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终于寻得书侩商
洪大守貌似随意的和那名工匠攀谈了几句,目的当然是打听他们这些钟表匠有多少,又有多少人会打发条簧,用的是什么钢。
这位不过是区区良民的工匠对于洪大守这样的两班垂询,自然是有问必答。
汉阳的钟表匠委实不多,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二十个。而且全部都是兼职,因为李朝的自鸣钟怀表之类的东西绝大部分是自清国进口的。
他本身的王室,也就是李氏,作为统治者却没有相应的庞大财力,供他设立造办处这样的机构,进行成规模和体系的生产制造。
民间的豪商和两班固然有富裕者,也乐于消费这类进口的奢侈品,但终究少数。
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全职的钟表匠,毕竟纯手工打造一架自鸣钟,费时费力,对于收入相对较低,每日挣扎于温饱的手工业者而言,不是一份好职业。
包括眼前的这位,实际上本职工作是锁匠。这个行当就保险多了,只要有人在的一天,锁这种东西就永远不会愁销路。只要打出来,就有人买,能混口饱饭吃。
其他的钟表匠也都有各自的本职,包括铜器匠、金匠、铁匠,乃至于木匠和箍桶匠,会造自鸣钟的凤毛麟角,几乎没有。能独立维修的倒是各个都可以,只可惜配件之类的只有四五人会打制而已。
想靠成群的手工工匠,手工拉丝,打制弹簧,洪大守还是想的太多咯。
不过即使如此,洪大守还是给了这人二三十个钱,并记下了他的住址,以后也许用得上。
结个善缘,以后好见面。
除开这些,最后就是让于大顺介绍一个书侩来,洪大守要把身上的四十多套小说话本出手。还有那些花了老鼻子钱的精美插图雕版,这可都是李朝没有的东西。
不过这似乎有点触及到于大顺的盲区,他做牙人倒买倒卖的东西太多了。大到成千上万的珍宝宅院,小到几十个钱的陶缸土坛。
可卖小说?
职业经理人去做签约编辑?
专业差的有点多,两者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联系和交集。甚至可以说于大顺只知有书侩,却不知书侩在哪儿。
略想了想,犹豫了片刻,于大顺很坦诚的告诉洪大守他不知道。但是他在汉阳的牙人圈子里有根脚,站的住,可以帮他打听,最多两日就能给洪大守一个答复。
反正比自己亲自下场去找来的方便,索性也就由着于大顺去找。
三个人这时候也饿了,立刻把刚雇来的仆役们使得团团转,买菜的买菜,打酒的打酒,称点心的称点心。
至于其他的生活用品,完全不着急。不有湾商本店书(屏蔽)记林尚沃呢吗?
让湾商在汉阳的杂货店送就是了,湾商说到底那也是平安道自己老乡们的商团。总不会真的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枪。
铺盖被褥,手巾帕子,床照蚊帐,锅碗瓢盆。甚至连需要买的柴火,以及雇人挑进院子的水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林尚沃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吩咐湾商的伙计办的漂漂亮亮。洪大守只是往堂屋里一坐,随意一趟,拿着一本拍案惊奇看。
金斗吉则是和林尚沃随意的谈论些生意经,终究放高利贷也算是一门生意嘛,两个人还算能聊得来。金斗吉和他是一起嫖过X的交情,而且还主动买单,就冲这一点,也算半个铁的兄弟。
没多久仆人们见次到家,闻着松子磨粉和着糯米粉做的团子,还加上了果脯丝儿的香味,三个人食指大动。
往嘴里塞了一个,枣泥馅的,甜口。吃起来软糯香甜,虽然有一点点粘牙,但不可否认是个好点心。松子磨粉的香味也算是极好的点缀,大大的提升了他的口感。
金斗吉一连吃了三个,手里举着一个,问站在那里低头却若有似无的瞟点心的小使女。
这样费工夫的团子,二十四个一盒,居然只要半两,这还是朝鲜半两,等于一百多个钱就行。
这年头想要过上小康生活,看来也不是这么难得嘛。天天吃点心,顿顿吃鲍鱼,怕是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有钱真好!
天黑,烧厨房里也送上来了晚饭。蒸的大锅米饭,豆腐海带的汤。另外有一个似面似糕的东西洪大守格外注意,因为他下口就知道是红薯。
想来这个年代,红薯已经在气温相对温和的李朝中部和南部引种,并成为一个极重要的粮食作物。可惜的是洪大守老家的铁山,气候太冷,不适宜尚未进行大规模品种改良的红薯的种植。
如果能弄来能在东北地区种植成活的红薯种子,那引种到铁山,真就是万家生佛,活人无算了。
想想这年头还算好,不是明末,红薯已经大规模的引种进入东亚。品种的改良和培育已经开始,可以有很大的选择余地。
洪大守可不会傻啦吧唧的去拿福建广东的红薯秧子往陕西河南种,那纯属脑子进了水。别说什么亩产万斤了,脑子进水差不多。
身处的这个暂且算光明前的黑暗时代,几乎每天都会给洪大守带来新的体验。
但起码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比如洪大守心心念念的汉阳书侩找到了,而且于大顺还带了两个一起过来。
一对兄弟,中人身份,无有大名,只称江大江二,都是三十多的年纪。
规规矩矩的行完了礼,自然而然就进入了商业谈判的过场。
要知道这年头后来南韩仰为民间传统文化,八千年宇宙历史证明的《快刀洪吉童》、《豪杰春香传》、《侠盗一枝梅》之类的小说,还属于江湖艺人“盘索里”的口头吟唱内容,并没有成册的明文详细记录。【注1】
市面上的小说都是转抄自汉语小说,并进行李朝化和谚文化的产物。
洪大守房间里的小说话本那可是最成规模且最完美的插图版。
不信他们不买!
【注1】:王的男人,这部韩国电影有人看过吗?盘索里就是李俊基主演的角色表演的那种在一根大绳上腾跃的民间艺术形式。边唱边跳,有些内容十分刺激露骨,李朝群众喜闻乐见。
9.合则两利与书侩
江大江二想来是日常穿梭于两班贵族以及富商大贾的宅院,见多了高门大户。虽然对洪大守保持着尊敬,但其中总有两分敷衍的感觉。
“我呢有几卷小说,可否由你们转售?”
“请老爷赐我等一阅。”江大江二对视了一眼,然后低头和洪大守说道。
意思很明确,如果是你自己写的,我们基本就不看好了,如果水平太差,就不要玩什么内投。我们汉阳书侩那么忙,你们这种杂鱼就不要来开玩笑了。
就算汉阳的小说市场再大,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出头的了的。我们书侩的资本是要赚钱的,是要盈利的,不赚钱我们收个屁的书哦。
“且候着!”洪大守哪里不清楚他们的意思。
但现实就是这样,想要小说变现,你只能靠他们书侩的平台,不然就是寒窑破洞,一辈子籍籍无名,分文不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管你是什么未来的高爵显宦,还是名商大贾,如今你就是个弟弟。弟弟就是要受这个规矩约束,不想受约束你就麻溜的滚。
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很快林尚沃就亲自去洪大守的屋子里搬出了一书箱的小说,放在了洪大守的身边。
此时洪大守是坐在屋子的缘廊上,江大江二是站在院子里,一上一下,反而是坐着的洪大守比他们高些。
他们又不好直愣愣的盯着洪大守看,只能是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整个书箱的书,然后洪大守随意的的从其中抽出一本。
“这是《半夜雷轰荐福碑》,你们且看看。”
洪大守递出去的只是一个散文类的作品,篇幅不太大。乃是元曲大家马致远的作品之一,在明代的《双鱼记传奇》中也有此文的影子。
但这部亦戏亦文的作品,在9102年为人所熟知,既不是因为他的内容,也不是因为他的主旨,更不是因为他的作者。
纯粹是因为文中出了元代当时的一句骂人俚语,并且历尽数百年历史长盛不衰。
傻屌!【注1】
嗯,这个词就是出自于元代,想来那年头骂人的水准和如今估计也差不了太多。
江大江二作为书侩是认识汉字的,而且汉字水平还不错。加上长年累月从事小说生意,起码的鉴定能力和欣赏水平都在。
很快这两人就被马致远这篇散文给征服。也是笑话了,元曲四大家的金字招牌,上过全国语文教材的人物。那水平肯定是极好的,折服这两个书侩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如何啊?”
“老爷可否将下卷也赐与一观?”江二看的兴起,直接索求。
“书侩行里的规矩是这样的?”洪大守有些打趣,不顾钱就想白看书,这不是做梦呢吗。
“是小的太过了,请老爷宽让则个。”江二闻言,赶忙解释。
“那便给个价吧。”
“单这一卷还是上下两卷?”
“怎么一个说法?”
“单卷可值五十,全册则为一百二。”
“二位未必欺我太甚吧!”洪大守话音刚落,林尚沃会意,上去一把把书夺了过来。
“不敢不敢!”两人一同道歉。
“说个实数吧,汉阳的书侩远不止你们二人。”
“上下册三百两!”江大瞬间提价一倍不止,却仍旧有些不确定。
“给他!”洪大守转头和林尚沃说。
《荐福碑》的下册也从书箱里取了出来,一并交给林尚沃。
江大江二原以为他们恶了洪大守,这单生意做不成了,却不曾想洪大守竟然这么好说话,说卖就卖。原本以为还要往上提一提的价钱居然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等人走了,全程继续围观的金斗吉也坐到廊下,很是佩服洪大守的商业眼光。
“若果我没记错,你买了四十多部吧?”
“是!”
“那岂不是一万二千两!”
“哈哈哈哈哈,刚刚那个乃是一部中二十四曲之一,一部便能七千余两!”
“一部七千?四十部二十八万!”金斗吉惊的下巴差点收不回来。
“也就恰好这部有二十四曲而已,其他的没有这么许多。”洪大守开怀大笑。
人家是做文抄公,抄天抄地,结果是什么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而洪大守一字不抄,搬来就卖。名是没出,但是利却稳拿。
而且洪大守一点不怕盗版,这年头敢出盗版,保准第二天就被汉阳书侩们砍手砍脚,麻袋一套,捆上大青石沉到汉江底去了。
千万不要小看这年头,封建制度下的行会制度有多严密,有多不讲理。
它不仅保护行会内部人员的利益,也强力抵制和打击侵犯行会权益的外部人员和势力。
等闲几个盗版哥敢来分汉阳书侩的大饼,报官是不管用的,只肖随便哪个书侩知道了,也就等于盗版哥死到临头。
王法这个东西只能管到王法照耀到的地方,王法照耀不到的阴暗和背面,那对不起了,行规私刑更加有效。
至于为什么三百就把一套上下册卖了,这个也很简单。洪大守是要做长长久久的流水生意的,不能一锤子就榨空了。虽然货源在洪大守这里,书侩们也没办法混进使节团去燕京买。
但逼急了,他们一咬牙一跺脚,贿赂京商团里哪位行首,还是有办法从燕京往回带的。
与其死命压榨他们,不如让出利润,让他们不至于狗急跳墙掀桌子,还是在洪大守这边买。
固然赚的钱少了一些,但也能做的更长久一些。洪大守还要在汉阳混着呢,打算什么都要从长计议,目光远一些。
旁边听洪大守吹比的林尚沃听的格外上心,不时点头。
封建社会有万般的不好,但他什么事情都讲一个规矩,哪怕是高高在上号称至尊的皇帝大王,实际上也在规矩的限制内。突破了这个规矩,不论是谁都混不长。
没有天一样大的实力和魄力之前,洪大守选择就在这个框架内运行,在这个千丝万缕方方面面的规矩中腾挪。
【注1】:原句为:傻屌放手,我赶相公去!
