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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万古一逆贼全文阅读

作者:秽多非人     李朝万古一逆贼txt下载     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4.鹰山公可资借鉴

    米泽藩上杉弹正,名治宪,号鹰山。

    “可是天明五年隐居退位的上杉鹰山殿!”中年人显然知道洪景来所指的是谁。

    “舍此之外,尚有可称道者?”

    “鹰山殿之治,连御様也颇为称赞,数次召见,几度恳谈。”

    “是了,鹰山公之治,即使在下身处外国,亦有所耳闻。”

    上杉鹰山所在的米泽藩,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军神”上杉谦信所流传下来的上杉氏之后。

    到十八世纪时,整个米泽藩由于连续的减封、处罚,已经到了天下第一穷藩的地步。

    由于藩初代重臣直江兼续在关原合战后的大减封中,坚持不抛弃不放弃任何一个家臣。以此为依据,上杉氏历代大名坚守曾经的辉煌,导致此刻米泽藩居然以贫弱的区区十五万石之领地,供养高达六千人的空前庞大武士团。

    而整个米泽人口只有区区十万!

    因为贫穷的景象天下周知,以至于江户百姓送穷神时所写的不是其他,而是“米泽”二字,米泽藩上杉氏已经沦为全日本的笑柄。

    但他比其他同样是穷鬼的,类似于萨摩藩有一个比较卑微的优点。

    无人借钱!

    由于领内并没有像萨摩一样的砂糖特产,收入微薄,没有债务偿还能力。所以萨摩可以去到处借钱,在欠了五百万两黄金以后直接赖账。而米泽没钱就是没钱,想欠都欠不了,想借也借不到。

    他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全体的赤贫,武士家的孩子十岁光着腚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即使贵为大名的上杉氏家主,每年的预算费用也只有区区的一千五百两。

    这样一个士民凋敝,举国陷入困境的米泽,在上杉鹰山手中,只用了不到十年,就彻底扭亏为盈,并大大增加了人口,扩充了积蓄,养活了不可思议的庞大家臣团。

    重点是上杉鹰山完全不是什么苛暴的,穷尽搜刮的大名。他既没有加税,也没有添役。仅从这一点来说,就比洪景来此前见过的调所广乡强上千倍万倍。

    如果调所广乡可以称之为改革者,那上杉鹰山便能称改革家,甚至大改革家。

    无外乎调所广乡在后世几乎无闻,而上杉鹰山的名声却广布欧美。

    “鹰山公之治,其核心在于何处呢?”洪景来微笑的看着对面的两人。

    “似乎并不是完全的务农求本………”间宫伦宗喃喃自语道。

    “没错!”洪景来大声应和道。

    上杉鹰山的改革最值得此刻幕府借鉴的就在于他并没有直接发展和鼓励农业,但却又稳固和安定了农民以及农村。

    此前幕府的改革,什么田地永代禁止买卖令,田反令,都不过是加强土地与农民的关系,禁锢农民在土地上,种地纺织,提供租税,勤服劳役。他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农村的问题,连缓解矛盾都没有做到。

    而上杉鹰山清楚的意识到了此刻国家最根本的农民农村问题在于,土地的开发几近极限,农村所能供养的人口也已经饱和。

    在农业技术没有办法大规模提升,增加可观的农产品产量之前,试图让农民完全禁锢在土地上是不现实的。

    原因很简单!

    饿!

    家乡没得活路,必须要逃离农村,去寻一条活路。如果家乡有活路,哪个人愿意背井离乡,出去做无根的浮荡小民嘛!

    调所广乡的办法很简单,萨摩庞大的武士团集体动员下乡,人盯村,人盯人,全部看紧。我解决不了问题,我可以解决发生问题的人。用武力逼迫全萨摩的百姓进行劳作,你就是饿死在村里,也不许逃荒。

    真是符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道理呢。(洪承畴.jpg)

    而上杉鹰山在清楚乡村凋敝,百姓流亡的现实之后,自己走出了一条新路。

    他派人详细考察江户、洛阳、大阪市场上的各种商品,整理其销量、成本、利润等一系列数据。并结合米泽当地的实际环境,详加规划。

    因为农业人口已经不需要增加,所以他将人力集中于米泽地方可以开发的其他产业中。发展林业、漆业、造纸、蜡烛、生丝等一系列扎根于农村的手工业。

    通过农村手工业的发展,挽救农村经济单一性的问题。大幅度增加农民收入,缓解社会矛盾,进一步挽救摇摇欲坠的封建领主专制制度。

    其实他的想法和后世里某大国解决三农问题,消灭贫困全面小康的思路不谋而合。

    既然农村经济已经陷入绝境,那就要设法使他活跃起来。这既是出于仁而爱民的封建贵族精神,也是出于稳固专制统治的实际需求。

    “我有一个问题嗷,若是乡村副业繁盛,生产的物品超出市场需求,该如何?”间宫伦宗仰着头,认真问道。

    “还有就是小民逐利,若是副业获利丰厚,小民舍弃农业,从事副业的话,如何处置?”那个中年男子听的也很认真。

    “经济经济,经世济用也!”

    洪景来当然知道,这年头的日本,商品经济已经大为繁荣,市场上的商品处于供不应求的局面。城镇人口的增加,极大的促进和刺激了消费。

    但这个道理和数据,眼前的两个人估计是不知道的,洪景来用更简单的方式和他们说明。

    现在江户市场上需要各种商品,这是两个人都知道的。上百万城市人口的消费能力庞大至极,仅凭日本这个农业国是无法完全供应的。一开始尚未完全兴盛的农村副业生产出来之后,少量商品进入市场,自然会被市场完全消化。

    那么这一部分的人,就首先得到了相应的收入。他们有了收入之后,自然也会有相应的消费。起码过年多扯几尺布,给老婆孩子做身新衣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吧。

    这样市场就变大,需求更多的商品。反向促进农村副业的发展和繁荣,造就更多的有消费能力的人口。

    这虽然有相当大的漏洞,但忽悠眼前这两个人却完全够了。

    其次是小民逐利的问题,这根本算不了问题。请问那些穷的卖儿卖女,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贫穷百姓哪有资本投入手工业的生产?

    这些失地或者无地的农民,只可能接受有产者的雇佣,进入农村手工业的生产环节,接受压榨和逼迫,大概率活不过五十岁就劳累过度,在饥寒交迫中去世。

    但是这不过是这年头普通百姓最真实的生活写照,起码能吃一口热饭,挣一条活路。

    归纳起来就是缓解人地矛盾,恢复农村经济!

    那个中年男子听得愈发入迷,自己挪动坐垫,做到洪景来旁边。

    “请先生继续教我!”

45.因地制宜善民力

    洪景来也是说的兴起,倒也不在意那中年人坐到自己的身边。

    “譬如这武藏一国,得天独厚,水网交汇,地平八阔,稻麦相宜。请问什么适合发展呢?”

    “这………”

    “哈哈哈哈,那我更简单一些问,武州盛产的是什么?”

    “大米、麦、生丝、柴火!”

    “很好,且先记下,我们再来看江户需要什么。”洪景来正在状态。

    “譬如砂糖!全部乃是从长崎以及萨摩岛津氏进口,货少且贵。但是即使昂贵,在江户仍旧供不应求。”

    “这老夫也知道,砂糖俏货,四方争购。”因为说的是这中年人亲眼所见的东西,自然能够引起这人的共鸣。

    “那若果幕府也有糖呢?”

    “何来!”喜色毫不遮掩,那人就差握着洪景来的手了。

    “我们再回到武州的物产上来,除去不可食用的生丝,其他的物产,正好可以制作米糖!”

    “米糖(米饴)?”

    所谓的米糖自然就是用米制作的糖,这不需要太多的解释。

    武藏国或者说整个幕府直领的关东大平原,在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土地开发以及水利治理之后,已经成为富有盛名的稻米产区。

    这就成为发展米糖业的先决条件,同时种植大麦,又拥有无边无沿的芦苇荡作为燃料来源,真是得天独厚的条件。

    这年头就算是林业资源丰富的日本也出现了燃料不足的问题,尤其是江户这种大都市,周围的土地开发殆尽,十几公里见不到一片林子。你就是想砍柴来烧都不行,没有!

    不太经烧,但是生长迅速,又极为繁盛的芦苇这时候真就是不无小补了。

    把大米上锅蒸熟,这一步简单,蒸米饭谁不会啊。次后开锅,观察大米的情况。米饭膨胀度适中,没有太多的锅巴的情况下,开始搅拌。

    在搅拌的过程中反复增加冷水和热水,使得米饭粒粒分明,不粘结。

    这时候加入一定量的发芽大麦磨成的粉,作为促进发酵的添加剂。

    不停的搅拌,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超过一小时,使之充分融合。最后盖上锅盖,用湿布盖住,静置一日夜。

    发酵大致完成,开锅,将已经充满糖的液体水取出。饭也不能放过,需要压榨一遍。把水都榨出来,这可都是米糖的来源。

    这个剩下来的饭,虽然发酵了一夜,但是又没有坏,滋味肯定不行了,饭粒也碎了。可他还是饭啊。正好拿去给雇工们当伙食,一点儿不浪费。

    就算拿去当干饭卖,也有的是人抢着买。只要便宜一点,饭总归比吃地瓜香!这年头糟践粮食那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馊饭都有人吃,何况是蒸米糖剩下来的饭?

    而那些水上锅开火,不停的搅拌,煮四个小时之后,就会形成和蜂蜜一样的米糖。

    香甜似蜜,醇厚胜糖!

    重点是,米一点儿不浪费!蒸出来的饭照吃不误,还能出产大量的糖。

    仅此一项就能活民数千户,为幕府每年增收超过五万两的现金。

    等于武藏一国的所有农村农业农民问题全部解决,封建统治必然大为稳固。既安定广大乡村,又繁荣市场。

    “哎呀,先生之大才,胜我十倍百倍,只可惜非我国人,惜哉甚哉!”

    那中年男子竟然听的热泪盈眶,紧紧的抓着洪景来的手,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谈不上谈不上,不过是历任地方,久见生民疾苦,日常思之而已。”

    “那别处呢?他国百姓如何呢?”急迫之情,溢于言表。

    “阁下着相了,以鄙人一己之力,哪里能救天下之百姓?”

    “欸………是老夫孟浪了!”

    “因地制宜,善用民力!这八个字赠与阁下!”

    那中年男子慢慢松开洪景来的手,往后退了三步,跪在榻榻米上,恭恭敬敬的向洪景来行了一个大礼。

    “我今日既然受阁下这一拜,那也不保留什么了。”

    “贵国历年来输入洋货,除享保左近五十年以红铜输出不致金银流出外,金银日益流出,据估算总值不下黄金一千万两吧。”

    “此事白石公(新井白石)早有预见,幕府多次下令禁止贵货流出,然无可阻挡。”

    “教民稼穑之外,亦当出产可输出于外之物。譬如荷兰,据在下所知,去年一年便自清国购买茶叶二十万斤,且犹自称不足。”

    “茶叶吗?”

