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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川梧桐     平芜碧txt下载     平芜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猜测

    于立新说完这些,好似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

    “清浔,如今这些往事都过去了,你这后辈也不要再去追究。

    如今没了清帝,亦没了钦犯。往后你努力过好自己才是正事。”

    于立新深知自己这个徒弟,凡事就爱问到底,既然她疑了心,定会想方设法去查证。

    可有些事,知道的越多反而心里更痛苦。

    “我母亲从没说过这些......”

    白清浔愣愣的,神情有些呆滞,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出浅淡的黑影。

    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旧式女子,在遭遇这么大的家庭变故时,心里到底有多难受,白清浔无从知晓。

    “师父,母亲的死怕是与钱有关......”

    白清浔细细捋着这些往事,中间似有千思万结,她只能大概的猜测。

    见师父不解,白清浔告诉他,母亲在外国银行给她留了一笔钱,就算离开白家,也够自己很好的活下去。

    “父母只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你母亲是个心细的人,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已为你考虑深远,清浔,不要去探寻什么真相,拿着这些钱好好活下去,才不枉费你母亲一番心思。”

    于立新感触道。

    ”可为人子女,明知道母亲死的蹊跷,却只顾享受,不闻不问,这样的人,还配当人子女吗?”

    白清浔低垂眼眸,反唇相讥。

    她已经打定主意,外公家的事,母亲的死,还有银行里那些钱,在离开宣州之前,她通通都要查清楚。

    “清浔,你是个女儿家,这乱世你能保全好自己都很难,你不要逞强好胜,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于立新急了,调整坐姿,他有些后悔,这个徒弟,她的倔强会害了自己。

    “师父,我不是逞强,我并非蝼蚁,一生都身不由己,那些害我的人和事,只会让我变的更强大,你放心吧,我会慢慢的去找,直到找查清所有事。”

    白清浔捏着手里的白瓷茶盏,慢慢把玩,杯子里几片浮浮沉沉的茶叶,让她看的出神。

    “师父知道你主意大,可你要切记,凡事三思而后行,谋定而后动。切忌!”

    于立新无奈,只能给予她精神上的嘱咐。

    师徒两个又唠了些闲话,白清浔知道师父在当铺出现,定是缺钱用,她正巧随身带了保险柜的钥匙,便让师父跟自己去了银行,从保险柜里取了两根金条给他,按照宣州市面上的行情,这一根金条可以兑换千八百个大洋,两根足够于立新吃喝很久。

    于立新连手推辞,说太多了,白清浔坚持塞进他包里。

    “师父,你虽然不说,我却知道你胸怀大志,总是四处奔波,可你拯救了天下苍生,谁又来救你呢?这些年您留师母在南方,有没有想过,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儿女,靠什么生活?”

    白清浔说话直击要害,于立新微愣,白清浔趁机把东西放进去。

    于立新不再推辞,表示日后有钱了再还给她。

    白清浔笑着摇头。

    于立新又说他过几日准备离开宣州南下,所以只记了她的地址,师徒两个依依作别。

    白清浔赶在黄昏之前回到白公馆。

    下了黄包车,她站在大门口,细细打量这栋两层小洋房。

    不得不说,白秉霖的审美还在有的,洋房虽然不大,但庭院设计上也算花了心思。

    缠枝大门边上的蔷薇藤蔓,在初冬季节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随处垂吊。

    夏日肯定很美!她在心里笃定。

    院子一边是汽车库,另一边一个中式亭台花园,里面栽着大大小小的花草。

    母亲本应也可以享受这些的。

    她身上留有这么多钱,纵使父亲不喜欢她,也应该活的很好,为何那么早就离世。

    入夜,气温寒凉,白清浔满怀心事,望着天花板辗转反侧,她在想师父的话,关于母亲,关于外公家的一切,她太好奇了,她急于了解真相。

    翌日,她很早就去了学校,在学校图书馆里查阅宁州历代商贾资料。

    可惜战乱期间,书馆失火过一次,大部分县志资料损失殆尽,她并没有查到有用的资料。

    “看来得亲自去一趟宁州才行。”白清浔在心里打定主意。

    到了周末,白清浔仍待在房里温书,一楼电话此起彼伏。

    过了片刻,张妈上来叫她。

    “清浔,是我,暮云泽。”

    电话那头暮云泽晴朗爽快的声音。他倒是自来熟,一点都不见外。

    “找我何事?”

    电话交流,不用刻意维持那些假装客套的表情,白清浔很淡然。

    ”后日晚上,我一个好友举办宴会,邀请我去参加,可以带女伴,我也没其他认识的女孩子,就想着来问问你。

    我打听过了,他们家专门请了欧洲来的西点厨师做的点心,要不要一起去吃吃看?”

    暮云泽语调欢快,雀跃。

    如今城里这富人,总喜欢在晚上举办晚会,似乎光线昏暗,人的胆量才会更大些,更放松些。

    ”又是宴会?.......抱歉,我不太想去......”

    虽然这暮三少她并不讨厌,可如今临近期末,她的外文课因基础太差,日日温课到很晚,却仍无太大起色,她心急,只能以勤补拙。

    “清浔,不要这般拒绝我啊......”

    暮云沛的心情,犹如冬日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从头凉到脚,只能用近乎其微的声音说话。

    白清浔明了他的心情,却也只能尴尬的握着话筒不吭声。

    倏然,白清浔觉得后背有丝丝凉意,转头一看,不知何时,白清瑶站在客厅,死死盯着她,眼里满是敌意。

第三十二章 埋下一根刺

    一瞬间,她改变了主意。

    ”......我想了想,还是去吧,可惜我不识路,到时候还要麻烦你来接我。”

    白清浔用余光偷瞥白清瑶一眼。

    很好,她气急败坏,这就对了。

    天知道,刚才一瞬间,她脑子里过了多少事!

    她要查母亲的事,就必须在吴素之母女心里种一根刺,刺越深她越难受,越难受就越容易露出马脚,这样她才有机可乘。

    如果她们母女在白家永远顺风顺水,那她想探究那些陈年往事的概率几乎为零!

    白清浔不想等了,更不想坐以待毙,她需要尽快查出真相,离开宣州城这是非之地。

    ”好的,暮少麻烦你晚点再给我爸爸打个电话,毕竟我女孩子家,总是出门也有些不妥。”

    白清浔办事向来稳妥。

    暮家少爷亲自来约,白秉霖一定会同意,而且不会起疑。

    这些话听在暮云泽耳里,简直如沐春风,觉得她很懂礼数,有大家闺秀的仪范,自然满口答应。

    白清浔挂断电话,从白清瑶旁边经过,步履轻盈,笑容可掬。

    她知道刚才那通电话,白清瑶都听见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吴素之母女自会闹的全家皆知。

    白清浔站在窗边,出神的看着外面。

    路边一排高大茂密的银杏树,这个季节,银杏叶已经由绿变黄,黄色的叶片犹如一把把小扇子,点缀着整个宣州。

    微风吹过,银杏叶沙沙作响,声音清脆,宛如一个个铃铛,清脆悦耳。

    大门外有汽车的声音,白清浔知道,父亲回来了。

    水利处清水衙门,没什么油水,这两年气候反常,时涝时旱常有百姓闹事,近来连周末,白秉霖都要去衙门里处理琐事。

    白清浔目光盯着窗外,耳朵却仔细听着楼下的动静。

    白秉霖一进门,二女儿就热情的接过他手里的大衣,伺候他换鞋。

    最宠爱的女儿这么懂事,白秉霖在衙门里的不快一扫而光。

    白清瑶笑而不语,拉了白秉霖到沙发上,让他和吴素之并肩而坐。

    白秉霖突然想起有份文件落在车里,拿了钥匙出门去找。

    吴素之一脸平静,若有思索。

    一楼电话终于响了,白清浔轻出一口气。

    张妈接了电话,见老爷不在,赶紧叫了三姨太去听。

    ”您好,我是白太太......”

    吴素之接过电话声音清柔,一脸谄媚。

    “清浔吗?您确定吗?”

    吴素之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微微颤抖,在白清瑶的帮助下,才勉强挂好电话。

    怎么回事?

    见鬼!

    果真是那个死丫头,刚才瑶儿跑上楼告诉她,有人约那个乡下丫头赴宴,她还不信,觉得定是她听错了,叫她淡定,不要一惊一乍。

    如今自己反倒淡定不了。

    “老爷,这叫什么事”

    吴素之瘫坐在沙发上,久久不敢相信,暮家三少,竟指名要白清浔作为女伴参加交通厅长公子的宴会。

    “老爷,你不是和陈厅长说要把瑶儿介绍给暮少爷吗?如今怎么这三少爷指明要清浔去参加宴会,这个乡下丫头......”

    吴素之有种鸡飞蛋打的错觉,欲哭无泪。

    白秉霖坐在旁边,默不作声。

    晚膳时分,老大白文鸿也回来吃饭。

    白清浔不紧不慢下楼,落座。

    所有人都沉默,桌子上的气氛有些压抑。

    “爸爸,我听暮二少说,他家老三邀请清浔去参加晚会,好像是交通厅长公子举办的,有这回事吗?”

    白文鸿举着筷箸,突然问道。

    ”鸿儿,喝汤吧,今天张嫂做的羊汤不错,正适合天冷喝。”

    温氏看情况不对,连忙打岔。

    ”爸爸,你不是说介绍三少给我的吗?如今怎么会邀请她!”

    白清瑶用筷箸戳着碗里的饭,噘着嘴,一脸的委屈。

    “是啊,老爷,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吴素之心里气得咬牙,又不敢当着白秉霖面发火。

    她斜眼去瞪白清浔。

    这乡下女儿她就说不能留在城里,之前找人收拾她,不仅没有效果,反倒白白损失了不少钱财。

    如今更是没来几天,就抢了自己女儿的亲事。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早凌迟她上千次了。

    白秉霖一言不发,低着头喝汤。

    他心里盘算着,这两个女儿,一个漂亮娇纵,一个老式温柔,性格秉性泾渭分明。

    至于暮三少到底喜欢谁,他并不在意,不管嫁了哪个,肉总归是烂在锅里。

    一想到这些,白秉霖眉头微微舒展。

    “爸爸,暮少邀请我呀?会不会真搞错了?”

    白清浔眉眼弯弯,说话清柔,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白秉霖见这个女儿乖巧,也不好当面否认,只圆滑道:”这样吧,晚宴那天,暮家少爷来的时候,你再确认一次,到底是你还是清瑶,如果真是搞错了,你就主动告诉三少爷,再换成瑶儿去。”

    白秉霖很满意自己的安排,这样一来,两个女儿都有机会。

    反正他女儿多,随便哪个嫁入暮家,对自己都有益处,

    他心底更希望这暮少爷,最好看上什么都不懂清浔,那个投入更多财力物力的二女儿,便可以继续待嫁而沽,兴许能攀上更好的亲事。

    官场起伏几十年,他不会不懂得这些。

    “那就依爸爸说的办吧。”白清浔垂眸,羽睫倾覆,敛起情绪。

    在白家人的眼里,这个乡下来的女儿,怯懦,和善,总是很好打发。

    白清浔岂会不知暮云泽到底请的谁!

