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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川梧桐     平芜碧txt下载     平芜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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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相见

    民国八年

    白露过后,天气转凉,寒蝉鸣泣,花草于清晨凝露。

    白清浔怀抱画卷,悄悄从白府侧门溜出去装裱。

    再过半月,就是祖母六十大寿,她没有多的钱,只能自己作画当做寿礼。

    父亲白秉霖,娶有一妻两妾,白清浔是二姨太所生,只可惜这二姨太八年前因病去世。

    白家子女众多,却没有与她一母同胞的。

    白秉霖忙于政务,原配太太身体抱恙顾她不了,幸得老祖母怜爱,这几年带在身边养着。

    祖母是老式妇人,最是重男轻女,白清浔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

    初秋季节,凉风习习,青石小径的路旁芳草凄凄,树枝摇曳。

    鳞次栉比的木质店铺沿街而建,且大都保留前朝旧貌。

    南巷镇到处是粉墙黛瓦的曲折街巷,倒显得沿河的水街宽敞些。

    出了家门,白清浔心里自然高兴些。

    可想起父亲前几日寄回来的家信,似乎并没有让她继续读书的意思,忽又觉得无比沮丧。

    白清浔今年十六岁,不再少不更事,父亲的信言简意赅:停止学业,在家待嫁!

    三年前白秉霖被任职宣州水利处处长,兴高采烈带着一众家眷去了省城宣州任职。

    白老太太爱清净,执意不去,留在老宅。

    三姨太吴素之不喜欢白清浔,处处替考虑她,让她留在南巷陪伴祖母,美其名曰替父尽孝。

    这一陪就是三年!

    幸父亲同意她去学堂念书,日子倒也没那么难熬。

    学堂是一位从外地搬来南巷定居的章先生创办,初衷为方便自家女儿读书。

    章老先生心善,又见镇上女孩子大都不上学,于心不忍,便承诺当地女子上学免费。

    南巷人纷纷送家中适学女子去读。

    既响应临时政府号召,又能让女儿脱盲,一举两得。

    至于自己为何能入学读书,白清浔心如明镜。

    一来学堂免费,二来临时政府发了条文,女子小于十六岁不准嫁人。

    不然她早被三姨太做主寻了婆家嫁出去,哪有机会去读书!

    ~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废物.......全他妈都是废物......这么多人连一个瘸子都抓不住......”

    “快快......往那边跑了......”

    远处巷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刺耳的咒骂。

    紧接着一声枪响,白清浔心里慌乱,连忙拐入一旁小巷。

    南巷虽说紧邻宣州这个兵家必争之地,但这些年宣州叶督军强势,下面的县镇倒也平安。

    不过如今世道乱了,常有官兵持枪抓人,一两声枪响,倒也稀松平常。

    “砰砰砰”,又一阵连续的枪声。

    机警的商户意识到事态严重,开始关门闭户,街上长衫瓜帽的挑肩小贩纷纷疾走,不远处又传来孩童的哭闹声,一时间所有人张皇奔忙,仿佛世界末日。

    白清浔不知枪声从何处传来,只敢挑些隐蔽的小巷走,好在长于斯倒也熟悉,眼看拐弯就到家门口,便停下脚步喘口气。

    “别出声,当心我杀了你。”

    脖颈被一把短匕架着,钢刀冷利,她不敢回头。

    “这附近可有藏身的地方?”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白清浔胆战心惊,知道自己遇上了亡命之徒,当机立断决定配合。

    “这位爷.......前面转角有个柴堆,下面有个狗洞,钻过去可以到两条街之外,那些人也不会那么快追上您......”见那人不出声,白清浔又补充道:

    “您放心,我闭着眼,绝不看您的尊容,更不会告密......您就高抬贵手,绕了我吧......”

    “带我过去。”身后的男人明显不信。

    “那个......您......千万拿好您的东西,我胆子小......”她今天出门没带师父配的迷魂散,又没把握制服他,只能尽力配合,确保性命。

    白清浔熟悉地形,很快带他过去。

    到了那里,她蹲下去扒开地上的柴垛,果然有一个狗洞,洞口虽不大,却足够一个正常身材的成年人钻过去。

    “谢了。”

    那男人一把拽过她,弯腰俯身。

    白清浔这才看清状况。

    他的腿被一段树枝刺入,只用一段布条缠住止血,出血很多,布条已被血液浸透,大片的血渗了出来,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转身的时候按着伤口,眉头紧蹙,看上去既痛苦又狼狈。

    他没有回头,似乎并没打算伤害她!

    白清浔的医者仁心隐隐作祟,咬唇道:

    “你这伤口很深,需要尽快拔了树枝止血,等伤口感染化脓,不仅难处理,说不定......还会落下腿疾......”

    她常在师父的跌打馆帮忙,又见那人并无害人之心,不免多说了几句。

    叶向晖听了她的话,回头看一眼。这女子,看上去年纪并不大,这种情况下还能自恃镇定,倒也让他惊讶。

    昨日同下属出门采办军需,因数目庞大,他格外重视,便跟着同去。

    虽然已经保密,但中途还是被偷袭,队伍里叛徒,而他们的目标,正是这批物资。

    他和副官的汽车在前方开道,昨晚开到小镇附近时,道路中间被埋了炸药,还好他们反应快,及时从车里跳出,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滚入坡底。

    他的腿就是那时候被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刺了进去,咬牙折断多余的树枝,又缠了布条才勉强止住血。

    对方的人显然要赶尽杀绝,搜捕他的士兵一直在附近转悠,他顾不上其他,趁着天未亮进了小镇。

    叶向晖常年待在军营,知道这树枝要尽快取出来,不然也不会冒着被抓住的危险跑到镇上找医院。

    他没来过这里,转了半天一无所获,还被搜寻他的人发现,不得已他才劫持她。

    虽然劫持女人这种事,他向来不耻。

    “你知道哪里有医院?”叶向晖急切的问。

    “您是说医馆吗?我们这只有一个看内科的中医馆,您这外伤,他们怕是也没有药的。”白清浔一边解释,一边俯身去看伤口。

    “你若信得过我,我师父的跌打馆,倒是有治外伤的药。”

    白清浔此话不假,她师父自幼习武,长大后外出上学,机缘巧合跟一位世家名医学习针灸推拿,后家道中落,为了谋生才来南巷开了这跌打馆,凭着精湛的医术,收费合理,病人倒也络绎不绝。

    “离这远吗?”叶向晖迟疑了,看上去有些动摇。

    “从这里钻过去一条街就到了,你放心,医馆很隐蔽,那些人没那么容易找到。”白清浔看出他的担忧。

第二章 治腿伤

    “你若不信,就请自便吧,我亦保证从未见过你。”白清浔转身准备离开。

    既然别人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多费唇舌!

    “好,照你说的,现在就去跌打馆!”叶向晖很快下定决心,迅速钻了过去。

    白清浔紧随其后,钻过去后并未立即起身,而是趴在地上伸手去抓了些柴火过来,尽量恢复原貌,掩盖洞口。

    叶向晖此刻虽心急如焚,眼里却未露出半分焦虑,他站在那里,不动声色望着地上的女子。

    “走吧。”

    白清浔觉得差不多了,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快步向前走去。

    她脚步飞快,并没有因为男人腿上的伤刻意等他,男人亦步亦趋,紧随其后。

    两人很快到了跌打馆,师父前几日去城里采购药品,还未回来,白清浔拿了藏在花盆下的钥匙开门。

    翻找了一会,终于找到治外伤的药,她让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俯身半蹲下去,毫不犹豫的剪开被扎破地方的衣裤。

    那段树枝扎的很深,她微微蹙眉,这么深的伤口,康复也需要很久。

    “有点疼,可惜没有麻药了,你且忍一下吧。”

    她低着头,仔细清理伤口。

    农人上山干活被荆棘刺伤是常有的事,她帮师父处理过类似的伤口,不上麻药,在清理过程中会疼的厉害。

    “我忍得住,你尽快处理。”

    叶向晖咬紧牙齿,目光一直盯着受伤的那条腿,余光落在那个冷静的小女人身上。

    她看上去很瘦小,身子又单薄,小到他都不觉得她是个真正的女人,勉强算个小女孩吧,青丝浓密,如绸子一样垂在脸的两侧,从高处望,面容倒也清秀。

    “她能处理好吗?”他心中闪过一丝迟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白清浔小心翼翼拔出腿里的树枝,里面还有很多细碎的渣子,怕触碰伤口,她动作很轻,长时间保持半蹲的姿势,等全部清理干净,才发觉,后背不知何时已微微出汗。

    剩下的事便简单了许多,消毒伤口,敷了治疗伤口的良药,再用绷带包扎牢固,手法极其娴熟。

    全部处理结束后,她轻轻出了口气。

    “我师父的药对治疗腿伤很有效,你好好休息,十天半个月应该就可以恢复如常。”

    “时间太长,我等不了那么久。”叶向晖阴着脸,因为没有麻药,他的额头上有轻微的冷汗冒出来。

    “最起码这两天得静躺,腿部的伤口才愈合的快,不然血液流通,腿会肿的厉害。”

    白清浔认真叮嘱,又找了师父自己配置,用来防止感染的中药丸给他服下。

    跌打馆里待久了,她知道腿伤和脚伤最难愈合,倒不是药不好,主要是病人大都不爱躺着,活动几次血液流通,伤口愈合的更慢。

    “躺两天,你想饿死我?这里看上去什么吃的都没有?”

    叶向晖一条腿搭在另一张桌子上,头微微倾斜,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白清浔抬头,之前过于紧张不敢看他,如今倒是看的清楚。

    只见他轮廓深刻,五官倒也看的过去,眉宇间挂着忧色,看上去似乎不像坏人。

    “算了,我便好人做到底,抽空给你送些吃食,总不能又叫你饿死,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叶向晖脸上一怔,嘴角微勾。

    可能觉得刚才的话不妥,白清浔又补充道:“医者父母心,我同你开玩笑的。师父家里没有吃的,我去买些回来。”

    “我的人在附近有联络点,劳烦姑娘帮我带个话过去,自会有人过来接应。”

    他面色总算从容下来,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和善。

    又见桌上有纸笔,便写了联络地址递与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泰然道。

    “......貂蝉”白清浔随口答道。

    “这么巧,我叫吕布。”

    白清浔知道对方故意调侃,只微微一笑,反呛道:“我常听说书的讲故事,这吕布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也爱听戏,这吕布虽说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最爱的人却是貂蝉。”叶向晖一脸得意看她,没有丝毫窘态。

    自己救了他,又被他在言语上占了便宜,白清浔心里冷笑。

    在师父的医馆待久了,什么样的登徒子没见过,她有的是手段对付他们。

    她缓缓踱到背后,瞅准他的天宗穴,手腕用劲带动指关节,狠狠捏了下去。

    “啊......你找死......”他痛的大叫。

    “你尽管大声的叫,把那些抓你的人招过来,到时候看谁又救的了你!”

    叶向晖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白清浔哂笑,脸上的表情从容而蕴藉,旋即,抓起桌上的纸条,从跌打馆推门而出,一路向东去了。

    纸上的地址隐蔽,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对方看过字条后异常热络,架着马车和她迅速赶回医馆。

    那些人进门后同男人寒暄几句,抬起他出门就走。

    他们动作很快,如风卷残云。

    叶向晖上车前朝医馆望一眼,凝视片刻,转身钻进马车就离开了。

    白清浔站在医馆里,见他们离去,随后清理医馆。

    师父爱干净,她清理的很仔细。

    桌子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她伸手去拿,原来是一块玉佩,玉石水头很好,通体晶莹剔透,上面隐约一个“婉”字。

    “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正好抵了医药费。”

    白清浔一抬眼,就看见墙上贴着祖师爷的教诲,“普救含灵之苦,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她心里闪过一丝内疚,觉得自己太贪财,对不起师父,更对不起祖师爷。

    可转念又想,他今日被人追杀,肯定不会再回来,不拿走也是凭白浪费!

