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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半川梧桐     平芜碧txt下载     平芜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珍珠的秘密2

    古若锦就这样一再耽搁成了二十几岁的老姑娘。外孙女终究不能一直待在外公家,最后嫁给了南巷白秉霖做妾,虽有不甘,可人呐,时也命也,总得有个地方活着不是。

    外祖母怕女儿在白家受气,陪嫁的梯己倒是给足了。婚后一两年古若锦和白秉霖倒也琴瑟和谐。

    世事多变化,改朝换代后,白秉霖这个前朝秀才也没了用武之地,加上这些年白家富贵代代削弱,又没有能扶持的亲戚,白秉霖只能赋闲在家,时间久了更是唉声叹气。

    见此情况,古若锦偷偷给了他银两捐官,没成想白秉霖倒是官运亨通之人,行事上又会趋炎附势,一来二去,从一个小小的县文吏,一步步爬到了临时政府水利处处长。

    人常说,男人三大好事,升官发财死老婆,白秉霖占了个遍,职位升了,自然有那些轻浮的女子贴上来,吴素之就是其中之一。

    她本是本地一农户之女,家里也算有点小钱,吃穿倒也不愁,可她自幼心气高,仗着有几分姿色,一心想嫁个达官显贵,可惜生不逢时,南巷这偏僻之地哪有什么显贵,她便把目光转向了白府的公子白秉霖。

    年轻时候的白秉霖倒也一表人才,斯斯文文没有不良嗜好,又在县里当官,吴素之心里欢喜,觉得他是良配,千方百计制造机会,最后在她那地皮无赖的兄弟帮助下爬了白秉霖的床,两个人暗结珠胎,白秉霖也看上吴素之的几分姿色,最后半推半就迎她进门成了三姨太。

    看着丈夫花着自己的嫁妆钱,又娶进一房姨太太,古若锦心灰意冷,整个孕期心情郁结,生完女儿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好在遇到同乡的于立新,时常帮着调理开导,也能勉强扎挣着过活。

    平日里都靠着那些补药吊着气,虽说白秉霖没有给她脸色,可时间久了,府上那些趋炎附势的下人都对她们主仆两人冷言冷语,尤其是吴素之生了儿子白文枫,更是母凭子贵不把古若锦放在眼里,平日里说话更是夹枪带棒。

    白清浔听着珍珠说这些往事,眼泪又止不住扑簌簌下来,她抹了一把眼泪,

    “珍珠姐,我母亲真是生病去世的吗?”

    珍珠顿时瞪大了眼睛,咬着牙狠狠道:

    “小姐哪里是病死的,她是被吴素之那个恶毒的女人害死的呀。”

    她说完这话,双手捂着脸,痛苦的把脸埋进被子里,喃喃道,

    “我一直知道吴素之不是好人,小姐的药都是拿到房里煎的,可偏那日,我被李妈叫出去说话,小姐喝了那日的药就开始上吐下泻。

    我跑去请了大夫,可偏那日镇上唯一的大夫被人请了出去,我等了半日也没等到,心里记挂着小姐的身体,又匆匆跑回家,我回到家时,她就那样躺在床上,只剩出的气了,身边连个递水的人也没有,三小姐,你不知道有多可怜......

    这些年我一闭上眼就想起那天的景象,我自幼跟着小姐,她年轻时多水灵的姑娘啊,早些年老爷还风光的时候,我们小姐可是要嫁入富贵人家做正妻的......”

    珍珠满脸都是泪水,痴痴的看着白清浔,一把抓住她的手恨恨道:

    “小姐挣扎着起来,指着药碗,我瞬间就明白了,药有问题,我赶紧把药罐子里面的药渣倒出来,翻来翻去看着和平时的差不多,小姐撑着最后一口气让我收拾东西赶紧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我晓得她的意思,吴素之害了她,下一个就是我......

    我贪生怕死,小姐眼看着撑不下去了,我当时把心一横,把罐子里的药渣包起来藏进包袱,趁着没人留意一口气跑出白府。

    三小姐,你打我骂我吧,我真该死,没救太太自己跑了......这些年我一闭眼就是小姐临走的样子,我活的生不如死啊.......”

    珍珠捂着脸,忍不住嚎啕大哭。

    中年男人忍不住上前抱着她,轻轻抚着后背,亦是一脸的伤感。

    白清浔咬着嘴唇,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坐着,脸上早已泪如雨下,她早觉察母亲死的蹊跷,可如今有人当着面敲定这事,她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一下一下跟战鼓打擂一样,咚咚震的脑仁儿生疼。

    整个人恍恍惚惚,目光呆滞,只双手死死的抓着衣角,人要伤心到什么程度才会哭不出来呢,她觉得她的心正被一点点的撕碎,蹂躏,还嫌不过瘾,再狠狠地踩两脚......

    珍珠连叫她几声,她都没有反应。吓得珍珠连忙推开丈夫,一把握住她。

    “三小姐,你出声啊......你不要吓珍珠,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也活不了了,现在就下去陪太太。”

    ~

    白清浔缓过气来,微微躬身,用手压着胸口,嘴里呢喃:“我在听,你接着说......”

    男人示意珍珠不要再说下去,珍珠摆摆手,低语道:

    “罢了,我这病只怕也时日无多了,今儿就豁出去,全部说给三小姐听,免得死了无颜去见小姐。

    我那日趁四下无人跑了出去,因为是临时跑的,也没个方向,就想着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活着,一路向北走,连老天爷也可怜咱们太太,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雨,我怕吴素之的人追来,也不敢停,就那样冒雨赶路,我这咳嗽的毛病就打那时候落下了。

    我鄂州有一个远嫁的姨妈,只想着要离南巷远远儿,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一路舟车颠簸去了鄂州。

    到那才知道,姨妈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妯娌多是非多,我也不能长久的呆着。

    好在遇到了小瑾他爹,家里虽不富裕,可一心一意的待我,也不嫌弃我这多病的身子,重活累活抢着干,勉强活到现在,三小姐,你看,我还有三个儿女,大的是女儿,那两个小的是儿子。

    我这辈子托了太太的福,没灾没难活到如今.......”

    珍珠指了指旁边站的几个儿女,白清浔回头,那几个孩子都怯生生的看着她,眼睛圆溜溜的转,脆生生的表情带着点恐惧,模样和珍珠倒也有几分相似。

第七十七章 重回故里

    她强忍着悲伤,朝孩子们抿了抿嘴,又转过头来问,“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啊?”

    “三小姐你不知道,这兵荒马乱的时事,一天不如一天,县官不如现管。

    各地鏖战旋起旋灭,更替频繁,摊派给地主乡绅的赋税也更多了,士绅们收了咱们的租子,花大钱投资了那些个现管的,没两天又下野了……他们白忙乎一场,过几日又重复一遍。乡下人每日能喝上两碗掺着树叶的番薯稀饭都算老天开眼了。

    我是家生子,从小就陪小姐读书解闷儿,跟着小姐也享了福,不打不骂的,也算见识了富贵人家的生活,如今老爷小姐都没了,我又重新回到真正的生活中,可纵使吃糠咽菜,我也乐意跟着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那些高门深宅的日子,我是一天不想过的。”

    珍珠长吁短叹的说着,这边摸着白清浔的手安慰道,

    “三小姐,这些年小姐没了,你受苦了,可老爷毕竟是你的父亲,跟着他讨生活,总比咱们在外面容易些,所以我就狠下心没回来看过你......你不会怪我吧?”

    母亲何尝不想找个只冷热的人过活呢,可她哪里知道,与人做妾,也是性命攸关的事。

    她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怪别人呢,自己的父亲都懒得看自己几眼,凭什么要求一个外人心里惦记自己。

    母亲去世后的一两年,因为在温氏手下讨生活,倒也不是特别难,可有一日,不知道什么原因,白秉霖回家怒气冲天的和温氏吵了一架。

    她当时年幼,也听不懂他们吵的缘由,只记得从那以后温氏更加沉默,家里大小事不再上心,日子久了,索性连管家的权力也交给了吴素之。

    三姨太这人素来对人刻薄,父亲在家时脸面上还过得去,一旦白秉霖和老太太不在家,她经常没来由的夹枪带棒的骂自己。

    人微言轻,小孩子的话父亲并不当真,时间长了,她便养成了什么事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告诉别人的心性。

    愣了一会,白清浔才回过神来,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靠墙摆放着几个简单的生活用品,并无太多的摆设,看上去一览无余,不过倒是收拾的整齐干净。

    旁边的小圆桌上摆着几本旧书和习字的本子,旁边怯怯站着的几个孩子身上穿着及不合身的短袄,小的那两个似乎有些伤寒,鼻涕一吸一吸,看到母亲和陌生人说话,也不写字了,只站在旁边怯怯的看着。

    “三小姐,寒舍简陋,不比府上,您还多担待。”

    珍珠的丈夫给茶杯里加了热水,恭敬的递给她,复又默默在一旁垂手而立

    “这是外子,杨远,也算半个读书人,也是前朝的秀才,可惜如今也派不上用处,他什么都好,就是为人执拗,不会变通。

    珍珠指着男人介绍,随后又指了指旁边的几个孩子,

    “这是老大小瑾,老二老三小瑜和小瑞,孩子们快点过来,给三小姐磕头.......”

    几个孩子怯怯走过来,一字排开,准备下跪,白清浔连忙起来拦住他们。

    “千万不要跪了,现在都是民国,不兴这些......

    “那给三小姐作揖吧。”

    珍珠不死心,继续对几个孩子说道

    孩子懂事,听了母亲的话,又站好,拱起手齐声朝着白清浔作揖问好。

    白清浔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赶忙从随身带的袋子里拿出本打算赎玉佩的钱,逐一塞到他们手里,

    “今日匆忙,也没给孩子们准备礼物,这几个银元拿着买点零嘴吃.......”

    杨远赶忙迎上来推辞:“三小姐,这万万使不得,今日已经受了您的恩惠,怎么还能叫你再破费呢。”

    “杨大哥,珍珠姐身子不好,你们怎会舍了老家回南巷呢?”

    白清浔有些好奇,随口问道。

    杨远走上前恭敬道,“三小姐,您有所不知,鄂州位于九省通衢,两江想冲,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一旦北方军阀南下攻打岭南,或者是革命军北伐中原,鄂州都是主战场,他们这些人来回的烧杀劫掠,咱们也是被折腾得够呛,再加上这几年长江几乎年年决堤,家里的农田都被水淹了,没有办法这才想着离开。

    珍珠这些年虽嘴上不说,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太太,逃难嘛,逃到哪里都一样,回到宣州,一来随了她的心愿,二来这些年时局虽然动荡,唯这江南地区还算好,经济富庶,督军强势,战乱也稀少,所以便迁了回来。

    咱们带的钱物不多,刚回来人地生疏的,置办的东西也多,加上珍珠又路上病倒了,所以今日瑾丫头才偷着拿了她娘的嫁衣出去当,机缘巧合才和三小姐遇上。”

    白清浔笑道:“也是咱们有缘,我回来祭拜母亲,正巧有事去那里,这才和你们遇上,不然等明日回了宣州,不知道何年月才能碰上呢。”

    “三小姐如今搬去宣州城里了吗?”珍珠急忙问道。

    白清浔便把这些年白家的情况略略讲了一遍,珍珠和杨远听的目瞪口呆,最后珍珠咬着牙说道,

    “吴素之这杀千刀的恶人,吃喝着咱们太太的嫁妆,竟这样对待小姐,要不是三小姐伶俐,怕是咱们都见不到了,”说罢又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白清浔倒是习以为常似的,只低垂着眼眸,睫毛纤长,把眼里的情绪遮得严实,她轻捻着衣角,半响不出声,让人看不出端倪。

    空气突然凝固起来,几个人一时语塞,白清浔沉思片刻,抬眸问道:

    “珍珠姐,那些药渣还在吗?”

