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灼痛
你是什么时候失去童年的呢?
可能是在那个很久很久以前的雪夜吧。
陆喻手里的那一万块钱很烫,烫的他都快拿不住了。
父亲是挣钱多,可那些生意哪一桩不是在酒场上喝出来的?那不是一万块,那是堆砌的胃药瓶子,是一个家仆呕心沥血的奋斗史。
“陆喻,你听见了没,表态啊。”老人打着让陆喻站起来的手势。
叔叔的眼中充满了希冀。
陆喻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下午有事,我得先走。”
“你说啥?”老人有些愕然,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永远一言不发的陆喻居然有反抗的意图。
“我说我下午有事,要走。”陆喻微笑道。
并不大的客厅内,是纠缠了三代人的恩怨,陆喻轻轻叹了口气,一时间剑拔弩张。
“哎呀。”叔叔赶忙出来打圆场:“赶紧说第二件事吧老爹。”
老人混浊的目光看向陆喻,他从桌上拿起一张校园报纸,展开,指着左下角小小的一块说道:“第二件事就是陆尧,发表了一篇诗在报纸上,你要向你弟弟学习。”
陆尧在他一边骄傲的抬起头。
陆喻拿过报纸一看,从报纸后流露出了几声干笑。
“写的好呀,写的真好。”陆喻拍了拍手:“一个小学几百个人,陆尧能占一指的板面,真不错!”
不知多少老师修改出来的无病呻吟的作品,狗屁不通的诗意,陆喻实在没眼看。
“去看看延河,纯文学性杂志,去买一本,这一期诗歌区《长安的天上》,我会写,不用学。”陆喻转身向客厅外走去,在老人愤怒的目光中,他转过头,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说道:“哦,对,您不会看,您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身后传来老人有些愤怒的咆哮,就像病弱的老虎,张牙咧嘴的威慑,陆喻已经打开大门走了出去,手里捏着那可笑的一万块钱。
他走过那间承载着痛苦的房间,背上背了不知多少年的痛苦和光阴。
“再见。”
陆喻扣上房门,向楼道走去。
“学习,学你mlgb。”
陆喻手里的香烟燃起,他吐了口烟气,缓缓说道。
他回头看向这座老式的家属楼,挥了挥手。
那年寒冬,他们如何也走不进去。
这年盛夏,他庆幸自己走了出来。
“老爹啊。”
他喃喃道。
你的苦我不会再吃一遍,你早应和他们两不相欠。
“回不去喽。”陆喻轻轻叹道,他看向院子里的花园,枝繁叶茂的后面,很多年以前,银头发的老太太悄悄从蓝白布包里取出棒棒糖,慈祥的看着小男孩开心的笑脸。
陆喻叼着烟呆呆的望着那一切,花园里最老的树已经枯死了,早年间的水泥台阶也变成了石子铺成的斜坡。
好像一切都不见了。
连老太太也看不见了。
那时的奶奶,总是很慈祥,可那音容已经在时间刮起风里消逝,再也找不回了。
“我不想这样的。”
陆喻看着手里的烟发呆。
骄阳似火,炙烤在男人的皮肤上。他没有打伞,也不想打伞。
...
程缨看着打开的行李箱,微微出神。
谷</span>
里面满是衣服,还有些偷渡的回忆。
母亲张罗着去做饭,而父亲刚才则是对他嘘寒问暖,对于女孩的远行,父母都心疼不已。
“出去!”程缨看向躲在门口的小男孩,不容置疑的说道,他手里拿着呲水枪,鬼鬼祟祟的看着程缨。
小男孩翻了个白眼,悻悻向客厅跑去。
程缨不是个好脾气的姐姐,在家里才是她最肆无忌惮的样子。
按她的话说:“弟弟不打,上房揭瓦。”
如果不是因为舟车劳顿,她会过去扯着他的耳朵。
她看着天花板,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生活里突然少了点什么,她打开手机,陆喻的头像一言不发。
他在干什么呢?
会不会也在家里舒舒服服的躺着,他出去了这么久,应该跟家里人有很多话要说吧。
她看着窗外的太阳,没由来的想到那个夜晚,那些霓虹,那袭黑衣在烟雨中缓缓走来。
她忽然跳下床,开始把旧衣服拿出来,把新衣服往里放。
路过房间的妈妈看到后惊奇的说道:“刚回来就要走?”
“嗯...我去那边也方便我填报志愿嘛...”程缨悻悻道。
虽然还有二十天....
她看着行李箱里的衣服,打开衣柜,往里面放了一件黑裙子。
....
陆喻瘫在沙发上,中央空调在他头顶咆哮,呼啸的冷风也吹不掉他身上的灼痛。
顶着太阳回家,大中午的车也不好挡,陆喻足足在太阳底下站了快半个小时。
陆喻顶着胳膊上渐渐隆起的红疹,那酥麻的痛痒感令他头皮发麻。
阿呆在他头顶的沙发背上窝着,打了个哈欠。
他无聊的刷着朋友圈,忽然看到“猫头鹰”的昵称发了个朋友圈。
里面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年轻貌美的女人和一个胖子在小溪边的合影,胖子头上还插了朵小黄花。
“我靠!”
陆喻从沙发上一下坐起来。
猫头鹰是陆喻妈妈的外号,他也不知道他妈为啥叫猫头鹰,反正胖子总是这么叫,就像女人总是喊胖子老母鸡一样。
陆喻气急败坏的拨出电话:“喂。”
“喂,你回去了?”
“是啊,你们不也该往回走了?”陆喻若有所指的说道。
“刚开完会,累死了。”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是啊,小桥流水人家,风景优雅,我爸头上那朵小黄花还挺可爱的哈。”
“....”
“...”
“忘了屏蔽你了,真抱歉。”女人嬉笑道。
陆喻的性格和他的母亲很像,一个年轻的疯批和一个年纪大点的疯批,可以说她就是女版的陆喻。
陆喻瘫在沙发上,旁边的牛可心冲他冷哼一声。
“老东西。”陆喻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别在这会惹我,要不咱俩跟小时候一样再干一架?”
老狗更不屑了,扭过头去,又哼了一声。
牛可心:都是被扔家里的,谁比谁高贵啊?
第四十七章:少了你
第四十七章:
“小陆,你把你之前的作品给我发一份,全部作品。”
陆喻妈妈看着正在埋头吃饭的陆喻忽然说道。
“干什么?”陆喻头也没抬。
“你发我就是了。”陆喻妈妈拿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小屁孩天天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胖子在一旁嘿嘿笑道:“听你妈的。”
“你这句话像骂人啊老爹。”陆喻翻了个白眼。
温暖的灯光下,猫猫狗狗安分的握在餐桌底下,胖子给自己倒了一小盅白酒,陆喻吃着饭,却感觉到一种在外漂泊从未感受到的温暖。
这是家的感觉。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明亮异常,可却并没有引起陆喻的反感。
我们需要避风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需要一个能接纳我们所有模样的地方,可以脱下黑夜,拥抱白昼的地方
陆喻躺在大床上,床边的野花发而幽香。
他的房间在二楼,落地窗前,陆喻数着花园里遮天蔽日的树间透过来的缕缕月光。
这月光让人安定,可能是不会变化的东西都会让人安定,它照亮了这片天地几千年。
黑暗中的荧光闪过,陆喻拿起手机,程缨发了个表情包:“看看你在干嘛。”
陆喻想了想,回复道:“我在打游戏,要一起吗?”
“什么游戏?”
“王者荣耀。”
“没玩过,我去下一个。”
程缨做事总是很利索,陆喻打开游戏之后,就看到了一个名叫Aphrodite的青铜三拉自己进房间。
“喂,能听到吗?”
程缨的声音听的陆喻一愣,他终于找到回来之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陆喻靠在床头,屏幕发出的微光照亮了他的瞳孔。
“在的。”他轻轻说道。
“你要玩什么?”程缨问道:“我以前好像玩过,但记不太清了。”
“你玩什么都可以。”陆喻点下准备按钮。
在英雄选定界面,程缨点下了妲己,陆喻则随手拿了个百里玄策。
那平淡且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开局加载界面也让陆喻心潮澎湃了起来,作为这个游戏五年的老玩家,陆喻却感觉自己像是个新手一样在峡谷漫游,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游戏的意义可能不在于胜利,而是在于跟什么人玩。
“你玩法师,直接去中路就好了。”
“好。”程缨操作的妲己跟着陆喻在野区乱晃,最后珊珊跑到了中路防御塔下。
红开,二级抓中,陆喻略一思考,红buff已经打完了,清掉三个小野后陆喻挥着钩子往中路草丛跑去。
因为是匹配,程缨又是青铜三,对面的段位不是星耀就是低星王者,甚至有钻石这种新手。
对面的甄姬扔着水球,程缨随手一个爱心砸在小兵身上。
“姐,二技能控人的,别冲着小兵放。”
“啊,好吧。”没了技能的程缨乖乖缩回防御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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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姬一看程缨缩了回去,立马蹬鼻子上脸,带着第二波小兵往防御塔下压。
陆喻躲在草丛里,故意没打河蟹,等的就是甄姬压塔。
在甄姬晃的时候,陆喻直接从她的后路包了过来,出钩,钩中。
陆喻一个平a打在甄姬上,红buff的减速效果让甄姬身上泛起黄色光芒。
程缨又操作着妲己往前跑了过来,陆喻只是平a打,终于,甄姬放了闪现。
等的就是闪现,陆喻轻出一口气,直接一技能拉进二技能背摔将甄姬拖回了防御塔下。
一血。
“厉害呀。”
“你可当。”陆喻心中莫名有点小骄傲。
程缨不愧是程缨,一般来说女生新手会格外拘谨,但她不啊,她猛的一批,操作着妲己硬往对面娜可露露脸上贴。
“别急,别急,你要猥琐。”陆喻忙道:“你玩的法师,不是坦克。”
“这个女的伤害好高。”程缨叹道:“早知道我玩这个女的了。”
...