    物尽其用,才最好不过!

    白清浔唇角微勾,将玉佩揣进兜里。赶在黄昏前回到白府,祖母正和管事说话,并未留意她。

    经过大厅时,借着昏暗的光线,她发现裙袂不知何时蹭了些脏污,身上的浅色斜襟衣衫因为汗湿,此时也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她忙溜回房中换了衣裳,退下来时才发现,那污渍是血迹。

    “真是倒霉。”

    白清浔在心里暗骂,连忙趁着天色暗淡,打了水搓掉那些污渍这才彻底放下心。

第三章 来抓人

    寿宴当日,白清浔很早起床,换了一件绯红缠枝海棠斜襟衫,一条青色百褶裙,两条辫子垂在脸侧,显得人清秀雅致。

    一想到最敬重的大哥今日回来,她心情很好。下半晌,她拿了自己做的福寿图去祖母房里。

    这座建于前朝年间的古宅,三进两出,回廊环绕,高大宽敞,正中一间大厅,左右各有正室和耳房。

    白家祖上来自北方,所以建筑风格上更偏北方些。在这诺大的南巷,也算得上正经的府邸大院。

    只可惜里面就一老一小,显得过于清冷。

    进了房门,李妈正在帮老太太梳头。

    李妈很会梳头,老太太满头银丝绾成一字髻,髻上别着一根晶莹剔透的海棠珠子碧玉钗。祖母上身穿一件大红琵琶襟绸缎斜衫,下着墨色双绉裙,宽大的袖口上的丝质花边,也绣着镂空的福寿字样。

    “奶奶真好看。”

    白清浔撒着娇走进内屋,站在一旁仔细端详祖母。

    “三小姐真会说话,我也觉着老夫人如今也是越活越年轻。不过说起漂亮,我倒觉得三小姐和年轻时的老夫人有几分相似呢。”李妈笑道。

    “什么年轻漂亮,都是你们年轻人的说辞,我是真的老喽,六十岁,一个甲子年......“白老太太也跟着笑。

    白清浔的祖父是前朝举人,出任过当地道台,家境自然优厚。祖母也是官宦出身的大家闺秀,自小锦衣玉食。如今虽然六旬,看上去依然精神抖擞。

    白清浔把礼物递到祖母手上,老太太并没有打开,笑着递给李妈,放置一旁。

    见祖母并不在意,她情绪有些低落,又不能表露出来,只好伏在祖母跟前凑趣,说些近日听到的新鲜事。

    几个人正聊着,听到白管事在屋外回话,老爷的车到门口了。

    入秋不久,接连几场秋雨,气温下降,虽说穿了长衫,穿过拱门进游廊的时候,仍觉得冷嗖嗖,风吹过来冻得脸颊疼。

    宅子内光线昏暗,大门门楣上的电灯,照的门口明如白昼。

    白清浔和李妈扶了祖母出门。

    门口停着两辆汽车,各有一个警卫,倚在车旁。

    白秉霖大摇大摆从汽车后座出来,趾高气昂。

    下车后,他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又扶起旁边的大太太温氏,两人齐上前叫了母亲。

    后面汽车出来的是三姨太吴素之和她的一双儿女,白清瑶和白文枫。

    一行人纷纷向老太太请安。

    回到内堂,白清浔这才发现大哥并没有一起回来。

    “爸爸,大哥怎么没回来?”她声音软糯,带着南方女孩儿的温柔。

    “你大哥如今已经去督军府述职,这几日正巧事务繁多,并没有一起回来。”温氏和颜悦色,笑道。

    “可不是呢,你大哥如今可不得了,一回来就当上咱们叶督军的侍从副官,现在不知道多少达官富贵抢着要把女儿介绍给他,万一咱们家娶个任性的大小姐回来,可就要热闹喽......”三姨太捂着嘴笑。

    “素之,八字没一撇的事,不要乱说!”温氏听到她这样编排自己儿子,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拿儿子的婚事嚼舌头,任谁都不高兴。

    温氏出身书香世家,性格温柔,又生有大少爷白文鸿和大小姐白清怡,深受老太太喜爱。白秉霖没去宣州任职时,老宅一直是温氏当家。

    吴素之讨了个没趣,转过头轻轻哼一声。

    “咱们鸿儿如今出息了,不回来也罢,正事要紧。”白老太太深感欣慰,长孙没参加寿宴的不快一扫而光。

    “母亲,鸿儿从日本军校回国后被督军看中,先是当了督军的侍从副官,前不久又升了参谋官,前途无量,真是给我长脸。”

    “你不知我的那些个同僚,个个羡慕的跟得了红眼病似的,争抢着要把女儿介绍给他,也不怪素之说这事。”白秉霖呷了一口茶,兴奋道。

    一大家子聊的火热,每个人都兴致勃勃。

    客人很快入了席,推杯换盏,整个白府热闹非凡。

    大哥没回来,白清浔整晚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不高兴的还有老二白清瑶,她不喜欢回乡下老宅,尤其是见识过城里的西方宴会后,她更中意大城市的热闹繁华,觉得老宅里的宴席索然无味。

    从前的麻花辫子如今变成洋气的波浪卷,粉嘟嘟的小脸,那双和三姨太一样的妩媚眼眸,修长的羽睫,眨起来就像把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

    粉色的洋裙衬托的整个人灵动洋气,越发的比从前漂亮了。

    她只比白清浔大几个月,母亲吴素之当年只是一个贫苦人家的女儿,因出落的漂亮,一次偶然的机会被白秉霖看上,一来二去,两人暗结珠胎。

    吴素之有了身孕后被迎入白府做了三姨太,过了几年又生了儿子白文枫。

    到了宣州,吴素之劝说白秉霖花大钱找关系让她入了教会学校,里面的女学生多是富贵人家,吴素之时常教导她,做人要有眼界会交际。

    白清瑶相信母亲,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上等人,更加瞧不上白清浔这个乡下妹妹。

    她一整晚没有和白清浔说过一句话!

    倏然,大门被推开,木樨花香趁机飘进内堂,客人都停下酒杯,甚至有人站了起来。

    “都吃着呢,还真是热闹。”

    门口有声音传来,接着几个扛枪士兵涌了进来。

    “原来是王警官,失迎失迎。”白秉霖一看是县里警察局的警官,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市里的官员,平日里拿腔作势,可看到拿枪的还是恭恭敬敬。毕竟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只能陪着笑脸迎了上来。

    谁让如今是拿枪的天下!

    “喲,白处长也在家,咱们收到线报,说府上可能藏有革命党,今晚打搅各位了。”

    来人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表面上和白秉霖寒暄,余光却把内堂里的人挨个扫了个遍。

    “到里面找找。”

    王警官并不理会白秉霖,径直带着手下进了内堂,挨个屋子搜查。

    隔了屏风的女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大惊失色,更有甚者拂袖啜泣。

第四章 去求助

    白秉霖叹着气毫无办法,他这个水利处长表面风光,实际却毫无实权,就连回乡的两辆车都是让儿子白文鸿想办法弄的。

    大晚上也不可能给他打电话求助,只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安慰老母亲和众人。

    这时白清浔早溜到后院游廊欣赏月色去了,初秋季节,木樨花开的正盛,花香袭来,吃点小点心别提多惬意。

    倏然一群人过来拉扯她,白清浔下意识捏住对方的手腕,捏着关节稍稍用力,咔嚓一声脆响,那人的手瞬间耷拉下来,哇哇叫疼。

    “你们跑来我家里做什么?白管事,快来人啊,抓贼啊。”白清浔大声叫着,企图给自己壮胆。

    闻声赶过来的白管事赶紧对着官兵解释,一面道歉,一面扯了白清浔去了前厅。

    前厅一片混乱,有客人想走却被门口守着的卫兵拦着,留下的又怕的坐立不安。

    纷纷后悔来赴这场提心吊胆的晚宴。

    内屋的士兵挨个推门找人,最后压了平日里安分守己的车夫老赵出来。

    “老大,这人倒是和市里来的长官描述的人有几分相似......”有士兵小声汇报。

    “白处长,前些日子有军政府的长官,在南巷地界遇刺,咱们也没办法,总得找些人交上去不是,得罪之处,还请多担待。”

    王警官朝白秉霖拱手一礼,随即吩咐手下把人带走。

    几个小兵得令,压着老王从大门鱼贯而出。

    “白处长,此事关系重大,咱们宁可错抓,也不能遗漏!这个人咱们先带回去交给军政府的长官,如果真是搞错了,说不定过几天人就放回来了。”

    那警员看上去虽然谦卑态度,但说话的语气却不容置疑,朝着内堂抱拳,跨步出了白家。

    白秉霖压住怒火,忍气吞声!

    老太太的寿宴被这样一搅和,无法继续下去。

    众人散去,太太们各自房间睡觉,白家又恢复了往日宁静。

    不知何时,外面响起簌簌的雨声,树叶上一会就积了雨水,风一吹,纷纷扬扬落地。寒雨料峭,砭人刺骨。

    白清浔最后回房,躺在床上听屋顶滴答的雨声,黑暗中,隐约能闻到青苔和雨的味道,没多久,倦意席来,便沉沉睡去了。

    白清浔以为父亲这次回来会在老宅多待几日,她想趁机央求父亲让自己读书,没成想,次日一早,白秉霖已经带着妻妾离开。

    白清浔在院里折了木樨花枝,插回房中的花瓶,然后去前厅吃早饭。

    “白管事,你说昨晚那些当兵的,怎么就这么明目张胆,只凭长得像就乱抓人?”白清浔喝了几口白粥,恰好看到白管事在一旁,忍不住问。

    “哎,抓就抓吧,如今这世道,什么都乱!”白管事摇摇头,叹了口气。

    “咱们要不要通知老王的家里?“

    “老王是你师父介绍来的,我看他老实做事又麻利就留着了,他又不爱说话,所以家里什么情况并不知晓。“白管事回忆。

    师父于立新帮人针灸接骨,人缘很好,早些年白清浔的母亲崴了脚,多亏了他帮忙。后来闲聊时得知两人同一个县,算半个同乡,熟识后又收了白清浔做徒弟。

    他介绍熟人进来,白管事理所当然要给几分面子。

    晚饭后祖母让白清浔去她房里。

    “浔儿,如今学堂的课也学完,往后就不用再去了。”祖母开门见山,毕竟在身边带了几年,语气倒也和蔼。

    “这不仅是你父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女儿家识些字,又不需要做多大的学问,往后嫁了人,还是要靠着夫家。”

    在老式妇人的思想,男人便是女人的天,侍候公婆,养育子女才是女人一生的使命。

    读书认字,锦上添花罢了。

    “奶奶,大姐二姐初小毕业,都去上城里的女中,为什么到我就不能上了?”白清浔鼻腔酸楚,声音低落,看上去有些愣愣的。

    “你大姐?如今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难道你还觉得她好不成?

    ”老太太提起这个留学的长孙女,面露不悦,顿了顿,又拉回话题。

    “奶奶跟你说实话......现如今年景不好,佃租又收不上来,这几年家里全靠那几个商铺过活。”

    “你父亲又在城里做官,该有的排场还是要有的,他这次回来说要添置一辆汽车......反正城里那些新鲜玩意儿我也不懂,只听说是很贵的,要几千个大洋呢.....”白老太太断断续续解释着。

    白清浔低着头,一言不发,使劲揪着衣角。

    “他这次回去会给你寻一门婚事,等你嫁了出去,我们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白清浔沉默了一会,抬头问道:

    “奶奶,家里是没钱了吗?我这里还有些,可以拿去缴学费,不花家里的钱......”

    那块玉佩她拿去当了,跑了好几家,当了十五块大洋,如今看来还派上用场了。

    父亲要买汽车,女儿就读不了书!

    说来真是讽刺!