10.敲定来年进士科
次后的的日子轻松而愉快,洪大守甚至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情要做,每日只等在家中收钱。过了七八天,闵廷爀才得了空儿,派人过来唤他。
至于金斗吉,则几乎天天出门去跑关系。先是捐两班,但是不买官。买官来的两班,虽然不是做不得数,但总要被人嘲笑的。
他如今可劲在敦宁府、仪宾府、声乐属、礼曹、户曹之间奔走。
目的只有一个,到处翻查档案户籍,看有没有年老无子,而且还没有什么近支兄弟的两班二三等的家门。甚至再次一点,曾经的外戚之类也可以。只要符合资格的他都抄了下来,每天回来分析好坏。
他反正是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策马狂奔,乐得其所。
时不时的还和洪大守讨论一下,问洪大守有什么建议。是找那种已经穷了三四代,马上都要灭绝的高丽时代门户。还是找以前党争后被打落凡尘,如今和贫民几乎无异的李朝两班。
洪大守哪有什么办法支给他,李朝这么多家族,数的上名的就有大几十家,如今风头正劲的安东金氏更是有二十一堂派。他们自己家人甚至都弄不清,全靠宗谱记录。遑论对两班实际没多少了解的洪大守了。
反正金斗吉现在身家丰厚至极,有大把的时间去开销去浪费。
关心他的事,不如关心洪大守自己的事。屁颠屁颠赶去闵府,人家临时来了客,硬是在门房呆坐了半个多小时才轮上见面。
一问才知道是礼曹参判金鲁敬过府,至于谈啥,那就不是洪大守该问了的。
难得休沐的闵廷爀招呼洪大守自己坐下来,他揉了揉太阳穴,又让外面伺候的家人端热茶进来,斜靠着靠枕。
“怎么拖延了几乎一个月才来京城?”
“乡里有些村邻投效到晚生名下,改登户口,花了不少时间。”
“喔?倒是惯会如此!”闵廷爀做地方官的时候见多了大户隐匿户口,侵蚀国家的税基,但他们闵氏自己也这么做,所以没法去说。
“也不甚多,二百户。”
“那倒确实不太多。”对于洪大守的克制,闵廷爀有些惊奇。
“这次来,是想请令监调选汉阳监营内的铜铁匠,仿制蒸汽机。另外就是铁山一郡二十四年没有出过进士,家乡父老便为我填了一个保送,实在是盛情难却。”
“几个营匠的事好办,明天你去汉阳府领人。至于………”
闵廷爀有些欲言又止,他曾经答应过为洪大守译科通榜,保证洪大守能做上译官。但是进士,他放下茶杯,盯着洪大守,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译员汰烂,令监已然知晓。晚生即使备位其中,也毫无作用。不求(府)使(监)令,只求主事卑职,全为在令监门前奔走。”
“你应该知道,明年进士科文试,只录三十三员进士,当中多少关系?”
“多少关系晚生不知,但晚生知晓,今上开科抡才,当选择能体顺枫皋大监之政略者!”
枫皋大监何人?
金祖淳是也!
洪大守的话很直白,名为为国选才的科举,实际上是为掌权的金祖淳选才。
而年前的别试,已经把安东金氏、庆州金氏、潘南朴氏的绝大部分歪瓜裂枣,沾亲带故的可用男丁给安排上了。
这一次的科举,肯定是要选几个真正能干事的人的。不然手下全是不学无术的郎党,一脚踹开又不行。事情就没人办了,杂没人打,腿没人跑,多难受呢?
反正你闵廷爀还没有成年的儿子要安插,女婿直接就是金祖淳的儿子,根本不要操心,人家通天大道宽又阔着呢。
你不扶我你扶谁?
就算老家有几个同宗的子侄,他们也没有洪大守会来事啊。
“万望大监玉成!”
“你倒是看的清!”手指轻轻的敲着扶手几,闵廷爀居然感觉洪大守说的很对。
与其袖手旁观,在明年的科举中啥事不做,或者只是塞两个老家的弱鸡进去。完全无法对自身或者当前阵营增加有效的战力,而洪大守之前用的很顺手,能力肯定是及格甚至良好的。
重点是无跟脚!
一个没有跟脚的乡下小两班,不抱紧闵廷爀这棵大树,根本就无法在李朝朝堂上立足。
铁山老家的金进士就是最好的例子,明明也考上了进士,可是保举他的金履中并没有欣赏他的才学。自然也不会在残酷的时僻党争中施以援手,鼎力相助。
那么结果显而易见,金进士黯然回乡,只能在铁山做土霸王。
所以洪大守这种人是闵廷爀最喜欢的那种,进士出身又如何?这是在李朝!
是大王与两班共治天下的李朝!不能被两班团体所接纳的进士,连个屁都算不上。
“也罢,明年你照常参加文试,其余自然有我。”
成了!
闵廷爀答应了!
虽然还是闵廷爀手下的冲阵小兵,但好歹从门下犬晋级成了两班官吏金字塔的底层,起码有了一定的自主权。
部分的受制于人,肯定比命运完全由他人掌控来的强!
“令监的恩惠,晚生没齿难忘!”洪大守后退三步,大礼全身而跪。
“若有机会,我会向枫皋举荐于你!”闵廷爀很满意洪大守的识相。
当场写下四代父祖的籍贯姓名,以及既往官职等等,交给闵廷爀暂存。他之后会把洪大守的信息透露给进士科的考官,只要洪大守正常作答,一个进士是跑不了的。
至于泄题,那倒不太可能。出题的肯定是纯宗大王本人,考虑到他的实际年龄。这个试题很有可能就是金祖淳拟出来几个,然后交给纯宗随机选一个,号称是王上亲拟这样。
洪大守不是去争状元,自然也就没必要把仅有的拜见金祖淳的机会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就算最后倒数第一名录取,那也完全可以,反正官历上也只会写进士出身,不会故意标出多少名多少名。
现在只剩下帮铁山报一次灾的小事了。今年的年贡米还没有全部运抵汉阳呢,此时就提有些急躁,可以再等等。
11.九人蒸汽机小组
从闵府出来,落得轻松,身轻体快。人家来拜访的要么骑着高头大马,要么坐着四抬大轿,洪大守一个开十一路的反而是里面最独特的。
你们别笑!
你们是官儿!以后俺洪大守也是官!
在外面等洪大守的林尚沃看他满脸喜色的走出来,知道洪大守办成事了。
“恭祝洪大哥明年司马试高中头名!”
“哈哈哈哈哈,你这人,居然也有不正经的时候!头名是不敢想的,能中试就是极好的了。”
“闵大监如此看重洪大哥,也是因为洪大守你才华出众啊!”
“实心来说,闵大监确实是一位有为的干吏。”
投在这种人门下,总比投在那些颟酐无能,凭空因为外戚的身份,而猝然荣升高位的昏悖之徒门下好。
闵廷爀能办事,会办事,肯办事。即使在人才汇聚的安东金氏金祖淳阵营,那也属于帐下大将、干将。
上次误杀周文谟一案,除开另两派看戏的情况,闵廷爀被推出来背锅,就知道他的地位有多高。这种事情,地位不够,连背锅的资格都没有。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占住的这个大殿右承旨的位置,比一曹判书还要来的重要。宫内有什么消息,立刻就可以传出来。
换言之,只要他当值的那天,贞纯大王大妃想要借纯宗大王之手颁布教旨都不可能。
谁叫闵廷爀有代拟教旨之权!
非经由承旨所拟之教旨,那就是无用的废纸一张!这就是封建时代的程序和规矩,君权与臣权斗争之后的妥协。
可以想见,闵廷爀不出意外,还要在这个位置上干很久。
干得越久,对洪大守越有利,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无人不知。
转头第二天,汉阳府里来了一个书吏,前来请洪大守去官营挑人。他们得到了上头的命令,要给大殿承旨闵令监家派几个官匠。
洪大守从钱袋里掏出一小粒碎银子,大概有二钱的样子,交给那个书吏。
“你也跑一趟,拿去吃酒。”
“谢老爷赏。”书吏一弯腰,迎着洪大守往外走。
林尚沃给洪大守套了个骡子,没得马骑,总要代步,反正现成的骡子。
一路晃悠,其实也不是去汉阳府,去的是汉阳驿和汉阳营厅,工匠都聚集在这两处。
“我问你,闵大监要的急,能挑几个匠员走?”
“十人以内,尽可以!”
洪大守这才放心,手工去敲一座蒸汽机出来,如果只给一个人两个人,那弄到猴年马月去。
厅内的兵丁很快就唤出来三十多个手脚粗大,面容黝黑的男子。虽然是隶属于官府的工匠,但他们和官奴婢差不太多,只不过由于有手艺,能吃饱而已。
“谁会打卡轮?”
有三个男人出列,直接要了。
“还有谁会打铁缸?要严丝合缝,不能漏气的。”
又有两个。
“木匠手艺最好的是哪个?”…………
最后挑了九个人,约好他们暂时就借给闵廷爀了,至于哪天还也没有说。
闵大监想起来还再说咯!
林尚沃从骡子上解下一个大口袋,里面是一千多个常平钱。洪大守掂了掂,转头就送给了营厅内的官兵。
至于营厅内主管此事的一个小从事管,林尚沃也过去塞了二十两兑票。让他担待着一点,这人洪大守可能要借走很久。
本来管理官办工匠的油水就不是太丰厚,国家拨的物料本来就不足,又要保质保量的做。那个从事官简直是苦不堪言,他干一任,不知道要亏空多少,如今居然还能见着钱。
加上知道洪大守在闵廷爀门下奔走,直接洪老弟长洪老弟短起来。如果有门路,他也想投靠闵廷爀。搁这儿做一个芝麻大的从六品小官,混的和要饭的差不多。
把人敷衍走,洪大守又一路回家。这些工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烙铁烙在胳膊上的烙印是消除不了的,他们一辈子都是官匠,想跑只能去做贼。
这决定不是什么人都能下的,贼终究是贼,做贼就要有砍头的觉悟。
另外为了打蒸汽机,闵廷爀给了一百两。一码归一码,他也不占洪大守的便宜。
把工匠安置到了第三进的偏房里,他们的家眷还住在营厅,并不需要费心安排。洪大守只要多管九张嘴,每个月再一人发几斗米回去给他们家人即可。
院子里是蒸汽机的零件,洪大守为了运回家早就拆的七零八落了。不然骡子也不好驮,禁门也不好过的。
先让仆人去煮了很大一锅厚粥,然后让九个工匠喝一个肚圆,再开始组装。
九个人一字排开,蹲在屋檐下面,吸溜着热粥,喝完一大碗,就准备放下。
“没饱继续喝,不差你们这一口。”洪大守看大铁锅里粥还很多。
但九个工匠却稀奇了,齐刷刷的看向洪大守,大约是头一回遇见。
“谢老爷!谢老爷!”