    “三小姐,那些药渣我是死都不敢扔掉的,我不是傻子,那是吴素之害死太太的证据,纵是我死了,也要托着他们找到你,交到你手里的,不瞒你说,我这些年总有个念想,盼着你长大了,高嫁夫婿,到时候拿了这证据去告官,好叫吴素之这恶人千刀万剐,才能让九泉下的太太安息!”

    珍珠说罢,急忙从床边起身,起的急了又开始不住的咳嗽,她也不在意,指挥着杨远和自己翻箱倒柜,终于从里面翻出一包东西,打开后递给她。

第七十八章 真相大白

    “药方是于师傅给的,也给太太熬了几次了,这里面这几个像芡实的我后来找人问过了,叫马钱子,虽然和芡实有些相似,却是有毒的,吴素之怕是趁我不注意,偷着换了药......”

    “那大夫,怕也是被她收买躲了出去,不然怎会正好一整日不在家。

    白清浔用手指拨弄着药渣,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一如往日平静和内敛。

    珍珠心里一怔,她这些年想了万种可能,不是没怀疑过那个大夫,可被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一语道破,她着实有些吃惊。

    白清浔拨弄了一会,除了那马钱子外,没发现其他端倪。

    “这药渣还要麻烦珍珠姐帮着保存,过些时日我自会请人来拿,今日天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说罢从凳子上起来,走了两步又转身对杨远说道,“杨大哥可有做工的地方?”

    杨远脸一红,尴尬的摇摇头,

    “我们初来贵地,人地生疏,一时还未找到工作,不过我每日都出去找的,应该也快了,三小姐不必担心。”

    白清浔微微一笑,带着漫不经心的语气,

    “我瞧着杨大哥也是有见识有能力的人,找到工作也不算难事,不过我家东街的铺子,最近人手不足,账房先生来找祖母说要再请一个帮忙理帐的,不知杨大哥可否愿意?”

    “愿意愿意,三小姐,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做苦力别人又不要,这清闲点的差事又不好找,三小姐给他这个机会,自然是极好的。”

    珍珠不顾杨远的态度,急忙帮着应了下来。

    “那杨大哥可是愿意?”白清浔侧脸看着杨远,继续问。

    杨远也是聪明之人,当然知道别人顾着自己的面子,帮自己寻个差事,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可眼下家里这情况,也就顾不上脸面了,呲着嘴一笑,

    “我当然愿意去,那还劳烦三小姐帮着说一声,我随时可以过去。

    白清浔淡笑,又拿出刚才塞给小孩子的银元,塞到珍珠的手里,复用手紧紧握住,道:

    “珍珠姐,这些钱你留着看病,母亲虽然去了,我也不能看着你不管,往后母亲这边我也只你一门亲戚,你养好身子我也安心,不过你暂时先不要在白家人前露脸,等我安顿好了再来瞧你们。”

    珍珠起初推辞,一听到她这么说着,不由得眼眶一热,片刻间又泪流满面,什么话都没话,只紧紧握住她的手,使劲点点头。

    巷陌有不知名的淡淡花香隔着窗棂送进来,使屋里低沉压抑的气息有微弱的缓和。

    白清浔凝视他们片刻,转身大踏步而去。

    “珍珠,我瞧着这三小姐是个心思重的人。

    白清浔走后,杨远给老婆珍珠递了杯水,悠悠道:

    “心思重好,早前太太就是太单纯,老夫人给了那么多嫁妆还不是落得个不得善终,我瞅着三小姐是个人物,这样才好给太太报仇,往后我死了,在阴曹地府里也有脸去见太太。”

    珍珠今天见了故人,又瞧着是个伶俐的,心里自然高兴,这会子心情大好,连带着咳嗽也少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整日里报仇报仇的,你不知道如今这时局,三小姐一个女儿家能顾好自己已不易,你何苦又撺掇她,我觉得此事不妥......”

    杨远微微叹气,转而想起白清浔那深邃看不到底的眸子,又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看着天还没黑,拿起毡帽出门给老婆找大夫去了。

    白清浔赶在黄昏时分回到白府,正好在里屋碰到白秉霖,他一看她回来这么晚,脸色阴沉,

    “一个姑娘家这么晚才回来?真不该带你回来由着你胡闹。”

    白清浔依旧垂眸,

    “我去了东街章家,他家女儿许了城里交通厅长的公子,聘礼都下了,今日瞧好碰到了,留了地址又闲聊了几句,日后父亲要是有需要,不是也能和别人说上两句话么?”

    白秉霖的秉性她摸得清楚,自然知道什么话合他的意,在回家的路上想好了这些话,这会说出来更是流畅。

    听了这话,白秉霖脸上的怒气消了一半,又问道,

    “章家不是有四个女儿吗?如今都出嫁了?”

    “是的呢,爸爸,如今就是最小的嫁了,往后只能去城里见她们了,听说章老爷明年也打算搬去城里,到时候您和他见面也更方便了。”

    她毕业之前听章家小女儿提过一句,如今被追着问,只好胡诌一通,好在白秉霖问了几句不再继续追问,她才松了口气,穿过回廊,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天夜里,白清浔躺在床上,窗外一轮新月升起,照在灰蒙蒙的大地上,她有心事,辗转反侧半宿睡不着。

    入夜后外面竟沙沙下起雨来,雨声缭绕,她更是难以入眠,索性坐起来,走到窗边,半推开朝外望去。

    外面几株松柏很是青翠,上面密密麻麻满是积水,风一吹,雨点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白清浔单手扶腮,只觉得悲伤铺天盖地的袭来,这漫长的夜越发显得深沉,把这混沌的天地,晕染的似墨一般。

    第二日白清浔赶在回城之前,去了一趟东街店铺,找到账房先生,说了杨远的情况,并请账房先生想办法留下他,账房先生的徒弟小福子已被吴素之赶了出去,正好缺一个识数认字的帮手,又怕她把这事抖到老太太知道,倒是轻松应了下来,白清浔道了谢,下午便启程回了宣州。

    回宣州后的几天,她一直郁郁寡欢,珍珠说的话,一直萦绕在心头。

    最近温书也看不进去,总是走神,楼也是不能下的,一下楼就能看到吴素之和她的一双儿女在眼前晃荡,那刻的心情像被海水浸泡过似的,沉重的喘不上气来。

第七十九章 喜欢一个人

    钱少爷斜靠在暮云重书房的椅子上,吸着雪茄,吞云吐雾道:

    “灵均兄,你真打算亲自去柱州?没这个必要吧,这事我完全可以搞定。”

    他觉得这次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业采购,完全不放在心上。

    “这可不单是一次买卖,如果可行,往后咱们所有的布料分厂,我想都从那边采购.....

    “你打算像从前那样,拒绝张老板的丝绸供应,转而自己办厂上设备?”

    暮云重抿了一口茶水,微笑着点头。

    钱少爷也不再追问,只点头称赞,他一向跟着暮云重厮混商场,唯他的话马首是瞻,继而面带谄笑,拍了拍桌上的礼盒。

    “东西给你放着了,今儿我得先走了,出远门好歹得跟那些相好的话离别,这天底下可不是只有你才会给女人送礼物.......”

    暮云重懒得跟他客套,微笑着指着大门让他自便。

    暮玲云拖着白清浔来找他时,他正在聚精会神的练字,提按转折之处丰润圆滑,行气流畅,潇洒飘逸,如行云流水般。

    暮玲云素来不爱这些,又不敢打搅,便在一旁书架随意翻看着。

    暮云重写的入神,提笔沾墨时发现没墨,头也没抬叫门口的小厮。

    “小全,过来研磨。”

    “我来吧。”

    白清浔在边上看了半天,见他叫人,便主动请缨。

    暮云重抬头看她一眼,笑着点头。

    她缓步上前,取了放在一旁的油烟墨锭,放入边上的砚盒,又用铜匙量了水,注入砚台中,准备就绪,这才轻轻转动手腕,旋转墨锭。

    那鱼肚白的歙砚,她一看到就心里喜欢,索性磨得很慢,一圈一圈的磨着,里面的墨锭逐渐化开,烟墨之香淡淡晕染开来。

    她不由得有感而发:“这徽州的歙砚还真是不错。涩不留笔,滑不拒墨,难怪李后主都要夸它。”

    “你喜欢歙砚?”他撂下笔,侧着头问她。

    抬眸时两个人的目光不偏不倚的对上,慌乱中她忙调开视线。

    “祖母曾经给了大哥一块,大哥爱惜的紧,偶尔才拿出来用,没想到今儿在这里又看到这砚。”

    这几年他未讨好过女人,如今托人买了礼物,反倒找不出合适的理由送出去,难怪老二也说他不解风情,思忖片刻后,他说的极小心翼翼:

    “我多买了一块,你喜欢的话送一块与你。”

    “我如今也极少写字,只怕浪费了这一块好砚.......”她低声细语,拒绝他的好意。

    见她推辞,暮云重心绪略微停顿,正想着如何去接,一旁的暮玲云嘟了嘟嘴道:

    “大哥,我们可是来邀请你去下棋的,你写完便一起来吧。”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白清浔下楼而去。

    暮云重嘴角带笑,想起她的眉眼如画,复又到书桌前,握着墨锭在那歙砚上慢慢研着。

    他向来心思沉,对事情越是上心,越是做出不经意的样子,不熟悉他的人根本摸不着头脑。

    他研了一会儿放在一旁,提笔描画,一挥而就无半分迟疑,仿佛那脸庞早已在心里描绘过千万遍。

    画完了又不去动它,整个人一动不动,站在旁边静静看着。

    他素来谨慎,自诩不是轻浮之人,可这一刻他竟有些倦怠,控制不住的随着心性想她。

    世上的事总叫人措手不及,他恼怒自己,这铺天盖地的爱意叫他惶恐,

    何况整个暮家皆知,她即将成为自己的弟妹,而他也还有婚姻在身。

    他心里后怕,怕那种被千夫所指的唾骂,他惶惶着,一时竟有些招架不住,慢慢踱到桌子另一旁,一只手轻轻扶了上去。

    ~

    ~

    楼下大厅,白清浔站在暮玲云背后,默不出声,静静观看兄妹两人的对弈。

    局面上,厮杀正酣,但精通棋局的人一目了然,暮云泽的白子虽然多,但却处处没有出路,继续下,只有死路一条,反之,暮玲云的黑棋虽然占的地方少,但处处有埋伏,一旦连成气势,必定势不可挡,

    她看了半晌,抿唇轻笑,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暮云泽下意识的抬头,正迎着她那惆怅的目光,他心里一乐,以为自己这局胜券在握。

    “清浔,你叹什么气啊?难道你觉得我赢不了三哥?”

    暮玲云歪着头,眉头微蹙,深深出了一口气,企图将心里的愠怒压下去。

    “这.......不好说,观棋不语,我等你们下完。”

    她白净的脸上,露出真挚的浅笑,不到最后,也不好轻易论输赢。

    暮云泽听她这么说着,心里似有些欣慰,紧绷的神色松弛了不少。

    不知何时,暮云重也下了楼,在三弟身后站着,亦不出声,听他们几人说话,抽动了一下嘴角,表情看上去有些不自然。

    她看到的,他自然也看的出来。

    两人又落了几子,暮云泽面漏难色,愈发下的艰难,明知输了,却又不肯承认,棋局就这样僵持着。

    “老三,你输了。”暮云重道。

    暮云泽面色一变,脸色显得异常难看,看一眼大哥,余光却又落在白清浔脸上,赌气道:

    “大哥,清浔都说了,不到最后,你怎知我一定会输!”