    “这个......嗳.....我也做不了主,还得你父亲点头拿主意。”

    祖母轻叹一身,摆摆手,表示爱莫能助。

    白清浔默默回到房中,思绪有些混乱,她半倚在床边想事情。

    从前班上有个叫香兰的同学,初小没读完,就被父母做主,嫁给省城一个大她二三十岁的银行经理做填房,她父母为攀上这门亲事大费周折,可惜没几年光景,就听人说那香兰死了,有得说是跳井自杀,有的说是病死.....

    这件事对白清浔阴影很大,很长一段时间,她常梦到香兰披头散发没有脸的模样。

    师父教自己接骨针灸的手艺,就是希望她的日子好过些。

    如今又去了帝制,这手艺在乡下也是条活路。

    如果跟香兰一样的结局,她宁愿去当个赤脚医生!

    她不能坐以待毙,跳下床给大哥写信。

第五章 师父回来

    翌日清晨,白清浔醒得很早,晨曦透过朱红色的窗棂散落进来。

    她坐在梳妆台前心不在焉。

    窗户半开,一抬眼就能看到庭院那棵枝繁叶茂的木樨树,满眼翠绿的枝叶,金色的花蕊。

    早餐吃的阳春汤面,快吃完时祖母过来了。

    “浔儿,昨晚的事考虑的如何?”祖母一副闲聊的语气,显得云淡风轻。

    “奶奶,让我考虑考虑,毕竟这也是人生大事。”白清浔眯着眼睛,声音腼腆清柔。

    她的态度,白老太太很满意。

    “考虑吧,考虑好了,我去同你父亲说,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祖母颔首,眼里满是宽慰。

    养尊处优的妇人,还有什么比晚辈听话更称心的。

    早饭后,白老太太去了寺庙烧香。

    白清浔拿了信件,去了附近的邮筒。

    去那儿需要穿过一座石拱桥,拱桥是前朝建筑,宏伟精巧,轮回纹的浮雕彰显大气。

    站在拱桥上,有上接云天,迢递高峻之感,凭栏远望,水道交错,百舸争流,更是一派繁忙景象。

    每每此时,她心底深处的阴霾才会一扫而光。回家途中她又看到从前那个青年。

    微风中,他一身靛青蓝长衫,站姿挺拔如松竹,眉宇冷峻,薄唇微抿,伫立在青石台阶上,远望往来的乌篷船。

    “他肯定不是南巷人”白清浔心里思忖。

    不远处有人唤他,那人转身回应几句,

    白清浔有心去听,又见那人神色稍颐,举止甚是温和有礼,不由在心里揣测,“他应该是位教书先生。”

    白清浔站在远处发了会儿呆,然后才垂手踱回老宅,找出藏在衣柜最底层的黄花梨木小匣子。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里面一副普通成色的镯子,几支发钗,几块碎银子,还有一块旧锁片。

    这些东西全部加起来,也值不了几个钱。

    翻开夹层,一包东西用手帕仔细包裹。

    白清浔打开手帕,仔细数了一遍,

    不多不少,整整十五个银元。

    十五个银元在当下,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一个银元可以抵上普通人家大半月的口粮。

    当天下午趁祖母午睡,她悄悄找到白管事,附耳几句。

    白管事连忙摆手摇头“三小姐,这可使不得啊,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了,我在白家可就待不了了!”

    “白管事,你只管放心,这事一没伤天害理,二没谋财害命,不会有任何风险。”白清浔保证道。

    又见白管事迟疑,她四下张望,见没人,悄悄塞给他五个银元。

    白管事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全靠他过活。

    这钱绝对送的出去!

    “三小姐这可使不得......”白管事嘴上推脱,手里却紧紧握着银元。

    凭手感,他也捏的出数量。

    “三小姐,咱们先说好,我只管去做,成与不成可与我无关......”白管事拿了钱,态度缓和了不少。

    “这是自然,不过此事不能对任何人透漏一个字”

    白管事点头应下,保证会守口如瓶。内屋有人过来,白清浔从假山后面的绕道而行。

    白管事在心里叹气,“这没妈的孩子就是可怜,连读书都要费心争取。”

    白管事在白家多年,还是挺喜欢白清浔的。转头又想,世间万事皆有定数,有人绫罗绸缎,注定就有人衣衫褴褛。

    如此一想,手里的银元攥得更紧了。

    翌日上午,白清寻站在院子里,远远看见白管事走来。两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

    “老夫人,今儿早听人说重元寺的方丈云游回来了,要在寺里讲经,您要不要去凑个热闹?”白管事垂着两只手,双脚迈进老太太屋里,毕恭毕敬道。

    “方丈回来了?今年去了几次,都没见到,如果回来了,自然是要去的。”

    白老太太上了年纪,每逢初一十五,必去庙里吃斋念佛,保佑后代子孙昌盛,家宅安宁。

    “谁说不是,前几日就听说近期就回来,今儿可赶巧了。”

    “李妈,赶紧帮我准备,可别去晚了。”白老太太得了善缘,喜笑颜开。

    没多久,李妈扶着老太太出了房门。

    白清寻隔着窗棂往外看,白管事办事可靠,正拿着钥匙在门口等她。

    “三小姐,你说巧不巧,重元寺的主持昨晚真回来了,钥匙给你,你抓紧时间,老夫人吃完庙里的斋饭就会回来,到时候你在外面候着,找机会把钥匙给我。”

    白管事低声叮嘱,然后一路小跑去追老太太和李妈。

    白清浔蹑手蹑脚进了门,祖母记性不好,钥匙大都放在妆奁里。

    打开放账簿的红木柜子,里面厚厚几叠账簿,拿起最上面一本翻了几页。

    她想看看家里是不是真的入不敷出。

    她天生对数字敏感,虽然没见过账簿,只看了几页,也能看出些门道。

    账簿记录和祖母说的大差不差,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白清浔如针扎的气球,顿时泄了气。

    不死心又胡乱翻几本,发现每年都有一笔钱给师父于立新,心里嘀咕,“难道是付给师父的学费?”

    又过了几日,白管事告诉她,于师傅来了,正在前厅等她。

    将近一个月未看到师父,白清浔很兴奋,围着他问长问短。

    师徒见面异常热络,于立新笑容爽朗,又从藤条箱里拿了新鲜玩意给她。

    师徒两人正说着话,祖母走过来,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于师傅可有些时日没来府里了。”

    “这次出门办货,正好回趟南方处理点私事,所以返程延误了几日。”

    于立新解释了几句,随后又道:“老夫人,府里的老王头被当兵的抓走,您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事,我也恼火,那天还是我的生辰宴,一群当兵的跑到家里,把我老太婆吓得半死,要是我们老爷还活着,那些小崽子谁敢来府上这么闹?”

    提及那晚的事,老太太不免长吁短叹。

    “那后来有没有派人去打听老王头的消息?”

    “这个......倒也没有......”老太太略微有些尴尬,含含糊糊,语焉不详。

    又说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于立新沉着脸出了白家。

    老太太自知理亏,示意孙女跟去解释几句,白清浔这才跟师父重回跌打馆。

    家中无人太久,满目灰尘,杂草丛生。于立新收拾院落,白清浔帮着开窗弹尘。

    突然想起账本的事,随口问:“师父,这些年我们家有给你支出学费吗?”

    “我教你针灸推拿,只为让你有一技傍身,又怎会收这些?”

    于立新忙着除草,没有回头。

    “那就奇怪了,师父没拿,那这钱被谁领走了?”白清浔小声嘟囔。

    “钱财的事,你去问问白管事或账房先生......对了,今日怎么不去学堂?“于立新手里拿着草,直起身来问她。

    “父亲不让念了,说是会为我找一门亲事。”

    白清浔手伏在门上,叹了口气。

    “如今都民国了,怎么初小毕业就回家待嫁?你们府里又不是出不起这钱!”

    于立新有些生气,在一旁随便洗了手,拿起茶壶猛灌几口。

    “奶奶说女孩子认几个字就行了,不需要那么高的学问.”

    “清浔,你要记住,如今外面的世道已经变了,女儿家也可以堂堂正正走出家庭,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师父的话,让清浔心中荡起暖暖的涟漪。

    天气晴朗,碧穹万里无云,斜阳慢悠悠落在师徒二人身上。

第六章 钱去哪儿了

    又过了两日,白清浔找机会悄悄问白管事给师父钱的事。

    “这笔钱我倒是有些印象,于师傅略懂医术,从前帮你和二太太调理身体,他又从不收费,可买药材总是要银子的,二太太过意不起,就每月让账房固定支钱给他,这事老爷也是知晓的。”

    白管事半眯眼睛,回忆道,“后来什么情况我就不清楚了,三小姐想知道的话问问账房先生,就一清二楚了。”

    自上次收了白清浔的钱,如今白管事说话极其爽快,有啥说啥,言无不尽。

    翌日,白清浔又悄悄去了北街店铺,白管事告诉她,今日账房先生肯定在。

    “是的,三小姐,咱们每年的确有这笔支出,虽然不多,却也不少。这是二太太在世时特意嘱咐的,说于师傅在南巷一天,这钱就不能断,我这几年都派小福子给于先生送过去。”

    账房先生是个老实人,又怕白清浔不相信,叫了小福子过来核实。

    “小福子,三小姐问话,你可得实话实说。”

    小福子看上去大约十三四岁,似乎刚剪了辫子,头发乱哄哄的,像下完蛋的鸡窝。

    “小福子,你别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问问,这些年都是你亲手拿钱给于师傅吗?”白清浔目光犀利,盯着小福子。

    小福子年纪小,只当是府里不管事的小姐,随口糊弄道:“当然是亲手交给他喽,他还夸我做事机灵呢。”

    “你每年几月份拿给他?”白清浔蹙眉,继续问。

    “师父腊月做总账,中旬派了钱我就拿过去。”小福子翻着白眼,脑子里飞速转着,觉着这个三小姐似乎不太友善。

    “于师傅每年一进腊月就回宁州老家,你中旬才去,能见到他人?”

    白清浔眼神温柔,却透着不怒自威的仪态。

    小福子心里咯噔一下。

    “可能我记错了,必是正月里去的,对对,就是上元节才拿过去的。”

    小福子磕磕巴巴,额头冒着汵汵冷汗。

    “正月里?”白清浔声音清冷,似晨间山林中的寒雾。

    小福子低着头不敢看她。

    “你撒谎,于师傅每年都是过了清明才回南巷!说吧,那笔钱到底进了谁的口袋?”

    白清浔又回头看一眼账房先生,她不确定这二人是否监守自盗。

    “师父......我......我不敢说啊。”小福子到底年纪小,没见过多大的世面,几句话下来就招架不住。

    “你个兔崽子,做咱们这行,就讲究一个诚,你如今这样,要气死我啊!”账房先生气得搔头捶胸,懊恼不已。

    “说说吧,这笔钱谁拿了?”白清浔慢条斯理,接着问。

    “三小姐,我不敢说......你别逼我......”