确认洪大守说的是真的以后,几个人很有序的又都去喝了一大海碗。
等喝完,九个人的精气神好看不少,洪大守就指着一地的零件,以及买来的蒸汽机草图,让他们拼起来。
洪大守有拆的本事,却没有安的本事。他大概就是那种拆自己家空调洗过滤网,洗好安回去多四个螺丝的人。
西方的图纸和东方的有些区别,但这些工匠摸索了一阵大概都能弄明白。
洪大守挑了个太阳暖和的地方搬了个大枕头,就斜躺着看他们弄。他倒是想去弄,可惜没这个本事。
大概用了两个多小时,九个人吵了两回架,还互喷了一次口水之后,终于把蒸汽机给拼了起来。
洪大守让人搬煤炭过来生火,运转正常,毫无问题。
“你们照这个东西,扩大八倍,能不能行?”
“回禀老爷,好钢不易找,缅铁、广铁都要自清国来。”
“你们不会百炼铁?不会炒钢?不会灌钢?”洪大守稀奇了,不就是碳含量的事嘛。
“嗯?会是会,就是耗料多。”一个工匠出列。
咱洪大守是没钱的人吗?
“尚沃,先去拉一千斤生铁回来,不够再拉二千斤,有钱!”
12.开足马力磨细面
咱们都说瓦特改良蒸汽机,原来那蒸汽机叫纽科门蒸汽机,但那玩意儿热转换率太低了,除了煤矿,别处用不了。
瓦特呢就把它改进到了热转换率3%,这就足够回报了。
而且他这不是说一锤子就改良结束了,他是用了前后二十多年,多项改进措施,包括气缸、传动装置等等。
很幸运的如今是1801年,洪大守得到的这部蒸汽机是英国当时最先进的蒸汽机。恰好是完成版,而不是半成品。
完全可以进行大规模的工业化生产,而不用再去考虑热量转化后输出能量的价效比。
被洪大守的阔气镇住的工匠们没啥话好说了,有图纸有模型,还允许大量试错。这要是都弄不出来,那大家别过了,散伙得了。
作为被选中的工匠,洪大守其实还挺上心的,先是给每人发了一包米做安家费。算是一个月的工钱,让家里的老婆孩子有口粥喝。
他们自己呢,早饭和晌饭就在洪大守这吃。只要当天干活,那么糙米红薯粥管够,然后就是杂粮饭团,还有腌萝卜泡菜。
至于油水和荤腥,洪大守暂时没去考虑。倒不是小气,主要是这才刚开伙儿,就白面馒头红烧肉什么的。那以后事儿办成了,吃啥?
满汉全席还是西洋大餐?
饭管饱,盐分够就行了。这年头,川江三峡上的纤夫吃饭更惨,除了白饭,一人几个干辣椒下饭,照样下死力气干活。
而且洪大守也想吃肉啊!可是你觉得每天都恰好有牛折了蹄子扭了腰,或者出门吃草摔了一个跟头,跌死了?
猪的话,更不去提啦,养三年一百多斤,普遍八九十斤。后来济州岛闻名遐迩的黑猪(其实已经有所培育改良),如今其实八道都有,养一年不见的能杀了吃肉。
就很难!
其实蒸汽机应该配合一道带回图纸的梳理机、纺纱机、织布机,这才是获利最大的使用方法。而且得到了历史的证明,行之有效。
但是李朝没有海外殖民地市场,也没有强有力的航运条件,就算是织出了棉布也无法外销。
隔壁自然是一个四万万五千万人口的巨大市场,可还是那个道理,织出来了没有那个运送能力拉去卖。
满清好歹还有红单船这种商船,李朝连这都没有,却还搁这儿美滋滋的龟船天下无敌呢。
不过这想的太远,如果只有洪大守一个人玩蒸汽机纺织,那问题就不大。李朝再小也是千万级人口的消费市场,不至于因为一家纺织厂的出现而出现市场波动。
就是这帮工匠要花多久,才能把蒸汽机打造出来才是问题的关键。
洪大守这间三进的大院子,要是按以后的说法,就是五千平米左右,感觉很大,可是摊子铺开的话,用一个院子就发现完全不够了。
只能借用湾商在汉江边上的大堆场,临时构建冶炼炉子和铁工装置。反正洪德柱也想用蒸汽机去做锯木机,如果有机会改造出来,那不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除开一千斤毛铁之外,还要上好的硬木料子。蒸汽机不是全钢部件,那太贵了,普通的框架用硬木就完全足够。这也是洪大守专门挑一个木匠的原因。
往后的一个月,洪大守每天都骑着骡子去城外的堆场。看他们干的十分卖力,但也十分辛苦。
时间很快就进入十月,天气转凉,汉江的江面都缩了一圈,想必更北方的平京早就落下雪来,河川流量大减,甚至冰冻。
水力的磨坊全部停摆,完全要靠人力和畜力碾米磨面。汉阳城内,米价还因此上涨了一成。加工费高了,没有办法。
而洪大守的蒸汽机也在敲敲打打中慢慢成型,最终组装成功,一部大约只有五马力的“卑微”蒸汽机被构建了起来。
加装了传动杆,和当初磨豆浆一样,装上碾米的木舂。
出现了第一个问题!
马力太大!
木舂碾下去,连米带壳都成了米粉了!
于是改接石磨,这回好了,推的又快又有力。不仅磨面的速度大大加快,而且磨的还比普通石磨磨出来的细腻。
事情成了,闵廷爀也到了。左看看,右问问,然后就是检查米粉、面粉的质量。
没得说,非常好!
小麦大家都知道,实际上就是广义范围内的植物种子。脱壳后,由表及里,由软至硬。
外面一侧磨出来的粉较粗,较黄,算不上一级面。富强粉都算不上,要第二道面才行。至于小麦芯子磨出来的,那才是货真价实的白面。
所以实际上,同样一粒小麦如果磨面,是按三种甚至四种价格来出售的。
也就是9102年,市场上分的那种高筋面粉,中筋面粉,低筋面粉。
这不会因为用了蒸汽机磨面就改变了面粉的物理性质,该是什么面还是什么面。
蒸汽机的好处在于马力够大,别人想要磨小麦中心的较硬部分,费时费力。而洪大守这边根本不需要费劲,蒸汽机开着就成。
利润来自于加工成本!
假设一头牛,一天拉十二个小时的磨,磨出来五十斤白面。然后就要休息,吃草料。
同样的一天,蒸汽机可以二十四小时运转,速度快,单次的产量大,磨的面还更细更好。产量能够达到五百斤至七百斤面粉,还只多不少。
除了燃料这个大问题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问题。
闵廷爀听完分析,很直白的问了一句。
“能挣钱吗?”
“能!”
洪大守回答的也很轻易。
经过多日的打听,洪大守问清楚了一件事。距离汉阳三百里外就有整个李朝储量最丰富,产量也最丰富的无烟煤矿区。
沃川煤矿!
如果这还算远的话,整个沃川地槽向北沿线都是储量丰富的无烟煤层。
最近处,距离汉阳一百里!
忠清道的清州甚至都有煤矿。
采出了煤,往船上一装,顺着汉江就能到汉阳,甚至用不了一天的时间。
汉阳的煤炭资源确实缺乏,但架不住李朝这个半岛煤矿资源丰富啊。往南往北都有矿,就是汉阳空荡荡!
汉阳百姓平时烧的燃料,最多的其实不是木材,而是芦苇,然后就是外运的煤炭!
13.磨坊产业大升级
闵廷爀闵大监挥一挥衣袖就走了,留下一个要求,光磨面不行,还是要碾米,因为吃米的人比吃面的人多。
领导动动嘴,小弟跑断腿咯。
洪大守看着眼前九个工匠,“这蒸汽机力道这么大,你们都见着了,怎么才能好好碾米,而不是直接舂成米粉!”
对于蒸汽机可以调整马力,洪大守自然知道。曾经那句“开足马力,撞沉吉野!”让洪大守胸中激荡,思绪万千。
致远舰的锅炉可以调整马力,没道理洪大守的不行。可重点在于,好不容易弄出来蒸汽机,只开他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的马力,那还要蒸汽机干嘛?真的牵一匹马过了不好吗?
“洪老爷,可以让这机器推两件木舂!”一个工匠小心的提醒。
啥!自己居然没有转过这个弯来!洪大守一直想着怎么调整蒸汽机的输出,让他能碾米。
既然这么难,索性不调整了!能推动多少木舂就使劲推,推的越多赚的越多。
“赏!尚沃,拿三十个钱给他。”洪大守指着这个工匠。
“谢老爷!谢老爷赏!”那工匠连忙弯腰谢赏。
“别愣着了,去给我刨杆子,接了木舂碾米啊!”
“是是是!”
接下来就有铁匠把推动木舂的传动杆重新打制,并联上两根木舂,可是马力还是太足。又接三个,再接四个,成了!
一部蒸汽机可以推动四根木舂,碾起米来又快又暴力,比水力推动的水车快三四倍,比起人舂米更是快了不知道多少。
轰鸣的蒸汽机通过传动杆,缓慢但有节奏的带动四支并联的木舂,向下舂去。原本的石臼已经被淘汰了,换成了铁板卷成的半圆形铁盆,不然不知道啥时候就给舂裂开了。
这下终于算成了,结果让闵廷爀满意。
闵廷爀立刻派了两个家人,拿着钱去把湾商的这处堆场盘了下来。然后一边雇人搭建仓库,一边让洪大守试运营一个月。
不要问怎么卖,堂堂闵大监,只是一勾手,京商米行的行首就来了。
不看不知道。原来好几家根本不姓闵的米店,都是闵大监的白手套开的。难怪能做清官能吏,贪污那两个钱,还不如闵大监挣得多。
人家米店的粮食,由于冬季水力枯竭,只能牲口去加工。闵大监的不同,他是用工业所蕴含的无穷暴力来加工的,钢铁焕发出了远胜于自然的强大力量。
一部蒸汽机干一天,顶得上人家整个磨坊要死要活干上三五天。
而且这年头的蒸汽机一点也不娇贵,没那么多精密仪器的毛病。结实耐用,日夜生火开炉舂米,只要燃料够,永不停歇。
所以闵廷爀米店的米面价格比汉阳的行情低了一成,就是加工上省的钱(省的远不止这点)。升斗小民,对这种价格最敏感。
后世里很多大爷大妈,听闻哪个超市鸡蛋打折,转三趟车都愿意去买。如果大米降价,平时林黛玉一样的大妈,都能变成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
而闵家米店的米价只及别人的九成,积少成多,不是一笔小钱。
终于过了半个多月,闵廷爀找到了洪大守。
“上次官厅的九个营匠都在吧?都学会打蒸汽机了?”
“除了一个木匠,其余八个都大致有经验了。”
“那明天分出人手,再打四部!”闵廷爀揉了揉脑壳,有些疲惫。
“四部?”洪大守心想,闵廷爀这是准备把汉阳所有的磨坊给挤死?
“十天之内第一部要打好,昌庆宫的内监会过来接收。”
“昌庆宫!”洪大守一震,这是纯宗大王办公的殿阁啊,难道纯宗大王一个小屁孩看上了这点钱?