    “输了就是输了,你如今也只是负隅顽抗,趁早投降与我,我便大发善心,少羞辱你几句,岂不美哉。”

    暮玲云捏着棋子,轻飘飘几句话,顿时激怒暮云泽。

    “老四,你如今愈发的没有礼数,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

    “我又没说错!大哥都说你输了。”见他生气,暮玲云识趣的闭了嘴。

    “楚霸虽雄,败于乌江自刎,汉王虽弱,也有万里江山。云泽,下棋而已,你又何必这么较真。”暮云重笑道。

    “下次看我赢的你跪地求饶!”暮云泽气鼓鼓丢下狠话,准备起身让位子给大哥。

    白清浔鲜少见人下棋还这般斗嘴,只觉得好笑。“你们两个啊,还真是啄木鸟修房子,斗嘴劲儿。”

    暮玲云不依不饶的还嘴:“大哥,你干嘛帮他说话,看我再把他杀得片甲不留,还把他比作汉王,凭他也配!”

    暮云泽今日输得红了眼,这会子袖子撸的半高,毫无读书人的样子。嘴里叫嚣着,“再来一局,我定会赢你。”

    看着他们止不住的斗嘴,暮云重倚着桌子,一脸无奈的看着白清浔,她只捂着嘴笑,心里却甚是羡慕这样没有算计的兄弟姊妹关系。

    几人又下了半晌,见外面天色昏暗,白清浔起身回家,出了大门才发现,原本微弱的阳光被乌云遮蔽,原本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秋日的雨本就不会太大,绵绵细雨打湿庭院里那一颗颗翠绿的芭蕉叶,宁静且阴冷。

    她的心也跟着低沉,一路上怏怏的提不起兴趣。临下车前,暮家司机提醒她别忘记带车上的礼盒。

    “这是什么?”她疑惑道。

    “临出发时,大爷拿来让小的带给白小姐的,您只管收下吧。”

    暮家司机如今经常接送白清浔,自然知道她和家里人的关系,待她的态度也是不必说的恭敬。

    白清浔推辞不掉,只好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崭新的歙砚,她心里惴惴不安,却又不想在旁人面前流露半分,只能面带讪笑抱着盒子下车。

第八十章 第一次冲突

    她抱着盒子若有所思上楼,一不留神在楼梯上撞到白清瑶。

    “你眼瞎吗?撞坏了我的这身皮草,只怕你赔不起!”

    白清瑶扭着纤细的腰肢,穿着新买的皮草,正从二楼蜿蜒而下。

    不想与她纠缠,她低声说了句,“衣服而已,哪能轻易就碰坏了。”说罢侧身准备从旁边穿过。

    “衣服?衣服也和人一样,分高低贵贱的好吧!像你这样的贱丫头,只配乖乖听话,凭什么这般的趾高气昂同我讲话!”

    白清瑶今日和谢明礼逛了街,买了身皮草,就像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回到家里气场大开,简直能飞上天!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她鄙夷的目光看了白清瑶一眼。

    啪!

    白清瑶按耐不住怒火,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她一向自视甚高,可不知怎么地,如今白清浔也来了城里,一见了她那素淡,不苟言笑的脸,她的心底总会无端的生出不知名的怯意,兴许她是想多了。

    今日她和谢公子的关系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他又许诺她那些话,让她横生出更加娇纵的胆量。

    可终究打了人,白清瑶心里七上八下,又见她两眼通红瞪着自己,瞬间呼吸一窒,没了对峙的勇气,撇过头不去看她。

    她在心里暗自思量,这个妹妹,平日还算顺从,从未像这般顶过嘴,更未用那样陌生又锐利的目光看过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瑶儿,你动手打她了?”

    吴素之本就坐在客厅,低着头看美女月份牌,那上面有新款的桑子红胭脂,丹琪唇膏,还有指甲上的银色豆蔻,翡翠胸针......各种新鲜洋玩意儿琳琅满目。

    她正低头沉浸其中,又向来视白清浔为空气,自然不会留意她什么时候回来?

    姊妹倆的争执也没能拉回她那无休止的欲望,直到听到打脸声才不耐烦的抬起头。

    而她心里笃定,那个贱丫头是断不敢动手打人的。

    “谁打人了?”

    恰逢白秉霖进门,不偏不倚就听到打人二字,这几日衙门里事情少,他便早早回家。

    “真是不让人省心。”他阴沉着脸,似暴风雨即将来临。

    “爸爸,你可回来了。”

    白清瑶一见到父亲进门,兴奋的从楼梯上冲下去。

    “爸,瞧我的新衣裳!”

    她下楼的动作极大,白清浔手里的盒子都被她从手上撞翻。盒子里的那方歙砚就这样顺着楼梯滚落下来,幸好楼梯铺了地毯,才不至于摔碎。

    白秉霖从前也做学问,对文房四宝并不陌生,一眼就认出地上的东西。

    “哪里来的砚台?拿过来让爸爸瞧瞧。”

    白清浔压抑着心中的愤怒,下楼捡起来,顺从的递给他。

    “啧啧,白秉霖边看边咂舌,“这歙砚可是好东西,你看,这上面的金星罗纹,在光线照耀下犹如星斗,而这金星又久研而不褪,且越磨越亮......再看这质地,绝对算得上歙砚中的佳品。”

    “爸爸也对这砚台有研究?”白清浔有些好奇。

    “当年你祖父为官时得过一块,不过被你奶奶给了你大哥,我从没用过,倒是我的遗憾了,不过你大哥的那块,从质地来看,远也不及这块啊......”白秉霖爱不释手,连连夸赞道。

    感情自己喜欢这些物件,是从他这遗传而来的!白清浔一想到这些,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清浔,你哪里得来的?”白秉霖这才回过神来。

    “三少爷送的。”她不想节外生枝,撒了个慌。

    “这三少爷对你果然没的说,这可是好东西啊,就凭着这质地,放在前朝绝对算的上贡品了。”

    白秉霖连声羡慕,心里不由得感叹,这暮家果真有钱,连一个读书的少爷,都能随便拿出上千块的东西来送人。

    “爸爸若是喜欢,就送给你用吧,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白清浔敛起内心鄙夷的情绪,抬眸莞尔一笑。

    那充满敬爱的目光,让白秉霖瞬间有些飘飘然,这个女儿真是又听话又孝顺!

    “谁刚才打人了,瑶儿打你了?”白秉霖向来物质,既然这个女儿体贴,又对他投之以桃,他便做个顺水人情,执行一下父亲职责。

    白清浔微微点头,又用手摸了摸被打的脸颊,觉得委屈极了。双眼含泪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来,

    “瑶儿,你怎么能对妹妹动手!这无理取闹的坏习惯必须得改掉!”

    白秉霖语气里带着愤怒,责备着白清瑶,目光却并未从手上那方砚上挪开。

    而他的嘴脸,吴素之全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如今这乡下来的女儿愈发在老爷心中有了地位,今日这一巴掌怕是很难息事宁人。

    咬着牙,换了张慈祥和蔼的面孔,迎上去拉着白清浔的手,笑道:

    “老爷,瑶儿这丫头同妹妹开玩笑呢,我正教训她给妹妹道歉,您就回来了.......

    瑶儿,过来给妹妹道歉。

    清浔这丫头最是懂事大度,自然也不会和自己姊妹见外,两个人握手言和,这事就过去了。”

    说罢用力拉过一旁站着的白清瑶,企图把两个人的手拉在一起。

    谁说三姨太对白清浔不好?这番温柔暖心的话,换了早先的她,怕是早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可如今,岁月催人老,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的心也跟着坚硬起来。

    她的脸依旧平静自然,挂着和往日一样的浅笑,论做戏,白清浔绝对天资聪慧,她嘴角上扬,挂着讥诮的笑容:

    “姨娘说的是,姊妹间这种小事握手言和就过去了......”一面轻语,一面捏着白清瑶的手腕,稍稍用点力,她会接骨推拿,人体关节对她来说了如指掌。

    咔嚓!

    白清瑶的手腕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脱臼了。

    “啊......

    你做什么?妈妈,我的手疼死了......”白清瑶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

    白秉霖没有留意,他的眼睛仍旧盯在那方上品歙砚上,子女间打闹的小事他怎么会放在心上!

    怎么会突然手疼呢?吴素之觉得匪夷所思。

    白清浔显得很无辜,睁着大眼睛,轻飘飘的说:“可能是刚才打我太用力了吧?

    “又怎么了?不是让你们姐妹和好吗?”

    白秉霖很不耐烦,他初得这么个好东西,满心欢喜,可瞬间的好心情就被女儿搅了,他觉得很败兴。

    “爸爸,我的手动不了了......疼死了.......”

    白清瑶眼泪涟涟,朝着白秉霖哭道。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不是刚还打人了吗?”白秉霖被她弄糊涂了,顾不上关切,只反问道。

    “就是被她捏断的,爸爸,你快替我教训这个贱人.......是她捏断我的手的......”白清瑶痛的厉害,口不择言。

    可白秉霖不是她,不能感同身受,见她口出恶语,反倒忘了她的手,只觉得她的话刺耳。

    “住口,你一个姑娘家,开口闭口贱人,你真当这是好话!手疼就回房歇着去,兴许真是打人的时候扭到了,我瞧着你就是自作自受!明日若还疼,就叫你母亲带去医院瞧瞧.......”

    白秉霖工作一天本就疲乏,回来又被她们这一番闹腾,顿时生出滔天盛怒,甩开白清瑶的胳膊,气冲冲的回了书房。

    “爸爸。”

    白清瑶朝着他的背影喊,她不明白,为什么宠爱自己的爸爸今天这样对待自己,她简直伤痛欲绝。

    “瑶儿,别哭了,妈妈瞧瞧,手真不能动了?”吴素之抚摸她的手再三确认,

    刚才的事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一眨眼女儿的手断了,她简直不敢相信。

    “今日的事我便原谅你了,往后.......希望你好自为之。”

    白清浔抱着空盒子,对着她们母女倆说完这话,步履轻盈的回了二楼房间。

    她云淡风轻的样子,更让白清瑶气的跺脚。

    “瑶儿,别动,来,妈妈仔细看看。”

    吴素之向来看不上白清浔,不屑与她纠缠,扳过女儿的手反复看了好几遍。

第八十一章 假象终究被拆穿

    她满心欢喜穿了一身新皮草,准备下楼显摆,不仅在宠爱自己的父亲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又被掰断了手腕,心里又羞恼又气愤,正无处发泄,

    又见白清浔那样得意,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冲着她的身影啐了一口:

    “呸!贱人,你给我等着,等我再收拾你......”

    “闭嘴,你这榆木脑子,当着你爸爸的面口不遮拦,白惹得他生那么大气,对你有什么好处?”吴素之压低声音呵斥她。

    “爸爸被那丫头的一方破砚收买了,不管我的死活,连妈也这么说我,难道我的手就白被她捏断了不成?这个家到底还有咱们母女倆说话的地儿吗?”

    白清瑶就是这副德行,念书识礼毫无造诣,偏生了百转千回的心肠,事事都要和白清浔攀比,从前在南巷学堂读书时,笔墨纸砚分不出好赖,有时候竟连复杂一点的字体都分辨不出来,可没少被同学耻笑。

    如今来了宣城,教会学校学习钢笔字,没了对比反倒显不出她的愚笨。但她心里对这些老式物件的恐惧,倒是历久弥新,挥之不去。

    “你倒是长点脑子,没看到你爸爸多喜欢那东西吗?那丫头如今聪明了不少,一方砚台就收买了你爸爸的心,你也多学着点,何苦会受这份气!”