    她本想安安稳稳过了这两年,到时候一张船票,随便去哪个国家都好,离这白家远远的。

    如今她改主意了,她不要吴素之过得太安稳,最好能自乱阵脚,这样她才有机可乘,找到证据。

    前不久,她还苦于没有人脉,一转眼,便有人自动送上门来。

    她觉得连母亲都在帮自己。

    “清浔,你在想什么呢?”白文鸿见她发呆,以为她不高兴父亲的安排,拍了拍她的肩膀。

    白清浔这才回神,转头露出澄澈的眸子。

    ”大哥,我在想先生留的课业我好像还没做完呢。”

    “没事便好,吃完饭快去做吧。”

    白文鸿的想法很简单,暮家三少条件不错,家里两个妹妹如今都到了适婚年龄,随便哪个嫁过去,他觉得都合适。

    女孩子嘛,最好的归宿便是找个好人家,服侍夫婿,孝敬公婆,不求回报,几千年来不都是如此嚒。

第三十三章 病了

    宴会前夜,白清浔正在房里温书,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会儿功夫,便去了四五次厕所。

    她瘫倒在床上,腹痛难忍,整个人更是头晕目眩,脸色苍白,痛的起不了身。

    实在撑不下去,她整个人半跪在床上,用枕头和被子去压肚子。

    过了一会,她意识到自己视线开始模糊,涔涔冷汗更是打湿了衣衫。

    她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

    隔壁没人,大哥还没有回来。

    她翻身下床,猫着腰,步履蹒跚的敲开了大太太温氏的房门。

    ”母亲......”

    一看到温氏,白清浔微弱的叫了一声,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来人啊,赶紧来人啊......

    清浔,你怎么了?”

    温氏哪里见过这情况,吓得声嘶力竭,整个白公馆的人都被她叫起来了。

    最先跑来的是正在书房的白秉霖,看到躺在地上的白清浔,他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吴素之和白清瑶也来了,张妈和管事也从楼下上来。

    “快送小姐去医院。”

    “老爷,别着急,这人不是眼睛还睁着吗?何况这么晚了,去什么医院,喝点热水看看情况再说吧。”

    吴素之倒是镇定,一边安慰白秉霖,一边吩咐张妈去厨房端杯热水来。

    温氏不明事理,连忙把热水送到白清浔嘴边。

    白清浔迷迷糊糊喝了一口,瞬间胃酸上涌,又吐了出来。

    “老爷,赶紧送医院吧。”温氏心急如焚。

    “管事,去开车。”

    白秉霖一看白清浔面无血色,整个人奄奄一息,这才意识到情况严重,赶紧让管事去发动汽车。

    “老爷,不然再给她喂点水?压一压。”

    吴素之仍不死心,她不想大晚上去医院挂急诊,急诊的费用太贵,她可不想在白清浔身上多花一毛钱。

    “去教会医院!”

    白秉霖愤怒的喊着。

    吴素之退了几步不敢吭气。

    汽车终于发动,白秉霖和吴素之一起扶了白清浔,去了附近的教会医院。

    温氏身体羸弱,霜降后夜里寒凉,白秉霖让她在家等消息。

    “老爷,别担心,我觉得肯定没什么大事,说不定睡一觉就没事了。”

    吴素之看白秉霖烦躁,赶紧安慰。

    白秉霖面无表情,他心里恼怒,倒不是多么担心白清浔,送去医院看了,总归是要好的。

    让他生气的是明天,不早不晚这个时候生病,明天的晚会肯定是去不了了,他有些气急败坏。

    白清浔躺在一旁,她的脑子一直是清醒的。

    之所以去敲温氏的门,在她心里,整个白家,除了大哥,也就剩下温氏不会见死不救。

    如今知道要去教会医院,她心里松了口气。

    她见识过西医的手段,这种程度的腹泻,应该可以处理。

    她没有力气说话,眼眸轻阖,尽力把胃里的酸水压下去。

    汽车在黑夜中行驶了半小时左右,终于到了医院。

    管事的跑去挂了急诊。

    “你们运气不错,密斯特医生今晚正好安排了手术,等他出来,正好给你们看。”

    诊室外面的女护士眨着大大的眼睛,轻声轻语。

    又上下打量一番,见他们衣着打扮倒也华丽,突的善心大发,同意他们先放女儿在急诊床上躺着,然后扭着腰肢,去了别的诊室找熟人闲聊。

    急诊床床褥单薄,好在开了暖气,才不至于觉得寒冷。

    吴素之坐在边上,仍在絮絮叨叨的抱怨。

    白清浔觉得心烦,侧过身子不听她说话。

    半盏茶的功夫,便有西洋医生拿着听诊器过来。

    洋医生用听诊器听了几个地方,然后又用手翻了翻眼皮,便用英文对着护士说了几句,又写了医嘱交给护士,朝白秉霖夫妇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白秉霖虽然饱读诗书,可惜并未留过学,所以不明白洋医生说的什么。

    “医生说,这位小姐没什么大事,应该是急性胃肠炎之类的。吃了药,再挂个静脉输液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护士还算热情,耐心的解释给白秉霖听。

    白秉霖一听没什么大事,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看吧老爷,我就说没什么事,什么肠炎,就是咱们说的痢疾。定是这丫头贪嘴,在学堂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闹的。”

    吴素之一听没大病,又心疼起刚才挂急诊的钱,这教会医院可不便宜,随便进出一次的钱,都够普通人家吃一两个月的。

    ”真是乡下来的蠢货胚子,随便一下又花掉这么多钱。“

    吴素之一脸不快,盯着几块钱的挂号单,心里腹诽。

    如今她管家,大大小小的钱都从她手里过,白秉霖每月给的家用就那么多,这么一大家子,哪里都要支出,可不得省着点。

    白秉霖书房有保险箱,应急的钱他会自己拿,吴素之的精算,对他并没有影响。

    静脉输液见效快,挂上针,白清浔只觉得整个人舒服多了,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可没好多久,她似乎情况有些恶化,又吐了几次,洋医生看完,面色有些沉重。

    白秉霖和吴素之在一旁打盹,并没有注意这些。

    稍晚些的时候,护士过来说,密斯特医生让留院观察一晚再走。

    “两位要是陪床的话,需要另外收费,不陪床的话可以先回家,明早过来接也是可以的。”

    女护士道。

    白秉霖看了一眼吴素之,不应该打完针就好了吗?

    “怎么还要住一晚?这得浪费多少钱?”吴素之蹙眉。

    “老爷,医院住着不舒服,况且您明早还要去衙门,不如咱们先回家休息,明早过来接她,我刚才也看了,这边也有不少女眷住着呢,到处是人,倒也安全。”

    吴素之轻声轻语,很体贴。

    白秉霖讨厌医院消毒水味道,正想着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回家。

    既然太太都这么说了,那就回吧。

    他表现得很勉强,面带苦涩对护士说,那就让女儿在这观察一晚,明早再过来接。

    护士见惯不怪,只点点头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白清浔隔着帘子能听到父亲和三姨太的话。

    女儿生病,父亲回家睡觉,倒也符合白秉霖的个性。

    在医院里待着,总比在那个没人关心死活的家里安全的多。

    白清浔轻阖眼眸,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

    片刻后,白秉霖过来重复一遍刚才的话,白清浔没有出声,微微点头示意,表示知道了。

    不一会,就听到他们两人离开的声音。

第三十四章 中毒了

    她轻阖的眼眶瞬间湿润,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枕间湿了一片。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很少像今天这么难受。

    生病的人果然很脆弱,疾病能剥夺人的意志,再厉害的人都是如此。

    白清浔将头埋进枕头里,那里有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有些许的心安。

    静脉针快打完的时候,女护士过来帮她换了一个病房。

    白清浔身体乏力,没问缘由,由着护士在一旁忙碌。

    这是一家美国教会医院,建筑不大,是旧楼改造而成,里面有几个悬壶济世的洋医生,带了精良的医疗设备,不远万里来中国救死扶伤。

    这几年西医因见效快,治愈率高,颇受大众追捧和青睐。

    饶是晚上,里面看病得男女老少都有,而且宣州军政府和美方关系素来交好,教会医院的治安自然是重中之重。

    护士安顿好她,叮嘱些注意事项,便掩门出去了。

    灯泡很亮,病房宛如白昼,白清浔很安心。

    她只觉得困,轻阖眼睛又想睡觉。

    一个身影进来,白清浔只当是护士,并没有睁眼。

    那人站在床前没了动静,白清浔虽然迷糊,却也醒着,轻抬眼睑。

    “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清浔吓了一跳,猛的坐了起来。

    “怎么,生病了还这么有劲儿?”

    见她自己坐起来,叶向晖安心不少。

    他的亲信在附近受了枪伤,失血过多不易移动,晚上约了洋医生手术。

    等待的时候,他坐在手术室外面,一动不动,心事重重。

    这个亲信跟随自己多年,平日里小心谨慎,办事妥当,这次因为大意遭遇伏击,他心急,虽然军医也能救治,出于稳妥,他还是选择了洋医生。

    手术很成功。

    等待的时候,看到她被一男一女送了进来。

    她脸色苍白,发丝凌乱,虚弱的样子让他的心瞬间揪成一团。

    他焦急不安。

    急匆匆问了护士,才知道是腹泻,心里还暗笑女人就是脆弱。

    结果中途医生进去再出来,病因又变成食物中毒。

    他有些愕然。

    什么情况?在家里中毒?

    略施手段支开她的父母,又换了病房这才过来瞧她。

    “我乏得很,不想说话,你快出去!”

    晚上折腾这么一次,白清浔身心疲惫,不想和他斗嘴,头转向另一边。

    “牙尖嘴利,生病了都不消停......不过爷就喜欢这样的,有活力。”

    叶向晖一脸痞气,一个跨步坐在她旁边。

    他靠的很近,白清浔又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茄味。

    “上次的事是我口无遮拦了,我向你道歉。”

    说罢,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和脸。

    白清浔觉得好笑,自己又没有发烧,摸什么额头,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傻,腹泻摸什么额头?”

    “上一个说我傻的人,坟头草已经一米高了。

    不过我从来不杀女人,对付女人,我有的是办法,你要试试吗?”

    叶向晖俯下身来,清冽的气息拂过白清浔的耳边。

    见她不反抗,叶向晖有些得寸进尺,索性整个唇贴了上去。

    又见她穿了宽大的病号服,手便不老实,在她温软如锦的身上,自上而下摸索。

    白清浔四肢无力,护士又刚挂好一瓶针,她没法动弹,心如死灰,任由他摆布。

    见她没有回应,叶向晖觉得索然无味。

    这种感觉就好似猎手太轻易得到猎物。那种将得未得的快感少了许多。

    他终于松开她,用手覆在她冰凉的小手上。

    他的手宽大结实,有一层轻薄的茧,很温暖。

    “你到底想怎样?”

    白清浔万念俱灰,眼里满是苍凉和无奈,冷冷的盯着他,如同有深仇大恨。

    “往后跟着我,如何?。”

    叶向晖嘴角上扬,很坦诚。

    “然后呢?感恩戴德你把我接进门,锦衣玉食的豢养,终日无所事事,等着你回来?

    亦或者,你再娶几房姨太太,我与她们,日日勾心斗角争夺你的宠爱?叶团长,你是这样打算的吗?”

    对于他的坦诚,白清浔根本不屑。

    她抬着眼帘,湿润的眸子仿佛藏了深蓝的宝石,声音仍清柔,却刺得他心底生疼。

    叶向晖愣在原地。

    她说的这些,叶向晖从没有想过。

    他不是没有过女人,这么多年,他和多少女人上过床,怕是连他都不记得,他是行伍之人,崇尚武力,面貌又生的俊郎,自愿跟着他的女人不计其数。

    他根本不需要花这么多精力去追逐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

    可不知怎的,一想到她娇柔婉转的样子,叶向晖就无法控制自己。

    如今被她当面拆穿,叶向晖心有不甘,脸上略显尴尬。

    “你每日愿意出去跳舞,或者打牌,各种交际方式随你高兴,怎么被你说的,倒像进了金丝鸟笼的雀儿似的。”

    “那些经过权衡和算计的世俗生活对我毫无吸引力,我要的亦不是鲜花着锦。

    人生的奇迹,生命的活力,这些你也能一并给我吗?”