“吃波线,姐,一起吃一起吃。”陆喻深刻明白这一把必须用打野的节奏带动中路,好在程缨的段位低拖了分,对面在陆喻看来跟人机没什么区别。
“你吃了线我的钱就变少了。”程缨郁闷的说道:“你去吃别人的。”
陆喻:“....好。”
陆喻的百里玄策虽然没有裴擒虎那么熟练,好歹也是补位到了万战,论节奏肯定比对面的娜可露露好了太多,不到六分钟已经有了四个头和一个助攻。
百里玄策在当前版本并不强势,需要经济压制,而程缨不给吃线无疑是拖了节奏。
“百里,来单挑。”对面娜可露露忽然说道。
“对面那个女的骑鸟的好像是中路的男朋友。”
程缨若有所思的说道:“刚才进来就看到他们有两个特别好看的红心。”
“不管他,咱们抓他女朋友。”陆喻嘿嘿一笑,打了这么久游戏,他太懂这些游戏cp了,能说出这种话的,要么就是网恋,要么就是年纪不大,在他看来,脑子多少沾点病。他也很懂得怎么搞这些人的心态,就是一直抓他的对象,他一心急,本来崩的节奏就会更崩了。
果然,在陆喻再一次把甄姬拖到自己背后的时候,娜可露露骑着大鹰就往他脸上扑。
百里玄策的经济已经七千多,娜可露露的经济只有四千多,她这样扑过来,结局只有双杀。
“来,来杀你爹。”陆喻在公屏打字说道。
“下去单挑。”
“你想啥呢?”陆喻嘴角的笑容逐渐张狂起来:“你连你对象都保不住,哪来的逼脸找你爹单挑?”
属实不是娜可露露太菜,陆喻纯属降维打击,拿着个一个赛季没有打的星耀号,又带着程缨一个青铜拖分。
陆喻上个赛季正儿八经的百星王者,主页明明晃晃三个金标,后来的小国标系统出来之后,陆喻的老虎也拿到了小国标。
而娜可露露,撑死不过星耀。
程缨像个不怕死的小孩,跟着陆喻在峡谷乱晃,不时的扔一个爱心,两个人就像在峡谷逛街。
“来单挑。”娜可露露执着的说道:“队友太能送了。”
“得了吧,你都给我送三个了,看到那个刚出的末世没?杀你送的,我谢谢你啊。”陆喻说话极其挑衅。
娜可露露不再说话,陆喻又在公屏打字道:“你看我的末世好看不?”
第四十八章:无法逃避
程缨呆呆的看着屏幕上一团电光以极其嚣张的姿态在峡谷里横冲直撞,陆喻挑衅的话语令她噗嗤一笑。
“娜可,你对象没了。”
“娜可,你对象又没了。”
“娜可,你怎么也没了。”
陆喻就像个话唠喋喋不休的在公屏说话。
“娜可,你看我战绩好不好看,中间那个零像不像你被剃的那个光头。”
“你说话太损了。”程缨笑得肚子疼。
陆喻没说话,一个人扔着钩子冲上了高地,一万一经济的玄策,面对五个普遍不过五六千经济的脆皮,真的如同狼入羊群。
程缨操作着妲己蹲在草丛里,陆喻已经钩中了娜可露露,团战一触即发,一打五,正儿八经的一打五。
当娜可露露倒下的时候,百里玄策的被动已经触发,陆喻浑身沐浴着电光,红色的暴击伤害瞬间蒸发了双c。
因为是炸鱼的缘故,陆喻直接把爆裂之甲卖了出了无尽之刃,伤害高的离谱。
在程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明晃晃的五杀出现在屏幕上。
约莫是觉得团战没有参与感,妲己呆呆的从草丛里钻出来对着倒下的尸体扔了个一技能。
水晶爆炸开来,胜利出现在屏幕上。
程缨伸了个懒腰说道:“不玩了,明天要早起。”
“早起干什么。”
“回西安去机构代课,顺便填志愿。”程缨不动声色的说道。
陆喻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佯装平静的说道:“好吧,那你早点睡。”
互道晚安之后,陆喻躺在床上,心里传来奇怪的悸动。
他看着窗外依旧支离破碎的月光,不安分的虫鸣躁动着空气,就像他同样躁动的心。
走夜路的时候,衣衫褴褛的你会不会害怕碰到路灯?
陆喻的心被复杂的情绪缠绕着,他不想这种感觉出现在这个时候。
他的路又黑又长,而且还没开始。
他重重的躺在床上,随手点燃了一根香烟,青烟流淌而出,将他环绕。
很多个晚上他都以这样的姿势度过乏味而令人痛苦的记忆。
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咎于那考试取消的信息。
那个晚上,他思来想去怎么都睡不着,手里只有导演的考试名额。
可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他在上海蛰伏了那么久,就为了上戏的戏文名额,哪怕不是上戏也可以,可他面临的是戏文考试的全部取消。
那时候,他就想,重头再来而已,有那么难吗?
他已经知道了未来会发生什么,复读,嘲笑,所以浙传他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手,即便复读他也要证明不是我不行,只是我不愿意罢了。
可如果复读,程缨就是自己的学姐了。
他忽然不是滋味起来。
可是,这个世界上,如果人不为了自己的爱好活,只是为了生活,那又有什么意思。
他长出了一口气,就像吐掉了萦绕数月的心思。
他可以活很多年,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活到九十岁,可只有十九岁的他会这么想。
他只有一次十九岁。
他做的事不会被所有人理解,在所有人眼中,在未来,他就是自暴自弃的典型,是落井下石的对象,是别人口中的笑谈。
他躺在床上,凉夜如水,顷刻间将他淹没,他站在水中,麻木的前行。
他忽然不想程缨来西安了,不想她看到自己重头再来的样子,不想她看到这样的...自己。
他盯着天花板发呆,无论夜色怎么疯长,可却没有一丝睡意。
“抱歉啊...”他突然痛苦起来。
背着影子的人,不敢触碰太阳。他亲手操控了一场车祸,可他现在居然开始害怕起被看见他从泥泞和血里爬出来的样子。
树影婆娑,月光被撕裂开来,月光在木地板上编织着光明,可那点光太少了,根本无法穿过浓稠的夜晚。
...
程缨心情很好,她看向窗外的云海,云海在日光下翻涌,只有在没有信号的时候,人往往才会留意身边的风景。
每一朵云在我们小时候的眼中都像包裹着一段神话,它高高的在天上漂浮,可在飞机上来看,它就站在你的脚下,它不再那么殷实,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它有稀薄处,它浑身破绽,云里躲藏着阴影,也不再那么洁白。
可这并不妨碍程缨喜欢看云,这样的云反而更令人舒适,它在身边游弋,它不再飘渺,似乎伸手可及。
早上父母对她立马前往西安表示心疼不已,同时也感到欣慰,自己家的小女孩终于变成了女人,可以大大方方的离开家了。
孩子的成长对于父母来说永远都是一场越来越看不到背影的远行,最终他们会消失在夕阳里,肩膀上带着所有成长的记忆。父母怕孩子走不出去,却又怕他们走的太快。
临走前,喜欢拿着呲水枪瞄他的弟弟也偷偷在他口袋里放了糖,可能对于小孩来说,糖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东西,每张好看的糖纸里面包着的都是一场关于童年的梦幻般的梦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事随着音乐流淌。
前往的城市有自己想见的人,她在奔赴的路上。
一切都很美好。
...
陆喻坐在床边,床头柜的烟灰缸上,堆砌着香烟的尸体,摇摇晃晃,和褐色的水凝成了尸山血海。
眼角的血丝勒着疲乏的眼球,他呆呆的坐在那里。
窗外已经很亮了,清晨为城市送来了光明,他的窗帘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拉上。
轻烟在屋内游弋,就像永远也排不完的心事。
陆喻终于熬不住了,一晚上的思索他并没有思索出来什么东西,一切的一切缠绕在一起,好像他怎么也跳不出来。
他躺在枕头上,眼前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什么答案,那么日出都没能带走他心里的影子。
并不是有些失败而困扰着人们,困住人们的永远是人们自己编织的网,它把我们一网打尽,它让我们负重前行。
陆喻的梦里满是阴影,他依旧是那个最黑的影子,可他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一道在云海上的光,他想伸出手,可又怕自己浑身如沼泽般的黑暗会赶走光明。
第四十九章:纯粹
四十九章:
“你来吗?”程缨里在微信里说道:“好多人都回来帮忙了。”
陆喻躺在床上,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熙熙攘攘的阳光透过窗户刺进来。
他从床上坐起来,缓缓调整身体贴合床头柜,寻找一个舒适的角度,然后点上一根烟,让青烟静静流淌。
微信已经炸了,不只有程缨的,还有很多人的,来问他考的怎么样,回不回去之类的。
他随手把手机扔在床上,醉烟感袭来让他眼底发黑,沉溺在烟草打造的理想乡里。
在这个时代,很多时候,不是人创造了信息,而是信息追着人的。
陆喻隐约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向影子一样扑上来,一个叠一个,影子把他淹没,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我不太想去。”
“大家都在。”程缨回复的很快。
根本不是都在不在的问题啊。
空调很冷,他随意的披了件衬衫,用力的抽着烟,就像婴儿在出世时大口呼吸。
“来吗?”
女孩的邀请十分真挚。
陆喻重重的叹了口气,他缓缓将胳膊伸进袖子里。
外面骄阳似火,这次他记得打了把黑伞。
...
“陆哥。”
“你好。”
陆喻微笑着向学弟点头,他用黑伞撑着自己,走在自己无比熟悉的机构里。
“考的咋样,题难吗?还记得题吗?”李良坐在沙发上,仍然抽着他的延安。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带着兜帽的陆喻架着厚厚的眼镜,有些怯生生的在妈妈的注视下把自己的写的散文拿给他看的时候。
那天好像也是个艳阳天。
那时候的陆喻,每天带个兜帽,在西安最好的高中里睡大觉,没事跟老师吵个架,回到家里房间一关,坐在床上蒙着被子。
“题不难,过没问题。”陆喻抽着烟说道,看着办公室透明玻璃外的学生熙熙攘攘。
“有没有想起当时的自己?”李良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
“看不出来,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陆喻喃喃道:“我要是像谁,或者谁要是像我,那我多半会去滴血认亲。”
“我感觉...”李良哑着嗓子说道:“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呢?你现在给我的感觉乱七八糟,很纯粹,不如当时的你。”
“纯粹?”陆喻弹了弹烟灰:“哥,那是傻,那不是纯粹。”
“那是纯粹,那时候的你。”他努了努嘴,示意陆喻看向楼下的学生:“你比所有人都纯粹,只有纯粹才能锻造出好的东西,就像现在,你扪心自问,你还写的出你刚进来时候写的那样的东西吗?”