    说罢,气呼呼的拉着女儿回房抹药膏去了。

    ~

    十余天之后,暮玲云邀白清浔出去看电影,她欣然接受,她不愿在家看那些母慈子孝的戏码,午饭没吃就借口溜了出去。

    英文版的无声电影,白清浔看的并不入戏,只觉得这电影像荒腔走板的戏曲,毫无趣味。

    一旁的暮玲云兄妹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她亦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她今日穿了高跟鞋,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左右移动,没有声响,她乐在其中。

    “怎么?不好看?”暮二凑过来问。

    “嗯。”她实话实说。

    暮二附耳过来,低语:“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我也不喜这没声响的东西,不如咱们出去喝东西等他们,正好二哥跟你说些事情。”

    两个人一拍即合,便从电影放映厅俯身而出,暮玲云兄妹倆正沉浸在跌宕起伏的剧情里,根本顾不上理会他们。

    宣州的电影院也挺人性化,不仅划有休息区域,还提供茶茗与咖啡。

    白清浔仍点了茶茗,暮二紧跟时髦,要了浓浓的美式咖啡,抿着嘴喝下一大口,苦的他一阵龇牙咧嘴。

    “大哥同钱少爷一同去了柱州,昨日来电报说已经到了,一切顺利。”

    暮二貌似心不在焉,说的很随意。

    “哦,那边棉花情况如何?”她握着茶杯紧张的问。

    “四个字,质好价廉。”暮二用极低的声音道。

    “那便最好了。”

    这个好消息让她的心终于沉了下来,悠悠的抿了一口茶,心思又飘忽起来,目光落在旁处。

    不时有认识的人从旁经过,热络的跟暮二爷打招呼,他如今也是宣州城里数得上的人物,端着世家公子哥的架子,对人和和气气,话里话外透着敷衍与客套。

    “妹妹,你与大哥......”

    眼见四下终于无人,暮二握着咖啡笑吟吟瞧她。

    “我与大哥怎么?”她回过神来,反问一句。

    “你也不必瞒我,明眼人一看就知你与三弟清清白白的朋友关系,倒是和大哥......让人羡慕。”

    暮二爷也是惯于在风月场上游荡,见惯人生百态,怎看不出他们那般眉眼高低。

    “二哥素来厉害,不过今日这话却只对了一半,我对云泽确实只普通朋友之情,打从认识他时就明明白白说的清楚,对于暮大哥,也是同你一样的兄长之意,从不敢逾越半点,何况,暮大哥是有妻室之人......”

    她这话回的巧妙,虚虚实实真假参半。

    暮二笑道:“你不必担心这些,大哥临行前签了离婚协议,如今只等大嫂签字,再拿去盖章这婚就算离了,从此以后两人便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喽。”

    “他真要离婚?”她愕然。

    “这是自然,他和大嫂,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这些年互相拖着对方,早该做个了断,大哥这人向来心思重,甚少显山露水,更不必说猜他的真实想法。

    如今踏出这一步,倒是让人意外,别人不知,妹妹还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吗?”

    暮二把空的咖啡杯握在手里慢慢转动,又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朝她冲了冲眉毛。

    她就算再迟钝也听出他的意思,于是遮遮掩掩的淡笑,不想让人一眼看穿她的内心。

    “二哥这话说的让人疑惑了,暮大哥离婚本就是他的私事,我又怎的会明白这些,再说暮老爷会同意这事吗?”

    这是她一贯的伎俩,顾左右而言他,试图转移话题。

    暮二继续道:

    “大哥将近而立之年,父亲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是我觉得大嫂不会轻易同意,从前两人也不是没提过,每次到最后她要死要活的不同意.......”

    不知怎的,白清浔今日明明喝的茶水,这会子却只觉得脸颊发烫,脑袋都晕乎乎的,以至于暮二后来的话她并没真正听进去多少。

    实在觉得难受,摆手以示歉意,然后起身走到边上的围栏,大口的吸着空气。

    倚栏远望,心里似有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却并无扁舟可渡。

    秋阳如水,她虽披了墨绿色的流苏披肩,里头却不过一件素色织金边旗袍,一阵风吹来,只觉得侵肌透骨,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

    电影终于结束了,兄妹俩出来寻他们,见她站在栏杆处,暮云泽满心欢喜的迎上来。

    两个人站在栏杆处,听他慷慨激昂讲着刚才电影的精彩之处,并对他们两个的离场表示惋惜。

    白清浔此刻心凉如水,看着他那双炙热的眼神,只觉得心神不宁,像被人抓住的小偷,手指攥的生疼,索性把藏在心底的话,对着他一股脑的全部说了出来。

第八十二章 一个人坐车

    暮云泽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能让她放下戒备,身心放松,由着性子胡乱说话的人。

    他善良与包容,尚未在俗世中摸爬滚打过,对她只有一腔子的热爱,爱的没有任何攻击性。

    如今她是有秘密,有仇恨的人,最后能否全身而退她无法预知。

    暮云泽这样的人,他值得有更好的伴侣,更好的结果。

    她不能害他,把他拖进这污糟糟的烂泥堆里。她的诀别斩钉截铁,丝毫不给他留任何反驳的机会。

    待她一口气说完,暮云泽呆呆的站在远处,低着头,像个受伤的孩子。

    暮云泽不傻,她不喜欢他,他老早就知道,只是一直不愿相信事实罢了,他以为只要时间够久,她总会明白他的真心。

    他企图用谎言欺骗自己,没想到却被这么快揭穿,暮云泽眼底的情绪沉寂着,如一潭死水,低声呢喃:

    “清浔,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可以继续等........”

    “云泽,不要自欺欺人了,咱们两个永远只能是好朋友.......”

    秋阳西斜,天边的残阳如血。她面对着他,语气更加决绝。

    暮玲云远远瞧着两人脸色不对,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过来。

    “你们两个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云儿,你劝劝他吧。”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狠药,白清浔深知这个道理。

    她狠下心,撇下这句话转身而去。

    天边最后一抹斜阳从远处退下去时,宣州的夜就要开始了。

    暮云泽最后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通了,给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里面详细描述了和她认识的心里路程。

    那封信婉转流长,让人动容,信末他这样写,任何关系到最后不过相识一场,情出自愿,事过无悔。

    她提笔回他,人世间除了男欢女爱,终究还辽阔得很,祝你我,友谊地久天长。

    ~

    转眼又过了十余日,珍珠的老公杨远给她发来电报,寥寥几句话,只说找到了那个大夫,具体回南巷详谈。

    她觉得诧异,又复看一遍,觉得肯定有要紧事,看来需要想办法回南巷一趟。

    她朝父亲撒了谎说帮暮玲云庆祝生日,白秉霖如今对她和暮家走得近很放心,一口应了下来。

    翌日下午她向先生告假,去了银行取了些银元。

    出了银行大门,又雇了一辆黄包车,带她去汽车租赁行。她大大方方走进去,找到车行老板,三分真话七分假话的乱说,反正他们开门做生意,也不会关注这些。

    “咱们家少爷有要紧事出门一趟,还望掌故的找一位靠得住,谨慎的司机,价钱方面都好说。

    车行掌柜也是生意场上的人精,不该问的自然不问,

    “姑娘放心,咱们车行营业四五年了,在宣州城里也是响当当的招牌,司机也都是入了档的正经人,不会有差错的。”

    她这才放心付了定金,约定时间,出了车行大门,她绕到百货公司买了一套男装,让服务员拿极不起眼的袋子装着,诸事搞定这才回了白公馆。

    第二日她起得很早,换好衣服,揣着那把勃朗宁手枪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司机果然守时,早早的在地方候着,她又不放心,绕到车前仔细看清了车牌,确认无误后这才拉开车门,压低声音问:

    “可是昌盛车行的师傅?”

    对方点点头,低低应了句,她才安心的上了车,又核实了地址,车子终于发动起来,一路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深秋晨曦的路上,车辆稀少,乡路又颠簸不堪,她迷迷糊糊的困乏极了,加上车里温暖,不知不觉中她竟睡了过去。

    猛然醒来时,汽车早已出了城门。

    今天是个晴天,隔着车窗望去,田野上阡陌整齐,天空青碧像水洗过的蓝宝石,洁净得耀眼。阳光倾泻下来,宛如泓泓清泉,令人心旷神怡。

    “你可真是胆大,在陌生人的车上也敢如此放心的睡着......”车速慢了下来,叶向晖摘下帽子,转过头朝着她笑。

    “怎么是你?司机呢?”她吓得一个激灵。

    “司机收了我的钱,现在自然是回家搂着媳妇睡大觉去了。”

    他本就不急着赶路,见她醒了,干脆把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来跟她说话。

    他昨天下午回的宣州,本想晚上去找她,可又怕太晚惹的她不高兴,恰好陈副官打听到她定了车回南巷,他简直乐坏了,心想这小丫头竟这般胆大,敢一个人坐车回南巷。

    转念又觉得简直天赐良机,便让陈副官去办,司机一看对方一身戎装,腰里又别着枪,麻利儿的收了钱,给了钥匙,报了地址。

    “你难道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整日里盯着我做什么?”

    白清浔怕他坏事,一脸的不高兴,语气也跟着不满起来。

    叶向晖乜斜着眼,瞪她一眼:“我说你这人没良心,我担心你的安危,你却不识好人心。”

    “多管闲事,哼,我才不像你,那么多的仇家,当心哪日被打成筛子......”她心里一怔,不敢往下说。

    “你怎么不说下去了?”他冷笑道。

    她见叶向晖脸上虽是笑着,眼里却满是冷峻,心里也忌惮着,不敢正眼瞧他,只讪讪的扭过头去。

    “要是某一日,我当真被打死了,你会为我掉眼泪吗?”

    沉默了半响,他轻轻转过她的脸,目光咄咄,逼视着她。

    “呸呸呸,我刚才口不择言,你别生气,佛祖一定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的......”

    她冷不防他也有这样的伤感,又觉着刚才的话着实伤人,忙不迭安慰他。

    “我杀了多少人,心里有数,老天若真要清算这一笔笔的血账,怕是死一百次也不够的。”他冷笑一声,将视线转向窗外。

第八十三章 飞车

    太阳透过起伏的云层,田野碧穹万里,早上的迷雾四散而去,天地间豁然开朗了许多。

    “你杀人,人又杀你......倒不如......”她咬着嘴唇看他。

    对面这个男人,看上去厉害,可到底也不过二十多岁,要真正做到坦然面对生死,想来也没那么容易,她不禁心里思绪万千。

    “倒不如怎样?”他转过头问。

    “没什么,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早点办完事,晚上能赶回城里最好。”

    她忙岔开话题,不能对这样的车轱辘话进行无休止的讨论,她这次出来是有正事要办的。

    “回不去也没关系,陈忠自会处理,你今日就放心出来,也好见识咱们华夏的大好河山。”

    汽车再次发动,叶向晖开的漫不经心,低头瞥一眼后视镜,后面的汽车不远不近的跟着,这才正过头来。

    “你这风氅哪里弄来的,还自作聪明的带着帽子,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女的。”

    “不会吧?当真一眼就看出男女来?哎,枉费我绞尽脑汁从大哥那里借了出来。”

    她伸出手脱了那风氅,摘了帽子整理头发。

    叶向晖从内视镜里看到她风氅下面穿一身细灰格子的西装,英气爽朗的打扮,倒也格外的妩媚风情,不由得心里一乐。

    这么个温婉的人儿,虽几次三番拒绝他,可他偏就像着了魔似的,心思全落在她身上,陈忠打探到她如今已经和暮家老三诀别,心里更似吃了蜜糖一般,忍不住打趣。

    “你倒是想的周到,还穿成这样。”

    “那是自然,我今日可是准备周全的,只可惜半路跑出个程咬金,坏我的好事......”

    “话不要说的太早,你怎知我是坏事的?兴许我是祝你一臂之力呢?”

    他清楚她来南巷的目的,她不说,他亦不挑明,这些内宅里的琐事,她要自己处理,他便由着她去折腾。

    白清浔不经意瞧了一眼后视镜,紧张道:“后面有一辆车一直跟着我们?”