    白清浔一口气说完,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对这样的粗人说这些,简直对牛弹琴。

    窗外漫天星光,映射进来,月色温柔似水。

    叶向晖斜坐在床边,望着她的侧影,长发如墨,散落在纤瘦的肩头,眉眼如初。

    此刻的她唇齿泛白,更显得肌肤雪白娇嫩。

    她有弱柳扶风的外形,就像山中那修炼千年的妖精,只需一眼,就能轻而易举得噬人魂魄。

    叶向晖甘愿沉迷其中。

    这个小女人脾气倔强执拗,总是伶牙俐齿的反驳自己,可他却总是不生气,只觉得有趣,她像个深不可测的迷宫,总是吸引自己。

第三十五章 关系缓和

    刹那间,他想起自己的母亲。

    母亲很漂亮,人也聪慧,阴差阳错嫁给当时做提督的父亲,婚后倒也鸾凤和鸣,鹣鲽情深。

    一年后自己便出生,在天津成长的那几年,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后帝制被推翻,父亲跟对上司,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为新政府任命下的师长,后又升为本省的直隶督军。

    父亲极有手段,短短几年势力急速扩张,成为长江流域最有影响力的督军。

    位高权重,叶家更是富贵滔天!

    可一想到母亲去世前那几年的状况,他的心揪成一团,只有悲呛。

    只恨自己年幼帮不了母亲。

    母亲去世后,他在家里的处境愈发艰难,中学毕业后他没有像大哥二哥那样出国留学,而是早早参军,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仗着实打实的军功当上军团长,如今才在父亲跟前说话有了分量。

    可就这点微不足道的分量,换来的明枪暗箭,让他防不胜防。

    他从不给女人承诺,如果要嫁,只能以姨太太的身份进门。

    叶督军让他收心,娶一房正妻定下来,再随便他有多少姨太太。他每每拒绝,谈论这个话题总是不欢而散。

    他不想被世俗的名分捆绑,妻子之位,他宁愿空着。

    “被我说中了?哼,咱们两个,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白清浔迎着他的目光,冷笑道。

    “你快些走,这是女眷病房,你一个男人在这里,被人看到,我的名声就全毁了。”

    随后打平枕头,重重的躺了下去,拉被子蒙头不看他。

    叶向晖有些失笑,他对她,有种莫名的情愫,既不想伤害她,却也不想违背自己的规定。

    “你怎么会中毒?”

    叶向晖一时困扰,逐转移话题问。

    “中毒?我不是腹泻吗?”

    白清浔愕然,回头看他,眼底划过瞬间的诧异。

    “医生说你的症状像某种物质中毒,你在家里吃饭,又怎么会中毒?”

    叶向晖好奇。

    她一个清水部门处长的女儿,并没有复杂的背景,可偏偏中毒住院,倒让他意外。

    白清浔被三姨太误导,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学堂吃了不干净的中饭,可他却说自己中毒?

    她不敢相信,晚餐她和大家吃的一样,为什么偏偏自己出事。

    她回想蛛丝马迹。

    张妈送来的那碟糖炒板栗!

    这个季节,正是板栗成熟的季节。香甜软糯的糖炒板栗一直是她最爱,小时候她常求母亲给自己买。

    后来母亲去世就自己去买,吃完了再回家。祖母不允许女儿家偷嘴,说是没有礼数。

    可昨晚,厨房的张妈却给自己送了一盘。

    张妈解释很完美,乡下弟弟拿给她尝鲜,自己吃不完,便炒了给合家上下尝鲜。

    她不疑,便收下了,好在温书认真一时忘了,等想起来的时候栗子都冷了,她就囫囵吃了一个。

    没多久她就出事了。

    现在想想真是漏洞百出,既然是合家都送,为何不放在晚饭的餐桌,何必大费周章送到每人的房间。

    原来是一盘送命的板栗啊!

    白清浔心里一怔,只怕以后再也不敢去吃板栗了。

    可一想又觉得不对。

    她明明看到张妈也吃了几颗,如果真在板栗下药,她自己也跑不了,那究竟是怎么下毒的?

    白清浔百思不得其解。

    “我吃的东西全家都吃了,你说这毒从何而来呢?”

    她测过头,问他。

    “这问题你自己想,凡事不要太相信人,这世道,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对你这么好。”

    叶向晖笑道,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莹白如玉,软糯的让人难以自拔。

    “你对我好?脸皮还真是够厚,大言不惭。”

    白清浔对他的话嗤鼻,但又不想在这时候与他讨论这些,只在心里腹诽。然后又问:“能验出什么毒吗?”

    “应该办不到,只能猜测是一种可以让人腹泻呕吐的药。”

    叶向晖说的是事实,以目前的技术来说,还验不出是什么毒。

    “怎么,也有人对你的小命感兴趣?”

    叶向晖凑过来看她。

    “我的小命哪有你的值钱?几次三番杀你,连累我!”

    白清浔听出他的嘲讽,嘴巴一撇,反唇讥讽。

    “要这么算的话,自然是我的命更值钱些,不过往后你跟了我,命也会像我这般金贵起来的。”

    “想得倒美,我不会跟你!”

    “亲都亲了,不跟我,谁还要你不成?”

    叶向晖低头浅笑,他的气息极近,在白清浔耳边吹气。

    “团长.....时间差不多了。”外面有人唤他。

    他起身,站在床边,久久没有挪动脚步。

    窗外月华如霜,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

    良久,他出声道:

    “我的人在外面守着,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他,让他去办。”

    白清浔垂着头没应他,直到房门关上,才回头看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窗外。

    隆冬将至,夜晚的气温降得很快,外面琼花如霜,梧桐树的虬枝婆娑摇曳,将恬淡柔美的月光送了进来,照在她的床边。

    白清浔思绪万千,这一夜的事,像石头般压在胸口,令自己喘不上气。

    第二日醒来,床头放了一罐热的细碎米粥和小碟的酱菜。

    她睡眠向来浅,知道他早上来过了,明知道他站在床边,依旧闭眼假寐。

    他走后,白清浔才下床。

    昨晚吐的胃酸都出来了,此刻早饥肠辘辘,饥饿能让人忘记一切仇恨烦恼。

    她大快朵颐,很快一罐粥见底了。

    喂饱五脏庙,白清浔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今日有许多事要做。

    ”白小姐,早上好。“

    副官虽一身戎装,看上去却斯斯文文,刚一进门,便扣靴跟行了军礼。

    “你是叶团长的副官吗?”

    白清浔大病初愈,声音低沉平静。

    ”是的,属下叫陈忠。早上少帅来过了,见您还在休息,放下东西就走了。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白清浔淡笑,这陈副官年纪比自己大,说话却彬彬有礼,异常恭敬。

    “陈副官客气了,我这里倒真有件事劳烦陈副官去查,不过要谨慎些,不要走漏风声。”

    随后附耳对他说了几句,陈副官点头应下,微扣靴跟敬礼,转身出了房门。

第三十六章 顺水推舟

    今天绝不会有人来接她的,她想回家,只能等白清瑶代替自己去赴了暮三少的约。

    这样倒好,她才有时间去调查。

    陈副官没多久就回来了,一一告知查到的信息,末了又不解道:

    “白小姐,要我说,这种人我悄悄拖出去处理掉,消了您的气,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我自有理由。”

    白清浔眉头微展,眼里闪过些许的笑意。

    又让他帮忙查了暮公馆的号码,找护士借了电话。

    “是清浔吗?”

    暮云泽开口便问。

    “你怎知是我?”

    “佣人说是个年轻的女士找我,我认识的年轻女士就只你一个,所以就猜是你。”

    暮云泽得意的解释,心情很愉快。

    ”我生病了,今晚的舞会怕是参加不了了“

    “你要不要紧啊?去看医生了吗?”暮云泽很紧张,一口气连问几个问题。

    “现在好多了,不必担心,晚会你要不再找别人吧?”白清浔试探道。

    “你不去,我自然也不回去!你身体不要紧吧?”

    白清浔不愿细说,只敷衍了他几句就挂了电话,慢慢踱回病房。

    有护士拿了药片让她服下,她乖乖配合,温水一口吞下。

    白清浔想起从前生病,师父都会给她配好中药,让她带回去煎煮,那苦涩的药味,她每每都是捏着鼻子吞,如今这西药,就这么小小几颗,便代替了一大碗中药的功效,确实神奇。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洋医生过来给她做了最后一次检查。

    没多久,家里的管事过来接她,在车上,白清浔一路昏昏欲睡。

    回到家中,正赶上白清瑶穿着洋裙,打扮的花枝招展,从二楼蜿蜒而下。

    吴素之心情不错,直夸女儿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清浔,如今你才回来,也来不及准备,今晚和暮少爷的宴会只怕是参加不了的。”

    吴素之看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是的呢,三姨娘,我身体还没康复,宴会自然是去不了的。”

    白清浔声音柔弱,眼里又带着几分委屈,轻而易举让吴素之放下戒备。

    ”那姨娘就做主了,让瑶儿替你去,咱们总不能扫了暮家少爷的面子不是。”

    乡下丫头就是好对付,吴素之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简直想要笑出来声来。

    ”就按姨娘说的吧。”

    白清浔微微颔一笑,又道:

    “我跟暮少爷约在交通厅长的府邸门口碰面,姨娘可不要去晚了。“

    她心里冷笑,吴素之母女两个,这会有多高兴,到时候就有多失望。

    晚夕,白清浔下楼吃饭,白秉霖坐着喝汤,又见三姨太母女不在,便问缘由。

    ”姨娘带着清瑶姐姐去参加晚宴了,说不能拂了暮少爷的面子。”

    白清浔道。

    白秉霖只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又随手翻着当晚的报纸。

    温氏起身给白秉霖盛了一碗汤,他放在旁边没有动。

    白秉霖不喜欢温氏,白公馆人尽皆知的秘密。

    可就算再不喜欢,温氏正妻的身份不会变,何况她还有个深得白秉霖喜欢的儿子。

    温氏悻悻的,转手又给白清浔盛了一碗。

    ”身子总归要紧些,你也喝点汤水补补

    ”谢谢母亲。“

    白清浔心里划过一丝暖流,接过汤水,大口的喝了下去。

    温氏昨晚救了自己,白清浔牢记于心。

    没有吴素之母女,这顿饭白清浔吃的慢条斯理,最后一个离开餐桌。

    她房里的桌子上,放着块手帕,里面包裹着几颗微微干瘪的板栗,这是她从床底下找到的。

    宣州冬季总是多雨,傍晚又下起雨来,雨点簌簌打在楼下花园的雨花石小径上,料峭的寒意混着空气进来。

    白清浔躺在被窝里,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天还真冷啊!

    病去如抽丝,睡了一整天,可一会儿功夫,她仍困得睁不开眼,索性熄了灯,听着淅沥的雨声,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周末,白清浔第一个下楼吃早饭。

    她一个人坐在餐桌上,一口一口吃着鸡丝面。

    她不爱吃荤腥,可为了尽快恢复体力,她强迫自己,吃光了一碗。

    快吃完的时候,温氏下楼了,白文鸿没多久也下来了。

    ”母亲早,大哥早“

    白清浔对着他们莞尔。

    ”清浔,你怎么也起的这么早?”白文鸿一上餐桌,就抓起盘子里的生煎,大快朵颐。

    ”睡饱就起来了,大哥,你昨晚没吃饭吗?”