李朝的皇室由于收入不太多,所以一直有设置宫庄田的惯例。宫庄田自然不光是田,还有店铺之类的。
所挣得钱自然也是归这个宫殿的主人使用,所以即使是王妃后宫之类的,也会有供开销花费的产业,还不用纳税。
昌庆宫如今的收入由纯宗大王生母敬嫔朴氏代管,妈替儿子管钱,同时照顾他吃穿用度。
“今日上殿,太嫔问起,谈及今上,哀叹宫中乏用,左支右绌。”
“所以?”洪大守试探一问。
闵廷爀只是点头,并不在作答。
可是这么多蒸汽机磨坊,真的会挤死那些水力畜力混合磨坊的。洪大守不由得担心,这年头敢在汉江上拦河设坝,建立磨坊的,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但洪大守不敢提,闵廷爀既然不说,那自有他的盘算。再往上层的成算,就不是洪大守这样一个小两班可以置喙的。
而事实证明洪大守确实想多了,第一部蒸汽机转头就搬进了汉江边的一座磨坊,就是潘南朴氏家的产业,明面上的。
次后的三座分别搬进了安东金氏、庆州金氏以及丰壤赵氏的磨坊。
合着原来闹来闹去,还是这一票人!
另一个重点是,这些蒸汽机全部白送!
都是闵大监自己掏钱打出来送人的,当这个官是真的不容易。钱还没捂热,转眼就有人到面前来伸手。
至于九个工匠,全部从这个世界上的记录上消失。并不是说人没了,只是全部做了各家的家人。二一添作五,一家分一个,给蒸汽机做维护的产业工人去了。
汉阳的这个冬天,汉江边日以继夜都是蒸汽机的轰鸣声,以前的那些推磨牲口全做了拉货的牲口,一包包的往城内的米店运粮食。
蒸汽机加工的米面比水力和牲口不知道轻省多少,但汉阳的米价还是和往年一样,增加的利润自然被各位大监笑纳。
借着这股风,洪大守和闵廷爀提了一句,铁山百姓去年遭灾,可否酌情减免。挣了老鼻子钱的闵廷爀随口的答应了。
很快铁山郡就收到了历年所有积欠全部免除,明年的赋税可以照原来的一半征收的命令。
汉阳的百姓没有得到蒸汽机带来的实惠,远在千里之外的铁山百姓,虽然没有见过蒸汽机,但是却不经意间得到了蒸汽机的恩惠。
14.蒸汽机万难推广
汉阳的雪来的一点也不迟,风一滚,没什么预兆,那雪片就和不要钱似的纷撒下来。
迟了一个半月,韩家兄弟终于到了汉阳。
“嘉山的事情都忙完了?”
“姓林的还是出了四百包白米,听说光县监就得了黄金四十两。”
“以后相安无事了?”
“那不成,总不能他发财,我们嘉山的乡亲受穷!”
真棒!还打着明年继续去讹人家的主意。这年头的老百姓也刁滑的很,平时温顺的像只羊,说话都不敢大声,这时候又这么霸道,真是在矛盾中集合。
不过这事与洪大守暂无关系,洪大守只是高兴手下有了两个得用的人手。
第一件事就是让刚跑了几百里路的韩五石继续跑,洪大守准备把蒸汽机的图纸和介绍书籍送去给“朝鲜达芬奇”丁若镛。
倒不是特地为了干什么,主要是想让这位号称几乎无所不会的实学派大学者看看,也许还能继续改进呢。
由于丁若镛是多年学习西洋数学、医学、建筑、社会、经济的学者,属于典型的西学人才,这样的人不过就是差一张牛津大学博士证书而已。毕竟就算是真的牛津大学的博士,一辈子也写不了五百本涉及几乎所有当时学科的著作。
而且这位如今属于流放的状态,闲的很。他爸爸做的是正三品堂下晋州牧使,他自己是正三品堂上大殿左承旨。他这样的高官家庭,流放都是坐着牛车去的。
《大长今》里面,吴监护这个右议政被扳到以后就是坐着牛车流放去黑山岛。而崔判述这个动则成千上万的大商人,却只能开十一路往流所走去,最后病累交加就死在路上了。
丁若镛也是如此,他如今正在全罗道几乎是最南端的康津县的全罗道兵营流放中,如果不认识康津县的话,他隔壁是海南地方,这地方有个水道叫做鸣梁海峡。
二百多年前发生过一场很有名的海战!
他们这种高官名为流放,实际就是找个山沟监视居住。因为李朝党争太多了,今天你被扳倒,明天他被扳倒。后天你又被起复平反,摇身一变去扳别人。谁知道哪个流放的官员以后会不会做宰相,做大将。
所以可以猜到丁若镛除了不能离开流所外,该吃吃该喝喝。娇妻美妾,锦衣玉食是不敢想,至于其他的嘛,照样看书写作。
以他对西方科学技术的爱好,没理由会拒绝洪大守送过去的蒸汽机文书。毕竟他在正宗大王时期就几度因为喜好西学而受到非难,如果不是正宗大王相对开明,他早就扑街了。
成不成的,就当结一段善缘!
至于眼前,闵廷爀对于洪大守这员干将还是有所回报的。会制造蒸汽机的工匠有两个被隐到了他的户籍之下,并且还设法准备帮洪氏请一个旌表。
洪大守原身的死鬼老爹再过两年就要死满十五年了,洪氏恪守妇道,养育后嗣,坚贞守节,从未动摇,按律可以旌表为节妇。
这玩意儿不仅是当下对妇女的一种表彰,还附带一项福利。
免税!
节妇由于含辛茹苦养育子女,家境一定很贫穷。为了使节妇年老之后有足够的生活资源,所以李朝朝廷规定节妇家庭的田地是可以不承担田政米之类的赋税。
洪大守以前不过只有一百结(二千石)的土地,看不出什么,可如今洪大守名下可是有二千结(四万石)的土地。百分之三十五左右的赋税是多少?
一万四千石大米!
每年省一万四千石大米的话,闵廷爀这个回报真的比什么都多都好。
虽然对于闵廷爀而言,不过是去礼曹他朋友金鲁敬那里说句话的事儿。但对于洪大守就是一桩大恩!
不仅洪氏受了表彰,活出体面。洪大守还能得到实利。
跟这种老板办事才真的会死心塌地,愿意培养你提携你。事情办成了他吃肉,也一定会分汤汤水水给你。
洪大守感恩的同时,也奇怪闵廷爀的后续行动。很困惑,明明蒸汽机的效果放在这里,很好用,能挣钱。
但他就是没有别的表示了!
一点儿也不想投资什么后续的机械设备研制或者工序改良,对于蒸汽机毫无热情。纯粹就是见到蒸汽机碾米磨面完全可行,才花钱上手。
其他那些在这个冬天大赚其钱的大监们,也一样,对于蒸汽机毫无兴致。用就用了,不肯为蒸汽机可期的未来多花一分钱。
这个固定的思维模式真的让人难以理解,虽然土地的出产更有保障,但也不至于这么忽视工业发展带来的各种红利吧。
害怕?
不可能啊!李朝这时候已经有了大量的实学派文人,有些人已经明确提出引进西方先进科学技术,发展李朝的经济。
西学甚至都成为了一门很多两班必定接触的学问,连金祖淳当年都经常阅读西方书籍,了解欧洲的情况以及发展。
可这些实际掌握权力的大监们,对于可以在李朝掀起变革的蒸汽机居然这般的视若无睹。
如果不是能多挣几个钱,洪大守很怀疑他们对蒸汽机会持“奇淫敲技,不堪大用!”的态度。
指望他们有所行动,好像是想多了。
得了,洪大守自己行动吧。总要再打两部,等之后卖给舍科夫。人家拿哥萨克的战马来交换的话,在极度缺乏战马的李朝,那可是宝贝的不能再宝贝的资源。
另外就是老家铁山的盗贼头子六孙手下的那个大铁矿,受限于开采技术和开采设备的落后,他一直小打小闹的弄。
如今有了蒸汽机,如虎添翼不是?不说扩大十倍产能,起码扩大五倍产能吧!
矿井的积水从此不再是问题,再用上坑道的小铁轨,弄上几部小矿车。人推也好,马拉也好,矿石的产量那就上来了。
有了铁,能办的事情就更多了,即使只是零售,那也是紧俏的抢手货。
也许最后还能再培养个几千人的矿工,那就更完美了。
15.大明恩情说不完
如此这般,洪大守终于闲了下来,不用再日夜奔忙了。
如今的要务是翻翻书,看看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准备应考。就算洪大守走定了后门,登科预定,总也要写满卷子吧。
不求你花团锦簇,神仙文章,起码也要言之有物,朴实无华吧。
也没有人可以交流学习,洪大守在汉阳的两班圈子里没有朋友,也不认识地方上赶到汉阳应举的两班,何况作为科举歧视区的铁山今年就举了他一个人,想找个同乡都不可能。
韩三石看洪大守这样随意的看,他都替洪大守着急。还和林尚沃上街去书店找文艺卷子的集册,但是很可惜,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好的。
索性不再去纠结,洪大守这个原身的经书功夫很扎实,最近三个月突击一下,把原有的基础都捡起来就得。
很快冬至节也过去,纯宗大王在礼官的指引下,出宫祭坛。隔几日又在大报坛,祭万历、崇祯皇帝与督师杨镐杨大人(至今听闻杨镐名,犹自心怀切肤痛)。
作为纯宗登基以来第一次亲自主持的大祭,场面极为宣弘。洪大守也终于见到了李朝万难一见的大规模先导骑兵。
这些人号称“子弟军官”,均披全身鳞甲,持五彩旗,先导之兵最为高壮,人均一米七,马均一米三。
后次的骑兵则持弓箭,持强弩,持神枪,持骨朵,十二骑一行,怕不是有五六十列。
可惜并非国家的士兵,都是在京两班武官家的子弟,在大王出行时被号召集结起来。披挂齐整,旗帜鲜明。
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战斗力是怎样的,但光看外表,绝对像是冷兵器时代下一支强劲的骑兵。
后续的数百别监则全部穿猩红棉袍,前列挺枪,后列柱长刀。作为王宫的直属护卫,这些别监的队列极为规整,走的笔直。
称得上一句行伍严明!
不过洪大守知道他们的战斗力,不提也罢。光会站军姿有什么用?军姿站的再好有个狗屁的用处。
隔壁的萌宋,殿前禁军,天武、捧日、龙卫、神卫四厢金枪兵。站队的时候严明至极,全开封的百姓鼓掌。甚至典礼的时候盯着大太阳站四个小时,纹丝不动。
有个鸟用?
遇上西夏的横山党项羌全部露了馅了,神宗五路伐夏。那些军姿站的一级棒,队列强到千万人如同一人,旗鼓鲜明,旗帜招扬的殿前精兵。
触敌大溃!
都是样子货,还真有人以为走走正步,练练军姿,可以拿来当兵用了。
等先导的步骑兵通过之后,是掌仪的官吏。也着全套大礼服,头戴梁冠,策马缓缓通过街道。
再后又是大团的五彩缨穗装饰的步兵,环绕着一辆仪车。
原本朱棣赐给李朝的那部车在倭乱的时候被李朝自己烧毁了,明朝赐给他们的那些仪仗旗鼓也都亡失流散不见。
如今用的这套都是光海君那会儿重做的,倒是黄台吉很稀奇,居然没有下赐一套仪仗给李朝,不知是忘求了,还是没明白这其中所蕴含的政治意义。
如今大冷的冬天,纯宗大王穿旒戴冕,身上是暗红色近乎黑的章服。小小年纪,在四面透风的仪车上站着,指不定这一趟下来,能冻个半死。
这场大祭唯一让洪大守心生波澜的,也就祭礼的时候,开头那一句“有明朝鲜国”!