“你看见什么了?”陆喻吐了个烟圈。
“我什么也没看见。”李良拍着肚子:“我只是感觉,感觉。”
“人总不能一辈子当傻子。”陆喻叹息道:“我以前犯蠢那么多回了,总得聪明点。”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李良问道。
“忘了,几个月前吧。”陆喻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嗓子怎么哑了?”
“昨天给人算命,学生起哄,我一个个算,结果就哑了。”李良揪了揪头发,说道:“你也知道,这种东西,容易有一点损伤。”
李良很精通玄学,这是陆喻知道的。
“那你也给我算算。”陆喻伸出手。
“我靠,哥这会,这会都成这了。”李良叼着烟结巴道。
“看看。”陆喻直接把手伸了过去。
李良叹了口气,仔细端详着陆喻的掌纹。
陆喻的掌纹很平稳,或者说,他基本没有什么褶皱,三条线极为工整的躺在手掌上。
“你这命,好稳。”李良赞叹道:“除了身体不太行,几乎挑不出来毛病。”
陆喻早就知道自己命很好,很好很好,无数人都这么说过。
“怎么说?”
“爱情线和事业线都特别好,就这么说吧,老天爷赏饭吃,你未来有两条路,每一条路都很好,但有一条特别好。”李良皱眉道。
陆喻微微一愣。
“但你的身体...”李良仔细端详着陆喻的手掌:“毛病不少啊。”
“没事。”陆喻收回手掌,笑嘻嘻的说道:“人一旦一直坐着自己乐意的事,哪怕早死点也无所谓。”
“咳咳。”李良咳嗽起来,喝了一口枸杞水,然后就继续抽着烟。
“你还抽啊?嗓子都成这样了。”陆喻又点了一根说道。
“你还让我算啊,哥嗓子都成这样了。”李良的声音或多或少有些哀怨。
“人的路是自己走的啊哥,”陆喻把玩着桌子上的绿植:“算命就图一乐。”
“有些时候,要信命。”李良叹了口气:“你很难去违背他,你会在不知不觉中顺从他,尽管你本身不想去顺从,但你不一定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在命的安排上。”
陆喻缄默着,就像一座黑色的雕像。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学生进来汇报问题,有些呆滞的看着陆喻翘着二郎腿抽着烟。
“怎么,你也想来一根?”陆喻笑着说道:“会不会啊?”
学生忙义正言辞的拒绝。
等到学生出门之后,陆喻才开口道:“这哥们装的真好,我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了。”
“他们会的可多了,可比你会的多了”李良叹了口气:“你还记得题不?”
“记得一部分。”陆喻揉了揉脑袋:“要干嘛啊?”
“你下午跟着程缨,去给他们做一个试题分享。”
“程缨人呢?”陆喻忽然心一跳。
“楼下办公室呢吧。”李良轻轻敲击着桌面,忽然嘿嘿一笑:“你俩今天还挺有意思,一个黑裙子一个黑衬衫,怎么着,是打算晚上找几座大墓发横财?”
“我不是一直都是黑衣服?”陆喻翻了个白眼。
“以前不是。”李良思索道:“以前你喜欢穿粉的,骚的一批。”
“我年纪大了行不行。”陆喻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推开办公室门,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学生们喋喋不休的背着文常等待检查,没由来的想到李良所说的纯粹。
“纯粹吗?”他喃喃道。
什么叫纯粹呢?
什么是纯粹呢?
是那种...他忽然想起曾经那个执着的只相信自己手里的笔的男孩。
是那种不顾一切的纯粹吗?
第五十章:过去
五十章:
“陆喻。”
当男人盯着楼下发呆时,身边响起一个清澈的声音。
女孩面容依然是那般恬淡,声音并不铿锵,却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穿透力。
陆喻扭过头,看向程缨:“你回来的好早。”
“家里怪没意思的。”程缨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陆喻。”
熟悉的声音从楼道口传来,陆喻微微一愣,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
“好久不见,陆喻。”
“好久不见,杨辉。”
男生穿着一件橙黄色的宽大短袖,冲陆喻微笑。
在很久之前,他们还没有认识的时候,那时候的陆喻可远没有现在看上去这么温和。那是暑期集训,播音班的老师在改卷子,但是一直没有改完,所有人在没改完之前不能去睡觉,一直等着,可播音班的老师一直在拖进度,一直到了晚上十二点多,所有人都在教室里等他们改卷子。
当时编导班里一个平时特别老实的男生终于坐不住了,去问老师为什么还没有改完,可能那天那个播音班的女老师心情不是很好,那个老师一口咬死那个男生去骂她了,然后直接冲到编导班指着那个男生喊:“你别想及格了,也别想去睡觉。”
当时那个男生去找那个女老师的时候,陆喻也看在眼里,他并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
但是这个男生太老实了,太轴了,认死理,一直在跟大家保证自己没有骂老师,说的有理有据,女老师一下子觉得没面子,哭着跑了出去。
之后,一群播音生涌到了编导班的门口,来找那个男生的麻烦。
为首的就是杨辉。
“你今天非得给出个交代不行。”杨辉指着那个男生说道。
“你想要什么交代呢?”陆喻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走到杨辉面前。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杨辉眉头微微一皱。
“搞清楚状况,他没骂人。”陆喻微笑道:“至于你老师为什么哭,你也别急着护短,你说呢?”
陆喻是编导班的班长,尽管他并没有什么团队意识,可那个男生确实是他见过最老实的人之一,眼前的杨辉看上去就不像善茬。
“来你再说一遍。”杨辉怒道。
“就说了。”陆喻表情渐渐阴沉下来:“你能拿我怎么样?”
小小的编导教室被人群挤的水泄不通,播音班和编导班一直以来就存在着一些摩擦,在此刻终于释放。
“来你告诉我,你算什么东西?”陆喻冷笑着说道:“觉得自己特了不起是吧,找场子?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操。”杨辉握紧了拳头。
面前的男生那种表情实在是太欠揍了,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傻子,有些细长的眼里挤满了不屑。
“动动你的脑子,实在不行咱们动动拳头也成。”陆喻看着面前稍矮自己的杨辉,轻轻眨了眨眼睛。
一时间气氛逐渐焦灼起来,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二人的僵持。
陆喻根本不怕事,也根本不怕惹事,相反,他倒很乐于处理这些平淡生活中的小小插曲。
“好了好了。”一名播音班的男老师忽然挤过人群,拦在二人面前,他推开马上要贴在一起的两个人说道:“这么想打架?要打你们来找我打。”
陆喻笑吟吟的说道:“不想打架,但这个事情很难处理啊,他们乌泱泱的一大堆人到我们班来要说法,你怎么看呢,老师?”
老师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难看,只得先把播音班的学生带回去,然后关紧了门,说了些什么。
陆喻拍了拍眼圈微红的老实人肩膀,轻声说道:“没事,错不在你。”
不一会,播音班的那个男老师拉着当时为首的几个男生来编导班道歉,包括那个女老师。
当然,道歉的条件是这个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特别不能让良哥知道。
这是陆喻心中早已猜到的结果,这些播音老师都曾是同一届在这里的学生,他们彼此之间护短是肯定的。
他注视着那个女老师,轻轻叹了口气。
故事如果到这里,那或许他们会是见面冷漠的陌生人。
但有一天,陆喻忽然发现,他居然来问自己问题了。
那是冬季集训,杨辉因为不是本地生不用参加统考的缘故,一直在办公室里呆着,学习影视和播音两种专业的东西。
而陆喻,整个集训也没在机构里呆几天,相比于其他封闭训练的学生,他一直在各城市之间穿梭,拜访不同的老师,只是偶尔才会回到机构里。
有一天,杨辉忽然拿着电影来问他,问他关于这部影片的感受,陆喻虽然诧异,但还是耐心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后来才知道,为什么他会莫名其妙的跟自己熟络起来。
那是暑期集训结束不久的七天加训,所有人前一晚上已经被带回了宿舍,而陆喻那时的一些好友则跑去了地铁口等陆喻。
陆喻刚从外地学习回来,背着包哼着歌跟狐朋狗友们回了宿舍,当时集训大家住的两室一厅,他走到播音生的宿舍直接拍了拍杨辉的床板。
“走,唱歌去。”陆喻笑着说道。
杨辉有些诧异,自己明明和他有过节。
“快走快走。”陆喻已经离开了,只剩下背影。
这是杨辉后来跟陆喻说的,那时候他觉得陆喻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记仇,也没用什么过不去的结,他下意识的觉得这陆喻能处。
陆喻当时哑然失笑,不是他不记仇,是真的把这茬忘了,何况他也觉得那没什么,同学之间的摩擦而已。
那天KTV的啤酒里,好像什么都化开了。
后来的日子里,因为两个人在集训里相对自由的缘故,几乎天天呆在一块,陆喻也发现杨辉这个人其实很够意思,看着玩世不恭,其实很有感性的那一面,所以他下意识的觉得,这人也能处。
...
“考的咋样。”杨辉拍了拍陆喻的肩膀说道:“是不是考场上乱杀。”
“哪有。”陆喻翻了个白眼:“笔试,我写完就睡觉了。”
“不愧是你。”杨辉啧啧道。
“你呢?”
“我?我打算在西安念个大学,我校考没过啊。”他不在乎的摊了摊手:“我想上师范。”
“上呗。”陆喻给他发了一根烟。
杨辉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给二人都点上,忽然,陆喻身后传来程缨阴恻恻的声音。
“谁允许你俩在学生面前抽烟的?”
第五十一章:兵荒马乱
第五十一章:
陆喻看着一旁的程缨跟学生分享着考试经验,女孩的侧脸很好看,修长的睫毛眨啊眨,阳光沉没在她的眉眼里,瞳孔通透的如同琥珀。
程缨的分享远比陆喻靠谱的多,小到老师注意的细节,在面试时的舞台规划,大到整体方向,老师的表情她都观察入微。
相比之下,陆喻像个神棍,大咧咧的说了几个题目,要注意的方向更是一字不提。
当然他也没注意过。
“你真敷衍。”程缨喝了口水说道。
“我没有。”陆喻靠在椅背上:“我能记起来的都说了。”
“以后不要随便在机构里抽烟。”程缨又说道:“最好就不要抽。”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陆喻伸了个懒腰。
他走出门,看着学生们有说有笑的在他身边路过,就如同汹涌的潮水,他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眼里闪过的是对美好未来的希冀,肚子里装的是不断被塞进去的大饼。
“嗐,怪无聊的。”陆喻喃喃道。
他转身走进了李良办公室,杨辉和曾远崇在沙发上躺着,陆喻一看李良不在,直接坐到了他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咱就是说,老大不愧是老大。”陆喻啧啧道:“就是会享受。”
“晚上有汇报演出,你去看吗?”曾远崇叼着烟问道。
“行啊。”陆喻并不想回家:“你们住宿舍?”
