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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小姐的Q先生     抱歉,方便让我喜欢你吗txt下载     抱歉,方便让我喜欢你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看月亮

    第七十五章:

    程缨回到机构,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陆喻开车确实飘,各种急刹的离谱操作每一次都看的她胆战心惊。

    “姐,谁送你回来的。”学生一脸坏笑的看着那门口渐行渐远的路虎。

    “你们陆喻学长。”

    各种诡异的尖叫和笑声开始回荡在机构门口,他们本来是要从机构回宿舍的,恰好撞上了陆喻送程缨回来。

    “别乱叫。”程缨淡淡说道:“文常背好了吗?我回宿舍一个一个查。”

    “别啊姐。”

    “我们知道错了。”

    程缨的严厉是机构里出了名的,她是个做什么都很认真的人,比起其他老师带有人情味的检查,她每次检查都一丝不苟,逐字逐句的扣细节。

    “那你们还不回去赶紧背?”程缨已经上楼了,留给学生们的是一个曼妙但可怕的背影。

    ...

    陆喻打开家门,胖子躺在沙发上,脸上敷着一层棕色的厚泥。

    “回来啦。”尽管胖子因为厚泥没有办法做太多的表情,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上路感觉怎么样?”

    “你脸上抹的啥啊。”陆喻皱着眉头说道。

    “面膜啊。”胖子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是因为陆喻家里祖传不怎么变声:“你妈给的,她敷了一下感觉不怎么好用就给我了。”

    白猫安静的伏在胖子的胸口,说来也奇怪,胖子似乎天生就跟动物很亲近,谁也不让抱的白猫也总是缠着胖子。

    “我妈呢?”

    “她有个同学聚会。”

    陆喻随手把车钥匙扔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向楼上走去。

    “玉玉,别关门啊。”胖子赶忙说道:“给你屋子透透气。”

    “爹啊。”陆喻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我是个男的,能别叫我玉玉不?”

    “叫怎么啦?”胖子顿时理直气壮起来:“从小叫到大的。”

    “没事,挺好。”陆喻叹了口气。

    胖子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儿子消失在楼梯上,把脸上的厚泥抹的更集中些,他不想让陆喻关门不只是为了透气,只是陆喻关了门可能一晚上就不出来了,他们好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儿子长大了啊。”胖子叹了口气:“还是小点可爱。”

    他看着车钥匙,漫不经心的把钥匙扔在桌上的筐子里。

    “来,他不说话你给我喵两声。”胖子揉着白猫的脸说道。

    白猫很是抗拒,不停的想挣脱那只胖手。

    ...

    程缨回到宿舍并没有开始检查文常,熟悉过后包着毛巾躺到了床上,靠在床头。

    她是跟两个学生一起住的,另一个老师因为要回家没有在宿舍。

    “姐。”学生巴巴的爬了过来:“你真的要查文常吗?”

    程缨揉着酸痛的腰说道:“不查,吓你们的。今天太累了。”

    “累点好累点好。”学生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你说啥?”程缨慢悠悠的看向学生。

    “没啥,姐人好,姐人好。”

    另一个学生敷着面膜从洗手台走了过来,看着程缨八卦道:“姐,你跟陆哥啥关系啊。”

    “朋友关系。”程缨停顿了一会,看着他们怀疑的目光补充道:“很好的朋友。”

    “姐你可以把陆哥推给我吗?我一直想问他点问题。”

    “推给你可以,加不加就不知道了。”程缨叹了口气:“那家伙很奇怪。”

    “我感觉他有点可怕。”另一个学生说道:“他看人都是眯着眼睛看的,跟电视剧里的杀人犯一样。”

    程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因为他近视还不爱戴眼镜。”

    学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他们明天早上六点还要爬起来洗漱,六点半就要去机构上课了。

    “来打游戏吗?”陆喻发来微信:“包赢。”

    “上号。”

    ...

    谷</span>

    陆喻躺在床上,惬意的叼着烟。

    英雄选定界面,程缨忽然说道:“你玩梦奇。”

    “我不会啊。”陆喻看了看那个臃肿的胖子,欲哭无泪的说道。

    “不会才要玩啊,他多可爱,你老玩那个拿钩子的,看着跟罗锅似的。”

    “那是百里玄策。”

    “我不管,你就给我玩梦奇。”程缨哼了一声。

    “行行行,梦奇就梦奇。”

    看着加载界面的白板梦奇,陆喻叹了口气。

    程缨在他面前越来越像个小孩子,总是喜欢指挥陆喻干一些莫名亲的事。

    当一个人越来越幼稚,你才会越来越接近他。

    就像陆喻自己也没发现,和程缨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变得像个小孩。

    “你别吃我兵线。”耳机里传出程缨不满的声音:“我钱变少了!”

    “不吃兵线怎么c啊。”

    “你去吃射手的去。”程缨轻描淡写的说道:“你看王昭君这么好看,你忍心看她穷巴巴的吗?”

    在发育路,射手一脸懵逼的看着一个大胖子费劲的从中路哼哧哼哧的跑了过来,然后一个二技能清掉了残血的三个小兵。

    一个问号缓缓出现在公屏上。

    王昭君:“打野你什么意思。为什么吃射手兵线。”

    “???”

    “你什么意思,不是你让我去吃的吗?”

    “这叫维护队内和谐,快给射手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

    “道不道。”

    “...”陆喻沉默着。

    梦奇:射手对不起。

    “你走快点,快来救我。”程缨急切道。

    “来了来了。”

    “来晚了,你怎么跑的这么慢。”

    “不是你让我选的梦奇吗?”

    “给我出两双鞋子。”

    “移速不叠加的啊。”

    程缨心里忽然涌现出小女孩的成就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可怜巴巴的陆喻她总会很开心,好像她就喜欢看陆喻面对她一脸无奈的表情。

    “我这是怎么了?”

    程缨在水晶爆炸之后在心里说道。

    过去的每个人都在教她怎么独立,怎么长大,怎么维护人际关系,告诉她哪里做的不对。

    好像只有那个看上去不怎么正经的男人告诉她你可以刁蛮,可以任性,告诉她她特别好。

    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好,乌云好像在下午就从天上逃跑。

    程缨看着窗外,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看月亮。”

    她给陆喻发了一条微信。

    ...

    陆喻看着那条微信,思忖片刻后,他回复道:“你不开视频我这么看?”

    他紧张的把手机锁屏,抽了一根烟。

    享受着属于暧昧的晦涩与甜蜜。

    片刻后,手机传来微信视频的声音,女孩靠在床头,寻找着合适的角度。

第七十六章:离别

    第七十六章:

    “如果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能顺水推舟。”陆喻淡淡说道:“那这个世界会很无聊。”

    李良坐在桌子那头,看着面前骄矜的男人,叹了口气说道:“姐给你选的这条路真的是好路。”

    “程缨要去北电?”陆喻岔开话题道。

    “明天高考成绩出来,一切就能落定了,她北电应该没跑的。”李良叹息道:“如果你真的复读了,恐怕会成为我心里最大的遗憾。”

    “你遗憾什么,我自己都不遗憾。”陆喻拨弄着桌上的绿植。

    “世界第二艺术大学。”李良点起一根烟:“你不心动?”

    “我心动,”陆喻看向窗外:“但我还没想好。”

    “这有什么没想好的?”李良不解道:“你以前说你要复读,我可以说你发疯也可以说你执着,现在你要复读,你就是傻逼。”

    “你让我再想想。”男人点起一根烟:“那地方太远了,远的我都看不到月亮了。”

    “你在我这能别装不?月亮哪不能看。”李良拍了陆喻的脑袋一把。

    “我没有,我说话不一直这样。”陆喻揉着脑袋说道。

    “走吧兄弟。”李良沉默了一会说道:“去看别人没看过的风景,去最远的地方,你要明白,人生不是轻描淡写,人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擦不净的墨迹,别让一时意气坏了气象,人要学会拥抱世界。”

    “这话憋了多久了。”陆喻轻轻叹息道:“我妈让你劝我的吧。”

    “我是你哥。”李良平静的说道:“作为兄弟我有义务把你往正道上领,我知道你很爱犯浑,但这次真的不能犯浑。”

    “好好好,我知道了。”陆喻满脸堆笑:“我不犯浑。”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两个男人沉默的抽着烟,阳光也穿不透这片浓雾。

    陆喻低声说道:“我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给我点时间。”

    “好。”

    ...

    阳光缓缓渡过树荫,枝叶里藏着破碎的夕阳。

    程缨和陆喻坐在后院里,眼前依旧是那条看不到尽头的轨道。

    “你到底决定好了没有。”程缨看向身边抽着烟的男人。

    “没有。”陆喻喃喃道:“我不知道。”

    “去吧。”程缨忽然说道:“你应该去更远的地方。”

    “为什么大家都在赶我走?”陆喻轻声说道。

    “如果一艘船不知道该去哪个港口,那么吹来的风永远都不是顺风。”程缨平静的说道:“这样纠结的你,我都快不相信你叫陆喻了。”

    “你要去北电对吗?”男人艰难的说道:“给我一年,我也可以一起去。”

    “那我会看不起你的。”程缨忽然站了起来,望向那即将吃掉夕阳的轨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想的意思,但我不喜欢学弟,你懂我意思吗?”

    陆喻望向女孩,女孩站在温吞的光里,每一根头发都附带着金色。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道:“北京离伦敦很远的啊。”

    “8120.65公里。”女孩冲他微笑:“很远吗?不远,有些东西可以穿过黑夜来到白天,路途阻挡的是肉体,可并不妨碍灵魂漂洋过海。”

    程缨在他身边坐下,她的身上传来冷杉的幽香,就像冬雪之后的森林。

    “你看这个世界好大的。”程缨轻轻的说道:“可人那么小。”

    “我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可我的世界并不大。”

    陆喻伸出手衡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把手抬起,望向那美的惊心动魄的女孩:“就这么大。”

    女孩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像百灵落在冬青树上。

    “现在它变小了,对吗?”她声音低的如同银针落地。

    “我想它一直这么小。”

    他们互相依偎着,这样的动作曾经有很多次,可从没有一次在阳光底下。

    “遇见你,我很高兴。”

    “我也是。”

    他们好像一起走过了很多地方,陆喻还记得那天早上,提着枸杞子的女孩闯进了他的世界,就像个救火的消防员,浇灭了他心里燎原的山火,从此那里鸟语花香。

    “程缨,我...”

    “我靠,你们在干啥。”党子山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两个人赶忙欲盖弥彰的分开。

    “滚蛋。”陆喻没好气的说道。

    “卧槽你,你,你。”党子山叹了口气:“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他自觉的关上后院的门,一溜烟的跑上楼去。

    说到底暧昧的氛围是一个脆弱的东西,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程缨红着脸整理着肩膀上的头发,半天才开口说道:“明天就出分了。”

    “我知道,你应该没问题的。”陆喻叹了口气。

    “查完成绩我可能就要回银川了。”程缨看向远方,夕阳在她脸上留下刻痕。

    她不是西安人,她来这里的理由就是填志愿,等到一切结束后,每个人都要回到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

    陆喻点起一根烟,心绪与烟雾缠绕在一起。

    “那你还来西安吗?”

    “我不知道。”程缨用脚尖碾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小石子最终卡在缝隙里:“我爸妈不知道还会不会让我出来。”

    人总是会被童话惯坏,童话里敞开心扉的人永远会相伴左右,但生活不会,陆喻忽然发现,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忘记了她注定离开的事实,她会与繁盛的绿叶在这个热闹的夏天之后一起离开。

    “不能多呆一会吗?”他喃喃道。

    “我也想啊。”她缓缓说道:“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当对美好的憧憬过于急切,痛苦就会在现实里升起。陆喻一言不发的抽着烟,似乎这就是他赖以生存的东西。

    “其实,银川和西安也没有多远,对吧?”他忽然说道。

    “如果是真的想去的话,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遥远的。”程缨望向他,眼里藏着光。

    黄昏和清晨是一天最重要的两个时候,现实好像能掉入混沌,一切都像是泡在梦幻里。

    陆喻和程缨静静的坐着,一点点看着远处的树林吃掉缓缓下沉的夕阳。

    “要加油。”她对他说:“走下去吧。去最远的地方,然后告诉我那里长什么样子。”

    “用眼睛看还是用心看?”他调笑道:“我的心可没办法跑那么远,它或许会一直留在这里。”

第七十七章:再见

    第七十七章:

    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远,路外还有路,山外还有山,但爱意永远是找到你最好的捷径,它很坚强,足够漂洋过海。

    程缨凭借文化课进入了北京电影学院制片与管理专业,收到录取成功的那一刻她并没有太多兴奋,因为这个夏天她已经收到了足够她喜悦的东西。

    人与人的交往总是肤浅的,可一但走入深处,就像互相走入了迷宫,人们却乐此不疲,缠绕着的思绪附着着难以熄灭的野火,在星空下一起眺望也不会足够虔诚—我们总会看着彼此而不管月亮升起还是落下。

    那是个夏天的清晨,此时已经快入秋了,肃穆和热忱交织在高速路上,陆喻开的很慢,却难得开的很稳。

    程缨静静的坐在副驾驶,她没有看那从宏伟高楼间升起的太阳,身边的人或许已足够耀眼,尽管他一身黑衣,就像刚见时的那样。

    “一路顺风。”他忽然说道,尽管他并不想这么说。

    “你再开慢点。”她说道,精致的妆容就像带着露珠的蔷薇。

    “够慢了,低速会被骂。”他笑了笑。

    “你决定好了吗?”程缨看向那素来轻佻可今天却分外凝重的男人。

    “你说的,我们一起学,你学好国内,我学好国外,互相帮助。”陆喻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语言琐碎而杂乱。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可以帮助你?”她忽然笑了:“跟你站在一条水平线上。”

    “你或许会比我更厉害。”陆喻想当然的说道:“制片听着就比编剧带劲,你说呢?”