    “贵国茶叶栽培亦久,且种茶占山地,不占良田,百姓熟练。”

    “其实生丝亦是如此,不过贵国所产之生丝,虽然数量不小,但品质稍差,远逊于清国所产。既不如第一等南浔湖丝,亦逊于第二等杭嘉麻黄丝,仅与三等粗丝差相仿佛。”

    “这般吗………”

    其实这时候以中国为代表的东亚特产,茶叶、生丝、瓷器、棉布等货物,尚且还有一定的竞争力,再过约八十年到一百年,就基本集体完蛋了。

    历史教科书上那段大英帝国的纺织业繁荣是踩着三百万印度纺织工人的白骨而诞生的,可不是什么假话。

    工业葛名最先展开的纺织行业,大大的抢占了世界的纺织物市场。机器生产的工业方式远胜于手工业家庭纺织的小户经营模式,既能保证一定的质量,又能极大地提高效率。想不超出都难。

    随后印度阿萨姆、斯里兰卡(锡兰)等地的茶叶种植园发展,英国人直接在当地加大对茶叶产业的投资,制定了细化的标准,随即逐步接管了东亚的茶叶出口。

    欧洲本土的制瓷业又逐步的建立和发展起来,不再完全依赖于东亚的瓷器进口。

    生丝嘛也就不提了,有兴趣的可以去查查日本生丝业的发展。

    这是一个西进东退的年代,但是也是一个充满机遇的年代!

    “先生所言,老夫勘行之后,便会代为上奏御様!”

    “不知阁下是?”

    “在下村上因幡守岛之丞!”

    “这位可是三千石幕府大身旗本,源出清和源氏满快流,代代相传的天下名门。”间宫伦宗也帮着介绍。

    “阁下既有布衣之上的身份,想必在幕府有所任职吧。”

    “忝任幕府御勘定方,武藏国普请奉行!”

    嚯!

46.语激村上岛之丞

    一番了解,这位村上大人乃是间宫伦宗的老师下条吉之助的宗家,还是如今的上司。

    下条氏乃是当年威名赫赫的“信浓巨人”村上义清那一支分出来的分家,在德川家康入主信浓时投靠,又伴随着他转封关东。家门不显,如今只能以“侍”的身份存续,而村上氏到底还有几分元气所在。

    不提幕府旗本村上氏,刚提过的上杉氏米泽藩也有村上氏的一支存续,至于过得好不好就不得而知了。

    要是论的再远一些,九州岛丰后国的森藩还是三岛村上氏出身,一万余石的大名,起码还算是延续了大名的身份。

    “失敬失敬,在下忝任有明朝鲜国庆尚道东莱府巡海判官,洪景来!乃是本次通信使团之制述官。”

    “先生所教字字珠玑,虽一言一字不敢相忘,请再受我一拜。”

    这次洪景来没有受他的礼,而是避让开,亲自过去扶他。倒不是因为这位村上岛之丞是幕府御勘定方这样的重要官员,只因为此人的表现。

    气质这东西确实会由内而外的显露出来,这人洪景来看着就是一身正气的。虽然两人的立场可以说是完全不同,但是忠臣总是让人敬佩的。这位仁兄用心于自己的主君幕府将军,为人谦恭,为臣忠谨,佩得上。

    “时局艰困,天灾人祸,内忧日甚,外患又生,我等正身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村上岛之丞应当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但仍旧大为触动。

    他作为一名忧心于幕府现状,对于日渐糟糕的时局试图加以挽回的幕臣,这样一个很有指向性的词汇,很容易就让他自动带入到了他们国家自身的情况之中。

    以前最紧张的时候,也就是蒙古打到九州的那段时日。但那时的镰仓幕府中央权威尚且高张,调动得起人马财力。其次入侵的是已知世界的敌人,并不是不远万里,跃鲸波海涛而来的未知又强大的洋夷。

    “天下之变局,无外乎国朝鼎革。但如今之局面,与鼎革故事完全不同!远有满夷篡贰,天下而亡。近有洋夷扣边,欲亡诸夏!”

    “亡天下吗?”

    “半久(间宫伦宗)出身水户,应当知道由浙江大儒朱舜水先生所传之儒学吧?”

    “这个自然知道的!”

    “鞑虏南下,抗击最烈者乃江南东道常州府武进县,守城几逾经年,《元史》所传功臣宿将三十一人连攻不下。城破之日,满城十余万军民尽遭屠戮,惟余七户。

    满夷南下,抗击最烈者又是南直隶常州府江阴县,八十日带发效忠,连折满夷三王一十八将,杀贼十余万。城破后全城死难,无一得存。

    他们守得是什么?

    是华夏!”

    “国朝鼎革,亡的不过是一家一姓之江山,而蛮夷篡贰,那便不光是亡国,而是灭种!”

    “露西亚国顽狡凶蛮,竟是要来灭亡我国吗?”面前两人精神为之震慑。

    “不为亡国灭种,尔等蛮夷所来为何?难道是来交好结谊,绥庆万邦?若不思振奋人心,内修兵备,外御强侮,贵国之幕府能存续多久?”

    “亡国灭种………亡国灭种………”村上岛之丞脸色急遽变幻。

    ………………

    “大人所言亡国灭种,难道真的会发生吗?”间宫伦宗把受了刺激的村上岛之丞送上轿子,站在原地看着洪景来。

    “你认为我危言耸听?”

    “应当不是……但……”

    “道理我已经和你说明了,半久你是聪明人,我左右不了你的思想,你自己有自己的见识,你也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间宫伦宗默然不语,这位亲身经历了沙俄海军入侵的武士,明明知道洪景来所言非虚,但仍旧不敢相信。脸上浮现着纠结的神情。一会儿凝重,一会儿苦涩,久久无法散去。

    他也接触过兰学,身为幕府的官员,多少又知道欧洲列强已然走上殖民扩张的道路。今天占了马六甲,明日夺了勘察加。

    东西南北,无一处不是大海的日本国,比之朝鲜,那可更是一块香饽饽。有天然的良港,充裕的矿产,富饶的渔场,以及难以估量的林业资源。哪一样不是列强想要的?哪一样不是列强期待的?

    “虽然原本也有些体会,但今天听大人所言,好似危机就在眼前,不可思议。”

    笑话!洪景来刚刚看着元服的德川家庆,在他的有生之年,就会直接面对美国佩里舰队,洋船大炮直接开进江户湾。而这位曾经也有心振作幕府的将军,就在内外交困,列前纷至沓来的那一刻撒手人寰。

    远吗?很远,还有四十九年的光阴!

    近吗?很近,不过是下任将军而已!

    黑船事件彻底撕破幕府那点粉饰的权威之后,这幕府的丧钟也就敲响了。

    这玩意儿别人再怎么强拉硬拽都没用,这幕府自己不想办法自救,别人真的是想救也无处下手。

    最后的结果就完全可以用坂本龙马的一生来形容嘛,先做一个大大的喷子,反正我看幕府不顺眼,喷就得了。结果幕府越干越混账,我又读了书了,就成功进化成愤怒的青年,咱们上街去。

    街头运动不来事,摆明了不管用,于是就成了葛明者。接触更多的志同道合的小伙伴,脱颖而出,最终成了葛明导师。

    坂本龙马的进化就是幕府不断衰退的最佳写照!

    “我多嘴一句,因幡守应该不是什么强情犯颜,直言敢谏的耿介大臣吧?”洪景来突然想到一些这年头武士的传统艺能,有些担心。

    “村上様应该不算耿介之臣,平时理政还挺圆滑的。”间宫伦宗似乎也想到了点什么,皱了皱眉头,回忆了一下平时工作的经历。

    “只要不去直言强谏就行。”

    谁知道村上岛之丞会不会跑到樱田门外,穿一身小白衣,拿把刀把自己给霍霍了,就为了刺激幕府发动改革。

    洪景来还指望着他多给幕府苟几年,让这个幕府地久天长,快活下去呢。

47.下臣万不敢受书

    且不去说那两位国家忧患意识被彻底激醒的武士,洪景来今日出席德川家庆的赐宴。

    虽然年仅十一岁,但是由于长年以来的世子教育,德川家庆的仪态没得说,自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度非凡。他在将来决意发动天保大改革,试图挽救日益颓亡的幕府。

    起码会是一个还算勉强及格的封建统治者,知道要仰仗自身的力量去自救,而不是和傻批一样屁颠屁颠儿去求什么官家大政下赐。

    希望他能在“有识之士”的辅佐之下,延续这个幕府,让他们德川家的基业长青。

    赐宴没有什么太必要说的,该有的料理都有,幕府虽然穷,但在对外的时候还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招待水平只会更高,不会降低。

    到德川家茂时,幕府财政已经基本宣告崩溃,他为了迎娶和宫,那黄金是以万两的水平往外下赐的。真就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卖完直接散伙拉到。

    宾主尽欢,通信使团的所有任务达成,随团的那些朝鲜南部各道的行商也已经在江户大发其财,一个个包裹多到堆不下。

    就算是李禧著,也代为打理了洪景来还有韩家兄弟的不少财货。日本的漆金银器具、折扇、铸造青铜器等等都是很不错的工艺品,带回汉阳能大卖一笔。

    反正不用洪景来自己去操心这些东西了,大家应该记得李禧著以前去燕京的时候,那可是慧眼独具买象牙麻将牌的神仙。人家还跟哪儿死乞白赖的求购各种丝绸,他两幅麻将赚的比别人多多了。

    “老弟已然把见闻书写成册了?”

    整个使节团还算“清心寡欲”的也就赵万永了,奉命担任从事官,需要记录所有在日本时的见闻。大到国家变革,中枢官员,小到蔬菜价格,阴晴雨水,事无巨细。

    “没想到这差事这般辛苦……”赵万永放下笔,转了转手腕,念了一句苦经。

    看他身边那十几卷文书,就知道他最近是真心实意在收集整理资料。虽然大概率纯宗大王根本就不会去看,但他还是写的一丝不苟。

    “写到哪儿了?”

    “正在写日方之宽政变法!”

    如今的年岁都已经是享和三年了,就知道曾经轰轰烈烈的宽政改革早就失败。德川家齐的治世正在一步步的滑向深渊,日趋瓦解。

    “怎么写的?可否一观?”洪景来试探着问了一句。

    “看是无所谓,我写此等文书,是只笔立春秋,不下注判的,你看了恐怕失望,哈哈哈哈哈。”赵万永把书卷让给洪景来。

    而洪景来拿起来一看,也确实发现赵万永只是把收集到的改革命令条文资料一一罗列。

    商业上废除田沼意次时代建立的铁、铜、石灰、硫黄、人参等的专卖商行,对庆长年间(1596~1614)以来发展起来的御用商人分别给以整治。同时,在江户设立町会所,调整物价。

    农业上奖励种植粮食作物,限制种植经济作物,储粮备荒、造林、治水。发布《旧里归农奖励令》(1790-1794年),在江户设立“浮浪者收容所”,劝导城市游民归乡务农,禁止农民离乡入城,以确保农村劳动力。【注1】

    振兴武家纲纪,奖励武士习文练武,取缔私娼和艺妓,禁止色情文学和男女混浴;颁发《弃捐令》(1789年),宣布废除旗本、御家人的债务。

    整顿幕府财政,发布《节俭令》(1788年),要求士农工商严格遵守等级身分制,禁止奢侈享乐。同时,削减幕府经费1/2、将军家内用度1/3,连同江户城削减下来的经费中提取七成,作为救济贫民的费用和低贷资金,称为《七分金积存法》。

    强力打击异学,制定《异学禁令》(1790年),重申朱子学为“正学”,朱子学以外的“异学”一律禁止。著名政治思想家林子平(1738~1793)遭受处分,所著《海国兵谈》等列为禁书。同时,将兰医学馆划为幕府专有,遏制兰学传播。

    想法还是好的,就是用处不大,不合时宜,既没治标,更不治本。

    幕府财政也没有恢复稳固,农村经济又没有得到发展。已经成熟的江户商业模式,又遭到他的横插一脚。

    即使是被废除了所有债务的幕府旗本御家人也由于严厉的其他制度,而不支持改革的进行。

    “不切实际!脱离百姓!”

    “喔!世兄这句话要不要记述在行卷上,恭呈御览?”赵万永挑了下眉。

    “难不成你还觉得其策甚佳?”