    看他吃饭的架势,白清浔疑惑道。

    ”昨晚我们开会,结束都快一点了,本想住在宿舍,可最近多雨,被子太潮了,索性回来睡,早上又饿的睡不着,就起来了。”

    最近军政府事务繁忙,白文鸿没有好好休息,眼里还泛着血丝,一脸的倦意。

    ”那大哥吃完饭再去休息一会吧。“白清浔关切道。

    “是啊,鸿儿,再重要的事也没身体重要,吃完饭再去休息半晌。”温氏劝他。

    “妈,不用了,等忙过这段再说......我也好想睡个懒觉啊。”

    白文鸿自幼爱睡懒觉,从前读书的时候,经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为这事,不知道挨了白秉霖多少打。

    白清浔吃好了,白秉霖和吴素之才一前一后下楼。

    吴素之表情很失落,像霜打的茄子,恹恹的坐着餐桌前。

    “你是不是早知道暮少爷不会去参加宴会,所以诓了我和瑶儿去那边等!”

    吴素之很聪明,昨晚一回家她就猜到了白清浔的伎俩。

    白清浔离开餐桌,一只脚踏在楼梯上,听吴素之这样说,便停了下来,目光俾睨,看着吴素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老爷,您不知道您这个宝贝女儿,心肠有多歹毒,昨晚下那么大的雨,我和瑶儿在别人家门口等了多久吗?瑶儿还穿了裙子,人都冻僵了......”

    说到伤心处,吴素之掩面而泣,哭的梨花带雨。

    白秉霖压住情绪,阴沉着脸问:“昨晚你和瑶儿没见到暮公子?”

    “是呀,老爷,我和瑶儿等了一晚上都没见到暮公子的面,本想着先进去,可门口的小厮说,必须要有邀请函才能进去,我们哪有邀请函啊......后来实在太冷了,我就给了那小厮一点小费,让他进去帮着找找,这才知道暮公子昨晚根本就没去,你说,这丫头是不是故意诓骗得我们......”

    三姨太哭的气噎,仿佛呼吸都带着恨意。

    ”清浔,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白秉霖有些震怒,火气蹭的上来。

    白清浔一脸平静,看着吴素之那拙劣的演技,她竟有些忍俊不禁。

    吴素之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女儿代替她和暮少爷去赴宴。

    她哪里知道,暮云泽本就为约白清浔,她不去,他亦不会去。

    世上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当众挑明跟暮云泽参加晚会,便不打算继续放纵吴素之母女。

    而她们,更是迫不及待下毒害自己。

    白清浔也恼自己大意,差点性命不保。

    既然关系已经白热化,那不如自己主动出击的好。

    她给吴素之提供假消息。就料定她们一定会上当。

    昨晚雨又那么大,白清浔能想的出她们狼狈的样子。

    ”三姨娘,我昨日一整天都在医院,傍晚才到家,你说我没有准备,就带了清瑶姐姐去赴宴,我哪里知道这暮少爷有没有去?”

    白清浔语调清柔,低垂的眼底满是冷漠,像铺了一层寒霜。

    吴素之瞅她一眼,便觉得心里瘆得慌。

    这个乡下来的丫头,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

    吴素之连忙挪开视线。

第三十七章 拆穿

    二楼尽头,她的一双宝贝儿女站在那里,睡眼蒙松,她的心倏的柔软下来。

    半辈子运筹帷幄,如今被一个乡下丫头算计。

    她不甘心。

    “肯定是你这死丫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那么大方的答应瑶儿替你,分明是想看我们出丑......

    你真真是蛇蝎心肠!”

    吴素之言辞激烈,脸颊微微泛红,整个人站立起来,横眉冷对间身子有些颤抖。

    “三姨娘,这个家里,到底谁心肠歹毒!”

    白清浔嘴角微微翘动,一双大眼冷冷的盯着吴素之。

    吴素之强势惯了,怎么肯吃这哑巴亏,昨晚的狼狈如芒刺在背,她简直一刻都忍受不了。

    大早上就来拆穿她,好让白秉霖看清这乡下丫头的真面目,趁早打发她回乡下,然后全心全意培养自己的一双儿女。

    “我为何会腹痛住院,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白清浔脸上又恢复往日的平静,如蔚蓝的海面,毫无半点波澜。

    “你自己偷嘴,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反倒来赖我,你这上不了台面的贱丫头,不要胡乱攀咬人。亏得我带你看医生,现在倒成了狗咬吕洞宾......”

    老爷,你看看,这就是你接回来的宝贝女儿!“

    吴素之料定她只是猜测,并无证据,气焰嚣张,不把她放在眼里。

    “偷嘴?不是你让张妈特意给我送的糖炒板栗?怎么变成我偷嘴?”

    ”谁让张妈给你拿的,跟我无关,不要污蔑我。”

    吴素之听她说起板栗,心底发虚,说话的语量也低了下来,嘴里嘟囔着,随手拉过一把餐椅,重重的坐了下去。

    白秉霖阴沉着脸静静站着,妻子和女儿一大早争吵,本就让他心情沉到谷底,他强压住满腔怒火,冷冷问道:”什么板栗?谁拿给你板栗?”

    ”爸爸,我前天就是吃了张妈专门拿给我的板栗,才腹痛呕吐的。“

    白清浔解释道。

    ”清浔,你生病了?”

    听到有人生病,白文鸿的视线才从时事专栏转过来。

    随即,目光又重新落回手里的报纸,北方政府最近动作频频,各种举措对军政府不利,前段时间军政府申请的军费刚被驳回,最近内阁又传出要各地督军裁军的消息。

    军政府那边忙的焦头烂额。白文鸿根本无法分心去管家里的琐事。

    何况家里这个姨娘从前就和白清浔针锋相对,他身为男儿,对这些内宅里争风吃醋的琐事早就习以为常。

    ”大哥,我吃了张妈拿给我的栗子,住院了。”

    白清浔言之凿凿,特意把张妈拿给自己的字眼加重,挖出张妈,不怕带不出吴素之这只狐狸。

    ”张妈,过来!”

    白秉霖喊了一声,脸上像布满阴霾的天空,阴沉平静。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张妈低着头,颤颤悠悠从厨房走过来,站在离白秉霖不远的地方。

    ”你说,怎么回事?你给三小姐拿的什么栗子?”

    ”我......我没拿......”

    张妈低着头嘟囔,眼珠子咕噜噜转着,目光偷偷的瞥一眼三姨太。

    ”张妈,这种事你最好不要撒谎,厨房里可不止你一个人,要是被大哥查出来,你可知道军政府的大牢里对付犯人的手段?“

    说话间,白清浔走下楼梯,缓缓靠近张妈。

    张妈有些奇怪,这个乡下来的三小姐,怎么和往日有些不一样,可再抬眼,看她眼里的怯懦,说话轻声细语,倒也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不由得有了底气,音量也提高了几分。

    “三小姐这么冤枉人,我老婆子可不乐意了。我娘家弟弟拿了些板栗给我,我好心做给你吃,你非但不领情,反倒诬陷我老婆子下毒,莫不是要逼死我这穷婆子吗?。”

    说完便双手撑地,往地上一坐,一副撒泼状。

    “你既这么说,那我问你,你娘家何处?怎么会出产板栗呢?”

    白清浔追问。

    “我娘家在永州,我娘家阿爸自己种的树不行吗?”

    白清浔哂笑。

    “张妈,你可知永州离宣州上千里路,你娘家弟弟就算坐船也得半月有余,你确定你这弟弟会为了这点栗子,不远千里跑来宣州?况且你娘家贫寒,光这一来一回的路费,恐怕都是付不起的!“

    张妈吃惊,没想到这乡下来的三小姐竟对她的事了如指掌,一时间,她后背有些许冷汗,衣襟都有些潮湿。

    ”就是因为家里贫寒,我弟弟打算来宣州找份差事,所以给我捎了栗子。“

    张妈继续争辩着,可此刻音量明显低沉下去,全无刚才那般趾高气扬。

    白秉霖不傻,从刚才几人的对话,他就明白了七八分。

    看着地上撒泼的下人,一副市井小人的嘴脸,更可恶的事,这泼妇竟有胆在食物里下毒,好在其他人没吃。

    他怒气冲天,恨不得上去踢上两脚。

    吴素之此刻表情淡定,两只眼睛盯着张妈,一动不动。

    ”这么说来,你娘家弟弟现在人在宣州?那你找他当面问问,看你说的是否属实?”

    白清浔知道她在撒谎,她早让陈副官打听了,张妈的娘家弟弟根本没来宣州,此刻正好好的在老家待着。

    “这个,怕是没找到活路,又回去了吧?”

    张妈眼珠子提溜着,头微微倾斜,不敢看白清浔。

    “张妈,你以为宣州离永州几里路吗?说走就走?”白文鸿沉着脸问。

    “大少爷......我实在没毒害小姐啊,要是做了就让我老婆子不得好死,行了吧?”

    张妈眼见实在瞒不下去了,开始赌咒发誓,企图蒙混过关。

    “你看看这是什么?”

    白清浔从袖袋里拿出一块帕子,里面包着几颗干瘪的栗子。

    她不疾不徐道:“当晚你趁父亲送我去医院,偷偷上楼拿走了剩下的栗子,可偏不知道因为腹痛,我不小心碰掉了几颗掉在床底下,你既说没毒,或者你把这几颗吃下去,如何?”

    白清浔手速很快,上去就往张妈嘴里塞了几颗。

第三十八章 她的想法

    ”不要啊,这不能吃,要死人的啊,三小姐......”

    张妈大惊失色,赶紧伸手去嘴里掏,掏了出来才瘫在地上说了实话。

    “药是三姨太拿给我的,只说要教训三小姐,又告诉我三小姐喜欢吃糖炒栗子,让我买了些。

    因为怕小姐察觉,只在中间掺了一些,我自己吃的也是做过记号的。

    三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张妈跪地求饶,眼泪鼻涕一大把。

    ”张妈,你不要这么大声嚷嚷,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家是多刻薄的主家。”

    温氏愠怒,呵斥张妈。她的嚎啕声顿时小声许多。

    ”老爷,这张妈自己干的污糟事,现在事情败露,跑出来胡乱攀咬,你可不能信她啊,老爷.......”

    吴素之此刻脸色惨白,又见所有的遮羞布被扯了下来,便抱着白秉霖的胳膊,哭诉道。

    “滚出去!”

    白秉霖此刻怒不可遏,有人在家里下毒,他简直肺都要气炸了。

    转身狠狠给了吴素之一巴掌。

    这一巴掌很重,吴素之的嘴角瞬间有血丝流出来。

    吴素之愣在原地,只觉得半边脸颊有些麻木。

    自从跟了白秉霖,她尽心陪笑,白秉霖对她,重话都不曾说过几句,更何况挨巴掌。

    今天这一巴掌,让她半晌才回过神来。

    “老爷,真不是我,你不能听一个下人的话,就不信我。”

    吴素之哭着狡辩,打算抵死不认。

    白秉霖对她失望至极,对着管家道:“把张妈绑去警察厅,就说谋财害命,让他们从重处理。”

    “老爷,求您饶了我吧......真是三太太让我做的......”

    张妈一听要送警察厅,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又跪地磕头求饶。

    “你现在怕了?你这狗胆包天的贱妇。”

    白秉霖气急败坏,示意管事,他不想再看到这个恶妇。

    管事赶紧过来拖走了张妈。

    “从今天起,家里的事全部交给大太太管理,三姨太待在自己房里思过,一个月不准出门!”