    “我在想啊,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如果你从国外回来了,变得特别特别厉害,我就可以抱大腿了。”女孩打趣道。

    “你像那种会抱大腿的人吗?”陆喻调笑道:“我记忆里的程缨不应该说我自己就是大腿吗?”

    “一个人很累的。”程缨伸了伸懒腰,清晨的光勾勒出纤细的曲线。

    他们开过高楼,开过闹市,开过市井烟火,他们开走了晚睡的月亮,开到太阳吃力的在天边攀爬着。

    路途并不遥远,可那些时光就像过了几个世纪。

    有人天生就带着月光,有人天生被长夜簇拥,当月亮在天幕升起,月光照进角落,一切都那样不可言说。

    这个夏天对于陆喻来说留下了太多的东西,当他看到院子里的树叶开始有发黄的迹象,他会觉得夏天快要结束了,可在送程缨去机场的路上,他才明白,夏天真的要结束了。

    每一次盛夏都是一次热情的邂逅,阳光足够灿烂,岁月足够悠然。

    他看着身边的姑娘,轻声说道:“要保重。”

    女孩并没有接话,只是看向那看不见的风,说道:“你也是。”

    车子缓缓行驶到T2航站楼,他们沉默的坐着,就像缄默了几个世纪。

    时间变成阳光的碎片在他们面前游弋,是江南的烟雨,夜晚的霓虹,捉不到的晚风,看不见的心动。

    “对啦,还没恭喜你。”陆喻笑着说道:“很厉害。”

    “运气好罢了。”程缨轻轻说道:“我也是吃了政策的红利。”

    “走吧。”陆喻扭过头去:“回去吧,要不然会赶不上飞机。”

    听到那车门开的声音,陆喻别扭的点上一根烟,可却迟迟没有听到车门关闭的声音。

    一阵幽香在他身边徘徊,一个温暖的怀抱把他从悲伤中拉出来。

    程缨紧紧抱着陆喻,他们之间隔着方向杆,这是一个极为别扭的拥抱,可她抱得很认真。

    陆喻伸出手,搂着她的腰。

    他们在阳光下相拥,在清晨时离别。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别把我忘了。”

    “不会。”陆喻说的很坚定,他从没有这样坚定的对谁许下过承诺:“你也是。”

    热烈是短暂的,就像这个在陆喻和程缨记忆中很短暂的夏天,短暂的只够一个拥抱。

    女孩拖着行李箱消失在了航站楼入口。陆喻抽着烟,趴在方向盘上,就像所有力气都用在刚才那个拥抱上了。

    程缨背着光,强忍着不回头。她用口罩遮盖着思绪,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们的相遇是短暂的,离别是破碎的。

    爱意不是因为寂寞,是因为无数次平淡的震撼,这些震撼在人的心里引发了一场海啸,海啸越过沙滩,将城市掩埋。

    “再见。”陆喻轻轻说道,可他已经找不到那个人了,那个人钻进了人海里。

    他踩下油门,开出了机场,回去的路却那么漫长,飞机在他头上飞过,他会打开天窗去看,说不定飞机上的人也在往下看。

    云被机翼割的支离破碎,程缨关上窗子,附近陷入黑暗,她缩在角落,耳机里是那首法国民谣。

    民谣里好像藏着一个夏天,他从夏天里走出来,走出了时间。

    飞机飞过城市,飞过高山,飞过林海。当她再次打开窗户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机场的停机坪。

    两个小时,她在混沌和清醒之间徘徊,在黑夜和白昼之间流连。隐约间她好像看到了船只和霓虹,还有高架桥上的路灯。

    ...

    “决定好了?”女人笑眯眯的说道:“不倔了?”

    “决定好了。”陆喻轻轻点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学英语吧。”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剩下的申请流程我已经交给留学机构了。”

    “好。”

    陆喻走回房间,他从没觉得自己的房间如此空荡荡,好像空荡荡的不是房间,而是那颗明明已经习惯孤独的心。

    她从这个城市离开了,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

    他没有力气再干其他事,直挺挺的趴在床上,窗外依然骄阳似火,鸟语花香。可在他快要失去意识时,忽然觉得外面秋风萧瑟,枯叶透着哀伤。

    现实与精神是两个东西,眼睛决定人们看到什么,情绪决定那是什么。

    ...

    热气腾腾的饭菜,父母和弟弟坐在桌子旁,头顶的灯光很温暖,程缨看向那些菜,却没有什么胃口。

    “我们家莹莹真厉害。”女人自豪的说道,看向自己破天荒喝上小酒的丈夫:“你看,我就说当时我让她去艺考很正确吧,全中国最好的艺术学院。”

    “那是因为莹莹厉害,跟你有什么关系。”男人笑着打趣道。

    程缨附和的笑着,可心里却找不到开心的情绪。

    好像所有兴奋和喜悦,都留在了西安的夏天里。

第七十八章:航船

    第七十八章

    时间像条奔涌的河,拉的不够紧的人们会被水流冲散,飘向不同的方向。

    就像夏天的风吹不到秋天,想见的人没法从记忆里跳出来走到面前。

    陆喻走在洒满落叶的街道上,一场秋雨让每个台阶都像一处渡口。

    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走在小寨的街上,身边走过三三两两的行人,不远处的女孩笑着跳进一个男生的怀里,他们是秋天里幸福的人,想拥有时就会有一个怀抱。

    他抽着烟,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

    耳机里回荡着夏天的乐声,似乎就像那首民谣唱的那样,夏天不会落幕,会住在树木和人的心里,在来年变得更加热烈。

    “喂。”陆喻接起电话,靠在路边一课梧桐树上。

    “你在干嘛?”电话那头传来女孩慵懒的声音。

    陆喻微微一笑,轻柔的说道:“我在怀念夏天。”

    还好他拉的足够紧,水流撞不开那紧锁的手。

    “你帮我写的剧本写了没。”程缨突然认真起来:“不许偷懒,我知道你最喜欢偷懒了!”

    “好好好,不偷懒不偷懒。”陆喻忍俊不禁的说道。

    因为疫情的缘故,陆喻依旧在国内上着网课,程缨在北电制片系开始了她的电影之路。

    陆喻来到了那家曾经他们一起喝过的桂花茶,买了一杯,对着电话里的程缨说道:“要不要视频。”

    “不要!”女孩果断拒绝:“我没洗头。”

    “不嫌弃你。”

    “你还敢嫌弃我?”程缨冷冷的说道。

    “当然不敢。”

    此时已经是深秋,干枯的枝丫再也抓不住要飞走的落叶,它们在空中经历生命里的第一次飞行之后落在地上,与泥土拥抱在一起。

    “我要补觉了。”女孩迷迷糊糊的说道。

    陆喻喝着手里加冰的桂花茶,冷冽的感觉就像掠过桂花树的北风。

    “那你给我打电话的意义在哪?”他疑惑的说道:“骚扰我一下?”

    “我乐意。”程缨把手机放到枕头一侧,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听着那边女孩轻轻的呼吸声,陆喻笑着挂了电话。

    城市依旧那样车水马龙,承载着人们,也承载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陆喻掏出车钥匙,难得的公休假期他不想浪费在床上。

    他的车技已经很娴熟了,不会再颠簸,不会急刹车。

    车子漫无目的的在城市里穿行,就像穿过记忆的云层。

    他们没有在一起,热烈的话不适合用手机传达,彼此的心意需要在对视里见证。这是古早的浪漫,说出我爱你的场面应该足够震撼。

    秋雨漫无目的从天空上落下,拥抱这个城市,拥抱那些不带伞的人。

    挡风玻璃上的水雾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时间。

    好像自己也曾经在下雨天尝试过开出乌云奔向太阳,陆喻呆呆的望着副驾驶,那里似乎还有女孩的影子。

    程缨变了很多,原本冷冰冰的女人变成了爱哭爱闹的小孩,可能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喂,妈,我开车呢。”陆喻有些紧张的说道,前面的路很堵,红色的车尾灯像要把二环点燃。

    “来接我。”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美容院。钟楼那家。”

    “你司机呢?”

    “我儿子呢?”

    陆喻叹了口气,姜还是老的辣。

    在堵车的时候,风咬着落叶来到他的窗前,他伸手取过别在倒后镜上的枯叶,金色的脉络那样枯黄,却有一种静态的美。

    他把那片落叶放在副驾驶上,它见过夏天的热烈,放在那里就像夏天坐在身旁。

    ...

    “你怎么不坐副驾驶?”陆喻已经收起了落叶,可女人直接坐在了他的后面。

    “你听没听说过副驾驶是最危险的地方?”陆喻的母亲和他一样跳脱:“我这个位置司机撞死了我都不可能撞死。”

    “你是我妈。”陆喻叹息道:“盼我点好。”

    女人手上拿着一盒章鱼小丸子,直接放到了副驾驶上。

    “我刚买的,可好吃了,你也尝尝。”女人笑着说道:“妈妈对你好吧?”

    “真好。”陆喻再次叹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是心血来潮买的,吃了两口发现不好吃了,完了扔给我。”

    “你怎么这么想我?”女人伸出手在陆喻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陆喻的母亲总是这样,外人面前显得像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在家里像个十三四岁的调皮小孩。

    “最近课上的怎么样?”女人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说道。

    “还行,”陆喻耸了耸肩:“不过话说起来,老师和同学都看着怪怪的。”

    “怎么怪怪的?”

    “疯疯癫癫的。”陆喻想了想说道。

    “那不正合你意?”女人笑着说道:“你也疯疯癫癫的。”

    “妈,你知道吗?”陆喻看着后视镜里的女人:“有时候我真的特别想打你。”

    “天打雷劈哦。”女人指了指车顶:“天理难容的。”

    陆喻沉默着,看着秋雨洗涤着城市,和秋风撞了个满怀,拥挤的城市显得瘦落,人们在伞底下穿梭。

    他忽然说道:“谢谢。”

    “谢什么。”女人不解道。

    “谢谢很多事,这么多年,你为我操了太多的心了。”

    “你好肉麻。”女人做出干呕的动作。

    “能说话就好好说。”陆喻翻了个白眼。

    街上没带伞的人们仓皇躲避着雨点,带伞的人才能在雨中漫步,体会秋意绵绵的长安。

    陆喻明白,自己的骄矜,自己可以放手去追逐梦想,自己可以从世俗的嘈杂里跳脱出来,自己目前拥有的绝大多数资本,都是后排这个女人给的,包括自己的生命。

    父母的帮助是最无私的,它像我们出海前的第一艘航船,不管他们给的是木舟还是快艇,已经足够我们度过最平静的一段路,往后的惊涛骇浪需要我们自己去挑战。

    车停了,女人从后排走下来,有些欣慰的拍拍陆喻的肩膀:“不错嘛小子,开的挺稳,有那么点大人的样子了。”

    小男孩长大了,自己快要摸不到他的头了。女人看着身边的陆喻,很多年以前自己一把都可以把他抱起来,现在却只到他的胸膛。

    “可再怎么长大,他也是我的儿子呀。”女人在心里说道。

第七十九章:剧本

    第七十九章:

    程缨迷迷糊糊的从睡梦里醒来,她打了个哈欠,胡乱的从枕头旁边抓来手机,眯着眼睛找到陆喻的对话框,在看到里面仍然是睡之前的消息之后,她露出得意的笑容,就像狡黠的小猫。

    “很好,又有委屈的理由了。”

    进入大学之后,每个学期都要拍微电影,陆喻自然就成了她最好的剧本来源,但是当她发现陆喻居然还偷偷点了导演的能力值之后,分镜头脚本也不用写了,直接全部推给他弄。

    老实说,在她进入大学之前,并没有对影视专业有过多的了解,但她适应力很强,也足够努力,关键是够聪明,从一开始的毫无头绪也渐渐变得得心应手起来,当然,是在陆喻的帮助之下。

    她从前只知道陆喻很厉害,有合格证,但当她真正开始了解到这个专业,真正开始和陆喻合作之后,她才发现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徒有虚名,看似不正经的他在剧本里流露出的是海一般的深沉和与众不同的见解。

    他们每天晚上都会去打游戏,她也从王昭君变成了挂在他头上的瑶,虽然隔着一千公里,但在游戏里他们好像近在咫尺。

    手机忽然传来振动,陆喻的脸庞出现在微信视频里。

    她点开了视频,然后迅速切换视角,陆喻叼着根烟坐在花园里,身旁是一棵桂花树。

    “该死。”女孩骂骂咧咧的说道:“你干什么这会给我打电话啊?我没有理由委屈了你知道吗?”

