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弘文馆
沈婵微着一袭青色流苏罗裙,一双眷烟眉之下,丹凤眼不见应有凌厉之色,反而是温宁如水,声音轻轻柔柔,让人发不出火来。
但那妇人打量着身段窈窕的沈婵微,脸上横肉却跳了跳,眼底不由闪过一抹嫉恨,嘴里讥笑道:“沈姑娘长这样好颜色,如没有银钱,可以去前本棠花胡同嘛。”
棠花胡同是永业坊内有名的暗娼,这妇人所言之恶毒,可见一斑。
沈婵微,丹凤眼深处,隐隐有寒光一闪而逝,但灰一块儿、白一块儿的脸上,却现出委屈之色。
这时,屋内的沈钧听到声音,披了衣衫走出,脸色阴沉着,厉声道:“你这泼妇,刚刚在门口嚼什么蛆!”
青年虽是脸色苍白,尚在病中,但此刻抱刀而立,一双凛然虎目,光芒凌厉,做疾言厉色之状,让人心生畏恐。
毕竟是后天武者,又是饱经厮杀之辈,横刀怒视,就令妇人心头一突,不敢对视。
但片刻之后,就是想起这是苏国国都,岂容这等虎狼之辈造次,将腰一叉,讥诮道:“呦呦,你们兄妹两个拖欠租银,还有理了。”
沈钧冷声道:“房租多少钱,给你就是,刚才的话,向我妹子道歉。”
横了一眼妇人,却是放出杀气。
那妇人直面沈钧的凛然杀气锁定,嘴唇翕动了下,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下方正在算账的单掌柜,听着动静,上了楼梯,壮着胆子,呵斥道:“你这厮,是要学强人行凶吗?我告诉你,巡检司可离着不远,李大人就负责这一片。”
温邑作为苏国国都,在四城都设了巡检分司,而在韩岱的有意“关照”之下,北城巡检更是兵力颇重,说来,李巡检也不是旁人,正是前任长水郡尉之子李虎,当初走通了禁军统制彭堰的门路,在北城巡检分司,做着一个管辖五十来巡丁的队官。
许是男人在旁边,那妇人胆子也壮了几分,摊开胖乎乎的手,“三钱银子,赶紧拿吧,然后搬出这里,我们这里容不下这位好汉!”
沈钧面色冷肃,从怀中取出一个玉佩,道,“小妹,你去当铺将这块玉当了,一会儿,我们就搬离此地。”
“哥,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呢。”沈婵微看了一眼那玉佩,容色微变,却是没有接。
沈钧摩挲着那玉佩,浓眉之下的虎目中,隐隐有些不舍,“活卖就是,又非绝卖,赶明儿,我还赎回来。去吧,小妹。”
二人虽仅仅是同族堂兄妹,但这段时间,经历着出生入死,倒也结下了不下真正兄妹的情谊。
沈婵微深深看了一眼沈钧,接过那玉佩,出了屋舍。
这时,天色虽然阴沉,但雨已住了。
出屋舍,行了一段路,就见到一队巡丁,敲打着铜锣,在巷弄前的教民亭中张贴布告,领头之人正是李虎,周围就有围拢过去的闲人,听着李虎念诵文字。
“李官人,布告上面写的什么?”一个推着豆腐脑的老头,好奇问道。
李虎嘿然笑道:“君侯有命,有什么官吏欺压良善,就可以投匿名之书到御史台举告,御史台就在城东的安乐坊,您一去打听就知道……张老汉,我们这些巡丁,平日里可没有仗着权势,欺压您老人家吧。”
从头到尾,在苏照的设想之中,匿名之书检举,都仅限于民告官,并不包括百姓之间的争讼,因为苏国脆弱的司法系统根本就承受不了百姓之间的相互告奸。
此举,正是自下而上,更为普遍的群众监督。
否则,在和光同尘的官场,凭借官僚阶层实现自我的内部监督,几乎不可能。
“李官人说笑了。”那老者讪讪一笑,心头思索,原来是升斗小民举告官人,心头生出疑惧,却是摇头而去。
而这时,沈婵微恰在一旁路过听着,眷烟眉之下的丹凤眼微动,思忖道,“我前几年走遍中州诸国,还未听到哪位国君这般苛待官吏,这苏侯,年纪轻轻,就这般折,不怕那些做官的撂挑子吗?”
沈婵微暗暗摇了摇头,拿着玉佩前往当铺了。
……
……
用罢午膳,苏照就来到了温邑东城的燕子坊,正是先前弘文馆所在,此地屋舍俨然,占地广阔,其中一楼名为文华楼,高有七层,朱檐碧甍,飞檐斗拱。
“君侯,士子都在馆中,依着敬公的意思,治修经史、律集,平时则是以诗词歌赋唱和。”
方任少宰的韩岱,微微躬身,对着轻车简从出了王宫的苏照介绍着。
一旁还有署宣安慰司事的邵维带着几个官报的文士陪同,虽是轻车简从,但众星捧月,气度俨然,在弘文馆之前的街道上,显得分外惹眼,一些青衣蓝巾的士子,就是惊疑不定地看着苏照一行。
有的士子,心思机敏一些,就猜到身份。
苏照此刻一身玉色长衫,腰间悬着碎星级神兵——星鸿剑,少年君侯,年方二八,气度英武,正如芝兰玉树,听着韩岱的话,微微颔首。
他的老师,若论典事之才还是可以的。
念及此处,苏照忽而抬眸,问道:“韩卿,我记得温邑之前是有官学的,似乎建在城南。”
哪怕是他所在的华夏历史上,在西周时期都有官学存在,不可能苏国都城没有官学存在,他为太子之时,就隐隐听说有着官学。
韩岱不知眼前少年君侯思维为何跳到了官学之上,忙不迭回答,道:“以前有着三所,不过在城南的云麓山,那里环境幽静,倒也适合读书,只是公卿子弟,都聘有教习。”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苏照说到此处,面色顿了下,道:“韩卿如今为少宰,可知国内有多少县学,多少郡学?”
一旁的邵维眼前一亮,就着身后的文士模样的人记下苏照的四句箴言,随着这段时间过去,这时国内已经印刷了邸报,已在苏国中枢和地方郡县之间上传下达。
韩岱道:“回君侯,郡学二十四所,县学二百三十六所。”
苏照点了点头,暗道,苏国虽然国小,但底子还算凑合,真要让他白手起家,还真是不知做起。
当然,这也是姬周千年以来,礼乐大盛形成的良好风气,相对重视教化,故而百家争鸣。
“以后不仅是县邑,对于乡里,也要广办蒙学,孤的想法,就是若有朝一日,我苏国之人,人人识字,才是文道之煌煌盛世。”苏照朗声道。
韩岱闻言,思索着这其中的成本。
倒是邵维,在一旁道:“君侯有此重视文教之心,纵上古圣皇复生,也不过如此了。”
苏照摆了摆手,止住了邵维的恭维,看向韩岱,道:“韩卿,可将此纳入官员考核的标准中,什么四善二十七最,太过笼络了,你为两位少宰之一,职掌官吏选拔,当重新制定标准,考成之法,不该如此粗疏才是。”
韩岱点头应是。
“走吧,进去看看我苏国的文华种子。”苏照说着,也不耽搁,当先而行,就是举步迈入不少士子翘首而盼的弘文馆。
步入弘文馆,得了小吏确认、通知的苏国士子,都是从一间间书斋中走出。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讲武堂
弘文馆中——
苏照接见着一个个士子代表,与之对话、交谈,都是近些日子在弘文馆名声鹊起之人,一是山阳县的吴允、吴琮两兄弟,二人治经史,擅诗书,一个是温邑城中的贺轩,吕庸等人,都是一时翘楚。
苏照看着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容,心头多少有了一些谱。
“我这个老师,我说举办弘文馆,他还真就找了一些书院士子,但这些能即刻用事的典事之才却是少之又少,不过好在数量很充足,而且可塑性很强,只当是办个短期青年干部培训班了,可惜泰半都是苏国本土人才,实在是……”
弘文馆自筹建以来,现有士子三百二十五人,一个来自中州他国的士子都没有,其实这也容易理解,苏国这种小国,吸引力不足。
苏照清咳了一声,迎着士子的崇敬目光,朗声道:“诸君,想必已经听到一些风声,孤有意开科取士,设明法,明经、明算、进士诸科。”
原本苏国选官途径,大致有三,这也是如今盛行各国的选官之法。
一是荐举,二是征辟,三是恩荫。
第三种就不必说,世卿世禄制度。
就说前两种选官之法,算是给苏国权贵阶层引来清新空气的方式。
但这些年,也渐渐有被玩儿坏的趋势,公卿之间互相举荐、征辟彼此之间的子弟,当然也不是没有一些有才干的寒门子弟入仕,但数量是少之又少。
“就算没有仙朝争锋,这些中小地主供养出来的读书人,和公卿大族之前的矛盾,也快到了爆发的边缘,新生阶层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提出的政治诉求,不能得到回应和满足,也会掀起更为残酷的列国战争。”苏照看着一张难言激动的年轻面容,思绪一时飘远。
而这边,从苏照这位苏国君侯口中,听着开科取士之言,在场士子,无不面现振奋之色。
苏照道:“诸君,就可在弘文馆备考,等到八月初六,会同七郡之地的文士,在温邑考试。”
眼下已是六月末、七月初,离八月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不管是传遍七郡,给予反应时间,还是筹建考试之所,时间上都是充足。
苏国论疆域,也就堪比后世华夏一省,如今说是开科取仕,倒不如说是省考。
当然,苏照也不是什么都录取,肯定是择优录取。
至于敬弘道所言的官吏变多,为之发放俸禄,财政入不敷出?