    “那倒没有,只觉得操之过急,病入膏肓者怎能用虎狼之药。”赵万永显然也不认可。

    “你们两个聊什么呢?”曹允大手背在身后,悠然踱步进入屋内。

    “老恩师。”两人异口同声。

    “没聊什么,正在整理在日见闻,行卷供国内查阅。”赵万永答话。

    “这是正事,须得认真!”曹允大看都没看,只是略微随意的坐下。

    “后日我等向源王辞行,务必打起精神,不要有什么疏忽。”

    “归期已定?”

    “是的,领判(李书久)已经确定辞行之后即刻出发,不再滞留。”

    “省得了。”

    ………………

    殿上,诸位使节团官员向好不容易再次露面的德川家齐跪拜行礼。

    德川家齐礼仪性的抚慰了两句,下赐国书,让使节团带回国,交给纯宗大王。

    李书久恭敬的接过国书,展开阅读。抬头什么的没有差池,日方照旧称纯宗大王为有明朝鲜国王李。

    至于什么国运绵延,兆民万安之类的客套话都是现成的,照搬上来就完事了。

    几百字读来,写的还是不错的,幕府养的御用文人要是连这都写不好,怎么好意思吃幕府将军的俸禄。

    等读到最后“是故其成也怿!”时,李书久突然面色一变,捧着国书。

    “请殿下收回国书,下臣万万不敢接受!”

    【注1】:禁止种植经济作物的原因是刚刚经历了恐怖的天明大饥荒,导致一百一十余万人病饿而死。祸不单行的是浅间火山大爆发,当场死难二万人,火山灰遮天蔽日,导致全国性的粮食绝产。所以当时全国都弥漫着对于粮食匮乏的担忧。

48.自大狂遇小肚肠

    是故其成也怿!

    嘉句啊!出《礼记·文王世子》,乃是表喜悦、悦服之意。

    洪景来这些东西不会记错的,前身乃是十余年苦读不辍,这些章句都记在脑海里,随提随背,不然也不会去参加科举了。

    可洪景来还迷糊着,赵万永紧随李书九之后,也立马把头低下,伏倒在地,大声称不能受书。

    接着老恩师曹允大也好似体悟了过来,这下洪景来也不管了,这几位一致反对,肯定有原因在里面。只不过是自己没明白原因在哪里而已,总不能自己梗个脖子戳哪儿吧。

    而殿上的德川家齐一点没有不满的意思,似乎还有一点好整以暇的感觉,正等着使节团拒绝接受国书呢。

    “贵使何故不受啊?”德川家齐这语气和煦春风,温言软语。

    “乃因书中犯我主上殿下先祖之讳!”李书久回答的很快。

    一想也是,这人是王族,他们老李家的爸爸叔叔爷爷啥的,怎么可能记不得名字呢。可洪景来想了一圈,正宗英宗都不是啊,哪里犯讳了。

    “贵使多心了吧,犯贵国哪代先王之讳啊?”

    “当今主上殿下九世祖中宗大王讳!”

    恩?九世?如果心里想的东西能具现化,洪景来现在就是头顶三个大问号!

    “哦?听闻贵使乃是宗亲,不修文化,少不读书,也是难免了!君不闻五世为讳之理?”

    德川家齐笑话了一句李书久狗屁不懂,没读过书,啥也不知道。当然饱读诗书,四书五经都翻烂了的洪景来其实也才知道,原来《大长今》里那个只会说“真是美味啊!”的大王叫李怿。

    怿委实是个美字,用在国书这种专门的文件中,属于再好不过的了。

    而且中宗大王那都明朝嘉靖年间的事了,如今都清朝嘉庆年间了,老黄历的老黄历,怎么可能还需要避讳什么。

    “虽五世为讳,但乃先君之名讳,不可不争,不争乃不肖子孙!”李书久这玩意儿上倒是骨头一贯的硬,维护他们老李家。

    “这般如此,那为何贵国国书,犯我三代将军之讳?”

    图穷匕见了!

    果然应在这儿!这记仇的!挑准了使节团最重国体,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池的痛脚。以朝鲜国书上那句“锡光肇于六十六国”,来反讽使节团。

    你们李朝不就是双标狗吗?

    你可以犯我家祖先的名讳,我屁也不能放一个。等我犯了一个你们家三百多年前死的都不能再死的九世祖还是十世祖的讳,你就搁这儿要死要活,连主辱臣死,不肖子孙的姿态都做出来了。

    “这……”李书久一下子被人堵住了。

    如果要论犯讳五代以上的,那就是李朝的国书先犯,是李朝先踩线的。幕府方面表面上可是毫不计较,仍旧盛情款待使节团。

    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了呢?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怎么好意思呢?

    事情摆明了,是你们自己说的五代以上不为讳,你们李朝也是这么做的!

    如果现在要争“怿”的讳,那就是啪啪啪啪打自己的脸!

    “但下臣还是万不敢受书,请殿下收回!”李书久涨红了脸,知道自己不占理,已经开始胡搅蛮缠了。

    “那便不受吧!明日会派纪州中将送贵使回程。”德川家齐仍旧不带怒意,即使被这般冒犯,居然还是这样好说话。

    “啊?”这回轮到李书久惊异了。

    人家根本不吃你这一套,你不要国书就不要呗。爱要不要!送您回家去吧!反正没有国书回文,侮辱国体的也是你李书久,关我屁事。

    说完德川家齐就退殿,一点纠缠都没有,直接转身,把使节团撂在原地。

    幕府方面的大臣好像早有准备,竟没有感到丝毫的惊慌或者疑虑,起身的起身,送客的送客。对于德川家齐这般直接“礼送”通信使团的行为,早有预料似的。

    这下想不走都不行,直接就被幕府方面带出城,啥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

    李书九这才如梦方醒,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

    这差事办砸了!不仅是国书内容里有中宗大王的名讳,而且这国书还被他呈还给了日方。明天就要回程,既辱丧国体,又有失邦交。

    可以想见他回国以后,一个流放济州岛是板上钉钉得了!

    而咱们的老恩师曹允大的脸色也极为难看,嘴唇肉眼可见的在不断颤抖,整个人完全不好了。神思不属,风采风流早就丢了一个干净。

    如果李书九以辱丧国体的罪名被流放济州岛,那他作为使节团副使,一个罢官免职是跑不了了。甚至也判一个流放都不是稀奇的事情!

    “赵贤弟在想什么呢?”赵万永也没有了往日的沉稳,似乎在思索解决的办法。

    “世兄说过,源王乃是反感于我国国书中的词句,才颇为恼怒!如今在回赐国书时,明显是故意用中庙之讳!”

    赵万永反应很快,已然联系前后文,把这件事的原委关节想的明明白白。但是他明显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德川家齐就是在这和你置气,小孩子心性爆发,就是要闹!偏偏人家是幕府征夷大将军,你拿他毫无办法。

    而到了此时洪景来则已经回忆起了曾经阅读过的幕府名臣新井白石对李朝的描述,此次“国讳之争”,纯粹就是李朝方面的精神胜利法作祟!

    由于打不过日本,所以一定要在礼仪文化上压制日本!

    如果李朝方面按照宗法仪制,不去管什么九世祖的避讳问题,日方的国书就写的毫无问题,十分符合外交文书的格式。

    而偏生李朝的国书先恶了德川家齐这位称不上雄才大略的君主,他就是要“小肚鸡肠”一回。

    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撞到一起必然会起冲突!

    当然解决其实也好解决,新井白石当时说的很明白,将军他就是觉得你这句话让我有心结了,“锡光肇于六十六国”让他很是不爽,他不想看到这句话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朝鲜的国书上。

    让这句话消失,那就什么都好说。

49.区区己身不足惜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改掉那句用“光”讳的句子就行。但是洪景来知道面前这三个人别的不去提,但是身为儒生,是绝对不会和幕府低头认错的。

    你把他们杀了,他们还不一定会这么难受。可你要他们抛弃礼法道统,为了身后名,他们还宁肯挨一刀拉倒。

    怎么说呢,这的确是一种宝贵的品质,但又夹杂着自大自狂的民族感情。

    恰如那一句“虏虽丑,然制我有余!”

    你打死我,我也认了,但我还是要叫你丑虏!我是衣冠中华的人!而你等就是禽兽蛮夷!

    我不会管你南汉山城下有几万铁骑,有数十门红夷大炮。你开你的炮,到了日子,我就要朝拜仙去的大明神宗显皇帝!

    如果是洪景来原身所在,那肯定也会宁肯回家挨一刀被杀,也绝对不会向幕府低头,承认自己是双标狗!

    很复杂!很难分辨清楚!

    不过很可惜,洪景来固然有章服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故称夏的朴素感情,可到底不是耳濡目染数百年,始终以衣冠中华自居的儒生士人。

    连能变通,有气象的赵万永,在明知改变国讳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情况下,也只肯默坐无语,不愿向他们眼里的“蛮夷”低头。

    实在是…………

    “名声坏就坏我一人吧!请大监将关防印信暂时予我,我去向幕府交涉罢!”

    洪景来在一片静默中,用并不太高的声音,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世兄!”赵万永第一个反应过来。

    看他溢于言表的关心,洪景来朝他摆摆手,表示不用担心。这点分寸洪景来还是有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办。

    “想好了?你可是进士及第,士林华选。此事一旦泄漏,一身清名立刻败坏!”老恩师哪里不明白去交涉会怎么样。

    一个“以衣冠侍蛮夷”的大帽子立刻就会盖到头上,全朝鲜士林仰望的探花郎立刻就会变成人人唾弃的禽兽之属。

    堕坏邦交顶多是办事不力,办事能力强在这个年头可比不上有一身好风评。士林清议第一个夸的肯定是那种“平时素手谈心性”的“人才”,第二个才轮到勤政廉洁的能吏。

    这一次回去,几个人没得国书,堕坏了两国邦交。大家集体流放,还能结个社,弄个诗会。写点东西抨击一下社会上的假恶丑,著书立说,过上十年八年,又是一个文名响彻全场的“大儒”!

    被人恭迎,抬着进入汉阳!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良田美宅应有尽有!

    “在下本就是寒门素族出身,能有今日,皆仰赖主上殿下天恩浩荡。如今不过是败坏些许清名,又能如何!”

    李书久猛然抬头,像是在揣测洪景来这番话的真假。身为积极维护全溪李氏王权的宗亲,他深感乏力。

    宗亲里能办事有智略的人太少了,几乎没有什么人能够倚托。

    外戚趁着纯宗大王年幼,不断的侵凌王权。在英宗和正宗两代大王努力之下,好不容易加强的统治,正在日趋瓦解。

    身为王室,他天然的喜爱忠心于大王的臣子。就像正宗大王当年宠爱金祖淳一样!

    如果洪景来真的不顾惜自己的清名,只是为了尽命王事,那绝对值得他们老李家信用。

    “你这个判官是主上殿下钦点?”

    “皆是主上洪恩!”洪景来向西北汉阳的方向一拱手。

    “可想清楚了?”

    “还请令监予我关防!”