    “你的警惕性也太差了,那辆车从出城时就跟着我们了......”

    “那怎么办?不会又是来刺杀你的?咱们换条小道甩开他?”

    听他那样说着,她不由得紧张起来,悄悄去摸索包里的手枪,杀人事件发生后,大哥带她练习过几次射击,如今最基本的自保她勉强可以做到。

    “我原是高看你了啊,当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他笑道。

    她不住的回头张望,“别贫嘴了,赶快甩开他们呀!”两只手攥的紧紧的,没多大功夫竟握出一手心的细汗。

    “这容易,你坐稳了。”

    叶向晖有意逗她,握紧方向盘,脚下油门猛踩到底,车子即刻颠簸起来,车轮两侧的灰尘瞬间扬起,一时间天地间都灰蒙蒙一片。

    白清浔见他发疯似的踩油门,不由得一阵害怕,赶紧深吸几口气,调整一下心情。

    “你今日怎么这么粗心,连个副官都没带?”

    “你怎知我就没有带?”

    “那他们为何还不出来救你?万一那车里的匪徒人多势众怎么办?白清浔越想越怕,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枪声四起。

    他向来自负,被她看轻心里自然有些不爽,脚下的油门踩得更重了,路上偶尔有小动物探出头来,也被他狂按喇叭吓得四散。

    白清浔心里后怕,只觉得这汽车似乎要飞起来了,窗外簌簌而过的景物,如今只剩下一个个模糊的影子,车厢里都是发动机嗡嗡的声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道路凹凸不平,汽车更加颠簸,她不由得抓紧了前面的椅背,突然道路中间一个深坑,车速过快,叶向晖躲闪不及,猛踩刹车打方向盘,可惜仍晚了一步,四个轮子过去三个,剩下的那个被卡在坑里

    这是一辆普通民用汽车,地盘本就不高,车轮陷进去后,他尝试好几次也没办法开出来,只能熄火下车另想办法。

    她也跟着下了车,蹲下去看了几眼,又担心后面那辆穷追不舍的车,

    “要不这汽车不要了,咱们找条小路跑吧。”

    他亦蹲下来,俯身在她耳畔:“这大冷的天,走小路估计明天都到不了南巷......你当真要跑?”

    “那怎么办呀?等会那些人就追上来了......我还有要紧事呢,不能就这么没了......”白清浔心里害怕,略带着哭腔。

    “跑不了索性就等着他们,看到底是他们怕我,还是我怕他们。”他面带微笑,那笑容却透着一番从容,

    白清浔觉得他肯定是疯了,她直起身来,四处查看,看见不远处有青烟袅袅,想来应该是有农户住家,等会真打起来,她就准备朝那边逃命。

    没多久后面的车跟了过来,汽车缓缓停下,从驾驶座下来一个人。

    竟是陈副官!

    白清浔这才知道上了当,又惊又喜,赶忙迎了上去。

    “白小姐好!”陈副官恭敬的朝她行了军礼,又走到叶向晖面前行礼。

    “师长,您开得这样快,手下都跟不上了......”

    “那是你的失职,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想办法把轮子弄上来。”说罢瞥一眼车轮,踱到一旁。

    陈忠俯下身子看了一会,自己上车试了几次也无济于事,然后又和叶向晖试着抬了几次,汽车纹丝不动,只好悻悻作罢

    “我去找些人帮忙把车轮抬出来,郊外寒冷,师长和白小姐先上后面那辆车吧。”

    说罢行了军礼,朝有人烟的方向匆匆而去。

    见他走远,叶向晖又恢复了痞气,走到她旁边,“瞧见了吧,到底谁怕谁?”

    她转身瞧他一眼,朝阳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他脸上,像碎金子一般,他本就生的俊朗,在细碎的阳光下,眉目更显得磊落分明。

    白清浔一恍惚,连忙垂下眼眸,藏起脸上那细微的表情。一边佯装淡定,慢慢走到旁边田畔,垫脚眺望。

第八十四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不远处有农人种的梅花,冬月末腊月初的时节,花朵正含苞待放酝酿。她缓缓走近去看,那横枝或纵横而出,或一枝独秀,淡香袭人,各有千秋。

    “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

    不等她说完,叶向晖不屑一顾的斜视她。

    “女儿家的就喜欢伤春悲秋,又有什么意思?伤神伤身罢了,往后还是少看的好。”

    说罢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有力,她贪图温暖,怔在那里一时忘了挣脱。

    “我有礼物送你。”

    叶向晖从车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与她手上,示意她打开。

    白清浔愣了片刻,打开一看,竟是一个水头极好的白玉镯子。

    “你干嘛又送我东西?”她推还过去,并不打算收下。

    “碰巧看到,觉得好看就买来送给你。”他并没有给她商量的余地,只拉过她的手,稍用力就入了手,那镯子就像为她量手而做,带上去不大不小,正合适。

    这镯子他可不是嘴上说的那么随便买的,他拉过她的手多次,虽每次她扭捏挣脱,可那柔荑的尺寸却早已刻入心中,当珠宝店老板问姑娘尺寸时,他竟脱口而出,那一刻连他自己都惊讶,原来自己在心里如此挂念一个人。

    他一直以为,自母亲死后,他亦不会再把任何一个女人放在心上。

    “我不要戴......

    你快摘下来......”

    镯子不偏不倚套在手腕上,她又气又恼,使劲往下拽,可偏偏玉镯子戴上去容易摘下来难,折腾半天,只弄得手腕通红,那镯子依然稳稳的戴在上面。

    “别白费劲了,这白玉镯子戴上了除非砸碎它,不然永远摘不下来的。”叶向晖有心诓骗她,睁着眼说瞎话。

    “那我就砸了它。”

    她一急,便想找路边的石头去砸它。

    见她真要砸它,他心里也气恼,这女人还真是不识好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鬼迷了心窍,偏要喜欢这不解风情的人。

    “你要砸了它,今儿就别想着再回南巷了,咱们就在这待到天黑,反正黑灯瞎火的地方老子也呆惯了,不少这一次.......”

    一听这话,她心里又有些怵怕,叶向晖这人行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吃软不吃硬,罢了,今日有事求与他,才被他拿捏,等回了城,再悄悄摘了也不迟。

    这样想着心里的气去了大半,撅着嘴走到一旁梅花树下。

    叶向晖心里苦笑,他明白她的虚与委蛇,可没办法,他在乎她,不管自己以往如何呼风唤雨,可只要面对这个女人,他便束手无策。

    哎,人心终究是没办法控制的东西,他只能靠着她最不屑的巧取豪夺与她相处。

    梅花不日就要开了,即便站在树下,也能闻到清香,白清浔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横枝上的花骨朵。

    啪......啪

    接连几声,树上的几束梅枝竟被叶向晖折了下来,她被他的行径气得冒烟,咬着嘴唇瞪他:“你真真是个匪类,好好的你折它做什么?还没有开呢.......”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既喜欢,那就拿回家去慢慢欣赏。”

    叶向晖把梅枝塞到她手上,低头笑道,“这几枝开得正好,折了插在花瓶里,只放着水就可以开。”

    她这会子根本不想理他,只低着头站在一旁生闷气。

    陈副官终于回来了,带着附近的村民,农人大都善良,一看真是车子卡在坑里,齐心合力把车轮抬了出来。

    陈副官从随身的口袋给他们每人分发一个银元,那些农人收了钱,便三三两两的散去。

    叶向晖不喜车行的车,拉了她上了后面的车,陈忠朝他挤眉弄眼的示意,白清浔假装没看见,任由他们小声嘀咕。

    车到南巷时已过了正午,他们一行人先找地方吃饭,进了包厢,小二拿来菜单,叶向晖一口气连点十几道菜,临了,又加几碟爽口的小菜和一壶上好的黄酒。

    白清浔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点菜,惊的目瞪口呆,半响才道:“这么多咱们吃的完吗?”

    “白小姐,咱们师长早上四五点就在白公馆门口候着了,一直饿到现在,别说他了,就是我,现在面前放一扇羊排,我也吃的完。”陈副官在一旁笑道。

    叶向晖默不出声,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茶。

    白清浔显得不好意思,讪讪道,“你们也不说,我这包里倒还有些干粮......”

    啪!

    叶向晖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起身走到窗口,他今日满心欢喜想着能和她独处一天,谁知她一路上诸多挑刺,自己气的半死,她反而跟没事儿人一般,站在一旁分花拂柳,甚是轻松。

    包里有吃的又不说,如此一想便更生气了,用手指重重的敲着窗棂。

    陈副官多精明啊,自然知晓这眼角眉梢的风月之事,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借口上厕所,关上包厢门溜之大吉。

    白清浔先前的不快早烟消云散了,又见陈副官离开,拿着包里的饼,讪讪的走到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先吃点饼垫垫吧......”

    叶向晖倒会顺坡下驴,扭头哼了一声,手里却接过饼,回到桌前,掰了几块自顾自吃了起来。

    这饼是她昨日特意让厨房李嫂烙的,李嫂是北方人,虽然嫁到宣州,可这些年烙饼的手艺并没丢,做的饼又酥又脆,非常好吃,里面还有晒干的梅干菜。

    本想着在路上吃,可一路上只顾着和叶向晖斗嘴生气,自己也没吃上一口。

    酒菜很快上齐,几个人风卷残云,酒足饭饱后再次出发。

    汽车不偏不倚正好从白府门前驶过,白清浔隔着车窗呆呆望了好一会。

    “要不要下去看看?”

    “不必了,今天本就是偷着回来的,先办正事吧。”白清浔咬紧牙根,狠下心把视线调到远处。

    叶向晖猜不出她的心情,看她不悦,便也不再说话,径直朝前开去。

    汽车停在珍珠家旁边的空旷处。

    叶向晖没下车,他今日虽是便装,毕竟人多眼杂,他亦不想让她难堪,只在她关车门的瞬间,低低说了句。

    “清浔,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边。”

第八十五章 一些新消息

    要不是了解他那疯癫的为人,单听到这话,白清浔简直感动的要哭了。

    她心里暗想,“可拉倒吧,你只要别招惹我,我就要拜佛了。”

    可面上仍做出一副很感动的样子,用澄若秋水的眼睛盈盈的望着他,使劲的点点头,然后抱着包袱,朝珍珠家而去。

    她心里早猜想了千万种可能,亦想出千万种应对的法子,她就像一个斗志昂扬的战士,气昂昂的奔赴战场。

    叶向晖摇下车窗,点燃一根雪茄,一阵冷风袭来,车里充斥着雪茄的清冽。

    冬日寒冷,弄堂里的人家大都闭门关户,大门看上去又差不多,白清浔辨认了许久,才找到珍珠家,站在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单手扣门。

    良久,门才微开,一个小孩探出脑袋张望,看上去不过四五岁。

    上次一别也有一两个月,小孩子忘性大,估计早忘记她了。

    那小孩顶着蓬松的头发,奶声奶气问她:“你找谁呀?”

    她微微一笑:“我找你母亲。”

    那小孩倏的就缩回脑袋,朝里面嚷嚷着:“妈妈,外面有位姐姐找你。”

    片刻功夫,珍珠疑惑着过来开门:

    “三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珍珠又惊又喜,连忙伸手拉她:“快进来三小姐,这天气外面冷......”

    白清浔淡笑着进门,屋里生了暖炉,确实不冷。

    “三小姐今天怎么这么一身打扮啊?

    坐定后,珍珠才看清今日她竟是一身男儿打扮,盯着看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珍珠姐,这样打扮很难看吗?”