在苏照看来,这是敬弘道不懂科举选官制度。
七郡士子加上温邑这些,加起来,保守一些,算上一两千人,按十比一录取,这才多少?也不过一二百人罢了。
这些人再取其才干出众者,补充入中枢六衙、尚书台、御史台,弘文馆编书,以作千金市马骨的示范效应。
剩下之人,在培训之后,再将这些人派至七郡五十三县观政,为革新大政储备人才。
他付出的只有什么?
春冬两季几套官服,几张委任状而已。
月俸甚至都不按正常官吏发放,类似津贴补助,再配合其他的精神奖励。
现在这个公卿把持选官通道的时代,苏照此举,无疑开放了一条可以预见的上升通道,若还嫌俸禄少,那就是贪心不足,神明无佑!
说白了,苏照就是在一点点改换掉那种你推荐我、我推荐你的选官方式,尽量做到唯才是举,量才录用。
“这就是我苏国的管培生啊。”苏照看着眼前的士子,心头思忖。
管培生,额,懂得都懂。
当然,如果确有才干,能在盘根错节的郡县厮杀出来,他肯定是不吝高官厚禄的。
“就是一条后备人才梯队的培养机制,不致无人可用,这和讲武堂一样,如有朝一日,能做到宰相起于州郡,猛将发于卒伍。”
苏照见过诸位士子之后,已是午时,就命人传宴,和一众士子用宴罢,然后在韩岱等人的陪同下,离开了弘文馆。
下一站,就是讲武堂。
不同于弘文馆在人烟喧闹的繁华大街,这所具有军校性质的军官学堂,坐落在靠近云台山的一座松涛竹林环绕的山丘上,直通云台山后的禁军大营,很不起眼。
甚至其落成都没有在朝廷之上大张旗鼓宣扬,只是着人单独呈禀于苏照。
苏照在枢密院副使冯匡的引领之下,来到山道之前,讲武堂的一正二副三位督学得了消息,率领讲武堂的教员以及小吏,黑压压一片,站在一人高的石碑前恭候,石碑上镌刻“讲武堂”三个大字,周围还有甲兵在岗楼上警戒。
此刻天上,又是淅淅沥沥飘起雨丝。
等到苏照到来,齐声道:“见过君侯。”
苏照伸手虚扶道:“诸君免礼。”
苏照看着远处一排排青墙碧瓦,屋舍俨然的教舍,青石铺就的石板路,不由赞扬道:“枢密院和司空府等有司之吏,用心任事,当书文嘉许。”
从他吩咐筹办讲武堂,实际也就半个月左右,但已这样高效,令他也颇为惊喜之时,也对苏国的官僚阶层多了一些信心。
一旁的尚书郎,就迅速记下,。
冯匡道:“启禀君侯,臣等不敢居功,这原来是一座废弃营房,是上代君侯弃置,修葺整改而成。”
苏照点了点头,对于老爹的决定不多说,转而问着一个身形魁梧,面有威仪的中年官吏,此人名为赵歙,原是司马府中的一个小吏,因性情方直,和同僚不睦,颇受排挤,算是苏照当初在清理袁彬余党之时,从司马府发掘出来为数不多的可用之处。
众人来到一座屋舍之中,落座而毕。
苏照就问:“赵督学,而今学堂之中,师生有多少人?”
“回君侯,现有师生一百三十八人,学员组成由云台大营禁军比武中的佼佼者,以及剿盗前线的立功军士组成,现在就分为甲乙丙丁四个舍,每舍四十人左右,现在就是教员不足。”
一旁随行的尚书郎,以笔记载着。
其实现在的讲武堂,就是一个培养中下级军官的速成班。
苏照面上现出思索,道:“军中校尉以上的军将,都可以过来讲讲课,冯卿隔三差五,可以来此讲讲我苏国面对之局势,当然,孤也会来讲述,这门课程,就叫《国观》。”
苏国兵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伍什一屯,二屯一曲,五曲一部,五部一军。
一军大约三千人左右,由一正二副统制、六校尉所领。
冯匡点头应是。
苏照而后又问道:“都设置了什么课程?教时多长?”
赵歙道:“上午打磨气力,习练武艺,下午骑射,晚上讲读战史兵书,教时初步拟定为三个月。”
苏照道:“孤最近得了一些武道功法,还有府库之中,武道大药,而后会陆陆续续送来,这个月要定期考评,对于表现优异者,可授予武道大药奖励,助其破境。”
第一百三十七章 南侵之势
而就在苏照在视察讲武堂之筹备进度之时,温邑城东,宗伯苏茂府上,苏茂下了朝,回到家中,这是一家占地数顷,亭楼座座,庭院深锁的大宅院。
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一人多高,廊檐之下,家丁列队而迎。
整个大功坊,若论奢华,当属宗伯苏茂宅邸属第一。
“老爷下朝了……”门口的一个老管家,躬身喊了一声,顿时朱漆铜钉的两扇大门,豁然打开。
苏茂下了马车,在几个仆人的搀扶下,跨过高及膝盖的门槛,绕过中庭假山,走过一段长长的回廊,进入苏府。
这时莺莺燕燕之声传来,却是十几个容色妩媚的少妇,围拢过来,
苏茂神色不属,挥了挥手斥退这一群莺莺燕燕,道:“老爷我还有事,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步入花厅,落坐在一张铺着羊绒薄毯,檀木制的椅子上,用了一盏茶,苏茂抬头问着一个着绫罗绸缎,管家模样的老仆,“小公子呢?”
苏茂今年五十有七,娶着约二三十房小妾,育有四子三女,其中两子在地方郡县担任佐吏要职,一子经营米行生意,这几子都已顶门立户,开枝散叶。
只有小儿子苏寿,是苏茂四十得子,一直养在膝下,因为年前和袁彬之子袁烨发生冲突,就跑到南三郡的丰乐郡避祸,于是,广置田产,作为别苑。
苏茂平时生活奢靡无度,但因为掌握着公室族田收支,又加之权势在身,倒也无人敢过问。
老仆面色犹疑着,回道:“六公子和孟大人和范大人家的公子、小姐,正在桃香楼听曲。”
苏国这些公卿子弟也有自己的交际圈子,袁彬没有倒台之前,泰半都是围拢在袁烨身旁,苏寿和袁烨不对付,被教训过几次后,就躲到了丰乐郡这等苏国论富庶可称第一的大郡逍遥自在。
而今袁氏倒台已有一段时间,苏寿又再次回到了温邑。
“叫他回来!”苏茂脸色铁青,重重砸了砸手中的拐杖,苍声道。
这时,麝香暗浮,珠帘哗啦啦响动,一个着浅红色对襟襦裙,梳着桃心髻,年方二十六七,翘臀浑圆,胸前饱满的花信少妇,在几个丫鬟簇拥下,来到苏茂身前,伸出一节雪白藕臂环住苏茂脖颈儿,巧笑嫣然道:“我的爷,出什么事了,脸色这样难看。”
说着,就坐到苏茂腿上。
苏茂看清来人,是他十九房夫人——珠儿,说来还是他使了一番手段,从一个老实巴交的铁匠手中抢来的。
此刻下人都已被屏退,周围都是丫鬟,苏茂也不避讳,将一只苍老的大手伸入抹胸,轻重游移着,皱纹丛生的老脸上忧色不减,感慨道:“朝堂风高浪急,老爷我如今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啊。”
珠儿声音渐有几分异样,微微喘着气,面上媚意横生,道:“老爷为君侯宗亲,族中长者,这风浪再高再险,也不会波及到老爷才是吧,老爷,给我说说,我给您拿拿主意。”
却不想苏茂叱了一句:“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但这不安憋在心头实在厉害,叹了一口气,说着早朝发生的事情。
“匿名举告?”珠儿眸光闪了闪,纤声道:“老爷未免过于担心了吧,哪个敢匿名举告您啊,升斗小民往往胆小怕事,就是给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苏茂摇了摇头,却没有这么乐观,喃喃道,“虽说这些年,老爷我做的那些事,都尽量不留下把柄,可难保有一两件没有处理干净尾巴,让人给捅出来,我们这个君上,又是个刻薄的……”
珠儿伸出一根纤若葱管的手指,放在苏茂的嘴唇,轻笑道:“老爷,这种话可不敢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苏茂面色微变,就讪讪一笑,道:“是我老糊涂了,不过,君侯想要动我,也没那么容易,有苏一氏子弟泰半受我恩惠,如果无故动我,难堵悠悠之口。”苏茂说到此处,顿了顿,觉得这话底气实在不足,他对有苏一氏子弟如何,虽谈不上颐指气使,作威作福,但这些年也是被人戳了不少脊梁骨。
转而,说起儿子苏寿之事,叹道:“老爷就是怕寿儿年轻气盛,被人拿捏了把柄……”
而就在苏茂忧心之时,那老仆去而复返,面色惶急,道:“老爷,不好了,公子被巡检司的人带走。”
苏茂面色微变,眉头紧皱,沉声道:“怎么回儿事儿?寿儿又无官职在身,御史台的人带走他做什么?”