    “看来我只能报警了,听人说现如今的警察局,对待那些监守自盗的犯人,进去后脱光衣服,用沾了盐的皮鞭子一直抽到认罪为止,很多人熬不住,直接就死在牢里了呢。”

    白清浔用在跌打管里听到的轶事吓唬他。

    “这可不敢啊,三小姐,这警局可不能随便进啊,不死也得脱层皮出来,死崽子,你还不赶紧告诉三小姐。”

    账房先生吓得不轻,赶紧拉着小福子求情。

    小福子眼看瞒不下去了,一咬牙道:“横竖不好过,三小姐,我说,钱被府里的三姨太拿了。”

    原来自白清浔母亲去世后,于立新又不常去白府,一次偶然的机会,吴素之得知有这么一笔钱,就打起了主意。

    她先是找到刚来账房里跑腿的小福子,给了他一些碎银子,让他每年把这笔钱直接拿回白府给她,说要亲自交给于师傅。

    其实小福子心如明镜。这钱,三姨太自己昧下了。

    白清浔一怔,没想到竟是内贼。

    吴素之娘家清贫,早些年也是凭着一身好皮囊被父亲看上,前些年没管家,她又爱打扮交际,自然更需要的钱。

    白清浔让小福子写了一份口供,承诺只要他们守口如瓶就不去告发,然后拿了供纸回了白府。

    ~

    于立新终于坐不住,风尘仆仆去了一趟宣州。

    三日后,他和白秉霖同乘一辆车回来,车夫老赵也从后座一瘸一拐下来。

    下车后,两人没有太多的寒暄,于立新只抱拳一礼,扶了老赵往跌打馆去了。

    白秉霖看他们走远,这才悻悻的回了白府。

    晚餐桌上静寂无声,白清浔磨磨蹭蹭想找父亲说话,没想到白秉霖捷足先登,先开了口。

    “清浔,爸爸有话跟你说。”

    对于这个女儿,白秉霖向来不怎么关注,多一个女儿,无非就是多一双筷子,不值得他劳心费力。

    “是的,爸爸。”清浔乖巧的坐着,低眉顺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愈发显得娇小单薄。

    “你姨娘给你寻了一门亲事,是宣州李记米行的二公子,听说家境也不错,等你姨娘安排妥当,再安排你和男方见上一面,也就不算盲婚哑嫁了。”

    白秉霖一口气说完,显然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爸爸,还想再陪奶奶两年,不想这么早嫁人。”白清浔低垂眼眸,沉寂了半晌,缓缓道。

    老太太没防着孙女这么说,微愣一下,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果你父亲觉得妥当,你也不用牵挂我。”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能总是待在闺阁。”白秉霖拉下脸,一脸的不悦。

    “爸爸,这件事我能再想想吗?”见父亲坚持,白清浔不敢贸然拒绝,与父对抗。

    “爸爸跟你说,这婚事你三姨娘很满意,绝对错不了,你嫁过去绝对是享福的命。”

    吴素之会这么好心,白清浔明显不信!

    白秉霖喝了点小酒,酒劲一上来,说话也跟着颠三倒四。

    “李家生意做的大,最起码,你下半辈子吃喝绝对不愁......”

    卖米的当然不愁吃。

    白清浔见父亲喝了酒,更不敢反驳,只能配合他微微点头。

    晚夕,她眼里噙泪回房。屋外烛光摇曳,月影婆娑,遍地如霜。

第七章 初到白公馆

    第二日,于立新一大早在白家门口等清浔,一见面,就拿出一个盒子塞给她,说是当年她母亲暂存在他那的,本想着等她大些去宣州读书后再交给她,如今自己要离开南巷了,只能现在给她。

    清浔问他离开的缘由,他摇头,只说等她大些自然就知道了。

    于立新交代的郑重其事,又嘱咐她妥善保管盒子里的东西,必要的时候去宣州城一趟。

    师父转身走了,渐行渐远。

    白清浔站在门口抱着盒子,盒子很轻,感觉不到什么重量。她拼命眨眼,试图逼退随时喷涌而出的眼泪。

    安静晦暗的老宅,一如既往的安静。

    白清浔只觉得门口到房间的这段路,长的一眼望不到边。

    每向前走一步,里面仿佛狰狞着无数的怪兽,眼冒红光,随时把人吞噬掉。

    她踉跄着脚步回到房中,打开盒子,里面有几张票据和一把锁片,觉得眼熟,想起自己似乎也有一片,连忙找出来对比。

    两片锁果然是一对,上面有类似卡扣的机关,轻松扣上便合二为一,看这外形更像一把奇特的钥匙。

    那些票据上面零零散散有母亲的签名和盖章,最上面可见“汇丰银行”四个大字。

    “这是银行的收据?”白清浔心里嘀咕,母亲怎么会有这些?又怎么会放在师父哪里?

    心里有太多疑问,要解开这些,她觉得自己需要去宣州城一趟。

    她这样想着,又这样做了。

    跟白秉霖软磨硬泡,表示可以同意婚事,但想去宣州城里瞧瞧,看看父亲和母亲姨娘们住的新式洋房,然后买几件漂亮时髦的衣裳,免得让人觉得白家女儿没见过世面。

    白秉霖很虚荣,一心想着促成这桩婚事。进城的事就这样一口应了下来。

    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

    白清浔简单收拾东西,又装了母亲留下的东西,下午便乘坐白秉霖的汽车一起去了宣州。

    一路上白秉霖少有的耐心,对她尽量做到有问必答。

    汽车一路颠簸,终于在黄昏时,顺利抵达位于宣州西边的白公馆。

    白清浔跟着父亲下车,司机上前敲开缠枝大铁门,管事和仆人迎出来,热络的接过父女俩手里的行李。

    白清浔从没来过白公馆,管事和仆人都不认识她,以为老爷身后这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是乡下来的亲戚。

    一进大厅,一个身着水红锦缎旗袍的高挑女子,正站在二楼台阶上,时髦的爱司头配着曼妙的腰身,更显风姿绰约。

    白清浔轻抬眼眸,唤了声,“三姨娘”

    吴素之脚步一顿,脸上满是惊讶。

    “清浔......你怎么来了?”她愕然道。转头又看看白秉霖,完全不敢相信。

    “老爷,这丫头怎么来了?”

    白清浔依旧垂眸,脸上满是腼腆。

    “素之,这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丫头就是跟着我一起来宣州看看,又不是什么大事,跟我上楼,我还有其他事跟你说。”

    白秉霖轻描淡写,单手揽着三姨太的腰肢,上了二楼。

    走到一半,朝家里的管事喊:

    “帮三小姐收拾东西,安排一间卧房。”

    管事对这个凭空而来的三小姐惊讶不已。愣在原处揣摩片刻,这才提着行李带白清浔上楼。

    楼梯铺了厚厚的地毯,管事在前面小声嘱咐她,“轻点走,老爷的书房就在楼道边上。”

    又带着她来到二楼最西侧,推开房门,放了行李进去。

    “三小姐,这客房您先住着,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

    语气毕恭毕敬,无可挑剔。

    房间很干净,就是家具过于简单了些。

    仅有一张桌子,一个木床。

    白清浔放下行李,坐在凳子上想事情。

    她并不在意这些,她来宣州,亦不是真的想体验大城市的繁华。

    她有重要的事要做。

    晚饭是管事来叫白清浔下去吃的,顺便告诉她每餐开饭时间,

    “这是三姨太定下的规矩,错过的话没有小灶,只能等下顿。”

    白清浔点头,随后跟着管事下楼。

    家里人已经悉数到齐。

    白清浔缓步上前朝几个长辈问好。

    温氏已经听下人说了此事,波澜不惊朝她颔首,示意她坐下。

    温氏出身世家,只可惜到她这一辈家里平淡无奇,仅靠着祖业过活,这一点倒和白家很像。

    三姨太吴素之一脸爱答不理。

    “老三怎么又没回来吃饭?”吃了几口,白秉霖突然问。

    “瑶儿去参加同学生日舞会了,要晚点回来。”

    吴素之见白秉霖不悦,连忙站起来小心翼翼给他夹菜。

    “一个姑娘家,整天去参加那些没有用的聚会,搞到大半夜回家,像什么话!”

    白秉霖在宣州没什么人脉,很少参加上流阶层的宴会,自然不喜欢女儿总是抢自己风头。

    这些当然是他内心的想法,自然不能表露出来,显得自己没有面子。

    “我知道了,老爷。”吴素之讪讪道。

    “你明天带着清浔出去置办几套像样的衣服,毕竟也是要出嫁的姑娘了,该有的体面也是要有的,不能过于寒碜。太太不爱出门,这事你去办最合适。”

    白秉霖顿了一会,对吴素之嘱咐。

    吴素之见他刚才不悦,亦不敢反驳,满口应了下来。

    一家子沉默吃饭,安静的只能听到象牙箸触碰瓷碗的声音。

    老五白文枫到底年幼,嫌饭菜不合口味,小声嘟囔,吴素之赶紧低声呵斥他。

    “爸爸,大哥怎么没回来吃饭?”白清浔抬起眼眸,轻轻柔柔的问。

    “你大哥公务繁忙,最近都是很晚才会回来,不用等他。”

    温氏见白秉霖半天不出声,帮着回答。

    白秉霖吃完饭要找温氏商量事,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一会儿功夫,餐桌上只剩下白清浔和吴素之母子。

    空气瞬间凝结起来。

    “三小姐还真是有心机,不声不响,转脸就跟着老爷进了城。”

    吴素之用汤匙搅拌汤水,和善温柔的目光里透着丝丝寒意。

    从前在南巷,她就看不上白清浔母女,低眉顺眼没主见。

    吴素之最会察言观色,刚进门对二姨太还算恭敬,时间久了就开始冷言冷语,尤其在生下二少爷白文枫后,态度更是嚣张,有时连温氏都不放在眼里。

第八章 大哥帮忙

    “爸爸同意我来的,况且我明后天就回南巷了。”

    白清浔来城里有重要的事情,不想节外生枝。尽量顺从吴素之,不招惹她。

    “这样便最好了,什么样的人就该带在什么地方,明天我得空带你出去置办两套衣裳,然后安安心待在乡下,这不是很好的嘛。”

    吴素之很满意白清浔伏小的态度,高高兴兴带儿子上楼。

    她回到房中,外面的天色尚早,又无事可做,只能早早上床,心里有事,翻来翻去睡不着,趿着拖鞋走到窗边。

    初秋的暮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潋滟,仿佛给整个城市铺了一层乳色的锦面。

    大门口有汽车声传来,接着又有车门打开关闭的声音。

    透过窗户,白文鸿一身戎装进了大门。

    听到大哥上楼,她飞奔而出,站在楼道等他。

    白文鸿为人正直,又有学识和见地。清浔读的许多书,都是大哥留学前留给她的。

    白清浔很敬重他。

    白文鸿走的真快,转眼出现在二楼。

    他一眼就看见妹妹站在那里,大踏步的迎了上来,

    “清浔,你怎么来宣州了?”

    “大哥,我想大家了,就来城里看看你们。”

    她用手指嘘着,尽量压低声音。

    白文鸿见到妹妹本就激动,又从了军,更是不拘小节。直接拉着她进了自己房间。

    “奶奶身体好吗?”

    白文鸿摘下军帽,给她倒水。

    “奶奶很好,就是老念叨你不回去看他,你也知道,奶奶最疼你。白清浔抿着嘴笑道。

    “大哥如今一切都安好吧?虽然做事辛苦,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才行。”

    白清浔端着杯子微笑。

    “最近事情多,实在是走不开,等有了空我一定回去看她。”

    白文鸿有些无奈,他是家里的长孙,自然知道在祖母心中的地位。

    “你这次来还回去吗?如今读几年级啦?”

    白文鸿坐在一旁,接连两个问题。

    “大哥,我不上学了,爸爸给介绍了一门亲事......”

    白清浔眼眶一热,低着头,把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

    “如今都什么时代了,父亲包办婚姻,搞盲婚哑嫁,之前我还问妈妈,你怎么没跟着一起来,妈妈吞吞吐吐不肯说,我问急了才说你不喜欢来城里,要留在南巷陪奶奶,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白文鸿握紧拳头,恨恨道。

    “大哥,我前些日子寄给你的信可曾收到?”白清浔问

    “什么信,我从来没收到你的信!

    难怪三姨娘找我打听李记米行公子的事,我都明白告诉她,这李公子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关键还抽鸦片,她竟然都没告诉父亲?”

    兄妹俩全明白了,都是三姨太在里面搞鬼。

    白文鸿气愤不已,直言要马上找父亲理论。

    “大哥,有人见不得我,就算这次可以躲过去,你能保证下次不会再有王公子,赵公子吗?”

    白清浔抬起双眸,羽睫微动,遮住眼底丝丝凉意。

    “难道我看着你嫁给那样的货色?”

    白文鸿低吼,转来转去,像只困兽。

    战事上他处理的游刃有余,可家长里短的琐事,他束手无策。

    “大哥,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只是要你配合我。”

    两人附耳低语一番。

    “这方法行得通吗?”白文鸿犹豫,“不然还是我亲自去找父亲!”