    白秉霖心力交瘁,平日里光是官场上的事,他都应接不暇,现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他觉得自己很失败,气的早饭没吃就回了二楼。

    白清瑶和白清枫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替母亲求情。

    见父亲走了,赶紧过去扶起瘫倒在地的母亲。

    吴素之跪在地上,头发散乱,半边脸还留着泛红的手印,嘴角挂着血丝,脸色更是难看,整个人看上去像个鬼魅。

    白清浔站在旁边,沉默了一会,一脸平静,像冬日清晨平静的湖面,没有半丝涟漪。

    父亲还是舍不得吴素之,不然一定会让她和张妈一样,送到警察厅的。

    “你这个狠毒的贱货,我不会放过你的。”

    吴素之在一双儿女的搀扶下,从地上慢慢起身,路过白清浔的身边,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白清浔眼眸微动,她听见吴素之的话,依旧眼波平静,心里却闪过一抹狠戾。

    母亲的死,绝对和吴素之脱不了干系!

    这个念头犹如发了芽的藤蔓,有了阳光和雨露便开始茁壮生长,时日一长,盘根错节的让她越发肯定。

    一转眼,客厅只剩下白清浔和白文鸿,刚才那一出好戏,白文鸿看的目瞪口呆。

    在他的记忆里,三姨娘总是对清浔和她母亲颐指气使,尤其在生了弟弟后,她在家里的地位更是无人能及。

    父亲中年得子,本就是天大的喜事,对年轻漂亮的三姨太自然有求必应。

    有了父亲的撑腰,三姨太得寸进尺,有时连母亲这个原配正妻都不放在眼里,要不是老宅还有祖母约束,凭她那讨好父亲的手段,只怕作为嫡长子的自己在她面前也得让三分。

    后来他外出读书,那些深宅琐事渐渐远离,没想到时过境迁,那些旧事又卷土重来,白文鸿心中无限感慨。

    “清浔,真是三姨娘做的?”

    沉默了许久,白文鸿低声问。

    “大哥认为呢?”

    白清浔抬眸看着白文鸿,莞尔一笑,那笑容璀璨夺目,摄人心魄。她仿佛又恢复了那个没有毫无攻击力的少女。

    “我自然是信你的,三姨娘做事素来急功近利,只是没想到她如今这么过分,竟然敢在家里下毒害你。”

    白文鸿无奈的摇摇头,不忍直视妹妹那清澈的眼睛。

    谁说女人软弱,为何自己家里这几个女人,偏偏斗得鲜血淋漓,你死我活。

    白文鸿有些后怕。

    “大哥别忘了,我来白公馆第一个晚上,那两个蒙面的黑衣人,为何那么清楚当晚你不在家,又能准确无误的摸到我的房里,大哥觉得这些都是巧合吗?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要是被贼匪掳走或是轻薄,那名声自然就没有了。

    世人可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只会觉得,是女子不洁身自好,招惹了那些不三不四之人......这世间,对女子就是这般不公。

    三姨太就是看清这一点,要是我真出了事,只怕父亲会第一个跳出来送我回老宅,不会留我在这里碍眼。”

    白清浔坐回餐桌,手里旋握一个金丝镶边的乳白色茶盏,抿一口茶水,娓娓道来。

    ”我当然知道,这世间对女子不公允,可男人在外打拼,女人在家相夫教子,各司其职,咱们华夏民族几千年来不都是这样?“

    白文鸿念过新学堂,但他身为男子,也只是单单觉得,华夏几千年的习俗自有道理,不是单凭个人想法就可以改变的。

    男人三妻四妾,在他的心里,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大哥,男人执掌天下上千年,一旦女人有了新思维,开始离经叛道寻求自由,你说,这世间会不会变得更有趣些?”

    白文鸿有些错愕,这些年在外求学,他的思维里只有强军建国,至于妹妹这些光怪陆离的想法,他从未考虑过。

    白清浔把玩一会茶盏,又轻轻放下,对着白文鸿微笑,纯净湛清的笑意从双颊荡开,如春日里的杨柳拂面,令人心生温暖。

    她并没有等他的回答,便起身提裙缓缓上了二楼,步履间摇曳生辉,别有一番风味。

    后因中毒一事,她心中不免惶恐数日,此后除每日三餐与众人同吃外,其他零嘴一概不碰,有时就连壶里新烧的水,如果没人喝第一杯的话,她都宁愿渴着。

    吴素之这样的歹人毫无底线,吃一堑长一智,她不得不防。

第三十九章 趣事

    休息了两日,白清浔自觉身体恢复如常,便照常去上学。

    一下车,便看见叶向晖站在女中门口。

    叶向晖这个人,看久了只觉得寻常,可一伫立在人群中又觉出不同来。

    他当日穿的很随便,像个纨绔公子,人又长得高大些,手斜插在裤子口袋里,随便站在哪里,就引得一些女学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自然听的见,面上却不急不躁。

    外人面前倒是装的十二分正经,背过人对着她时,偏是个轻薄子。

    白清浔不理他,绕道而行。

    他径直过来,拦她的路。

    白清浔眼睛一斜,没好气道:

    “你又跑来做什么?难道还想在学校门口把我掳走?”

    “你猜错了。”

    叶向晖拱着手,嬉皮笑脸的样子更让人来气。

    “我今日是特地来道歉的,为了弥补以往那些粗鲁行为,特来邀请白小姐共进晚餐,还望你能赏脸。”

    “你快些走,我不要你那些劳什子的道歉,往后少来招惹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白清浔不理他,一转身进了校门。

    上午是国文课,先生讲《老残游记》,白清浔早看过了,觉得无聊,有些昏昏欲睡,好在她的座位在后面,正好小眯一会。

    砰!

    有人踢她的凳子,白清浔以为后面的同学迟到才来,便起身拉凳子往前,忽的又来一脚,她便有些恼怒,来得晚还这么招摇......转头看一眼。

    ......

    她有些吓到了,不知何时,叶向晖竟然进了女中教室,此刻正坐在她后面,挤眉弄眼朝她笑。

    “你怎么进来了?赶紧出去,这是女中!”

    白清浔压低声音,朝他摆手。

    “这你别管,我自有法子......”叶向晖斜靠在椅背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白清浔无语,只能由着他。

    头发又被他轻轻扯了扯,她彻底怒了,

    “你做什么!”

    音量没压住,全班都听到声音,纷纷转过头来瞧。

    “天哪!怎么有男子在教室里?”

    “先生,有陌生男人进来!”

    ......

    一时间教室里炸开锅,乱哄哄的场面控制不住。

    先生上了年纪,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这位先生,你是否来错了地方?这是女校,还请你出去!”

    白清浔早红着脸低头,不敢张望,心里暗骂,叶向晖这个蠢货!

    “先生不用吃惊,我是刚来的实习老师,听闻先生课教的好,特意来学习学习。”

    叶向晖很镇定,一本正经的胡诌。

    先生显然不信,偏巧进来另一位老师,俯在先生耳边私语几句。

    先生一脸醒悟,低声道好,请主任放心云云的话。

    白清浔压低身子,回头瞪他一眼。见他翘着二郎腿,大大咧咧,哪有半分为人师表的样子。

    “小叶老师,你既是实习先生,还请坐到最后一排,和学生们拉开些距离才好。”

    先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脸严肃。

    叶向晖今天倒是好脾气,笑道:

    “先生,如今男女同校早已是世界潮流,欧美国家正因为实行男女同校,教育得以迅速普及,国家才飞速发展。

    反观我们国内还严守从前的男女界限,男尊女卑,这是逆世界的趋势,您还觉得您的思想不保守吗?”

    同学们一片噤声,纷纷转头看他,有的听了他的话竟点点头,表示认同。

    “先生,我觉得咱们国家要发展,便需要先改良男女关系,最容易实现的地方,我认为非学校莫属。

    我今日一身正气坐在这里,就是想从我做起,从现在这起。”

    叶向晖义正言辞的说着,最后竟激动的站立起来,大义凛然的看着女先生,再环顾教室四周,继续道:

    “为了表明我的态度,我愿意身先士卒,坐在前面这位女同学边上,我个人的一小步,便是整个时代的一大步。

    同学们,请为我加油吧!”

    说罢,拿起凳子,一屁股坐在白清浔旁边。

    白清浔听他胡扯一通,最后竟当众坐在自己旁边,羞得满脸通红,眼睛盯着桌底,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先生气噎,可毕竟是文化人,再生气也不当众上脸。

    “小叶老师,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见过世面,可咱们老祖宗的传统不能因为你喝了几天洋墨水,便抛掷脑后,男女授受不亲,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你们学了新思想,倒用来断章取义,实在不妥.......”

    叶向晖接着道:

    “先生,听说北方的大学已经实行男女同校了。南方的广州也紧随其后。这就是时代的趋势,并不是你口里所谓的断章取义。”

    听到这里,教室里重新炸开了锅,众学生纷纷交头接耳,场面彻底失控,连白清浔也忍不住抬头,好奇的问:

    “北方和南方当真已经男女同校了?”

    叶向晖斜眼看她,散漫的笑着。

    “那是自然,你以为我在诓你们?”

    白清浔重新打量叶向晖几眼,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人,没想到思想倒能与时俱进,实在出乎意料。

    正出神时,他又凑过来,压低音量调笑道,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部分是我杜撰的,挑着听吧。”

    白清浔原本志气高涨,觉得时代当真要变了,男女终于可以平起平坐了,被他这一说,瞬间蔫了一大半,敢情是他胡诌的啊!

    着实生气,嘴一瘪,连带着把凳子往里一拉,离他半米远,扭过头不看他。

    叶向晖嘴角挂着讥诮,为了改善与她的关系,自己拉下脸面,让副官想办法,这才进了女校,又耐着性子演了这么一出。

    教室已经乱成一团,先生着实气得不轻,决定给这实习先生一点下马威,他沉思片刻,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道:

    “小叶老师,既然你如此推崇新式教育,那针对时下争议的文言文和白话文,你有什么高见,不妨敞开了说说,让咱们也来听一听,辨一辩,到底是新式的好,还是传统的好。”

    “愿闻其详。”

    叶向晖见过大场面,面对先生的发难,爽快的应战。

    先生接着道:

    “国学的精粹,便是文言文,注重言文分离,简练,注重典故、骈骊对仗,工整,而这些,都是白话文不具备的。

第四十章 辩论

    如某人的妻子要生孩子,家人要发电报,若用文言文,“妻生速归”四字即可;若用白话文,就要写成“你的太太要生了,赶快回来”十一个字,字数多了,电报费自然贵了许多,由此可见,文言文还是更有用些。”

    叶向晖笑了笑,点头说道:

    “先生既要举例,那我也说一个,假如省政府发来电报,让我去做秘书,我肯定没什么兴趣,用文言文回复的话,我绞尽脑汁只能想到“才疏学浅,恐难胜任,恕不从命”这十二个字,先生觉得是否得体?”

    先生微微点头:“自然得体。”

    叶向晖微笑,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白清浔脸上。

    “可用白话文回复,只需“抱歉,干不了”五个字,先生觉得又如何?”

    教室里顿时一阵哄笑,先生面红耳赤,虽极力保持风雅,可愠怒之色仍掩饰不住,眉头拧成一团。

    “简直是胡闹,今天的课到此为止!”

    说罢夹起教案,大踏步走出教室。

    众学生见老师离开,顿时像没王的蜜蜂,四处乱穿,有几个胆大的,拿着纸和笔,跑来找叶向晖留名,说有机会还要上叶先生的课。

    叶向晖今日极有耐心,对女学生来者不拒,笑着让她们排好队。

    那场面就差找个记者用镁光灯拍上几张,往那报馆一送,头版头条这样写:

    昔日显赫团长化身女校先生,新旧教学思想碰撞风光无限。

    白清浔坐在里面,这会子倒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横竖不能出去。

    索性翻开书,想看上几眼,可这乱哄哄的场面,哪里看得进去,翻了几页又偷瞄身边的人。

    他今日穿一件月牙色西装,亚麻色的衬衫,深色马甲,一条同色系的领带相得益彰。

    他本就生的俊朗不凡,身姿优雅,风流倜傥,哪怕就那样随意的坐着,也是气度咄咄的公子哥。

    “看够了没?”