    大义凛然之状,竟让李书久眼眶红了一圈。有些颤抖的把在锦袋中的长条关防取出,珍而重之的交给洪景来。

    随后的事情就很简单,洪景来登城,请求修改原本的国书。重新誊写了一遍,改“锡光肇于六十六国”为“王诸侯于六十六国”,反正都是恭维话,没啥不同。

    而幕府方面果然就等着使节团来求呢,笔墨纸张什么的早就准备好了。甚至回赐的国书都准备好了,洪景来刚誊写完毕,加盖关防印信之后。墨迹未干,就被取走。

    而回赐的国书中直接删除了“是故其成也怿”之句,成了简单的“欣而同之”。

    其他字句,再通读过来,和上午李书久读的一模一样,再也没有用讳的地方。

    不过是短短二十分钟,一切事宜尽皆办好。德川家齐从中奥传出令来,加赐洪景来金装鲨鱼皮鞘长大太刀一柄,富士浅间秋会大猎图屏风一件,轮岛涂沉金落雉朱漆大盘一对,桧作螺钿装彩绘琵琶一件。

    原本还显得小肚鸡肠的德川家齐,在成功逼迫使节团向他低头之后,又恢复成那位宽容博爱的仁慈君主模样。

    不仅派人温言抚慰洪景来,还赐下大量精美绝伦的礼品。

    原本应该赏赐给使节团的东西也随着洪景来的低头而一并送到馆舍,馆内的使节团普通成员当然不知道这半天发生的事情。他们只知道幕府将军赐物了,明天就要回程。

    而在舍内如坐针毡的李书久、曹允大和赵万永如释重负!

    洪景来办成了!

    李书久详细询问了一遍洪景来如何修改的国书,又反复查看了一遍日方的回书。确认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之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此事必不教你受了委屈!”李书久握了握洪景来的手,说的郑重。

    “还请令监以后维护!”洪景来也就没有拿着捏着,以后多一个能在朝中说上话的人不会是坏事。

    “世兄,此事知之者不多,除你我外,也就几个旗牌官、通译官大概知晓。我和老师会帮你处理的,放心。”赵万永过来向洪景来拱手。

    他的这个处理当然不是什么杀人灭口,人家也只是知道没有得到国书而已,至于啥原因他们又没资格上殿,肯定是不知道的。

    使几个钱,堵住嘴。然后寻个由头,升上两级,打发的远远的,去全罗道海边或者庆尚道山沟里当个县令也就是了。

    这点小事,对于身为弘文馆大提学的曹允大和前吏判家公子的赵万永而言,微不足道。

50.东洋市场尚可为

    回程一路,泛善可陈,不过是按部就班行舟乘马,再次回往大阪。

    只不过同行的人多了一位,路上能够闲谈解闷的好聊友。原本历史上应该被派遣至桦太地方的间宫伦宗,由于洪景来的提议,而被村上岛之丞派往九州,以测绘南九州沿岸近海岛屿的名义,探察菱刈金山的详情。

    不仅如此,他还带了一个一口萨摩土话的随从。按他的话说,这是某位大人物给他在萨摩行方便而派给他的。

    能够又在幕府是大人物,又在萨摩也是大人物的可不就是前任萨摩藩主,“高轮下马将军”岛津重豪!

    作为德川家齐的老岳父,在幕府罕见的以外样大名的身份担任幕职。也正是凭借与幕府的友善关系,他才能以前任藩主的身份,以幕府的权势为依靠,继续决定萨摩藩的走向,明里暗里执掌萨摩藩的权势。

    虽说天下的金银矿山理论上最终都会被幕府收归国有,或者在幕府的命令下封存。但是菱刈金山位置特殊,处于萨摩鹿儿岛藩这样一个七十七万余石的豪强外样大名手中。

    而岛津重豪素来遵奉幕府号令,找不到什么由头去没收金山。

    身为幕府大身旗本的村上岛之丞肯定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在不能确定菱刈金山的实际情况之前贸贸然去面奏将军,殊为不智!

    所以他就先去拜访了居住在高轮的岛津重豪,告诉他幕府财用匮乏。为了考订过去金银矿山的情况,以便将来更好的寻找和发现新矿山,想派人去数十年前曾经还产出过黄金的菱刈金山勘探地理。

    岛津重豪到是明白人,他虽然奢侈铺张,喜好奢华,但起码明事理。

    幕府有难,他们岛津家义不容辞的!

    不仅同意派遣测绘勘探人员进入萨摩藩,还帮忙遮掩,对外称是测绘沿海地形。幕府也是穷鬼的事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是明面上作为幕府将军的威仪还是要保全的。私底下说说无所谓,台面上就算借口再虚假,也要弄个借口。

    最近又逢上露西亚国海军入侵,烧毁官厅,攻杀官吏。正好让全国大名都意识到了外扰会从海上来的道理,对于幕府派员测绘地方地形的抵触心理大为减少。

    不明白山川地理,不了解海港深浅,怎么知道何处可以设置炮台?何处可以停泊兵船?

    尤其是九州四国诸大名,不管是土著还是新转封来的,大家都知道以前南蛮人就是从这块登陆的,所以更加不反对了。

    现而今乃是长君德川家齐治世,幕府威望尚高,天下大名都肯听幕府的招呼。都指望着在幕府的带领下,外抗洋夷呢。

    不过如果岛津重豪知道菱刈金山乃是世界顶级大金矿的话,还会不会这么明事理就不好说了。

    洪景来对于矿山勘探是一点儿不懂得,这专业知识还是要专业技术人员去办。洪景来只知道菱刈金山的矿脉起伏交错,分布的位置还挺大,范围还挺广,有深有浅,想要随便弄一两个矿洞就都探测清楚是不可能的。

    间宫伦宗主修测绘,辅修资源勘探,道理他都懂,但金矿也是第一次去勘探。北海道倒是有不少煤矿,但是没有人力去开采,他也没有深入调查过。

    反正只能祝他万事顺遂,金子就搁哪儿呢,这个没问题,绝对不会错。但能不能找到,能找到多少就要看间宫伦宗的本事了。

    “对了,因幡様按照您说的方法在自己家里试煮了几次米糖,确实有效,正准备呈请将军开办江户制糖所。”

    “怎么是官办制糖所!”洪景来一愣!

    这是用来解决武藏地方农民生计问题的办法,如果办在江户,还解决个屁的农村剩余劳动力的问题,农村人多地少的情况就得不到缓解了!

    “因幡様觉得唯有让御様见到可行有效,才能推广,进而在幕府天领各地施行变法。”

    “循序渐进吗?那你务必要和因幡守说清楚,招纳浮浪小民,解决流民的衣食,才是此议的本意所在。”

    村上岛之丞身为幕府官吏,自然知道曾经还算有几分明见的德川幕府,现在是一片暮气沉沉,可以说已经是患上各种疾病的老年人了。如果不能让德川家齐看到确实有效,德川家齐不一定会愿意有所改动。

    这位的小肚鸡肠,以及猜疑心重,那可是洪景来刚刚见识过的。表面上看着宽仁博爱的人,背地里也不是个多开明的君主。

    更不要说崇本抑末,劝农课桑的原则是封建社会安定的最要之处。封建统治者认为农民全部都被禁锢在土地上,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才是最完美的情况。

    繁荣农村副业虽然不是太背离这个原则,像是劝导农民织布养蚕什么的,历来也是封建统治者所支持的,但多少肯定也会有人跳出来反对。

    不如让德川家齐先每年挣上几千上万两黄金,拿到手里,金灿灿的黄金肯定比嘴炮有说服力。

    加上米糖用剩下的米饭,虽然不好吃,但在人口百万的江户,那不管再多,消化起来也是简单。不会有浪费之虞,能让反对派闭嘴。

    “对了,半久?”

    “什么?”

    “幕府现在是不是已经恢复了御用商人的商品专卖制度?”

    “有部分是的,但是松平羽林殿此前颁布了不少新法,取消了很多座商的专卖权。有些商品也就没有再统一由株仲间(说白了就是特权垄断商会)组织销售,由市场自便。”【注1】

    “这么说江户和大阪的市面上还有不少商品可以自由贸易咯。”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是为了降低物价,还是松平羽林殿曾下令。停止铸造铜钱,收买市场上的通货,禁止向江户输入钱币。”

    这会子日本的市场看来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啊!

    【注1】:江户时代工商业者成立各种株仲间,由幕府征收称为“运上金”或“其加金”的营业税。行会人数有限制,新参加的必须出重价购买特权,这种特权被称为“株”。因为行会内部禁止竞争,更抑制行会外竞争者,所以它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工商业的自由发展。天明年间(公元1781年—公元1788年)仅大阪一地就发展了130多个行业的“株仲间”。

1.风起东莱新篇章

    风起回东莱!

    一趟来回,踏上东莱的地面,居然已经是四月天,草长莺飞,气舒风清。

    天气渐热,换上轻衫纱袍,无可得意与不得意,总是回来了心情便好上几分。

    间宫伦宗和洪景来在赤间关前分别,他坐船南下九州萨摩去也,洪景来则是坐上李尚宪派过来接回使节团的大船回国。

    两人在一路上聊了许多,很多东西是洪景来此前万万没想到的。

    日本国内的情形,正处于一种奇怪的交汇点,曾经顽固的小农经济正在遭到封建领主以及高利贷业者的双重打击和破坏。沉重的年贡和租税一再增加,甚至已经到了种一石反而欠一石的地步。

    连幕府都设法参与进这场瓜分盛宴,越来越多的小户自耕农走向破产。松平定信却强迫农民返乡耕种,却又不解决土地问题。只管让农民呼号而不存,把出现问题的人消灭了,自然而然也就不再存在什么问题。

    商品经济的日益活跃,以及繁荣的民间借贷,造就了大量的富裕工商阶层。前代老中田沼意次的改革,在维护封建领主专制的同时,又有意无意的设法扶持各类新兴工商业者,并寄希望于繁荣的商业活动能提供更多的商业税,以提振幕府的财政。

    原本严酷的土地永代禁止买卖令已经流于表面,甚至说彻底瓦解。小块的土地不断以“质流”的方式汇入豪强富农地主手中,农业生产的方式出现了相当的变化。

    这种“质流”就是一种变相的买卖,以土地作为质押,进行借贷,到期不还,土地归属权即行变更。加上幕府为了挽救陷入赤贫的下级武士,宣布官府不再接受涉及借贷的诉讼。

    两项政策前后矛盾,幕府的威信一再受到打击削弱。以至于在此前的数十年中,农民起义的爆发已渐成燎原之势。最夸张时,有二十余万起义军猛攻江户城(明和二年1765年)。

    到上个世纪末,甚至发生江户贫民以及流民数万人在江户城下直接爆发大规模起义,捣毁店铺八千间以上。起义军一度攻破官厅,隔断江户城,幕府居然有四天时间彻底瘫痪,被包围于城中(天明七年1787年)。

    由于财政的借据,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就稀松平常了。许多大名因为贫穷,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们向江户、大阪、京都的豪商开出空白米票,用以借贷,寅吃卯粮。

    这虽然一时可以解得燃眉之急,但是由于这种空白米票是类似于借贷的一种行为,只能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抵押将来出产的大米获取现金。

    而豪商们由于米票是空白的,在丰年几乎无人会去提取大米,到了荒年一拥而上。不要现金只要白米,几乎是以十倍二十倍的利润得到报偿。

    大名们还不得不给,不给这一次,明年全国的豪商都不会再借给你,永绝后路!

    也是在田沼意次担任老中的时代,大阪设立了大米、棉花、油等物资的期货交易所,投机行为大肆泛滥,物价涨跌不定,百姓一日三惊。

    而幕府由于财政收入的匮乏,最终居然向大阪的商人发动摊派!

    豪商们也是很直白,想要钱就要垄断,而且掐着你没钱的空档,今天不给明天不拿。在擭取了大量的商业特权之后,幕府仅在天明五年就一次性摊派高达黄金七十万两。

    这么多的钱,豪商们要五倍十倍的从小民身上挣回来,那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整个日本的商业市场,就像是未经文明洗礼的荒野,固然是处处危险,处处陷阱。但是作为尚未被开发的处(屏蔽)女地,深处可是流着奶与蜜的。

    对百姓而言,天灾人祸不绝!

    但是对于洪景来而言,真是好一盆沉满金砂的浑泥水!

