曹寰(曹少师,她的恩师之一)、徐松(监察院副都御使,她的师伯)与定国公(长青宫老太后的侄子,实际上是秦姒的父亲)尚在原位,定国公的长子秦之鳞没有出席,取而代之的是次子秦之纥。杨选也没来。
她问帛阳:“陛下,杨选杨监督(京都衙门监督),是因故不能前来么?”
“小官而已,朕从不过问。”帛阳轻蔑地随意瞥向台下,答了声,“四姑娘若是想知,就自己遣人去询问罢。”
回到自己的宫殿,秦姒立刻派人通告杨选,明日至香容殿会面。
既然有帛阳这句话,不管他的意思究竟是如何刻薄,她都按照字面去理解了。
香容殿是后妃接见臣子的地方。过去,秦姒以秦斯的身份,在这里受过假太子妃的宴请,想不到如今要见个故人,都得预约香容殿才行。
别说逃出皇城,单是出后宫,就难上加难。
宫里领班的嬷嬷将秦姒引到案前:“娘娘,今天是喜日子,虽然娘娘与圣上并非新婚,这些吉利物事,还是都要过一遍的。”
帛阳今晚不会来,所以礼仪也不必等着他来一起做了。
桌上有小煲炉,揭开盖碗,就看见里面咕噜咕噜翻涨着汤水。水面上蹦跳的是各种果仁,还有些像花瓣一样的东西,嬷嬷落了两个汤圆下去,搅和搅和,用小玉碟盛起来放到秦姒面前。
“本宗只有在行娶正室的时候,才能用这一套礼数。请新后先食,趁热,凉了不吉。”
“是。”
秦姒毕恭毕敬地端起玉碟,咬了半个汤圆,想起当初帛阳与她成亲时,也先神秘兮兮地用酒温热汤团,塞给她吃来着,还说那是他们旧国的礼仪。
原来即是承认她做正室么?
那又有什么用,他一路估量着她,猜疑着她,既不吝于把她拉进危险中,又不介意跟她有福同享。在秦姒心目中,他俩从来就是合作关系,制约关系,谈感情反倒虚伪。现在是帛阳得瑟了,就单方面撕毁和约,把她关后宫里面,不让她好好做事,也不放她走。
她瞪着调羹里面的汤圆,半透明的皮儿,泛着水色。
越看越有气。一口吞掉。
受命前去召唤杨选的人夜里回皇城了,清晨时候禀报说,杨大人不能来。
“为何呢?”秦姒一脸没有睡饱的烦闷,面前堆放的是比她还烦闷的数十本账簿。光是看上一眼,她就很眼晕了,宫里嬷嬷们却按规矩要把这些都给新后过目一遍。
她那个郁闷啊,为啥不可以把师爷带进宫来看账本!
等等,师爷……张缇……
那家伙出卖她。
她给他吃香喝辣,也由着他贪便宜吃黑钱,从来不打骂他。(……为啥人家该被你打骂?)仔细想想从没亏待过他吧?为什么呢?
摇摇头,决定不想这个,秦姒正色到:“我当然知道,杨大人不能抽身必定是有事,问的就是什么事能比宫中传唤更加要紧?”
嬷嬷在一旁提醒她用词不妥,她摆手无视。
其实她真正想做的,是把闲杂人等都赶出去。杵在旁边又散发热量又指指戳戳,还不能随便抱怨,否则宫里对她会有糟糕的评价……
问了半天,底下那内侍又支支吾吾,说不清为何杨选无法进皇城。
秦姒真想告诉他别浪费时间,因为反正不管怎么吞吞吐吐,最后他还是得讲出实情来。不然的话,她这位后宫之主岂不是刚上任就给人敷衍糊弄?
倒是嬷嬷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呼喝道:“娘娘差你办事,是你天大的福气!还不赶紧说个明白!”
秦姒按了按耳朵。
后宫的新班子还没算成形,现在抢zhan有利位置,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秦姒不打算倚重这位领班嬷嬷。她对后宫事务兴趣缺缺,可也不意味着,愿意看到二把手在自己面前狐假虎威。
“究竟是怎样,说吧。谁不让你讲,你就说出他(/她)的名字。”她声调平稳,力度亦恰恰好。与嬷嬷的尖细凌厉比起来,更有一股沉静而强大的威慑力暗含在内。
别看我上面写了一句玄的,简单说,四姑娘在摆架子、镇场子。
内侍战战兢兢地回答:“没、没有谁不让小的说话,只是……只是这杨大人他不在家里,也不在衙门,如今是在……”
“在牢里?”秦姒问。
“也不是!他……他在南门外面跪着哪!”
闻言,秦姒第一反应是猛拍桌面,喝问“谁敢让我的人在外面跪着?活得不耐烦了怎地?”,不过第一反应么,也就是那一冲动的瞬间想干的事情。
她抬手撑住脸颊,很随意地诧异道:“咦?杨大人犯了什么过错?”
“杨大人没有犯过错……唉呀,瞧小的这张嘴!”内侍惊觉不对,慌忙自刮一个耳光,“小的问过,是圣上责令杨大人反省,杨大人便跪在南门外面,谁去劝都说正在反省着,拉也拉不起来!”
哦,杨选那倔脾气又犯了。
秦姒暗地笑笑,和颜悦色地问:“跪多久了?”
“回娘娘的话,杨大人每天照着上衙门的时辰来跪,一日两餐按时去小铺子吃点粥,下雨时候有平民撑伞,日头低了就回去歇着——已经三天了!”
“哦。”敢情他这是用行为艺术抗议帛阳呢?
秦姒拾起扇子来,摇了摇。
※※※
帛阳趴在案桌上。
新后刚派人来通报了今晚的“菜色”,又是一妃三美四名女子等着他。
连着几天都不带歇息,他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秦姒新想出的弑君办法。偏巧指定侍寝人选正是皇后的职权,每天送人来,同时还都派了太监全程跟随记录房事时间和次数,弄得帛阳啥心思也没了。
他对后宫册子上记载的“帝拒之”耿耿于怀,视为一大耻辱,可又无可奈何,总不能抢去烧了吧?
可是,他炼的丹药都快吃完了……
太监回报秦姒:“娘娘,圣上派小的送了一折书信过来。”
“念。”够胆你就念。
对方展开信函,刚念了个台头,就卡住了。梗了几下,大太监拭汗道:“娘娘恕罪,小的才疏学浅,认不全金笔圣迹!还是烦请娘娘过目吧!”
正文第一句话便是:国事繁忙暂停夜事。
秦姒接过信,看见末尾处写着:欲谈何事明日午时香容殿一会,逾时不候。
她回信:香容殿之约,可。请携京都衙门监督杨选随行。
第四十六节 切忌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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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阳脸色很不好,除去某人蓄意整他之外,应该还有被杨选给气的。
这一里一外,两个无足轻重的人,居然能闹成他的眼底沙,归根结底还是个面子作祟。新帝的颜面要紧,被人看穿了这层心思,那就得劳帛阳自个儿烦心了。
他端坐在香容殿中。
这里本是四面豁风的,侧面门廊出去就是六皇子“自尽”的地方,最近据说是阴气森森,但眼下一丝凉意也没有。他拢着袖口扇风,约定的时辰已经到了,莫非他是猜错了四姑娘的意思?
按理说自己杀到四姑娘宫里问问,什么都明白了。可是帛阳不那么做,他要让四姑娘知道,他可以不拿她当回事,别以为他有什么顾忌。
可现在,究竟是谁不把谁放在眼里?
帛阳越想越烦,回眼看着杨选,对方负手而立,根本就不正眼瞧自己。
反正这人是敢跟元启帝对着咆哮的,百姓还拿他的无礼犯上当做忠勇,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什么样的风气培养什么样的士子,尤其是这种……从御史里面调出去的倔脾气。元启帝就是太散漫了,才会养出一群傲慢无礼的文人,他得要及时纠正才行。
这点小事,搁在以前他还是长公主的时候,随便派人去暗杀掉就解决,如今万众瞩目,就连他捻一下指头,都会有人猜测他要作啥动静,不可轻举妄动了。
杨选侧头看着帛阳,扬声道:“陛下,召微臣进皇城,究竟何事?若是没什么要紧的,眼看时候差不多,微臣应当去前面反省了!群众见不着微臣,怕是要猜疑陛下迫害忠良,那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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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阳清清嗓子:“杨爱卿是性情中人,朕了解,只是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呢?状元窃文的案子,底卷早已没了,就算那名死囚——”
杨选打断他:“——是容姑娘,犯的也是弑父的罪过,状元是否无关则要查过才知。陛下,你且不论有无切实证据,先将案子调出来复查,如何?人押解到京,时候已经不短了,当真只是为了秋后处斩?”
“朕如何知道先帝的打算?就当作是吧!”帛阳挥挥手。
秦姒跟他提过荣家姑娘受冤枉入狱的事情,还因此去出差好几个月,不过这与他有什么关系?杨选要查的是新科状元的罪状,这位状元背后牵连甚大,动不得,帛阳明白,此案一定要压下去。
“陛下,力劝也听不进,当真不怕后世翻案起来,骂你是糊涂天子?”
“放肆!”帛阳当下就要喊掌嘴,随即想起这不是“她”扮演刁蛮公主的时候了,便按下冲动,道,“杨选,眼下你是京都衙门监督,可不是监察院御史,给朕看明白了!纠缠不放,是想逾职讨功不成?”
杨选剑眉一挑,眼看就要跟帛阳吵起来。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陛下,何事动怒呢?”
随着这声定场的劝语,后宫方向的铜门被徐徐推开了,门后是秦姒率十数名宫娥静立。
帛阳转身面对着这群女子,她们在门后站多久了?各大世家送进宫的女人,看上去都乖乖巧巧的,可别一转眼就被四姑娘给带坏了……
此时官宦的唱报才响起,帛阳真想捏死之。
“陛下的魄力与锐气,已教人折服,近日转凉,陛下也应当降降火气,预备秋祭了。”秦姒说着,领人入殿内。
杨选见礼,低首不看后宫女子的相貌。
待他获准抬头的时候,香容殿已经摆出屏风,隔开内外两层天地。
但方才惊鸿一瞥,他似乎见着,这位新后的面容,跟秦斯格外相似。现在听起来,言语中表现的气质虽然不同,但遣词与句读习惯,也是相近的。果然是亲生兄妹么?