    “干嘛要天天委屈。”陆喻抽着烟笑着说道:“我一天看见你那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能有八百回。”

    桂花被晚风从枝丫上偷走,落在陆喻的肩头,陆喻拿起那细碎的黄花,放到镜头跟前:“我们家的桂花开花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北京啊。”程缨叹气道:“要等到铁树开花吗?”

    “我也想去啊。”陆喻委屈的说道:“去了你们也封校。”

    “我要去洗漱了。”女孩打了个哈欠,慵懒的从床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我又委屈了!”

    “为什么委屈啊?”

    “凭你让我以为我可以委屈了结果不能委屈而委屈。”程缨哼了一声。

    “你这话好绕。”陆喻一时摸不着头脑。

    女孩挂掉了视频,拉开帘子,光线游弋在她身旁,刺的她有点睁不开眼。

    舍友看到程缨后惊讶的说道:“你才醒吗?”

    “太困了。”程缨笑着说道。

    “你太拼了,是该好好休息。”舍友叹了口气:“如果你今天不睡觉我还以为你是铁人。”

    程缨很拼,因为她并不是正儿八经的编导学生,本着笨鸟先飞的原则,她几乎用掉了所有时间在专业课上。

    “我去洗漱了。”程缨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穿着软绵绵的拖鞋,拎起自己的护肤品包走出门去。

    在外面,她依然是那个谦逊有礼的距离感女孩,只有缩在小小角落,面对陆喻时变得像只傲娇且暴躁的小猫。

    ...

    “打游戏吗?”

    陆喻靠在床头,西瓜味的烟雾在头顶的灯上盘旋,因为想要戒烟,他已经一步步从纸烟转向了电子烟,除非实在忍不住,他给自己定下了严格的要求,一天不能超过三根。

    谷</span>

    “不打,我剧本呢。”程缨发来一个愤怒小猫的表情。

    “别急嘛,慢工出细活。”

    “你就是在拖,你一个小时就能写完的东西你给我往一周拖。”

    “才没有。”

    程缨精致的面庞出现在手机上,陆喻叹息着接了电话。

    “你又抽烟!”程缨翻了个白眼:“刚才我迷迷糊糊的都没说你,你还敢继续抽。”

    “电子烟,电子烟。”陆喻心虚的说道。

    “那个剧本你要怎么写啊打算。”程缨撑着脑袋,眯着丹凤眼。

    “我之前给过你一版,是根据我那个盲点写的。”陆喻叹了口气:“你说太难拍,我也没办法啊。”

    “这个是小组作业,我一个人拿不了最终的意见。”程缨无奈的说道:“大家都想以好拍为主。”

    “难道你们不讲究质量的吗?”陆喻吐了个烟圈:“要多好拍。”

    “很好拍很好拍。如果所有的都可以低成本就好了,比如把很多镜头放在视频上。”程缨四寸片刻,又补充道:“就像这种微信视频,用狭小的空间给人以悬疑感。”

    “细思极恐类型的?”

    “差不多,但一定要好拍,我想要双线剧情,还有两次反转。”

    “你的意思是多用意象化?”陆喻喃喃道:“那可会偏向一点艺术片,别人看不懂怎么办?”

    “大哥,我们老师看,肯定能看懂啊。”程缨盯着陆喻有些游走的眼神:“什么时候能写完?”

    “这取决于什么时候要。”陆喻认真的说道。

    “截止时间到时要很久,但是我们得讨论啊,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作业,这是小组作业。”

    “我倒有个想法。”陆喻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好人和罪犯之间的身份切换,够不够反转?”

    “你给我个大纲先,不给不打游戏。”

    “好叭。”

    陆喻很懒,程缨知道,如果不好好盯着这家伙,他会一拖再拖,在截止的最后一刻再交给他,他已经干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了,所以程缨每次给他的时间永远比截止时间早一点,防止这家伙拖过头。

    陆喻躺在床上,之前他已经给程缨了两个剧本了,一个就是之前盲点的改编版,另外一个是关于上一代人的思念与执着,可是程缨在跟小组成员交流时他们都觉得剧本虽好,可是制作成本太大了,光是盲点里的乡村在学校周边就很难找到,更别说还要挖坑,还要找墓地。至于上一代人的那个剧本,现在在农村都找不到那种土房子了,更别说在繁华的北京城里。

    “低成本,成本得有多低啊。”陆喻躺在床上,叹了口气:“这不是胡闹吗?”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为了现实不得不修改自己的剧本,减少原有的创意,就像给烈马戴上束缚的缰绳。

    今晚星星很亮,看着他也看着程缨,月光踱步进屋里,他关掉了灯,任凭烟雾蔓延,思绪在黑暗中漫无目的的扩张。

第八十章:爷爷

    第八十章:

    “我想去北京。”陆喻吃着麦片说道:“我打算去故宫拍个纪念片。”

    “什么时候。”女人整理着自己的围巾。

    “十二月吧,圣诞节。”陆喻略一思索:“我们放年假。”

    “可以。”女人没有多想:“拍认真点,别什么都凑合。”

    陆喻大口扒拉着碗里的麦片,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你也快该走了。”女人的眼里装着几分感慨:“今天戾气别那么大。”

    “他听说我出国,绝对嘴里没几个好词。”陆喻耸了耸肩:“我只能说我尽力。”

    “万一人家是好心呢?说要给你践行。”女人轻笑道。

    “这你也信啊,几岁了?”陆喻将碗放到厨房,伸了个懒腰,随意的拨弄了一下头发。

    “去把自己收拾一下。”女人皱眉道:“别让人家觉得咱没个正形。”

    “好。”

    西安的秋天是短暂的,枯叶在秋天的风中被采下,落到了冬天的冻土上。

    陆喻坐在车里,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他静静的点燃一根烟。

    看着那老旧的家属楼,爬墙虎在上面肆意攀爬,留下枯黄的痕迹。

    人生有许多事情,就像被记录在照相机里的焰火,总是过后才是美的,点燃烟花的人们忙着躲避,根本没功夫抬头去看那风景。

    他轻轻推开车门,走入院子里,他没有立刻进去,就那么在院子里走着。

    这里也藏着他的童年,细碎的美好就像追着船跑的波纹,随着时间荡开显得更加唯美。他看到那老旧的自行车棚,曾经在很久之前,奶奶总会在这里跟他一起吃冰淇淋,因为足够隐蔽,不会给爷爷看见。

    在表弟没有出生之前,似乎那个老头也总会为自己取得的小小成就而高兴。

    那时候很穷的胖子在为数不多的在这里过冬的时间里,偷偷买来电光圈,然后点上一根烟,用烟头点燃,在雪地上和他一起画圈。

    陆喻回忆着,可回忆无法还原过去的风景,只能让他想起曾经拥有什么。

    “这时候。”陆喻喃喃道:“该下一场雪的。”

    他走进了那显得有些阴暗的家属楼,这里的风景,或许他再也不会看了,这里会拆迁,会动土,几年之后回国,或许这里只不过是一片废墟,又或许新的建筑已经巍然矗立,可能是综合体也可能是酒店宾馆。

    因为家属楼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外办的老人,所以并没有楼梯,它是那种斜坡,上面镶嵌着一根又一根水泥柱,这样的台阶在这座城市几乎已经看不到了,陆喻慢悠悠的上坡,每过一层都像是走过了一段童年。

    他在门口站定,轻轻叩了叩那绿色的老漆门,门上的锈迹就像抹不去的刻痕。

    “来了?”老人的目光依旧那般的阴翳,让人联想到荒山里老的只能待在洞穴里的秃鹫。

    “来了。”陆喻坦然的笑着。

    屋内很暖和,依旧是那个老旧的房子,老旧的人。

    老人颤颤巍巍的端着水缸,坐在藤椅上,他已经很老了,比童年里那个拿走他们的钱赶他们出去的人老了很多。

    “谁决定的?”

    “我决定的。”

    谷</span>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老人似乎有些怒意,他仍然认为自己是这个家里的最高领袖,所有一切都是他发号施令。

    “我的人生在我自己手里,没有必要经过谁的同意。”陆喻淡淡的说道。

    老人的身形已经很佝偻了,就像老林里扭曲的松树。

    陆喻刻意坐直了身子,他的椅子很矮,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比仅仅只有一米六的老人高了一头。

    “你这样,你这样是去给外国人擦屁股。”老人憋了半天,咬着牙说道。

    “现在早已经不是过去了,”陆喻露出有些鄙夷的神色:“我们中国很强大,我去是为了体验另一种人生,我和他们是平等的,不存在谁给谁擦屁股。”

    正午的太阳永远比苟延残喘在地平线的落日更耀眼,陆喻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深海。

    老人沉默着,他那双充满灰翳的眼睛看向这个早已跳出他掌控的年轻男人。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像是叹息,又像是在缅怀什么。

    “您这样可不像是践行。”陆喻笑眯眯的说道。

    “你长大了。”老人哑着嗓子说道。

    “很久以前就长大了。”陆喻望向那显得有些拥挤的房间,房间游弋着灰尘,就像光的碎末。

    时间并没有给这间小屋带来多少改变,坏了的空调依然挂在客厅,报纸依然铺在电视上面,那老旧的藤椅还是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一切东西都没有变,只是人变了。

    “什么时候走?”老人问道。

    “很快。”

    “去多久。”

    “四五年。”

    “很久了啊。”老人忽然沉默起来,他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还有多少个四五年呢?

    他终于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年轻男人,或许,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陆喻。”他轻声说道:“我的孙子。”

    “我在。”陆喻点了点头。

    人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衰老呢?或许对于老人来说,就是现在,他居然在思考自己能不能撑过这四五年。

    老人有些恍惚了,好像在很多年以前,他还是那个跟在他后面叫着“爷爷爷爷”的小男孩,那时候的小男孩总是怯生生的,他也会跟小男孩开玩笑说爷爷属老虎的,所以是只大老虎。

    他也会教小男孩写毛笔字,尽管他用拿铅笔的姿势拿毛笔,他会写的第一个毛笔字就是“爷爷。”

    出于掌控欲,陆喻刚出生的时候他每天也会抽时间教他说话,尽管是刻意的教导,陆喻会说的第一个词也是“爷爷”。

    他掌控了这个男人不短的人生。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亲儿子要结婚,他不会在陆喻家里那种条件下索要工资,也不会在寒冬腊月把他们赶出去,更不会收走那对新人全部的礼金扬长而去,留下无力支付的小夫妻呆滞在酒店柜台。

    如果不是因为亲孙子的降生,或许他还会耐心教导陆喻很多事情。

第八十一章:释然

    第八十一章:

    人永远不会是谁的替代品,不会是谁的傀儡,任何想掌控别人的人生的人最终都会失败。

    老人看着那骄矜的年轻人,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曾经的男孩的影子。

    他的眼神足够深沉,他的肩膀足够宽阔,他的头脑足够敏捷。

    老人似乎再也不能掌控他分毫。

    所有一切感情产生时是温柔的,衰老时是残暴的。

    不管曾经是什么样子,最终这个他以为掌控了的孙子跑了出去,他不是谁的替代品,不是谁的木偶,他是陆喻。

    他突然很想听陆喻再叫一声爷爷,或许是这个叛逆的人最后叫他的一声“爷爷”。

    “这一去,可能要走很久。”陆喻平静的说道:“您多保重。”

    老人忽然想说点什么,陆喻的话提醒着他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就算有歉意也说不出来,那绷了几十年的脸经不起坍塌,他的自尊经不起弯折。

    “要好好学习。”他最后这么说道:“或许,你是对的。”

    一个老知识分子有他自己的低头方式,尽管不那么委婉,但足够说明很多东西。

    你是对的。

    陆喻有些呆滞的看着从很久很久开始就再也没褒奖过他的老人,在那个老人的世界里,或许只有自己是对的,自己就是这个家的圣贤,是指引道路的先驱。

    “谢谢。”陆喻缓缓说道。

    “去吧,去闯吧。”老人似乎已经很疲惫了,他瘫软在藤椅里,低着头,就像在回忆什么。

    “我走了。”陆喻轻声说道:“保重,爷爷。”