“正准备找你呢,我俩打算晚上去泡温泉。”杨辉抬起头说道:“再叫几个人。”
“去哪?”
“泡温泉。”杨辉随手给陆喻扔了根烟过去:“放松一下,现在就叫了党子山。”
“程缨去吗?”陆喻点上:“光男的多没意思。”
“那你去叫。”杨辉说道:“我去叫张梓琪。”
“你啥时候跟她玩熟了?”陆喻惊奇道。
杨辉耸耸肩:“自来熟。”
陆喻没有去过泡温泉,他家自己就有温泉水,在他的意识里,他下意识觉得泡温泉就像游泳,男生和女生应该在一起。
当陆喻找到程缨的时候,程缨正在跟学生讲解播音方面的一些问题。
“你晚上跟我去泡温泉吗?”陆喻很老实的说道。
程缨顿时脸一红,学生的表情也逐渐怪异起来。
“你再说一遍?”
“你晚上跟不跟我们去泡温泉,杨辉说咱几个去放松一下。”陆喻想当然的说道:“张梓琪也去。”
程缨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话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整,不要说那么容易引起歧义的话。”
“你去不去啊。”陆喻问道。
“也不是不可以。”程缨微微侧目。
“那我当你去了啊,晚上汇报演出完一起走。”陆喻挥了挥手,逃跑似的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难以再程缨面前保持淡定,这种感觉就像是不断蔓延的藤蔓缠住颤动的心,他很想触碰,却害怕触碰。
他摸着自己有些微微发烫的脸颊,坐在台阶上,看着负责器材的老师在一楼摆上晚上要用的灯光,这一幕似曾相识。
只不过这一次的舞台不再是为了自己搭的而已。
他心里忽然有些落寞了,落寞的就像谁倒进了一杯酒。
李良说的纯粹,可能是如今这个黑衣服的男人比不上当年戴兜帽的小男孩。
学生们吃完晚饭已经开始准备演出了,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镜头,一举一动都会在机构的账号上直播。
他忽然想起,当年他站在后台那激动的心情,自己多久没有那种激动了?只剩下一地的麻木和无比深邃的阴沉。
他走上楼梯,看着程缨如同老师一样仍然耐心的给学生讲如何在舞台上表现自己,她现在好像已经是老师了。
“程缨。”
“怎么了?”程缨回头疑惑道。
“没怎么。”陆喻悻悻的笑了笑:“叫叫你。”
程缨翻了个白眼,继续跟学生说话。
晚风很好,陆喻站在后院,坐着那放了很久的藤椅,他耳机里传来那首平静却藏着些热烈的法国民谣。
房子里面灯火通明,今晚的焦点是每一个学生。
那条火车轨道依然看不见尽头,只不过这次是他一个人自己看罢了。
他总觉得那尽头会走出些什么人来。
或许谁也不会来。
他回头望向满是灯影交错的室内,别人的盛大已经开始,他的落幕即将到来。
就像星星会在太阳盛开时闭上眼睛,掉入望不到底的银河。
舞台上的每个人都骄阳似火,紧张而颤抖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心,还有正在怒放的青春。
他回过头,有些恍惚,自己好像已经是过去的人了。
注定失败的道路上,葬礼上的歌曲还没奏响,可他好像已经听了半年的前奏。
虽然早就有心里准备,可那一天的倒数却像掐着他的脖子。
陆喻的世界很静,耳机的隔音很好,他只听得见那民谣里他听不懂的语言描绘着他不曾去过的地方。
他轻轻敲击着桌面,寻找合适的节奏。
可他怎么也找不到。
隐约中,他好像看见那轨道的尽头隐隐有了灯光,并不存在的火车在轨道上奔驰,最后狠狠撞击在坚实的楼阁上。
陆喻笑笑,他轻轻的说道:“还没开始呢,我会走下去的。”
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那并不存在的火车。
屋子里有人拉开了门。
女孩看向坐在夜幕里的男人,他轻轻叩着节拍,晚风扶着他的衣角,嘴里轻轻哼着她曾经推荐给他的民谣。
她想走上前,却不知道怎么走上前。
他在她的眼睛里又变成了深沉的黑色,好像怀里抱着黑夜。
她轻轻把门合上,走到他后面。
陆喻沉浸在那歌曲里的旷野里,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后有人。
程缨看到男人的表情,那表情落寞的就好像孤独了几个世纪的幽灵,在满是人的人间里找不到方向。
她并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是没由来的心疼。
两个人沉浸在后知后觉的晚风里,晚风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不明觉厉。
陆喻回过头,忽然看见程缨站在他后面。
二人缄默的对视着。
两人的目光里有着很多兵荒马乱。
“你要听吗?”陆喻取下一个耳机:“里面有你喜欢的歌。”
“好。”程缨接过耳机。
在没有人的地方,他们分享着一个同一个小小的世界。
第五十二章:夜的浪漫
第五十二章:
城市里的灯搅碎了落在地上的月光,大厅里面的演出已经散场。
后院的门被推开,学生们看到令人诧异的一幕。
一向看上去和人总是保持着距离的学姐,和那个总是不怎么爱搭理人的学长坐在同一条藤椅上,他们的胳膊就像在互相依偎。
“老师。”一个学生呆呆的拍了拍程缨的肩膀。
“啊?”程缨后知后觉的站起来,脸上写满了慌张。
“老师,你感觉我们展示的怎么样。”另一个女生赶忙把拍程缨的女生拉到身后,颇有眼色的问道。
“挺好,挺好。”程缨悻悻笑道。
“学长,我们呢?”编导班的学生看向依然靠在藤椅上的陆喻,他抽着烟,手里就像抓住了一团雾。
“你们...展示的啥?”陆喻微微侧目。
“...剪辑解说电影啊。”
“哦对对对。”陆喻微笑道:“很不错,我看了,很不错。”
程缨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你编人好歹也编的像那么回事才行吧?
“如果你们能更注意镜头之间的逻辑关系就更好了。”陆喻煞有介事的点评着:“我觉得你们应该按情感逻辑来剪辑,镜头稍微显得有一些乱。”
学生们一个劲的点头,更有甚者还拿出了手机来记录。
程缨翻了个白眼,看着陆喻依然对一大帮学生指指点点,没好气的在他头上拍了一把。
学生们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很牛逼的学长忽然就挨揍了。
那个很识趣的女生拉了拉周围人的衣角,示意赶快走。
待到学生散去,程缨才忿忿说道:“你压根就没看人家演出啊,你这明显是误人子弟。”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陆喻反问道。
“我当然知道...我...”
“你什么啊?”陆喻望向程缨的眼睛,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丹凤眼此时却藏着些什么东西。
晚风轻轻吹过,牵起了二人的衣角。
“反正我就知道你就是没看。”程缨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说这个啊。”陆喻摆了摆手:“这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
“他们来就是想听你夸奖。”陆喻缓缓吐出了一口烟气:“那你就夸他们就行了呗,至于那些问题,他们肯定会犯,我猜都能猜出来他们剪的什么车祸现场。”
陆喻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走吧,去找张梓琪他们。”他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推开了门,大厅里的舞台灯仍然耀眼,他冲着程缨笑道。
程缨望着那站在光里的男人,体会着胳膊上仍然残留的体温。
“等等我。”女孩走向门边,和他一起走进了光里。
小院的晚风仍然在原地游荡,那些在星星注视下的黑暗,好像并没有那么深邃。
...
“你不去?”杨辉皱眉看向张梓琪:“你得去,你不去谁和程缨住一屋?”
“我明天还得上班啊我的哥。”张梓琪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刚才说的好好的,这会你放鸽子,不愧是“贱大”的。”
“建筑科技大学好不好,你不要刻意给我咬字嗷。”张梓琪的个字矮了杨辉整整一个头,但她依然挺直了腰板。
“你去了就是建筑科技大学,不去就是“贱大。”杨辉趾高气扬的说道:“别瞪我,我懒得低头和你对视。”
“你这人,你这人。”张梓琪给他噎的哑口无言,她忽然看到程缨往这里走过来,赶忙过去抱住了程缨的胳膊。
“怎么啦琪琪子。”程缨看着如同小动物一样的张梓琪,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
程缨足足有一米七一,张梓琪只有一米六,标准的御姐脸萝莉身,一瞬间她竟然显得小鸟依人起来,女生和女生之间的友谊很奇怪,她们会在刚见面时急速热络起来,仿佛一天之内就变成了十几年的好闺蜜。
“你要去吗?”张梓琪眼巴巴的望着程缨:“咱俩明天好像都有早班。”
“你不想泡个温泉澡好好舒服一下吗?”程缨笑眯眯的说道。
“可是明天有早班诶。”张梓琪叹息道:“又没人帮我上课。”
“我们可以早点起来回机构嘛,不耽误的。”程缨又拍了拍她的头。
忽然,张梓琪看到了在不远处坐着发呆的陆喻,顿时眼睛一亮。
“陆喻。”
“啊?”陆喻卸下了耳机,一脸茫然。
“让陆喻明天跟我去机构上课不就完了,他还能给我代班。”
“...”陆喻无奈的说道:“我又不领工资。”
“你看,我不去,程缨一个人肯定去不了呀,你们四个男生有啥意思。”张梓琪抱紧了程缨的胳膊,霎时间有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
“...”陆喻嘴角一咧:“行吧。”
六个人分成两辆车,陆喻自然而然的扒拉上程缨的那辆,方法是第一辆来的时候装作东西忘在了机构,要回去取,而杨辉他们坐着第一辆车已经走了。
陆喻心满意足的和程缨挤在一起,小小的心思在他上了车之后才后知后觉的被自己发现。
他打开了车窗,晚风观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
女孩安静的坐在他的身侧,耳朵里塞着耳机,她的指尖一枚银色的戒指反着微弱的光。
“这是什么?”陆喻好奇的问道。
“一个银戒指。”程缨看着那仿古的银戒说道:“辟邪的。你要吗?”