等了半晌不见有人说话,他开口道:“不知皇后唤微臣来,有什么吩咐?”
他看不见的是,帝后两人就坐,秦姒在屏风后面看着帛阳,而帛阳似心有灵犀,也回头来盯住秦姒。两人心中各有感慨,也都不觉得自己有何处做得不妥,于是万般埋怨皆在眼底了。
得杨选一句,双方视线的胶着才算终止,秦姒抚额,道:“杨大人,冒昧将你请来,是我恣意行事,先请谅解。再来想问的,是家兄托请你办的事,做得如何了?”
“秦大人吗?”杨选暗吃了一惊,看向新帝,随即答道,“回皇后的问话,人犯已经押解入京,可惜,微臣受人阻止,不能提犯人出狱,遑论彻查?”
秦姒问:“有人不许你提审容雁双?”
“正是!”
“谁呢?”
帛阳咳嗽一声,向杨选示意休要乱讲。
杨选不理会他,开口道:“回皇后,不是别人,正是——”
还没婉转地说出就是在堂上高坐的天子,杨选的话已经被秦姒截断:“好了,我心里有数。”
帛阳侧头看她,她也微笑着回视,道:“陛下,这案子,当初在驸马府,兄长也是与您商议过,才去救下犯妇的,如今却有人刻意阻挠,分明是不把圣上龙威看在眼里。陛下您看,需要追究么?”
帛阳冷笑:又是强逼人吃闷亏这套?
“原本是下属衙门里的小事,何劳皇后费心?”他回答。
秦姒接得也很快:“兄长心念记挂此事,全权托付于我,我也是不得已才越权过问,请陛下勿要怪罪才是。”她说得一脸坦然,仿佛真有那么回事般,若帛阳对她不是知根知底,一定会被骗过的。
此时,杨选也不甘旁听,插言到:“押解人犯,乃是秦斯秦大人经办,圣上不妨召他回京处理此事。”
帛阳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帝后谈话有他多嘴的份么?
身后一人突然上前,替他呵斥:“大胆!圣上与娘娘议事,谁准你参言?”帛阳几乎要击掌叫好了,转头一看原来是后宫的领班嬷嬷。此人吼完,随即谄媚地向帛阳一鞠身,满脸堆笑地退回原位。
秦姒并未回首,提高声调,道:“是谁在圣上面前呼喝威风?自己掌嘴。”
众人皆是一愣。
“掌嘴。”秦姒一面吩咐,一面拾起宫扇来,轻缓地摇着。听见后方传来清脆的掌掴声之后,她默数几下,说:“好了,你退下,再有无礼则从重处置。”
帛阳端起杯子,不甚自在地啜了一口茶水。
秦姒冲他笑笑,随后正色看往前方:“杨大人,家兄不在,查案有何难处,可对圣上言明。”
“只是人犯无法提出,案件卷宗缺失,另有……秋试的案卷,去年已全数焚毁,无法核实,难以断定此案与新科状元是否有关。”
“杨大人,你说得我糊涂了。”秦姒道,“容雁双是否冤屈,此是一案。新科状元是否涉案,此可另案再查。两事分立,则不相妨害。于你调查起来,也是方便许多啊。”
杨选不答。
他心里自有认定,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劝动的,否则,他也不会以铁面闻名了。
而帛阳想了想,认为事到如今四姑娘是非管不可,自己也有弱处留在四姑娘手上,不妨出言附和,作情于她,便颔首:“皇后说得极是,杨爱卿尽可照办。”
“圣上此言当真?”杨选质疑帛阳,他不信对方这么快就松口。
帛阳不耐烦地点头:“君无戏言,爱卿尽管放手调查,但须知,凡事皆宜有度!”
“微臣知了,谢过圣上,谢过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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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阳:她整我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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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阳:会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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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杨大人所说,秋试答卷已毁之事,原本是与此案无关。”秦姒道,“若是需要卷文,我这里,倒可以提供一份,正是新科状元乡试时候的答卷誊文。”
“咦?”杨选惊诧抬头,见内侍捧了漆盘从屏风内步出,盘中搁着一封卷宗。
他接过卷宗,拆开封线一看,果然抄誊的就是那篇答卷。
“这……隽秀工整,是秦斯的字迹!”他喜出望外,继而奇道,“可秦大人从未提起他做过抄誊啊?”
——啥事都让你知道,我还混什么?
秦姒微笑:“我也从来不知家兄有备在先,或许他是喜爱此文,才刻意誊写记诵。如此一来,是否省去杨大人许多奔劳呢?”
杨选笑答:“哈!皇后是雪中赠炭哪!微臣这就——”
“咳咳!”
帛阳忍不住干咳一声,提醒两位不要太过分,居然把他凉在旁边作屋檐兽!
秦姒见状,与杨选结束谈话,后者便识相地、或者说是迫不及待、连蹦带跳地告退了,留下帝后与一干妃嫔相处。
虽然人不算齐,但也颇热闹了,若是在宫里,可以随便开个宴会大家联络感情来着。
可惜现在的气氛不太妙。
帛阳正色:“皇后还有要事?”
“是的。”秦姒回答着,起身,对身后众人道,“你们先退下。”
帛阳便也站起来,等诸女子离场。“中宫还住得惯么?”他随口问秦姒。
“嗯,托陛下的福。”秦姒来到帛阳面前,说,“陛下最近气色不太好?是否连日操劳,空虚了身子?”
帛阳额上冒出冷汗,他确定这小女子心底正奸笑不已。
他挺直身板,道:“朝政繁忙,是朕力争而来的,自然甘之如饴。后宫里的事务,都交由皇后烦心,不知有没有遇到烦扰之事呢?”
秦姒歪歪头看他。
“有啊,既然陛下问起,臣妾也想提提,为何长青宫一带,禁止臣妾接近呢?”
将她与老太后隔离开,这可就不好玩了。
帛阳也不避讳,坦白道:“皇后与老太后一合计,花样百出,朕年岁还轻,怕自个儿受不起那折腾。”
“陛下说笑了。”
秦姒用宫扇半遮着脸,倾身替他倒茶,又说:“眼下没有外人,我就明白地讲。宫里好打理,我在此也没有什么想做的,度日而已。只是,时隔多年,仍有一事想追查……”
“与长青宫有关?”
“正是。”秦姒严肃道,“陛下应当知道,抚养我长大的师父姬山翁被人暗害,我当年正是因此才来到京城求学,希望能揪出幕后真凶……到几个月前,终于能接近长青宫,调查师父过去叛离旧国的原因,却遇到陛下恢复身份,中断了在下的探查。
如今,想挽回长青宫的好感,已是犹难之难,却又添陛下的刻意阻碍——”
听起来真是字字血泪,帛阳的举动,无疑雪上落霜。
帛阳适时地愧疚了一下,问:“姬山翁?”
“别说陛下多忘事,已经将姬山翁的名号忘却了。”当初可是帛阳扮成丁一的模样,冲着姬山翁的名号,来招揽秦姒的呢。
“哦,是了,姬山翁的高徒嘛!”帛阳作恍然状,“四姑娘还惦记着谋害姬山翁的凶手?此事何必由皇后费心,朕替你查办就是了!”
秦姒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休停片刻,两人皆不约而同地端起杯子,抿了半口茶水。
“帛阳……”秦姒改以过去称呼唤他,轻声道,“你可知道,先王口中的望舒,是指谁?”
有别于先帝,这先王是指元启帝称帝之前,旧国的国君,也就是,元启帝与帛阳“长公主”的父亲大人。虽然有追谥,但出于习惯,人们仍常以先王称之。
“望舒?”第一个闪进帛阳脑中的,便是东宫殿过去的名称——望舒华庭,他将这个念头排除,“望舒是指月吧,就是先王口中的……”
他看看秦姒,认真回忆片刻,告诉她:“朕从没见过先王,因此全然不知。”
秦姒满脸不信:“那陛下为何思考那么久?”
“唔,看你期待的模样,想多卖会关子。”帛阳老实不客气地说,说完立刻退后,却仍险些被秦姒的扇子拍中,“朕提醒你,四姑娘,这是弑君之举。”
“一柄扇子就弑掉的君王,留着有何用?”秦姒顶嘴。
帛阳大笑起来。
笑过了,他的视线回到秦姒身上,回想起张缇所说的事情,仍旧耿耿在心,不能释怀。要说他豁达大度,那也许是有,可有的心事,他必须承认,自己实在难以放下。
他垂首,道:“四姑娘,你安心留在宫里,再给朕一些时日……”
“追查谋害我师父的真凶?”此时秦姒的反应,只会是这一项。
帛阳怔了怔,摇头:“不是。”
“嗯?那是何事?”秦姒纳闷得很。
帛阳无奈:“四姑娘……唉,没错,就是追究真相。两年前,朕说过,此事包在朕的身上,此言落地,就不收回了,四姑娘别再将追凶之事记挂于心。”
秦姒嘟哝着:“怎能不念着呢?师父与你又没啥关系……”末了,她从袖里取出那枚木簪,递到帛阳面前。
簪子保管得很好(因为总压箱底的关系),几年来没添一丝划痕。
帛阳见了,刚想伸手来接,突然又收回:“这是赠予四姑娘的,朕可没有打算收回!”
“谁说还给你了?”秦姒道,“我是问陛下,这簪子从何处得来?簪子原本的主人,是谁?”
帛阳不太自在地挠挠头,转身:“这与皇后何干?”
“究竟是谁?”秦姒顿了顿,将心底的猜测小声道出,“是不是……帛阳的亲娘?”