    白清浔有些心虚,她昨日去百货商店随便挑了一套,又不敢试穿,打眼看尺码差不多就拿了回去。

    “不难看,不难看,三小姐,你别说,人只要模样周正,怎么穿都好看。”

    珍珠笑着肯定,觉得这衣裳款式新颖,拉着她左瞧右看。

    “这衣裳又时髦又好看,我记下了,改天我给小瑾也做一身,她如今上了街上的初小,也没个正经衣裳穿,这款式正好。”

    珍珠心大,也不问她回来是否有事,扯东拉西的聊着闲话。

    眼看着珍珠的闲聊无休无止,白清浔心里有事,逐渐失了耐心,忍不住问道:

    “珍珠姐,我收到杨大哥的电报,当日那位大夫是找到了吗?”

    说到正事,珍珠有些面漏难色,哀叹了好几口气:

    “三小姐,只当咱们太太命不好,我们废了心思找到那大夫,不成想天不遂愿,那大夫的家人说他去年夏天已经去世了......”说道这里,珍珠眼眶一热,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出来。

    白清浔那颗高高悬起的心,瞬间跌落谷底,夹杂着一股子凉意。

    她的情绪一落千丈,沉默半晌才抬眸:

    “这事时间久远,咱们现在才去寻,本就有可能寻不到......算了,珍珠姐,再想别的办法吧。”

    珍珠重重的点头,又长吁短叹好一会,来去无非是感慨白清浔母亲命不好之类云云。

    她面无表情的听着,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如何打算。

    门又开了,小孩子眼尖,一下子跑过去叫着阿爸,杨远走了进来。

    “三小姐,我瞧见外面停了车,猜着就是您回来了。”

    杨远笑吟吟的摘掉围巾挂好,又脱了外套挂在另一侧,边洗手边对着她说话。

    “杨大哥,你电报里应该还有事没说吧?”

    白清浔转头看他,脸上挂着一丝狡黠。

    “三小姐果然是聪明人,这事可大可小,杨某想着还是谨慎些好,所以电报上说的模棱两可,还请三小姐见谅。”

    说罢随手拿过一张凳子,挨着珍珠坐了下来。

    没想到这杨远虽是抱残守旧的读书人,却天生对数字敏感,脑袋反应又快,没多久便得到账房先生的器重,帮他整理一些账目,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账房先生那里看到一本真正的账本。

    说它是真正的账本,是因为平日里给老太太或者白秉霖看的是动过手脚的假账,而这一本才是白家这些年来真正的账目往来,

    杨远壮着胆子翻看了一会,简直触目惊心,原来白家虽是钟鼎之家,家里有良田和商铺,可自从吴素之管家以来,监守自盗,每每大数额的补贴娘家,这几年时常战乱,佃户的租子收不上来,商铺收益也寥寥无几,白家早已入不敷出,吴素之为了维持这百足之虫,私底下竟偷卖了几间商铺和几垄田地。

    所以说如今的白家,表面上风光无限,私底下早已经被吴素之这只蛀虫偷噬一空。

    白清浔心里冷笑,白家如今百足之虫却死而不僵,只怕也是用母亲那里偷出来的几万两嫁妆钱维持罢了。

    听完杨远的话,白清浔嗯了一声,然后问道,“杨大哥,能想办法弄到账本吗?”

    “三小姐,吴掌柜是吴素之的人,对这账目极其谨慎,好几次我留意他是带着这账本回去的,只怕......”

    杨远面漏难色,有些为难。停顿了一会,又道:

    “还有一个办法,杨某自幼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只要有机会再看几次,应该可一字不差的默出来。只不过杨某的笔记,到时候怕难以服众......”

    “你只管放心的写,不要打草惊蛇,其他的我来想办法,只要真是她做下的,由不得她抵赖不认。”

    白清浔表情严肃,说话掷地有声,仿佛早已胜券在握。

    一听这话,杨远觉得白家三小姐确实处事不惊,心里对她更有了七八分的敬重。

    正事聊完,白清浔心里惦记还要赶回城里,又从包里拿了些银元出来递给珍珠,让他们往后办事也方便些,珍珠推辞不掉勉强收下,几个人又在门口寒暄几句,白清浔这才转身出了街角。

    外面汽车里,两个男人,抽着香烟,车厢里烟雾缭绕。

    “最近大少那边动作频频,又和青帮走的近,怕是想学师长的路数,套了青帮的钱去买军火。”

    陈副官是叶向晖留在宣城的心腹,宣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包括白清浔的安危。

    他知道这女人在团长心里的地位,每每稍有空闲都不假手于人,又日日通过密线汇报工作时不显山水的透漏几句,简单的信息,对叶向晖来说却能聊解相思。

第八十六章 家人还是仇人

    陈副官长相俊朗,早年也是风月场所的高手,后又跟着叶向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几次,也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这一两年东南战况稍微平静,他才开始转向幕后,出谋划策,俨然成了叶向晖的军师,当然,也包括指导他如何追女人。

    叶向晖今日出来也只带他一个随从,可见在他心里的地位。

    “哼,拾人牙慧的蠢货,也配跟老子斗,要不是她母亲护的紧,老子早找机会干掉他,能留着他的狗命嚣张到现在。”

    一提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叶向晖就咬牙切齿,老大叶向乾,就冲着这霸天的名字,也知道在叶督军心里的地位。

    叶督军惯于旧式,奉行长幼有序,明里暗里偏袒嫡长子,这叶向乾的母亲又是个母老虎的品性,每每遇到麻烦找她告状,她就去找老公,叶督军也是耙耳朵,听不得原配诉苦,总是想方设法满足他。

    这么十几年下来,叶向乾自然养成骄纵跋扈的习惯,如今又仗着手里有枪,欺压良善,简直是宣州一霸,百姓们畏惧军政府的势力,往往敢怒不敢言罢了。

    可叶向晖不惧他,在父亲面前揭露过几次他的恶劣行径,叶向晖打过几次胜仗,在军中颇有威望,他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短短一年时间,已经部署了几次暗杀。

    叶向晖也是暴脾气,几次都要冲进别馆杀他,都被下属拦住。

    冷静下来想想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能意气用事,现在动他过早,咬着牙吞下了这哑巴亏。

    今日听到陈副官提起他,无名火又窜了出来,咒骂他几句,那些不入眼的小动作,更让他瞧不起他。

    “属下担心的反倒是二少,他这人城府极深,在军中有笑面佛的称号,最近反而没什么动作,每日里留恋三街六巷,吃酒听戏,包养名伶,闲散的让人害怕。”

    陈副官分析的头头是道,叶向晖心里浮现起这个二哥来。

    老二叶向坤也是原配所生,长相温润憨厚,性格平和,见谁都是三分笑脸,平日在帅府看到他表现的更是和蔼可亲。

    早前他觉得自己这二哥,在冷冰冰的家里是不可多得的好人,可偏这样的人,杀起自家兄弟来一样的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刺杀,最后查下来,他的手笔也不在少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想起这个二哥,叶向晖心情复杂,脸上又表现的极镇定自若:

    “由着他吧,只要他不坏我们的事,我便只当没看见,如果还有下次,我绝不轻饶他。”

    两人又说些宁州的边防部署,陈副官虽久居宣州,却也是难得的将才,很多时候,想法都和叶向晖都不谋而合,叶向晖对他的意见也极重视。

    他瞥一眼车外,看到白清浔已出了街口,此刻正朝着车子踏步而来。

    陈副官识趣,立马掐了香烟,麻溜的打开车门,恭敬道:

    “白小姐,事情谈完啦?”

    叶向晖在心里暗暗佩服陈忠这溜须拍马的狗腿子。虽然上午吵闹,他也不打算记仇,谄媚的露着八颗牙齿,笑道:“上来吧。”

    车内烟草的清冽四散出来,白清浔不喜这味道,微微蹙眉。

    陈副官眼尖,“白小姐,那辆车没烟味,要不您还坐那车?”

    白清浔看一眼车内,也不言语,径直朝后面那车走去。

    陈副官看了一眼叶向晖,低下头,耷拉着脑袋,讪讪道:“师长,镇定,不要乱了阵脚,女人嘛,还是得多哄......”

    叶向晖气结,蹭的跳下车,仍掉烟头,用脚上的军靴狠狠地踩了几脚,才稍解气,又把外套朝肩膀上一甩,痞里痞气上了后面的汽车。

    打开车门,见她依坐在后排,脸上不悲不喜,没有任何表情。

    叶向晖是军痞,不着调,欠德行。平时周旋在军营重地,戾气多一点;现在是来找不痛快的,自然痞气多一点。

    “为何又上这辆车?”

    白清浔眸色微抬,声音温和道:“那车里全是你们的烟味儿,还怎么坐呀?”

    他抬眼睨她一眼,“女人真是矫情,开着窗户抽的,哪里还有烟味?”

    她这次满怀希望的回来,以为可以拿到扳倒吴素之的证据,结果一无所获,本就心里难受,又听出他语气里诸多不满,这一桩桩的烦心事,只觉得胸腔里涌着一股浊气,顿时又气愤又伤心。

    “谁要你跟来的?”她冷笑道。

    他本就说不过她,一听这话顿时恼羞成怒,“你是专门跟我抬杠的吗?”

    “是你先抬的。”白清浔瞪他一眼,也恶狠狠道。

    “简直反了天了。”叶向晖蹭的坐到后排位子,使劲关上车门:“我忍了你一天了,跟撸了倒毛似的,你最好温顺一些,再这么挑战我的底........”

    边说着话,边箍住她的两只胳膊,低下头辗转吸吮她唇齿间的甘芳。哎,不在眼前时牵肠挂肚的思念,如今人在怀里,亦是道不尽的心酸苦楚。

    白清浔怕到了极处,想挣脱手去推他,却被他箍得紧,

    情急之下想用脚踢了他的下身,又被他识破,这才手上稍稍松了气力。

    她趁机在手下了十足的气力,狠狠对着他胳膊上的郄门穴捏了下去。

    她手上有劲,又懂人体的穴道哪里痛感强,叶向晖吃痛,只觉得那胳膊酸痛不已,这才完全松开她。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这才冷静下来。

    四周静寂无声,车厢里的空气极度凝滞。

    叶向晖脾气来的快消得也快,这会子厚着脸皮,腆着笑脸说道,

    “刚才是我不对,违反了约定,你别生气了......”

    “你打开车门,我没有生气。”白清浔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尽量表现得平静。

    “没有生气就乖乖坐在这边,休想再去别的车......”

    叶向晖这人天生桀骜,在与她的争斗中没占到便宜,纵使气氛如此难堪,也要维护他那骑虎难下的傲慢。

    白清浔心里一怔,半天没出声,忽的抬眸看了他一眼,眼里净是无法掩饰的鄙夷和憎恶,刺的人心底生疼。

    她稍微坐正了身子,敛起情绪,“那就开车吧。”

    叶向晖自觉刚才的话说的重了些,又见她拉着清水脸,只默默坐回驾驶室发动汽车。

    一路上她双眸低垂,一声不吭的端坐着,汽车终于在黄昏时分进了城门。

    他仍把汽车停在白公馆不远处,白清浔把大哥的风氅塞进包袱里,系一件立领兔子毛斗篷跳下车去。

    这一天的舟车劳累,在关门的瞬间,本想着谢谢他,又想起他今日的行径,这一句谢谢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淡淡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然后关了车门,抱着那几束梅枝,头也不回进了白公馆。

第八十七章 贵妃醉酒

    白清浔再去暮家,又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暮老太太想听戏,暮二特意请了曹老板到家里唱堂会,老太太爱热闹,让他把这些小辈都叫上,人上了年纪,害怕寂寞。

    白清浔不忍心拂了老人家的意,再者曹老板的戏,确实让她心动。

    她爱听戏,记得有人说过,听戏上瘾的人,一定是戏文里有她想说,但未说完的话。

    对此,她深信不疑。

    “云泽怎么样了?”她握着电话问暮玲云。

    “三哥啊,还是老样子,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不过你放心,他说他放下了,让你放心来家里玩,绝不会再打扰你的。”暮玲云保证道。

    看戏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到了那日,她和大哥一起去了暮家,

    白家兄妹倆进老太太房时,暮家几兄妹正趴在祖母跟前凑趣。

    暮云重是老大,终究稳重些,端着茶盏在一旁坐着,偶尔应景的凑上两句。

    老太太还不清楚白清浔和暮云泽的事,一见到他们兄妹,仍热络的朝她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边上,含笑拍了拍她的手,道:

    “浔丫头怎么好久没来家里玩儿了?”