    连岛津家的调所广乡都知道制造假币劣币,在市场中浑水摸鱼,搜刮财富。洪景来要是不能从这样一个充满机遇的混乱时局中大捞一笔真就是白混了。

    囤积居奇,投机倒把,操纵市场,低买高卖……这么多现成的手段,前人后人玩了不知道多少手,得意得很。

    而且咱们洪景来正监管着对日贸易和交往,恰在其位。以权谋私说来就不是什么好听的词汇,但是洪景来又不是要搜刮李朝百姓的民脂民膏,这私谋的大义凛然。

    而且洪景来现在五品“地方大员”,那也是身份体面具在的一号人物。怎么着也不必要自己亲自去下场操作,咱们有莱商书(屏蔽)记李禧著啊!这么好的白手套不用是傻子。

    李禧著本身就处于对日贸易第一线的莱商团之中,又通晓日语,经手莱商的进出货数据,熟悉日朝贸易的大致情况。重点是和洪景来有半个过命的交情,值得信任。

    赚钱的路子太多,可资借鉴的方式不少,洪景来还需好好整理!

    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跟随使节团回往汉阳,复命交差。作为使节团的制述官,要接受纯宗大王的召见。把沿途的所见所闻,以及自身的个人感想写成上书交给大王预览。

    相对的,使日也算是出使。做得亲民官,再做使节官,那是升迁的不二良才啊!这一层资历自然是要明明白白的写在履历上,需要去吏曹更新自己的履历,让它更加完美。

    关于向幕府低头,修改国书的事情,四位主要官员全部当做没发生一样。赵万永直接把见闻中关于国书争端的事件给删除,只写德川家齐不明事理,刁难使节团。

    反正让纯宗大王看到的日方国书是洪景来弄来的新版本,看过好多遍,一点错漏都没有。就算纯宗大王问起来,也不会怎样。

    汉阳的空气不比东莱那种充满海腥的味道,汉江边的蒸汽机磨坊又多了一座,不知是谁家的产业。偶尔落在纱袍上的一两点煤灰,显示着洪景来为这个古老国度带来的些许变化。

    新的一章开始了!

2.居中作成金洪合

    汉阳,昌庆宫,思政殿。

    “日本国中情形如何?”

    “圣学大兴,国人向化。”李书九恭敬的回答纯宗大王的问题。

    虚岁十五,实岁十四的纯宗大王李玜已经是一副小大人模样。唇边长着一圈细细的绒毛,面容清俊。着冰绸长袍,头戴纱帽,略带威严的坐在御座上。

    “农桑水利,兵革甲马呢?”

    “刚整修其江户外小贝川之河道,但是年岁不好,时常冷夏,雨水多,士民饱受乏粮之苦。至于兵甲,未曾经历其鹰猎大会,只观诸藩大名,似已失往日精悍。”洪景来躬身回答。

    “比我御卫御禁诸营如何?”纯宗大王比较在意幕府的战斗力还有几何。

    洪景来是很想回答两者都是一滩烂泥,阿大不要问阿二,都是菜鸡。可是这话当然不可能和纯宗大王直说,只能含蓄一些。

    “倭兵仗尚利,还胜我国。至于气势,我国胜之!”

    “倭刀锐利,委实不如!”听洪景来说幕府的武士武器上还是胜于李朝的,纯宗大王并没有生气,反而点点头,十分认可,感觉洪景来没有骗他。

    “但我神枪鸟铳已与倭铳可堪对敌!”

    “鸟铳嘛?确实利器。”

    ………………

    纯宗大王算是个明事理的人,他问话也比较看重实际,关心邻邦日本的大事小情。甚至仔细询问各种食物,以及棉布成衣等生活用品的价格。

    几人也是尽量曲意应对,对于幕府方面的大事小情尽量从揭露现实着手。至于要把他和和李朝对比时,就移花接木,总之不讲太多李朝自身的坏话。

    毫无波澜的召对结束,还有一场赐宴,所以洪景来还不能回东莱,暂且在汉阳稍等几日。

    既然闲着也是闲着,自然是要去拜会拜会老相好闵廷爀闵大监,还有老师闵景爀。原本以为吹吹牛批,聊一聊出国的见闻,然后在闵家蹭一顿酒席,也就完事了。

    结果洪景来一去,闵廷爀欢喜的叫了一声,“来得正好!”

    正巧碰上事儿,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金祖淳的女儿嫁给了纯宗大王成为王妃,嫁人那会儿才十二岁,说来真的是小姑娘,能懂啥事嗷!

    最近不是贞纯王大妃引金达淳进入汉阳担任右议政嘛,他们这一派声势又涨,金祖淳不能坐以待毙啊。所以在朝堂上正面不能突破,获得阶段性的胜利,那就往后宫方向运作。

    虽然纯宗大王没亲政,但大王就是大王,总归说话有人听的。有这么好的枕边风机会不去用,那就可惜了金祖淳千辛万苦把女儿送进宫。

    但是小姑娘能干啥?说句难听的十四岁的小女孩让他去参与宫廷斗争,不就是让她去送嘛!

    后宫现在最大的是贞纯王大妃,其次是纯宗生母绥妃,这两位和金祖淳都不是一路人。那退而求其次,宫里第三的也就是惠庆宫洪氏,历经三朝的元老。

    纯宗是惠庆宫洪氏的亲孙子,那对于孙媳妇虽然谈不上多喜爱,肯定也没有什么恶感。在丰山洪氏日趋瓦解的现下,接受安东金氏的援助,提拔几个丰山洪氏的子弟。而惠庆宫洪氏在后宫中教导金祖淳的女儿,实在是互惠互利。

    但是双方以前没有什么互信的基础,猛然间说合作,这玩意儿很没有安全感啊!

    为了增进互信,金祖淳和惠庆宫洪氏达成了一个小小的妥协,安东金氏出一个儿子倒贴到原任汉阳府判官洪羲翼家里去。

    洪羲翼并不是丰山洪氏的嫡支,安东金氏给的也是旁支的尚州牧使金箕宪的小儿子。

    这玩意儿,两家也真就是试探试探,看看能不能真的就结合起来,以后坐上一条船。所以拿出来的牌面都不算大,也有点到即止的意思在里面。

    等以后增进了互信,再继续深入交流!

    这个安东金氏给出来的孩子叫金在敬,现下已经确定了,要改名叫做洪在敬。算是以婿养子的身份继承洪羲翼的家门,以安东金氏的出身登入丰山洪氏的宗谱。【注1】

    这位洪在敬如今才十二岁,刚被人从尚州他父亲的任所接来。要由家中的长辈送到洪家去,再由洪家的人接他入门。

    举办他和那位洪氏小姐的婚礼之后,就彻底成为了丰山洪氏的人。

    金家的长辈好找得很,可洪家的长辈就不好找了。之前说过丰山洪氏牵扯入辛酉教案,六十岁的老大爷都被斩首,族人星散,败落不堪。

    现下汉阳居然没什么台面上的丰山洪氏族人,洪景来可不就是来的正好!

    所以闵廷爀正帮金祖淳牵线办事伤脑筋的当口,洪景来正好送到他面前,简直就是瞌睡送枕头一样的及时。把闵廷爀喜得就差上来抱住洪景来亲上一口,表扬几句。

    洪景来要做的也很简单,在典洞的金家把金在敬接到,然后带回洪家,帮他拜堂成亲,改名洪在敬就完事了!

    他等于是要做半个宾客的活儿,没啥难的。

    这事儿洪景来也没有什么反对不反对的,虽然事关丰山洪氏与安东金氏的结盟,但大佬们已经下了决定。就和洪在敬这个十二岁的小孩一样,他的意见无足轻重。

    在详细记下日期仪式之类的事情后,洪景来终于蹭上了闵廷爀家的午饭。恰好闵景爀也要过来了,三个人便准备凑做一桌。

    闵景爀是洪景来的提卷考官,自然也是“嫡亲”的老师,洪景来肯定要去迎一迎的。正蒙头往外走,想着当前这桩子事情。门外的家人回来传报,闵景爀到了。

    洪景来快走两步,到了门口,闵景爀骑着马自不去提。身后还跟着三顶轿子,等进入前院落定。原本落在最后面的那顶轿子反倒在洪景来面前,推开轿门。

    好一个唇红齿白的青春少女!

    【注1】:洪在敬,乃是庆嫔金氏(경빈김씨,1832年-1907年)之伯父,庆嫔乃是朝鲜宪宗的后宫嫔御,监司金在清与妻平山申氏之女。在宪宗朝洪在敬凭借多重身份,直入枢省。最后担任到承政院右副承旨这样的正三品堂上高官,1864年去世。

3.不惜血本小白菜

    小姑娘年岁不大,十五六的模样。真真是“二八佳人细马驮,十千美酒渭城歌。”

    平素里洪景来看到的女性,几乎尽是乡野村妇,姿容上尚且可以入眼的也就只有几个伎房的歌舞婢。即使那些所谓的佳丽,也不过是圆脸小眼睛,施着厚粉的庸人。

    至于街市上抛头露面,曾经还让洪景来满心期待,群众喜闻乐见,穿着只到胸口短衣的普通妇女。那真就是不堪入目了,龅牙者有之,大饼脸有之。(我没别的意思嗷!)

    容貌也就算了,气质更不必去提。

    但眼前这位,巧笑娇颜,灵动活泼,下轿时轻提衣裙。一抬头,好似仙子谪落凡尘。洪景来再怎么说也是二十来岁大棒小伙子,只一眼,就几乎再也挪不开心神。

    好看!

    真好看!

    非常好看!

    “嗯哼!”闵景爀正等着洪景来过来,却发现这个“登徒子”盯着自己的女儿看。

    “啊啊啊啊……先生!”洪景来正迷糊着呢,被人家爸爸一提醒,很是不好意思但还颇为留恋的转头过来、

    “你怎么也在大兄家?”人家家里的小白菜,那自然是不愿意给“登徒子”瞎看的,闵景爀肯定会奇怪。

    “为了商议洪判官家入嗣之事。”

    “这桩事你来办到是稳妥!”闵景爀下了马,自有仆人把马牵走。

    洪景来则还把心神分在小姑娘那边,三顶轿子下来三位女眷。三十多靠四十的那位应该是闵景爀的正室夫人,青松沈氏。两个小的,大的那位大概十八九,还没有开脸梳鬓。两班贵族家的小姐,这个年纪还未嫁的到是不太多了。

    闵景爀的夫人和闵景爀打了个招呼,有侍女引领着往别处去。礼教大防,这样未嫁人的女儿自然不会和洪景来这些男人待一起。

    闵家兄弟见面寒暄了几句,反正天天上值,都能见面,也没有什么悄悄话要说。闵家的老夫人也在闵廷爀家里,闵景爀走的肯定也勤。

    略谈了谈洪在敬入嗣的事情,三人坐下。家里的席面当然没有部分地方精细。但闵家两兄弟主要是谈事情,而洪景来是混个饱饭而已。

    可是聊着聊着洪景来就察觉好像有点什么影子话在里面,闵家两兄弟在谈婚事,而且不是洪在敬的婚事。

    难道?

    今天第一眼看到的小白菜?

    “那家什么年岁了?”闵景爀晃着酒杯,有些疑虑。

    “已然十六,其他的嘛……”闵廷爀似乎知道的也不是太清楚,回答中有些迟疑。

    “不知……”男方十六岁!门当户对,年岁相仿,可不就是小白菜!

    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洪景来还是开口了。都已经开始问年岁了,像极了是要和谁谁谁家定亲什么的。

    “要是你早两年登科便也罢了!”闵廷爀笑了一笑。

    闵家的女儿要嫁人了!洪景来想的一点都没错,而且嫁的不是普通人,嫁的是不普通的普通人!