猛地回身,帛阳恼怒道:“交给你,你就收着,追究那么多作甚?不可理喻!”吼完,一甩袖,怒气冲冲地从前门离开了香容殿。
“等等!”秦姒追出去,却被皇卫挡了回来。
她这新后是不被允许离开后宫的。
可她想好好与帛阳谈谈,关于这簪子里的机关,以及,机关里暗藏的缱绻情诗,还有写诗的人那字迹——
是她的师父姬山翁,绝对没错。
帛阳的生母,或许就是秦姒那位无缘见面的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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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节 小东宫啊,你要努力!
为什么召集兵马需要银两,东宫正在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古书上起义的,只要名正言顺,那必定一呼百应,大不了找一两名当地富豪入伙,以后封个官职即可。为什么即墨君告诉他,他现在手上要银子没银子,要人没人,不能随便登高一呼便插着旗子等人投奔?
他是货真价实的皇太子,难道还不够有号召力的么?
东宫拍拍席子,认真道:“没有粮银而已,那我们设置一名粮草征募官,专门负责此事,不就成了?”
与会众人都以看怪物的眼光盯着他。
即墨君清清嗓子,示意大家不要搭理东宫的胡话。
他们如今借住在即墨君远亲的废宅里,每天消耗的饭食钱,都是人家出的。即墨君觉得很过意不去,幸好东宫擅长随口许诺将来的封赏,听得对方眉开眼笑,不去计较如今的投入。
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啊。
“不如就像上回谈好的那样,去北方祝州,找二寨主和齐云天他们。”
东宫去年离家出走,到祝州投奔担任夏县知事的秦姒,期间重金收服一座山贼寨子,将人拉出来,托关系编入朝廷的正规军队。如今东宫落魄,再去找那伙人的话……
“那群山贼出身的……”即墨君思索片刻,摇头道,“不成,绝对不能前去。”
“为何呢?”上回不是说得好好的么?
即墨君解释到:“原本计划无误,可当时,有一人在场,此人不可信赖,于是计划必须重新拟定!”
东宫回忆了一下,嘟嘴:“子音,你怎么总跟四姑娘过不去?她不会出卖本宫的啦!”
“待你认清事实,恐怕悔之晚矣!”
即墨君起身,道:“此时北方路途与铜山关附近卫所(驻兵的地方),或许已有埋伏,从铜山关逃到关外以待天时的路子,也应当放弃!”
“那本宫要去哪里?”东宫不干了,“本宫不同意!若是突然改变行程,四姑娘逃出来,找不到地方会和,她该怎么办的好?”
“殿下!”
“子音你少吼本宫,好好讲话!”东宫不甘示弱,把头扭到一边。
皇后端坐在竹帘之后,聆听两人争执,忧心地捻着发尾。
※※※
“尛州袭问县擒获自称前皇太子之人一名,呈上画像,请陛下过目!”
“张州擒获储君及其同党数人,已押解赴京!”
“落淮草寇三十余人,妄称系先皇五皇子部下……”
帛阳将奏折与乱七八糟的画像、印信统统扫到地上。这些草根一样的百姓,怎么都学不聪明,冒充东宫,没学识至少也要有点常识吧?
捉到的假储君,印信上面,出现错字别字漏字,那没什么。连储君的名号都写不全,也可以算了。
——但它怎么会是萝卜刻的啊!
好歹敬业点,用石头刻一刻,也不会送到京城来整个盒子都臭掉吧?
“丢掉丢掉!不,都给朕烧了!”帛阳起身,满腔烦躁无从发泄。顿了顿,他问:“皇后最近如何了?”
众人目光皆往后飘,视线集中在一名太监身上。此人忙道:“回陛下的话,娘娘仍是常在后宫走动,最近又去了几回净心宫。”
净心宫?
哦,冷宫,那小破院子。
帛阳想了想,道:“继续盯着,若有异状,立刻回报!”
“是。”太监躬身又说,“听闻娘娘身体不好,各宫送了礼物探问,礼单在安嬷嬷手上,陛下可要一观?”
“不必。”有价值过重与可疑的,安嬷嬷自然禀报他。
换别人他会百般试探,安嬷嬷与小安姑娘,他还是信的。小时候听着安嬷嬷娃娃、娃娃地叫,听她讲述宫里短长的糊涂账,那是他过得最安心的时候。
话说回来……“皇后又病了?”
“嗯,听说是胃口很差,进食也总吐——”
中宫殿,秦姒半趴在床沿上。
呃,奇怪,胃里面怎么越来越难受了?她本以为那啥吐是头三个月过了就会好转的,这位秦家小姐的体质,不仅会生理痛,连这事也耗得久,真是倒霉。
歇过一阵,她慢慢撑起身子,考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虽然帛阳再次声明,不许她插手追究杀害姬山翁的幕后主使,可他过去承诺的时限已经过去,却迟迟不见动作,连半点音讯都没传给她知道——这样下去,她怎能放心交给他去办呢?
“安嬷嬷在哪里?唤她到中宫来。”
如果真如她所料,帛阳的生母就是姬山翁妻子,即是那位与姬山翁私奔的无名女性的话,安嬷嬷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秦姒看着这名老妇,问:“安嬷嬷,你知道陛下的母亲是何人么?”
安嬷嬷原本是盯着秦姒足背的,听见这个问题,视线移向一旁,答:“回娘娘的话,老身不知。”
秦姒暗忖:这位嬷嬷的口音,与姬山翁也颇相近。
她又问:“昶国服降,是在陛下降世之前,或者之后呢?”昶国就是常王归顺之前统治的国家,姬山翁与长青宫老太后闹翻之后,孤身一人离京,投奔昶国。这时候,他的夫人,就已经下落不明了。
期间究竟发生何事呢?
突然亮出昶国二字,安嬷嬷像被针刺了般,猛地抬眼,道:“娘娘何来此问?”
秦姒了然地点头:“……哦,我一时糊涂,应当是之前才对。”算年份,是姬山翁刚离开京师不久,帛阳便呱呱坠地了。
从嬷嬷的表现上,她已明白几分内情。安嬷嬷一定知道,昶国挂相印的人,与自己服侍的“长公主”有关系,也就是说,她对帛阳的生母是何许人也,心里有底。岂止有底,从口音推测,或许进京之前,她曾服侍过那位夫人与姬山翁二人,也说不定。
都是猜测,还不能定论。
她现在的目标是,在后宫范围内,弄清姬山翁的身份地位。除了长青宫老太后的弟弟之外,他还曾有相当大的权势,虽然跟着常王被发配到长州,却可以在千里之外藏起遗诏,并且秘密受封为护诏使臣……
帛阳不让她接近长青宫,妨碍了不少事情。
谋害姬山翁的人,秦姒的怀疑对象是老太后,一直没有变过,
因为遗诏中,除了有元启帝(以及东宫)的身世秘密,更有老太后辅助元启帝欺瞒先王的罪行。既然秦姒选择相信元启帝,那可疑的,首当其冲便是秦家人。
如果这推论属实,那长州之乱,常王府上藏书阁被烧得一干二净,姬山翁的书屋也被焚毁殆尽,这两个动作,就能解释得通了。
可惜遗诏没有被烧掉,还握在秦姒手里,被藏在安全的地方。
若秦姒将手里的遗诏公诸于世,必能助帛阳舆论声威,令其弑君继位之举变得名正言顺,而非这样受人非议。不过,从帛阳与她互相猜忌的那一刻开始,这种局面,就注定不可能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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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朕那难懂的皇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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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地改了前一节,现在提到神秘人,还为时过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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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阳和张缇都是知道遗诏的事情的。
但帛阳也明白,逼着秦姒,最后不会有好结果。相处久了,彼此还是有那么点情分在。何况他如今大获全胜,遗诏之事,可以放放,到春季祭祖正身之前,还有的是时间——撬开秦姒的嘴巴。
她究竟把遗诏藏在何处?这小女子两手空空,长着一副会狡兔三窟的聪明相貌,却连兔子洞口的青草,也藏得教人看不到。
想起遗诏,秦姒得意一笑。
送进宫的衣箱,确实有被翻找过的痕迹。
因为一直放置在驸马府,秦姒便多了心思,往两层衣物之间夹一根长发。上回在宫里开箱子查看,见发丝不知去向,她就明白了。
也正因如此,她敢在帛阳面前,将那叠抄誊的卷文交给杨选。
因为帛阳必定检查过,知道其中内文如何——他会放行。
他忘记了,秦姒传过纸笔,写劝诱信与作画,她有机会,在信纸画纸以外的纸张上留下点什么东西……
此时,杨选应当已经读过那份抄文,并意外发现夹在内中空行处的求助!也只有这个办法,能让对秦斯反感的杨选,乖乖地细读她的文字,找到线索。
再等几天,杨选给她暗示之后,她就可以行动了。
※※※
“陛下,皇后娘娘她又……”
“又病倒了?”
帛阳从四五叠古书之间抬起头。
今天是不上朝的日子,他打算开开心心地耗在书堆里。
过去做女子养,无缘这些教**王术的古籍经典,如今他一看,真是奥妙非凡。唔,而且还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咳咳,这个姑且不论,总之都是甘霖雨露,读得他精神振奋不已,直想一桩桩举措都去试行试行。
被人打扰本是不悦,一听人来报皇后又出事,他条件反射就是四姑娘病得严重了,不然为何会惊动到他呢?
“御医怎么讲?”
难得见新帝表露关切之情,传讯的内侍一时有些恍神,顺着话头答到:“回陛下的话,御医没说什么……不不!是御医没能去看诊!娘娘不让!”
“哦?”她闹什么脾气?
四姑娘不像是跟自个儿过不去的人啊?相反,帛阳深深地觉得,为了保命四姑娘可以把所有人都出卖,然后暗暗地记恨威胁她的人,直到报仇雪恨为止。
这样的一个人,没道理明知病重,却拒绝御医的诊治。
“陛下,娘娘不让任何人接近,就连嬷嬷抬出陛下的名号,娘娘也不肯让御医诊脉……”
“抬出朕的名号?”当作他是用来吓唬小孩的熊瞎子么?