许是心中有事,苏茂情急之下,竟然幻听成了御史台,这一点让一旁的珠儿都是暗暗颦眉,心头暗骂一句,老不死的。
那老仆面现苦色,解释道:“不是御史台,是巡检司,寿公子吃醉了酒,调笑一个正唱曲的一个女子,和一个不知哪来的汉子就起了争执,双方打了一架,被人报给巡检司,将两边的人都带走了。”
苏茂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却是铁青,砸了砸手中拐杖,骂了一句:“这孽子,真是一点都不省心。”
他这边正不知该如何将苏寿如何送出温邑,这边却又横生枝节。
“你带着我的拜帖,快些去巡检司,让崔进放人。”苏茂苍声说着。
巡检司的巡检使,就是崔进,司寇府在成立巡检司时,就知会过六官衙门,苏茂自然是知道的。
那老仆应了一声,正要离去。
苏茂脸色阴沉,道:“慢着,老夫亲自去。”
分明是意识到巡检使崔进,多半不会卖他面子,他要亲走一趟。
而就在宗伯苏茂焦头烂额之时,苏照这边厢已接见了讲武堂的师生,进行一番勉励的谈话之后,在冯匡等人的簇拥之下,出了讲武堂,向御史台而去。
总之这个下午,苏照的行程安排的还是相当密集,从御史台到枢密院,不过毕竟是仙道中人,精力充沛,比如之前就已将讲武堂的一应师生资料熟背于心,并做到名字和面容基本对应。
“冯卿,而今枢密院,五司筹备如何?”苏照笑着问道。
冯匡道:“大致框架已经调整好,只是淳于老将军一直在外督兵,军将作训事宜,还无法协调,另有军情、虞侯二司还缺着主事之人。”
苏照面现思索,道:“这个先不急,关键是先把架子搭起来,对了,还有一事,孤已着人留意卫郑二国的情报,卫国似有南侵之势。”
这是今天一大早蔡安着人禀告的,当时苏照送返卫湘歌回返,蔡安就递来一封情报,说的是卫国近日以来的动向。
说来这个事,还是和苏照处死前任夫人卫殊有关,丧信报至卫都,卫君哀恸不已,为之废朝三日,对于其妹的死因,并没有怀疑。
但等到苏照之弟,苏明也被歹人所害的消息随着吊唁的卫使返回,一同传至卫国,卫君终于察觉出一些不寻常,但苏卫两国为姻亲之国,朝堂之内还有一些争议。
苏照之前,让蔡安在铺设苏国情报网时,将监视卫、郑二国的朝堂动向作为重中之重,这一下子就传来消息。
冯匡意有所指道:“蔡统制前日刚去临阳。”
苏照先前因蔡安父子,一掌谍报,一掌禁军,就让蔡旷出镇临阳郡。
“这个仗一时半刻,打不起来。”苏照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思忖道,灵气潮汐之后,不仅是天象变化,妖魔鬼怪也会引起一段时间的混乱,起码还能给他争取两三个月的时间。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初见沈婵微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几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李氏是个心性高的,但这贾珩却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陈翊厮混。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意,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物归原主。”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所写?”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一时心有所感,信手涂鸦,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确实练就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有几分火候,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心中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年初府上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就在学中读书。”
贾珩闻言眸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孤断不容他!
因御史台新建,主司之人是常邈,性情严苛、端方,故而倒也没有出现“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之事。
当然有没有新衙新气象的原因,倒也难说。
那门吏接了状纸,和声道:“两位,可进来至耳房侯着。”
沈钧道了一声谢,带着沈婵微在另外一个门吏的引领下,进入御史台的官衙,这是专门用来待客的偏厅。
苏照静静看着这一幕,面上若有所思,凝声道:“我们也进去吧。”
说着,也和安安一起进了御史台官衙。
和先前弘文馆和讲武堂不同,苏照来御史台,倒也不算正式的视察,就是顺路带着安安提前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所以,苏照就没有大张旗鼓,甚至都没有着人陪同,只一车一仆,走到台阶之下,递着一面令牌,未让门吏声张。
官厅后衙,还未下值的常邈坐在条形拱案后,就着橘黄烛火,翻阅着方才小吏呈递的状纸。
“本官就说,苏寿侵占良田,强取豪夺,怎么可能没有苦主?”常邈放下状纸,眉头紧皱,自语道。
他受君侯器重,委以监察之任,又在早朝之后得了提点,先着手侦稽苏茂族亲一案。
正在思索之间,就听官厅外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常卿。”
“君上?”常邈面色微变,连忙从案后绕过,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君上。”
“常卿不必多礼,刚从讲武堂那里过来,顺路过来看看。”苏照伸手虚扶,在常邈诧异目光之中,面色也有些古怪,指着一旁的银发少女,介绍道:“此女是位修有妙法的异人,擅测谎、审讯,如遇奸滑之吏,不如实陈情者,此女可帮助常卿查证。”
听苏照如此说,常邈狐疑地看了一眼娃娃脸的白发少女,心头不由泛起嘀咕,若非知道眼前少年君侯威严肃重,几乎以为是在同自己说笑。
“不信?”安安微微一笑,掌中灵光闪烁,却是以法力凝聚出一朵白色莲花。
常邈面色微变,不由退后几步,脱口而出道:“妖女!”
安安笑容凝固在精致可爱的娃娃脸上。
暗骂,什么妖女,为什么不是神女,仙女,这人好不晓事。
苏照清咳了一声,眸中闪过一抹好笑之色,几乎是暗挑大拇指,但话中却是解释,“常卿,此女不是妖女,只是习得一些异术,额,这头白发,就是异术所致。”
常邈点了点头,目光惊疑不定。
“这状纸上面写的什么?”苏照转移了个话题,问道。
常邈整了整思绪,道:“宗伯苏公之幼子,在丰乐郡大封县勾结不法县吏,大肆侵占良田,苦主兰溪沈氏来人,至温邑告状了。”
说着,将状纸,双手递给苏照。
苏照皱了皱眉,阅览罢,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寒芒闪烁,冷声道:“恐怕这还只是冰山一角。”
有句话说的好,当你在屋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暗中已经隐藏了成千上百只蟑螂。
宗伯苏茂,他早就听说其生活腐化,贪赃枉法,但为了宗亲一族稳固之计,就屡屡给予容忍,却不想变本加厉。
其实不仅是苏茂,就连司徒孟季常都不干净,但不同于苏茂的肆无忌惮,孟季常还有一些忌惮和收敛。
尤其是苏照继承大位之后,约束族人,闭门谢客。
“君上先前就让臣调查,臣本意派监察御史前往丰乐郡调查,不过,如今有苦主状告,就可顺势先一步察问。”
苏照摇了摇头道:“从状纸上看,那苏寿连勾连匪盗,袭杀沈氏都干的出来,足见地方盘根错节,恐怕就算派监察御史下去,也难制其恶。”
“召那沈钧进衙堂问问。”苏照沉吟片刻,冷声道。
常邈道:“谨尊君命。”
而后,就吩咐门外侯着的书吏,去让那沈氏兄妹进来。
苏照也领着安安走到一架屏风之后,默然等候。
这边厢,沈钧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一旁的沈婵微却环视着四周,丹凤眼闪烁,暗道:“御史台,就怕也是沆瀣一气,官官相护!”
她因为身份的原因,行走于天元九州列国,早已见惯了不少黑暗面。
“两位,中丞大人在官厅等着呢。”书吏道。
沈钧和沈婵微对视一眼,随着小吏来到正堂,抬头就见着一个穿玄色官袍,头戴梁冠,身形昂藏的中年官员坐在正堂椅子上,其人气度沉凝,不苟言笑。
“草民见过大人。”沈钧躬身行了一礼,沈婵微同样是盈盈一礼,礼数倒也周到,只是春山黛眉之下的丹凤眼,忽而闪过一丝异色,垂下的明眸,向一旁的竹石梨木屏风瞥了一眼,心头微动。
常邈面色沉肃,朗声道:“你兄妹二人的状纸,本官已经看过了,且不论真假如何,除却状纸所言,可还有其他之事,有待补充?”