    老人抬起头,男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留下的只有一个黑色的背影,那背影很挺拔,很早以前够不到的门栓如今随手就打开了。

    陆喻走了,老人的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老人叹息着看着窗外,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去吧。”他喃喃道:“陆喻。”

    他到底想说什么,没有人知道。

    陆喻走出那座家属院,这次是真的再见了,他没有再去看身后的花园,只是径直走了出去。

    往事或许在放下的人看来只不过是一声叹息,陆喻不是那种抓着回忆不放的人。

    他轻车熟路的坐进驾驶室,发动机的声音遮过了打火机,青烟在他指尖缠绕,就像过去的回忆,陆喻随手扇了扇,它们便乘着微弱的风逃走。

    假期让人无所适从,陆喻叹了口气,油箱里的油是满油,可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去哪。

    程缨今天一天课,没空理他。对话框里写着“你今天给我老实点,乖乖等我忙完。”

    人在漫无目的的时候,宗教或许是他们的选择。

    陆喻去了卧龙寺。

    云层依旧是天空的门帘,乞丐依旧在门前喧闹。他们的哀嚎盖过了香客,那赤裸着腿的乞丐已经不见了,陆喻没有感到奇怪,多的是的人死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寺院内人声鼎沸,烟火缭绕,香土猛烈的抽着香烛,香烛又变成了香土。

    寺庙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你能看见信仰,看见悲苦,看见美好。

    陆喻没有去找大和尚,大和尚总是很忙。

    他看见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虔诚的跪在送子观音下,祈祷着这个家庭的幸福降临。

    他看见父母带着孩子在文殊菩萨前跪下,孩子像模像样的学着叩拜姿势,或许脑子里只有游戏的小孩在这一刻也会想起学习。

    菩萨是一群释然的神,陆喻是一个释然的人。

    他看着佛像那目空一切的眼神,家属院里的拿起和放下,似乎都并不重要了。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他来到了地藏王菩萨的面前,心虚的往功德箱里捐了一百块。

    然后规规矩矩的跪坐在那里,菩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在心里悄然念叨着一个名字。

    “程缨。”

    做完这些之后,陆喻逃跑似的出了寺庙,钻进了路虎里。

    ...

    “这剧本能不能再简单一点?”一个男生说道。

    “还简单?”程缨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快把编剧逼疯了。”

    陆喻在昨晚将剧本发给她,他说他再也想不到这么省事的剧本了。

    “时间紧,任务重。”程缨看着三个同学:“我们决定一下吧。”

    短头发的女生思忖片刻后说道:“那就这个吧。我感觉还可以,足够深刻,也足够好拍,如果完全为了好拍来拍,那肯定会不及格。”

    “职责怎么分配?”

    男生想了想说道:“这个编剧要求署名了没?我们四个人,不可能都挂导演。我想...”

    “我也这么觉得,如果老师看见剧本是我们自己创作的,分数应该会更高点。”另一个胖胖的男生说道。

    程缨愣住了,她当然明白,这些组员在加强自己在这次作业里的比重。

    但问题是,编剧是陆喻啊。

    “之前分配好的,”程缨平静的说道:“编剧的名字不能改,我可以把导演的职务让出来,只做现场导演,导演和副导演给你们分配,另外你们可以挂上制片。”

    “但是我们...”男生似乎还有顾虑。

    “导演我来做就好了。”程缨说道:“你们挂名字。”

    “行。”

    “我觉得可以。”

    程缨叹了口气,解决掉名分问题之后,会议变得轻松了起来,大家在交流中热情的就像至交。

    人都是这样的,在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才会剑拔弩张。

    程缨盯着眼前的剧本,蒲公英,简短而意象化的名字像极了陆喻的风格。

    她不希望看到陆喻的东西被写上名字,或许那家伙就算知道了也会说不在乎,可她就是不允许他心里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就像他曾经那样保护过她一样,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那只吊儿郎当的小怪兽。

    忽然,她的手机屏幕一亮。

    “我给我妈说了,圣诞节过去。”

    所有的一切,都该有个完美的结局,所有岁月的炽烈,都应该在彼此的眼中找到寄托。

    从未有过的兴奋在程缨心中流淌,同学诧异的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恢复了平静。

    所有爱意都应该在时间的缝隙里疯狂生长,等我们再见时,就是最爱你的样子。

第八十二章:贝雅特丽奇

    陆喻去了图书馆,在你不知道去哪的时候,书会给你自由,给你方向。

    路途并不遥远,甚至不用开车。

    这是全市最大的图书大厦,也是陆喻以前最常来的地方。

    书里的信仰与梦,悲痛与苦,浪漫与爱,都是枯燥人生中最好的麻醉。

    图书大厦的人很多,但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孩子,坐在这里看,看完了就走,陆喻提着个篮子,小心翼翼的躲避着他们坐在地上伸出来的脚。

    “陆喻?”

    当陆喻在外国小说区挑选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没出国?”李嘉艾同样提着篮子,里面堆满了书,上了大学之后她的妆容更加精致,她穿着一件棕色的大衣,就像森林里的麋鹿。

    “网课。”陆喻看了她一眼,继续盯着货架上的一摆图书,平静的说道:“你们不上学吗?”

    “我们是文学系啊。”李嘉艾把篮子放在地上,揉了揉被勒的发红的手指:“学校要求来买一堆书。”

    “好吧。”陆喻取下一本《亚瑟王之死》,随手放到篮子里:“那你加油。”

    李嘉艾呆呆的看着陆喻旁若无人的前往下一个货架,他的背影依然那样宽阔,就像那个雨天他背对着冲她挥手那样。

    美好的时刻总在回忆里显得漫长,因为它总是不断被人反复在回忆里拾起,继续添油加醋让它变得更唯美,它会变得丰满,变得复杂,变得像一个困住人的迷宫,人会在某些时刻变成回忆的奴隶。

    在她眼里,他们本应该亲密无间的。

    孤僻的少年变成了寡言的男人,但他们也曾经是能彻夜长谈的人。

    可人就是这样,你缺席了一个人重要的时光,那他的未来也不会再有你的影子。

    她学了文学系,本来以为能更接近他,可他总是在晚上才对她提出的问题做出极为简约的回答。

    “陆喻,你等我一下。”她轻咬下嘴唇说道。

    “怎么了?”他微微回头,不解的说道。

    “那天,对不起啊。”

    谷</span>

    “没事。”陆喻拿着手里的《神曲》,头也不抬的说道:“这很正常。”

    “我们老师也要求买这个了。”李嘉艾看着陆喻手里的《神曲》,有些雀跃的说道:“我找了半天。”

    “货架上还有很多。”陆喻指着铺满书的货架。

    “国外老师也要求看这个吗?”

    “不是,个人爱好,以前买的丢了,补一本。”陆喻轻轻合上书,将它放进篮子里。

    “你能看懂吗?”李嘉艾不解的问道:“我们老师还要求写三千字读后感,但我在网上看了一点,发现完全看不懂。这么老的东西,或许放到现在有点过时了。”

    陆喻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李嘉艾,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我读到这部作品时,是震撼的,因为书中颠覆性的对于时代的思考,放到今天仍然适用,时间的洪流不仅没有把它推远,反而让人用时间和阅历来理解了那个思维超脱时代的诗人。它没有过时,因为人文主义永不过时。”

    “你能给我讲讲吗?”李嘉艾叹了口气:“我们老师要写观后感,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写。”

    “太长了,这些书需要细品的,每个人都能在但丁的找到自己的天堂和地狱,我只能这么说。”

    陆喻真的很不想和李嘉艾纠缠下去,在他看来,她完全在没话找话。

    “你怎么看贝雅特丽奇的呢?”李嘉艾思索片刻后说道。

    “她是他的月亮。”陆喻轻轻说道。

    人和人的相遇往往是一场救赎,自己和自己的相遇同样如此,我们需要理智来找到方向,也需要信仰来锻造信念。于是贝雅特丽奇出现了,那个令但丁魂牵梦萦的女人,成了破碎的路上最远方的灯光。在地狱昏暗的毒火中,她是天上的月亮,走在黑暗里的人都会爱上月亮,似乎那点薄弱的银光成了混沌中唯一支持他们的东西。但丁需要爱情来维持热枕,她是他的光,是他的信仰,仿佛见到她身边就不是魔鬼可怖的嘴脸,罪恶灵魂的哀嚎,而是鸟语花香,风从玫瑰花丛上掠过,送来它们的香。浪漫和爱意永不过时,在苦难中锻造着思念的幸福。她成了但丁在天堂中的指路人,维吉尔已经退场。因为天堂是信仰锻造的地方,是灵魂的归属,理智的人无法进入天堂。贝雅特丽奇是但丁灵魂的指路人,她不够理智,但足够浪漫。或者说,但丁和她的每一次接触都是浪漫的信仰。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我们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但只会对爱情至死不渝。只有那份信仰足够真挚,但丁才能进入天堂,可我想,或许上帝也会怜悯于人和人的信仰呢?每一场婚礼都是一次热忱的誓言,每一对新人都是彼此的信仰。贝雅特丽奇带着但丁进入了天堂,她在书里是美的化身,她的怀抱是但丁在苦难现实中的理想乡,纯粹且美好。

    在地上乐园里,但丁见到了贝雅特丽奇,她的出现像是聚集了世间所有的美好,她的一举一动优雅的就像希腊神话里的维纳斯,但丁在面对美好时是紧张的,甚至说不出话,她美的惊心动魄,令但丁不敢直视。在但丁为自己犯下的罪孽忏悔后,她带着他进入了天堂。这是但丁对自己的反思,这一次他不再反思那个世界,他的眼光变得很短,短到只够把自己包裹,人不能把所有苦难完全埋怨于外在事物,我们需要对自己进行一场思考,每个人都一定会犯错,都一定会有欲望,圣贤从来不是生来就那般高贵,只是他们用信仰剔除了自己的肮脏,这是但丁和自己过去的一场对话,也是对自己犯下的罪孽的真诚忏悔。他不认为自己是个完人,只有最干净的他才有资格进入天堂。

    但丁的天堂是纯洁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天堂,它可能是珠光宝气,尽显高贵,也可能是平平淡淡,纯洁到一无所有。

    每个人都需要反思,但我们也需要遇到那个让自己反思的人,贝雅特丽奇是但丁的救赎,是但丁的信仰,她包含着世间的美好与浪漫,是昏聩地狱里的月光。

    程缨也是如此。她是他昏暗里的萤火,只是想到她便如沐春风。

    “什么月亮?”李嘉艾不解的问道。

    “就是月亮啊。”陆喻笑着说道:“天上挂着的那个,偶尔我们也会在地上遇见。”

第八十三章:蒲公英

    “你什么时候出国?”李嘉艾在收银台旁轻轻问道。

    “快了。”陆喻提着书,老练的把他们扎成一摞。

    “要一起吃饭吗?”李嘉艾望向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不了,回去有事。”他说的很简单。

    他们一起走出了图书大厦,陆喻的车停在了路边。

    人类的愚蠢就包含在两个词里面:等待和希望。

    李嘉艾呆呆的看着陆喻坐到了驾驶室,然后摇下窗户说拜拜。

    他就这么开走了,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女孩愣愣的站在路边,很久,她才明白,原来他真的已经不是他了。

    那个孤僻的少年消失在了过去的回忆里,随着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

    他不会再笑眯眯的跟她说话,也不会把烦心事只对她一个人说。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也只对他一个人说。

    没有什么要怪的,要怪就怪那段时光吧,是时光把他带走,然后永不回头。

    “再见。”她轻轻说道。

    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重要的是陪着那个人的时间段。顺序很重要,也不那么重要。

    黄昏照的人有些昏昏欲睡,满地的枯叶上铺满了夕阳。

    ...

    “喂。”程缨的声音有些慵懒:“你开视频,我要闻闻你身上有没有其他人的味道。”

    “我在开车。”陆喻叹了口气:“视频怎么闻。”

    “故事版本写了吗?”程缨问道。

    “...”