奇怪了,四姑娘怎会是这样任性的人?
帛阳不解,将手中卷轴放下,由内侍引路,往后宫去。平常这个时辰,他是绝不会踏足后宫地界的。
进入后宫高墙深院,他放缓脚步,问:“难道皇后犯病这么久时日,一回也没传过御医?”
随从犯难了:他一小内侍哪能知道得这么仔细?猜吧,顺着新帝的话说,尽量灭点火气,糊弄过去。
他谨慎地低头:“回陛下,大概是有的。”
帛阳听了,却没见得减少疑惑,他琢磨着更不对了,要是四姑娘平日都有传御医,为何偏偏今天她就是不给人家看诊呢?
莫非是因为……
今日不朝。
他有空。
——四姑娘是在撒娇,等着朕过去?
帛阳突然想到这点,双眼不知不觉地睁大,整个视野也开阔起来。他立刻摇头:四姑娘才不会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真要邀宠,她自然有令人惊艳的手段。
想归想,可这脚步还是浮了起来,以致中宫殿的宫女看到他的时候,既想上前扶一把,又想躲远点以免被他撞飞。
飞扬自得的脚步、到中宫殿的屏风外面、猛然打住。
在侍者通传的同时,帛阳定定神,顺便整理了一下衣袂,暗清嗓子。
他出声体贴到:“皇后不必起身相迎,朕是来探病的。”
秦姒蜷在帐内,悻悻地想:谁说我要爬起来去迎接你?不请自来,我没赶人就算厚道了。“臣妾这是旧疾,怎敢惊动圣驾。”她有气无力地应答。
眼前一亮,纱帐已经被拢开。
帛阳低头望着她,见小脸煞白,虚汗淋漓,知道没有假装,急忙回首传召御医。一直被拒在殿外的老太医,这才颤巍巍地迈进殿内。
“不可!”秦姒低声叫到。
“皇后痛得这么厉害,为何忌讳求医?简直胡闹!”帛阳不悦,抬手来轻抚她的额头,试探有无发热。口中严厉,手上动作却是轻柔的。
其实秦姒也觉得撑不下去了。
自从将抄誊文卷交给杨选时起,她的不适就越发严重,现在不仅是吃什么吐什么,更有将胆汁都呕出来的嫌疑。不吃些药缓缓,她恐怕没信心熬上六七个月。
她说:“沉疴旧疾,过去也在名医处医治。陛下也认识,左塘口那位江大夫,就对此病知根知底,请陛下找人寻他,将方子拿来。”
左塘口?那是什么鬼地方?
帛阳想想:“江大夫……江近海?”
秦姒颔首。
这位江近海大夫,曾经也是御医,后来犯事潜逃,改头换面捐了官儿,以江源的身份入仕,随后再度……犯事潜逃。这么说起来他的前半生可以说是一部囧史,可是,事实往往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新帝悄声对新后说:“……江近海,他在帛阳郡,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无妨,传信同他要个方子……”秦姒早就料到如此,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意,惹人怜惜。
帛阳点头:“好,朕立刻吩咐下去。四姑娘,旧疾发作,为何不早告知朕?”
“陛下事务繁忙难得相见,何必为臣妾操心?原以为忍忍自然会好,谁知越发严重了。”看吧,她真的是十佳皇后哦。
“傻姑娘。”
帛阳担忧地笑笑,握住她的手。
翌日。
新帝正早朝,却得到消息——新后神秘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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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阳:你居然辜负了朕的心意!(泪奔~~~~)
第五十节 胜利大逃亡
新帝退朝后,领了候在殿外的内侍,往后宫赶。
昨日进后宫的大门来,秋高气爽,心如幼童般雀跃,今日他不言不语,廊下也没有半点凉风,秋日最后一分毒辣,刺得随从心惊胆战。
帛阳的随侍太监低着头,悄声催促后面的人:“你们三人说话啊!是你们从后宫来报信的!”
走在最后的刘内侍顿了顿,拭去额首的细汗。
这位内侍是帛阳从驸马府带回来的。他过去被老太后派在驸马府里,专门负责记录长公主夫妇言行起居,弄得帛阳与秦姒好不难堪。后来秦姒想了法儿,捉住他家人为质,才算是制服了这小子。
另两名内侍也是如此,被秦姒抓住弱点,不敢再造次。
帛阳翻身做君主,于是将他们三人也遣回后宫,继续服侍秦姒。
今天也是他,带了人急急忙忙赶到殿外,托大太监帮忙通报这个消息的,于是补充说明的责任,就落到了他身上。虽然新帝一声不吭,但凌厉的气势压迫之下,刘内侍说起话来,声音都是颤的。
他捏着嗓眼,轻声说:“陛下,不是那边。皇后娘娘是……散步去了净心宫,在那儿不见踪影的!”
“净心宫?”果然还是冷宫那密道口么?
帛阳怒气升腾,改道往冷宫小院方向去。
——他明明派人将机关封死,无论如何,一个小女子的力道,也不可能弄断铁链、砸烂锁头!
他一脚踹开冷宫院门,院内原本立着六七名宫女,见势立刻都跪下求饶。
“皇后在哪里!”帛阳喝问。
“回、回陛下的话……娘娘进里屋去,就没见再出来,奴婢左右等了有半个时辰,觉得不对才进去找,娘娘不知怎的就凭空不见了……”
“一群废物!”
帛阳进了屋内,找到入里屋的小门,钻进去一看,地上掩盖密道口的旧席果然被挪到了旁边。他再看窗棂,却发现窗边的烛台上,铁链与铁锁分毫未损!
帛阳上前试了试,烛台一丝也不能转动,他查看窗台周围,也见不到暗藏的杠杆铰链被起出的痕迹。
——四姑娘是怎样扳开机关的?
密道通往皇城之外,唯一的出口是——
“来人!吩咐下去,京卫立刻严守大理寺后方街巷,任何进出之人,都给朕拿下!”帛阳安排完捉拿之人,随后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因为这皇城底下的密道,如何出入,内中走法,是不能让人知晓的。
没错,他要把四姑娘追回来,治罪!
他是天子,没人可以阳奉阴违,拿他耍着玩!
帛阳从贴身锦囊中取出钥匙,开锁,再一把将铁链扯下。铁链带动烛台,旋转半圈,密道口轰响着开启,内中一片漆黑静谧,阴风煞然。
“哼……看你能逃到哪里!”
顺手拾起窗台上的一截蜡烛,点燃,帛阳一手按剑,怒气冲冲地追下去!脚步声往地道深处去,很快便听不见了。
此时,外屋屋角的一卷旧席突然动了起来!
席子被掀开,秦姒从中钻出来,闷咳两声,用袖子扇开飞灰。
她蹑手蹑脚地走入里屋探看。
——进密道的时候,帛阳情绪一定很激动,连返身关上密道口也忘记了。
秦姒奸笑一下,来到窗台边,转动烛台将密道口合拢牢实,随后吃力地拾起铁链条,把烛台一层层地围起来,尤其是那个扶手的把柄处,就着窗棂,固定得结结实实地。
然后她捡起铁锁看了看,选中铁链的两个环扣,锁住,摁实。
做完这一切,她拍拍手上的铁锈,调头牵起席子,盖回密道口之上遮住。
“搞定。”秦姒整理头发和衣服,尽量看起来不那么狼狈。随后到外屋,推门而出。
院里还是那几名宫女,以及刘内侍等人。
“娘娘出来了!”
宫女与内侍皆跪地行礼。帛阳带来的那名随侍,则吃惊不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秦姒笑笑,说:“这回,换圣上失踪了。”
“啊?“
“捉起来!”秦姒弹弹袖口上的尘土,等内侍与宫女一起动手将新帝的随侍太监按住了,才慢条斯理道,“惜命的,照我说的做。否则呢,绑好了沉湖里。你自己选。”
※※※
皇城西门大开,新帝的随侍太监领一众内侍出门办事,说是去驸马府,取新帝遗留在府上的物品。
中途,绕道南市,购置了平常百姓家的服饰。
入了驸马府,藏在众人之中的皇后进院里去找她兄长,其他人也迅速脱下内侍服装,换上刚置办的新衣。不一会儿,秦斯出现在人前,声称已听他妹妹诉说了事情经过,为给诸位压惊,拿出纹银做盘缠分给各人。
她所鼓动的,都是些与宫里签了卖身契的婢女(宫里另有没卖身的宫女,可以随资历提升做女官)。她们知道能逃出去,当然是高兴的。
而刘内侍等人则是另一番情况,秦斯原本就握有他们的把柄,四姑娘居然对此一清二楚,用以威胁他们同行。这么一来,能拿到些钱财逃命,也算是运气好了。
马不停蹄出城,秦姒展开久违的折扇,大大地呼了一口自由的空气。
到十里亭,与各位一同潜逃的宫女内侍们分手,作为护驾有功的前任驸马爷现任国舅,她不小心在车上露了个脸,立刻被认识的文人才子围住,连忙抱头逃窜——怎么没人提醒她,已经又是一年秋试时分,游学的学子都忙着回乡赶考,十里亭是人山人海啊?
狼狈冲出重围,她吩咐马车绕着京郊走了一个大圈,到西面的白云观去。
她给杨选的答卷上写明了,请让曹少师到白云观静养。
如果没有差错的话,她就可以到那里与曹少师会和一同逃离,以免曹少师在帛阳手上,她心里牵挂不安。
※※※
“咦,刚才十里亭前面突然吵闹纷乱,是怎么回事?”
张缇刚写完一封书信,将信封糊好,交给客人。他撩开“代写书信”的幡子,向着亭外张望。
跟他一样来赶热闹赚小钱的相士,也离开摊子,垫着脚尖打探消息。
“像是有什么大人物路过。”后者说,“听不太清啊!”
“哦?”