沈钧道:“不仅是大封县,苏寿此人依仗宗亲身份,在整个丰乐郡广值田宅,草菅人命,欺男霸女,更和匪盗勾结,欺压不服,郡中士民敢怒不敢言,都称其为有苏一氏的禽兽,大人派人一察可知。”
常邈皱了皱眉,道:“竟至于此?当地郡县官长,难道漠然而视?”
这苏寿,俨然已经败坏到了有苏一氏的名声,郡县官长再是胆小怕事,也不应该袖手旁观才是。
“大人何必明知故问?苏寿之父苏茂为国之重臣,谁能过问,谁敢过问?我等在温邑盘桓半月,状纸递到司寇府,无人问津。”沈婵微心下微动,清声说道:“实不相瞒这位大人,大人能接状纸,我们兄妹都很意外,听说大人转任御史台前,曾在司寇府为小司寇……”
常邈皱眉道:“本官在司寇府时,却不曾见过状纸。”
沈婵微轻笑一声,道:“也是,许是被门吏拦住了吧。”
常邈默然不语,其实这话终究是借口。
苏茂以及权贵横行不法,就是当初陈韶在时,也只能引而不发,直到苏照继承君侯大位。
沈婵微道:“就算大人敢处置那苏寿,可背后站着的有苏一氏宗伯,这苏国的天就是有苏一氏的天,大人身为御史中丞,还敢秉公而处吗?”
常邈面色微变,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湛然有神,道:“姑娘何出此言?”
一旁的沈钧虽然奇怪沈婵微态度为何如此咄咄逼人,但恰恰也是他的心声,看着沉吟不语的常邈,观察着其人神色。
“苏国的天,不仅是有苏一氏的天,还是苏国百姓的天。”就在这时,苏照从屏风后走出,冲开口欲言的常邈摆了摆手,神色淡淡道:“如苏茂参与其间,欺天行事,孤断不容他!”
沈婵微打量着少年,心头微讶,暗道:“这就是新任的苏侯?”
倒是一旁的安安,抿了抿丹唇,看着气质英挺的少年君侯,嘴角闪过一抹讥诮,也不知讥诮什么。
第一百四十章 后路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几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李氏是个心性高的,但这贾珩却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陈翊厮混。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意,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物归原主。”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所写?”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一时心有所感,信手涂鸦,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确实练就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有几分火候,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心中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年初府上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就在学中读书。”
贾珩闻言眸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否则,一旦科举入仕,哪怕不愿意,也难免会被视为贾家的旗帜人物。
当然,历史上也不乏多线下注的例子。
“好在……还有时间慢慢布置。”贾珩思索了下,他心中已有一些谋划。
大汉高祖陈璟在位二十三年,又经太宗三十一年,至于今日,太上皇在位三十九年,于三年前,方禅位于今上,承平日久,百弊积生。
却说李纨带着书册一路回到荣国府,正要往住处而去,走不大远,看见来人,就是顿住步子。
远处一个少妇道:“刚刚还说呢,珠大嫂子这是去哪儿了呢。”
这人就是有名的凤辣子。
汉高祖陈璟在位二十三年,又经太宗三十一年,至于今日,太上皇在位三十九年,于三年前,方禅位于今上,承平日久,百弊积生。
却说李纨带着书册一路回到荣国府,正要往住处而去,走不大远,看见来人,就是顿住步子。
远处一个少妇道:“刚刚还说呢,珠大嫂子这是去哪儿了呢。”
汉高祖陈璟在位二十三年,又经太宗三十一年,至于今日,太上皇在位三十九年,于三年前,方禅位于今上,承平日久,百弊积生。
却说李纨带着书册一路回到荣国府,正要往住处而去,走不大远,看见来人,就是顿住步子。
远处一个少妇道:“刚刚还说呢,珠大嫂子这是去哪儿了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此獠当诛!
时间匆匆而过,不知不觉就是三天过去。
三天之内,整个温邑城暗流涌动,苏国朝堂泰半官吏,几乎都在观望着御史台的动静。
但御史台一直都安静如初,似乎原本沸沸扬扬的匿名举告之制,不存在一般。
中元殿的一旁偏殿之内,宫女奉上两盏香茗,冲相对而坐的二人示意了下,徐徐而退。
苏照手中拿着一份奏表,神情专注,阅罢,放下手中奏章,道:“晏卿最近履职温邑,短短三日,竟然发现了如此之多的问题。”
这卷薄册,从治安、卫生、关市都有不同涉及,都是晏昌针对温邑目前面临问题,想出的对应治理之策,有着不少可行性。
毕竟担任过齐国国相,并非只知夸夸其谈,眼高手低之人。
“君侯,自入七月以来,天象陡变,其他地方暂不知,但温邑暴雨三天不停,城中街道多有积水,行人难行,如暴雨仍不停,恐有内涝之患,臣已着民夫疏浚河渠,引至青天河。”面相清颧的晏昌,沉声说着另外一事。
苏照道:“对温邑,孤倒是不担心,历代先君侯特意将都城修筑在高处,只是道路泥泞,物资运输不便,城中粮米恐要上涨一段时间,晏卿接下来,要多多关注物价,对于囤货居奇的粮商,要给予严厉打击。”
温邑城,在苏国国史上,曾三易其城,最终修筑在云台山岭海拔高处,依着青天河,城池修筑设计颇为巧妙,数百年都没有水患。
提起道路,苏照也有意整修全国道路,只是还缺着钱粮。
按着前任司徒孟季常送来的账本,苏国税收大概由田租、丁税、关税、茶税、商税、矿税、盐铁酒之税、车船税构成,零零总总有着十几种。
毕竟哪怕是仙侠世界,也离不开这些衣食住行。仙人可以采食服气,可衣服、器物总要置备吧。
此界说是仙凡壁垒高堑,但一些领域,细思下来,就觉得仙人离开凡人世俗的帮助,也是寸步难行。
而苏国上半年七郡之地,除却郡县留下二成作为府库备用,余下八成交付苏国中枢司徒府设在温邑城中太仓,粮税收入四百八十万石粟米,但供养中枢和地方官吏,军兵两万余人,各项支出,半年下来也剩不下多少。
“公卿士族不纳税,单凭着一夫挟五口,治田百亩的升斗小民,税基不足,又能供养多少军兵?”苏照思忖道:“还是要扩展中小地主群体,对于大地主要严厉打击。”
心念及此,苏照道:“晏卿,孤最近会抽调一部分人,对温邑附近的山阳、风池、宁郭等三县进行走访,查一查这三县到底有多少百顷以上豪富之家,务必做到登记造册,为明年新政做准备,明年就先从这些地方丈量土地。”
一顷就是五十亩地,百顷就是五千亩地,这就是苏照对国中权贵土地兼并的容忍,百顷以上的豪强之家都要打压、限制,而且说句不好听话,彼辈为祸地方,有一个算一个,全杀了,没一个冤枉的。
这些多是苏国前代公卿之后的豪强,畜民为奴,前呼后拥,生活奢靡,如果有朝一日苏国罹遇国难,彼辈是第一个带路投献的。
晏昌闻言,面色诧异道:“臣愚钝,君侯先前尚秉治事以缓,而今……”
他在入仕之后,能明显看出这位少年君侯雄心壮志以及顾虑重重,但最近不管是匿名之书的举告,还是新政的安排,都表明出一种急迫的激进。
“此一时,彼一时也,过几日,要开常朝,孤会借着地方郡县上来的额一些奏表,将最近天地之间的变化通告诸卿。”苏照朗声道。
灵气潮汐之后,人道龙气一日胜过一日,封神拜将,也就这一二年的事情,但前期的妖魔为祸,也会出现。
见苏照不欲深谈,晏昌也不追问。
而就在苏照思量之间,宦者令进入殿中,附耳低语一阵。
苏照眸光闪了闪,面色冷冽。
却是御史中丞常邈的奏报,苏茂之子苏寿在丰乐郡犯下的案子已经查清,有些事情超出了御史台的职责范围。
见苏照这边有事,晏昌就要出言告退。
苏照面色有些冷,冷声道:“一起见见,御史台刚刚办了一件大案,还真是我有苏一氏的宗伯。”
未几,御史中丞常邈和安安,一前一后,步入殿中。
苏照看了一眼安安,点了点头。
这边厢,常邈见到晏昌,迟疑了下,不过见苏照示意无妨之后,就是拱手道:“启禀君上,臣昨日听闻苏茂之子苏寿羁押于巡检司,就着御史周度和安安姑娘秘密前往,据状鞠问其人,发现其在大封县纵奴伤人,霸占良田,勾连匪盗,诸般罪行,查证属实,其中丰乐郡长史,大封县主簿、县丞皆有涉案者,除此之外,宗伯苏老大人似乎……”
说着,递上厚厚一沓卷宗。
苏照接过卷宗,面色沉寂地翻阅着,整个中元殿只有翻阅纸张的飒飒声,以及外间的雨打梧桐声。
“此獠当诛!”