固然民间已经出现反清反中的倾向,可李朝的王室,仍旧牢记着大明对他们的再造洪恩。仍旧四时飨祭,供奉大明之国。
作为典仪官的金祖淳,大声诵念祭文。文四骈六,辞藻华丽。
百姓无不怀念我大明神宗皇帝之恩!
至于为什么洪大守见证的这么清楚,因为闵廷爀的儿子太小了,根本没办法去做子弟骑兵,他其他几个兄弟的孩子也小。总不能闵大监亲自披挂上马,去做一名小小的先导吧。
只能临时抓壮丁,给洪大守武装起来,反正洪大守也是登记在册的两班军吏。勉强摸得上子弟军官的边,总算个官吏后代。
而且闵廷爀为了防止洪大守推辞,居然让家人送了一幅“跪的容易”。不对!是护膝!用上好的灰鼠皮子缝制的,风再大,也不会把腿给吹凉了。
还能咋办,只能从了呗。洪大守的马术极差,这还是因为最近天天骑骡子,勉强练出来的。
此前在家的时候只练枪棒和弓箭,家里养不起马,自然也不会骑。
硬是在闵廷爀家练了三四天才完事,好在不用策马奔驰,也不用马上放弓。只要持着五彩旗,慢悠悠的先导开路就好。
汉阳府和捕盗厅提前就清场过了,甚至道路两边民宅的百姓都被暂时驱赶离开,以保证纯宗大王出行时不会遇险。
可真到上街的时候洪大守还是后悔,汉阳城也是那种直通通的街坊布置。中轴大街上那个穿堂风,能体会但说不出来的痛苦。
就算穿着厚棉袍在内,又套着棉裤和护膝,外面还有一身鳞甲,可那个冷风还是从脖子裤腿往身子里面灌。喝的热姜酒那点余热,转瞬之间就消散无形。
你还不能咋办,必须硬着头皮搁那儿骑着。旗帜不能歪倒,胯下马匹不能乱蹄。
等远处的金祖淳那个和唱歌似的祭文读完,奏乐的奏乐,献飨的献飨,终于大祭才算结束。
可这还没完,还要一路先导护送纯宗大王回宫,直到仪车回了昌庆宫才算完事。
和洪大守预计的一样,原本正经的很的子弟骑兵们一散场,立马哭爹喊娘起来。
到处都是七手八脚过来送暖壶,送热酒,送披风的家人奴仆。
原本胯下瑟瑟生风的骏马再也没有人去骑了,旗鼓兵器交还给内宫内藏库,各位子弟恨不得人都黏在家里派来的牛车上。
有些人甚至迫不及待的赶紧脱盔甲,脱完就一屁股坐在仆人的背上。一幅全身鳞甲带头盔,二三十斤都不止,一天穿了六七个小时,可要了他们的命了。
大明的恩情道不完,李朝的骑兵非常烂!
洪大守的今日见闻。
16.可惜宣纸不经用
看到洪大守出门只能骑个骡子,毫无身为两班贵族的体面。
闵廷爀这才猛然想起,在整个使节团都在疯狂购买中国的丝绸、成药、奢侈品的时候,唯有洪大守一个人坚守本心,购买了大量的书籍。
在整个使节团中,那都是一朵白莲花似的人物!
他估计洪大守从李朝带了特产,在燕京售卖以后,所赚的大部分钱都买了书,手上肯定没有剩几个了,不然也不至于骑一头骡子代步。
就算养不起一顶轿子,养一匹马对于一个带了四百多斤货物往返清国的使节团随员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反正闵廷爀自己捞了近乎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他们闵家最近几年都不会缺钱花了。
而他自己认为的只买了书的洪大守,肯定是个穷鬼!
索性就把一匹肩高一米三的马送给了洪大守,不过那马已经十三岁了,就算以前是神骏的战马,如今也垂垂老矣。最多给洪大守练练骑术,偶尔跑两步而已。
白捡一匹老马,家里雇的马夫说这肯定是东北那边进口的好马。因为国内的马能肩高一米二就算良驹了,唯有进口的马才能这样神骏。
洪大守才不管这是哪里的马,反正冬天他是不会再骑马出去浪的,就算要学骑马也等开春以后再说。
当下还是继续温习经书来的更重要一点,寒冷的西伯利亚冷风,阻挡了洪大守所有出门的想法。
到是于大顺顶着寒风,不辞辛劳的来过一趟,有象来仪自鸣钟出手了,卖给了弘文馆大提学曹允大。这位也是出使过清国,见识过清国风物的人,所以对于这尊精美的自鸣钟爱不释手。
二千五百两到手,有机会再去弄几个回来!
书侩江大江二再也没有一同来过,但每次来都恭敬至极,而且心情愉悦。自从第一本《荐福碑》卖给他们以后,兄弟两个每隔十日左右总会来一趟。
一来是马致远的本子写的是真的好,二来是天气冷,很多汉阳居民都减少了室外活动。室内的娱乐活动又那么的匮乏,没事干的时候自然想要找小说打发时间。
江大江二赚翻了!
而洪大守后续售卖的小说,就带有插图的雕版了。类似于《话本西厢记》,有些内容一定要配合着插画看,才有味道,才有意境。
自然的,这些雕版加个零就打包卖给江大江二了。插图可是精髓所在,不得不尝。
就这两个多月,这些东西也给洪大守弄了不少银钱。闵廷爀完全估计错误,洪大守有钱的很!
“洪兄弟这写的是啥?”韩三石从外面买了过年用的鲅鱼、年糕之类的东西,交给厨房。
天气很冷,冻的够呛。他知道洪大守屋里烧着火炉,肯定暖和,所以进来蹭一点热度。
“策论,没写完,都废了。”
韩三石似懂非懂,捡起地板上的一张纸。上面是关于均田法的议论。洪大守涂涂画画,只写了一小半。
虽说走南闯北十来年,但韩三石也就只认得几个字,距离通读还有距离。看了看洪大守的策论,不太明白。只是可惜一张挺好的纸,只写了一半,背面也完全浪费了。
“这纸背面写不得了?”
“背面啊,倒也不是写不得,只是科举的卷子也不用背面的。”
“可惜了,挺好的纸。”
韩三石说完,一张一张把地上的废纸捡拾起来,给洪大守收好。也许当中哪篇写的好,以后还可以参考。
看着一摞纸,洪大守突然想起个事儿。
“韩大哥再出趟门,打听一下普通的纸价。”
让韩三石出门打听纸价,洪大守则找来金斗吉。
“今天洪兄弟怎么有兴致找我闲聊?”金斗吉一屁股坐到小火炉旁边。
“这个不急?金大哥觉得汉阳这两三月什么东西最好卖,最值钱?”
“这两三个月?”金斗吉把手伸到炉边,边烤边想,口中念念有词。
“无非是年节所需的贡品食品一例,包括干果海鱼等等。
然后是丝绸棉布,不论是宫中的大王娘娘,还是普通的百姓。只要生活过得去,总会在新年缝制件新衣裳。
另外嘛就是冻伤药,今年好像格外冷些,擦冻疮的丸药肯定好嘛。”
金斗吉如数家珍,一件一件的说着。洪大守也点着头,因为这些都是必然卖的好的年下商品。
“金大哥漏了一样!”
“嗯?什么?”
“纸!”
“纸?”
“没错,再过两月,开春后就要科举!”
“啊!是了!”金斗吉恍然大悟。
“洪兄弟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去囤积纸张?”
“那不行!礼曹衙门如果要买纸,咱们无权无职,甚至不如纸店东主背后的关系牢靠,如何能卖高价?”
“那?”金斗吉一开始是欣喜,如今又变得疑惑。
马上汉阳科举,成千上万各地的两班中人们,会来此参加考试。不光是进士科文试,武科、杂科都要考。
所需要的纸张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不能用张来计算,用刀可能才恰当。
如果能提前布局,李朝朝廷肯定不会打自己的脸说没有纸,不考了,大家各回各家吧。
为了进行科举,即使纸张涨价,朝廷也会捏着鼻子买下来。最多用官威压人,让纸店背后的势力少赚一点。
洪大守固然有闵廷爀这个金大腿,可如果请动这位,那估计真的就只能赚一个跑腿钱。只有自己亲自下场,才有办法从中谋取最大的利润。
直接垄断市场,囤积纸张,太容易出事,也容易被查。
那么换个思路,纸怎么来的?
楮树皮和黄蜀葵!
一个是纸浆,一个是纸药。
黄蜀葵可以用别的替代,但楮树皮是长在树上的,削了枝剥了皮,那就要等明年再长出来才可以削了,短时间之内绝对找不到任何的替代品。
匿名派人去买断汉阳附近的楮树皮,马上李朝就要开始采购纸张。
想要纸就要做,想做就要楮树皮。到时候只要懂得收手,不贪婪,一两倍的利润不就是手到擒来?
17.幕后操纵坑纯王
洪大守不用赌也知道,就算天打雷劈,明年开春的科举也会照常举办。
如果仅仅因为纸张涨价,那根本不算什么事。倭乱之后,宣祖大王还都汉阳,而当时汉阳一片废墟,群臣倚断壁而坐。
一样开科举!
不开科举怎么证明你统治国家的法统!
在汉阳开店的,除了卖菜的小贩之类,只要有个门店的,哪个背后没人?
上面没人的你能在汉阳京城开店?今天开,明天就被人生吞活剥了。
礼曹的采购官吏敢对上头有人的店铺压价?指不定压的就是哪位宰相,哪位判书的店。反正使的是国家的钱,又不是自己的钱,干嘛要去做这个恶人?
清查纸张为什么涨价?
这年头官员什么尿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听多看多磕头,少干少说不办事。
就算出了一个清正廉明的官员,他到有空去查?
一场科举,所用的纸张如山如海。提前两三个月就要开始准备,而且重点是开科前半个月至一个月,考官就要锁院。
就要出题,出完题,几千上万份卷子,誊抄几十万张纸的试题,抄考卷的时间都不够,纸张必须立刻到位。
如果礼曹的官吏等到采购纸张的时候,发现涨价了。他很刚正不阿,决定不买了,等他清查以后再买。那不用烦了,科举肯定要延期。
不光纯宗大王被打脸,全李朝赶考的两班也能把他撕成八瓣。
反正纸店是不可能亏钱的,楮树皮涨价,他的纸就涨价。一样的利润,不会改变。
里外里不过是让纯宗大王多掏几个银子出来,脸重要还是钱重要?
最多事后清查,那时候洪大守早脱身了。
或者说,洪大守就不准备下场。他是要考进士当官的人,怎么能想着法子欺负十二岁的纯宗大王,坑他的钱呢?
金斗吉如今一直在官面上跑,以后哪天指不定也会当官,也不能出面。
但洪大守不是有好帮手韩家兄弟吗?