“我觉得我最近老是心绪不安。”陆喻煞有介事的说道。
“那送你了。”程缨随手将戒指递给他。
陆喻呆呆的看着掌心里的戒指,女孩似乎丝毫不在意,也是,她的手上已经有了另一枚,陆喻将戒指缓缓戴上无名指,微凉的触感从手指传来,尺寸正合适。
“还挺合适。”陆喻笑着说道。
程缨看向他的指尖,黑暗是个很好的东西,没有路灯的路上它就是最好的屏障,陆喻看不见她的表情,她也看不见陆喻。
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路上没有言语,而张梓琪则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发动机的轰鸣声压过了心跳,黑色的面纱是夜晚的浪漫,谁也看不见蔓延到彼此的目光。
第五十三章:悲欢与海
第五十三章:
“咱就是说。”陆喻嘴角微微一咧:“这男女为什么是分开的?”
“男女在一起洗?”程缨微微皱眉道:“你在想什么?”
浴场的大厅显得金碧辉煌,适宜的冷气令陆喻感到很舒服,可令他不舒服的是,那浴场的两侧分别是男汤和女汤。
“你没来过?”杨辉笑着说道:“浴场都是分开的啊。”
陆喻翻了个白眼,他对于浴场的定义还停留在日本动漫里,时常有后宫动漫男主和女主一起混浴。
张梓琪已经拉着程缨跑去换衣服了,陆喻望着二人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你好像很失望?”党子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唉,我也很失望,女澡堂永远是男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曾远崇也感叹道:“我小时候还进去过,不过那地方属于等你想进去了,就进不去了。”
“...”
陆喻慢条斯理的脱着衣服,精致的锁骨下,有一朵蓝色的浮世绘波浪纹身。
“卧槽。”杨辉惊叹道:“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居然有纹身。”
“一个纪念而已。”陆喻将衣服放在衣柜里:“而且我很喜欢海。”
“你看我的,大不大。”曾远崇指着自己大腿上一连串的花体字符自豪的说道。
“真小。”陆喻撇了一眼,讥笑道。
“你往哪看呢?”曾远崇指着那从大腿蔓延到小腿的花体字母:“像不像社会人。”
“你自己能认出来那是啥意思不?”杨辉冷不丁的说道:“算了,你告我英文有几个字母。”
“操,你刁难我。”曾远崇骂咧着在杨辉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陆喻指尖轻轻略过左胸上的那片海,蓝色的波浪在他身上凝固着,就像记载着那一刻的光阴。
很久以前,他曾经在海里差一点被吞没,游泳圈被突如其来的涨潮打飞,咸腥的海水涌入鼻腔,他感觉自己脚底下就是无边的漩涡,水流的急速中,人的生命就像长夜里飘忽的残烛。
他根本来不及说话,那能容纳一切的海疯狂的将他拉入自己的怀抱。
那时候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了,一切的意识都在潮水中涣散,忽然他感觉被谁推了一把,温暖的感觉从背后传来,他终于看见了天上那轮月亮。
那轮月亮很亮,他从未那样渴求过月光,下一刻,他已经被赶来的陌生人救起。
后来过了很久,他在胸前文了这么一片海,那时的他背后空无一物,他现在也没搞清那股推力到底来自何方。
这家浴场服务颇多,不仅有类似泳池的温泉池,还有不同的中药汤。
陆喻躺在温暖的水里,身体随着水流缓缓挪动,他的面前是一作座巨大的波塞冬雕像,在天花板上水晶灯的映衬下显得金碧辉煌,不时会从底下喷出些水柱,颇具娱乐性。
这家浴场的天花板是透明的,陆喻仰着脑袋,看着城市里并不富足的星海和藏在云里的月亮。
党子山和曾远崇在比谁能憋气更久,那有些黝黑的脸庞涨的黑里透红,就像黄土高坡上的牧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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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有点心事。”杨辉一甩头发,靠在陆喻旁边的扶梯上。
陆喻仍然抬头望天,晶莹的水珠顺着下巴流淌。
“没有。”他慢悠悠的说道:“我只是有点累了。”
“累了就需要休息。”杨辉抹了一把脸:“我感觉这次见你不太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不太像你。”杨辉皱着眉头:“我也说不来。”
“人都是会变得。”陆喻怔怔的望向前方:“你走你的,我跑我的,到了终点大家往往都会谁也不认识谁。”
“你说这话可就太伤感情了。”杨辉摇摇头,看向党子山和曾远崇,曾远崇仗着蛮力怪笑着把党子山的脑袋按在水里。
“总感觉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游离在所有人的外面。”杨辉侧目道:“以前也是,现在更是。我之前觉得你很酷,因为特立独行的人格往往意味着强大,可你并不开心,对吗?”
陆喻将脑袋靠在岸边,眼睑低垂。
“我很开心啊。”他说道:“我开心的要死了。”
“我知道因为取消考试的事你受了很大打击”杨辉从岸边的毛巾里取出电子烟,递给陆喻:“其实没什么好难过的。”
“你不懂。”陆喻轻轻吐出一口烟气:“走过夜路吗?我走夜路心理最大的安慰就是路灯,结果有一天城市电力瘫痪,路灯没了,路变得又黑又长。”
他看向杨辉,眼里是那在无数个夜里出现过的落寞:“我在走一条一定会失败的路,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一定会失败。”
“你考试没过?成绩不还没下来吗?”杨辉诧异道。
“不是这个,我就算过了也没什么用。”陆喻抬头看向月亮:“星星有很多,可中秋节需要的只是月亮。”
杨辉望向天空中那一轮银钩,云雾散开,它显得那么突兀,那锋锐撕裂着夜空,银色的光芒就像天幕流出的血。
“生不逢时。”陆喻面色惨白的笑着:“也可能是我不配。”
“自信点,如果不是你配不上这个时代,那就是这个时代配不上你。”杨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相信你,很多人都相信你,相信你能做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十九岁为什么要感叹生不逢时?一生才刚刚开始。”
“小题大做了兄弟。”杨辉笑着说道:“我们觉得你厉害,可不是认为只是考试厉害。”
陆喻呆呆的望着杨辉,有时候即使背负了很多委屈,我们总能一声不吭在黑暗中摸索,但
却因为一点烛光而号啕大哭。
只有小孩子才会哭,那个曾经的小男孩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心里最角落的地方。
“你知道朋友这玩意吗?”杨辉的笑容依然灿烂:“人类发明这东西就是用来分享难过的,你天天一声不吭,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啊。”
“当然。”陆喻轻轻点头。
温暖的水流缓缓流动着,就像收纳着悲欢。
第五十五章:去找月亮
第五十四章:
“操,你们快过来。”不远处的党子山挥手道,表情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那是一处冷水池,池子里只有八度。
他将脚尖微微探入,顿时打了个寒战。
“来来来,咱们来比谁能在里面坚持的时间长。”曾远崇顿时来了兴趣。
四个男生站在冷水池的边上,谁也不肯第一个下去。
“我说三二一,一起来。”杨辉咬着牙说道。
“三”
“二”
“一”
“卧槽。”
“卧槽。”
“卧槽。”
“卧槽。”
一声声国粹伴随着倒吸冷气的声音萦绕在整个池子上面。
陆喻只感觉自己浑身就像被无数跟针猛的刺入毛孔,突如其来的寒冷令他浑身发抖。
“你...你们咋样。”陆喻咬着牙关说道。
“特...特别好。”曾远崇手捏着身后的扶梯,手背上青筋暴露。
“太...太他妈凉快了。”党子山的脸渐渐白了起来,看起来有那么点黄种人的样子了。
“我,我觉得他好像有点过于凉快。”陆喻声音都带着点颤。
“你肾虚吗?”杨辉呲牙咧嘴的说道:“我一点也不冷。”
“这跟肾虚有什么关系?”陆喻翻着白眼:“你冻的都开始揪腿毛了。”
“谁先站起来谁阳x一辈子。”曾远崇突然大喊道:“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卧槽,你他妈真毒。”党子山眼睛瞪的溜圆。
“壮士断腕啊卧槽。”陆喻感觉自己腿已经麻木了,一股寒意蔓延到天灵盖。
四个人挺直了腰板在冷水池里颤抖,谁也不肯离开。
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这会站起来爽快,一辈子站不起来那还是男人吗?
“你们还行吗?”党子山的肤色已经开始往欧洲发展了。
“我特别行。”杨辉咬着牙笑道:“男人怎么能说不行,来,陆喻跟我说“我特别行。””
陆喻:“...”
“操。”曾远崇腿已经开始打摆了:“要不咱一块出去得了?”
谁第一个站起来谁就不行,那大家都一起站起来不就没事了?
“我觉得行。”陆喻下意识的往扶梯处挪动。
“那我数三二一。”杨辉转了转眼珠。
“三”
“二”
“一”
“卧槽。”
“卧槽。”
“卧槽。”
怎么只有三声国粹?
陆喻党子山曾远崇三人集体回头,杨辉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慢吞吞的从冷水池里站起来。
“你们仨阳x一辈子。”他猖狂的笑着。
当他准备上扶梯的时候,曾远崇一脚把他踢回了冷水池里。
“卧槽槽槽槽。”
...
“阿嚏。”杨辉裹着毛巾,打着喷嚏。
这水只到腰,可他却实实浸入水里来了个透心凉。
桑拿房里,火炭烧的吱吱作响。
“活过来了。”曾远崇两条胳膊搭在木质的扶手上。
“再多冻一会没准以后真得阳x了。”党子山骂咧道:“我他妈感觉不到我的好兄弟了。”
陆喻喝着水杯里的水,温暖的蒸汽活络着他每一条神经,浓郁的木香令人昏昏欲睡。
“没事,一会去泡药汤,强身健体,重振雄风。”曾远崇安慰的揽着党子山脖子
相比于陆喻杨辉党子山,曾远崇身体要强壮很多,饱满的肱二头肌下,党子山就像娇嫩的小妾。
陆喻看着姿态迥异的三人,脑里莫名回荡着杨辉的话。
“你有把我们当朋友吗?”他笑着说道:“朋友就是用来分享难过和快乐的。”
他往他们身边凑了凑,看着他们嬉笑怒骂,好像比远处的火炭还要令人温暖。
“嗐。”他看着他们互相攀比着谁的兄弟看起来营养更好,笑着叹了口气:“一群傻x。”
这个世界不需要太多的理智和聪明人,在黑夜里为他人点燃篝火的,往往就是一群傻x。
聪明人会跟你讲道理,傻x才会无条件偏袒你,如果世界多点傻x,幸福指数绝对会更高。
陆喻一把卸下缠在腰上的浴巾。
“雄鹰来了。”他大笑着说道。
当个傻x没什么不好,人最纯真的本性就是傻x。
男人和兄弟们凑在一块,除了吹牛逼就是聊心爱的姑娘。
“我跟你讲,就她,求着我跟我复合。”曾远崇豪气万千的说道。
当然,有可能是两者结合。
“啊对对对,”党子山做作的说道:“我觉得我离不开她,我就是忘不了。这几句话谁说的?”