    这话说的拗口,但是事实如此。闵家有闺女,自然就要想办法找对象。正室嫡出的女儿,那是最宝贵的政治资源。等闲是不会瞎用的,那都要思虑再三才能决定。

    女儿虽然是闵景爀的,但是也属于整个骊兴闵氏,不会由他一个人来做决定。像是闵廷爀的大女儿,就已经许配给金祖淳的儿子金元根。

    既然站定了安东金氏这一派,闵家就不要想着再骑墙观望什么的。所以允许这一代人联姻的范围就大大减少。

    庆州金氏,坡平尹氏,潘南朴氏之类的一概都直接排除。丰山洪氏虽然是个好选择,可惜之前洪景来还在东北玩泥巴,根本没有资格进入这个牌桌。

    两兄弟当时想了想,与其再和各家族联姻,不如嫁给宗亲!

    但是这年头宗亲比世家大族还稀有,此前说过的包括景宗、英宗、正宗等大王全都是生不出儿子,或者只能生一两个不长命儿子的主儿。这就导致了今上纯宗大王,居然没有一个五服内的近枝宗亲。

    千顷地,一棵苗!

    他们老李家就快死绝啦!

    所以最近枝的宗亲都要往英宗大王的生父肃宗大王,乃至于更以前的仁祖大王(给黄台吉磕头那个)的支流去找。

    要知道今上纯宗大王可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保不齐来个头疼脑热什么的,或者也和他的爸爸爷爷一样,生不出来。

    那可不就是骑马打猎出事故,请来训练有素的医生,最后悲伤淹没了你嘛!

    这程序熟练得很!

    所以闵家兄弟找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宝物”!

    仁祖大王第三男麟坪大君李㴭五代孙生员李秉源第二子幼学李寀重,。

    这个李寀重已经是仁祖大王七世孙,麟坪大君六世孙,和纯宗大王的血缘关系已经稀薄到了松花江和松花蛋的关系,除了姓李,几乎没有什么共同点。

    而且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家到祖父李镇翼时就已经和普通小民全无二致,到了他爹李秉源时,已经沦落成小小的生员,别说当官拿俸禄了。据说穷的只能靠在山上拾柴火,拿去集市换米来维持生计。

    这样的人家,真是穷的只剩一个全溪李氏的血缘,除此之外,一概俱无!

    可这样的人家不好吗?对闵家来说太好了!好的不能再好了!

    女儿送过去肯定不会受气,家里保准没有人敢对她吆五喝六,拿捏什么王族宗亲的威风。指不定全家人还要靠媳妇的嫁妆来生活,太便于闵氏控制了!

    豁出去一个女儿,等于把纯宗大王最近枝的一条血脉握在手里。而且故意挑的他们家老二,保证不会因为君子不隳坏他人宗嗣的原则,而不能发挥预期中的作用。

    这叫做风险投资,虽然如今看上去本钱下的非常大,堂堂骊兴闵氏的嫡女给了一个和农夫无异的乡下野小子。可保不齐今上有个三长两短,那不就是一本十万利了嘛!

    当然闵廷爀他们和洪景来说这事儿的时候,肯定不会说得这么深,只是提了要和全溪李氏联姻,联姻的对象叫李寀重。剩下的全是洪景来这两年见闻之下,慢慢分析出来的。

    “只是委屈了令爱!”洪景来其实想说的是委屈了他。

    “倒也不算委屈,一直等到十九岁才许人,殊为迟也!”闵景爀对这门婚事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反对。

    什么!

    许的是大女儿!不是二女儿!

4.年轻人还需努力

    犹记得历史上骊兴闵氏和全溪李氏联姻结亲之后,会生一个宝贝儿子,叫做李昰应,更加为人熟悉的称呼是兴宣大院君。

    掐着日子算一算,这个给出去的闵家女儿,和这个穷了三代已经要揭不开锅的李宷重,两者之间的儿子还真有可能就是李昰应。

    眼下他们闵家也没有那么多可以到处嫁人的女儿,大家族下注不会全都丢一个篮子。这个李宷重应该就是这一代唯一一个和骊兴闵氏结亲的全溪李氏男子。

    那这么说两人口中的这个李家小孩,以后还真有可能发达起来!

    既然没有抢走洪景来心心念念的小白菜,那这人洪景来可就记下了。怎么着也要去结一段善缘,先把冷灶痛痛快快的烧起来,方便李朝大王绝嗣以后从王有功啊!

    虽然说的有点早,等他们生出李昰应,等李昰应再生出李熙来,那都几十年过去了,不过不妨碍留一段香火情嘛。

    “问采之仪等尚未成行?”

    “倒还没有!”闵景爀答得很随意。

    “就不知品性道德如何?是否堪于任事?学问几般?”

    其实洪景来根本不在乎这李家小子怎么样,反正和自己没关系。他不过是借着由头,打听岳父(虽然不是,但不妨碍洪景来心里边儿默认啊!)对女婿的要求看法。

    而且看看咱们洪景来,帅小伙儿一个,身高一米六八,穿鞋号称一米七,人高马大。更兼有风采风流,殿试登科探花郎,办事勤勉,勇于任事。你瞅瞅,哪一样不必那个什么李宷重强。两个人明显不在一个段位上,洪景来起码是个黄金,他顶多是个青铜。

    “唔,虽说择婿,还是门当户对为重!”闵景爀却主要关注点在家门上。

    “历来结亲,还是首重门第,次重人品,再试才学!”闵廷爀也点点头。

    完了!

    小白菜这要没了呀!

    洪景来出身太差了!真的就是小门小户一个,如果不是重新在丰山洪氏登了谱,可能连谈这玩意儿的资格都没有。

    之前惠庆宫洪氏想给洪景来找个新爹的原因,除开是能够写一份更加好看的出身,也有能帮洪景来配一门好亲事的意思在里面。

    在身份等级制度牢固至极的朝鲜,两班和两班是不同的!京华士族才是处于两班这个阶层中的顶点。他们一般也只会在京华士族中寻觅结亲对象,那些乡班在京华士族眼里,其实也不过是不入流的下等人而已。

    如果一个普通两班,能娶到京华士族家的女儿,那他的身份等级立马就能上升一大截。不仅是做官的天花板大大提高,连能够交际的圈子也会焕然一新。

    “仔细想来,你还没有字号吧?”正谈着结亲联姻的事情,闵景爀突然问了洪景来一句。

    “字是没有,号到是有一个,先生能赐学生一字?”

    这不也是讨好岳父的方法之一吗?洪景来顺杆爬的飞快!

    “号是?”闵廷爀也发现和洪景来认识这么久居然没有听他谈过字号。

    “因家乡五峯山奇险瑰丽,甚为清奇,便自号五峯了。”

    “五峯吗?倒也不错。”

    “南岳配朱鸟,秩礼自百王。

    歘吸领地灵,鸿洞半炎方。

    邦家用祀典,在德非馨香。

    巡守何寂寥,有虞今则亡。

    洎吾隘世网,行迈越潇湘。

    渴日绝壁出,漾舟清光旁。

    祝融五峯尊,峯峯次低昴。

    紫盖独不朝,争长嶫相望。

    恭闻魏夫人,羣仙夹翱翔。

    有时五峯气,散风如飞霜。

    牵迫限修途,未暇杖崇冈。

    归来觊命驾,沐浴休玉堂。

    三叹问府主,曷以赞我皇。

    牲璧忍衰俗,神其思降祥。”

    “杜子美《望岳》!”洪景来立刻反应了过来,以前没有细想,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瞎来的号,居然也有这样的华丽出处。

    “是咯!既然你选的是杜子美诗,不妨再选其中二字。如今世人大多称号而不用字,倒也不必太过于严制。”闵景爀卖弄了一下文化,以过来人的身份教导。【注1】

    “还请先生挑选!”洪景来自然是继续哄着。

    “对了,先生,学生不喜世贤二字。”

    “洪世贤……此字尚可,难道你曾用过?”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只是这两字实在心中有结,不喜用!”

    “既然如此,那便士霜如何?”

    上句为五峯,下局为飞霜。霜意高洁清白,意心志纯洁。到也算是个好字,可用。

    “那便谢过先生了!”

    …………

    三个人一阵聊,洪景来不着痕迹,插科打诨,使尽浑身解数讨闵景爀开心。

    旁敲侧击打听人家闺女,人家闺女过来见堂姐妹,也是为了留下生辰八字,甚至还可能描摹一个小像。

    这年头的相亲,也就听听长辈的说辞,能有个画像是顶好的了。如果能在婚前见上两面,互相中意,那就是老天开眼的好运气了。

    大户人家的好女儿,那真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世上风气如此,礼教大兴。

    但巧的是今天洪景来见着了啊,说不出一个不字来,真就是天仙儿一样。

    而且一旦打探,还清楚的知道小白菜还没有婚约呢!正所谓待字闺中,尚期良缘。

    闵家两兄弟也是聊的在兴上,很自然的问洪景来在老家有没有婚约。

    原主亲爹都死了十五年了,哪有人去给他张罗老婆的事,这肯定是没有的。

    又问惠庆宫洪妃娘娘有没有对洪景来的婚事有什么安排,这自然也是没有的。如果要有,早在洪景来中进士之后就安排了,哪里会拖到现在。

    “这么说来………”闵廷爀若有所思。

    “出身略差些,但也不错!”闵景爀点了点头,显然明白了他哥的意思。

    “你还年轻(小伙汁),实心任事(好好干),该有的都会有的(小白菜一定会有的)!”闵廷爀笑容满面。

    考验咱呢?

    【注1】:到了这个年头,表字是真没人太在意了。甚至有人表字“圣尊”,这表字在封建时代简直是目无王法到极点,拉出去砍八遍都够了,可是没人管,照样用着。

5.李家宗亲颇寒酸

    既然在汉阳,洪景来想着去见一见将来的连襟李宷重,也完全说的通嘛!

    打听了一下,才发现他们李家混的是真的惨,好歹也是“闲散宗室”,居然连城内的宅子都卖球了,早搬城外去了。

    不过他们家到还没有彻底赤贫,祖父李镇翼中过生员,做过童蒙教官。这个生员用范进他老丈人的话来说,乃是学道大人看你可怜,舍与你的。

    李镇翼到了近四十上下才选上一任芝麻大小的学官,俸禄基本没有,就只能管自己一张嘴。也就逢年过节,朝廷给宗亲发恩赏的时候,才能混几顿饱饭。

    而他父亲李秉源也是三十上下才中了一个生员,至于进士科以及别试什么的,那根本不用想了,穷鬼考不上的!

    反正那日子过的是挺惨,日日挣扎在温饱线上,靠朝廷发的那两个钱,早就饿死了!

    “这个什么李宷重,不过是个生员家的儿子,阁郎怎么要亲自上门?”骑在马上的洪景来正肆意的呼吸着城外的新鲜空气,韩五石牵着马走在旁边。

    “人家是宗亲啊!”

    “不是说都和主上殿下隔了七八个大王了嘛,那都算宗亲啊?”

    “这不妨碍人家姓李啊。”洪景来也感叹人与人的命运其实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许多。

    “那他们家干的什么官儿?”