    他忘了。

    “你是不是没写?”程缨也叹了口气:“快写!懒驴上磨!多用意象化,文艺点。”

    陆喻心虚的把车停在路边,打开手机备忘录里《蒲公英》的剧本,思忖片刻后,缓缓动笔。

    英如茫然地抬起了头。

    像个稚子。

    她从床上下来,推开窗户,她住的地方不高,像是被周围的建筑松垮垮的拥抱着。

    今天的月亮很饱满,云层似乎无力托载,要从天上掉下来。城市里颠倒着黑白,明明是夜,却宛如白昼,陆离光怪,过度的霓虹使这座城市藏住了黑夜。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蒲公英在她的七窍上肆意生长,她挣扎着,可那份痛苦使她身体渐渐麻木,嗓子里的蒲公英令她缄默,发不出一点声响。

    她坐在了电脑桌前,屏幕发出微弱的光,是她睡着前翻阅的新闻。

    一颗图钉悄无声息的坠落,在地上凄凉的反着光。

    新闻里是一个男人出狱的消息,一个被判了八年的性侵犯。

    她一拉到底,点了根烟,烟雾氤氲中,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房间内没有声音,如同无月的长夜一般沉默。

    只有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喘着粗气。

    她急切的关掉了这个页面,可后面的页面依旧是这条新闻。她继续关,有些慌乱,却怎么也关不掉。

    有些心病,不敢理,却剪不断。

    页面显示程序错误。

    她直接关掉了主机,电脑屏幕融在黑暗里。

    她长出一口气,在黑色的保护色里。

    电脑再次开机,光亮有些锐利。她点开微信,鼠标又在浏览器上踟蹰。

    电脑发出声响,她点开杨雨微信视频。同时下意识的将电脑屏幕前的烟灰缸推到一边。

    “宝贝,你怎么样了?”画面上的小姑娘关切的问道,镜头被呼出的空气温暖,微微模糊。

    她挤出了笑意,或许笑只是一个表情,与心情无关。

    “我很好啊,怎么啦?”

    杨雨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心酸涌上来,说道:“如果你害怕的话,要不我现在过来陪你吧?我刚好就在地铁站准备回寝室,换个方向而已嘛。”

    或许是杨雨意识到了镜头模糊,赶忙拿远了一些。

    一道人影从屏幕中踱步而过,带着耳罩和口罩,与深邃的地铁楼梯渐渐融为一体,消失在镜头中。

    她撑着下巴,眼睑低垂,说道:“害,都过去多少年了,现在真的已经没事了。……我…妈来电话了,先不说了,拜拜,你回去吧,我没事的。”

    她挂掉了视频,手机在桌上颤抖。她点开电话,母亲的声音传来,她却点开了浏览器,在历史中找到那些新闻,将照片放大,一点一点观看着。

    “英如,妈妈真的好想你,可以回家吗?”

    英如沉默了片刻,说道:“妈,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这么多年过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低声的啜泣,顺着电话线,一声一声滴在英如的心头。

    “都怪我们当时对你照顾太少了。妈妈…妈妈真的很对不起你啊…妈妈……”

    英如咬紧了下嘴唇:“妈妈,我已经走出来了,真的,后来妈妈你也一直陪着我的啊,工作都辞掉了,真的不用担心我啦,好啦,我要继续复习了,先不说了。”

    她将电话掐掉,拍在桌子上,低着头,将两条腿踏在椅子上,双手环抱着。

    她像一个自缚的茧。

    忽然,她猛的跳下椅子,抱着电脑爬到床上,床上有很多的毛绒玩具,她一把抱住一大把,然后将它们一个个摆放在自己的周围,把自己围起来,直到四周严丝合缝,她才把电脑放到了自己的腿上。

    长夜下,沉默的光阴分外漫长,风无意的在街道唱着歌,这一夜,不知有多少枯叶即落。

    不知过了多久,电脑再次传来微信视频的声音,英如点开视频,是微信群聊里的。六个人的视频窗口,有一个人却是黑的,正是刚才的杨雨。

    她盯着杨雨深邃的黑色镜头,竟隐隐有些不安。

    昵称显示为夏琅的女生摆弄了下镜头,撩了撩头发,开口道:“杨雨什么情况?怎么不开摄像头啊?欸,英如,你不是说出去住了想养猫吗?猫猫呢?养了吗?养了吗?让我们看看呗”

    英如浅浅一笑道:“养不了啦,我猫毛有点过敏。”

    杨雨在群里发消息说道:这会我不太方便说话,我在车上呢,我打字。”

    英如眉头一皱,心说刚才不是还在地铁站口呢吗?

    风忽然打破了宁静,窗帘在风中沉浮,英如跳下床,窗外竟稀稀泼了些小雪,英如抬头,不见明月,只有微弱的光晕在云层中轻轻盛开,她关上了窗户。

    雪不大,只是风弄的人紧张。

    英如坐到电脑前,备注为王玟的女孩说道:“我们来玩个游戏放松一下吧,平时学那么辛苦,给你解解闷。最近“是不是”不是挺火的嘛,咱们也试试?”

    “好呀。”

    “那谁有点子啊?主持一下,给个故事吧。”

    .....

    男人注视着手机屏幕,不知是细雪满头还是未老先衰,年轻的脸庞却是两鬓微霜。

    路灯的橙色光晕披在他的肩上,将他的影子拉扯的很长。

    他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刚才英如的视频聊天,他用手指描摹着王玟的嘴唇。

    片刻后,他在对话框缓缓打出了一行字:我来吧,我打字的话故事还能随时翻看。

    群备注赫然是杨雨。

    西风卷起数不清的雪屑,似乎想将他掩埋。

    .....

    雪下大了。

    英如攥紧手,想留住掌心中余下的一点温暖。

    她将毛绒玩具朝自己身边拢了拢。

    电脑上出现杨雨的字幕。

    杨雨:这是一个童话故事:从前有个蒲公英庄园,里面密密麻麻的长满了蒲公英,庄园主除了他的蒲公英谁也不关心。有一天,庄园主邀请一个画家为自己的小女儿教画,小女儿喜欢穿着白色的裙子,而在庄园的仆人们之间总是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画家是可怕的魔鬼,他对可怜的小女孩图谋不轨。庄园里的后花园是禁地,庄园主从来不让任何人进,并且传说那里面有一只浑身洁白的恶鬼,但谁也没见过。有一天晚上,禁地里不断传来大笑声,第二天,画家的尸体出现在了后花园门口。画家是怎么死的。

    备注为高文馨的女生开口道:“画家是被庄园主杀死的吗?”

    杨雨答道:不是。

    王玟说道:“是不是恶鬼在禁地里面把画家杀了?”

    “不是”

    另一个叫张文媛的女生说道:“是不是…根本没有恶鬼?”

    “不是”

    杨雨回答的很简洁,有时刚一开口,便立马跳出不是的字样。

    夏琅思忖片刻,回答道:“白色…白色衣服!恶鬼是不是其实是小女孩?”

    “不是”

    “是不是…根本没有恶鬼?”

    “不是”

    “啊!画家是不是把小女孩骗到禁地里要图谋不轨?”

    “不是”

    “啊?那流言其实是假的咯?”

    “不是”

    英如的电脑屏幕上,鼠标打开了一条新闻,是当年性侵女孩的犯人在狱中出现自杀倾向,狱友表示曾多次发现自杀,评论区则全是铺天盖地的谩骂。接着又点开一条新闻,是他出狱的照片。

    男人双耳裹着纱布,似乎还有斑斑血迹,嘴唇轻抿着,他似乎在与世界缄默,又或者被无声的囚禁。

    他的眼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有,像是无星的夜空,黑色底下却是波澜壮阔。

    他,直视着镜头。

    英如似乎觉得他在注视着自己,她侧过眼神,艰难的吞了口唾沫,眉毛低了下来。

    她的鼠标停顿在了他的耳上。

    夏琅的声音传来:“这…画家也不是坏人啊…那…哎呀,我想不出来了,欸,英如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啊?给你解闷呢,你不参与可不行啊”

    王玟也说道:“:是啊是啊,英如,你也想想,你最聪明了。”

    英如有些呆滞的说道:“……是不是…小女孩害死了画家?”

    “是”。

    .....

    有时一个恍惚,便好像过了很多年了。

    夕阳温热了秋风,枯叶在枝头隐忍。

    带着眼镜的男人拉起女孩的手,在作画,画上是许多蒲公英,种子飞舞,像是炊烟袅袅。枯黄色的农田显得有些潦草。

    男人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

    女孩赶忙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头发下是一道黑紫色的淤青。

    男人笑着说道:“这么晚了,妈妈还没来接你吗?”

    女孩目光游离向窗外。两根指头搅拌着裙角。

    “她...很忙。”

    男人动作轻柔的将画取下来,慢慢放在一旁。

    “一会小婉老师回来了让她送你回家吧,我记得你们俩住的很近。”

    女孩眼镜微眨,低下了头。

    “老师,你送我回去吧。”

    忽然,她松开了裙角,慢慢抬起头,微笑着说道:“家里..还有小猫没有喂。”

    男人微微一怔。

    窗外,秋风骗走了枯枝最后的一抹挽留。

    .....

    杨雨:我快到站了,公布结果吧,我快到站了,公布结果吧,其实是没有恶鬼的,小女孩只是为了让父亲转移注意力,才把画家骗到了禁地去,禁地其实也就是种满了更密集的蒲公英的后花园而已。小女孩谎称自己的帽子被风吹走,让画家去禁地里捡,大风一刮,蒲公英全都塞满了画家的鼻子嘴巴,大笑的声音也只是画家想把蒲公英喘出来,最后因此活活窒息而死。其实没有恶鬼。杀死画家的也并不算是小女孩,只是太多太多的蒲公英飞舞起来的种子而已。只是,播种错了地方。是吗?英如。

    男人走在街上,将手机装在口袋里。

    他曾经是个美术老师。

    他不久前是个罪犯。

    有些故事,是过去的事情,有些事情,也永远不会过去。

    他踩着路灯的光点,慢慢抬起头。

    路过一对情侣时,他们看向男人的方向,好像张开嘴在说什么,却听不见声音,整个世界仿佛静音一般,男人也注视到了他们。捂住耳罩,惊慌失措的逃开。

    或许,他曾经也是个逃兵。

    他捂着自己的耳朵这么想。

    .....

    英如注视着电脑上杨雨的回复,神级紧绷到了几点。

    她总是逃不出一个梦,从黑夜直到破晓。

    漫天的蒲公英扑面而来,那么理所当然的在她七窍里植根。

    那么自然的令她窒息。

    她想呼喊。

    她想咆哮。

    可是世界对她选择了缄默。

    她想到了很多年前,很久很久之前。

    她想要一点照在自己身上的光,却踢翻了别人的烛台。

    有些事情,知悔不愿悔,该忆不愿忆。

    ....

    英如用颤抖的手指在杨雨的对话框里写下了三个字。

    你是谁?

    对方只发来一个地址。

    是她租的房子的小区。

    ....

    电梯里,男人卸掉了耳罩,露出触目惊心的纱布。

    他轻轻哼唱着童谣。

    ....

    英如猛的坐了起来,将娃娃胡乱的推到了一边。

    他,回来了。

    英如将茶几推到门前抵住,从厨房拿了一把刀。

    刀子映得英如的脸有些狰狞。

    .....

    男人在红褐色的木门前站定,看了看门牌号,拿出手机点开QQ,找到英如的名字,上面一行小字。

    手机在线-Wi-Fi。

    他缓慢的伸出手,

    似乎向八年前那样,轻轻抚摸着英如的头。

    他轻扣门扉。

    空气凝固住了,灯光下的灰尘在静静的流浪。

    英如颤巍巍的说道

    “是你吗?”

    她握紧了刀柄,似乎在抓住唯一的希望,手背上青筋隐隐隆起,虎口捏的发红。

    他看着黝黑的猫眼。

    往日历历在目,却无从勾勒。

    她注视着他,那是八年来梦边让她彷徨的一张脸。

    楼道的灯光有些刺眼,英如眨了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比光还要刺眼。

    他靠着门背缓缓坐下,她看到他在猫眼前消失,门的那畔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英如抱着双膝,手里拿着刀子,坐在了茶几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已经成年了,对吗?”

    英如没有说话。

    “八年来,你做过梦吗?”

    “对...”

    “不用说对不起。其实蒲公英,只是想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生长,却不知道,自己会使其他植物枯死,贫瘠。”

    英如有些疑惑,她根本没有说对不起。

    她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握着刀,一点点倾听着门后的声音,她在判断他的位置。

    男人的声音有些平淡,像是背台词一般:“你哭了吗,不要哭。你没有哭的理由。我也没有,现在不管任何蒲公英都无法在我这块泥土上扎根了。”

    她根本没有哭。

    英如想到了什么,那张照片,对,就是那张照片!

    双耳缠着纱布,他根本听不见!

    刚才的故事,他也只给自己回复了是,并且其他人一开口他就会说不是。

    “……现在,请你说一句对不起吧。同样的,我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

    英如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疲倦。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

    突然,她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对..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真的不想再被冷落了,我想让让妈妈让你们让所有人多看看我,我也可以很优秀,我有错吗?你说我有错吗!你们看看我,看看我就不会了,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够了吗!都是我错了,我错了!”