这两个人本来就是行商人,能说会道,精于计算。小商人的精明他们全都有,而且办事也足够放心,重点是嘴牢!
他们两个嘉山郡乡下的屁民,谁查得到?就凭只会欺负老百姓的捕盗厅?还是已经沦为党争工具的义禁府?
现代社会跨省办案,还有各种难处呢。搁1802年的李朝?你还想跨省办案了?有这个能力嘛?
很快,韩三石就回来了,由于马上举办科举这一利好消息的刺激,纸价已经开始上涨。
很好!
“金大哥,你拿五千,我拿四千,韩老哥拿一千,凑一万。往后挣了钱,我拿五,你拿四,韩老哥挣个辛苦钱。如何?”
金斗吉虽然出一半钱,但他既没出主意,也没出人力,所以对于只占四成利润表示认可。
倒是韩三石一时没明白,他根本没有一千两,怎么可能入股这档子生意。
这钱当然是洪大守帮他出,以后挣了钱,再还给洪大守就是了。说白了就是洪大守转个手把钱送给韩三石而已。
“可以,你的主意,肯定是牢靠的。”金斗吉完全认可。
没多久,他就抱了一个小匣子过来。里面都是一百两一张的兑票,码了厚厚一层。
大拇指和食指往舌头上沾了沾唾沫,金斗吉开始点起兑票。一五一十,一张一张数过去。果然钱这东西,可能不仅是在洪大守的脚丫子里呆过,还有可能被金斗吉的口水喷过。
好脏!
五十张兑票,韩三石也点了一遍。确认无误,用一张绵纸封起来。
洪大守这边也点钱,不过洪大守的钱太碎了,江大江二卖小说,一本三钱五钱,带插图的一两二两的。给洪大守的也只能是碎的很的兑票,以及部分铜钱。
二两的兑票,五两的兑票,还好三个人都是会算的,最后足足点了一百多张,才把另外五千数清楚。
让韩三石立刻去和出售楮树枝的山林主人商谈,不要怕压手,签订合同,把汉阳左近的楮树皮都买断下来。
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一万两的巨款,直接交给韩三石,让他买完以后就找个角落猫起来,先躲上五天十天的。
等汉阳纸店的原料用完,要进货的时候再去楮树皮的堆场,提高一倍的售价,出售手里的楮树皮,卖完就跑,一个月以后再回来。
汉阳各个纸店的店家,对于突然的原料涨价,猝不及防。而且发现往昔和他们交易山林主人都没有货了,而有货的是一个口音不明,有点汉阳口音,又有点外地口音的陌生商人。
他们自然不愿意接受楮树皮涨价,开了科举,本以为能大赚一笔,凭什么要让原料商人一起进来切蛋糕。
他们于是选择不买!和韩三石并着,看谁熬不住。
汉阳纸商的动作自然被传给了洪大守,不想分蛋糕?娘希匹,老子直接砸锅!
二话不说就在堆场放火,一把火就烧毁了二千多斤,价值数百两的楮树皮。
纸商们慌了,这个狗东西要砸锅!立马联系自己的上面,准备来硬的。而韩三石放完火早就跑了,你根本抓不着。
朝廷要征购纸张的命令下来了!
国家的科举已经昭告八道,不能延迟,一定要按时举行。克定期限,汉阳的纸商一定要在二月初一之前交多少多少的纸到汉阳宣惠厅。
涨价!只能涨价!韩三石的原料涨价,那纸商们不能亏钱,必须一起涨价,这个锅让朝廷去背。
往昔开科,纸张涨价二三成,甚至三四成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突然一下子调用尽市场内的纸张,市场一定会波动。
可今年涨了一倍!
怎么办?买还是不买?
没有犹豫,礼曹选择买!科举就是科举,比区区万两来的重要得多。
既然朝廷肯出钱,纸商们也捏着鼻子找到韩三石接盘。当然他们也打着接盘的时候,过来弄住韩三石,把他打个半死的主意。
可韩三石只在堆场留了一封信,把钱存到京商李斗焕大房的本店账房去。
滑的和泥鳅似的,人早就跑往老家平安道去了。
18.殿上因纸起争斗
时间很快推进到1802年,文安武靖大王二年,嘉庆七年,厚雪层层,忽而进入二月。
韩五石从全罗道康津兵营回来,顺路还带回了一封回信。丁若镛只因当初的路边一面,居然还留有对洪大守的印象。
虽然生活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可由于如今朝廷的局势波云诡谲。对于他这样流放远州的罪人,其他人都是唯恐避之而不及。
是故在收到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士人的书信图纸书籍时,丁若镛极其惊异。等观览之后,才发现是他以前就见过的蒸汽机资料。
只不过洪大守送来的材料更加完整,而且还是改良版的。
至于洪大守写给丁若镛的信则不过只是略表敬意,对于他这样的实干学者却被流放表示惋惜。最后提了一句说这个蒸汽机是英国最新式的蒸汽机,已经应用在汉阳的磨坊了,拜托他看看还有哪里可以改进吗?
总之话里话外就透露出一个意思。
常联系哦!
毕竟不管什么年头,认识一个有真本领的带科学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加上丁若镛还在发配流放之中,不趁此机会烧烧冷灶,等他平反以后,想找的话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见呢。
安排风尘仆仆的韩五石去休息之后,闵廷爀突然召唤洪大守去见他。
略一猜,掐算一下日子,洪大守就大致心里有数了。按照三月初科举考试来算,朝廷应该做出决定。安排主考与同考,进行锁院并开始出题。
闵廷爀既然还能召唤洪大守去谈话,那肯定是没轮上主考。至于同考,又不需要他这么高级别的官员去担任。
不知道是哪位大监担任主考?要是金祖淳干的话,那洪大守就稳了。
儿女亲家闵廷爀统共就通榜了洪大守这一个人,三十三个名额,给驪兴闵氏占一个并不过分。就算金祖淳也不会拂了闵廷爀的面子,指不定还能给洪大守混个二十来名,不做垫底。
到了闵府,门子很热情的给洪大守开门。虽然闵家的仆人不收红包,但闵廷爀并没有限制他们出去吃饭。
三顿酒下来,洪大守早就和闵府里得用的仆人们混的精熟。统共也花不了几两银子,谁叫李朝的席面更不值钱。
“令监今日下值好早啊!”看了看天色,顶多一点半,闵廷爀平时三点才下班的。
“是的,不过今天老爷回来时脸色不大好,似乎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嗯?你们有听到消息吗?”
“没有,听给老爷抬轿子的德七说,今天宫里去了好几位大监。”
“这么说是因为有政事上的争执?”
“不知。”那门子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什么消息可以透露。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洪大守这下已经心里有数了。既然提前知道闵廷爀在宫里遇见糟心事,那起码能有个情感准备。
打开房门,轻轻走了进去。闵廷爀确实看来有点心烦,平时来,他总归在写写画画,或者翻看书籍之类的。这次居然一只手支着,另一只手漫无目的的敲击着矮桌。
“大守来了?坐下吧。”脚步虽轻,但能听见。
“大监唤我何事?”
“最近朝中有件事儿,不知道你听说没有?这回科举的纸张征购价钱涨了一倍多,差点让科举延期。”
洪大守能不知道吗?
幕后黑手就是他姓洪的,一肚子坏水,坑了纯宗大王好一笔银子。
“知道,之前差家人去购纸,听说了纸张溢价的消息。”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利欲熏心之辈,居然在国家的抡才大典上动手脚!真该死!”闵廷爀重重的一砸矮桌。
生气了!真是令人害怕!
还好洪大守之前就筹划过了,各项准备都很足,他就没有想过要下场,甚至都不准备沾上这件事。全程都是韩三石出面,洪大守别说登场了,整一个在幕后操纵的黑手。
而韩三石目标就小多了,又是外地人。实在不行就报一个病死他乡,花上几十两,一个新户籍立马就能登上。
反正国家的户籍黄册都是假的,里面的那些纳税良民,有的都死了一百年了,照样是这个名字在纳税(真事嗷,白骨征布)。
换身份的话,想顶哪个户口就顶哪个户口,方便得很。
“朝议决定要办理此事吗?”洪大守假装随意的问了一句。
“政事千头万绪,哪有功夫去管这事儿。”
“就这般不了了之?”
“哪儿?今天为了这事,朴大将进宫了!”
朴大将?这又是哪位大佬?朴宗庆不是干着户曹判书吗?
“朴大将是?”
“今上圣母绥妃之父,原任通政大夫,吏曹判书,亦是朴户曹之父。现任禁卫大将朴凖源。”
禁卫大将?说起来威风赫赫,其实是个空壳子。李朝的精兵都在训练营,而控制训练营的直属长官是训练都监,实际领导是备边司提调。
嗯,备边司提调也是金祖淳担任,感觉这小朝廷但凡是个重要的不重要的官都是金祖淳在干。颇与一百四十年后,身兼三十余职的那位先总统空一格相似。
一个无兵无权的半退休养老官员,至于吗?朴凖源是纯宗大王外祖父,金祖淳还是纯宗大王岳父呢。半截身子都埋了土了,出来争个屁。
要争也应该是被世人称为“朴台”的朴宗庆,这个潘南朴氏的当代领袖人物出来争啊。
“朴大将入宫与枫皋大监起了冲突?”
“当庭争辩,大王大妃都不能阻止。”
“只为纸张溢价一事?”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洪大守心内呵呵。
“朴大将直言枫皋办事不力,国家抡才大典竟能出此等差池。”
就说嘛,党争就是这样,找个由头互撕,拆台!就算扳不倒你,恶心你一把也是好的。至于纸张涨价?谁管你啊!
“事出突然,错并非在枫皋大监啊!”
“是啊!可………唉………”闵廷爀长叹一口气。
“今科的主考与副主考,不再由枫皋向今上举荐,而是要明日廷议公推。”
啥!
啥!
啥!
你特么说啥!
主考特么要换人!
19.身在局中却无力
洪大守的心情根本无法掩饰,或者说他还没有到连这种事都能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
这算啥?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挖坑给自己跳?还添把土。
老天爷咋这么爱跟自己开玩笑!
也不是缺钱缺的要死,自己这双贱手,怎么捞了这么一笔钱。一万两五千两啥时候不能赚,可一个进士要等三年,三年后指不定主考是谁呢。
看到洪大守脸上的神情阴晴变换,闵廷爀以为洪大守是担忧此次科举中不了而烦心。毕竟原本说的好好的,四代家系,身份姓名都报上去了,就差走程序当进士了。
突然说不一定能中了,这不是玩人嘛!
“你也别急,明日廷议结果尚难预料。”
“大监有腹案?”洪大守这不是急的,这是留下了悔恨的泪水,打落了牙往肚里吞。
“原本枫皋属意于礼曹金(鲁敬)参判,但明日廷议他的分量怕是不够。”
“难道是大监您?”洪大守自然知道金鲁敬,前不久还在闵府碰见过,这位仁兄估计当时就是来跑这任主考的。
重点当然不是这个,如果明日廷议参与廷选的主考官是闵廷爀的话,那不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位刚刚圆满完成陈奏请罪,使嘉庆没有动怒,维护了国体的官员。风头正劲,谁人可比?
而且闵廷爀上去了,那不就等于洪大守上去了?