    “比你还小一级,教学官儿。哈哈哈哈哈………”

    韩五石怎么着也是正儿八经的正九品的司勇,可不是比他李秉源还高一级呢吗。

    “原来大王也有穷亲戚………”韩五石那表情很灿烂,带着不可思议。

    “你没穷亲戚啊!好好牵马!”韩三石过来笑骂了一句。

    “咱们家尽是穷亲戚,可那不是主上大王家嘛……”韩五石挨了他大哥一下,还纠结呢。

    “好啦好啦,哈哈哈哈哈………”

    汉阳城外,青松亭。

    略微一问,很快就打听到了李家在哪儿。虽然汉阳的老李家人丁不算少,可终究是宗亲,算是头面上的人物。

    入目的是四开间的茅草屋,规模不小,一溜过去怕不是有二十来米。但是屋顶的茅草很旧,尽是灰败的枯色。显然是很久没有修补过了,不然应该一块灰一块黄来着。

    没有院墙,有个歪歪斜斜的篱笆。也没有院门,就敞开着,院里有课大枣树,树下有三四口盖着的大缸。另一边堆着少许的柴火,居汉阳烧柴大不易。

    “请问是生员李秉源老爷贵处吗?”韩五石守着规矩,站在篱笆外边,向里面正在洗衣服的一个中年妇女打听。

    “是这儿没错,你家老爷是?”那妇女站起身来,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

    可能是太阳光有些耀,那中年妇女把手搭在眉毛上,往前探了探,像是要把洪景来看透似的。

    “我家大人乃是庆尚道东莱府巡海备倭判官洪景来,前来拜访!”

    “判官?哎呀!”那妇女疑惑了一会儿,转身就往屋内跑。

    没多久屋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被叫唤了出来。老太爷带着网巾,但是发辫枯散,显示出生活极不如意。老夫人就不必去提了,背都有些驼了。

    一个看上去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这家的主人李秉源了。

    洪景来自马上一跃而下,英姿飒爽,锦绣衣袍飘飘。风采之色,一下就把那帮男女震住。

    “在下丰山洪景来!”洪景来直说自己乃是丰山洪氏之后,并不遮掩。

    “在下乃是全溪李氏荣温公派李秉源!”李秉源整了整头上的网巾,向洪景来拱手。

    确认无误!就是自己将来的连襟家!洪景来便让韩三石和李济初把背着的礼物放到房前长廊上。

    “这是?”李秉源有些莫名其妙。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包裹打开,是细纹棉布十段,苏绸一段,杭绸一段,大红纱罗两段。另一个就直接是整袋的大米,都是碾过的上好精米。

    “这这这,未曾请教。”李秉源迅速换了颜色,喜笑颜开。

    “前次使日听闻领判宗亲府李大监谈及贵父子,于宗亲中仍向学不辍者,殊为不易。”

    李书久当然不会提及李秉源这种穷的抠脚的亲戚,洪景来不过是编个由头。总不能说闵景爀已经决定你们家李宷重做他家女婿,我提前过来烧冷灶了吧。

    “不曾想薄名竟入了李判府之耳,快请进!”李秉源一年也就三节发恩赏的时候能见着李书久,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求证了。

    不过两个人也就简单问个情由,洪景来大包小包带着东西来,就算是陌生人,他也不会往外赶。

    正准备进屋,看他家里真是啥都没有,洪景来分明听到李秉源央着他媳妇去称一两茶回来。

    心下暗笑,也不让人家难做,招来韩三石。让他去捉两只鸡,切上半条牛腿,再沽二斤酒来,交给李秉源媳妇整治。

    韩三石小声嘀咕了一句穷酸,转身往外走。汉阳城外有草市,买上些吃食东西极容易。只是些许晨光,就看韩三石用根草绳,一头系着鸡一头系着牛腿挂在左肩上,手里提着一大壶酒回来。

    “劳烦夫人了!”洪景来且把东西给了李家媳妇。

    “实在让洪大人破费了。”李秉源带着些尴尬。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先热酒来,我与李兄且饮一回。”

    几个随从,洪景来让他们照顾好马,拿些钱再去买些吃食自己打发了。看李家这模样,肯定是没有什么东西能招待的。

    “屋内气闷,不妨就在院中树下吧!”李秉源大概是觉得让洪景来看到他们家家徒四壁不好意思,主动让洪景来坐院里的凉桌上。

    “甚好,春意融融,便在院下吧。”

    两杯酒下肚,自然也就亲近不少。李镇翼也做了下来,他们两个大概是许久没得沾酒,喝的不快,像是在品。

    “对了,几位公子?”

    李秉源听得洪景来问,把几个在屋里的孩子叫唤出来。别看大王生不出来,他们这些宗亲到个顶个的能生。

    一溜四个男孩,从大到小,最大那个已经十八九的模样。但大概是没怎么见过生人,有些畏缩的样子,只是问一句答一句。

    至于老二李宷重,怎么说的,方长脸,吊眉小眼睛,鼻梁亦是不挺,嘴唇薄,脸颊上却又没多少肉,还拖着一条长麻花辫子。

    咱们小白菜的姐姐居然给了这样一个人……

6.韩三石一语中的

    想起闵家兄弟说的,两班贵族结亲那首重门第,次重人品,最末才是才学,至于相貌什么的,那都要排到苏门答腊去了。

    可这幅尊荣,唉……

    门第就不要提了,人家现在名字还写在宗亲府的牒谱上呢。正儿八经的全溪李氏后裔,和今上纯宗大王乃是八竿子可以打着的亲戚。甭管这日子过成什么样,他们家身上流着老李家的血,自然成为朝鲜第一户等。

    这个人品嘛,瞅瞅!

    “应当已然进学了吧?最近读的什么书?”洪景来专门用汉语的官话开始向李宷重提问,身为王族宗亲,一口流利的汉话乃是最基本的。

    起先洪景来和李秉源,李镇翼谈话也是用的汉语,但是听他们家里女性谈话之类的还是用的朝语。而几个小的被叫出来时,和他们母亲的答话也是用的朝语。

    这自然要考校一下这汉文化水平,起码知道学习的态度端不端正。肯用心向学的人,毅力上不会太次。

    虽然李宷重应该听懂了洪景来说的是什么,可是他居然没有立刻就回答。而是低下头,踌躇了一会儿,直等到李秉源轻咳了一声,才磕磕绊绊的回答起来。

    “进学已经七年,最近读的是《礼记注疏》。”李宷重说的很慢。

    但是洪景来的听他的汉语,实在是…………

    怎么说呢,一言难尽!大致上发音是没有错的,可是像极了那种以前学英语时用汉字标读音,然后读出来的英语。听着像,说的也是那个词,可是总归有些拗口。

    大概是看到洪景来皱眉头,李秉源也知道自己儿子几斤几两,汉语都说不流利,怎么在两班贵族圈子里混。

    可是一来是在客人面前,李秉源不好直接教训孩子。二来是李宷重起码答得没错,就是这个汉语的水平差一点。

    语言这东西大家也知道的,你一个留学生扔到伦敦半年,你英语也能溜的飞起。可你要是在家闭门造车,那可能学的再好也不过是哑巴英语。

    就他们李家这水平,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是根本不敢想的。要不是李镇翼和李秉源父子两个都中过生员,是历经笔试面试,重重考验出来的人才,他们两个的汉语未必见得比李宷重好到哪里去。

    说到底李宷重可能除了自己家的男性会和他说汉语之外,他根本没有这个学习的环境。能到这一步,也还算可以了。

    “骑马?弓箭?文艺(书法)等可有涉猎?”

    “未曾!”这回答到是诚实。

    “既为宗亲,礼不可废!”洪景来有些意动。

    这和大过年的给熊孩子他爸他妈介绍点补习班,课后兴趣班。给熊孩子送点王后雄、启东、黄冈卷啥的,干这事洪景来非常乐意。

    招呼守着马的李济初,回汉阳城去买徽墨一副,湖笔一套,上等细宣二刀。然后就是桦弓一张,箭二十支。这个稍微难买些,不过也没那么夸张。

    自从火绳枪,也就是鸟枪传入朝鲜之后,原本以白衣骑射闻名的朝鲜官军,也大半换做了鸟枪兵。毕竟鸟枪总比弓箭来的好使,或者说更容易训练。

    这下李宷重的脸色果然流露出愁苦的样子,明明读书学汉语就很吃力了,没曾想凭空蹦出来一个洪大人,送这送那,一下子给他报了好几个补习班。

    “还不快谢过洪判官!”他老爹只知道这玩意儿都不便宜,洪景来肯定是出于“一片美意”!

    “谢过洪大人!”

    “哈哈哈哈哈,好说好说。”洪景来其实很想上去揉一把那个脑袋,可是看了看那一头有些时日没洗,泛着油光的长发……

    不再难为这个虚岁十六实际只有十五的半大孩子,洪景来便也就算是见识了李宷重的模样。想想搁将来也就是个初三学生,居然马上就要娶闵家的女儿,成婚立家。

    问话结束,几个孩子如蒙大赦,他们小的是不能和大人在一桌上吃饭的。洪景来多买一只鸡也是为了照顾这几个孩子,他们的母亲会在家里给他们弄上些吃食。对于这些可能平日里只能喝五谷糙米粥的孩子来说,能吃一顿肉,比过年还强。

    剩下的也没什么好看的,虽说有四个儿子,但是将来会发达的也就这个李宷重,其他的最后都会湮灭于历史,泯然于众人。

    和李家父子闲谈吃酒完毕,除开给李宷重的礼物稍贵重一些,其他几个孩子也多多少少给了些零碎玩意儿,算是雨露均沾。给他们留了名帖和地址,约定以后若是能回任汉阳再走动。

    离开充满快活气息的李家,韩三石如今没背着东西,行路轻松不少,跟着洪景来的马若有所思。想了一阵之后,靠近洪景来。

    “阁郎,问你个事儿。”

    “恩?”

    “我记得闵大监说过宗室稀疏,是不是主上大王家没有男丁的意思?”

    “是的,除开主上殿下,先正庙、英庙、景庙都无有成年男丁在世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韩三石像是确定了一样,本来就已经很小的声音压得更低,洪景来差点要俯下身,凑近才可以听清。

    “莫非这个李家的老二要被抱进宫里?”韩三石的神情有些激动。

    “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洪景来先是一愣。

    “大哥,你刚刚说什么!”韩五石跟在马后,但他是顺风耳,耳朵灵的很,明显听清了他大哥说的话。

    “主上无有兄弟,成婚两年也没见着响儿。而阁郎明明不认识这个孩子,却跑来结交,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韩三石看周围没有其他行人大声了些。

    “不可说!慎言为妙!”

    洪景来也没有想到韩三石跟着在自己身边办事行走,加上他本身是个会思考的稳妥人,居然能联系前后,推测到这一步。

    纯宗大王只生了两个儿子,都是短命鬼,先于纯宗大王去世,继位的宪宗大王也是个短命鬼,活了二十二岁未有子嗣就死了。

    而李宷重当时虽然也已经去世,但是李宷重的儿子作为近枝宗室,居然一个都没有选上。

    闵家在提前布局安排女儿,连韩三石这样的人都看明白如今老李家的局面。其他的大家族不可能不布置起来,甚至可能早就有其他人也被突如其来,带着巨额嫁妆的老婆砸中。

    这里面也许还有故事!

7.东莱有贡骇听闻

    洪景来回家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老李家人都死的快绝户了,李宷重的几个儿子居然都没选上当大王,这背后肯定有推手。

    到底是哪个京华士族也开始挑选值得投资的“宝货”,做一次吕不韦的买卖?

    就算为了将来考虑,这时候关心一点也绝对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洪景来记得清楚,今上纯宗大王不是长命百岁的,别说什么花甲古稀,连五十都没活到,四十出头就蹬了腿。

    自己这才二十多的青春年华,还有的活了,世界这么美好,咱们还没全见识过呢。

    “三石啊,我过不久就要回到东莱任上,你呢就留在汉阳。仔细打听主上殿下还有哪些在世的近枝宗亲,最好亲自去见见,看看他们有没有人送钱送物,甚至联姻结亲的。”

    “阁郎是要……”韩三石大概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你知我知,不要再教第三人知晓。”洪景来有一些讳莫如深。

    “省得!阁郎放心,一旦弄清楚我就去东莱。”

    “如果要使银子你就去湾商的账房上支,让他们去铁山会账!不需要吝惜!”