    这才是,八年前那个小女孩真正想说的话。

    她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她是有愧的。

    尽管这份愧意,迟到了许多年。

    火大无烟,水顺无声,人苦至极时无语。

    门的那畔缄默着。

    “我当时太小了,我只想你们注意到我…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一个谎言会这么严重,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稚子,有时也可杀人。

    男人缓缓起身,身上背负着灯光。

    他将一个袋子挂在门上,袋子里有一个透明的方块,里面是一株蒲公英。

    它还栩栩如生呢。

    袋子里的蒲公英的旁边放了一台手机,屏幕还亮着,是女生们的宿舍群聊界面,聊天框里显示有一段录音文件上传成功。再次弹出一条消息,qq消息,文件已被接收。

    英如看到男人远去的背影,擦了擦眼泪。

    一切,终于结束了吧?

    她这么想着。

    男人听不见的,但是我道歉了。

    可她没想过,此时已不是当年。

    白马是马,白马非鹿

    她走到窗前,下了好大一场雪,雪花躺在街道上,替着柏油马路接受着月光的眷恋。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大晴天。

    陆喻长出了一口气,外面的太阳落的更低了,几乎钻进了远处低矮的楼阁。

    “这样够文艺了吧。”他喃喃道。

第八十四章:热爱

    春天降临,夏天过去,秋天后面就是冬天,一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任何事情都可以在时间里轻描淡写,不愿轻描淡写的是有执念的人。

    陆喻的时间与其他人是相反的,因为上网课,他拥有的是泡在睡梦里的白天,黄昏时分的清醒。

    “早。”他打了个哈欠,看着回来的女人:“有吃的吗?”

    “给你买了鳗鱼饭。”女人手里提着外卖。

    “谁家早上吃鳗鱼饭。”

    “谁家下午才起来。”

    “你放那吧。”陆喻打开电脑,熟练的挂上VPN,点开zoom开始进入网课课堂。

    老师喋喋不休的讲解着商业电影的重要性,陆喻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复杂的各种口语化在他听来天花缭乱,不得不依靠屏幕上的实时字幕,说是上课,其实是看课。

    幸运的是,因为快到周末的缘故,今天只有两节课,另外一节课还是自修。

    当陆喻上完课开始吃饭的时候,饭已经凉了。

    “下次买点三明治什么的。”陆喻叹了口气:“太凉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女人翻了个白眼:“你可以这么想,谁家孩子早上就有鳗鱼吃。”

    陆喻躺到了床上,给留学生朋友随手去了个微信,自修帮他签到。

    他们的签到其实就是在老师上课之前会放一组签到码,开十分钟。

    “我们决定好了,打算圣诞节开拍。”程缨发来微信说道。

    “那就行。”陆喻叹了口气:“太难了。没什么追求的吗你们?”

    “嗐,或许大家都想完成作业,而不是把作业完成好。”程缨揉着有些发酸的脖颈回复道:“你快过来,帮帮我。”

    “?”陆喻不解道:“帮你什么,剧本已经给你了。”

    “导演啊。”程缨笑得就像狡猾的小猫:“你来了不让你现场导演,那太可惜了。”

    “我又不是专业的。”陆喻叹了口气:“我才不要。”

    “来嘛来嘛。”

    “不要。”

    “哦。”程缨重重的回复了一个句号。

    “...好吧。”陆喻无奈的点起一根烟:“我来。”

    “你那个剧本,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程缨说道:“说实话,我感觉有点扭曲。”

    “这没什么扭曲的。”陆喻轻轻弹掉烟灰:“现在这个时代,连小孩心中的恶意都不可以忽视,大家总习惯说孩子懂什么,但是他们不懂的地方往往是恶意倾泻带来的后果,而不是恶意本身。”

    “这个小女孩很坏。”

    “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大家都是很坏的。”陆喻笑着回复道。

    “包括你?”

    “包括我。”陆喻想了想说道:“我也有很坏的时候。”

    月光缓缓照进屋里,没有被照到的地方显得更加黑暗。

    ....

    谷

    “他们快要统考了吧。”陆喻抽着烟,依旧是那间办公室,古朴的装潢显得典雅大气,主人却毫无风度的穿着个大袄子,顶着几天没洗的油头和陆喻一起抽着烟。

    “是。”李良很快的吐出烟气,他抽烟其实是不过肺的,所以一天能抽两包。

    “我还记得你那会,统考给我考那点分数。”李良弹了陆喻的脑袋一下:“都是文化课的内容。”

    “好家伙,他们统考学了俩月,我学了七天能一样吗?”陆喻笑着说道:“好歹平均分呢,再高有什么用?过线就行。”

    “今年不知道会怎么样。”李良透过落地窗看着楼下正在集体检查文常的学生:“你觉得呢?”

    “谁知道呢?”陆喻抽着烟,轻轻说道:“人生最有魅力的就是充满变数,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可太有变数了。”李良看着穿着白色毛衣的陆喻:“国外上课还习惯吗?”

    “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这一行学的是做人,上课只是个外在。”陆喻喃喃道:“如果不上课,我自己琢磨琢磨或许也能学的很好。”

    “这你就太自信了。”

    陆喻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窗外下起了小雪,从夏天到冬天,从去年到今年,似乎没有过去很久。

    陆喻看着这个他梦开始的地方,依旧是那般模样。

    李良看着出神的陆喻,笑着说道:“怀念了?”

    “我也不知道。”陆喻下意识的回复道:“我感觉好像没过多久。”

    “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走。”李良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走的足够快,也就注意不到时间过了很久了。”

    “有点怀念了。”

    “这很正常。”李良给陆喻又发了一根烟:“我们会永远惦记着不可能第二次遇到的东西,惦记着就好,其他不用做。”

    “他们是不是要上课了。”陆喻看着逐渐走向教室的学生说道:“我是不是也该过去了。”

    “去吧。”李良看着男人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背影:“去跟他们好好聊聊。”

    ...

    “大家好。”陆喻站在讲台上,笑眯眯的说道,这次没有张梓琪,这是他一个人的讲台。

    “我叫陆喻,一个学长。”他坐下,看着台下的学生:“你们中间可能有一期的同学见过我,也有没见过我的二期三期同学,不过没什么要紧张的,我不是老师,也没什么可以教你们的。”

    “学长,你能给我们讲讲你怎么拿到合格证的吗?”台下的同学问道。

    “合格证不是最重要的。”陆喻用手撑着脑袋:“重要的是,你们在拿合格证之前,要学会的东西。”

    “是什么?”

    “热爱。铭记,这些词看上去很空泛,可事实就是如此。”陆喻眼神逐渐凝聚起来:“我相信有一部分人是因为文化课很低才来艺考的,我也相信有另一部分人是真的对这个专业感兴趣。”

    “要怎么热爱?”

    “凡是能提升我们丰富我们生活的东西,都是爱。热爱只需要再加一点执着。”陆喻笑着说道:“在想要拿起之前,先要放下,放下很多东西。不要害怕考试,要想想自己为什么考试,未来的路不会比现在更平坦,但路上会更精彩,去找一个自己走下去的理由。”

    陆喻看着台下的学生,隐约中他能看到并不存在的男人和男孩,男孩满怀憧憬,却有些怯懦,男人拥有很多,却一身落寞。

    “好像没过多久,又好像过了很久。”

    陆喻在心里轻轻说道。

第八十五章:铃铛

    第八十五章:

    铃铛在北风中喧闹,圣诞树种在了每一个广场,细碎的雪花落在人们的头上,一场雪让多少人一起白头,这是冬天送给世界的浪漫。

    程缨看着面前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她的母亲在一旁冷冷的盯着小女孩。

    她打算提前把白天的戏拍完,陆喻来了直接接手夜戏就可以。

    “瑶瑶,台词背错啦。”程缨蹲下来看着女孩紧张的脸,笑着说道:“我们再来一遍好不好?”

    母亲伸手在小女孩背上来了一下:“怎么这点台词都记不住?”

    “张姐您别急,”程缨赶忙解释道:“我们这是学生剧组,时间比较充裕。”

    “我们下来还有事情呢。”张姐似乎也有点着急:“而且她这样,给你们也添了不少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孩子已经很乖了。”

    有很多家长过早的让孩子接触演艺事业,他们的梦想就是让孩子变成童星,北电中戏中传的学生剧组,一些小广告的推广,这些家长对所有能让孩子在镜头里的活动乐此不疲。

    瑶瑶再次拿起画笔,随着场记倒数,这次的镜头很快完成,女孩表现的很沉着,程缨看着摄像机里的女孩,心里顿时宽慰了许多。

    陆喻的女孩就像是瑶瑶这种人,背负的东西远比同龄人要多得多。

    休息时间,瑶瑶悄悄找到程缨,拉着她去了厕所。

    “怎么啦瑶瑶。”程缨不解的问道。

    “姐姐,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个事。”瑶瑶的眼眶有些发红,这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使劲揉了揉眼睛。

    “什么事?”程缨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能不能多拍一会。”

    “为什么?”程缨蹲下来看着吸着鼻子的小女孩:“早点拍完你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啊。”

    “我不想去那个童星培养机构,回去了就要过去上课。”瑶瑶委屈的吸着鼻子:“他们每次要上很久的课,我不想上。妈妈不让我休息。”

    “你不喜欢表演吗?”

    “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画画。”

    程缨这才明白为什么小女孩愿意一直待在剧组里,因为她的镜头,就是画画。

    她也明白为何张姐对于瑶瑶这么急切,她不是想让瑶瑶变得更好,而是想让自己心目中的瑶瑶变得更好。

    “你一周要上多少次课啊?”

    “每天都去,有时候妈妈不让我上学也要去上课,然后每周末都带着我去不同的剧组试镜。”

    “那你为什么不跟妈妈说你不喜欢呢?”

    “妈妈会生气,会很可怕。”小女孩心有余悸的说道。

    程缨沉默的看着小女孩很快的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然后重新在脸上镶嵌笑容。

    太多的家长把孩子看作是自己的寄托,在他们身上种植着不属于他们的梦想,让他们替自己劳碌,只是为了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我知道啦。”程缨心疼的揉了揉女孩的头:“我会尽力帮你拖时间的。”

    女孩甜甜的笑了:“谢谢姐姐。”

    北风推着窗外的雪花在玻璃上撞碎,女孩在镜头里模仿着英如的样子,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程缨临时加了很多镜头,每一个镜头都没有台词,只是拍着女孩画画。

    女孩一笔一笔的在纸上勾勒着蒲公英,每一朵都那样纯洁,就像生长在草地里的精灵。

    ...

    陆喻哈了口气,吹出的空气顿时变成一阵白雾。

    他穿着一件羊皮大衣,走在钟楼的街道上。

    今天西安也下了小雪,它们狂欢着跳在古城的大街上,一点一点,地上像铺着一层月光。

    他走过人海,像是要为一路的奔波找个归宿。

    回民街里仍然人声鼎沸,天上飘荡的雪花没有影响人们来吃饭的热情。

    他走到那间一分利面馆坐下。服务员为他端来热汤。

    他从很小就在这家面馆吃饭了,说是最喜欢的食物也不为过。

    这家面他吃了十几年。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味道,陆喻吃着那碗三合一,喝了口酸梅汤。

    “喂。”陆喻接起在口袋里跳动的电话:“怎么啦?”

    “快快快,给我多写点剧本里英如画画的镜头。”程缨急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没必要啊。”陆喻吃着面,模糊的说道:“太拖节奏了,本来渲染的就是他和老师之间的对角戏,画画只是其次。”

    “让你写你就写,哪来那么多废话。快点!”程缨挂了电话,留下一头雾水的陆喻在发呆。

    “靠。”他骂咧着打开备忘录,开始写关于画画的镜头。

    等到他写完,面已经凉了,他往上面浇了点热汤。

    吃饱之后,陆喻才晃悠悠的从面馆走出。

    他是去领东西的。

    一件在一个月之前就开始筹备的礼物。

    陆喻去了开元国际,琳琅的柜台静静的陈列着无数浪漫。

    他走进DR店里,拿出之前的单子,冲着桂姐说道:“你好,我来领我的钻戒。”

    柜姐取出一个小盒子,银白色的戒指静静的躺在黑色的衬垫上。

    钻石折射的光很亮,在灯光的映衬下,就像一个透明的太阳。

    陆喻从盒子里拿起,放到眼前端详。

    一颗钻石需要经过几百万年的打磨,那我愿意用这自然里的几百万年来证明我的赤诚。

    它在灯光下发亮,就像同样在他人生里发亮的月亮。

    陆喻嘴角挂着莫名的笑容,将钻石放回了盒子里,柜姐拿来放置首饰盒的箱子,交到陆喻手上。

    他提着箱子走了,带着期盼许久的爱意与赤诚。

    钻戒的箱子被他放在副驾驶,这里也同样坐过它未来的主人。

    陆喻心满意足的开着车,在红灯或者拥堵时,他会拿来巷子打开,看着里面的钻戒,他感到满足和莫名的兴奋。

    明天,它就会戴在她的手上了。

    雪花擦过月亮,夜色缓缓下沉,城市里灯火通明,我的心灯火通明。

    程缨仍然在拍摄,没有回他的消息,他忍住想要告诉她的冲动,躺在被子里,设好明天的闹钟。

    “晚安。”他不知道冲着谁说道。

    陆喻睡了,梦里是圣诞节的铃铛,天上的月亮,飘荡的雪花,女孩的脸庞。

第八十六章:比月亮更亮的月光

    第八十六章:

    陆喻背着星星从床上爬起,他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的清晨。

    窗外的雪花依旧飘着,它们在寒夜里是彼此的舞伴,在泥土里共同退场。

    这是西安的凌晨五点半,陆喻慌忙的套上衣服,在床头柜摸到了车钥匙。

    他的飞机是十点,可他平时都是下午四点起床,因为害怕睡过头,所以订了无数个闹钟。

    路灯在小区里打着瞌睡,连笨鸟都不会醒的清晨里,陆喻裹着衣服推开了大门。

    所有热枕的奔赴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迫不及待,

    尽管陆喻分不清现在是午夜还是清晨。

    街上的车辆比云层里睡着的星子还要惺忪,陆喻点上一根烟,静静的热着车。

    他没有开窗户,雨刮器静静的扫除着积雪,雪一层层落下,前路呈现在眼前。

    男人踩下了油门,高速路从未有今天这么宽敞,原本堵塞的街道也空无一人,好像全世界都在为他让行。

    车子驶过无数次开过的高楼,陆喻从未有过这样兴奋,他发疯的压榨着发动机,每一滴机油都在迫不及待中飞速蒸发。

    机场就在眼前。

    陆喻摇下窗户,用手触摸着冰凉的雪花,即使是严寒也在此刻显得沁人心脾。

    他拿起后备箱的行李箱,静静的站在t3航站楼前,在这里他抽掉了最后一根烟,将烟盒和打火机扔进垃圾桶。

    他来时风尘仆仆,停时仍然满目星光。

    在太阳还没睡醒的时候,陆喻就已经在寻找光的路上。

    ...