“并非是我,枫皋准备举赵司宪(大司宪赵得永)担任主考。”
这位仁兄洪大守还是有所耳闻的,搁中国这就是御史。金祖淳的手指到哪儿,他的炮就开到哪儿。这位赵司宪是金祖淳这一派又一名得力干将,重点是他比闵廷爀会喷人!
明天廷议肯定是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不会喷人那肯定占据不了上风。
闵廷爀是个文艺的官吏,会办事,但开炮远不如赵得永来的厉害。如今主考的文化水平已经沦为次要问题,主要问题转换到了党争上。
谁能吵出来,推举出主考,谁就获得了一场阶段性的胜利。
“不知其他人选是谁?”赵德永有战斗力,可保不住别人推举的更有战斗力。
“据我所知,朴台似乎准备推举李书(叔)九。”
哦嚯!
如果说前面的赵德永是小钢炮,那这位李书久就是克虏伯大炮,甚至巴黎大炮!
李书久不是潘南朴氏的人,他不属于任何一派,算是疏远的宗亲。
所以他炮打全朝廷,从大王大妃开始喷,是个外戚当权者他就喷,死命喷。对于一切除开纯宗大王的掌权者都是一个喷字。
谁叫他姓李呢!
整一个大喷子,啥事都不会干,喷人一流。指出问题,无法解决。但偏偏这种人还名望高深,因为他敢骂当权者。
反正他不当权,不用办事,不用处理军民政务。只要喷就得了,喷的越厉害,给他点赞,夸他忧国忧民的人越多。
真让他做宰相,那用不了三个月就能被别人喷出屎来。
而潘南朴氏推举出这么一个人选,其中的意味到底如何真的难以猜测。朴凖源自己都被喷的体无完肤,当年要不是绥嫔生下纯宗大王,朴凖源极有可能就被李书九给喷出朝廷了。
洪大守在党争上面毫无经验,这种东西那是真的看不透。
“还有其他人选?”当下很难判断这两位喷子的水平,毕竟消息面不够广。
“金扬州(贞纯大王大妃之弟,原任扬州府,金观柱)。”
“康宁殿不从中说和,难道也要入场?”垂帘听政的金大妃所依靠的僻派由于先代正宗大王的压制,其实也很需要靠科举壮大势力。
金观柱和贞纯王妃两人的长兄金龟柱本来在正宗朝还算有所权势,可惜被正宗大王强力打压,整个僻派差点被连根拔起。金龟柱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被流放,然后暴死!
就毫无缘故的突然暴死!
号称明君的正宗大王也有这般狠戾的时候。
试图恢复僻派的势力,这次科举就是大好的机会。于是金观柱也必须跳出来,争一争。
况且他背后还有沈焕、权裕、金达淳等一批僻派的内外官员摇旗呐喊。势力虽不及前两位大喷子,但也足以在朝堂上三分鼎力。
说句实话,闵廷爀已经没有心思去管洪大守中进士这种小事了。他现在整个人全部的精力都汇聚在明天廷议的事情上,如果明天不争一个你死我活,分出一个高下,那金祖淳这一派的势力必定受到打击。
百尺竿头,只能更进一步!一旦退却,必然万劫不复!
金祖淳的三代(七、五、四)先祖父全部都是死于党争!活活拷打致死的也不是没有!
就算死后平反,追赠“忠献”这样的美谥,追封领议政这样的高官,有什么用?人都死透了,美名再高自己也享受不到。
活着的时候,如果政治斗争失败,三代先祖父的惨死时刻警醒着金祖淳。以及金祖淳这一派的大小官员。
朝堂上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温情脉脉,虽然有妥协的时候,但也有身死道消的可能。
洪大守没有在这种事情上插手的资格,甚至连发言的资格都没有。
这已经是党派实力的较量了,出一两个奇谋妙策根本不管用。斗争明面化,毫无遮掩。
想靠小聪明在这样的大漩涡中激起浪花?那怕不是直接被卷入深底,尸骨无存。
就算想要一言而触动君王,君王才几岁?十二岁的纯宗大王管个屁用!
坐在大殿的朱漆广椅上,除了做一个泥塑木雕之外啥也做不了。王座后面可是垂着帘呢,贞纯王妃不仅仅是听政,还主政。她只要不撤帘,最后签字盖章的就还是她。
甚至明天闵廷爀可能都没太多的发言机会,想要扭转整个局势,还是要看明天廷议上几位顶层大佬的交锋。
潘南朴氏搅局,僻派试图恢复权势,金祖淳要稳固自身的基本盘。各有各的算盘,各有各的目的。
虽然身在局中,但连棋子都算不上的洪大守很无力。
20.洪氏旌表为节妇
这次的进士估计要黄!
洪大守要开始准备退路,铁山豁免一切欠税的事情已经办好了,老家应该知道洪大守在汉阳有几分薄面,洪氏在家估计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既然进士中不上,洪大守也不准备捐官,还是弄钱来得实在。
让林尚沃和韩五石带着一个工匠去五峯山,洪大守还要在汉阳等消息,暂时脱不开身。
用蒸汽机以及每年一千五百石粮食和六孙谈一桩合作,五峯山的铁矿,一人一半。洪大守用技术和粮食入股,并由林尚沃而接通湾商,进行生铁的承销。
和贼合作,说出去对洪大守有害无利,也只能让韩五石和林尚沃出面。
洪大守另外写了一封长信,让林尚沃带回去给洪氏。家里的粮食和布都交给林尚沃,都拿来招募流民和矿工。
今年免税一万四千石粮食,超过千段的军保布。这么大一笔资产,不拿来利用就是傻子。
设法在铁山湾建立一个能走船的小海港,方便产的生铁从铁山直接拉走。至于造船,还不必要太急,雇佣湾商的船队即可。
反正大部分的铁也是要走私去清国的,洪大守没有这样的关系,也没有这个渠道,不如就承包给湾商。
办下这样一桩大生意,林尚沃在湾商指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就当是洪大守助推他一把。
………
身在铁山的金进士突然接到汉阳发来的文书,铁山历年以来的所有拖欠全部豁免,而且当年的赋税减征。不由得感慨,到底是人才,这才几个月洪大守就办到了。
而后没多久,纯宗大王一封教旨明文发往平安道各郡。
“寡人之为国也,奖善褒忠。兹有铁山郡铁川县洪氏,温淑仪端,行止忠节,守贞不改,一十有五年矣。
寒素饥馑不夺其人,苦恶卑荒不改其色!
堪为士民称颂,教谕万端人庶,咸闻周知,旌表其志。
云云……”
自即位以来,第一封旌表节妇教旨!
平安道各郡俱闻,这个洪氏是谁?哪家的两班妇女?丈夫死了十五年,那肯定都穷的揭不开锅了。怎么能在汉阳活动到一道旌表?
最近也没听说铁山郡出什么进士生员啊,怎么可能会有能上达天听的的人。
稍微一探问,就知道了铁山郡洪大守的名字。已经被乡班保举,四祖通名,送往汉阳应科去了。再一打听,洪大守还做过大殿右承旨闵廷爀的随员出使清国。
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甭管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全都赶到洪大守家,恭祝洪氏守节忠贞,名扬天下。
而洪氏正蹲在院子里做大酱,七八十厘米高的陶缸她刷洗起来有些吃力。不过她一直过着相对辛苦的生活,倒也甘之如饴。
村外很快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汉阳的一名持平骑在马上,被人簇拥着来到院外。
铁山头头脸脸有些体面的人全都到了这座小院子,金进士看洪氏在刷缸,赶忙去扶起她。
“老夫人,真是寒素不改守节之志啊!”
“金老爷?这是?”洪氏愣住了。
“洪贤弟在汉阳出息了,为老夫人你请来了旌表教旨!”
“旌表?我?大守给我请来的?”洪氏一时间语无伦次。
“快换身衣裳,接旨吧!”金进士说完,几个各家的媳妇婆子拥上前来,把穿着布衣,戴着木钗,即使洪大守给了她钱也不舍得多花一分的洪氏扶进屋子。
那名传旨的持平来前打听过,没想到洪大守家真的是一个穷的不能再穷的两班户。本以为这是一趟苦差事,正准备哀叹。
铁山郡守宣烟却过来为他张罗了一座野营,女乐和酒席一应俱全。而金进士等乡班也悄悄拿出白银三十两交给他的家人。
在汉阳算个屁的那名持平这下子绽开笑颜,他在铁山终究还算是天使,体面可大。
更令他惊喜的是洪氏也不是真的穷,居然也取了二十两银子,呈送给他。尚未宣旨,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到手,简直比他给纯宗大王干三年挣的还多。
很快洪氏换上了她唯一一身绸缎丝衣,甚至还有其他人送给她的假鬓,以及许多首饰钗环。
还别说,打扮起来,颇有一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模样。
于是在两名女子的搀扶下,洪氏恭敬的对教旨行叩拜大礼。那名持平也和唱一般,开始把数百字的教旨宣读出来。
洪氏不怎么识字,但是对于用汉语宣读的教旨还大概能听个一二三,毕竟以前洪大守天天在家从早到晚之乎者也。十几年下来,她也算半个文化人了。
别的也许没听懂,但是她成为社会地位高于外命妇的旌表节妇她听懂了。因为她忠贞守节,十五年不改忠志的行为,她将得到免去全家赋税劳役的奖励。
国家和政府会出资在她的乡里为她建造一座贞洁牌坊,并将她的事迹写入县志。
所有在场的铁山人也都是与有荣焉的样子,似如今这个时代,忠孝节义深入人心,虽然不一定能人人做到,但做到的人仍旧广泛的受到全社会的尊敬。
成为节妇甚至可以比拟男子科举中试一般的荣誉,不仅能够光耀门楣,甚至还能壮大家族的势力,获得乡里百姓的投效。
教旨读完,宣烟代表铁山郡呈上土仪五十两,他治下出现节妇,代表他教化有方,指不定考评就能为优,就能调离铁山这个穷山沟,去南方富庶的大郡。
虽然不认识洪大守,但宣烟却对洪大守产生了巨大的好感,感叹着朝中有人好做官,掏钱掏的特别迅速。
等林尚沃和韩五石到洪大守家时,只见到四乡络绎不绝的百姓,希望投靠到洪大守的名下,成为洪大守名下的奴婢。
而村口的道路上,即使尚有积雪,却已经开始堆砌石料,平整路面。
一块正面雕刻着“守节不渝”,背面雕刻着“旌表教旨”的石制大匾被安置在石台上。
很多石匠以及木匠,正在敲敲打打,为开春后竖立起一座铁川县唯一的贞洁牌坊而努力。
21.李书久一力搅局
洪氏在家欢天喜地,满郡的大户集资为她建造贞洁牌坊,整修宅院。还采访故老,收集她十五年来住寒窑破洞,吃粗糠稗子,含辛茹苦养育洪大守的事迹。
洪大守却急的直跺脚,天还没亮,就爬了起来。听周围各家宅院里凌乱的声音,那是典洞与校洞各处可以上殿的大监们在摩拳擦掌,准备去昌庆宫大战一场的声音。
家里做早饭的厨娘已经起来了,看到洪大守披着衣服站在院子里,连忙端了一碗热粥过来。
粥还烫,可尚未退却的寒风很快就席卷它那点热度,洪大守食不知味,吃到一半,粥都凉了。
“怎么这么早起来?廷议推举考官,起码也要到巳时末才有结果。”
金斗吉也披着棉袍子,出来吃早饭,他每天作息比洪大守规律。毕竟要晚上请大人们去吃酒,早上去衙门混脸熟。
“总是急,睡不着。”
“要我说,你不如回丰山洪氏续谱,那样再差一个别试总能过的。”
“别试终究不是正途,如非进士科文试出身,终究不美。”
“朴台是进士?闵监是进士?金判是进士?除了枫皋大监是进士,谁还是进士?”金斗吉掰着手指,给洪大守数了起来。
诚然,这些高官显爵大部分是通过别试这种特别考试获取功名的,也一样做官。可他们背后有庞大的家族势力,可以为他们在别试中抢夺名额。
洪大守自己光棍一个,根本没有家族势力。除非真的和金斗吉说的一样,去认丰山洪氏的家门,做丰山洪氏的子孙,那也许还真的能混一个别试中试。
“所以说啊,今年不行,明年再来。反正有门路,怕什么?”