    “大哥你放心,以爸爸的脾气和性格,这些话他绝对忍不了的。”

    白清浔笃定。

    第二日白清浔起得很早,跟大哥在餐厅寒暄了几句。

    白文鸿的副官开车接他,白秉霖正好同路,搭了便车。

    二少爷白文枫很早去了学校。

    餐桌上只剩下温氏,吴素之和白清浔。

    三个人不动声色,各怀心事。

    “哎呀,原来清浔来宣州了,怎么都没听父亲说过呢?”

    二楼转角传来清脆的声音。

    白清浔知道那是老二白清瑶,虽然不喜欢她,可长幼有序,还是叫了声:

    “二姐,我昨晚到的。”白清浔纯良和善,朝她微笑。

    白清瑶站在那里,披头散发,一脸的疲倦。

    “瑶儿,赶紧去梳洗,吃完早饭去学校,看看都几点了!”

    吴素之看女儿愣在原地,语气里有些不满。

    “妈妈,昨晚我们教导密斯王也参加了舞会,她说今天可以晚点到的。”

    白清瑶揉着眼睛撒娇。

    “那也赶紧梳洗去,这幅样子让外人看见也没有规矩。”

    三姨太放下碗筷,一副教训的口吻。

    温氏始终没有出声,以前在南巷时,吴素之摆谱,她偶尔还说两句,如今到了宣州,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温氏对着白清浔微微颔首,起身回了二楼,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瞧吴素之。

    “摆什么正房的架子,现在的白公馆可不是老宅,也不看看现在谁当家。”三姨太在背后嘀咕,对温氏嗤之以鼻。

    吴素之来宣州后就管了家,她的苛刻,白清浔深有体会。

    从前衣裳一年两季也能添一些。到她管家后,一到换季就拿些大姐或者白清瑶的旧衣服糊弄她。

    白清浔也不在乎这些,她手巧又有想法,那些旧衣服拿被她一修剪,倒也看不出过时。

    白清瑶瞧着眼馋,有几次还想要回去,被吴素之骂她没出息才作罢。

    老话说得对,没妈的孩子早当家!有口饭能上学,总比外面流落街头的乞丐强。

    如今乱世,为了口吃食卖儿卖女的多了去了,况且她还有个疼爱自己的师父。

    想想也没那么差。

    “今天上午我带你去附街上逛一逛,买买衣裳,吃吃咖啡,咖啡晓得吧?这是外国来的新鲜玩意,乡下可是没有的哇。”

    三姨太抿着嘴,表情很夸张。

    “谢谢姨娘。”

    白清浔咬着牙,声音柔柔弱弱。

    吴素之心里嗤笑,愈发觉得她好拿捏。

    吴素之回房换了一件粉青釉色的缎面旗袍,又觉得天气微凉,索性在外面罩一件滚边烫金罩衫,对着镜子拨弄几下头发,更觉得自己曼妙妩媚。

    白清浔仍旧穿着昨天那件月牙白的斜襟老式衫,搭配青蓝色的长裙,脚上绣花布鞋,整个人不施粉黛,透着一股年轻秀气。

    模样倒是蛮好的,可惜就是太寡淡了。

    吴素之站在门口,从上到下打量她。

    如今省城里多妩媚,吴素之从心底瞧不上她。

    乡下丫头就应该嫁个庄稼汉,跑到城里凑什么热闹。

    要不是老爷非要给她找个城里的,她才懒得操这份闲心。

第九章 意外之财

    整整一上午,吴素之带着白清浔辗转好几条街,绸缎面料买了好几匹。

    她还给自己女儿买了两套新款洋装。

    吴素之穿着高跟鞋逛街,什么都想买。

    最后实在走不动了,才和白清浔搭乘黄包车回了白公馆。

    白清浔抱着自己挑的两匹锦缎回房。

    一匹松绿色,一匹秋香色。

    吴素之觉得太素淡,嗤之以鼻。

    午后,她想出去一趟,又没有合适的借口,心里焦灼,在房里来回走动。

    一楼电话响了,隔着楼层,白清浔都听到了响声。

    过了一会儿有仆人上来敲门,是大少爷的电话,找三小姐的。

    白清浔心中大喜。

    “清浔,昨晚的事我已经按你说的办妥了。”

    电话那头,白文鸿高兴道。

    “谢谢大哥......什么?叫我出去一趟啊?可是我不认识路唉?”

    白清浔灵机一动,对着话筒自说自话。

    “清浔,你是想出来吧?大哥猜的对不对?”

    白文鸿领悟意识很强,马上猜到她的意思。

    “是的,大哥。”

    “好,我一会叫副官来家门口接你,你要去哪告诉他就行,我现在还有事,就不回去了。”

    挂断电话,清浔回到二楼,告知温氏和吴素之大哥找她,又回房拿了母亲留的东西,站在大门口等车。

    汽车很快就到了,这辆车白清浔认识,已经见过两次了。

    上车后她告诉副官去汇丰银行。

    副官很热络,热情的给她介绍宣州风光,见她热情不高,知趣的闭了嘴。

    汇丰银行在宣州城只此一处,很好找。

    汽车停稳后,副官恭敬的绕到旁边开门,白清浔也不客气,大大方方下车。

    门口有银行小职员带她进了大厅。

    银行的人早练就火眼金睛。

    虽然这个小姑娘衣着朴素,但送她来的汽车却挂着军方车牌,一见她进来,马上有人迎了上来。

    “请问小姐需要办理什么业务?在下可以为您效劳。”

    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笑容可掬,恭敬的问。

    “家母从前给我在贵行留了些东西,今日我来瞧瞧。”

    白清浔淡笑,递给他相关信物,因为有大哥的副官在,她心里有不少底气。

    职员拿了东西,请她在旁边稍等,随后进了大堂旁边的办公室,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再次返回,后面又跟着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

    “请问小姐贵姓?”胖男人也很恭敬。

    “我姓古......”

    白清浔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随口报出母亲的姓。

    “是这样的,古小姐,我们刚才核实了您提供的票据和钥匙,的确是一位姓古的女士来为女儿存的,古女士当初要求必须是她的女儿才能支配或拿走存款,但您说您姓古......这样的话......”

    胖男人为难的看着她。

    白清浔瞬间明白,她示意副官在门口等她,然后跟着胖男人进了办公室。

    进去后才从手袋拿出自己的印章和钥匙,一番核实后,胖男人让小职员去保险库拿东西,自己则坐下来拿出文件向白清浔阐述。

    “白小姐,您母亲生前在我们银行为您存了十万两白银,另外还兑换了一百个金条,金条一直保存在古女士租的保险柜里,我的同僚已经去保险库取了,至于白银,您也可以换成大洋,根据需要随时在外面柜台上支取。”

    白清浔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哪来的这么多钱?

    “您确认......是我母亲留了这么多钱给我吗?”

    白清浔仍然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白小姐,您母亲当年是从宣州城里其他银号转存过来,又特意兑换了一部分金条,因为数目不小,所以我是有印象的。”胖男人点点头,肯定道。

    白清浔一时不知所措,愣在座位上。

    小职员拿了一个很大的盒子进来,当着几个人的面,用白清浔带来的钥匙打开,然后转向她看。

    金条!

    满满一箱都是黄澄澄的金条!

    白清浔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条!

    她脑子很乱。

    一直在想母亲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白秉霖不喜欢母亲,绝对不可能是他给的!

    她脑袋飞速运转,甚至想的有些缺氧。

    “这些金条和银两您可以随时支配,当然,也可以继续保存在我们银行,随用随拿。”

    胖男子笑着建议。

    “这些钱是不是只有我才能取走?”白清浔愣了一会问。

    “是的,当年您母亲再三跟我们叮嘱过,我们银行也是有信誉的国际银行,这点您大可放心。”胖男人保证。

    白清浔的印象里,母亲的脸上总是挂着忧郁的神情,在家里不苟言笑,很少出门,总是待在房里看书,或者写字,或是绣花。沉默寡言,甚至连外公家的事都很少提及。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存下这么多钱!

    白清浔离开汇丰银行时,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母亲留给她的钱,她分文未动,仍旧存在银行。

    ~

    白公馆大厅,只有白清瑶姐弟俩在聊天。

    “乡巴佬回来了!”

    白清枫见父亲不在场,朝着白清浔做鬼脸。

    “枫儿,瞎说什么大实话!”

    “妈妈就是这样讲的!我又没说错......而且妈妈还要给她颜色瞧瞧呢......”

    白清枫没听懂姐姐的反话,不服气的狡辩。

    “闭嘴!”

    白清瑶训斥弟弟。

    白清浔假装没听见,樱唇微抿,眼底的锋芒一闪而过。她不想逞口舌之快,在人前留下话柄。

    她想来宣州读书,就需要像黑暗中觅食的豹子,要有足够的耐心蛰伏自己。

    白清浔微笑着上楼,脸上像带了厚厚的面具,掩藏真实的表情。

    “厚脸皮,不知好歹!”

    白清瑶对她的视而不见很生气,低声骂她。

    白清浔回到房中,锁好门,重重的扑倒在锦缎被里,任由棉被温暖的气息包裹,放空自己。

第十章 如愿以偿

    没过多久,大门口有汽车的声音。

    白清浔倏然坐了起来,耳朵凑近门口,仔细听楼下的动静。

    “岂有此理,真是气死我了,他姓李的是个什么东西,还看不上咱们家......”

    一进门,白秉霖破口大骂。

    “老爷,什么事惹您这么生气?”

    吴素之迎上去帮他拿公文包和外套。

    “三姨娘,还不是你给三妹介绍的亲事,今天爸爸和同僚们闲聊,才知道,这李家老早就在老家定过亲,说等办了婚礼回宣州,再让三妹做他的姨太太!”

    白文鸿在一旁忿忿不平。

    “中间人并没有对我说这些啊?只说这李家家里条件好,那李公子又吃过洋墨水,咱们家还算是高攀......”吴素之讪讪道。

    “高攀?我呸,也不看看他们家什么情况,一个入不敷出的米行,还瞧不上我们白家,说什么乡下姑娘没有学问,咱们清浔再不济,也比他儿子学的那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强上百倍。”

    白秉霖一想到这些,气的咬牙切齿。

    白家到他这一辈,称得上家道中落,仕途和经商,白秉霖样样不出彩,如今只靠着祖辈的荫蔽坐吃山空,的确最怕被人瞧不起!

    李家这话,确实捅了他的心窝子!

    “你怎么办的事!今日让我在外人跟前出了这么大的丑,真是愚蠢至极!”

    白秉霖越想越气,怒骂吴素之。

    “我也是好心给清浔办事,老爷没有夸奖反而怪我......以后我再也不做这些出力不讨好的事,谁爱做谁做......”

    吴素之抹着眼泪抽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爸爸,这事也不能全怪三姨娘,清浔在乡下读书本就落人话柄,如今城里有头脸的人家,哪个不抢着娶有学识的姑娘做太太......”

    白文鸿向白秉霖分析缘由。

    “我觉得咱们清浔聪明,随便来城里读一两年的书,点缀一下,往后再找亲事,怎么着都比这李家强上百倍千倍.......”

    白秉霖心里权衡,觉得儿子分析的不无道理。

    白清浔从二楼下来,正好碰到温氏,柔声细语叫声母亲。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站在一旁。

    白清浔这些年看的明白,父亲是一个虚荣,自私,左右摇摆之人。

    她在赌,赌他会为了面子同意自己来城里念书。

    白秉霖一把年纪还贪恋官场声色,费尽心思从县里调进宣州城里,绝对不想再被别人瞧不起。

    她远比白秉霖更了解他自己,再加上大哥的推波助澜。

    他一定会同意这件事。她心里笃定。

    “旧式女儿确实跟不上时代了,老爷,不如让清浔也到宣州读女中吧,日后嫁了好人家,咱们娘家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温氏站在旁边,语气淡然。

    白家众人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这温氏一向对任何事都不上心,今天出言相助,简直太阳从西边出来。

    吴素之立马跳出来反对,冷哼道:

    “大姐,这恐怕不妥!你如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知道城里的米面油多贵吗?还有读书的费用,各项支出可不比南巷!”