    八点,北京电影学院海淀校区。

    程缨从睡梦中醒来,慌忙的跳下床。

    护肤,面膜,以往懒得梳妆的她一丝不苟的打理着自己的皮肤。

    室友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已经打开台灯的女孩,猛的坐起来问道:“九点半了?”

    “八点,你再睡会。”程缨头也不回的说道。

    他可以风尘仆仆,但她不行。

    她要自己在见面时是最耀眼的样子。

    精心勾勒的眉眼在镜中显得婉约动人,她甚至在模拟着与他见面时的笑容。

    我知道我会让你心动,但我依然希望你更心动一点。

    ....

    飞机在日出时起飞,这一刻它和雪花一样轻盈。

    陆喻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玻璃的倒影里这个男人显得有些憔悴,血丝就像结在眼球上的网。

    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没有睡觉,只是看着那漂浮在空中的云层,云层上的太阳依旧灼热,这里飘渺的就像天堂。

    他看着高楼变成蚂蚁,看着十字路口变成雪花,一切的一切都渺小起来。

    “其实真的没有那么远。”

    飞机飞过一座又一座城市,从崇山峻岭到高楼大厦,也不过短短的十几分钟。

    陆喻感觉到疲乏,多日以来的熬夜让他感到自己身体的枯萎,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合上眼睛,可他没有。

    他想看看这路,看看这灿烂的旅途,看看这一路的喧闹,眼前的每朵云都是他梦寐以求的样子。

    所有感情都有理智无法理解的样子。

    他聚精会神的看着,好像要把每一处都刻在灵魂里。

    ...

    谷</span>

    程缨百无聊赖的坐在课上,甚至笔记本也没有打开。

    她的课直到下午五点,也就意味着五点才可以出校门。

    室友诧异的看着这位平时严谨的极点的狂人在课上盯着电脑屏幕整理自己额前的碎发。

    “姐,你鬼上身了。”

    “你才鬼上身了。”女孩拨了拨头发说道:“今天啊,是个好日子。”

    “有多好?”

    她想了想,笑着说道:“特别好。”

    ...

    陆喻躺在床上,就像燃尽了的火柴。

    “还有多久才能到五点。”他神经质的喃喃道。

    可那钟表里的时针和分针就像卡壳了一般,纹丝不动的定格在表盘上。

    他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眼里有着病态的兴奋,可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呐喊着疲劳。

    长时间的昼夜颠倒让他极为不习惯正常时间的清醒,他在某一刻甚至觉得自己就像北风里的残烛,下一秒就要倒在北京的街头。

    雪花如同轻盈的野兽踩在玻璃上,这座城市银装素裹。

    陆喻站在窗前,他打开了窗户,猛烈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手指那点火光在冬天前显得微不足道。

    他仍然抽着烟,等待夜幕降临,等待自己的月光。

    ...

    “你再等我会,一个小时。”程缨在电话里急切的说道,她踏着积雪跑回了宿舍,头发乱的就像深山里的雪女。

    她一丝不苟的开始检查自己的妆容,从眉眼到嘴角,直到自己的脸像冰雪般无暇。

    高跟鞋,皮包,香水...

    比起陆喻的轻装上阵,她好像要奔赴战场。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太阳逃跑到地平线的更深处。

    时间的尺度在这里显得细碎,等待已久的日子是两个人的盛世。

    ...

    陆喻站在十字路口,靠在有些黄昏的路灯上。

    不知是寒冷还是什么,他忍不住颤抖的欲望。

    他静静的等着某个人,没有抽烟也没有看手机,只是很认真的等着。

    每一寸的时光在这里都显得漫长且珍贵,天上飘下雪花像是冬天,可那风像是从夏天吹来的。

    街上的一切都不在重要,高楼显得麻木,积雪显得单调,仿佛世界的一切不过黑和白,他们缠绕在一起,显得麻木而枯燥。

    忽然,有个姑娘踩着蜿蜒的道路,带着晚风出现在他的视线,她穿着米白色的大衣,像是在雪中漫步的麋鹿。

    陆喻的世界有了光点,好像深邃的道路在视线中崩塌,云层和星星一起消亡,车子融化进了柏油马路里,连带着人们,一同消弭在她带来的晚风中。

    她带来的是炽热的夏天,鸣蝉在耳边喧闹,是酒杯里隐晦的倒影,是江南连绵的烟雨,是漆黑的楼道,是那条看不见尽头的轨道,是森林里冷杉的幽香,是伞下的心跳,是很多东西,是比期盼更深的期盼,是比月亮更亮的月光。

    女孩走到陆喻身前,轻轻微笑。

    “你好,程缨。”她伸出手。

    “你好,陆喻。”他也伸出了手。

    他们的手重叠在一起,连带着心跳,体温。

    爱意隔绝了声音,喧闹的城市就像沉入了海里,他们在海中拉着彼此的手,就像天荒地老。

第八十七章:糯米纸

    第八十七章:

    “你想一直拉着吗?”

    “想。”他固执的像个小孩。

    “我也想。”

    他们在城市里游荡,雪花让他们的鬓角显得沧桑,好像在那一刹那,他们已经白头偕老。

    “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们天天视频,你还不知道啊。”程缨笑着说道。

    陆喻有些尴尬的揉了揉头。

    这个冬天真的很冷,每一寸的寒风都在试图钻入衣角,两双手在晚风里被冻的通红,可依然没有分开,他们的手心里像共同捏着一个会发热的太阳。

    陆喻带程缨去了一家日料店,店里人并不多,他们将外套放在身旁,头顶上昏黄的灯像是夕阳。

    陆喻不知道说什么了,尽管他有很多话想说,可他现在就是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女孩,就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她美的惊心动魄。

    眼角的泪痣像是天使的手笔,眉眼里藏着解冻的春水,每一处在陆喻的眼里都是那样完美。

    “我晚上还得开会。”程缨打破了沉寂。

    “你晚上要回去吗?”陆喻带着些期盼的问道。

    “得回。”她叹了口气:“学校有门禁。”

    “好吧。”虽然有些失望,但今天的见面已经足够让陆喻有耐心等到明天的见面。

    这顿饭吃的很慢,程缨漫不经心的吃着碗里的小青龙,一条一条的撕下来,不时的说说笑笑,偶尔看看挂在墙上的日式钟表。

    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也许有的时候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墙,它薄的仿佛能透出光,可我们就是看不见彼此的模样。

    陆喻点了很多,可是他们吃的很少,更多的时间用来彼此凝望,就那么看着,也不说话,偶尔互相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他们太久没见面了,程缨以前的美就像高岭之花,现在多了些惊心动魄的意味,女人的很多美感只有爱的人才能看见,也或许是在爱的人眼中不管怎样都是美的。

    “明天晚上,交给你了。”程缨笑眯眯的说道。

    “程导亲自来吧,多导演会导致镜头风格不统一。”陆喻沉吟片刻说道:“咱俩的风格很不一样。”

    “分镜头脚本你都写完了,”程缨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青梅:“你都来了,我还一个人奋战,这不太合适吧?”

    “好吧。”陆喻用手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时光静静的流逝,它变得珍贵而漫长,在黄昏的灯光下,每一秒都好像被渡上了金箔。

    程缨住视着墙上的钟表,忽然嫣然一笑说道:“你有没有带电脑。”

    “当然带了,不然明天你们用啥。”陆喻想当然的说道。

    “我们会要开了,来不及回学校了。”女孩眨巴着眼睛:“去你那吧。”

    在对的人面前,心机会变成可爱,程缨拉着陆喻的袖子走出了餐厅,外面的风雪裹挟着街巷,每一处路灯下都像是一台北国的歌舞剧。

    陆喻很开心,倒不是因为真的想做什么,而是那种很单纯的开心,他只是想跟她待在一起,想多看看她。

    可是他们中间还隔着一层糯米纸,它包裹着娇艳欲滴,包裹着一切甜蜜。

    车开的很快,雪夜街上并没有什么人,人们心中的炽热在这平淡的一天里还不足以抵御严寒。

    陆喻想过程缨可能会住在他这里,所以特意订了双床房。

    他看着女孩脱下外套,穿着白色的毛衣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放着一首不知名的古风纯音乐。

    一切在陆喻眼中出现了梦幻的感觉,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缓过神来,原来自己只想见她,至于做什么,那并不重要,面前的一切就像是岁月静好,似乎静静的看着她,一切悲伤都会逃跑。

    “你盯着我干嘛?”程缨不解的问道。

    “好看。”

    “那你就一直盯着。”女孩傲娇的哼了一声。

    那么久的颠沛流离,那么长的黑暗,他们曾经一起走过,可在黎明的光里,陆喻竟有些无所适从,就那么呆呆的坐着,尽管心中的炽热可以点燃雪花。

    女孩在电脑后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她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他一定会忍让,那是浪漫的卑躬屈膝。他可以在她面前扔下所有东西,从男人变成少年,她会包容他一切带刺的部分,他的天真,他的无邪是感情里最动人的武器。

    因为他爱她,她也爱他。

    只需要一句话。

    程缨偷偷的看着男人,男人坐在床上发呆,不时的露出诡异的笑容,就像精神病院的疯子。

    “这人,一点一点都不开窍!”女孩有些郁闷的看着电脑屏幕,视频通话,会议已经开始。

    程缨变成了程缨,依然那般雷厉风行,井井有条的布置着明天晚上的具体事宜。

    陆喻看着她,这样女强人般的程缨似乎也具有着独特的魅力,她身上的每一面都在发光,在冬夜中耀眼的就像太阳。

    “雅雅,明天你的重点应该放在情感磨砺方面,我特别找到了编剧给你做心理辅导,讲解剧情,陆喻,过来。”程缨伸手一招。

    陆喻出现在镜头里,他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悻悻一笑说道:“大家好。”

    “好了,你可以走了。”程缨推了他一把。

    看着不明所以的陆喻,程缨轻轻咳嗽了一声压制住嘴角的笑意。

    视频里的每个人都是她的同学,一部分是朋友。

    她已经迫不及待让所有人知道他。

    爱一个人就像挖到了一处宝藏,那份喜悦和激动是克制不住的,你会想让全世界知道你拥有着这份宝藏,比起财富,挖到宝藏的人更需要别人注视的目光。

    每一个孤独的孩子都曾希望有人站在他身边,现在,程缨有了。

    陆喻看着她,她依然在井井有条的布置拍摄任务。窗外的夜很黑,白雪像是夜幕下纷飞的幽灵,可屋内却温润如春,屋内没有太阳,但并不暗,有东西替代了太阳,虽然没有那么明亮,但对于陆喻来说已经足够,足够把黑夜当成白天。

    程缨轻轻合上了电脑,喝了一口水,她看着仍然在发呆的陆喻说道:“太晚了,回不去了,怎么办呀?”