    他签完名,探过头来,不怀好意的看她,发丝垂在眉梢,目光深邃,犹如灼灼的黑曜石。

    霎那间白清浔有点恍惚,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转瞬消弭,没留下任何痕迹,她连忙撇过头去。

    “你这人,总是自作多情了些,我不过随便看一眼,哪里就是在看你!”

    “好好好,你说没看那便没看,今天心情不错,咱们出去吃饭,如何?”

    叶向晖说完,便伸手替她揽起课本,丝毫不顾及其他学生惊讶的表情。

    “原来叶老师认识她啊?”

    一些聪明的学生仿佛猜到了什么,交头接耳中讲述一出情感大戏。

    白清浔不敢表现的和他熟稔,只用余光瞪他,

    “你这么胡闹一通,我在学校还怎么读书?”

    叶向晖一脸无所谓,听了她的话,心头一乐,顺口道:

    “不能读了正好,嫁与我做太太,省的整天抛头露面,便宜了某些黄口小儿!”

    白清浔一听他这些混账话,眉头一皱:

    “你果然是狗掀门帘----嘴上功夫,刚才那一通慷慨激昂的话,敢情都是信口开河?”

    叶向晖瞬间又恢复以往嬉皮笑脸的样子。

    “哎,你瞧我这嘴,一说话就得罪人,刚才气走了先生,现在又气了你,果然只适合吃饭,白小姐,还是大驾赏光,咱们去吃饭吧?”

    “不去,我还要上课,你快走,免得被人发现你这冒牌先生,只怕出不了学校。”

    “先生今天不会再来了,一会自有教员过来宣布放学......”

    叶向晖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目光暧昧,眼角挂着狡狯。

    他能觉察到她态度的变化,这个陈副官,追女人的手段真是了得,随随便便传授几招,便有如此明显的效果。

    他心里得意极了。

    没多久果然有教员过来通知,下午的课先生请假,大家可以回家或在校温书都可。

    众学生欢呼,相互簇拥着离开教室,一时间,教室里的人如潮水般退去。

    白清浔叹了口气,收拾东西离开。

    叶向晖很识趣,跟在她后面,几步之遥。

    今天这事确实招摇,如果再与她并肩走,那她明天必定成为流言抨击的对象,他想的周到。

    两人就这样不远不近的隔着,一前一后出了校门

    叶向晖的两个副官看到白清浔出了校门,自己的团长跟在后面,面带笑意,便知好事将成,两个人微微松了口气,开起玩笑来。

    其中一个副官手里夹着烟草,吞云吐雾道:

    “不就是个半大丫头吗?看上去既不千娇百媚,也没有巷子里那些女人的万种风情,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叫咱们团长费尽心机这么捧着?”

    陈副官对烟草味敏感,伸手摆了摆面前的烟味。

    “你个粗汉子懂什么,这宣城三街六巷,咱们团长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可人家软食儿吃多了难得碰上个硬钉子,就跟养鸡似的,米糠吃多了,找个石子儿吃两口消磨消磨,即使吞的时候剌嗓子割胃,可架不住团长喜欢啊,谁也管不着不是。”

    “我说老陈,你这案板上的擀面杖-光棍一条的人,从哪里学到这么多歪道理?难怪团长走到哪都带着你,我看你小子行啊。”

    说话的副官随手掐了烟头,扔在地上,用军靴使劲踩了几脚才罢休。

    陈副官并不理他,目光一直追随叶向晖,他得打起精神,再出现措手不及的刺杀,只怕他这个副官也做到头了。

    不远处的一男一女倒是悠闲,慢慢的踱着,在路口拐弯处,叶向晖才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你在想什么?”

    叶向晖双手插在裤兜里,脚下随意的踢着地上的落叶。

    白清浔回头望他一眼,若有所思道:

    “我前几日看报纸上说,沪上有兄妹倆办学校,最初打算男女兼收,却遭到了家长的抵制,许多家长宁愿女孩子待在家里,也不同意让她们去这所学堂读书。

    他们只能在学校中间隔一堵墙,男女分开才勉强维持下来。后来政府颁布新的教育条文,学校打算拆墙,又有家长出来反对,说的话很不好听。”

第四十一章 看望病人

    “说了什么话?”叶向晖好奇。

    白清浔抿嘴一笑,脸上微微泛红:“我说了你可不能笑我?”

    “又不是你说的,我为什么要笑?”叶向晖一脸严肃,保证道。

    “既能同凳而坐,安可不同床而眠,什么男女同校,分明是送子娘娘庙。”

    叶向晖憋着笑,半天才道:“他们还真敢说!这事后来怎样?”

    白清浔没有看他,低着头继续道:

    “后来天公作美,一场大雨让中间的墙塌了,之后男女学生相安无事,大家才开始习以为常。

    你说沪上这样开风气之先的大城市,男女同校尚且如此艰难,那咱们这里,情况自然而知。

    也不知道咱们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

    说完她睫毛一动,朝叶向晖瞥了一眼。

    叶向晖心里一凛,只觉得她那乌黑的瞳仁就像古井般幽深。

    “肯定能的!”

    叶向晖信誓旦旦,他心里有更大的野心。

    他步步为营,蓄势待发,就是平定江南十省,然后再打过长江以北,让这杌陧不安的时局,有个了局。

    但他不能说,这个秘密在他心底压抑多年,如今见了这个女人,反倒像野草见了阳光,在心头肆意的疯长起来,他第一次有了与人分享秘密的欲望。

    白清浔只当他安慰自己,随便喔了一声应付了事。

    走了一段路,叶向晖驻足,凝视白清浔背影片刻,声音沉沉,满怀心事道:

    “过两日我要去宁州驻地,这段时间都不会过来,我留陈忠在城里,你有事只管找他。”

    “你去宁州做什么?”

    白清浔猛地抬眸,眼光流转,像铺满了碎金子。

    “你关心我?”叶向晖跟上去。

    白清浔啐他一口,“你想得倒美!我不过随便问问。”

    “有一批军需需要处理,没什么危险,你大可放心。”

    叶向晖勾了勾嘴角,忍不住透露信息给她。

    白清浔乜斜着眼看他一眼,不再搭腔,迤逦往前去了。

    路两边有许多梧桐树,冬季树叶脱落,微风袭来,落叶缤纷,满地金黄叶片,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阳光会从斑秃枝桠的缝隙洒下来,影影绰绰。

    少有的晴朗天气,远远看去,连天空也被抬升的格外晴明高远。

    微风中,白清浔青丝缱绻,裙袂摇曳。

    谁道冬色无觅处,满阶梧桐落。

    叶向晖背着手,跟在她的身后。

    他从未觉得岁月可以如此静好,她停脚步,他亦不动,只定神看她,越看越爱不释手。

    他知道,她是有脾气的,并不似这柔弱的外表,带着刺,生气的时候像小兽,会呲牙咧嘴的咬人。

    “清浔,你终究会喜欢我的。”他在心里道。

    两人走了许久的路,叶向晖执拗不过,最后仍送她回了白公馆,又对陈副官交代一番,转身去了军营重地。

    冬日昼短夜长,时日过得飞快。

    这日周末,白清浔正在温习英语,意外接到暮云泽母亲打来的电话。

    “白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泽儿的姆妈。”

    “您好,暮太太。”

    接到他母亲的电话,白清浔心里微讶。

    “白小姐,你能来我们家一趟吗?泽儿的情况很不好,我这心里跟着乱糟糟的,医生也来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可他就是躺在床上不起来,学也不去上,饭也不好好吃......”

    暮太太语速很快,叽里呱啦一大堆,白清浔听了个大概,凝眉想,他怎么生病了?

    “太太,他生病了还是请大夫给他吧,可以去教会医院看看洋医生,效果不错的。”

    鉴于自己在教会医院的经历,白清浔对西医态度有很大改善。

    “早看过了,中医西医都瞧了个遍,没有用啊,西医说什么都是好的呀,中医倒是给了个病因,说什么郁结之症,可他到底郁结什么,我思来想去,只能麻烦你,看在你们朋友一场,你来看看他,好不啦?”

    暮太太很急迫,说到最后,鼻腔酸苦,就差抱着电话哭出声。

    白清浔喟叹,“太太,我去了只怕也没什么用......”

    “我晓得,不需要你看病的,你就来瞧瞧就好,白小姐,谢谢你,我现在派车来接你啊.......”

    暮太太眼看着姑娘松口,连忙趁热打铁,派车上门接人,儿子什么情况,她心如明镜,就是害相思病了,可惜人家姑娘对他不冷不热,她这当娘的,只能帮着推一把。

    “可是,我要跟父母说一声的,只怕爸爸不同意呢。”白清浔不想去,搬出父命企图拒绝。

    “这是自然,我亲自和你父亲说吧.......”暮太太主动打消她的顾虑。

    白秉霖当天休沐在家,中毒事件过去二十几天了,他的气逐渐消了,又想起三姨太来,可碍于一家之主的面子,不能明目张胆让三姨太出来,自己便拉下脸去找她。

    白清浔上楼时,他正在三姨太房里,隔着房门能听到里面的人卿卿我我,闹得起劲。

    白清浔在门口踱了许久,终于攥紧拳头敲了门。

    吴素之开的门,一看是她,立马变脸,哼了一声,把门重重关上。

    白清浔讨了个没趣,把心一横,准备下楼拒了暮太太。

    房门再次打开,白秉霖走了出来。

    “清浔,你有事?”

    “爸爸,暮家太太打电话找你,你去听听吧。”

    白清浔眉眼低垂,声音嗫喏。

    “哪个暮家太太?”

    白秉霖一时没反应过来,复问道。

    “就是前些日子约我看戏的暮家三少爷的妈妈。”

    “嗯?”

    白秉霖面露疑惑去接了电话,白清浔站在楼梯上,看到父亲挂断电话时眉眼带笑,不用问也知道结果,她微叹气,准备回房去换件衣服。

    “浔儿,暮太太同我讲了,你快收拾收拾,病人为大,去了兴许能帮得上忙!”

    白秉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对她叮嘱。

    “我晓得了。”

    白清浔心里忧伤,纵使早都知道结果,仍在内心期待父亲帮她挡一次。

    毕竟暮家这条路,一旦踏上了便回不了头。

第四十二章 初入暮家

    暮家的车子来的很快,白清浔刚收拾好,司机已经到了门口。

    白秉霖像个慈父,亲自送她上了汽车,又低声嘱咐几句,便催促司机出发,免得耽误了时辰。

    汽车开的很稳,白清浔坐在后排,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忧伤,心底却满是无奈和彷徨。

    她又不傻,怎能猜不出暮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如今自己这样的处境,又不得不去。

    ......

    很快到了暮府,那栋富丽堂皇的公馆,上次是晚上来的,夜色朦胧看不大清楚,如今白日里看了,光是它的面积,就足以令白清浔咂舌。

    暮府很大,占据了大半条街,路两旁全是笔直的洋梧桐,汽车缓缓驶入缠枝铁门,里面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看上去典雅精致,富贵大方。

    暮云泽的母亲早早在门口等着,左顾右盼的样子,让白清浔心里怦怦跳,暮云泽该不是真得了大病?