张缇随手捻着儒巾的皂尾,慢悠悠晃到人群边上,只见路旁送行的人纷纷挥手相送,一辆马车飞快地沿着官道远去。
“方才那是……哪家的公子啊?认识的人这么多。”张缇随口打听。
“哟,这不是学馆的馆主嘛,又来打零工?你不知道,那车里坐的,乃是当今国舅爷秦大人啊!”
“哦……秦大人……”张缇挠挠头,继而惊到,“啊!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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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节 就差一点点
“时候还早呢,张兄弟这就打烊么?”
“嗳,今天没啥生意。”张缇答应着,手脚麻利地收好摊子,将桌布卷起来放到案桌下面,不担心搁着会不会被人捡走。纸笔砚台加一锭墨,也随手送了看相的中年人。
他摇摇扇子,抬袖雇马车,往京西官道驶去。
“到白云观。”
赶至道观山脚,他放了几个钱到车夫手上,吩咐等他下山载个回程,说罢,匆匆忙忙沿着山路往上赶。
知客道人一见是他,便行礼,说:“张施主,真人在三清殿外的长寿阁里。”
在张缇进入道观偏殿后不久,秦姒的马车也绕了个大圈,来到山脚下。
她用扇子半遮着脸,谨慎地撩开车帘往外看。嗯,没见几名香客的车马与家人留在山脚,看来今日观里香油钱不多。
下了车,她往后瞥见一辆破烂马车,看招子像是驿站那边临时雇的。车夫横在板上打盹。
上前去,秦姒轻声询问:“这位大叔,请问白云观今天有法事无?”
车夫恍惚间被吵醒,烦躁道:“问我作甚?”睁眼,望向面前的人。只见此人穿得虽是朴素,眉宇间却有份潇洒自得的贵气,一眼见着,就不是平凡人。
他忙补了几句:“小的也是刚到,不晓得、不晓得啊!不过今儿也不是啥吉利日子,八成是没人的。”
“哦,打扰了,多谢。”
秦姒小心地张望四周,只有林鸟飞落,看不见伏兵。
想想自己也是太多心了,就算杨选将那卷子里的蹊跷告知帛阳,帛阳也不会料到是她要来与曹寰(曹少师)汇合,大不了人不在观内,犯不着埋伏兵马来守株待兔吧?
站在山门处的知客道人见了她,回忆片刻,惊讶到:“哎?这位不是……秦知县么?”
“道长好记性。”秦姒笑笑。
知客道人点点头,又为难到:“可是秦知县啊,真人特别吩咐过,说你与他有冲煞,不能相见。”
“无妨,是将要远行,前来求个签而已。”
“哦,如此就好,请!”
上山没有滑竿一类的东西,全靠自己双脚,秦姒走走停停。一个月来每餐没吃多少东西,每爬上几十级石阶,她就歇下喘气。
好容易行到宫观附近,远远地便听见琴声。曹少师乐韵自成一体,秦姒驻足片刻,确认是他的琴音,便没有询问引路道童,径自找了去。
山亭中焚香抚琴,确实好兴致,曹寰彷佛不受外界干扰,也不知世间动乱,一派悠然自若的神情。一曲终了,他的视线缓缓移向左侧,亭外是笑眯眯的秦姒。
“秦生别来无恙。”他说。
秦姒上前,顺手将琴袋拎起,放到石桌上:“先生,此地不方便说话,请收拾细软,这就随学生走吧。”
曹寰端起茶杯,含笑问:“去何处呢?”
“这……先离开京城再考虑去处了!”
秦姒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原本是打算在京里多呆一段时间,趁着自己与帛阳关系恶化的僵持阶段,查出姬山翁之死的来龙去脉,了了心事。至于报不报仇,则要看情况而定。
可是,越来越严重的某反应,让她不得不重视那个不请自来的小生命。
她得赶紧逃出帛阳的掌控,找个地方好好安养身体,目前的打算是,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考虑要不要去找孩子他爹(=_=||||),另外,怎么找,那也是个问题!
曹寰看着秦姒将琴放入袋中,依然是端坐未动:“秦生,眼下四处皆有动乱,自称是监国的人五指尚不够数,你是打算一一辨明么?”
“先生,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是非之地!”秦姒觉得有些古怪,便停了手里的动作,只捋顺系绳与穗子,“莫非……先生并不愿意舍弃高官厚禄……学生自以为是了?”
她从头到尾就没问过曹寰的想法,先入为主地认为,曹寰对元启帝父子是有相当的忠诚度的。
难道不是这样?
“咦,琴声停了?”
张缇抱着盒子离开大殿,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悠扬的琴声终止了。
是平常时候,他一定会循着妙音,去会一会得道高人。今天他没有空闲追寻琴音的来源,于是匆匆穿过走廊,甚至没有转头往花苑门洞方向看一眼。
过这拐角,便能看到道观大门了。
“啊!”
他撞上一人,木盒坠地,盒中的东西被摔了出来,原来是份卷轴。
“在下行得匆忙,过意不去!”
张缇飞快地道歉,收起卷轴,几乎是跑着出了道观大门。
被他撞翻在地的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肇事者就逃逸了。受害人在仆从的帮助下爬起身来,兀自埋怨着,拍拍膝上的尘土。回头看看家仆手里的东西,完好无伤,这才安了心,继续往花苑方向走。
张缇路过花苑门洞的时候,曹寰不经意地回眼望了望,顺着他的视线,秦姒也向花苑口张望,不见有何人物。
她回首,问:“先生是否并无投奔监国的意愿?”
曹寰不答反问:“秦生怎么想?”
“嗯?”
“是做国舅公侯,抑或天朝重犯?鸡犬升天,还是满门抄斩?”曹寰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梗,“年轻人一时意气,到头来追悔不及,曹某见得多了。秦生,在踏入亡命之途前,你先要想个明白,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先生……学生这样解释给您听吧!”秦姒心里焦急,但知道对于曹寰来说,理论的分值总是比实践要高的,而且毫无疑问,是先笔试再实习。
她说:“相信先生听说过,皇城底下,有复杂的密道,是旧国君主保命之备。”
曹寰颔首。
“如今,新帝正被学生设计困在密道之中,不知何时能逃脱,最迟明日,京中必然大乱!此时不逃,再无他日!”秦姒道,“……学生也已经没有选择了。”她腹中有灵胎,不可能再拖下去了。
帛阳手里拿的那截蜡烛,看上去足够他一路寻找着她的踪迹,追到大理寺附近的出口去。
为防如此情况,秦姒做了手脚,那根蜡烛的芯,被她抽去大半。
帛阳必然被困于黑暗之中。
说不定就落了陷坑,不明不白地死在密道里。
想到这里,她心里仍是不好受的。她必须立刻离开,走得远远的,最好什么风声也听不见!
知道她处境已无可转圜,曹寰点头,起身:“好罢,秦生,曹某在房州有故交,你先随我去那里暂避风头,之后,再作打算。”
“是,先生。”秦姒松了口气。
两人刚一回身,突然惊觉数人立在山亭外!
竟然是陈和与他的几名家仆!
“下、下官是替曹少师送茶叶……”
陈和一脸震惊:如果监国所说无误,秦大人是被新帝关禁起来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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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情万千,真情几许扑朔迷离,原来一切不过是虚假。
第五十二节 逃之夭夭
二更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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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姒抱着琴,与曹寰互换眼色。
曹寰对陈和道:“多谢陈御史。辛苦你专程走这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曹大人说的哪里话……”陈和低首答应着,抬起头来,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秦姒。
将琴放下,秦姒清清嗓子,道:“陈大人,不记得本官了么?”
这一声,把思维尚处于凝滞状态的陈和给惊醒了。
他猛然想起,监国说过秦大人是忠于元启帝一方的。而自己不仅立刻投诚新帝,还出卖监国给新帝追捕,以邀功搏宠!
这一切,秦斯不可能毫无所知!
他陈和虽然公务照忙,茶会照去,但众人的眼光如针芒。即使别人并无此意,他也自愧难当。更何况,这回是面对于自己有提携之恩的秦斯?
“秦、秦大人……”他不由自主地结巴了。
虽然,他对秦斯为何出现在此深感困惑,另又不慎听见秦曹二人最后一句话,是说去房州暂避风头,于是,他心中的揣测与惊疑更盛。按理,此时应当是他质问秦斯,或者索性指使家仆将人绑起来,押到京都衙门去才对。
可是……
他不敢正眼与秦斯相视。
他深深地觉得,自己不配与秦大人谈话,史上的文人风骨颜面,都给他丢尽了。亏他过去自以为孤高清明,可真到了风浪面前,他才知道自己的懦弱无能。
秦姒先是侧身而立瞥向陈和,到现在正对着他,和颜悦色道:“陈大人,许久不见啊。”
陈和抖了抖。他硬着脖子回头,偷偷望向自家奴仆——似乎无人联想到许多,脸上也只见惶恐不见惊讶之色。他脑子里打了几个转儿,怎样应对?
自从上回新帝召见之后,是奖是罚,再无下文。
他一念之差维护秦斯,新帝对他,生疑了吗?
现在,他应该怒喝一声,将秦斯拿下请赏——如此才能令新帝改观!
“秦大人……久违了!如今你是国舅爷,也不见再到茶楼相聚,今日竟在此偶遇,下官实在是……惊吓得不轻啊!”
陈和抬起头,微笑着回视秦姒。
他背心上还有冷汗流下,但他决意已定了。
秦姒一愣,随即回答:“事务繁忙,与诸位旧交疏离,乃是秦某的过失。来日自当摆酒请罪,自罚三杯!”
“秦大人说笑了,谁担得起国舅爷的赔罪?”陈和顿了顿,眼眸如星,说得格外慷慨,“若是秦大人与曹大人有约,要出山门一游,下官这可就耽误时辰了。请允许下官赔罪在先,送二位一程!”