    白清浔抿着嘴笑:

    “奶奶,期末了学堂要考试,忙着温书就来的少了。”

    “女孩子嘛,不需要那么多的学问,够用就行啦,你自己也注意身子,不要太辛苦了,看看,是不是又消瘦了些。”

    边上坐着的暮玲云接过祖母的话,笑道:

    “奶奶,你瞧她瘦的伶仃似的,敢情肉都都长我这儿了,我上个月的衣裳今儿穿又觉着紧了呢.....”

    她的话逗人,倏的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暮老太太摇着头笑道:“四丫头如今愈发得了脸,说起话来吓死人,怎么她的肉就能跑到你身上了?还不是你一口一口吃进去的......”

    暮二从旁笑道:“丰满好,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做个让人艳羡的杨贵妃,岂不美哉?”

    众人一阵哄笑。

    老太太道:“不好不好,这杨玉环是祸国殃民的祸水,咱们云儿可不做她。”

    白清浔暗想:“明明是男人昏庸无道,弄得国破家亡,怎么就成了红颜祸水惹的祸了?”

    一屋子的青年男女,叽叽喳喳热闹非凡,玻璃窗棂紧闭,一丝风都透不进来,屋内暖和的让人有点窒息。

    她悄悄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点儿,外面的凉风顺着缝儿窜进来,瞬间呼吸顺畅多了。

    “这屋里的确有些闷了。”暮云重在一旁冷不丁道。

    “嗯......柱州一行,暮大哥可还顺利?”她望着窗外,并没有转头。

    “比我们想象中的顺利。”

    她沉默了半天,才道:“那便好。”

    她的话音很轻,如蜻蜓点水般不留余地,不做任何纠缠。

    他不由的失望,她那安稳镇定的做派,自己一个爷们儿家,还不及她的一半洒脱。

    过了许久,一行人才去花厅听戏,老太太以自己的名义热闹,往来均是通家之好,人并不多人。

    好巧不巧,今天的戏单上就有贵妃醉酒,暮二也是听戏的行家,知道这是曹老板的看家戏,径自就点了它。

    曹老板果然是大家,这出贵妃醉酒唱的极好,那戏服美妙绝伦,精致的像画一样,加上婀娜的身段,活脱脱的杨贵妃在世。

    暮老太太也懂戏,在台下啧啧称赞:“曹老板果真唱的好,这身段和唱腔,简直是杨贵妃还朝了。”

    戏唱的好了,也便不在意这杨贵妃到底是不是红颜祸水了。

    暮二闭着眼睛,听的摇头晃脑,像喝了酒似的。

    暮玲云在一旁的桌边,拉着白文鸿说个不停,戏文估计也没听进去几个字。

    暮云泽也不知何时出了花厅,一晚上没见到人。

    这样看下来,只剩她和暮云重坐在后面,见他百无聊赖的样子,白清浔笑道:

    “暮大哥陪着听戏,发闷了吧?”

    “怎么会,我喜欢听着呢......”

    戏台上曹老板咿咿呀呀唱着,那声音婉转如莺鸣,撩人心弦。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这戏词,她字字听在耳里,落在心上。

    “这曹老板真是扮什么像什么,就像在人世间活了那么久,经历过无数人事一样。”

    暮云重转头看着她,道:

    “但凡厉害的角儿,都有能耐把人生百态,藏在那一抛一收的水袖里。”

    顿了顿,又道:“世人说的,唱戏的人不知在梦里,听戏的人不知在戏里,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白清浔从旁静静的听着,只觉得往日听戏时,那种不能言语的心静,如今却被他一一道了明白,果然在他的人生阅历面前,她还是显得笨拙了些。

    中途她去了厕所一次,因要经过一段长长的游廊,外面暮色深深,虽有丫鬟陪着,暮云重仍不放心,隔了一会也跟了出去。

    临近月中,天上的那轮皓月,仿佛低的唾手可得。

    冬日的傍晚,花园里树木大都落了叶,枝哑光秃秃的伸展着。

    里面的景灯倒是渐次亮起来,灯光杳杳,映着树枝的影子左右摇晃,灯火阑珊的如同魅影。

    返回的途中,两人在游廊边的花园碰了面,见他们有话要说,丫鬟识趣的退了回去。

    透着景灯,园子里几棵红梅含苞待放,十分惹人喜爱,白清浔情不自禁靠过去嗅花。

     今日她只穿一件天水色落梅锦缎旗袍,雪白的脖颈缩在半寸高的元宝领里,胸前鎏金的蝴蝶扣在暗光下泛着冷光,衬得她的脸熠熠生辉,

    冷风簌簌的从四面八方吹来,透过旗袍领口钻进来,片刻功夫,她就冷的牙打颤,不由得拉紧披在肩上的白色狐狸毛披肩。

    月亮渐渐升到树梢上面,朦胧的月色如琼华般洒落下来,幽暗的光线下,只能看清人影绰绰。

第八十八章 话离别

    他站在侧面,竟鬼使神差的抬手,将她散开的青丝捋到一边,斜侧在耳朵上。

    她发丝柔软,他忍不住在指端绕了几个结......

    她愣在原地,只怔怔的看着红梅,没有打断彼此的意思,连披肩何时滑落都未曾察觉。

    暮云重低头,顺着青丝再往下,就是她的脖颈和锁骨,白皙丝滑......

     他遵循旧式人家的礼节,平日里对女性连牵手都很少,更不曾有过捋发这种冒犯。

    怔仲间,怕她受凉,抬手替她披好披肩,掩起这一眼的风光旖旎。

    她回头浅笑:“暮大哥,这园子里的红梅,我们南巷也有的。”

    他一时愣住,只觉得胸口有些沉重,连忙又问:

    “你是南巷人?那白清怡是你什么人?”

    她抿唇一笑,“暮大哥还认识我大姐呀!”

    暮云重脑袋嗡嗡作响,像战鼓打雷似的,震得脑仁疼。

    他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什么倾盖如故,这分明就是故人!”

    她不明就里,仍抬眼望他,那眸子像湖底的黑曜石,闪着粼粼的波光。

    暮云重心里恍惚,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人......

    ~

     “云重,你怎么在这里?”

    君雅在游廊另一端朝他招手,确定是他后,踩着高跟鞋,扭着纤细的腰肢一摇一晃走了过来。

    叶向晖和暮二也跟在她后面,也不知道叶向晖这会子跑来暮家做甚,一会儿功夫,各路妖魔鬼怪齐聚暮家游廊。

    君雅走过来,见旁边站着白清浔,说话瞬间刻薄起来:“嗳,这黑灯瞎火的,你们瓜田李下,也该注意点才好......”

    “君雅,好好说话,清浔是客人.......”暮云重沉下声,满脸的严肃。

    君雅其实没做错什么,只是他心里藏着兽,龇牙咧嘴总要冲出来,如今心乏了,也不控制了,这兽便冲出来伤人了。

     “吆,暮云重,你当真以为我们眼瞎?你倆眼角眉梢的那点风月情,追完姐姐,追妹妹,自以为滴水不漏,众人可全看在眼里呢!”

    君雅回头,嘴角浮起嘲弄的笑意,挖空心思打听来这些陈年旧事,如今成了最狠毒的武器。

    “什么姐姐妹妹的?暮大嫂,你这是什么话?”

    白清浔急切的问她。

    “哼,小姑娘,你还不知道吧?他呀,爱的是你姐姐白情怡.......”

    还没等君雅说完,暮云重一把捂住她的嘴。

    “君雅,算我求你,你别说了,你要什么我全答应.......”

    到了这会子,君雅哪里控制得了自己,使出全身的气力挣脱开来,

    “我要你像个真正的丈夫,说你对我还有感情!”

    暮云重的目光停在她脸上,“要我的感情做什么?感情这东西,说出来便不可信了。君雅,你不要失去理智。”

    “好你个暮云重,为了一个替代品,辛苦创下的家业都不顾了,你真真是疯了,魔怔了,你做梦去吧!那协议我死都不会签字!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君雅这几句颠三倒四的短话,宛如锋利的匕首,狠狠地刺中白清浔心底最脆弱的一处。

    她这会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浑身上下突突的抖,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

     叶向晖一把扶住她:

    “跟我去前厅,不要听这个疯女人乱叫。”

    “哼,三少帅,你还不知道吧,你心心念念她,她却惦记有妇之夫呢,真真是不要脸的水性杨花......”

    话音未落,叶向晖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君雅脸上瞬间几个红红的手印。

    “暮云沛,还不把你大嫂拉走,想让我给她一枪吗?”叶向晖朝暮二喊道。

    暮二一看形势不对,赶紧连哄带骗拉着大嫂朝另一栋楼走去。

    “正则,你刚才太过分了......”暮云重刚想说话,叶向晖狠狠剜了他一眼,“闭嘴,管好你自己!”

    说罢咬着牙,压住火气转向白清浔,

    “我不会只听别人的片面之词,你跟他说清楚,我在游廊那端等你。”

    这世间很公平,有人给你难堪,就有人救你于水火。

    白清浔此刻其实是感谢他的,毕竟在如此难堪的场面,还有人能替自己收拾残局。

    ~

    众人散去,满园静谧,静的能听见草丛里细微的虫鸣声。

    暮云重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心里到底惦记的是白清怡还是眼前的女人,那张五官相似的脸庞,总是让他忍不住的沉下去,他心里怔仲,不敢瞧她,目光落在别处。

    白清怡选择去德国留学,主要是当时德国教育始于弗罗比尔,强制教育之制,行之最先,教育人数至多,欧美无能媲美,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心之向往。

    后如愿去了德国,她日夜苦读,大有如鱼得水之势,暮云重没按约定来,她其实并不在意。

    倒是暮云重排除万难,辗转坐轮船,火车,汽车到德国,已是半年后的事了,他像个待嫁姑娘,满怀激动的等在校门口,手里捧着她最爱的鲜花,满怀希望。

    谁知却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手牵手走了出来,她笑意盎然,就像春日的朝阳沉静美好,暮云重的心仿佛被丢进一池子的冰水里浸泡着,沉重的喘不上气来。

    他受过老式教育,有文人的清高和骄傲,断不会贸然冲上去令大家难堪,如今这样的场面,让他的种种坚持,仿佛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像个孤魂野鬼浪荡在德国的大街上,不知何去何从,直到父亲的加急电报催他,军政府有变,他们家又是叶家的强力支持者,父亲需要子承父业,他只能回国,后来心如死灰和君雅成婚。

     

    一晃过去将近三年,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心仍有海绵吸满水的感觉,那种心悸的错觉,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了吧。

    他自认为是自律之人,这几年忙于家族的生意,忙起来连三餐都会忘记,可最近诸事偏颇,仿佛事事都偏离了轨迹,让他愈发的难以控制。

第八十九章 戏幕落

    第一眼看到她,只觉得她和白清怡的外貌有些相似。

    他并不太在意,毕竟外貌相似的人太多,可相处下来,这女子的品性和自己竟如此合拍,慢热冷静,心思缜密,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

    相比之下,白清怡倒是真正的新式女子,跟随潮流,思想先进,大胆奔放,有时连他都自叹不如。

    老二说过,理想不同的两个人,灵魂上注定是陌生人,这样的感情,也绝不是爱情。

    他与白情怡之间,其实隔着不可跨越的鸿沟,可惜年少轻狂,谁愿意承认自己落伍呢。

    如今,他似乎才明白过来。

     

    暮云重素来是能言善道之人,可偏今日面对她,语言竟变得匮乏,搜肠刮肚半天,才道:“清浔,对不起。”

    这些话听在白清浔心里,只当是对姐姐说的,横竖他看上的是这张脸,至于衣裳里面裹着谁的灵魂,对他来说怕也是无所谓的。

    “暮大哥,有些事情,还是不点破的好,也算给彼此留点情面......”