    “一个女儿家能吃多少粮食?三太太也别算的太细了!”温氏语气平和。

    这世间的力量千万种,偏偏心平气和的那种最是坚定,温氏大抵就是这种人。

    “清浔的学费我来出,如今我在督军府任职,这点书本费用还是供的起的。”白文鸿笑道。

    “......好......好,你们一家子都爱做好人吧,这个家我不管了......老爷......这家我管不了了,你让太太管吧!”

    吴素之对着白秉霖,咬牙切齿,表情十分难看。

    她这话一出,白秉霖只觉得刺耳,当下板着脸。

    “既然太太也同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大小也是个处长,女儿不读书,传出去也不是光彩的事。”

    白秉霖快速权衡利弊,如今这世道乱,光靠钱,别人也不会真心办事,最妥帖的办法还是得攀上一门像样的亲事。

    他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如今在德国留学,虽说走的时候他不高兴,但去都去了,镀一层金粉回来,往后嫁人的筹码也多了许多。家里这两个女儿,个顶个的水灵,到时候请有头脸的人帮忙,攀上像样的亲事,倒也十拿九稳。

    斟酌一番后,他才松口应了下来。

    “不过你三姨娘说的也对,如今家里开销大,那清浔的学费就鸿儿出吧。”

    白秉霖虽说当了处长,可惜却是个没有油水可捞的清水衙门,养着这么一大一家子,他也觉得吃力。

    “还有你,往后少添置些衣裳,你看那边又摆了多少,穿的过来吗!一点都不知道节俭!”

    上午买的绸缎和洋装,吴素之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会被白秉霖拿来教训她。

    吴素之被骂的灰头土脸!

    这乡下丫头还没进门,老爷就借题发挥训斥自己,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真当不了白公馆的家!

    吴素之心里有了芥蒂,气得心里发狠。

    一定要她好看!

    “谢谢爸爸,还有母亲。”

    白清浔抓住时机,对着几位长辈恭敬鞠礼,半低的眼眸里全是温婉柔软,样子越发让人怜爱。

    “怎么,大哥就不谢了?”白文鸿打趣她。

    “大哥自然也要谢的!”

    得偿所愿,白清浔心情不错。

    ~

    晚餐过后,白秉霖坐在客厅看报纸,白清浔走过去,道:

    “爸爸,奶奶还不知道我来城里读书,心里肯定会牵挂的,我明天回去一趟吧。

    毕竟来城里读书也是大事,好些东西也要收拾了一并带过来。”

    “也好,读书的事你舅舅会安排,如今又过了入学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白秉霖嘴里说的舅舅是温氏的哥哥,如今在公办女中任职,还算有些小权。

    说完这些,他只顾着低头,查找报纸上关于汽车方面的信息。

    如今他愈发觉得汽车重要,城里有头有脸的哪个没有。

    从前回南巷都是坐马车,着实不方便,如今坐了几次儿子的专车,愈发离不开这玩意儿了。

    买车,他势在必得。

    所以他不想让女儿继续读书,早早嫁出去得一笔彩礼钱才是他的目的。

    没想到吴素之这个废物办事不力,反被别人耻笑,他才答应这个女儿来城里念书的要求。

    话说出口,其实也有些悔意。

    可毕竟骑虎难下,又不能收回来!

    好在学费有人出了,至少省了一些。

    这个女儿漂亮又听话,读完女中找婆家的要求自然水涨船高,要是能攀上个不错的亲事,得一大笔彩礼,这笔帐怎么算都不亏。

    白秉霖算盘打的噼里啪啦,洋洋得意。

    入夜,白清浔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的事,从银行里的巨款,再到顺利留在城里读书,这一天就像过山车,起起落落,惊险刺激。

    她突然觉得很不真实,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

第十一章 再相见

    进城读书这件事她险胜,赢得胆战心惊。

    三姨太今晚一定会给白秉霖吹枕头风,毕竟现在她还没有顺利入学,吴素之还有机会。

    一旦白秉霖反悔,那她和大哥的努力就功亏一篑。

    她不能给吴素之反咬自己的机会。

    第二日上午,其他人都出门了,白清浔一个人坐在客厅翻报纸。

    她在等吴素之。

    看报纸时完全心不在焉。

    没多久,吴素之顶着一脸倦容下了楼。

    白清浔猜的很准,她昨晚确实跟白秉霖吹了半宿枕头风,可惜她还是不了解白秉霖秉性。

    所以收效甚微!

    如今,看到白清浔稳稳坐在那里,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无利不起早的吴素之,当初急着帮她找亲事,自然不是为了白清浔。

    她在牌桌上听人说,这李家原本就打算娶的是姨太太,只这李公子确实好吃懒做又臭名在外,正经人家哪里看的上他,但李家有钱,出的彩礼钱高的吓人,所以她才动了心思。

    先把她嫁过去,等生米煮成熟饭,什么太太,姨太太还不是一样!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不仅没让那丫头嫁出去,反倒让她留在城里读书。

    自己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吴素之恨不得撕烂她的脸。

    她自认为掌控白家一切,如今却栽在这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手里。

    如今一见到她就阴沉着脸,骂道:

    “你从哪里学的这样的厚脸皮,赶都赶不走,你赖在城里有什么用?

    就算你念完书,还是得靠着家里给你寻一门亲事,我不松口,你在这宣州城里也留不下来!”

    白清浔毫无怯意,抿着唇笑,递上小福子的口供。

    “三姨娘,别急着生气,先看看这东西再说。”

    吴素之接过去,略略看了几眼,气的直哆嗦,拿着那张纸不说话。

    那上面清清楚楚记着,每年三姨太从账上拿走原本要给于立新的三十个大洋。

    已经持续拿了不止五年!

    换句话说,她已经从家里的账上偷了一百五的大洋。

    这要是让白秉霖知道,定要拿刀杀了她。

    白秉霖对钱财非常在意,谁敢在这上面糊弄他,简直是与虎谋皮。

    而这些钱相对于白清浔那点学费,简直微不足道。

    吴素之深谙此事,她不敢冒这个险。

    “三姨娘,这事闹到父亲那里,先不说我念书与否,只怕您,面子上也不好过,最后这钱您说不定还得再拿出来,您觉得这么做值当吗?”

    白清浔善于攻心,句句直中要害。偷的钱再拿出来,无异于拿刀戳她的心窝子!

    吴素之气的面色铁青,鲜红的嘴唇翕张。

    白清浔浅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本本分分读我的书,又不用家里出钱,你大大方方的同意,咱们母慈子孝,岂不很好。”

    吴素之彻底败下阵来,她简直毫无办法。

    这个死丫头光脚不怕穿鞋的,而自己诸多考量,的确不适合现在撕破脸皮。

    罢了,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能翻天不成!

    吴素之自我安慰,忍下了这口恶气。

    “这份口供你得给我!”吴素之面无表情。

    “这是自然,等我顺利入了学,我亲自拿给姨娘。”

    “你真是只小狐狸!”吴素之咬牙切齿。

    白清浔低眉浅笑。

    回城里读书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她在白公馆安心住了一晚。

    大哥本打算让副官送她回去,谁知当天又接到任务,安排他到邻市一趟。

    白秉霖只好让管家去租了马车,跟车送白清浔回南巷。

    白清浔倒是无所谓坐什么车,相对于汽车的快速,她更喜欢马车的慢悠悠。

    她感觉这样,时间才走得更慢一些。

    一路上管家和车夫聊着闲话,听的白清浔昏昏欲睡。

    突然几声枪响,拉车的马受了惊,抬着蹄子“咴咴”嘶鸣。

    马车陡然一停,若不是白清浔反应迅速,双手抓住窗户,不然肯定会被甩出去。

    “停车”

    外面有男人低沉的声音传进来。

    一个男人扔了木头挡路,又拿枪指着车夫。

    车夫和管事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面无血色,赶紧拽住缰绳,让人上车。

    “向北边走,从隐蔽的小路走!”

    白清浔坐在马车里,大惊失色。

    莫不是碰到了劫匪!

    从前就听师父说过,南巷和宣州之间有一段山路,人烟稀少,前朝末年就常有劫匪出没,后来宣州军政府上台,强势的清扫了那些土匪,当地山民纷纷叩头感谢政府。

    城里的报纸好像还大肆宣传过军政府剿匪的光辉事迹。

    难不成还有余孽?

    白清浔探着身子,准备拉开车帘。

    倏然,一个身影窜了进来,冷风中夹杂着血腥的味道。

    “进去,不要出声!”

    男人声音清冽,用枪指着她的脑袋。

    听起来似乎不是土匪,被人用枪指着,她只能重新坐了下来。

    一想到母亲留给自己那么多的钱分文未动,白清浔心有不甘,手里抓紧车帘,准备随时跳车逃跑。

    她可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低着头,佯装镇定谈判:

    “我不出声,我们载着你安全离开,你也不要伤害我们,这样也算公平吧?”

    对方半晌没出声,清浔忍不住抬头。

    “怎么又是你!”她低声叫道。

    就是那个给他治腿伤的人!这张脸一连见了两次,她当然认得出来。

    “是我.....呵,咱们,还真是有缘。”

    叶向晖看上去虽有些疲倦,说话间仍是一副痞气。

    “呸,狗屁缘分,遇到你准没好事!”她在心里暗骂。

    白清浔向来落落寡合,上次救他,只因一时多嘴,事后也颇有后悔。

    这些年她早就生活被磨平了性子,救人也只不过是答应过师父,救死扶伤只为医者本分。

    冤家路窄,两人各自无话。

    白清浔端坐一会,盯着他揣摩。

    这人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左右,普通衬衫外套,稀松平常的打扮。

    上面沾了些血迹,不过应该都不是他的。

    ......

    脚上却穿着一双军靴。

    他是军政府的人?

    她见过大哥穿过这种款式的鞋子。

    白清浔皱着眉头思忖。

    “看够了没有?”叶向晖半眯着眼说话。

    白清浔脸颊一热,扭过头朝另一边。

    “你们外面的,只管驾车离开这里,我绝不会伤你们性命。”

    他说完,继续闭目养神。

    山路虽然陡峭,对于常年驾车的车夫来说,确是轻车熟路。

    马车只从僻静的小道飞奔,轻易就甩开了追他的人。

    叶向晖微闭双目,样子虽然狼狈,却依旧微扬下巴,矜高倨傲。

    明明只是安静的坐着,仍有一股强大的气场让人无法忽视!

    白清浔如坐针毡!只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他手里有枪。

    三个人和他单打独斗,恐怕也占不了上风。

    如果刺伤他,那逃跑起来却占了很大的优势。

    白清浔懂人体穴位,知道刺哪里胜算更大。

    她悄悄去摸藏在包袱里的短匕。

    这匕首是师父特意送她的,短小精悍,削铁如泥。

    外面有艳丽的雕花,内部藏有弹簧,可以折叠。不懂的人只当是一件精美的把玩器件。

    短匕握在手里,白清浔心里镇定了许多。

    “握着那东西是不信任我么!”

    他俾睨着眼睛,冷笑。

    “人心叵测,难保你不会狗急跳墙,我拿这东西也不是要害你,防身不行啊?”

    被看穿心机,白清浔鼓起腮帮子,反驳他。

    “放心,爷对你这样式的......没兴趣。”

    他鄙夷她一番,目光微转,眼睛继续眯着。

    “你......你有眼无珠......”

    被人鄙视,白清浔怒气的牙痒,手里的短匕握的更紧了。

    要不是考虑到力量悬殊,她恨不得现在一刀扎过去。

第十二章 家里进贼了

    “到哪里了?”男人突然警觉。

    “乔子口。”车夫在外面答道。

    “停车!”