    “白小姐,你终于来了,泽儿见到你肯定开心。”

    暮太太很热络,兴许是上次帮她接好胳膊又施了针,她心存感激,如今见面是一脸笑意。

    主动伸手牵她的手,皓腕上一只紫玉镯子顺势映入眼帘,在阳光下闪着灼目的光芒,耀的她一阵恍惚。

    这些举动,连一旁的佣人都在心里猜测,这姑娘究竟什么来历,竟让自家太太这般重视。

    暮家世代簪缨,本就是钟鸣鼎食之家,到暮云泽父亲这一辈担任省财政部长一职,加上暮家老大经营实业,家财万贯,吃穿用度一应奢华。

    上次的舞会大厅只是府邸一角,房前屋后还有好几栋建筑,都是一水儿的法式洋楼。

    暮太太牵了她的手,绕过抄手游廊来到一栋洋房前,

    只见那洋楼青砖墙、玻璃窗、圆拱门,大理石门廊上又雕梁画栋,中西式结合的并不突兀,反而相得益彰。

    白清浔到底是孩子心性,见到新奇的东西难免多看几眼。

    她的表情,暮太太尽收眼底,驻足轻抚她的手:

    “咱们家里人多,府里房屋也多了些,这栋楼是他们几个尚未婚嫁的住的,往后你常来,自然就熟悉了。”

    白清浔脸嗖的一下红到耳根,只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暮云泽的房间在二楼,她们走到门口,暮太太抬手敲门,暮云泽在里面喊:

    “妈,你不要进来,我不舒服,要休息,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泽儿,你开门,看看谁来了。”

    “谁来我都不见,我很累,不想见任何人!”

    暮太太讪讪看一眼白清浔,“瞧瞧,是不是病了,现在谁都不见,都闹了好几天,白小姐,如今怕只有你才能劝他了。”

    “太太抬举了,叫我清浔就行,我试着劝劝,成与不成倒也没什么把握。”

    白清浔眨着大眼睛,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脸上挂着淡笑。

    暮太太对她越看越满意,拍拍她的手被,示意她上前。

    既然来了,白清浔也不拿乔,用指关节轻扣房门。

    “云泽,我是清浔。”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慢的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门倏的就开了,里面探出暮云泽的脑袋来。

    “清浔,真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暮云泽摸着凌乱的头发,从开始的迟疑到心花怒放,简直无缝对接。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现在感觉如何?”

    白清浔一眼便看出他在装病,她淡笑,并不拆穿他。

    暮云泽小孩子心性,眼见着谎言被拆穿,仍弯腰捂着肚子喊疼,言语动作夸张,极力的掩盖自己。

    “泽儿,行了!赶紧换身衣服,清浔来咱们家是客人,你收拾妥当了就来花厅。”

    暮太太满脸笑意,仍拉着白清浔的手去了花厅,

    暮太太和她聊了些家常,白清浔脸上带着少女的娇憨,对她的问题一一作答。

    暮云泽的母亲其实是暮家二姨太,当年认识暮部长时,他家里已经娶有一房妻子,暮太太娘家是沪上名门,自然不会同意她去做姨太太,可架不住两人情投意合,纠纠缠缠中娘家母亲心疼女儿,最终松了口,要求要按平妻的规格娶进来,又怕女儿在婆家难做,更是十里红妆,陪嫁万金。

    暮太太对子女的婚事看的淡,没有太多的门户之见。既然儿子喜欢,女方虽不是大富大贵,可懂礼数,知进退。

    如今再见面,女孩儿温婉柔弱,看上去也没什么锋芒,这些都合她的意,她这个准婆婆,满意之情都快要从眉梢飞出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暮云泽就收拾妥当过来。

    看他精神抖擞的样子,白清浔有意开他玩笑:“怎么,你的病好了?”

    “一见到你,我的病不知怎的,倏的就好了大半,你说奇怪不奇怪。”

    ”暮云泽略显尴尬,自圆其说的样子更是逗的众人笑。

    “我说什么来着,清浔,你就是他的大夫,看看,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病就好了大半,要是多来几次,他的病指定能去根儿。”

    暮太太看着儿子,满心满眼都是宠溺。

    “太太说笑了,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呢。”

    白清浔抿唇一笑,她真心笑的时候,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娇憨可爱,让人忍不住怜爱。

    “清浔,你会下棋吗?反正也是闲着,咱们来下几局。”

    暮云泽觉得无聊,自己装病好几天,总不好人家姑娘一来,立马拉她出去转悠,岂不是自我暴露。

    “好,不过我好久不下了,棋艺肯定生疏了不少。”

    三个人照面,白清浔只觉得尴尬,刚来又不好马上就走,只能耐着性子坐着,暮云泽的提议正好解燃眉之急,她欣然答应。

    下人拿来棋盘,依次摆好,两个人各执黑白,暮太太坐在旁边喝茶观战。

    白清浔会下棋,而且棋艺精湛,在棋盘上没有任何谦让暮云泽的意思,几盘下来把他杀的片甲不留。

    暮云泽连输几局,早已自乱阵脚,额头有细微的汗,思前想后,手里的棋子迟迟不敢落下。

    白清浔的围棋是母亲教的。母亲爱下棋,早年父亲闲暇时还陪她下几局,后来白秉霖走上仕途没了时间,母亲无聊,只能让几岁大的她陪着。

第四十三章 下棋

    白清浔天赋一般,母亲手把手的教她,过程自然是严苛而艰辛,好在她坚持下来,陪母亲下时也能侥幸胜出几局。

    母亲去世后,她便很少下了,饶是这样,暮云泽也不是她的对手。

    又下几局,暮云泽依然是输多赢少,眼瞅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旁喝咖啡的暮太太喊着休战,让他们过来喝自己亲手磨得咖啡。

    暮云泽终于失了耐心,他放下棋子,气鼓鼓跑过去拿起咖啡,一口气喝个精光。

    看着儿子落荒而逃的狼狈样,暮太太笑着递给白清浔一杯咖啡。

    三个人说说笑笑,花厅里热闹非凡。

    白清浔喝不惯咖啡苦涩的味道,浅尝辄止后便放下杯子。

    这时外面进来一位太太,大概四十多岁,体态丰腴,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脖颈上一串珍珠项链,个个晶莹剔透,一看就价格不菲,点珠耳环倒和手上的琉璃翠镯子相得益彰。

    穿一条滚条金边牡丹花样的夹旗袍,肩上搭一条狐狸毛的披肩,皮鞋和手袋也都是最时髦的。

    她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迈着小碎步走到众人身边。

    “吆,二姐,家里来客人了?难怪老远就听到笑声。”

    说罢扭头去看白清浔,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

    “三妹,这是泽儿的朋友,清浔。”

    “这是哪家的姑娘啊?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暮三姨太身上喷了淡淡的茉莉香水,但这些都掩盖不了身上俗艳的气质,白清浔一眼便觉察到,这位太太出身不好。

    “三太太好。”

    白清浔抬眸,表情很自然,她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也不接口,只是璨然一笑。

    见姑娘不作答,三姨太不死心,又问:

    “姑娘如今在哪所学校上学?父亲又在何处任职呢?”

    ......

    “姨娘这是要效仿巡捕房做笔录吗?”

    暮云泽虽年少,说起话来倒直爽,他知晓三姨太的目的,语气间夹杂些许不满。

    “泽儿真是护短,我不过好奇多问了几句,算了,我还要赶时间去听戏,失陪了,各位。”

    世人大都先敬罗衣后敬人,三姨太也是如此,从衣着打扮就看出这姑娘家境普通,自然没了兴趣,随便附和几句,扭头出了花厅。

    “三姨娘见谁都阴阳怪气,清浔,你别把她的话放心上。”

    暮云泽怕她不悦,忙不迭过来解释。

    “我岂会那么小气,不会放心上的。”

    白清浔抿唇轻笑,安慰他,心里却想着如今人也看了,茶也喝了,得找个理由回去了。

    “大哥,你何时回来的?”

    白清浔刚准备说话,忽听见有人进来,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下去,侧目循声望去。

    “三弟,你的病好了?”

    花厅门口,暮云重面带微笑,昂首阔步走了过来。

    白清浔第一次近距离看他,只觉得他眉眼俊秀,深眸薄唇,气度雍容,一身得体的西装更显得矜贵,果然是天生的贵胄。

    可惜没有穿长衫,他这样的身形和眉眼,穿长衫才更儒雅些。

    “大哥,我好多了。”暮云泽略显尴尬。

    “有朋友来?”

    “大哥,在戏园你们见过的,我朋友清浔”

    白清浔和气点头,“暮大哥,你好。”

    “清浔?”

    他在嘴里不轻不重把这名字念了一遍,才道:

    “你好,上次的事,还要多谢姑娘帮忙!”

    他又问候暮云泽的母亲,看到旁边的茶水,许是口渴了,径自倒了水喝。

    “你们在下棋?”

    暮云重今天心情不错,喝完茶没有离开,反倒在边上坐了下来。

    “大哥,你得给我报仇啊,清浔是个高手,今日我可输惨了......”

    暮云泽输了耿耿于怀,知道大哥棋艺精湛,便想着赢上一回,为自己扳回点面子。

    “我正好得空,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来下一局。”

    暮云重笑道,顺手摆好棋盒,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白清浔无奈,白了暮云泽一眼,心里恼着,这家伙真会把人架在火上烤,如今不应战都不成了。

    暮太太见他们玩的开心,起身去了厨房,吩咐下人准备午饭。

    气归气,白清浔还是坐在暮云重对端,深吸一口气,静下心下起来。

    暮云重太久没下,一开始有些束手束脚,落了几子后渐入佳境,白清浔则相反,开始还能应付,慢慢便觉得吃力,两个人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厮杀,大有势均力敌之势。

    下了许久,白清浔落了下风,暮云重乘胜追击占了大半棋盘。

    “大哥还真是厉害!”

    暮云泽嘴里嘀咕,暮云重瞥他一眼,他识趣的闭上嘴继续观战。

    棋局进入白热化,白清浔每落一子都异常艰难,思量久了反倒走了神,脑子里闪出一句词来,“落子多时待深思,客犹举棋悔。”

    暮云重倒是很放松,眉眼舒展,端起茶盏喝了几口。

    白清浔觉得自己肯定疯了,竟然觉得这男人喝茶的样子有些赏心悦目,十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有力......

    “清浔小姐似乎走神了。”暮云重好心提醒。

    白清浔像被看穿心事,抬眸看他一眼,复又低头,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落子。

    双方棋艺旗鼓相当,那盘棋胶着了许久,眼瞅着棋盘都要满了,白清浔落一子后,轻出一口气。

    轮到暮云重时,没想到他竟将指尖捻了许久的棋,就那么随便放了一处,白清浔趁机钻了空子,侥幸赢了一局。

    高手过招,往往只需一子便能分出胜负。

    白清浔当然知道他放了水,趁着暮云泽倒水空隙,轻声道:“暮大哥,这局本是我输了,胜之不武。”

    她说话的声音和善,语气里也没有任何棱角,暮云重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我倒觉得未必,下棋求胜,哪有那么多不武?况且你能同我对弈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停顿片刻,又道:

    “我好久没像今日这样痛快的下棋,有机会咱们再战几局,我先失陪了。”

    暮云重很随性,并不在乎这种小事的输赢。

    暮云泽捧着茶水过来时,发现胜负已定,白清浔竟赢了从无败绩的大哥,他的倾慕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清浔,你太厉害了,你可知道,我大哥下棋从来没有输过......”