“妈的。”曾远崇一把把党子山按在药池里,浮上来的水泡是党子山最后的倔强。
“陆喻,你得是对程缨有点意思。”杨辉忽然说道,曾远崇立马把目光投了过来,党子山巴巴的浮出水面。
“啊?”陆喻吐了个烟圈,呆呆的说道:“哪跟哪啊。”
“兄弟我跟你说。”杨辉语重心长的说道:“好女人不抓住她就跑了,特别是程缨,她腿那么长,跑起来肯定更快。”
“我没有。”陆喻脸色微红,不知是热的还是什么。
“真没有?”杨辉坏笑问道。
“真...真没有啊。”陆喻叹息道:“顶多就是...就是我他妈的也说不清。”
说完这句话后,他猛吸了几口烟。
他确实说不清。
很多次一起吹过的晚风再度吹上了心头,陆喻在温泉的热气中脑子逐渐模糊起来。
程缨是什么呢?是西湖的烟雨?是城市的霓虹?是和阳光一起进来的“消防员?”(详情参照第一章)。
他说不清,好像他越来越难以描述她,又好像,她一直站在他的心里,却永远浮不到脸上。
他们三人已经在开党子山小兄弟的玩笑了,曾远崇说那是小鸡,只能叨米。
陆喻愣了神。
她是什么?
她就是西湖的烟雨,是淋漓的晚风,是后院轨道上令人期待的火车...很多很多回忆就像缠绕的藤蔓,纠缠着黑暗里那颗瑟缩的心。
不管她是什么,好像她在的地方就有光。
“卧槽。”陆喻忽然大喊一声。
三人齐齐回头,一脸诧异的看着陆喻。
陆喻猛的从水里站起来。
温泉的蒸汽令人昏昏沉沉,他摇摇晃晃的爬上水面。
“你去哪?”杨辉诧异的问道。
陆喻笑着指了指天花板,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去找月亮。”
第五十六章:悄无声息的说爱你
五十五章:
程缨面对着淋浴头,晶莹的水珠使本就娇嫩的皮肤看上去更加动人,蒸汽在朦胧里勾勒出她高挑的身形。
药浴让她脸上有了些血色,甚至带上了些病态的嫣红。
水流声遮盖着喧哗的世界,她可以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
那日从江南烟雨里走出的不是文人雅客,而是一个吊儿郎当斜打着黑伞的男人,他用指尖在她心里随手留下了几个字,她的心从此有了重量。
她关掉了淋浴头,走出浴室,从大堂租借了一件白色的和服浴衣,腰间的腰带牵挂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肢。
她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应该是在蒸汽了浸泡了太久。
他们约好了在浴场的酒吧里见面,来回走过的人穿着不同的浴衣,浴衣不仅仅是一种服装,它更像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洗浴文化,在这个浴场里所有人都穿着浴衣,浴场仿佛也慵懒了起来。
张梓琪挑了一件绿色的宽大浴衣,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松松垮垮的粽子。
她们点了些啤酒,等着他们洗完,成年人的聚会往往泡在酒精里,那是属于钢铁都市的小小陶醉。
程缨点了一杯长岛冰茶,她细细的喝着,冰块和酒精点缀的刚刚好,褐红色的酒液里藏着令人悸动的度数。
她当然不会喝醉,她也从来没有喝醉过,比起婉约的长相,她的酒量显得格外粗犷。
人群中渐渐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一身漆黑的浴袍在花哨的浴衣中显得格格不入。
程缨微微一愣。
陆喻向他走来,他脸上带着些笑意,走过人群,走过酒桌,走过酒吧绚烂的灯盏,在她面前站定。
“程缨...”他有些急促的开口道:“我...”
程缨呆呆的望着他,仿佛所有的目光都被他背在身上。
“你瞎了?”张梓琪忽然拍桌子说道:“我还在这呢?你就能看得见程缨?”
“啊...啊?”陆喻骤然语塞。
我在干什么?
他懊恼的揉了揉脑袋,浴汤里的温润太令他上头了,脑子确实不太清醒。
杨辉他们三个跟着陆喻后面,看到桌前的陆喻,骂咧道:“卧槽你他妈发什么疯?月亮在哪呢?”
陆喻这才缓过神来,呆呆的说道:“在天上挂着呢?”
“我把你挂到天上,操,你咋跑的这么快。”曾远崇找了个地方坐下,接了一杯啤酒说道。
“上头了。”陆喻喝着冰镇的扎啤,不敢看程缨的脸。
程缨呆板的咬着吸管,她头一次从他眼里看到了炽热,短暂的对视中,那火焰似乎能燃烧一切。
她看着他不自在的说着话,指尖银色的戒指反着微光。
她想说些什么,可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和他之间隔着一层谁也看不见的纱。
程缨没由来的脸上多了些笑意,陆喻耳边的嫣红在她眼里或许就是要开口的话。
陆喻眼里的火焰渐渐散去,那褐色的双眼一如既往的懒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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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火焰烧过的地方不止有会飞走的灰烬,还有重生。
陆喻当然没有注意到程缨那从未有过的神情,他的全部注意力都从她身上逃离。
“陆喻。”程缨开口说道:“要喝酒吗?”
“我不正在喝。”陆喻纳闷道,摇了摇手里的杯子。
“我是说。”程缨脸上浮现着动人的嫣红,她摇了摇手里的长岛冰茶:“我这杯。”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凝固在那无数次吹过的晚风里,凝固在那江南的新雨里,凝固在杭州弥天的雾里,凝固在她的眼里。
张梓琪兴高采烈的和三人玩着骰子,他们的喧哗和周围的世界一起在陆喻耳朵里沉默起来,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程缨轻轻摇晃着酒杯,狭长的丹凤眼低敛着。
他在等,等一束月光照在他的眼里。
她也在等,等那杯酒被他拿在手里。
可有些东西终究是等不来,比如爱意,爱意就像磁铁,它是复杂世界里互相接近的两颗心最完美的结局。
他走到她身前。
所以她也走了。
“好。”陆喻望向程缨,眼里藏着一片惊涛骇浪。
他缓缓接过了酒杯。
酒杯里是藏起来的浪漫与热烈。
他轻轻咬着吸管,冰凉的酒液入口,却安抚不了那颗重新燃起的心。
“好喝吗?”程缨笑着说道。
“好喝。”陆喻看向了那双藏着月亮的眼睛。
“我也要喝”党子山不合时宜的凑过来。
“你滚蛋。”陆喻没好气的说道。
程缨是个保守的人,陆喻也是个保守的人,或许在酒吧互相喝酒对于其他人习以为常,可他们都明白,对方的这杯酒意味着什么。
酒桌仍然喧闹,世界仍然喧闹,星星还在睡觉。
那杯酒搁浅在了酒桌上,他们的爱意悄无声息。
“我觉得也很好喝。”程缨红着脸扭过头,用手挡着下巴。
陆喻尴尬的拿起骰子。
世上最惊心动魄的是什么?是海枯石烂的宣誓?是几十年的长相厮守?
陆喻没经历过,他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那悄无声息的偏爱,就已经足够惊心动魄。
第五十七章:水滴石穿
第五十六章:
酒吧暧昧的光里觥筹交错,浴衣勾勒着每一个放松的灵魂,在看不见土地的城市里,这或许是为数不多钢铁监牢中的浪漫。
陆喻的眼神已经开始模糊了,他的酒量并不好,可以用拉胯来形容。
眼前的骰子永远摇不到他想要的数字,揭盖而起的是一杯又一杯。
“点背。”他笑着吐了吐舌头。
程缨并没有参与到他们的游戏中,一直以来她总是看着陆喻,好像那是她眼中唯一的风景。
不知道多少杯酒麻木的灌入了胃里,陆喻的脑袋开始像失去发条的木偶,连点烟这种简单的动作都需要重复好几遍。
“陆喻,你是不是不太行了。”党子山大想着舌头说道。
“必须行。”陆喻笑着用手撑住下巴。
她在旁边看着呢。
他醉眼朦胧的看向程缨,她用手拉住了他的胳膊,轻轻取下手里的酒杯,替他一饮而尽。
“好啦,他不玩了。”程缨笑着说道。
“卧槽。”党子山揉了揉眼睛:“你俩玩赖的。”
曾远崇倒没啥事,叼着根烟说道:“我感觉有点什么情况。”
“他明天要替张梓琪去上课,你们真给他整到不省人事,你们谁替他啊?”程缨收起了他手里的骰子,将它们规规整整的放到一边。
“我先送他回去吧,你们接着玩。”程缨搀扶起陆喻,陆喻一只手拽着桌子角,固执的说道:“操,我还行。我没醉。”
程缨眉头微微一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乖,你醉了。”
她向杨辉要来了他们的房卡,搀着摇晃的男人缓缓坐上电梯。
陆喻足足比程缨高出了一个头,他们就像小白兔拖着大灰狼。
电梯里并没有人,程缨看着低下头倚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陆喻,他的睫毛很长,眼下的泪痣显得分外秀气。
“程缨。”他声音沙哑的说道。
“我在。”程缨伸手在他的头发上揉了一把。
“我...”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猛烈的震颤让程缨几乎承受不住他身体的重量。
电梯门开了,程缨连拉带拽的把陆喻拖到房间门口,把他扔到了离门最近的那张床上。
“你怎么这么沉啊。”程缨松了口气,揉着发疼的肩膀说道。
陆喻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坐了起来,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青烟在房间上空摇曳。
“你能少抽点吗?”程缨拉开椅子,把脑袋靠在椅背上。
“我很累。”陆喻眼睛眯着,胡乱的揉了揉头发。
“哪累。”
“心。”
她望向那有些落魄却迷茫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得意,却有些凄惨。
“找不到路了,”他缓缓说道:“路上太黑了,没有路灯。”
他就像挣扎在晨昏线上的夕阳,时间把他拖入地下。
程缨对陆喻的印象有很多,除了他自己眼里流露出的那些东西,她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落魄可言。
家境优渥,口碑良好,到哪他都是最悠闲也是最耀眼的存在。
虽然总有人说他性格有问题,那也是因为他张狂的不像话。
这样的光鲜骄傲的人也会落魄吗?