    她惨白着脸,倔强的抿着唇,挺腰站着,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

    “化了妆的彼此,让我们走的近了些,如今戏幕落了,终是客......”

    一阵冷风袭来,她心里的寒意四散开,冻得心脏也跟着抽疼起来。

    “况且,我亦不会自甘堕落,与人争夫......”

    她心里有道坎,明知道与他的感情没到难舍难分的地步,想轻易迈过去,是断没有勇气的。

    听她这话,暮云重绝望到了极点,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再没回转的余地。

    可有教养的人,即便再悲从中来,心如死灰,也会控制自己肆意涌泪,眼泪做到悬而不落,暮云重绝对是个王者。

    他所有的心思都藏在那深邃的眼眸里,叫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月色如墨,树影婆娑。

    她轻轻倚在他的肩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各有所思,各怀心事,终究平静了下来,仿佛留住了这一刻的安宁,就留住了天长地久。

    暮云重不是没想过离开,砍断这里的一切,只带着她,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可现实令人沮丧,他们之间的问题横亘在那里,不妥善解决,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一样不可调和。

     哀莫大于心死,如今他什么都做不了,感情的世界太拥挤,两个人合适,三个人嫌多,更何况密密麻麻挤进来这么多人,到了这一步,再不舍又能如何?

    口袋的怀表滴答作响,分分秒秒提示着时间的流逝,白清浔心中一阵慌乱,这偷来的时间终究是要还回去了。

    冬夜那样的凉,她踉跄着步子,沿着雨花石小径,蜷缩着肩,迎着风踽踽独行,每一缕风吹在脸上,对她来说,都似钻筋挖骨的凌迟。

    暮家高门大户,往后想见一面只怕都难了。她叹了口气,心中茫茫然。

    ~

    叶向晖站在游廊这边,几棵湘妃竹在月下婆娑起舞,不时有枯叶从上面飘下来,落进泥土里,悄无声息。

    来暮家之前他喝了酒,有些微醺,此刻脑子却异常清醒,对着身后的陈副官吩咐,

    “去查!”

    “查谁?”

    “白清怡,还有暮云重,看看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这又是谁跟谁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陈副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心里虽然疑惑,看到师长脸色阴冷,也不敢多问,只能得令去办,身影匆匆消失在暮色中。

    暮家花厅传来熙熙攘攘的戏腔,及嘈嘈切切的笑声,这是一个热闹似锦的冬夜。

    叶向晖无心欣赏,心里那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既窝囊又憋屈。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对着月色点上火,猛吸一口,企图压下去心中那无边的焦虑。

    他算载了,作茧自缚,困进白清浔的情网里,还是爬不出来的那种。

    白清浔慢慢走过来,咬着嘴唇,极力压住情绪。

    “你们.......谈完啦?”他迎上去,问的小心翼翼。

    她刚才坚强如铁的情绪,不知怎的,面对他时,转眼就如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

    叶向晖不忍再问,忙脱了风氅给她披上。

    “我送你回去。”

    她此刻如同失了心智的牵线木偶,任由他带着,出了暮家。

    深夜戏散了场,暮二告诉白文鸿妹妹不舒服,已经派人先送她回去了,白文鸿虽有疑惑,并未当众拆穿,笑着朝众人挥手告别。

    对于白清浔的提前离场,暮老太太倒是惊讶不已。

    她虽上了年纪,但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她。

    她靠在锦缎靠背上,叹着气道:

    “浔丫头早走了也好,你瞧瞧咱们老大看她的眼神,那是个什么眼神啊,分明是男人看女人,瞧了一眼不够,再瞧一眼,老大还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呢,老三那个傻东西,我瞧人家姑娘对他是丁点儿意思没有。

    哎,这兄弟两个要真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说出去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呀。

    一想到这些我都怕呀,真是安稳日子过惯了,一门心思想这些荒唐的没边的蠢事.......”

    赵妈妈边帮她捏腿,边笑道:“大爷如今也到了而立之年,老夫人就别操心这些了,顾着自己的身子要紧些。”

    “赵妈妈,说实话我反倒不担心老三,他就是个二愣子,秉性随她母亲,大大咧咧,不藏事儿,伤心了斗罗出来,撒撒疯就过去了。

    可老大不一样啊,他打小心思沉,什么都不说,藏在心里。一旦掰开了,不知道他得成啥样啊。

    前几年那个事,我想想都怕,你说好好的一个人,非瞧上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乡下丫头,舍家弃业跑去德国,最后回来成啥样子了。

    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精气神都没了呀,整天浑浑噩噩,说话颠三倒四的不着调,这好容易缓过来了,又来一个白小姐,我可怜的重儿啊,怎么情路就这么艰难啊......”

    暮老太太说起这些就长吁短叹的,手扶到鬓上捏了捏,头疼症似乎又犯了。

    赵妈妈赶紧起来扶她上床,又帮她揉着两鬓,老太太听了一晚上的戏,似乎也乏了,不一会便呼吸平稳,睡着了。

     

     

第九十章 白公馆来客人了

    从暮家回来后,白清浔还来不及自怜就病倒了,迷迷糊糊一连躺了好几天,什么都没空想。

    果然对于生命来说,那些情啊爱的就是多余。

    白文鸿瞧着妹妹虚弱的样子,也不忍心提及那晚之事。

    学校放了年假,白清瑶整日里和谢銘礼出去闲逛,吴素之高兴的很,四处找人炫耀。

    “我说大姐,你说清怡这丫头也是的,也不想想爹娘,就那么忍心一去三年多,母女一场,真是没点情义,如今的年轻人都这么任性。”

    她喝着茶,对在沙发上打毛线的温氏阴阳怪气。

    温氏也不吭气,继续打着手里的毛线,这毛线衣她从春天打到冬天,总算要收尾了,本来满心欢喜,被她这一盆冷水泼下来,瞬间没了兴致。

    见温氏不搭腔,吴素之又换个话题,“大姐,今年老宅那边进账少,咱们年底的各项支出,能省就省着点吧......”

    不等她说完,温氏接过话,道:

    “那就阖家都省,你前两日买的那身皮草算怎么回事?”

    温氏不像问罪的语气,却带着几分愠怒。

    吴素之没料想她知道此事,忙换了副面孔讪讪道:

    “这不是瑶儿跟谢公子好事将成,我这做母亲的,总不能给咱们白家丢脸不是......”

    温氏冷笑道:“哼,咱们家丢脸的事还少吗?”

    吴素之听出她话里有话,心里气的冒烟,早先在南巷那个鸟不拉屎的乡下,没什么富贵人家,也就白家那三进两出的大宅子惹人眼馋,她想尽办法制造机会和白秉霖接近。

    白秉霖那时刚从薄书升到县丞,仕途平顺,志气高涨,常跟同僚出去喝酒聊天,碰到吴素之这样体贴入微,千娇百媚的可人儿,恨不得放在心尖上,日日流连她的低墙矮院,没多久她怀上了白清瑶,凭着一哭二闹的功夫,如愿进了白府。

    她原以为白家家大业大,自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锦衣玉食的阔太太,没成想,这白家就是个空架子,早年的商铺田产虽说有一些,可兵荒马乱的世道,并没太大的收成,白秉霖当的那个县丞,听上去好听,实际上薪水还不够置办几件像样的衣服首饰,吴素之觉得自己上当了。

    一次偶然机会,她得知二姨太手里有不少嫁妆,白秉霖能当官也是二姨太出钱才得来的,她暗自高兴,原来白家还真藏着一颗摇钱树呢。

    她借着两个人产期接近,想方设法接近古若锦,古若锦自幼长在深宅大院,姨太太们的那些伎俩岂会看不出来,她心里有数,只淡如水的聊上几句,压根不深交。

    吴素之碰了软钉子,自是不甘,夜夜在白秉霖耳旁吹枕头风,说二姨太心机重,家里人都防着,连老爷也不放心,嫁妆多少都不告诉老爷,是不是有二心云云。

    白秉霖也被猪油蒙了心,明里暗里的提家大业大,难免入不敷出,古若锦嘴上也不搭话,心里却明镜似的。

    白秉霖虽然知道古若锦嫁妆不少,可本人不开口,他也不好意思当面撕开那层窗户纸,读书人嘛,这点脸面还是要的。

    后来到了宣州,吴素之自诩见过世面,更是张狂的没边儿,没多久就抢了管家权,要不是儿子争气,只怕白秉霖早宠妾灭妻了。

    吴素之一贯在白公馆嚣张跋扈,哪里咽的下哑巴亏,刚想着怎么嘲讽回去,眼瞅着白文鸿从外面进来。

    她不愿得罪家里这个如日中天的大少爷,把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在心里暗骂他们母子,一个装模作样假正经,一个道貌岸然伪君子,一母一子,没一个好东西。

    午饭的时候,白清浔下了楼,病怏怏的吃了几口,又不想接着回去躺,拿起旁边的报纸扫了几眼。

    吴素之放下碗,撇着嘴,眼珠子提溜着,迸发出一股好战和挑衅的目光,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要生事了。

    “三丫头,你这都病了这么些天,怎么也不见暮家少爷来瞧瞧,莫不是你们出了什么变故?”

    市井混惯了的人,一开口便是一副阴阳怪气,挑拨离间的样子,真是让人厌烦。

    白清浔如今知悉她所有的晦暗和扭曲,说起话也不心软,眼不离报纸,淡淡说一句,

    “我的事,不劳烦姨娘操心,咱们自扫门前雪,各管各的好。”然后继续施施然的坐着,并不正眼瞧她。

    吴素之碰了一鼻子灰,哼了一声,吃完饭坐在沙发上,乜斜着眼乱恍。

    就在这时,白清瑶拎着大包小包,和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姆妈,你瞧瞧谁来了?”

    白清瑶一进门就兴奋的大喊,毫无大家闺秀的矜持。

    吴素之自觉失礼,拧着眉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

    “什么要紧的事,也值得你大呼小叫的,也不怕失了礼数。”

    白清瑶吐了吐舌头,拉过身后的谢銘礼,

    “妈,銘礼来了。”

    谢銘礼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趾高气昂朝众人打招呼:“各位好,在下谢銘礼。”

    吴素之心里明明乐开了花,面上仍强装镇定,不显山漏水。

    “吆,銘礼来了,也不提前招呼,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白清瑶从旁笑靥如花,捂着嘴笑道:“妈,不怪他,我临时叫他来的。”

    吴素之瞪了她一眼,只顾着和谢銘礼闲聊,完全不把温氏母子和白清浔放在眼里。

    她有自己的权衡利弊,谢家是市政府要员,白文鸿是军政府的小人物,双方并无太大交集,犯不着去巴结他。

    谢銘礼是典型的公子哥,祖母是皇亲国戚,本来也算是待在梧桐树上的凤子龙孙,结果一朝变革,成了平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使前朝倒了势,谢家仍是这宣州城里的富贵人家,姨太太众多,吃穿用度亦是奢华。

    谢市长送给他的成人礼,就是宣城第一辆进口奔驰轿车。谢銘礼得了车后,就去把车把手换成银的,刻上自己的名字,车牌也花钱改成吉祥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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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芜碧介绍:
一代商贾后代如何逆袭,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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