清冷如霜的话语在中元殿响起,梁柱帏幔之畔,默然侍立的宦者、宫女都是齐齐跪下,常邈也是面色微变,微微垂首,晏昌面色凝重,暗道,君侯一怒,哪怕是少年,可已令人胆寒。
安安道:“我还查出一事,这苏寿之父苏茂里通外国,在近三年中,向南方郑国传递了苏国大量情报,包括南三郡郡兵布防,以及关隘的布置,对了,苏茂第十七房小妾就是郑国少宰范琼的歌姬,这苏寿也是个妙人,将这歌姬都搞到床上了。”
这一席话说出,在场之人频频皱眉,暗暗摇头。
苏照面色阴沉,沉吟片刻,寒声道:“来人,拟命。”
这时,廊柱之后默然侍立的尚书郎面色惶恐,应声而出。
宦官奉上纸笔,那尚书郎接过,手都在颤抖,随着苏照清冷的声音响起,这尚书郎笔走龙蛇,润色书写出一篇王侯之命。
此刻苏茂府上,书房之内,点着灯笼,苏茂来回踱着步子,苍老面容之上满是焦虑之色,却是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不妙,问着一个老仆,“御史台的人,这几天,可有什么动向?可有去巡检衙门提人?”
那老仆道:“老爷,听说御史台中正在受理各种检举之信,到处派御史走访,托了一个巡检司的牢头,公子好好在巡检司待着呢。”
苏茂长长松了一口气,挥手屏退了那老仆,叹了一口气。
他连袁逆都不如,如果君侯要动他,他是毫无反手之力。
“好在老夫和郑国少宰范琼的往来信件,阅后即焚,没有留下什么手尾。”苏茂这般想着,心头也不由稍定。
然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老仆面色惊惶地进入书房,颤声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苏茂面色一变,强行镇定道:“慌慌张张作甚,宫里以前又不是没来过宦者。”
“不是宦官,是禁军……”那老仆面色煞白道。
苏茂顿时面如土色,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此刻外间雨声不停,回廊之上,曲楷脸色淡漠,身后跟着一队黑衣黑甲的禁卫,看着在仆人搀扶下,跪侯于地的苏茂,目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展开绢帛,朗声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苏茂身为有苏一氏宗亲长者,原应树德行于百官,施慈爱于宗族……然素来生活奢靡,横行无忌,无尺寸之功于社稷,多行不法于郡县……孤尝思其年入耄耋,不忍罪之,可不意其变本加厉,而今罔顾孤恩,里通敌国,大害社稷……褫夺一切勋爵,交付有司问罪……”
“苏老大人,领命吧。”曲楷面色淡淡,沉声道。
苏茂道:“老臣不服!这是诬陷,老臣何曾里通敌国?这必是奸佞小人中伤啊,老臣要见君侯,老臣要见君侯!”
第一百四十二章 难以容之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几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李氏是个心性高的,但这贾珩却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陈翊厮混。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意,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物归原主。”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所写?”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一时心有所感,信手涂鸦,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确实练就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有几分火候,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心中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年初府上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就在学中读书。”
贾珩闻言眸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也配姓苏!
啪嗒一声!
常邈一拍惊堂木,疾言厉色道:“犯官苏茂,你是如何和郑国少宰勾结,又是如何窃据机密,传递敌国,还不如实供来?”
苏茂此刻明显已镇定了许多,昂着皓首,讥笑道:“常大人,老夫被先君侯授为宗伯六卿时,你常邈还只是司寇府的一个微末小吏,有何资格审问老夫?让你顶头上司孟季常来!”
常邈面色冷厉,叱道:“你如今已被苏侯褫夺一切勋位,还敢在此倚老卖老,本官奉君命监察百官,如何审不得你一皓首匹夫!”
“如非尔等奸佞进谗言,君侯岂会治老夫之罪!”苏茂怒道。
常邈沉声道:“据苏寿招供,你在近三年来,勾连郑国少宰,出卖我国不少军机情报,其间详情,还不如实供来!”
苏茂忿忿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老夫里通敌国,可有证据?”
“不见棺材不落泪,带证人琴袖!”常邈一拍惊堂木,吩咐道。
而后,一个身穿淡黄长裙,头戴金钗步摇,身段婀娜,容色妩媚的女子,在两个衙役的带领下,来到官衙大堂,噗通跪下,柔声道:“民女琴袖见过大人。”
见到琴袖,苏茂脸色终于变了几变,但思量片刻,再度镇定下来,他不信这琴袖会如此不智,当堂指证于他。
“本官问你,你可是郑国少宰范琼府上歌姬?”常邈问道。
琴袖辩白道:“大人,民女不认识什么老宰、少宰啊,民女原是城西环采阁的歌姬,后被老爷赎身,此事有人证可查啊。”
言至于后,妇人声音渐渐急切,至于常邈则是面无表情。
而苏茂闻听这番言语,心头不由一松,轻蔑地看着常邈,讥讽道:“常大人,可听清了?尔等小人进谗言,构陷老夫,将来国史昭昭,必然将尔等丑态述载其上,遗臭万年……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苏茂越说,胆气越壮,苍老面容之上竟现出正义凛然之色,竟是连知我罪我,其唯春秋的煌煌之言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
这方仙侠世界,鲁国史官《春秋》,八百年前,曾受儒门圣贤夸赞,算是名气比较大,且又十分权威的史书。
常邈冷声道:“还敢再此大言炎炎,百般狡辩!”
正要吩咐人传苏府管家等一干人等,继续质证。
一旁椅子上的安安吃完苹果,将果核弃之木桌,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水光莹润的艳艳红唇,一双蓝宝石的清澈眸子满是讥诮地打量着下方故作从容的老者。
歪着可爱的小脑袋,讥笑道:“犯官苏茂,姬周三十六年八月初三,你在怡然居会见郑国少宰范琼的老管家,受其贿赂一千五百金,绢五千匹……半年之后的二月十五,郑国少宰范琼之子范泰,携府上歌姬琴袖入温邑,再次与你在环采阁会面,琴袖被你一眼相中,当时范泰为了讨好于你,连夜将琴袖送至苏府,啧啧……你这老东西,老当益壮啊,一夜御女三次方止……”
初时,安安说着还有些停顿、缓慢,但随着脸色大变、如见鬼魅的苏茂,在心头回想着过往细节,安安如同亲眼所言一般,将之一一道出。
整个御史台的衙堂之上,少女清灵如水的话语,字字如刀,将苏茂的不堪之事,事无巨细,尽数揭露。
“你到底……是人是鬼?”苏茂此刻哪有方才的义正言辞,一张老脸爬满了惊惧之色。
而那琴袖也是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安。
“举头三尺有神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安安乜了一眼苏茂,不知为何,一张柔弱绝美的娃娃脸上密布杀机:“你这老东西,你也配姓苏!”
常邈“砰”的一拍惊堂木,冷声道:“苏茂,你还有何说?”
苏茂依然是失魂落魄,彻底瘫坐在地,显然被击溃了心理防线,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如何倒卖苏国情报给予郑国少宰范琼的事情说了。
而蔡安冲常邈拱了拱手,插言问道:“那郑国密谍,在温邑的据点现在何处?你们如何联系?”