“程缨。”他沙哑着声音说道。
“我在。”程缨望向那个坐在阴影里的男人。
“你很亮。”
“特别亮。”
“你就是月亮。”
他望向窗外,窗帘并没有拉上。
今天的月色很好,它开的比地上的霓虹还要绚烂,人们在月光下散步,在月光下相拥。在月光下平静,也在月光下炽烈。
“你要找我?”
程缨喃喃道,她忽然想起了杨辉说的陆喻要去找月亮。
“我找你,很久了。”他笑得就像很早就见过程缨一般。
他随意的将烟灰弹在地上,轻轻哼唱着那首不知名的法国民谣。
房间里游弋着两人的沉默,那沉默就像风平浪静的海面,底下埋藏的是无数生命的悸动和不知名的漩涡。
“我可以相信你吗?”程缨忽然说道,她看向外面的月亮:“我没有相信过别人的。”
陆喻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了,程缨看向阴影里的他,手里的半根香烟还在燃烧。
她轻轻从指尖取下半截香烟,将它按灭在烟灰缸里,陆喻的脸格外恬淡,呼吸声很轻。
她悄悄关掉了灯,在黑暗里,她轻轻拥抱着熟睡的他。
他并没有醒,也没有动,那颗或许沉睡却或许清醒的心证明他在这里。
他们接触的部分,两颗心隔着胸膛碰撞。
程缨像一只小猫蜷缩在他的胸口,他身上的气味钻带着乌木的淡香,就像一座令人迷失的古老森林。
片刻后,她缓缓站起身,就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逃出了房间。
楼道里,她摸着自己微红的脸颊。
“喝多了?”她喃喃道:“不应该啊。”
她没有再看向那间门牌上写着0106的房间,恍惚着往前走着。
这层的平台上有个小花园,她踏过石板铺成的小路,看着那明亮的月光。
“确实很亮。”
长发随风飘扬,她自说自话道:“应该叫他也来看看的。”
这个城市还没有睡觉,高架桥上的车尾灯就像人们点起的篝火,一直烧到了地平线上。
她自觉的走路带了点摇晃,想暗示自己喝多了,找着醉酒的感觉。
可她怎么也找不到,但她却还很固执的在找。
“我绝对是喝多了。”女孩执拗的自言自语道。
让人喝醉的从来不是酒,要么是麻木的生活,要么是无法言语的情感。
那么多人倒在凌晨的大街上,醉的是一厢情愿,醉的是求之不得。
她当然没有醉。
但她希望她醉了。
这种古怪的心里让她给张梓琪发了条微信,说她要睡了。
她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躲进了被子,躲掉了自己对自己的诘难。
“晚安。”
她不知道对谁说道。
人们时常沉默着望着对方的眼睛,谁都不说话,谁也不开口,任凭心事慢慢流淌。
可我们的心之间隔着胸膛,隔着一座高墙,等水滴石穿是不是太久了些?
第五十八章:老师
“早。”陆喻带着黑眼圈,打了个哈欠。
“你困不。”哈欠仿佛会传染,张梓琪也打了个哈欠。
“你说的不是废话。”陆喻用手指了指天:“现在可是早上六点。”
天上还挂着未眠的星子,白与黑在晨昏线上交织。
“这离机构太远了。”张梓琪叹了一口气:“早上还打不上车。”
陆喻闻到自己的衣服上有些莫名的香味,使劲闻了闻,那是一股埋藏在森林里的幽香,独特的冷杉气味让他心头一颤。
“昨晚上谁送我回去的?”
“程缨啊,我们那会刚开局,让她送你回去的。”张梓琪突然激动的说道:“有人接单了。”
陆喻的心头传来莫名的悸动,他已经记不起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只记得那冰块在酒杯中摇晃,程缨的眼神比酒还醉人。
他看了看天上那轮残月,它稀薄的快要消失在空气中,带着昨晚的旖旎和浪漫。
“我昨天有没有说什么话?”陆喻呆呆的问道。
“没有啊。”张梓琪揉了揉头发:“你昨天可嗨了,就是酒量有点拉。”
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看向陆喻,认真的说道:“不是有点拉,是特别拉。”
陆喻:“...”
他松了口气,总归是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车很快就到了,他靠在座椅上沉沉睡去,闭上眼后好像能看到些朦胧的东西,比如近在眼前的女孩。
太阳吃力的爬上阁楼,陆喻被张梓琪晃醒。
“到了?”陆喻又打了个哈欠。
“到了。”
早上的风还是有那么些凉意,陆喻在他常去的那个购物机买了两瓶咖啡,随手扔给张梓琪一瓶。
“今天要上什么课?”
“他们要先早读吧。”张梓琪想了一会:“给他们拉片吧。”
机构里已经有开始练声的播音生,陆喻熟练的点上一根烟,在想起来什么之后,又迅速的掐掉。
张梓琪坐在工位上,看着一旁翘着二郎腿的陆喻,拿出镜子开始化妆。
“都怪你们非拉我出去。”她仔细描着眉:“我连妆都没化。”
“都怪你拉我起来,”陆喻翻了个白眼:“我困的要猝死了。”
“这可是你昨天答应好的。”张梓琪抿了一下嘴,笑嘻嘻的说道:“等会你给他们拉片,我在后面睡觉。”
“我不适合当老师。”陆喻叹息道:“我没什么耐心。”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我看他们还挺喜欢你讲的。”张梓琪想了一会:“好多人问我要你微信想问你问题。”
陆喻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他们喜欢的是他们认为的牛逼人物,这跟谁讲没关系,要是能把贾樟柯请过来,打个哈欠他们也认为这是颇具深意的大师风范。”
人们总是会盲目跟从自己心里的大佬,仿佛大佬们每一句都是金口玉言。
“我不太明白,”陆喻皱眉说道:“他们明明就不适合这个,也没有天赋,为什么要给他们画大饼呢?”
张梓琪看向他,叹了口气说道:“不画大饼他们哪来的动力学呢?”
“这不就是钓鱼吗?”陆喻不解道。
“有区别,如果不学这个,他们的文化课根本不够参加高考。”张梓琪继续涂着口红:“学了这个,至少能上个大学。”
“不是专业的那几个大校,这个专业考进去了有什么用?”陆喻用手撑着脑袋:“毕业了进厂打螺丝吗?”
“然后当老师呗,”张梓琪想了想:“比如我,继续给下面的人画大饼。”
陆喻抿了抿嘴,这个专业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生态圈,他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随着铃声响起,陆喻和张梓琪一同进入了教室,学生们懒散的在座位上坐着,目光里满是疲倦。
“这节课让你们学长替我上,我也听听。”张梓琪直接坐向了最后一排,摆出乖乖的学生样。
“得了吧姐,你大我几岁了。”陆喻叹了口气,坐在了讲台的座位上。
张梓琪属于那种甜美长相的女孩,个子并不高,坐在学生里居然没有什么违和感。
陆喻打开手机投屏,放了陈凯歌的《百花深处》
“仔细看镜头和隐喻,记在本子上,一会我要问。”
陆喻说着也坐到了最后一排。
“我靠,甩手掌柜。”张梓琪不满的推了陆喻一把。
“这片子不错的,”陆喻看向已经开始的充满年代感的镜头,感慨道:“这是我分析的第一个片子。”
那时的陆喻,也是个满眼都是光的少年,自信的在本子上记录出自己的想法,好像读懂了这个电影就懂了电影世界。
百花深处讲了一个关于老北京的故事,说的是一代人的执着与坚守,陈凯歌在里面运用了大量的意象化守法,作为电影节短片的压轴之作,足够显露大师风范。
“你当时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在哪?”张梓琪悄悄戳了戳陆喻的胳膊。
“区别?”陆喻看向那块当年自己也聚精会神观看的荧幕,喃喃说道:“可能是纯粹吧,也可能是我真的热爱。”
他看向台下的学生,每个人都聚精会神的在本子上写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不会想我能凭借它获得什么,不去想我能靠它怎么人前显贵,我只是单纯的热爱。”
“这跟别人描述的不一样啊。”张梓琪看向陆喻,那一双杏眼里带着些俏皮:“他们说你可能装了。”
“那不是装。”陆喻轻敲桌面:“是我没有闲心思操心除了这件事本身的所有事情。”
“你要好好努力。”张梓琪拍了拍陆喻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以后你发达了,我就可以说那是我带出来的学生,我就可以装了。”
“拜托大姐。”陆喻嘴角一撇:“你教我什么了。”
“我是不是带过你一节课。”张梓琪认真的说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陆喻翻了个白眼,不怀好意的看向她:“今天你要听我讲课,所以我是你的爹,是这意思吗?”
“才不是!”张梓琪气急败坏的推了他一把。
第五十九章:故事
程缨下意识的在黑暗的房间里摸索手机,她顶着强光睁开眼睛,却发现微信里什么也没有。
她坐起来,望向一旁的空床铺,微微叹了口气。
...
“我觉得这个冯先生好惨。”张梓琪冲发呆的陆喻说道。
“没什么惨的,总有些以前想走出去的地方,现在却回不去了。”陆喻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电子烟。
陆喻缓缓站起身,走到讲台上,看向台下带着不确定和莫名希冀的学生,微微笑了笑。
我们都会迎来落幕,然后变成后来人的梯子。
“感觉怎么样?”他微笑着说道。
小男孩会长大,会变成男人,会脱下校服穿上衬衫。
陆喻扫视着班级,有些恍惚,他看向班级那拐角,那里已经坐上新的学生。
一年前,还有个执拗的小男孩坐在那里,发着呆看着太阳。
“学长,你第一次看这个片子有什么感受?”