曹寰暗看着陈和的神情,猜得出他的想法,不免动容,想出言劝他:“你……”
这一程送下去,这一关放过去,危险重又落到陈和及其家人头上,就算新帝不将他视作二人同党,他将来的仕途,也必定平顺不起来了。
秦姒抬手,拉住曹寰的袖子,轻微地摇摇头。
陈和这人,要做狗熊,要务实,她不会责备。如今他要当英雄,要赎罪,也由他去。
劝什么呢?
说破了,尴尬事小,陈和一家的危险事大。
就成全他,让他装作毫不知情吧。
“陈大人美意,心领了。”她笑道,“还是让秦某与先生自行下山吧。本官略通面相,陈大人近年将步步高升哪!大人不妨去老祖面前烧一柱好香,如何呢?”
“……谢国舅爷吉言。”在别人听来,秦姒的话算是刺耳的,但陈和隐隐了解双方划分界限的好处,于是他躬身谢过。
秦姒再度抱起琴,与曹寰一同回到厢房。
曹寰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几件衣服与碎银,简单扎了个包袱。
正要出去,陈和推门进了来。
他从袖里掏出一锭银,悄声道:“下官来时无甚准备,就只带了这么点现银,其余是票据,只能在京内兑用,赠予也是无用——这银子,请秦大人务必收下!”
“……”秦姒看了他一眼,将银锭拾起握在手中,“多谢陈大人雪中送炭。先生与我,这就出发了。陈大人,你自己要当心!”
陈和重重地点头:“二位,保重!”
“你也保重。”曹寰叹了口气,伸手拍拍陈和的手臂,道,“陈御史,曹某期待有朝一日,能亲见阁下的诗集问世。”
“嗯!”
看着二人离去,陈和关上门,慢慢滑坐在地,像是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一般,虚脱无力。
心上沉沉压着的巨石,经此一变,已然轻多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张缇,他正拼命往京城赶。驾车的人闲着没事,跟他胡侃一通,他也没心思接住话茬。
“这位爷,我说今儿个白云观人少吧,你上去这一两个时辰,也只来了一拨人马而已。哦不,就一人!”车夫停了半刻,见张缇不搭理,回头隔着竹帘看看。
发觉乘客没入睡,他便又再聊:“要说这位比你后到的香客啊,那长得是一个字,俊!比姑娘家还要称眼,人往车跟前一站,这块地都是亮堂的……”
张缇正心烦,出言催促到:“麻烦赶紧点,急事!”
“——哦。”车夫失望地闭上嘴,空甩了一道鞭响,惊得马儿加紧往前奔。
进皇城求见新帝,迟迟不见回覆,张缇心知糟糕,莫非如同真人所料……
此时后宫乱成一团。
帛阳在进入密道之前,不是吩咐安排重兵把守大理寺衙门的后巷么?领命前去传信的内侍,消息传妥,回到净心宫(冷宫),惊觉不仅皇后失踪,现在连皇帝也不见了!
刘内侍、随侍大太监等人,也全都消失无踪!
这消息在后宫里一传,人人惊恐,连长青宫也惊动了。司礼太监派出内侍、领班嬷嬷派出宫女,双方各自行事,在宫里展开地毯式搜索,两个时辰过去,一无所获!
“嬷嬷!皇城里有人手持圣上的特召令,声称知晓圣上的下落!”
“快带他进来!”
安小璃听说帛阳失踪,心急如焚,连忙安排小宫女们回房休息。手上的事情一解决,她立刻飞也似地冲向中宫。
中宫殿内,后宫诸位管事皆是手足无措,焦急等待搜寻的人传回消息。
张缇与安小璃几乎是同时到的。
不同的是,张缇被用绢布捂住了眼睛。他简单说明皇城地底密道的存在,提出真人的猜测:帝后在密道中不慎受困。然后,他将手中的木盒打开,内里有份卷轴,乃是皇城密道的路径图。
“只有一人能看!”他说,“此图关系皇家机密,看过之人,天子将会怎样处置,在下无法预料!”
此言一出,众人噤若寒蝉。
安小璃从人群中挤出:“你们怕什么?我去好了!把图给我!我去找入口,我去把圣上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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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小四你看,你给人家添了多大麻烦啊……
安mm加油,把迷路的帛阳gg救出来~挥小帕~~
第五十三节 晕啊
晚了半个小时……默默地看着时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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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州,石竹县,县城,最大的一间药堂外。
秦姒在药堂门口走了几个来回。
她万分后悔自己身着男子装扮,这样冒冒失失进药房里面,跟人家说想找坐堂大夫看诊,然后必然会被发现是一姑娘家,多丢人啊。
可是,本来有旅途颠簸症状加重的觉悟,谁知一离开京城,她就不吐了!
不吐是好事……
——但要是再加上月事突然来临呢?
这个意外害得她与曹少师的行程耽误不少时日。她完全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定要找个大夫看看,拖延不得了!
几经挣扎,她终于扭扭捏捏踏入药房,一进去就直奔主题,冲到坐堂大夫的小堂屋里。
“这位……姑娘?”老大夫搭了脉,眯起眼看她,“张口。”然后还翻了翻眼皮。
老人家咳嗽一声问:“多长时间了?”
秦姒心下忐忑,小声说:“应当有五个月了吧……”她说完,羞涩地笑了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好好养!五个月了才想到来抓药,姑娘你也太对不住爹娘了罢?”老大夫发了通脾气,抓起秦姒的手,看看她的指头,“你这身子骨寒得厉害啊!究竟怎么在过日子!”
“寒?”秦姒回忆片刻,挺无辜地说,“大约是六月的时候,不慎落水,在河里泡了一天半日的样子……”
“哦,大难不死,没好生调理?”
“有啊!”
宫里的饮食当然是最好的,可惜有安嬷嬷在,她是在没啥胃口,后来又开始吐……
坐堂老医生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秦姒看得有些担忧起来,小心地探问:“大夫,是不是……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不瞒您说,前些天突然连葵……唔,算了。”她还是讲不出口。
老大夫乐呵呵道:“嗯!幸亏姑娘你来看了,本堂刚到一批新制的药丸,驱胆寒通淤塞,谁用了都说有奇效!包你百病全消啊!”
“……哦?”
听得一头雾水,秦姒歪歪头,疑惑地问:“那个……老先生哪,我是想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它还好不?”她为什么觉得刚才是在鸡同鸭讲?
“啥?”老人家没听清,侧耳过来。
让秦姒再说一遍,她倒是很不好意思,脸红了红,音量反倒更小:“我是说,腹中的胎儿,我这个做娘的闹腾了点,而且……前几天不知怎地就见红了,所以有些担心……”
老大夫发了会儿愣,终于反应过来:“手,再号一下看。”
这回他格外仔细地诊脉,半侧着头,挑起眉,不自觉地作出超级专心的神情,最后得出结论。
“这位娘子,你是心口有病,胃气弱啊!”
“……唔?所以?”
老大夫看秦姒还没弄明白,便讲明了:“——没有喜脉!是你多心了!”
“啥?”这回轮到秦姒受惊吓。
她感觉整个地面都晃了两晃,急忙扶住案桌——有没有听错?她那么辛苦地忍着,担心宝宝被发现,连让御医看诊都不敢,还跟帛阳决裂、仓促出逃——究竟是为了什么?
“大夫,您再给看看,会不会是弄错了?”
她不死心。
好容易做妥心理建设,下定决心要把这孩子生下来的,它怎么居然是个错觉呢?
“没有错!哪天你要是觉得老夫看错了,大可前来,砸了本堂高悬的匾额啊!”
秦姒深呼吸,她突然觉得胃里又不对劲了。
是不是应该换一家药铺换一个大夫?
没有喜脉……
她完全弄错了?
“再不赶紧的来抓几副药,老夫只怕你的胃患是要拖成大病……”坐堂医生絮絮叨叨念着不准喝茶不准喝酒不准这样不准那样,秦姒听不进去。
她想哭,却苦笑着摇摇头,这真是,好大的一个玩笑,耍得她欲哭无泪。
“算了,没有也好。”她抬袖拭汗。
坐堂医生不满道:“这位娘子,你还是没在专心听老夫讲话,告诉你要多多调养,放宽心!就算婆家催促你赶紧生儿育女,那也是急不来的!瞧你的脉象,整日操心以致虚浮无力,你身子虚得厉害了!”
“哦。”秦姒对此倒是无所谓,自己现在能走能跳,亚健康总比病倒强吧?(pia飞)
大夫说是情绪紧张导致身体异常,她想想也对,好像恶心干呕什么的,都从被帛阳抓回去以后开始,莫非就是那次狠狠地淋雨,又顺水漂浮不知道多久,结果落下了个虚寒的病根?
然后在皇城里,潦潦草草地服几味药,就开始折腾,吃的东西全是大鱼大肉还浮着一层“我很伤胃”的油水,她时不时得应对帛阳,又设计着怎么逃出去,一直压力都很大。
没有胃溃疡已经算不错了吧,呃,搞不好已经得了?
她照方子抓药,回宅子去,将一提药草都交给下人煎熬。
此时曹寰出门还没回来,整座宅院里面就一名仆从提着笤帚打扫落叶。
原本是秦姒带着曹寰逃亡来着,莫名其妙地,就变成曹寰带她投靠别人了。
曹寰的故交挺够朋友,见是曹寰前来投奔,二话不说给了他俩一座僻静地方的宅院住着,又提供仆役和零花散钱。秦姒想想,自己若是犯事,能千里投奔的对象,那还真是数不出来。她的朋友不是同事就是穷人,实在说不上可靠能靠。
因此她颇有些羡慕曹寰。
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屋子,秦姒关上门,撑开窗,趴在窗边望着后院的落叶。
原本是想着以寻找东宫的名义,辞别曹寰,独自行动,找个村子把宝宝生下来。现在……莫非真的要去找东宫了?她对曹寰说得是自信满满,可是,天下乱象,四处不安,她上哪里去把东宫给揪出来呢?
“即墨君说,打算去北方铜山关附近,收了山贼寨的那群旧部……”
秦姒琢磨着,要是即墨君临时变卦,以她知晓这个计划为由,另外寻找出路呢?