    做秘密工作,哪有不花钱的?想要打入XX内部,不大把大把的银子使下去,连个响儿都见不着!这种事情上面不能小气了,关乎未来呢。

    “明白!”

    把这件事秘密安排下去后,洪景来在汉阳也没有什么空闲,帮洪在敬成婚进入丰山洪氏,又接受了纯宗大王的赐宴。

    全部忙完都到了五月天,天气渐热,即使是在和山(屏蔽)东同纬度的汉阳,也已经热意逼人,和京中的熟人们辞别,洪景来匆匆踏上了回东莱的道路。

    倒不是说急着回去,而是柳成用托人送了信来,在东莱外洋小岛上已经开始私铸掺杂白铜的豆银了。这件事洪景来知晓他的重量,总要回去见识一下,才能放心。

    另外就是庆尚道的道府行文给东莱府,今年东莱的呈贡要开始准备了。

    这属于洪景来这个分驻富山浦东莱判官的职责所在!

    至于要办的东西到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想来很多人都是见过甚至吃过的。

    梨膏糖!

    水梨是农历六月底(我书里的时间全部都是农历嗷!)开始收获,七月初大致开始办理贡品的征集事宜,因为还需要熬煮以及分装,所以时间可以久一些。在八月底就要准备解递进京,九月十五秋风起前,一定要完成!

    封建时代的地方官,哪个没有经历过办贡品这一遭,那真就是开玩笑了。你任所就算是只有石头山,那也要拉着石板往京城送,不送地方土产贡品,怎么显示得了君王统辖列民,受万民拥戴的伟业呢?

    道理我都懂,就是苦差事!

    这不洪景来只能风餐露宿,一路快马加鞭往东莱赶。总不能其他人任上都办的好的差事,到了自己手上连个按期送达都做不到。

    回到富山浦,人未洗尘,马未解鞍,李禧著像是天天在衙门等着似的,突然就出现在洪景来面前。

    “洪大哥!啊!阁郎!您可回来了!”李禧著那神情明显不是着急,而是兴奋。

    “怎么的?”

    “你知道吗?就这几天,你这衙门天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打听,保不准马上就有人来求见!”

    “阁郎!门外有个府衙来的差役求见!”李禧著话音未落,韩五石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这嘴开了光了?

    “求见?禧著你先说是怎么回事?”

    “发财了呀!所有人都等着您回来发财呢!”

    “发财?五石,你先让人在公事房候着,等我问明白再回他。”

    眼前李禧著这快活劲儿,就差手舞足蹈起来。

    “您知道东莱要办多少梨膏糖吗?”

    “这我自然知道,二百八十六斤!但以我的估计,如今陈规陋俗不少,起码要办到三倍,才能足够!我说的没错吧。”

    洪景来在公文里早就看到要办贡的具体情况,官场的陋规洪景来心里也有数儿。什么加倍征收,折变预缴,那都是已经摆在明面上的规矩。你就是说要办八百斤一千斤,都算是等闲,加上前世里在各处看惯了这般内容,这会儿说起来也算现学现卖。

    “哈哈哈哈哈,我的洪大人哟,您这是第一任亲民官儿,真真儿是太小看如今的贡品咯。”

    “那你说要办多少?”看李禧著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洪景来也不生气,这官儿又不是天生就会做的,慢慢学嘛。

    “要办四千斤!”李禧著把四个手指竖起来,在洪景来面前晃了晃。

    “四千斤!”洪景来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四个明晃晃的手指头差点没把洪景来吓着,公文上汉阳明明只说要二百八十六斤,怎么到了富山浦暴涨到四千斤!

    “您想啊,交到内需司没有两三倍的数量,人家肯照实签票兑收吗?内膳寺的公人不需要给一些吗?京中议政府的诸位大监,各宫娘娘和家人,各曹的堂上官,就说这东莱府和庆尚道各位上官,您不孝敬一些?”

    “这……”

    “这都往少里算咯!”李禧著把洪景来拉着坐下。

    “这怎么征得齐!四千斤梨膏糖,要二十八万斤水梨才能熬出来!整个东莱才产多少梨?还要征调薪柴民夫,往后还要解递汉阳……”

    说实在的洪景来对于这苦差事早有准备,可如今只听李禧著的说法,这何止是苦差事,这简直就是要命的差事。

    “这都不需要您急,外面不是已经有人在求见了吗?他们不仅会帮您把差事办好,还要给您交办差钱呢。这差事不仅不苦,反而美得很!”

    “这怎么说?”

    “您先唤那人进来,看他怎么说。”李禧著好不容易有机会在他洪大哥面前装一回大尾巴狼,笑的别提多灿烂了。

    “行吧,你去传那人进来。”

    李禧著也不多话,把人传进来,然后安静的站到洪景来身边。

    “拜见大人!”那个府衙的差役很自觉的跪下行礼。

    “起来回话!你来本官这,所为何事?”洪景来也是难得摆出一副官老爷的样貌和人说话。

    “小的愿意出办差钱五百两,代老爷办一千斤贡!”

8.怎苦我一郡百姓

    “嘁!”

    李禧著这一声实在是恰到好处!

    “原以为来的都是懂规矩的,未曾想你居然敢来蒙混我们洪大人!”迥异于平时说话的声调,李禧著用的乃是东莱的方言。

    那男人哪里想得到洪景来身边有一个东莱地头蛇,一脸的不可思议。

    “退下吧!今年用不着你承差了!”李禧著大声呵斥了一句。

    那人连忙看向洪景来,可洪景来自然是完全相信李禧著的,不仅不反对,还点头同意。

    “大人!大人!小的愿意出一千两!”那人复又跪下。

    “左右!把他赶出去!”

    韩五石和李济初大踏步走进来,一左一右,和夹一只小鸡儿似的就把那人给扔了出去。

    “禧著,怎么办这样一个苦差,居然还有人上门来求,甚至花钱?”看人被叉出去了,洪景来转头问李禧著。

    “这里面倒也有些关节。”李禧著看没人又坐到了洪景来旁边,娓娓道来。

    国朝初定的时候,也就是李成桂夺江山前,王氏高丽先后经历了大规模的倭寇袭扰以及红巾军对高丽的大规模入侵。

    人口不过数百万的高丽一隅之地,在安集百姓之后,重新厘定赋税,色贡一项其实很少。

    二百八十六斤梨膏糖,说是要用六千多斤梨子,可是大水梨一个就能有五六两甚至七八两。要是到现代农业技术发展,选种培育的好,一个一斤多都是等闲。

    办一次贡品不过是花上几千个梨子,这点东西值当什么?东莱一整个郡,还拿不出几千个水梨了?实在是最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就是几百年前东莱这几千户百姓,一户向大王呈交一个梨子的贡品而已。这在水梨产区的东莱,完全没有增加什么人民的负担,甚至道路边的梨树挂着过果,路上旅人随手摘一个吃也没人管。

    而即使到了如今已经要交四千斤梨膏糖,耗用水梨多达二十八万斤,实际上也不过是稍微加重了地方人民的负担。

    首先是人口上,东莱的户口已经是国朝初年的约三倍。那么分摊贡品的人也就多了三倍,等于以前一户交一个梨,现在一户百姓交四五个梨。

    对于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梨树的东莱,交梨子只是整个差事最简单的第一步。

    耍花头的地方这才要开始!

    首先是熬糖,需要铁锅和柴火,以及长达十六个小时的熬煮和不停的搅拌。

    这向来是东莱征发的劳役之一!贫苦百姓需要携带自己家的铁锅和柴火,每日来官府免费为朝廷熬糖。

    这对于百姓而言自然是苦差事,以前是轮差制,也就是贫民轮着干。反正每年都要签发劳役,谁都会轮到,每一户都跑不了。

    可现在不同,现在是强制缴纳免差钱!全郡的百姓都要交钱,这个钱的价值约等于一口铁锅和所有柴火的钱。

    随市场价格波动哦!多不退少要补哦!

    等于此前只是几年轮一次役,现在变成全民服役。交不起钱的就恭喜你了,来服役吧!

    有人就要问了,他都没钱免差,怎么自备铁锅和柴火呢?

    哟,老乡你家女儿挺俊啊!你家老婆也不错啊!

    这都没有,不是还有老乡自己呢嘛!

    鸡飞狗跳熬完糖,重头戏才开始!

    怎么送去汉阳?

    用船最快,人力也可,反正官府不掏钱!

    老乡啊!大王安定天下,抚绥百姓,要你出力,用心报效的时候到啦!

    四千斤梨膏糖运到汉阳,运费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还有人夫的雇钱饭钱,车马或者船只的雇钱。梨膏糖可不是固体,只能装在坛坛罐罐里,运起来可不容易。

    所有东莱的富户,来富山浦抽签!抽中的就要押送梨膏糖进京!

    沿途不仅要预防官差的偷盗和破坏(也是为了要钱),还要不断的应对各级官府衙门的勒索和敲诈。

    四千斤到不了汉阳,杀你的头!

    东莱偏偏又是对日第一线,百姓做小生意致富的不少。而朝廷为了防御倭寇,又在此安置了数百户军丁良丁,可都是占有良田的富农。

    所以被圈画起来,需要承办押运差事的富户有接近两千户!

    你们是选择倾家荡产,全家人送命在押运贡品去汉阳的道路上。还是破财免灾,交出几两银子,在东莱安安稳稳美滋滋的幸福生活呢?

    这里面的花头太多了,贡品永远不会是其中的大头,整条利益线上可以上下其手的地方不知凡几。

    李禧著绘声绘色地说完,洪景来突然想起一个没关系的旁人。

    错怪了呀!

    那年去吉州见李在朝,洪景来在吉州郡府前大显神威,怒斥几乎十倍征收贡品的吉州郡守。一封上书九重天,直把吉州郡守一撸到底。

    那时候是多么的英姿飒爽,威风赫赫!

    如今自己居然也成了征收额定色贡几乎十四倍之多的“酷吏”!

    这到底是洪景来的错还是时代的错?

    洪景来可以像以前一样,直言上书纯宗大王,那么贡品就会回到二百八十六斤的数量。

    可是这整条利益线上的人呢?宫内主管收纳贡品的内需司、内赡寺的公人,那可常在宫里走动。纯宗大王是旷世明君?能耳辫忠奸?

    享受了这凭白而来梨膏糖的汉阳诸位,议政府的令监,各曹的堂上,各宫的娘娘,甚至宗亲和外戚们。

    他们怎么想?

    洪景来这个小XX,这个傻X,这个脑X,这个XXX,装什么包龙图?装什么海刚峰?

    就你一身风骨,亭亭而立!

    我们都是附身在李朝这颗大树上吮吸他汁液,啃噬他茎干的蛀虫?

    “苦了我东莱一郡百姓啊!”洪景来站起身来,喟然长叹。

    “阁郎……”李禧著看洪景来这幅于心不忍的样子,意识到洪景来绝不是赚这种黑心钱的赃官。

    “今年这个差?”

    “阁郎!外面又来了十几个人!都是来求差的!我让他们都在公事房等着。”

    好一块香肉,吸引着东莱的乌鸦和秃鹫们,闻着那充满血汗的香气,像是无法挥散的苍蝇一般。他们欢呼着、雀跃着,正等待着最后冲上去大快朵颐的那一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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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朝实录·纯宗卷》洋洋数万言,唯留一句——万古逆贼!李朝万古一逆贼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李朝万古一逆贼,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李朝万古一逆贼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