    男人猫腰准备下车,又见对面的小女人神经绷紧,一脸的警觉,竟鬼使神差的想逗逗她。

    “咱们宣州城里见......貂蝉......”他特意压低声音,低到只能她一个人听见。

    然后钻出马车,火速消失在丛林中。

    丛林那头有车灯闪烁,应该是接应的人。

    看他走远,马车上的三个人才微微松了口气,总算有惊无险。

    黄昏时分,三个人总算平安回到南巷,一进门,管事就差声泪俱下向老太太诉说一路的惊险遭遇。

    老太太和李妈听的目瞪口呆,又看几人安然无恙,赶紧双手合拢直念菩萨保佑。

    晚饭过后,白清浔告诉祖母,父母让她去城里读书的事。

    “你母亲也同意?”

    老太太迟疑。

    “嗯,母亲也同意了。”

    “那李家对外宣称我没念书,高攀了他们家,所以爸爸决定让我也去城里。”

    白清浔挑重点说。

    白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恼怒起来:

    “哼!怎么还轮得上他们瞧不上咱!他们也不打听打听,你祖父当道台那会,咱们白家在宣州城里谁人不知?

    朝廷的四品官员!

    他一个不入流的米行商户,哪里配和我们攀上亲家?”

    白清浔脸上柔婉顺从,没有做声。

    过了三两日,白清浔和管事平安回到白公馆。

    大门里面停了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

    “爸爸买汽车了?”白清浔心里猜测。

    两人提着行李一进门,就听到白清瑶兴奋的叫喊,周末要邀请同学开车出去游玩。

    家里果然买了汽车。

    “爸爸......”

    白清浔放下行李。

    “回来了,瞧见门口的汽车了吗?”

    白秉霖窝在沙发上,很兴奋。

    “看到了,很不错呢。”白清浔微笑着附和。

    在她眼里,这城里的汽车都差不多,一个铁箱四个轮,没有什么差别。

    “你懂什么叫不错!单只说出这车子的价钱,都要吓死你......四千多块大洋哇,在城里都可以再买一栋像样点的洋楼了!”

    吴素之不舍的语气,充满惋惜。虽然她也觉得买辆汽车装门面很必要。

    可一下子出拿出去那么多钱,她还是觉得肉疼的紧!

    “妇道人家就知道计较钱!这是单单买一辆车吗?它如今就是我们家的门面。

    门面,晓得吧!

    下个月省行政部长要来宣州视察,我不得活动活动?我这个处长当的够久了,是时候挪挪窝了!”

    白秉霖兴高采烈,愉快的神情一览无余。

    仿佛有了这汽车,仕途上便可以畅通无阻,一步登天。

    “爸爸,快点雇司机,这周末我就要邀请同学出去郊游......。”

    白清瑶对他撒娇。

    “早雇好了,明天一早就过来,你尽管多叫几个同学一起去,人多才热闹!”

    白秉霖很兴奋,对白清瑶有求必应。

    大太太温氏坐在沙发上打毛线,神色自若。

    当晚的餐桌,白秉霖为了庆祝买车,多喝了几杯,上楼时腿哆嗦的厉害,最后还是吴素之扶着他回房

    白清浔仍旧住在之前的房里,如今里面又多了一个放东西的柜子,她觉得还算满意。

    反正她已经想好了,读完这两年中学,她就想办法像大姐那样,出国去!

    她收拾妥当给自己默默打气。

    白家几个子女都住在二楼西边。

    两房太太和书房都在东边,中间隔了宽阔的客厅走廊,互不干扰。

    隔壁房间很安静,白清浔知道,大哥外派还没回来。

    当晚她等所有人弄结束才去洗澡。又不太熟悉家电的使用,难免手忙脚乱。

    等到躺下时,已经差不多深夜。

    迷糊中听到隔壁房间的阳台有动静。

    白清浔睡眠极浅,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大哥,你说这家肯定富贵吗?感觉这洋楼连个守夜都没有,这么轻易进来,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妥......”

    “放心,门口停着新汽车,一看就很值钱,家里肯定有钱,先进这个房间找找,值钱的东西一并带走......”

    黑暗中,窗户外面的阳台上,两个男人窃窃私语。

    “家里进贼了?”

    白清浔瞬间反应过来。

    她光着脚起身,慢慢靠近窗户边。

    隔壁房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了,那两个贼进了房间胡乱翻找一通。

    白清浔准备开门喊人。

    倏然,又听到那两人交谈。

    “去隔壁,咱们今日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有意外之财就顺手捞着,就算没有也不亏......”

    “大哥,这生意真值,嘿嘿......就是不知道这妞长的如何?“

    “猴急什么,沉不住气的东西,一会儿少不了你......记住,进去先打晕她!”

    黑暗中,一个贼嘱咐另一个!

    白清浔顿时不寒而栗!

    他们竟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蹑着手脚,从柜子里拿出一包迷魂散。

    早两年,她在上学路上碰到地痞无赖纠缠,师父便在独门秘方的迷药中加了一些西药,威力极强,能在几秒钟可以迷晕对方。

    配成之后,白清浔只用过一次。

    这次来宣州,她把剩下的全部带了过来,没想到第一天就派上了用场。

    就凭你们两个蠢贼还想收拾我!

    下辈子吧!

    白清浔的房间是客卧,没有阳台门,只有一扇窗户朝外,窗外连着外面的阳台。

    她猫在窗户底下,一手拿着短匕,一手握着迷魂散,绷紧了身子,像等待觅食的猎豹。

    说话间,两个小贼已经蹿到窗户下,娴熟的撬开窗户。

    旋即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跃了上来。

    白清浔顺势起身,捂住口鼻,对准两人的鼻脸,扬起一包迷魂散。

    两个小贼不防有诈,黑暗中只看见白茫茫一片东西袭来,紧张的大口吸气。

    这药粉威力极强,吸入后又能瞬间起效。

    先过来的黑衣男还来不及出声,便从窗户上掉了下去。

    “大哥,你......”紧随其后的那个话音未落,也跟着掉了下去。

    白清浔缩在原地不动。

    只等空气中的药粉散的差不多,这才跃上窗户。

    阳台上横七竖八躺着两个黑衣壮汉。

    她冷静下来,回房在梳妆台上找到一个小木盒,又翻窗到阳台,对着那两个黑衣人的额头狠狠地各敲两下。

    白清浔下手很重,两个小贼的额头,片刻功夫就起了红肿大包。

    两个蠢贼自己撞晕在窗户上,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白清浔嘴角勾起些许冷意。

    这白公馆果然不简单!

第十三章 破局

    “快来人,家里进贼啦。”

    白清浔一声恐惧的尖叫打破了深夜的静寂。

    最先跑来的是距离最近的白清瑶,她趿着拖鞋,身上裹着宽大的锦缎棉睡袍。

    阳台窗户大开,外面黯淡的月光透进来,白清浔还是清楚的看到她那不可思议的眼神。

    为什么房里只有白清浔一个人!

    白清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甚至做好了一切准备,这一刻却只能偃旗息鼓。

    心有不甘!

    开了灯,在房里四下张望。

    ......

    紧接着同在二楼的两个太太也赶了过来,还有楼下的管事和杂工以及厨房的两个女佣也一齐涌了进来。

    房里灯光如昼,众人只见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拥着被子缩在床上,脸色发白,浑身打着哆嗦。

    她用颤抖的手指了指窗户:

    “那边......有贼,在窗户外边......”

    接着用被子捂住头,缩在里面低声啜泣,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管事和杂役是男人,胆子大一些,直接翻窗到阳台。

    两人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地上果真躺着两个贼!

    真是蠢到一块儿了!

    药效未过,那两人迷迷糊糊被拖到一楼。

    众人跟着下楼。

    温氏坐在床边安慰她白清浔。

    她这才从棉被里探出头,双目泛红,眼里碎芒莹莹,样子叫人生怜。

    她心里一阵后怕。

    如果自己睡着了,被那两个淫贼抢先跳进来,而她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刚才捂着被子的时候,白清浔是真的哭了。

    哭的无比伤心,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脖颈,满身的透凉!

    这白公馆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之窝。

    她用手环抱住膝盖,哽咽着哭了几声:

    “母亲,我只是被吓到了,并没什么大事。”

    温氏看她确实无碍,念了几句菩萨保佑,虚掩上门出去了。

    白秉霖宿醉未醒,温氏让吴素之把他叫醒。

    吴素之一脸的不悦,碍于她正妻的身份,不得不回房叫他。

    白秉霖睡得正香,鼾声四起。

    迷糊中听家里进了贼,立马坐了起来,随便套件衣服就快步窜到楼下。

    随后白清浔也迅速下床,清理干净地上散落的粉末,随便披了件外衣也跟着下楼。

    她想看看这出戏,某些人怎么唱!

    一楼大厅,灯火通明。

    此刻,白公馆所有人都挤在那里。

    白秉霖火急火燎让管事去查看他的宝贝汽车是否安全,听到一切正常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那两个贼被拖到客厅时,神智仍未恢复。迷迷糊糊躺在地上,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

    白秉霖让管事赶紧给巡捕房打电话,把人带走。

    真是晦气。

    白秉霖阴沉着脸,咒骂他们。

    其他人都垂手而立,不敢出声。

    不久便有巡捕过来,又看并没有丢失东西,轻描淡写问了几句,就把那两个小贼带走了,表示有结果再通知他们。

    天色还早,一众人打着哈欠纷纷回房。

    当天夜里,白清浔睡得很安稳。

    翌日清晨,白清浔醒的很早,她仔细的梳好辫子,收拾妥当下楼吃早饭。

    不一会白秉霖和温氏一前一后下来。

    “清浔,昨晚吓坏了吧?”白秉霖这才想起来这个女儿,拿起报纸随便翻看,随口问。

    “是的,爸爸.......”

    白清浔低着头,惶恐的样子让白秉霖信以为真。

    “我就说吧,可怜的孩子,真是被吓到了!”

    温氏眼里挂着怜惜,有些心疼她。

    “没事了,那两个蠢贼撞在窗户上,没摔死算他们命大,我叫人今天加固大门和阳台栏杆,以后不会再有贼进来了。”

    白秉霖安慰她。

    白清浔点点头,声音柔柔弱弱。家里总算有个听话的女儿,白秉霖很欣慰。

    吃完早饭,兴高采烈的乘坐汽车去了府衙。

    白清浔吃完早饭上楼时,吴素之才顶着一脸疲倦下楼。

    她昨晚简直一夜没睡。

    一直在咒骂给自己办这事的哥哥。

    收了他那么多的钱,就给自己找了这么两个蠢贼,没效果不说,还把自己整进巡捕房。

    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吴素之心里担心,又怕那两个蠢货进了局子把自己给捅出来。

    那才是她最担心的事。

    她想了一晚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如今只能佯装若无其事,走一步看一步。

第十四章 三姨太女儿的婚事

    “三姨娘早”

    白清浔对着她浅笑。

    “哼......”

    吴素之斜眼看她,自顾着下楼去了。

    吴素之一整天没回家,温氏也一直待在房里,整个白公馆异常安静,只有佣人走来走去忙着。

    管事去街上请了工匠,把二楼阳台的栏杆增高了许多。结束后搓着手对白清浔保证,这么高毛贼绝对上不来。

    白清浔莞尔,狼要吃羊,修再高的围栏也不见得有用。

    傍晚时刻,整个白公馆再次热闹起来。

    白文枫在客厅里练钢琴,白清瑶在和同学打电话,吴素之整个人窝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一见到白秉霖的汽车驶入院子,她便迎了上去。

    “老爷回来了。”

    吴素之接过白秉霖的大衣,吩咐佣人准备开饭。

    “今日巡捕房来电话了,说那两个小贼招认了,看咱们家新买的汽车便想着顺手牵羊,结果蠢笨的撞在窗棂上晕了过去......”

    “果然是两个蠢贼......警署有没有说怎么处理他们?”