苏茂失魂落魄,木然回道:“我也不知,那郑国少宰范琼之子——范泰扶持了一个江湖帮派,叫三河帮,帮助郑国的人掩护,搜集消息,我都是让人通过三河帮传递往来信息。”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些年随着温邑人口的急剧膨胀,在城北有着大大小小的帮会,彼辈初时还是穷苦人抱团取暖,但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一些青皮流氓,混迹其中,渐渐主导帮会权力,欺压良善,为恶一方。
前任温邑宰韩岱,曾定期派差役给予打击,但也是如火后野草一样,屡禁不止。
因为滋生的土壤始终存在,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最好的社会政策,才是最好的刑事政策。
其实,稍微想想就知道,哪怕是后世某朝,都要定期打黑除恶。
蔡安自是知道,甚至天听司的部属有不少都是他从城北一些三教九流拣选而来,对于势力较大的四大帮派之主都认识。
没办法,想尽快完成天听司的构架,就只能用这些江湖中人。
这边厢,听苏茂交待了帮派名字以及联络之法,蔡安就是匆匆离去,分明是率人稽拿去了。
天听司不同于枢密院下辖的军情司,只是单纯的收集军事情报,仅仅是面向军事,天听司还要承担部分反间的职能。
苏茂招供之后,剩下的贪腐受贿,配合着一些信件、账簿所载,再加上安安不时出言“帮助”其回忆,就连苏茂已经淡忘的陈年旧事,都给一一揭开。
常邈越听脸色越是凝重,苏茂为宗伯十余载,累累罪行,罄竹难书,而每一桩触目惊心罪行背后,都有不知多少良善之家的无辜血泪。
御史、书吏,执笔而录,一直到子时,苏茂精神不济,明显神思疲惫,这才方止,可纵是如此,尤然记录未完。
看着案角成摞的卷宗,常邈心头凛然,思忖道:“此为苏国史上,近百年来,第一贪腐大案,牵连之广,横跨中枢、地方,多达上百人。”
……
……
漆黑如墨的夜色,淹没了整个北城,安乐坊,一座灯光如昼的二层小楼中,丝竹管弦之声响起,穿过厚重雨幕,向周围传去。
这是北城的销金窟——倚翠楼。
相比暗娼,这家青楼,算是比较上档次的一家。
二楼,一间布置得金碧辉煌的厢房中,几人觥筹交错,吆五喝六,酒酣耳热。
穿过迎客松苍劲、翠绿的枝叶,可见两张方桌之上,黑压压围拢着七八个着短打衣衫的青年汉子,彼辈坦胸露背,脸色醺然,怀中各自搂着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
场中,唯一穿着蓝色锦袍的是一个面皮白净、身形昂藏的青年,其人眸若鹰隼,鼻成鹰钩,嘴唇略薄,一手拿着一把金骨铁扇,一手搂着一个容色姝丽,鹅蛋脸的女子。
那女子二九年华,身形纤美,身披白色薄纱,遮不住身材曼妙之处的若隐若现,白若葱管的手中,拿着一把绣着雪中红梅的团扇,听着几人讲述一些江湖趣闻,不时笑得花枝乱颤,覆于肩后的青丝随着头上的珠翠金钗摇晃不停,灯光映照之下,五色十光。
那青年大手入怀,不时揉捏几下,更是引来怀中佳人的娇嗔连连,这又引起厢房之中的汉子大笑。
“大哥,那范公子给您的那仙家秘笈,能不能让兄弟们几个长长眼?”一个虎背熊腰、面相粗犷,瞪着一双铜铃的大眼,笑道。
范公子,当然不是苏国六卿之一的司空范延序的儿子,而是郑国少宰范琼之子——范泰。
那鹰钩鼻青年,手中拿着酒杯,好整以暇饮了一口,似笑非笑道:“老三,范公子不是也给了你一本?”
“那《莽牛劲》,虽可练九牛之力,可终究是武道功法,如何比得上大哥的仙家妙法?大哥若来日得了长生,可别忘了哥几个,那句话怎么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大汉哈哈大笑说着,引起一旁几人的附和。
几人正是三河帮的几位当家,鹰钩鼻青年名唤徐淳,也算是北城一号人物,由其寡姐林徐氏一手带大,年不过二十出头,就已步入后天巅峰,成为北城四大帮派之一三河帮的帮主,纵然在场中之人,年龄最小,却被周围几人以兄长相称。
而徐淳因为武道天资出众,自此入了范泰的眼,赐予一颗大还丹,最近刚刚突破先天境界,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故于此楼庆祝。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徐淳
青年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仙家功法,不得范公子嘱托,为兄可不敢拿出来胡乱炫耀。”
“不如那功法名字说说,也好让兄弟们涨涨见识。”一个身形矮胖、马脸,一脸麻子的汉子,笑道。
徐淳笑了笑,正欲开口。
忽然,这时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在屏风后,脸色惶急地跑出,道:“徐大哥,贞姐说依依肚子绞痛,让您回去看看呢。”
徐淳闻言,面色微变,霍然站起,道:“雁儿,怎么回事儿?”
他和寡嫂相依为命,骤然听闻外甥女依依身体不豫,一下子就揪心起来。
“诸位兄弟,我要回家一趟,诸位在此好吃好喝,今晚一应花销,记在哥哥账上。”徐淳面色焦虑说着,冲几人抱了个拳。
一个汉子就道:“外甥女要紧,大哥回去就是。”
而后,目送徐淳远去。
徐淳随着那名叫雁儿的婢女,下了倚翠楼,支起雨伞,就冲向浓重雨幕之中。
方出巷弄,刚刚走到积水的街道,忽然面色微变,耳畔就听着急促的脚步踏水声从远处响起,抬头扫了一眼,就见街口冲出百十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官兵,手持弩机、腰刀,在几个巡检的带领下,向倚翠楼围拢而去。
“巡检司的官军?不是,这制式雁翎刀和弓弩……是精锐禁军!”徐淳心头微震,拉着雁儿,连忙隐在路旁一棵树后,暗暗施展隐匿气息之法,鹰隼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霾,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些官军是冲他来的!
这时,就听一个着皂衣、戴玄色官帽,腰悬铁尺的军丁,压低了声音,说道:“蔡大人,那三河帮匪首徐淳以及一干人等,就在倚翠楼聚宴,巡检司的张老四,下午亲眼所见。”
巡检司的巡丁有不少都是地头蛇,混迹在北城,平时和这些江湖帮派中人,甚至还能称兄道弟,但这时官面铁拳落下,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这并不奇怪,就连蔡安都认识猛虎帮,青竹帮,星月楼的一些帮派人物的面孔,只是不太熟而已。
“哦?”徐淳耳力敏锐,就听着一道稍显惊讶的声音响起,“尽量活捉,本官还要审问……谁?!”
蔡安厉喝一声,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向徐淳藏身之处望去,腰间三尺宝剑霍然出鞘,一道虹光被激荡的真元包裹着,向那一人不能合抱的杨树刺去。
匹练虹光,照亮了半条街道,雨珠四溅,高速震荡的剑气,将雨水蒸腾成白色雾气。
“先天武者?”黑夜之中,徐淳惊咦一声,身上真元鼓荡,身形向一旁暴闪,拉着婢女就向一旁遁去,施展起轻身之法,就是向远处遁逃。
轰隆!
掌中金玉级神兵穿过杨树,木屑纷飞之中,神兵钉在青墙之上,墙体霍然倒塌,在静夜之中传至很远。
蔡安目光一冷,道:“定是那贼首徐淳,尔等去捉拿其余人等,本官亲自去抓徐淳!”
说着,身形荡开雨水,几个起跃,收了金玉级神兵——追风剑,向暗夜之中的徐淳追去。
若非他蒙君侯赐予一把金玉级神兵,也不敢孤身去追。
夜色之中,被夹带着奔走的婢女雁儿,关切地看着徐淳流血不停的手臂,脸色苍白,颤声道:“徐大哥……你胳膊流血了。”
“我没事,皮外伤而已。”徐淳面色凝重,一手捂住胳膊的伤口,迅速止了血,心头也是暗凛,神兵利器果然厉害,哪怕是剑气余波擦了一下。
心念及此,更不敢和身后追兵放对,几个闪烁,向一旁的宅院跳去,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没有太久,就甩开了背后的蔡安。
“谁?”
一座占地广阔,前后三进的宅院,随着假山处的一道“砰”响声,响起一个女子惊疑不定的声音。
“姐,是我。”
“二弟,你怎么又……受伤了?”橘黄灯火之下,一个年纪二十四五岁,面如小月的花信少妇挑帘而出,少妇着碧云罗裙,青丝绾起妇人发髻,以一枝金钗步摇别起,眉眼温婉如水,此刻却花容失色,急声问道。
一个“又”字,显然在少妇记忆之中,自家这个弟弟,受伤被追杀几乎是家常便饭。
“进去说。”徐淳给一旁的雁儿使了个眼色,进了厢房,反而先问道,“依依呢?不是说肚子绞痛吗?”
徐贞叹了一口气,道:“我刚去前街一家算命摊的阎先生取了一颗药丸,已经服了,阎先生说再用两丸,就能大好了。”
先前,曾路过算命摊,那阎先生就说过依依体内有着隐疾,一时未发,不想应在此处。
徐淳抬眸,看着帷幔之后的床榻上躺着的一个娇小玲珑的萝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脸颊现出红晕,额头见汗,不由心下稍松。
“阎先生?”徐淳皱了皱眉,阎先生他有印象,刚刚来温邑落脚,居住在前街,自称算无遗策,批命无双,但他那日遇着,与之攀谈,却发现不过是一满口胡诌、装神弄鬼的神棍。
至今想来他都觉得好笑得不行,这阎先生说他身具王侯之命,将来一日发迹,可为庙堂之上的王侯,至于说他姐姐徐贞,就更可笑了,说什么身具周天星宿之命,一遇真龙、凤凰,就可锦衣华服,权倾一方。
他和姐姐相依为命,父母早亡,只留下一间书坊,后来书坊被青皮无赖谋夺,他被逼无奈,这才渐渐入了江湖,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刀口舔血,哪来的王侯之命?
至于他姐姐,虽然饱读诗书,性情也外柔内刚,但以女子之身,权倾一方,未免有些荒谬了。
不过,阎先生卜算得不准,医术倒是神乎其神,当初一眼就看出自己身上暗伤。
“你还没说你这又怎么了?怎么这么狼狈?”少妇声音如飞泉流玉,给人一种珠圆玉润之感,虽然不施粉黛,但柔婉如水的眉眼间,流泻着的一股轻熟妩媚风韵掩藏不住。
徐淳面色略有些尴尬,悻悻然道:“姐,我们恐怕要出去躲一段时间了。”
“啊?”徐贞拿着毛巾的手,微微一顿,春山黛眉之下的杏眸,现出一抹疑惑,问道:“你不是已经成了帮主了吗?”