一个女生好奇的问道。
陆喻停了一下,缓缓说道:“过去的东西就该被杀死在过去,我认为新的一天应该从否定昨天开始,我会期待今晚的月光,但不会眷恋昨日的太阳。”
“我只能用悲哀来形容,”陆喻没有什么表情,自顾自的说道:“所有被困在自己世界里的人都应该算是正在慢性自杀。”
他放下手里的电子烟,看着那已经定格的屏幕,恍惚说道:“不过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幸福。”
“我不理解,已经算是自杀了,怎么还会幸福?”那个女生皱起眉头说道。
“人们都会无可救药的选择爱上某些错误的东西,在旁人眼里那或许是一片荒芜,可在他们的眼中,那就是理想乡,就是天堂。”陆喻笑了,笑的很坦然。
如果说昨天的月光教会了自己什么,他也说不明白,但他忽然很想念那个姑娘,那个给他酒的姑娘。
她真的好像月光。
...
程缨坐着车在城市里穿梭,这个城市里满是陆喻的影子,是他生活过很多年的地方。
每一处大街小巷,每一处摩天大楼,程缨都想把它们记住。
她脸上有着精致的妆容,香水锻造了她的卫星带,黑色的高跟衬托下,她就像这座古都里高雅的浪漫。
她用手指在窗户上轻轻描摹,就像小时候那样,那会她会写漫画中帅气的男主,可这时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写上了某人的名字。
“陆喻。”她喃喃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见过太多面的他,他就像那道晨昏线,永远在白天和黑夜漂浮不定。
“我会知道的。”她却笑着给了自己肯定的答案,脸上露出小女孩般的雀跃。
“这么开心啊?”开车的大妈通过倒后镜看着程缨的笑脸。
“有什么好事啊?”
“有的,”程缨笑着说道:“去找一个很聪明的傻子。”
...
课间,陆喻百无聊赖的坐在后院抽烟,学生们拿着自己新写的故事找了过来。
“今天怎么没见那个学姐?”一个穿着短裙的女生问道。
“哪个学姐?”陆喻低头看向手里那凌乱的故事本。
“就总是跟你在一起的学姐啊,你们看起来就像黑白无常。”女生大概有些天然呆,挠着头说道。
“有那么吓人?”陆喻微微侧目:“我觉得我俩人还算很和善的。”
和善...
一众学生恨不得在脸上画上流汗黄豆,哪里和善,一个除了讥笑的表情再没有其他什么表情的男人和一个严肃到二十四小时板着脸的学姐,他俩实在算不上和善。
男人轻轻弹掉烟灰,自言自语道:“我真的认为我很和善,你们说呢?”
“啊...是啊..啊..哥你看故事。”
“对对对,特别和善。”
“这写的什么玩意啊?”陆喻伸手在故事的开头点了点:“毫无逻辑关系,开头段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写风景可以,好歹写的有点水准吧,大家都不是色盲,都知道天是蓝的树是绿的。”
被打回去的学生错愕的拿着故事本,呆呆的走回机构。
“下一个。”陆喻看向有些瑟缩的学生们,微微一笑道:“谁来?”
“我。”穿着oversize的男生很自信的把手里的本子放在陆喻桌上,陆喻只是看了一眼,那混乱的涂涂改改的签字笔笔迹就像是下水道里缠绕在一起的老鼠尾巴。
“他的动机是什么?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不是六七十年代的美国德州,没有疯子会拿着砍刀对路上的人说“你看我的刀好看吗?”,这人死了也没个下文,死亡工具人呗?”陆喻叹了口气:“逻辑啊,你这逻辑就像一只飞上天的骡子?”
“骡子会飞??”学生一脸不可置信。
“不会,我的意思是你的逻辑很扯淡。”陆喻又点上一根烟:“下一个。”
“本呢?”等了大概几秒钟,陆喻下意识的回头道。
今天是个艳阳天,阳光钻入了每块地板,不时的风捉弄着人的衣角。女人的衣服如同白色的蝉翼,静静的站在陆喻身旁。
“陆老师,”女人微微一笑,丹凤眼中藏着不可言说的风情:“你好。”
程缨站在光里,比光还像光。
“程缨?”陆喻呆呆的说道。
“你想听什么故事?”女人笑吟吟的把玩着脸眫的微卷的头发。
“你不就是最好的故事?”陆喻下意识的说道。
有些人,他们随着光走来,足够成为短暂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惊艳故事。
“你怎么来了?”陆喻顿感失言,轻咳一声。
“怕某人在大白天找不到月亮。”程缨佯作叹息道。
“我靠...你...你...你。”陆喻一哆嗦:“你知道啥了?”
程缨玩味的看着陆喻紧张的神色,噗嗤一笑。
“你猜。”
“卧槽。”一旁的男生悄悄拉着朋友的衣角:“学姐会笑。”
“去班里坐着,快该上课了。”陆喻赶忙板直了脸,从学生说道。
程缨也作势要起身。
“你去哪?”
她瞪大了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去上课呀,陆老师。”
蝉在无人处长鸣,躁动着周围的风景。
第五十九章:秋香
第五十九章:
“我不想去,妈,我今天心情很好。”陆喻面无表情的说道:“我难得有好心情的。”
女人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
“他又想干什么?”陆喻叹了口气:“炫耀他的宝贝孙子?还是又要逼我表态。”
“他就那个样子。”女人也叹了口气:“都怪你爸,给他说你艺考结束了赋闲在家。”
“我在上课。”陆喻点了根烟,斜靠在洗手台上:“胖爸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这可不怪你爸啊。”女人赶忙补充道:“你爸人老实哪能想那么多。”
“我是真的不想去,妈,我嫌晦气。”
“去了你就当听不见,我知道的你最擅长把别人说的话当耳旁风了。”女人笑着说道:“而且今天你叔不去,没那么多人一起气你。”
“我又不是欠我干嘛去找骂啊。”陆喻呛了一口烟:“你自己都知道我要去挨气。”
“好啦好啦我通知到了,我要开会了拜拜。”女人生怕陆喻继续拗下去,赶忙挂了电话。
陆喻叹了口气,继续靠在洗手台上抽着那半根烟,烟气在镜子里缠绕上他的脖颈,就像理不清的心事困住了心脏。
“你要去哪?”
陆喻回头,看到站在公共通道的程缨,她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不去哪。”陆喻耸了耸肩:“来自下水道的亲情罢了。”
“你好像很不开心。”程缨盯着他手里的烟,和他一同靠在了洗手台上。
“我妈想让我去我爷家,我不想去。”陆喻在洗手池里掐灭烟头。
“为什么不去?”程缨疑惑道:“你不喜欢他?”
“喜欢?”陆喻摇了摇头:“我们家的情况很复杂。”
“好吧。”程缨叹了口气:“所以你要走吗?我们下午要去长藤鬼校,想叫你一起的。”
“我跟你们一起去。”陆喻望向程缨,女孩显得有些紧张。
程缨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就像躲藏在时光缝隙里的小小心思,甜蜜而隐晦。
“但是你真的好像很不开心。”程缨看着心事重重的陆喻:“你也不喜欢爷爷奶奶啊?”
“也?”
“我也不喜欢。”程缨看向对面的镜子,用手指轻轻将头发别在耳后:“他们啊,很坏。”
“怎么坏了?”
“我差一点就不能出生了。”程缨目光有些恍惚:“我本来还应该有个哥哥的,那时候我妈偷偷把我生下来,之后他们还放火烧了我们家的房子。”
“和出生有什么逻辑关系吗?”陆喻纳闷道。
“在他们看来,是有的,”程缨歪着头想了想:“他们说我爸妈不能生孩子,本身就是毫无逻辑的,不然怎么能称为呢?”
“他们不喜欢我,觉得我很不吉利,他们为了拿了我爸爸很多钱,即使在我们家最穷的时候,不给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程缨苦涩的笑了笑:“亲情和血缘这种东西其实不靠谱的,唯一能把人和人联系在一起的,是感情。”
陆喻沉默的看着她,尽管她描述的很轻描淡写,淡的就像那些东西早已经消弭在过去的风里,但他能猜到,或许能从另一种角度体会到,她有什么样的过去,有什么样的痛苦在她的童年如影随形。
“这些都过去了。”程缨笑着补充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样的苦衷,但我们会跑的很远,跑到那些痛苦追不到的地方去。”
“看不出来,你很会安慰人啊。”陆喻看向一本正经的女孩。
“当然,我什么都会。”程缨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说好了,现在加油上课哦,陆老师。”
陆喻望向那窈窕的背影,目送她消失在视线里,空气中还残留着属于她的香水味。
陆喻看向微信里那条催促他去爷爷家的微信,轻描淡写的左划删除。
他长出了一口气。
有些东西是生来就会背负的,但并不妨碍我们当个逃兵。我们的生命不属于任何莫须有的责任,他属于我们,让人痛苦的就应该被埋葬在记忆里一处矮矮的坟墓里。
我们的生命都应该干净而纯粹,不要让世俗的责任弄脏了这短暂的一生。
如果有什么东西想把我拉入地下,那我会一脚踢开它。
“那就。”陆喻微微笑着:“去他妈的。”
...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城市里分外热闹。
陆喻百无聊赖的吃着手里的虾滑,辛辣的口感令他耳垂发麻。
“好吃吗?”程缨笑嘻嘻的问道。
“你是吃不完了吧。”陆喻翻了个白眼:“辣的要死。”
“哪有。”程缨嗔怒道:“我好心好意请你尝我发现的宝藏小铺。”
看着女孩那假装生气的样子,陆喻不由得噗嗤一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程缨变得越来越小孩子气,丝毫不像那个曾经冷冰冰的女孩,那时候的程缨脸上除了礼貌性的笑容就再没什么表情。
“他们还没来?”陆喻喝了口手里的桂花茶:“你还叫了谁。”
“还叫了我表姐,以前在银川的时候老一起打麻将来着。”
“你还会打麻将?”陆喻嘴角一咧。
“当然。”程缨毫不在意的说道:“国粹嘛。”
“你看过唐伯虎点秋香没?”
“你讽刺我??”程缨顿时炸毛,就像一只生气的布偶猫。
“哪有。”陆喻笑眯眯的说道:“我最近也在看,给你推荐一下。”
“你还没点上呢。”程缨忽然笑了,脸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得意。
看着陆喻脸上莫名其妙泛起的微红,女孩也不自觉的别过头。
在一切的还没开始之前,隐晦的交锋,言语上的邂逅,都是属于人们最值得回味的浪漫。
“你表姐还没来啊。”陆喻赶忙岔开话题。
“快了吧。”程缨望向附近的人流。
附近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陆喻和程缨面对面坐着,就像隔绝在人海外的静谧。
我们在躲藏的城市里相爱,每一句都是私心的交锋,蛮横却悄无声息。
祝我生日快乐
今天过生日去了,请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