如果曹寰说的没错,东宫手里应当有她的书信,并且,他已经知道怎样解读了。她可不可以假设,东宫相信她不会出卖他,于是,依旧照着原计划实施行动呢?
再想到假太子妃,还有暧mei又低调的皇后,秦姒心思有些不稳,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唉,这就难猜了。”
女人心海底针,她也说不准事情会变得怎样。还是沉寂少许时日,静观天下变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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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就快入冬了。
秦姒整日懒洋洋地呆在屋里,没有应酬,没有公务,当然,也没有女红和账务。
她闲得发慌,倒是不知不觉地又胖了一圈。
偶尔曹寰会带回些消息,真真假假的,两人一起分析猜测,无法确定监国究竟在何处。唯一可以确信的,是监国还活着。
秦姒没有把东宫往祝州铜山关去的计划告诉曹寰,她等待着从那边自然传来的消息,先是小打小闹,继而一个卫所上千兵马都造起反来,接着是大规模的撤退和逃亡,等朝廷军一走,他们又把地方给占了回去。
很像是东宫他们的感觉。
每回听说有小股兵力投奔北方的那伙人,她都会暗暗高兴。
然而,近几日坊间传说,墨河附近的马贼打出了跟祝州同样的旗号,声称是一伙的,随后,望着铜山关汇合去了。那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民间也没有侠义的名声,东宫接纳他们的话,不一定能得到好处,相反,更有可能动摇他的领导和权威。
秦姒有些坐不住,病养得差不多了(她觉得是的),现在吃点辛辣的东西也不会想吐。按理说,可以出发去寻找东宫了,可是,她还想再观察少许时日。
她按住性子等待,直到又一个不妙的消息传来。
——据说,早在半个月前,那些马贼遇到朝廷军的主力,已经被全数击溃了。那现在往铜山关去的兵马,究竟是些什么人呢?这是俺老舅爷跑商带过来的消息,可不要跟人家讲啊。
——唔嗯。
她坐不住了。
曹寰今日回宅的时候,心情似乎格外愉快。秦姒问他是遇到了什么喜事,他说,那位赠他们宅院(居然不是借?)的老友嫁女儿,啊哈哈,当年他还见过襁褓里的小丫头呢,转眼就长大了。
秦姒有些吃惊,盯着曹寰看,她这才意识到,曹寰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年轻。
曹寰微笑着拍怕她的脑袋:“秦生,既然长公主那边是假婚,那你可另有意中人?”
“长公主之事能得先生不怪罪,已经是感激不尽,先生就莫要再提娶亲的事了。”秦姒装作尴尬,其实也是巴不得赶快逃离,这个话题啊,有点敏感。
果然,曹寰回过味来:“嗯?为何秦生当初竟替反贼掩饰身份呢?”
“长公主那么金贵,哪里是学生高攀得起,‘她’不让亲近,那就……那就如此了。”秦姒大窘,转移话题,“先生,居住在房州偏远县城,难以及时了解战况,学生想……”
“想怎样?”
曹寰大致猜到她要讲什么了,但还是等待她主动提出。
秦姒认真地说:“先生安居于此,学生才能放心。如今,应当是学生前去寻找监国的时候了。这么些日子以来,听闻冒称监国与圣上(指元启帝)的义士也是不少,一路路区分真假,将要耗费不少光阴。希望于此期间,监国已在即墨大人与皇后娘娘的辅佐下,巩固了一方势力。又或者,学生有幸寻到圣上踪迹,那也是很好的。”
曹寰并不说好你去吧,也不摇头,他看着秦姒,道:“秦生身体好些了么?”
“是的,因此,才大胆向先生辞行。”
秦姒叩了个头,安安静静地等着曹寰答应。
“你就把曹某丢在这里了。”曹寰突然道。
“啊?”秦姒没料到他会这样讲,吓了一跳,“先生?”
被她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曹寰这才笑笑:“无事,难得看到秦生这样严肃地长篇大论,不免起了作弄之心。来,今夜再饮少许美酒,当做替秦生践行。”
曹寰的笑意很淡。
此去不知要往哪里,一切都靠江湖传闻做路引,茫茫然,不知何时才能找到监国。
他还是有些舍不得的,难得收到秦斯这样乖巧听话的门生(当然是跟东宫比),对方又时时刻刻挂念着自己,是孝义为先的好徒儿。秦斯一走,就没人能在他弹琴的时候立于一旁安心聆听了。
再说,如果他那幼子还活着,算年岁应当是跟秦斯一样大的。他有时候想,要是生个孩子,能有秦斯的一半懂事,三分成就,也是光耀门楣的事情。他试探过秦斯几次,觉得可靠可信可教,便将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如今真有点孩子长大了,要出门远行,做一番事业的感觉。
秦斯去夏县任职的时候,曹寰就有些感悟,到现在,这失落感更甚。
“再进一杯吧。”他真的舍不得让这年轻人去冒险。在白云观的时候,他差点就要劝秦斯好好享受锦衣玉食,不要做与秦四姑娘决裂而又自毁前程的错事。
笑,忠义为先,不徇私情,这才是他教给秦斯的吧,可不能自打耳光呢。
还好当时及时拗回来,否则秦斯眼中的自己,形象不知会败落到什么地步去。
“先生要照顾好自己。”
秦姒饮下手中的酒,才想起大夫要她别碰酒肉的叮嘱,心里暗想多喝一两回药应该就差不多相抵了。至于在外面有没有机会服药,则一事归一事,到时候再说。
这番辞别,结果是在她全副家当之外,又多添了十两银子盘缠。
雇车往祝州去,一路又是漫长焦心的数十天。还没到夏县,在州府附近的时候,车夫就不敢再往北边去了,听说这伙兵贼——官兵转业做的反贼——在夏县横得很,俨然就是王法,普通百姓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再进入夏县地界。
奇怪的是,夏县百姓也没几个想逃出来的。谁做地主,交谁的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觉悟吧。
以上是秦姒打探来的消息。
她收拾包袱,背在肩上,一个人往夏县去。
大家或许还记得,官道也是山道,曲曲折折,很是难行。秦姒害怕山里有野兽出没,不敢绕近路,便沿着官道,一天一站地走。驿站多是空屋子,铁将军把门,她便坐在院墙外面,半醒半睡地撑过整宿。
风大,冻得厉害。
有时候,迷迷糊糊之间,她会想起埋怨帛阳,但是更多的是埋怨东宫。希望在她抵达之前,东宫阵营内不要出什么变故,否则,她这一路的精神支柱可就没有了。
——到了以后,可以狠狠地戳东宫的脑袋!
她就靠这个支撑着赶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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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女神计划
作者:乐飞璎
简介:一个失去了味觉和疼痛感,更失去了原有记忆的女人在游戏里获得爱和友情的冒险经历。
第五十五节 反省去吧!
“殿下!监国大人!”
屋外传来由远而近的呼喊声。
东宫正一手拿勺一手执箸,挑剔着鱼肉中细细密密的刺——以前怎么都没人告诉他鱼会长刺的?猛然听见这叫喊声,立刻将餐具搁在一旁,继而想想,又把碗碟都藏到案桌底下去。
传讯者一脚踏入门槛,忙不迭地报告:“监国大人,好消息啊!东面那群人提前到了!原本说是十月底来着……”
“啊?”什么东面那群人?
“殿下忘记了?就是上回来函商议过的——”
来人比手划脚,好容易才让东宫记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东宫抚着下颌,琢磨着:“一伙恶贼么,子音在哪里?让他去接待周旋,先试探对方诚意!”
“是,殿下。”
等来人离开,东宫继续与那块鱼肉搏斗。唉,为何身边的人手这样少,连分一个侍女来帮忙清理鱼刺也不行呢?要是四姑娘在该多好,水果是她帮忙剥的,鱼刺自然也可以交给她处理。
可是……
四姑娘还在京城吧,而且,她跟帛阳那反贼已经成亲……
想到这里,东宫半点胃口也没有了。将调羹与竹筷随手一丢,他仰面倒在席上,拢起袖子来盖住头脸。
“喂!”
窗口处传来一个声音,是阿青。
那小子也被朝廷通缉,于是跟着他们到了这儿,听母后说,他平时挺吃苦耐劳的,百姓也愿意亲近他,不知不觉地称呼就从青少侠变成青将军了。
——还不到本宫封赏的时候呢,这些平民也太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了吧?
东宫撩开袖子,依然平躺在席上,半死不活地侧过头看着阿青。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他凉凉地哼了哼。
阿青道:“喂,我有事跟你讲!少死成一滩烂泥了,起来。”说着,他翻窗跳进屋。
东宫悻悻起身:“门在那边。另外,本宫长这么大还没别人敢叫本宫‘喂’的,你是否太过放肆?”
阿青嘲笑他:“手下就这么点人,住的就这么块地方,你宫什么啊宫?我来跟你说事儿的,听做生意的大伯讲,你在跟一群朝廷要犯打交道?”
还没开始谈判呢,怎么就传得人人皆知了?
东宫坐正,不屑道:“青少侠,你别忘了,如今你我也是钦犯。”
“我那是被你害的!你还好意思讲?”阿青毫不留情地回了他一句,紧接着又道,“话说在前头,你要跟朝廷钦犯同流合污,是你的事,我可没有捂着眼耳自贬品格的趣味!”
“哦?”
东宫老早就看阿青不顺眼。
这人仗着是四姑娘的好友,整日不顾礼数跟自己平起平坐大呼小叫,实在可恼至极。每回东宫稍微抖抖羽翼,阿青必然在一旁提醒他是落毛的凤凰,两人是争执不断。这人分明对他有成见。
听阿青的意思,是如果东宫接纳外来投靠的凶犯恶徒,他就走人。东宫不介意,他真的不在乎,反正阿青再善武,也不过就是一个人而已,东宫要招揽的是成百上千数万名勇士,不会少阿青一人。
“你真要招那些人到帐下,我就回老家去!”