徐淳叹了一口气,道:“这次不是帮里,是官军……我摊上大事了,弄不好有夷族之祸,你赶紧收拾收拾金银细软,我们连夜就得走。”
“夷三族?你……”徐贞颦了颦秀眉,一张晶莹的玉容微变,言语之间镇定,问道:“刺王杀驾,还是谋逆?”
“差不多吧,我其实啥也没干,也就送个信。”徐淳一张阴鸷的面容之上,满是桀骜不训,他能做什么,范泰是昊阳宗的狗屁仙人,一指点杀了三河帮前任老帮主,砰的一声,化作飞灰,然后手指头点着他,不从则死,他能怎么办?
徐贞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外面下这么大雨,依依又刚刚睡下,而且,她奶奶还有她小叔……”
“你提那一家做甚?如果不是你拦着,我早就宰了那对母子。”徐淳冷声道。
他姐姐徐贞嫁给一城南粮铺商人林家续弦,那林公子酸文假醋,本来就体弱多病,又贪酒中之物,和他姐姐新婚洞房之夜,被呕吐物呛死,婆婆非说其克夫而死,不依不饶,对他姐姐百般苛待,至于前妻留下的五岁孤女依依,也不受待见。
他姐姐也是死脑筋,这年头改嫁不是正常,非死守在林家,又可怜前妻孤女,带着没有血缘关系的依依,苦熬了五六年,青春都熬没了。
当然这几年,他也渐渐喜欢上依依这个性情柔弱可爱的小姑娘,也许是爱屋及乌,也许是觉得有个小孩儿在身旁,许能化解一下心头戾气,就这样过了几年,感情倒也真如亲外甥女一样。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早些迷途知返
此刻,徐宅之中,徐贞拿起一个包袱皮,转身走到梳妆台下,从木抽屉里取出一些碎银和珠宝,清声道:“你先走吧,我不打紧,再说未必会牵涉家眷,当然,如律法如此,也是命该如此。”
徐贞声音轻轻柔柔,哪怕如今,也是镇定,给其弟收拾着东西。
她这一辈子安分守己,只有一个弟弟违法乱纪,逞勇斗狠,但也是生活所迫,如果坐事论罪,也是她命该如此,或许正如婆婆所言,她就是生来命硬,克父克母克夫罢。
徐淳面色惶急,道:“姐,都什么时候了,官军可不管你这些,这半年,温邑的大人物说砍脑袋就脑袋了,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犯了事,还能例外?你留在温邑,落入官府手里,凶多吉少,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依依考虑。”
徐贞手腕微顿,面上现出一抹愁苦之色,道:“依依刚刚睡下,哪里走得远路?而且阎先生也说了,这几日都需静养,否则绞痧痛不是闹着玩儿的,二弟,你赶紧趁着夜里跑吧,一会官府的人,可能就找到这里了。”
徐淳见劝不动徐贞,长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我打算去……”
“你去哪儿,心中有数就好,不用和我说。”徐贞丹唇翕动,截住了徐淳的话头。
徐淳心头涌起一股感动。
他这一次,并不打算跑到郑国,官府肯定掌握了他勾结郑国的证据,他怎么敢逃到郑国?
而且纵然逃到郑国又如何?
还要给那郑泰为鹰犬,这次离开苏国,待修炼有成,功成名就之时,再行返家。
“周都洛邑,若论繁华,当为九州第一,人文荟萃,如果没有这事,我就打算前往那里游历,现在也算是提早出发吧。”
徐淳自我安慰着。
“穷家富路,里面包了三百金还有一些珠宝,在外面要多小心,不要和别人争斗,里面有两件夏衫,是我前天刚做好的,已经包在里面了。”徐贞清声说着。
徐淳一时百感交集,长姐如母,殷殷叮嘱,在以前还觉得絮叨,这时分别在即,只觉得字字难舍。
这边厢接过徐贞递来的装满金银的包袱,背在身后,鼻头一酸:“姐,你多保重!”
徐淳深深看了一眼徐贞,挑帘出去,冲进雨幕之中。
“蓑衣,斗笠,别忘了披。”徐贞也走到门口,扶住门槛,望着那道背影。
“没事儿,淋不着。”雨幕中,响起一道声音,渐渐小了。
然在这时……
“徐淳就在这里,不要让他跑了!”
其时,犬吠之声在四野响起,浓重夜色之中,松油火把点燃,不避风雨,通明如昼,围拢了这座坐落偏僻的宅邸。
“完了,这样快!”徐淳没想好这些官兵来的这样快,心头一横,扔了一件衣物,抛向墙头。
“嗖嗖……”
弓弩齐射,真气催动,符文流光闪烁,徐淳脸色陡然大变,心头暗骂:“特么的,这是强弩和破罡箭,专破后天武者护体真气,还真看得起老子!”
一时之间,面色迟疑,就有些不敢冲将出去,因为他不确定刚刚步入先天武者境界的护体真气,能不能挡住这些箭矢。
然在这时,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跳上墙头,却是蔡安飞身跃进宅院之中,手提金玉级神兵———追风剑,寒声道:“徐帮主,逃的和尚逃不了庙,你已经无路可走,束手就擒吧!”
徐淳此刻手持一把铁骨扇,面色阴沉似水,一双阴鸷目光杀机凛然地,道:“你这狗官,到底想怎么样!”
蔡安和徐淳并不认识,虽然蔡安认识温邑城中的三教九流,但与这位近年来名声鹊起的三河帮帮主徐淳,还没有打过照面。
而且,在执掌天听司之后,因为职掌密谍暗间,行事愈见低调。
“本官天听司主事蔡安,徐淳,你已犯下谋叛大罪,罪在不赦,但本官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就看你要不要了。”蔡安沉声道。
与此同时,墙头跳下四五个着玄色锦袍的部属,正是天听司中人,都是后天巅峰的武者。
“徐老二,这是蔡大人,识相一点,还能活命。”其中一个头发灰白的驼背老者,分明是认识徐淳,低声道:“徐淳,好生思量思量,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令姐考虑考虑,以你触犯的罪行,谋叛之罪,可是要夷三族的,蔡大人给你个活命机会。”
徐淳面色变幻良久,转头看了一眼背后厢房中的灯火,已见人影憧憧,眸中不由闪过复杂之色,坚定道:“我和你们走!”
背剪双手,向前走了几步。
“锁了,仔细他暴起伤人。”蔡安冷声道。
顿时,就有两个手下,拿着类似后世手铐的银手镯,上前给徐淳锁上,咔嚓一声,从后背铐上。
额,这个是苏照画了简图,让工匠制作,以玄冰寒铁精制,在精铁之上铭刻符箓,目前还在天听司试用,如果效果不错,等以后会出一些丐版,渐渐推广至巡检司。
“他是先天武者,给他后腰打入刺骨符,限制着真元!”蔡安淡淡扫了一眼,又上了一道保险。
“这是仙家的禁法符箓,针对气血丹田,强行运真元,筋脉骨髓就会如针扎。”见徐淳驼背老者似乎担心徐淳乱来,低声警告了一句。
徐淳冷哼一声,脸色桀骜不驯。
说来,这还是苏照专门为天听司刻画的一种符箓,专门针对江湖中人,通过限制其气血之力,影响其行动。
“二郎,”玉容惨白的徐贞,俏生生站在廊下,一双柔弱如水的眸子,眼神心疼、无奈,不一而足。
这一幕,实在像极了看着嫌犯落网的家属。
“一并带走!”蔡安面色淡漠,挥了挥手。
“不许碰我姐!”徐淳怒喝一声,脸色阴沉的可怕,周身气血涌动,精铁打造的手铐,因为太过用力,手腕都被勒出血痕。
蔡安面色不变,挥手让人退下,沉声道:“你姐必须到衙门一趟,有些事情也需要通告你姐,在一旁做个见证!”
“我和你们走。”徐贞对额头青筋暴起的徐淳,轻轻摇了摇头。
徐贞转身交待从屋里走出的贴身侍女雁儿,让其照顾好女儿妙依,道:“这位大人,事已至此,不知如何处置我们姐弟两个。”
花信少妇气质柔婉,面色从容地伸出凝霜皓腕,道:“这位大人,可否要锁?”
“那倒不用。”蔡安淡淡说了一句,低声道:“走。”
这时,徐淳出了宅院,才发现围拢之人,也就四五十人,但既不是禁军,也不是巡检司,而是黑缎赤绣锦袍,绣着飞禽补子的男男女女。
彼辈手持弓弩,弩机之上搭着箭矢,箭杆花纹在夜色中流淌着熠熠光芒。
显然这是天听司的一次单独行动。
一行众人,没有多久,就消失在雨幕重重的黑夜之中,除却几声狗吠,好似没来过一般。
天听司·秘密官衙
说是官衙,倒不如说是一座宅院。
一间院落之中,油灯如豆,橘黄色灯光将三道人影拉长。
蔡安,徐贞,以及不远处透过铁栅栏,背靠着墙,坐在一架铁椅之上,行动不得自由的徐淳。
徐淳目光震惊地听蔡安叙说完,难以置信道:“你让我逃到郑国?”