    他这会又觉得自己和她是一队,她赢了便是自己赢了,完全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第四十四章 心不在焉

    午饭是暮太太,暮云重兄弟和白清浔四人一起吃的,其他人各自有事没有出现。

    暮家是礼仪之家,吃饭奉行食不言,大家安静的吃饭,没有过多的交流。

    白清浔很喜欢这样,毕竟省了绞尽脑汁的搭话。

    她第一次在别人家里用餐,总觉得别扭,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下筷箸,表示吃好了。

    暮云重也放了筷箸,忍不住用余光悄悄打量她。

    这个女孩生的白净,没有刻意打扮,发髻上的一缕青丝垂落在耳旁,她轻轻抬手,皓腕掠鬓间毫无媚俗,眉目倒也没有出其的美艳,看上去简单,没有野心和欲望,偏是这寡淡的五官,让他一怔。

    怔仲间,她抬眸看他,暮云重旋即调开视线看向别处,佯装镇定拿起手边的汤羹喝了几口,又觉得屋子里闷闷的,脖颈间似乎热的厉害,伸出手随意的放松了领带。

    “君雅怎么没同你一道回来?”暮太太擦了擦嘴,关切道。

    ......

    “她回娘家去了。”

    暮云重没有抬头,半天回了一句。

    “君雅是我大嫂。”

    旁边的暮云泽低头凑过来,跟她解释。

    他结婚了!

    不住怎的,白清浔听到这个消息,倏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许多。

    可能面对一个已婚男人的心里压力,要比未婚男人小的多。

    “她这次回去了好久呀,你们小夫妻总是闹别扭,什么时候是个头呀,我和你父亲都担心的呀。”

    暮太太本就能言善辩,现在上了年纪,更是善于说教。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白清浔置身事外,只觉得软语好听,可暮云重听到这些话题,只觉得胸口堵得慌,索性放下汤匙,一脸严肃。

    “姨娘,我和君雅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今日家里有客人,就不要说这些了。”

    “好好好,我晓得啦,不说便是,再说,清浔也不是旁人,即便听到了也没有关系的呀,往后总归会习惯的呀。”

    暮太太心里满意白清浔,话里话外不拿她当外人,尤其最后那句,简直肯定了她一定会嫁给儿子,进了暮家,可不就得习惯这些妯娌间的琐事。

    这个女孩真要嫁给三弟了!

    暮云重显然听出姨娘话里的意思,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像多年未摘的面具,连尺度都恰到好处。

    他斜眼望她一眼,她一副雷打不动的迷糊样,半阖着眼睛,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他们说话。

    午饭过后,白清浔又陪着待坐了会,思量再三,找了个理由,向暮太太请辞。

    暮太太拦不住,只好叫暮云泽备车送她,并再三嘱咐让她随时过来家里玩。

    白清浔盛情难却,只能浅笑着表示有机会再来。

    汽车来了,白清浔俯身上车,不经意余光一瞥,只见暮云重负手而立,目光极随意,里面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思索。

    斜阳从枝哑间隙透过来,落在他脸上,碎金子一样的阳光,映的他更加眉目分明。

    ~

    天气越来越冷,昨夜又是一场冬雨,寒雨料峭,楼下庭院的青石小径冲刷得干净,泛着阴冷的光泽。

    这天气在宣州司空见惯,就算不下雨,白清浔亦不想出门,每日放学回来除了下楼吃饭,便窝在房里温书,又避免和三姨太的冲突,日子倒也惬意。

    这日,她刚从学校回来,大哥后脚就进了门。

    她在大厅站了会儿,准备和大哥说几句话。

    白文鸿一进门就脱了风氅,递给新来的陈嫂,回头看见妹妹站在大厅,朝她点头示意。

    “大哥,今日回来的早?”白清浔很热络。

    “嗯,今日正好得空,回来的早些,正好有件事说给你听。”

    白文鸿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一杯,自己拿一杯喝了几口,道:

    “南巷李家的那几个女儿,你还有印象没有?”

    白清浔点了点头,“有些印象的。”

    见妹妹点头,白文鸿压低声音:“那李家的三女儿,之前嫁给司法厅长做姨太太,前几日突然暴毙了。

    据说死相很惨,浑身是伤,像是被活活打死的......真是作孽啊......”

    “那李家三女儿同我年纪差不多,之前在南巷我也见过的,如今出了这事,不知道她家里人怎么难受呢?”

    白清浔心里悲恸,这李家老三,人长得文静,待人极有礼貌,也是个读书识字,可惜是姨太太生的,便被家里作践,也嫁与人做姨太太,如今年纪轻轻丧了命......

    白清浔不免感同身受,眼眶湿润,嗓音跟着沙哑。

    “大哥怎么知道的?”

    “暮家老二说的,喔,就是暮云泽的二哥,他嫌军政府辛苦,如今转去警署当署长了,每日里惹猫逗狗的,没个正事。

    今日正巧碰上聊了几句,说起他管辖区的新鲜事,我有心听了几耳朵,也没好意思多问,毕竟咱们跟李家也不熟,说多了惹事.....”

    白清浔只顾着心里难受,后面的话并没听见多少,看的白文鸿心里也不痛快。

第四十五章 她的主意

    兄妹两个正伤春悲秋,白清瑶放学回来了。

    她一向要司机车接车送,这么冷的天,只穿一身旗袍上面罩一件宝蓝色斗篷,下车到家几步路就冻得瑟瑟发抖。

    进门就嚷着喊李嫂给她拿羊绒大衣,鼻子里又哼哼几声,算是给大哥打过招呼了。

    白文鸿见她穿的单薄,蹙眉道:“这迎风斗雪的天,你穿的这样少,小心落下毛病来。”

    白清瑶眉毛一挑,不乐意道:

    “大哥,你这旧思想可要不得,今天礼仪课,教会学校的世家小姐们可都是这么穿的,她们都不怕,我自然不能落后。”

    白文鸿撂下茶杯,瞥了她一眼:

    “罢了,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喜欢就好,明儿个最好斗篷也别穿,外人肯定多看你几眼......

    别想多了,他们可不是觉得你好看,只会觉得这人脑袋肯定不正常......”

    白清瑶气噎,又见老三在旁边站干岸,小姐脾气噌就起来了,尖着嗓音阴阳怪气道:

    “你喜欢当狗,我可不当耗子。我说大哥,往日里老三巴结你,奉承你,可不代表我看的上她那些做派。

    咱们呀,最好井水别犯河水,也就不会相看两厌了!”

    白清浔坐在旁边,捏着水杯不吭气,想着她平日里霸道惯了,父亲又多宠着,如今大哥说她几句,自己再出声,可不是明智之举,让她说上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如此想着,心里也不生气,不由自主的勾了勾薄唇,幸好有茶杯遮挡,不然又要被她说幸灾乐祸了。

    “瑶儿,怎么跟哥哥说话呢?没大没小。”

    二楼传来三姨太的声音,白清浔抬眼望去,只见她站在二楼蜿蜒处,手臂上搭一件烟青色的大衣,扶着楼梯缓缓而来。

    她穿一件艳蓝水渍纹缎面长款夹旗袍,脚上一双羊皮短靴,走起路来噔噔作响。

    吴素之眉眼生的好,又爱打扮,来宣州后整日里逛街跳舞,贵太太的那些做派,倒是无师自通的很。

    “妈,你要出去?晚饭都不吃了?”

    白清瑶眨着一双大眼睛,满眼都是羡慕。

    “商会长李太太今晚生日宴,老早就邀请过了,我不吃了,他们那样的人家,吃的难道会差?”

    吴素之整了整衣衫,一脸傲娇。

    “妈,可是城里最有名的李商会长吗?”白清瑶追问。

    “这宣州还有第二个商会长吗?瑶儿,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连这些现在都没搞清楚啦?”

    吴素之眉毛拧成一团,明显不满意。

    白清瑶耷拉着脑袋,亦不敢顶嘴,只能低着头咕咕哝哝:

    “李会长又没有女儿与我同班,我哪里能认识他们家,再说你又不带我出去见识,现在反倒怪我......”

    吴素之一愣,自己怎么没想到,今日这大好的机会,肯定有许多达官显贵太太,何不趁着现在带女儿去见见世面,自己这么水灵的女儿,只怕那些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瑶儿,你现在回房去补补妆,收拾收拾,还穿早上那件斗篷,同我一起去李家......回头我再跟你爸爸说。”

    白清瑶一听母亲要带着自己,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去。

    吴素之趾高气昂从白清浔兄妹俩面前走到沙发边,又扯了扯裙摆,才施施然坐了下去。

    白文鸿不喜她趋炎附势的样子,低着头佯装看报纸。

    白清浔在一旁也默不出声。

    吴素之哼的一声,并不打算搭理他们,只自顾自摆弄手上新涂的指甲油。

    白清浔瞥一眼,那指甲鲜红欲滴,像是粘了人血似的。

    白清瑶很快下楼,吴素之起身迎她,一脸宠溺帮她整理衣衫,母女倆个有说有笑出了大门。

    门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片刻间就消失在暮色中。

    大厅里剩下的倆兄妹亦无语,相视一看,各自回房去了。

    晚饭前,白文鸿看了几眼报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母亲温氏忍不住问他怎么回事。

    “昨日湘州传来一些坏消息,据说那边的督军强行镇压学生游行,而且还丧心病狂的暗杀群众代表,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算了,还是不说了,妈,吃饭吧。”

    他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你是指这上面写的“尧舜禹汤,虎豹豺狼”的民谣吗?”

    白秉霖放下报纸,用手敲了敲上面一篇文章。

    “嗯,这也是一方面。”

    他又想起一件事来,便叮嘱父亲:

    “爸爸,家里最近还是多备些现钱。”

    白秉霖一头雾水,可他素来器重长子,便点头应下,嘴里却咕咕哝哝,

    “湘州的事,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又何必大惊小怪!”

    晚饭过后,白清浔路过大哥房间,见门没关,便走了进去。

    大哥正在看资料,抬头见是妹妹,示意她坐。

    ”大哥,出事了吗?”

    ”这是军事机密,现在不能说!你最近出入自己小心些!”

    白清浔听他这样说,有些沉默不语,站在旁边想心思。

    见她发愣,白文鸿阖上资料。

    “大哥,你说宣州要是乱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她问。

    “万事都可以预料,唯独这个‘乱’不可预料。”

    白文鸿如实道,“只有乱起来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它是怎样的。”

    “那这次的乱,与钱有关吗?

    ......

    军政府需要钱了?”

    顿了顿,白清浔猜测道。

    她进门后一直站在书桌旁,一低头便能看到桌上文件的封面,全是关于银行和钱庄方面的资料。

    白清鸿心里一怔,这个妹妹太聪慧了,不由得心虚,低声厉色:

    “知道了也不要说出去!当心大哥被送上军事法庭!”

    ”大哥,如果钱存在外国银行,有没有风险?”

    看大哥那微妙的表情,白清浔知道自己没有猜错,果然是军政府需要用钱。

    “外国银行影响不大,毕竟他们有美英背影,不到万不得已,军政府不会动他们。

    当然,万事都有万一!”

    嘴上说着保密,他仍回答了妹妹的问题。

    “可是,大哥,如果只一昧从银行钱庄强行筹措军费,势必导致银行方面的反抗,老百姓毕生的储蓄都在那里,要是闹起来,可不是小事!”

    白清浔一字一句,说的在理。

    “你说的我们也不是没考虑过,可当下,军政府各自为政,又时常内战,军政府在银行欠款太多,银行根本不会轻易贷款出来。

    军政府没钱只能靠武力,所以我让爸爸取些现钱备着,就是担心情况失控,银行无钱可取!”

    白文鸿抬头,分析其中原委,既然她自己猜出来了,应该也不算自己泄密吧。

    她点点头,略微思忖后又道:

    “那何不试试以税抵贷?

    宣州是东南重地,实业众多,每年各地税收也是一大笔款项,与其强行借贷,倒不如提前预支来年税收,军政同时担保,银行方面也会更放心些,不是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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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芜碧介绍:
一代商贾后代如何逆袭,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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