    白秉霖很气愤,刚进门的新车就被贼盯上,换谁不生气!

    “应该会关上个十天半个月吧?毕竟也没偷着什么东西......?”

    吴素之讪笑。

    “有手有脚不去做事去做贼,依我看全部送去前线打仗,正好解咱们兵力不足的难题.......”

    白秉霖觉得处罚的太轻,嘴里嘀咕着。

    “谁说不是呢......”吴素之陪着笑。

    白清浔坐在餐桌上,心知肚明。

    这两个莫名其妙的贼绝不是偷窃那么简单。

    这件事,三姨太绝对脱不了干系。

    正吃着饭,白文鸿风尘仆仆回来,一进门就嚷饿死了,厨房张妈赶紧加了一副碗筷。

    邻省的马督军因不满北方政府任命叶督军为东南巡阅使,最近在两省交界处加派驻军,动作频频。

    而白文鸿则是随几个执军长官去前方视察,因他刚回国并未经过任何实战,此番督军明显是想借机淬炼他。

    儿子如今深的督军器重,简直是前途无量啊!

    白秉霖心里大喜。

    ”把我书房酒架最上面的红酒拿来,我要跟大少爷喝两杯。“

    白秉霖旋即吩咐管事。

    ”爸爸,那瓶酒您可视若珍宝啊,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喝,我今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文鸿不客气,爽朗的应着。

    晚上灯火阑珊,觥筹交错,俨然一家合欢。

    餐后各自回房。

    白清浔最晚上楼,一转身闪进白文鸿的房里。

    白文鸿正在看文件,见妹妹进来才知道房门未关。

    “清浔,自己坐吧。”白文鸿继续忙着。

    “大哥,昨晚家里招贼了,你阳台的锁被撬了......”

    白清浔慢条斯理道,顺便看清白文鸿的房间。

    一水儿的花梨木家具,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各类书刊。

    被褥也四棱八角,很有军人的素养。

    ”我说怎么觉得有些书摆放的不对,还以为张妈上来打扫,挪了位置,原来是招贼了。

    不过我这房里也没放值钱东西,重要的文件我也不会放在家里......”

    白文鸿语气轻松,以为是普通的盗窃。

    “他们还撬了我的窗户......”

    白清浔勾着嘴角浅笑,眼波灵动,乌黑的眼珠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闪着濯濯星光。

    白文鸿意识到,她话里有话。

    “你想说......这些人是冲着你来的.......”

    白文鸿不敢相信。

    “我刚住进来,毛贼就准确的知道我的房间......大哥,你觉得有这么巧的事吗?”白清浔道。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如今城里治安不好,偷盗的事也是常有事......”

    白清浔摇摇头不认同,她如今开了心智,坚持自己的看法。

    “大哥,这绝不是巧合,任何莫名其妙出现的事情,都有它发生的道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白文鸿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儿,他觉得这个妹妹有些草木皆兵了。

    接下来的几天,所有人按部就班,总算相安无事了几日。

    白清浔则焦急的等待入学通知。

    已经过了入学时间,现在插班进去还是有些难办的。

    温氏安慰她。

    温氏平时难得下来走动,如今见清浔来了,下楼的时间也愈发多了起来。

    “谢谢母亲,我晓得的。这事还要麻烦舅舅了。”

    白清浔很乖巧,一双柔软清澈的眸子,温氏开始有些喜欢她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一会儿,白秉霖和吴素之同时进了家门。

    “大姐,咱们家要有天大的喜事了......”吴素之一进门就按捺不住喜悦。

    “什么喜事?”温氏不想当众驳了她的脸面。

    “有人要给瑶儿和暮部长的公子牵姻缘,还不是太大的喜事,我就说咱们瑶儿从小一副贵像,如今来去介绍的都是富贵人家。往后咱们白家可要跟着沾光喽......”

    吴素之越说越高兴,恨不得手舞足蹈跳起来。

    “你低调些吧,陈厅长只说帮着牵线,成与否还不消说呢。”白秉霖嘴上虽然自谦,心里却也觉得这门亲事有戏。

    “咱们瑶儿哪里差了?虽然没有留学喝洋墨水,可毕竟圣玛丽教会学校也是贵族学校,一样学的洋文。”

    “清瑶这么小就要嫁出去吗?”温氏停下手里的毛线,有些惊讶。

    她是正房嫡妻,在前朝,妾生的子女都要挂在她的名下,成年后的婚事也要她帮着张罗才算数,如今帝制没了,什么都乱了套,子女都养在各人身边,这些事她也懒得管了。

    前些日子吴素之背着她,给白清浔找的那桩不着调的亲事,她没出声,可没少落白秉霖的埋怨。

    今天当着众人的面问上一句,也算了了这事。

    “大姐,虽说现在政府提倡晚婚,咱们可以先订婚嘛,让两个孩子先接触,等水到渠成再办结婚仪式,现在外面早都这样了......”

    吴素之嘴上解释,心里却嘲笑着温氏的落伍。

    白清浔在旁边不露声色,对比前些日子她给自己找的亲事,心里不由得苦笑。

    白清瑶回家后听到此事,欣喜若狂的尖叫声,连手都压不住。

    “真的吗?妈妈,我要和暮家少爷订婚了吗?

    她很激动,觉得自己幸福的快要晕过去了。

    白秉霖在旁边蹙眉,怎么没一点女儿家的矜持。

    “听你爸爸说,是三少爷。”

    吴素之心里很高兴,她的女儿又漂亮又高贵,又即将嫁入权贵之家.......

    她们娘倆马上就有了新的靠山,再也不用仰人鼻息.....

    一想到这些,她就激动的有些哆嗦。

第十五章 见面准没好事

    “老爷,我想给瑶儿再添置些新衣裳,马上入冬了,总不能还寒酸的穿着年初置办的旧衣裳吧!

    万一别人安排两个孩子见面,只怕到时候慌乱......”

    吴素之想的很周到。

    白秉霖点点头,让她晚饭后去书房拿钱。

    整个晚上,吴素之嘴里哼着小曲,没过多久就扭着婀娜的身姿去了白老爷的书房。

    第二日是周末,一大早吴素之带了白清瑶去百货商店买衣服。

    白秉霖今天不用去府衙,窝在沙发里看报纸。

    “爸爸,我今天想去舅舅的学校走走,熟悉熟悉环境。”

    白清浔站在旁边问,声音轻柔俏丽。

    “让王妈陪你去吧。”

    白秉霖头也没抬就同意了。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过去。”白清浔拒绝了。

    出了那晚的事,如今整个白公馆,除了大哥,她一个都不信任。

    白秉霖颔首,从钱包里抽出两块钱给她做车费。

    白清浔接过钱,出门在路边叫了一辆黄包车,报上地址,车夫拉着她一路小跑。

    深秋时分,大部分树木翠叶已经落光,露着光秃秃的虬枝,唯有香樟倒是郁郁葱葱,香气宜人。

    舅舅在女子中学任职,每年有固定时间入学,现在想插班进去,的确不易,她可以理解。

    学校离白公馆倒也不远,黄包车很快把她送到地方。

    她很新奇,四下里走走停停。

    学校院墙高耸,身材娇小的她尽管踮着脚,仍看不到里面。

    最后她开始转着圈走,绕来绕去不留意走进一个背街小巷。

    驻足片刻仍一无所获,这才失望的返回大道。

    倏然,前面窜出几个地痞混子挡住她的去路,嬉皮笑脸道:“哪里来的小姑娘啊,来,跟大爷一起玩玩......”

    领头的那个一脸横肉,走上来想对她动手。

    “走开,我大哥是军政府的人,敢动我,小心让你们的脑袋搬家!”

    面对一群市井流氓,白清浔不敢妄动,情急下搬出大哥震慑他们。

    “呵!你当我们哥儿几个吃素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天就是督军来了,咱们也不怕......

    你就乖乖的让咱们兄弟乐呵乐呵,兴许大爷高兴了,还放你一条生路。”

    为首的那个显然不害怕。

    “一群无赖,流氓......”

    白清浔在心里盘算袖袋里迷魂粉的分量,虽说药力强劲,一旦这么多人如果同时涌上来,肯定是不够的。

    当务之急,只能逃跑!

    一打定主意,白清浔语气柔软了许多,陪着笑道:

    “各位大哥别冲动,这光天化日的,让人看见也不太好,不如咱们换个地方?”

    “吆,还是个想的开的妞,爷就喜欢识趣的,你想换到什么地方?”

    说罢伸手揽过她的肩膀。

    白清浔只觉得那人身上的大烟味儿一阵恶心!

    后面的无赖们笑着起哄,拥着两人前行。

    “大哥,这妞不错,一脸的好皮相,可比昨儿找的那个好看多了.......”

    另一个小混混凑过来道。

    “这还要你说,今日咱们可是撞了大运了,白得这么个俊俏的妞.......”

    那些混账话听的她又是一阵恶心,心里一急,没走两步就捂鼻俯身,抬手朝那些人一扬,动作干净利落。

    顷刻间,大片的粉末随风扩散开来,散落在那群人的脸上,身上,

    那群无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然后开始大声咒骂着。

    很好,这样会吸的更多!

    白清浔捂住口鼻,趁着混乱大步跑。

    身后陆续有人倒在地上,无奈对方人多,仍有几个清醒的追了过来。

    白清浔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此刻简直穷途末路!

    被这群无赖抓住,那她这辈子就完了。

    她不敢想,脚下一刻也不敢停。

    那些人的声音越来越近,眼瞅着就要抓住她了.......

    白清浔心里难受,今日怕是要折在这了......

    倏然,前面迎面驶来一辆摩托车,只因道路狭窄,速度倒也不快。

    白清浔顾不上危险,拼尽全力冲了过去。

    “救命啊.......先生救我......”

    白清浔扑在车头上拦停它。

    摩托车急刹,车轮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你找死啊!“

    车上的司机咒骂。

    “是你!”白清浔一眼认出他,马车上的那个男人。

    此刻叶向晖也看清她的脸,松开油门,双脚撑地,倚在车身。

    白清浔自觉有救,马上躲在他的车后。

    “我救你两次,这次换你救我!”

    这小女人帐倒是算的清楚!

    “没你的事赶紧走开,不要挡了老子的正事!不然小心老子让你好看!”

    领头的无赖在最前面,喘着大气,气急败坏。

    这女人敢在自己面前耍花招,抓到了绝不能轻饶她。

    “敢在我面前称老子的人可不多!”叶向晖晃动脖颈,冷笑道。

    那群街头无赖左右看看,仗着人多一拥而上。

    谁料根本不是别人的对手,三两下全被撂倒在地上哼哼唧唧。

    那领头的平日里仗着人多,欺男霸女的逞威风,一看手下都般怂样,只觉得面子尽失,奋力撺掇他们起来二次反扑。

    叶向晖没了耐心,从胯间拔出一把手枪,朝着那领头的脑袋直接一枪。

    砰!

    那人还没来得及吭气就倒下去,鲜血留了一地。

    白清浔胆战心惊,忙用手捂了眼,不敢去看。

    “还不滚......”

    一见老大被打死,剩下的小混混们全吓得屁滚尿流四散而去!

    叶向晖仍一脸平静,似没事人一样,跨上摩托车,打算离开。

    “哎......你等等我啊......”白清浔跟了过去。

    “现在没人拦你了,你可以走了。”他道。

    “你杀了他们老大,你一走,万一他们又追上来,我也逃不了,

    不如你送我一程,咱们之间就当扯平,两不相欠,如何?”

    白清浔脸上挂着真诚的笑,试着谈判。她可不傻,如今这里死了人,她不尽快脱身,只怕会给自己惹更大的麻烦。

    所以尽快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叶向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双颊惨白,一双大眼如深潭一般明媚如墨,肌肤倒是白皙,旧式的斜襟衫穿在瘦小的身上,怎么看都不算个美人,却偏生的一张巧嘴,能说会道,诡诈的厉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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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芜碧介绍:
一代商贾后代如何逆袭,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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