“还是老兄你看得开。”
“我这不是看得开,我这是肉不在我碗里,说话轻省。肉在我碗里的话,我比不过你,指不定已经去光化门外等消息了,哈哈哈哈哈。”
金斗吉用手指了自己,又指了指王宫,笑着和洪大守坦诚。
倒是一句大实话,劝别人的时候都是这样理智清明,可自己陷于其中就难能自脱咯。
不过有个人插科打诨,洪大守暂时倒也心静了下来,坐到了屋里。随意的扯过一本书,也不是真要读什么,打发时间而已。
大约难捱的熬过了三个小时,街上突然喧闹起来,唤了一个仆人去外边打听。
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举着红旗,放腿狂奔的铺兵向汉阳四方通报。
经殿上公推,大王应允,弘文馆大提学曹允大担任壬戌科进士主考官!即刻索院闭厅,并副考及同考官一十二人,一同进场。
三方推举的人选全部扑街,路人一样的弘文馆大提学曹允大突然点考。
弘文馆可以理解为国子监,也就是说最高检察院副检察长,副省级地市长,外加一个大王叔叔,吵了一个天翻地覆,然后便宜了京师大学堂校长。
这算啥?
洪大守即刻起身,去往闵廷爀家中。才到,却发现闵府的人喜气洋洋,正在打包行李,被褥,衣服,以及些许的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
一打听,闵廷爀之弟闵景爀担任本次进士科同考官,已经锁院,家人们正在收拾他日常要用的东西打包送进考场。
先惊后喜!
闵景爀素来没有任何交情,但他大哥闵廷爀洪大守熟得很啊!
而身着常服,头戴乌纱的闵廷爀也喜气洋洋的回到家中。看到在门房向他鞠躬的洪大守,也一并叫他进屋。
“闵大人点选同考,实在是天下儒生膺望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洪大守先恭贺起来。
虽然做主考才能算是天下儒生的“师”,但做同考也能算半个吧。担任考官不仅可以壮大闵氏的声望,也可以扩充闵氏的人脉。
“实在是意外,实在是意外!”
闵廷爀挥挥手,娓娓道来。
赵得永和金观柱两个人都是对主考官志在必得,所以廷议上最积极,互相开炮。连先王都搬出来了,引经据典,各自拆墙。
朴宗庆看他们吵的欢,突然发言要推举李书久。原本在角落装死,并没有权势的李书久一挺,然后大喜,浑身斗志焕发。
终于轮到我表现的时候啦!
别人背后都有人摇旗呐喊,李书久却只有孤身一人,但他浑不在意。充分展现自己巴黎大炮的威力,猛烈开喷。
赵得永是增广试出身,不是进士,李书久直接喷他是汰烂充数,花钱运作来的狗屁出身。而且替赵得永说话的好几个是别试出身,立马哑火。
你有本事你去考进士啊!这种本事都没有,你有什么脸去做主考?
赵得永被喷的不敢说话,当场败退。
金观柱更惨,他是由于他姐姐贞纯王妃的原因,以外戚的身份,荫叙为官。说白了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李书久也是敢说,当场就骂他“裙带振袖而起之小人辈也!”
偏偏手下开炮,大佬们还不能下场。亲自下场那就没脸了,以大压小了。
金祖淳是正儿八经的探花郎,正宗大王钦点的进士,肯定没法喷,但他身份太高,不适合去做主考官。
于是李书久全场开炮,大杀四方,眼看就要不能收场的时候。
纯宗大王开口了!
“满殿忠贤,何人是进士出身?”
很普通的问题,可是大家都不好意思回答。即使有功名在身的,也大多数是别试这种临时增加的考试出身。正经进士的,反而很少。
“除开国舅(李朝专称国王岳父为国舅),满殿竟无一名进士吗?”纯宗大王有点吃惊,自己手下居然是一票酒囊饭袋。
“臣下是进士出身!”这时候弘文馆大提学曹允大就站出来了。
“那便由你主考罢!”纯宗大王金口玉言,加上当时场面太难了,帘后的贞纯王妃也不好阻止。
金祖淳终于明白过来朴宗庆的意思,潘南朴氏故意不推荐自己人,就是要让李书久上台来搅局。
我得不到,你们也休想得到!
原本在弘文馆只能看看书,写写诗的曹允大天降之喜,立刻下跪谢恩。然后闵廷爀当庭写旨,纯宗盖章。曹允大领了旨意,在宫门口告诉家人这个消息以后就锁院了。
而当时在殿上的闵景爀由于是进士科乙等及第,也天降彩蛋,被任命为同考。
壬戌科这一科大约是李朝历史上唯一一场全员进士去主持的“最公正”的科举了吧。
22.昌庆宫外进士科
曹允大这么一个不掌权的“美官”,清贵的学职,突然被点考,包括金祖淳在内都没想到。
毕竟各派都早已选择好了人选,也大致上安排好了三十三个进士的名额。甚至可能钱都收了,然后突然说主考官换人了,这可就锤子了。
在东亚的官僚体系内,做高官不一定要是进士,但进士出身一定是官场上最受人恭维和尊敬的出身。
北宋狄青赫赫武功众所周知,仅仅因为他不是进士,即使做到一路总管,高官的高官。韩琦一样在他面前杀他的部下,当狄青说焦用是杀敌的好男儿时,韩琦直言东华门外唱名的进士才是好男儿。
晚清的左宗棠只是一个举人,虽然也有谣言说是他考中了进士,但是湖南的名额让出去了一个,所以把他给划掉。等他已经做到钦差大臣、陕甘总督时,别人一样嘲笑他这辈子立下天大的功勋也没有屁用。不是进士,死后就当不得一个“文”字。
不管是谁嘲笑他攻击他,总之是把左宗棠给彻底惹火,要撂挑子不干了。最后还是慈禧做主赐了他一个进士出身,才让当时已经是总督部院大臣的左宗棠平息下来。不然他一把年纪还要去参加科举考试,搏一个进士出身。
而在李朝,刚刚李书久满殿群嘲喷人,可同样没有人敢多比比。就是因为他们不是进士出身,就是低人一等。
再往后权势喧天的兴宣大院君李罡应还没发达的时候,他的长子李载冕,也就是后来的李兴王,李熹。也想弄一个进士出身,光耀门楣。
李罡应为了让儿子中试,花费数百金去贿赂当时的主考官南秉哲,人家根本看不上他这点钱。最后李罡应去求到金祖淳的孙子金炳冀,希望他出面通榜。
为了这么一个进士,李罡应典当家中一切财产,连老婆的嫁妆都卖尽,送去金炳冀府上。人家回了他一句“知道了,回去吧。”
最后李载冕确实中举,但他一个出身全州李氏的真正王族,为了中进士,尚且需要这般低声下气去求人,就知道在李朝想要中一个进士有多难。
要么你家里的权势足够大,大到能让主考为你通榜。否则你就是天大的银子也不好使,人家不要你的钱。和钱比起来,一个进士头衔拿去送给别的两班豪强,不譬于一份豪华大礼。
这一届壬戌科太过于突然,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还真有可能会出现罕见的公平公正,因为曹允大根本没来及答应任何一个人通榜,也没收到任何一个请托。
殿上一句“既然你是进士,就由你主考罢!”像大馅饼一样砸中他,猝不及防。
如今已经锁院,只字片字不许入内,各家的家人仆役也不许入院。只允许送行李包裹,这些都会拆开检查,防止夹带。
根本没办法做暗号做标记,或者通信消息,想要联络上这位曹大监几乎不可能。
来参加的都是两班子弟,以及极其少数罕见的中人和良民子弟,选谁?选了金家的朴家怎么办?选了朴家的赵家怎么办?
洪大守估计曹允大现在肯定悔恨万分,怎么没让自己家族的所有男丁过来赶考。
反正都要得罪人,不如把自己家的兄弟子侄全部安排上去拉到。李朝可不兴什么五服以内登名避让,你要是避让考官,那科举就没法考了。大家族都是联姻,不是姨父就是姑夫。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闵廷爀和他弟弟闵景爀提过自己没有!
如果闵景爀能记得洪大守,那准备谢师宴就行了。份例的银子,以及中试考生该给考官的银子洪大守尽有。
“大监,不知令弟是否知悉学生?”
“放心,他省的!”闵廷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大监的恩德学生此生此世,没齿难忘!”
“尚有大半月的时间,你且回去习字吧,不要再做他想。”
“是该如此!是该如此!”
隔壁的大清,如今的科举就已经开始看重字写得如何,如果字写得极好,内容答得稍差,也可能中举。如果字写得很差,内容答得还行,那极有可能就直接淘汰了。
这一风气到道光以后更甚,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大卷(会试用大卷,殿试用白摺)上不能有一个污点和修改,必须是规整的蝇头小楷,不然直接和中试无缘。
李朝这里没有这么夸张,但也不是随便写写就行的,说到底还是要工笔小楷才算合格。
洪大守是个朴素且平凡的人,暂时不敢和全天下两班的科举作对,老老实实回家习字。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积雪早就消于无形,杨柳抽芽而发,院中甚至还有了鸟鸣。
三月到了,李朝的壬戌科进士文试便也如期降临。
躲了一个半月的韩三石终于又跑回来洪大守身边,不仅人回来了,还带回了倒腾成松商朴周命大房开具的兑票两万两千两。
按照事前四五一的分配原则,和金斗吉分了帐,洪大守志气满满的去参加进士科。
由于考试的题目并不是太多,不需要连考三场,每场三天这样。李朝的考试是在昌庆宫前的大广场上,放上数千张乃至上万张草席,让生员们席地而坐。
然后你是手臂做案书写,还是直接把试卷放地上撅着屁股答卷都随你,反正不管。
也没有什么考棚号子,就是露天的,答吧!
很难想象,要是下大雨刮大风咋办。可按照记录来看,一般科举的日子还真没有几次因为天气而延误推迟过,可能是和季节有点关系,初春雨水没那么多,西伯利亚冷风又退了回去。
洪大守验过四祖清单和乡班保举之后,也被引到了一张席子上。倒也不虞走错,中间御道两侧插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字样的旗帜,按照千字文来分行列。
到底以后是去干什么买卖,就看今天这一锤子下去了。
成与不成,全在一日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