    “那就不回去了。”陆喻想当然的说道。

    糯米纸渐渐稀释,一点一点,在彼此的目光下,他们的目光足够灼热,灵魂足够滚烫。

第八十八章:小狼和小白猫

    第八十八章:

    夜很浓,浓的看不到底。

    程缨合上了电脑,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轻轻靠在沙发背上,侧目道:“回不去了,宿舍关门了。”

    “那你就住这,两张床。”陆喻小心翼翼的说道。

    女孩似乎像是很满意的样子,伸了个懒腰,紧致的毛衣勾勒出高挑的曲线。

    可陆喻看的只有她的眼睛。

    那轻轻眯起的眸子似乎裹着一整片星空,里面装的是名叫“美好”的星星。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那么她最美的地方应该是眼睛。

    当我把我的眼睛坠入你的眼睛,我看到的是世界上最明媚的东西,里面有不夜的城邦,不落的夕阳,玫瑰花缠着晚风肆意生长。

    “睡觉吗?”他轻轻说道。

    这个夜是难缠的,他想说点什么,却被薄雾堵上了嘴,直到他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他才反应过来,她睡在他的身边。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小走廊,女孩和他一样看着天花板。

    陆喻的呼吸都是轻的,他从未这样拘谨的躺在床上,床单上似乎长满了荆棘,空气是焦灼的,但他却一动不动,像个足够老实的雕像。

    房间里安静的异常,连心跳都是轻的,似乎心脏也踮起了脚尖。

    “陆喻。”她在夜里轻轻说道:“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这一刻,似乎被子成了雪白的囚笼,他轻轻的挣脱,从床头取了一支烟。

    火光在黑暗中闪烁,却没有照亮什么东西。

    程缨心跳的快要钻出胸膛,她的心像一只找到方向的白鸽,想奔赴到乌鸦的身旁。

    “能抱抱我吗?”她甚至牙齿都有些发颤。

    陆喻没有说话,他缓缓走下床,来到程缨的床边,单膝下跪,轻轻的抱住了女孩。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乌木的幽香,他们不敢对视,只是互相的把头放在对方的肩膀上。

    北风在窗户上冲锋,它带来夜的咆哮,他们的附近好像楚歌四起,可他们只是拥抱着,好像世界只剩下彼此。

    他能感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能感到他短暂而急促的呼吸。

    没有情欲,没有身体,无论是对于陆喻还是程缨来说,这一刻是神圣的,所以他们只是抱着。

    是心与心的交织,灵魂与灵魂的会晤。

    孤单的男孩从黑暗中逃走,独立的女孩找到浪漫与依赖。

    陆喻静静的听着她慌乱的心跳,就像很多个日子等待的不安。

    城市在这一刻在他眼中有了色彩,世界不再非黑即白,她的心跳让他感觉到自己从未这么鲜活的活着。

    泡在阴影里的男人曾经像一具僵尸,等着命运的降临,反抗命运的方法显得弱小而愚笨,是女孩点燃了他眼中快要消逝的生机。

    黑夜在他的头顶,此时却宛若黎明。

    他们轻轻松开手,眼睛之间隔着薄薄的空气。

    “哄我睡觉,好吗?”她浅浅的笑着。

    “好。”

    破绽随处可见,它藏在两人的眼神里。

    陆喻轻轻的给她拉好被子,程缨静静的躺着,笑着闭上了眼睛,如果枕边放着玩具熊,她真的就像一个小女孩。

    陆喻静静的在她身边坐着,看着那张静谧而疲倦的脸庞,月光倾泻在她的头发上,就像银色的河流无声流淌。

    他讲过无数故事,多到数不清,或诡异,或阴郁,每个故事都夹杂着痛苦,剥开是血淋淋的现实。

    但他讲了这辈子最幼稚的一个故事,幼稚的就像讲给幼儿园小朋友听的童话。

    森林里住着一只小狼,他浑身黑漆漆的,大家都害怕他的爪牙,所以把它赶到了黝黑的山洞,那里真的很黑,空旷的山洞里只能听到水滴的声音。他在那里住了很久,每天要做的就是对着墙壁发呆,每天到了晚上才会从山洞里走出来,因为他的颜色就像黑夜,在夜里没人能看到他。忽然有一天,一只白色的小猫出现在了山洞口,她是个旅行家,背包里装着无数故事,一只猫走过很多地方,她听到了水声,来山洞里喝水,看到了坐在山洞里发呆的小狼。

    “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小白猫问。

    “我喜欢住在这里。”小狼固执的说。

    他的身上有被驱赶的伤痕,尽管小心翼翼的遮盖住,但是小白猫还是能看见。

    小白猫很聪明,她在小狼的身边坐下。

    “很久没人跟我说话了。”小白猫看着身边的小狼,轻轻的说道:“你要跟我说说话吗?”

    它们都是孤独的动物,住在热闹的世界里。

    小白猫羡慕小狼锋利的爪牙,足以破开道路上的荆棘,小狼羡慕小白猫的勇气和经历,比起幽暗的山洞,小白猫像一道光。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久到黎明撕裂了黑夜,群山抗起了太阳。

    “要跟我一起走吗?”小白猫忽然说道:“我可以带你一起走的,这样我们都不会孤独。”

    小狼看着小白猫,和洞口的白昼一样耀眼。

    “好。”小狼轻轻说道。

    他们一起上路了,走在光里,旅程丰富多彩,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很多地方,看了很多很多风景,小狼的身边有了小白猫,也只剩下小猫,但他很开心,因为虽然这个世界看不到边,孤独的让人害怕,但有小白猫在,他再也不用待在山洞里了。

    故事讲完了,陆喻从没编出过这么拙劣的故事,但女孩还是睡着了。

    她睡的很甜,或许她的梦里也会有小狼,也会有小白猫,或许他们会在玫瑰园里嬉戏,在落日下追逐,在群山里仰望星海。

    故事不重要,讲故事的人才重要。

    陆喻抬头看向外面的月亮,忽然他笑了,自嘲的笑容挂在嘴角。

    何必举头望明月,低头眼底已尽是月光。

    程缨的呼吸很轻,陆喻轻轻的为她把被子整理好,女孩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陆喻走回了自己的床上,他不再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他转身向程缨的方向,然后闭上了眼。

    有些感情寄托于身体,而爱情寄托于灵魂,和爱人的每一次对视都是灵魂在炽烈的相拥,这已然足够。

第八十九章:抱抱

    第八十九章:

    “哪个王八蛋在吵,有病啊?”陆喻迷迷糊糊的说道,翻了个身捂住了耳朵。

    “我的闹钟。”女孩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陆喻瞬间清醒。

    外面天还没有亮,星星在天上困乏的闪烁,陆喻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谁有病?”女孩已经坐在镜前梳妆,冷冷的说道。

    陆喻尴尬的挠了挠头:“我有,我有。你怎么这么早起来?”

    “我有早课啊,今天是周五。”程缨耸了耸肩:“你以为全世界都放圣诞假?”

    陆喻点起一根烟,静静的抽着,不知道是眼前的景象还是尼古丁的麻醉让他产生了梦幻般的感觉,尽管他们是第一天晚上一起睡觉,但总觉得一切是那么自然。

    “今天要拍摄了啊,你给我打起点精神。”程缨仔细的描着眉毛,头也不回的说道。

    陆喻实在没有这个点的起床经历,太久没有睡觉让他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

    “我得再睡会。”他喃喃道。

    当程缨梳妆完毕,陆喻已经靠在床头睡着了,他的身上依然穿着衬衫,看样子昨天是没好意思脱衣服。

    女孩嘴角露出些笑意,她走到床头,俯下身子,如同羽毛轻轻落下一般亲在他的额头。

    “晚安,陆先生。”她轻笑着说道。

    做了坏事的姑娘轻快的逃跑了,等到房门关闭,靠在床头的男人才睁开了双眼。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笑眯眯的又点了一根烟。

    “今天心情好,再来一根,起床两根烟,赛过活神仙。”

    ...

    冬日的暖阳显得有些温吞,陆喻走在街上,拖着行李箱。

    因为晚上的拍摄点离昨天的酒店很远,他不得不临时再换酒店。

    男人坐在路边,叹了口气。

    “怎么没有出租车啊。”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

    街上的行人很多,这是属于城市的热闹,陆喻盯着人群,慢慢走了进去。

    等到陆喻打上车,到了酒店,已经是中午了。

    “你下课没?”

    “下了。”程缨懒洋洋的说道:“给我发个定位,我要放行李。”

    “你还住我这?”陆喻有些诧异,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不让住?那算了。”女孩装腔作势的说道。

    “让让让,我给你发。”

    程缨看着酒店的地址,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拖着行李箱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

    “房间不错。”程缨用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着桌上的玫瑰花,它被人凝固在花瓶里,停下的是令人窒息的美艳。

    陆喻打了个哈欠,伸出手说道:“要抱抱。”

    “白日宣淫?”程缨撇了他一眼,掩嘴笑道:“这不好吧?”

    “抱一下就白日宣淫了?”陆喻放下了手,叹息道:“我还想...”

    “还想什么?”

    女孩把脸凑了过来,如兰般的香气在她身边萦绕。

    她的眼睛是极美的,丹凤眼里有着陆喻的影子,瞳孔在阳光的映照下就像通透的琥珀。

    “没什么,没事。”陆喻红了脸,扭头说道。

    爱情呀,只有红了脸,或者红了眼。

    外面仍在喧嚣,冬日的世界是白色的,房间里却是红色的,在这里,太阳不是光源,玫瑰才是。

    他们沉默的对视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想把彼此镶嵌在眼里。

    墙上时钟的秒针在表盘里肆无忌惮的游荡,却悄无声息,就像那朦胧热烈的爱意,虽然一言不发,但在心里早已野蛮生长。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好像又没那么久。

    陆喻只觉得夏天还在昨天,尽管外面已经冰雪皑皑。

    女孩还是那个女孩,他不认为她是女人,在他眼里,她永远是女孩。

    “抱抱。”程缨张开了怀抱。

    她把头放在他的肩头,占据了那个看上去很宽阔的肩膀。

    陆喻闻着她的发香,眼里的一切被程缨占据。

    这次没有江南的烟雨了,也不用晚风做掩护,这拥抱看似平淡,但已足够炽烈。

    爱意无声无息,但爱情却可以点燃世界。

    很久很久。

    久到拥抱可以变成厮守。

    从椅子上到床上,他们仍然拥抱着,但也只是拥抱着。

    在她的香水味里,他慢慢的睡着了。

    在他的臂弯里,她也睡着了。

    外面依旧车水马龙,从太阳变成了月亮,从艳阳变成小雪。

    他们依旧抱着,享受着那份恬淡的美好。

    因为没有关窗户,北风穿过了窗棂,刺痛着陆喻的后背,陆喻揉了揉眼睛,他有些错愕。

    “几点了??”

    陆喻不敢动,因为怀中的女孩依旧在沉睡,就像安静的小鹿。

    他费力的扭着胳膊从床头柜上拿到手机,看到六点半的时间后才松了口气。

    晚上约定八点开机,刷夜,还好,没有睡过头。

    他重新把女孩搂的更紧了点,怀中的女孩却悄悄睁开了眼。

    程缨早就醒了。

    但她狡黠一笑,把脸在他臂弯里埋的更深了些。

    天上的月亮缺了一角,可陆喻怀里有月亮。

    “你醒了?”陆喻的声音在程缨耳边响起。

    这次轮到程缨错愕了,她抬起头,拨掉糊在脸上的头发:“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看了你一晚上,你睡觉像个死人,一动不动。”陆喻掐了一下她的脸:“现在你扭的都像在床上扭秧歌了。”

    “你才扭秧歌。”程缨就像炸毛的小猫,有着被揭穿的慌乱,她抱起陆喻的胳膊,使劲咬了一口。

    “你咬我干什么。”

    “我乐意。”她哼了一声,甩开陆喻的胳膊。

    陆喻坐起身来,正想去拿烟,程缨先他一步拿到手里,借着外面的灯光仔细端详,戏谑道:“哟,日子过得不错,抽上中华了?”

    “这边没卖芙蓉王的。”陆喻悻悻一笑。

    “没收了,充公。”女孩把烟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板着脸说道:“正好晚上有抽烟的镜头,我看你这盒还挺满的,应该够多拍几遍。”

    陆喻叹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但看到程缨的眼睛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眼睛就像能让人沦陷的漩涡,里面藏着蝴蝶,玫瑰与夕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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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方便让我喜欢你吗介绍:
“你好,陆喻。”
“你好,程缨。”
十八岁夏天的结局畸形而出乎意料,心思错杂的爱恋结局却出乎意料的好,艺考的终点不是合格证,而是十八岁夏天的男孩与女孩。西湖边的风吹起的缠绵,在北京的深冬里相拥,镜头记下我们的过往,你在镜头内,我在摄影机旁。你会成为很惊艳的光,我会踱步在阴影里,在你的后方。抱歉,方便让我喜欢你吗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抱歉,方便让我喜欢你吗,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抱歉,方便让我喜欢你吗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