“有什么不满你走好了,到本宫声势壮大之时,也欢迎少侠回头——本宫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两人几乎是同时说了出口。
阿青瞪着东宫无赖般的笑脸,抬手一指:“冲你这点眼界,能干成什么大事!四姑娘怎么就看中你呢?”
这话说得东宫分外得意。“对不住,本宫多的是好处,只是眼色肤浅的人看不见。”他笑道,“四姑娘那样的聪明人,自然慧眼识英雄。”
阿青哼了一声,懒得再与他争执,转身大步离去。
吵完一架,东宫神清气爽,哼着小曲把凉掉的饭菜连同食盘一道端放在膝上,快快乐乐地吃起来。
没多会儿即墨君推门进来,见礼之后问:“不知监国唤下官何事?”
“东面那群钦犯到了,驻扎在庄外十里的小陌湖。”东宫吩咐道,“子音,你去跟他们谈谈,多带几个身手好的人,自己当心。除了这些是道上人之外,也有可能,是反贼帛阳派来的探子。切记,不要泄露身份。”
“是,殿下。”即墨君领命回身,临出门槛,突然又想起一事,“殿下,为何下官方才看见青少侠牵马离庄,他有要务在身?”
东宫支吾片刻,见即墨君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便老实交代说是自己把人家给气走了。
“——殿下!”
即墨君气得放声吼住东宫,屋瓦似乎也被声浪掀得颤了颤:“殿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怎能让青少侠说走就走!退一万步,就算他毫无用处,可他知道庄内外的布防,知道你的底细,又是朝廷重犯,这出去不就是一道催命符?放在谁手里,都会要你的性命!”
东宫堵住耳朵,嘟嘴道:“子音你轻声点嘛……”
即墨君平息静气,缓住怒火道:“算算时辰,青少侠现在应该已经出庄了。下官先沿着官道撵他一程试试,若三天内追赶不上,再做打算。”
“诶,可小陌湖的人……”
即墨君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东宫:“那些贼子,稍后再议!”
“好罢……”
东宫有些委屈地望着即墨君的背影,要是四姑娘在,一定不会这样吼他,转眼就把什么都办得妥妥当当。
——四姑娘,本宫好想你喔。
※※※
秦姒坐在山石之后,等着又一阵马蹄声过去。
山路就是好,老远还没见人影呢,铁蹄踏着石子的响声就在山谷里面回荡开了,便于避过来历不明的赶路人。
等到声响渐远,她爬上官道,往来路方向张望。
——好奇怪,接二连三零散的快马从夏县方向往州府赶,是不是传报的信使呢?可夏县应当是与祝州方面断绝消息了吧?
她慢吞吞地继续上路。走这么几天,足底水泡起了又破,全身也酸痛得厉害,可见平日的锻炼还是挺重要的。这一堆小小的磨难,加上帛阳那边的折腾,全都要算到东宫头上。
归根究底,还是东宫(和元启帝)不争气害的。
连累自家女眷的人最没品,不过,既然东宫会看中她,那他的品位还是有救的。
马车只需要走三日的路程,秦姒挪啊蹭啊,行了有十来天,这才勉强爬到夏县边境上的那个小镇里。齐云天那帮山贼早就不在了,镇子上也冷清许多,加上最近的兵变,人人眼里都带着惶惶不安的闪烁。
这儿跟夏县县城不一样,认识秦姒的人少,她补给一番,顺道打听铜山关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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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开始,所有看上去矛盾或者蹊跷的地方,都请期待后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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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节 故地重游
雇不到马车,亦不愿再劳动她可怜的双足,秦姒跟人拉拉家常,花了几个小钱,搭人家的牛车去县城。慢虽慢了点,好歹也是代步工具。
“听口音,这位小哥不是夏县人吧?”
秦姒倚在竹筐上,答到:“嗯,过来投奔亲戚,请问如今夏城里还乱着不?”
不管背对着自己的年轻人能否看见,赶车的老伯笑呵呵地摇头:“没了!早几天还赶了群人进山里,这会儿都安生着呢!可是小哥啊,你得记住,再往北可不能说是在祝州了,叫夏县也不成的!”
原来,这回夏县造反是有名目的,造反者声称要恢复夏国,不再受天朝约束——难怪夏人态度暧mei。秦姒在夏县做知事的时候,也听过他们抱怨中原人对夏国人如何如何怎样怎样来着……
她扭头问:“我听说有自称监国太子的人也在夏县起事,原来是讹传?”
“哪里的话,当然是货真价实的前太子!说是受不了帛阳王的操控,反出京来,到了夏地。”老人家想了想,又补充到,“这个太子可不能再管着夏人的。听说太子只是在北边买了块地,由夏国兵力庇护着、偷生安养而已!”
秦姒看他说得自豪,便也笑笑。
夏“国”兵防力量能有多少,她粗略算算,也就一个铜山关卫所的人马,加上少许投奔的散卒,不会超过两千骑。就凭这么点人,朝廷军卷土重来,又能扛得住多久,只怕都指望着逃往关外吧?铜山关倒真是个好地方。
到城门口,秦姒抬头一看,城墙城楼仍是保持着刚修好时候的模样,似乎没有再经历什么战火。守卒增加到了六名,城门里面还排着两排粗糙的拒马,没有身着长官的人立在附近。
她低头抱膝,坐在牛车上,跟着进城的人流涌上街道。
到前朝国君赐的牌坊下,她谢过了驱车老人,从牛车上跳下,往衙门方向去。
现在使用衙门办公的,无论是夏人乡绅、齐云天一伙的山贼、或者原本衙门的差役,她相信自己都能认得几人。凭那熟稔度,应当不至于把她当做天朝的奸细,丢进大牢吧?先套个近乎,再打听打听,东宫一行驻扎在哪儿。
呃不,应该问他被夏国保护在哪里才对。
秦姒心底偷笑着,转头看向夏县衙门口。
……那是什么?
她来到衙门正前方,看着门上结结实实的……封条?
有谁听说过,衙门也能给查封的?
秦姒愣了愣,跟人打听前监国的住处,无人知晓。再问夏国君王在何处,这个倒是所有人都知道。手一抬,指向城外,还要往西北方去,三十里开外,栏定草场。
这下秦姒犹豫了,栏定草场可不是安全的代名词……
她在夏县做过县官,自然知道那草场是专门看管人犯的地方,里面住的,都是些流刑犯人,虽然不说个个穷凶极恶,但不好打交道却是一定的。
“草场上建着宅子,还有高墙,里面地方又宽敞……现在不让人靠近呢,客官,你想去也是不成的!”
“哎?可我有亲戚被派到那里……”
秦姒佯装失望,随口解释一声释疑,转头继续考虑怎样赶过去。莫非又得用走的?
她晃到城门口,仰头看着布告栏。唔,如今是几层布告乱叠着糊在城墙底下,从没被遮住的边角处,可以看见底下垫的仍是天朝的安民告示。另一边露出来的则是一份悬赏,要捉拿的人,画像跟东宫还挺像的,安置的罪名是叛国潜逃。
唔嗯?
不期然地,她视线往下方落,发现了另一份通缉令。风吹过,叠在上方的黄纸被撩了起来,露出的是……她的画像。
“唉,我本人还是长得好看一些的。”她喃喃自语道。
话音未落,突然肩上被人一拍。
秦姒条件反射就想回头,但突然记起幼时就是这样被绑架的,多了个心眼,一脚踏向旁侧,让过正面,这才屏息转身回视。
对方手里并没拿什么迷香。
来的不是别人,乃是孙二嫂。
这女子是夏县安漆村人氏,去年差点被指为毒杀李实文的凶犯。秦姒查得真相还她清白,后来还喝到了她与山贼军师齐云天的喜酒呢。现在不该管她叫孙二嫂了,齐大嫂倒是差不多。不过这都是小事,关键是现在她正一脸震惊地站在秦姒身后,一个劲盯着她看。
“秦……大人?”
她不太能确定,无意识地抱紧了手里的提篮,就好像秦姒要抢夺她刚买的菜蔬一般。
秦姒作揖到:“这不是孙娘子么?一年未见,齐师爷身体如何?”
孙二嫂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秦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此言一出,城门附近的兵卒警觉起来,瞄向她们二人。孙二嫂急忙拉了秦姒便走,在巷道里左拐右拐,钻进她在衙门旁边顶下的小店。这间铺面出过人命,当然不能再做豆花店了,于是改卖条框背篓水罐等物,货品林林杂杂地堆满了后院、
“秦大人你来得正好,快替我劝劝云天!”孙二嫂焦急地说,跑过这一路,她已经忘记询问前一个问题了,“我正急得没办法,想去村里求长老们帮忙劝他呢!”
秦姒安抚地点头:“出了何事,请孙娘子慢些讲。”
“这哪里慢得起来?晚了半步,就要出人命的!云天那么个文弱书生,怎么能跟刀尖上过日子的人再混到一处?”孙二嫂跺脚。
她喝了碗水,定定神,诉说与齐云天成亲这一年来,她赚钱养家,他安心读书写诗(……),二人本是过得甜甜蜜蜜。偶尔齐云天去卫所,见见昔日那些山贼兄弟们,她也从无反对。
可就在一个月前,世道突然变了!
驻扎在卫所的那支兵队,不知接到什么风声,突然说反就反,还被朝廷派遣的祝州守军追得逃入了草原。孙娘子那个怕啊,把夫君藏在山里,等风声过去了才准他回来。
“这男人,心是野的,好吃好住管着他也不顶事!”
几天前,齐云天接到一个兄弟的传信,二话不说便离家出走,径直去了兵贼聚集的草场。孙二嫂去找过他几次,他都振振有词说什么大义为先,什么家国青史,她完全听不明白!
秦姒叫停:“既然如此,孙家娘子,你能带秦某去栏定草场么?正巧,在下也有话,要对齐先生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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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错字病句或者跳跃太快的地方……待俺睡醒再改……=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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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胭脂帝国
简介:一个女人的战争,交织权术、yu望、阴谋和爱情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