“对,在郑国少宰范泰手下作暗间。”蔡安补充道:“官府会下海捕文书,在整个七郡通缉你。”
“大人,可真是异想天开!”徐淳讥笑道:“那范公子阴险狡诈,我怎么能瞒过那他?”
“异想天开?”蔡安冷笑一声,道:“瞒过瞒不过,是你的事,说起阴险狡诈,你徐淳也不遑多让,你在三四年间如何从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混到现在的先天高手、一帮之主,需要本官将你的手段和过往,揭露出来吗?”
隔着铁窗,蔡安拿着一份卷宗,都是短短时间,让相熟徐淳之人供述而来,可见此刻天听司已初步显露出特务机构的阴森气象。
蔡安道:“你所犯的罪行,谋叛之罪、里通敌国,诛三族都绰绰有余!现在让你做暗间,就是给予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当然,你自己也可以一走了之,但你姐还有你外甥女,都要充入教坊司,黄泉之下,你父母都要以发覆面,无颜见你徐家先祖!哦,可能不用进黄泉,本官就可以做主,将你父母刨坟鞭尸!”
徐贞闻言,娇躯颤抖,玉容苍白如纸,只觉得眼前发晕,显然已被被描述的那副场景吓了一跳,如果惊扰了先父母亡灵安宁,她真是……百死莫赎了。
“你找死!”徐淳目如鹰隼,杀机腾腾说着,此人原就一脸阴鸷之相,此刻目光几欲喷火,犹如择人而噬的野兽,颇为瘆人。
蔡安轻蔑笑道:“怎么,觉得本官过分了?那你勾连敌国,出卖情报,危害苏国安危,颠覆社稷,你父母若活着,恐怕也要羞愧而死。”
“你住口!”徐淳双眼通红,怒道。
蔡安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徐贞,道:“徐姑娘,本官听闻你是知书达理,也劝劝你家二郎,早些迷途知返。”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这就是天元?
甘露殿·后殿
虽已至深夜,但花纹繁复精美、古色古香的宫灯还闪亮着烛火。
御案之前的少年,面色沉寂,耳畔响起殿外“噼里啪啦”的雨打梧桐的穿林过叶声,只是一双冷眸闪烁,不时皱眉,手中拿着的分明是御史台连夜由安安抄录而来的卷宗。
苏茂贪腐一案,从中枢到地方,大大小小官吏,牵涉近百人之多,贪腐财货,初步计量,可比苏国国库一岁赋税收入。
“恐怕这些公布出去,市井之间或许会流传一句谚语,苏茂跌倒,苏照吃饱……”苏照脸色阴沉,心头却没有任何府库将盈的喜悦,盖因这是苏国吏治之痛。
一应财货原是民脂民膏,本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却供养着苏茂穷奢极欲的生活。
“还在看啊。”银发少女迈着轻盈步子,缓步走到条案之后,一手支起香腮,一双蓝宝石的眸子熠熠闪烁,好奇地打量着少年君侯,笑道:“也不知这黄白之物有什么吸引人的,你们人族为之贪婪成性,横行不法,还真是幼稚可笑。”
苏照面色微顿,放下卷宗,一双灿然的眸子看向安安,仿若看透人心,沉声道:“人为财食,鸟为食亡,这是亘古不变的天地至理。”
苏照沉声道:“仙人不会贪这些,但贪的是其他东西,天材地宝,神兵利器,仙家功法……这就是人心。”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贪官污吏是无论如何都惩治不完的,但叛国的贪官污吏,在即将到来的国战前夕,提前清理却非常有必要。
从目前局势来看,这一二月间,不是南就是北,将会有敌寇入境。
苏照深深吸了一口气,南三郡,他必须抽空去巡视一番了。
“照照,天色不早了,睡觉吧。”银发少女柔声说着,故意打着呵欠,身为金丹大妖当然不会有犯困。
“你先去睡吧,我再看会儿。”苏照清声说道。
安安一只雪白的藕臂揽住了少年君侯的脖子,吐气如兰道:“没你抱着,我睡不着嘛~”
说着,柔若无骨的小手,已伸入衣襟下裳。
苏照神色微顿,无奈道:“你还说别人幼稚……你所贪之物,又能高明到哪里去?”
“我当然贪,我是老虎,食荤的好不好。”银发少女嘻嘻笑着说着,碧蓝莹润的明眸中跳动着情欲之火,丁香小舌舔了舔艳艳红唇,道:“你们人族不常说,一滴……十滴血吗?我就要吸你的血,吃你的肉……怕不怕?”
苏照:“……”
所以,这就是榨我的理由?
……
……
御榻之上,帷幔四垂,苏照拥着娃娃脸上现出心满意足的银发少女,抚摸着光滑圆润的削肩,道:“那些妖将、妖兵,我最近打算调出来,整训一番。”
安安樱颗贝齿,咬了咬莹润泛光的樱唇,一张洁白如玉的绝美脸蛋儿上,好似现出一抹回味之色,轻声道:“你确定用他们?他们到了外面,与人族比邻而居,别闹出什么乱子才是。”
现在苏照为应对灵气潮汐之后的妖魔复苏浪潮,已经打算筹建靖祟司。
以人族为都司官长,当然目前可能暂缺。
只能在前期,以清河剑君谢沧以及丹鹊夫妇等妖为副,其他妖将充为麾下,再收揽一些江湖中人充斥其间。
当然,所选取的妖族,至少是元罡之上,能够彻底幻化人形的妖将。
彼辈修炼有成,不会受低级的兽性影响,方便掌控。
这批妖族大约有百十之数,渐渐铺设到七郡五十三县之地,倒也绰绰有余。
苏照道:“严加约束就是了,明天下午,我们一起到云台山,将这些妖将安置一处地方。”
妖将、妖兵在苏国之中出现,起码在年内,还不能大摇大摆,否则将会引起国中之民的恐慌。
而且如果流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也多有不利,比如什么妖氛盈于朝野,重用妖族之类,起码在前期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等到仙朝并起,残酷的仙凡战争面前,这些反而成了细枝末节。
只是妖族向来桀骜不驯,如果不提前定好规矩,这些妖族还没给他苏国出上力,就先把苏国给搞得乱,事情就大条了。
至于担心反叛?
那倒不会。
盖因,随着苏照渐渐掌控、熟悉仙园天地权限,就已经不再担心这些妖族出来之后,不听号令。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凡是生长于仙园之中的生灵,除非修炼到神照之境。
否则,哪怕是金丹妖王,也有元灵烙印存留在仙园天地的枢纽灵轮中,这部分烙印,和本体休戚相关!
对于金丹以下的妖兵,这烙印一旦碎去,九成受不得反噬,顷刻陨命。
金丹之上的妖王,因为已初步逆夺天地本源造化,则不太受其影响。
可纵然对金丹妖王无法操生杀予夺之权,可烙印崩碎之后,彼辈也将自此葬送神照之路。
因为“本我”不再完整。
这无疑,就为这些妖族套上紧箍咒。
所以,这也是苏照的底气由来。
就连安安目前也无法取走自己的元灵烙印,这可能也是二人这段有欲少情的畸形关系,还能持续的原因之一。
“好吧,总之这些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我得好好睡会儿了,最近天赋神通用的太多了,好累。”安安打了一个呵欠,周身灵光一闪,变成一头通体雪白,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白虎弯弯眉睫微颤,红唇、红鼻,两个毛茸茸的耳朵支棱着,呼吸均匀,遵循着玄妙的韵律。
这同时也是银发少女,彻底放下戒心的表现。
听着一旁白虎发出的轻快呼吸声,苏照面色有些古怪,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抚摸着白虎光滑如锦缎的皮毛。
“将来也不知天元九州该如何传扬着我的名声……不过,宠爱虎妃,信用妖邪,估计是避免不了的。”
苏照轻轻叹着一口气。
第二天,苏照用罢午膳,就和安安一起向云台山深处遁去,二人行了约莫十几里,落在一座山谷之中。
“就在这里吧。”
苏照轻声说着。
而后,取出琉璃金灯,就见金光闪烁,远处虚空如涟漪,幽幽如漩,显出一界空栈道。
片刻之间,就有青、白、黑三道流光闪烁而出。
现出三道身影,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派。
左边着青袍常衫,面容清颧的老者,正是剑尘湖的谢沧。
右边两个,一个着红色宫裳,打扮的花枝招展,一个身穿玄金色长袍,正是丹鹊和蛊雕二夫妇。
“君侯。”谢沧拱了拱手,打量着四下的环境,剑眸闪烁,“这就是天元?”
一旁的丹鹊和蛊雕也是上前打了个招呼,同样好奇地环顾四周。
第一百四十七章 溃堤之虞
山谷之中,雨雾朦胧,紧锁天地,天地一片苍茫。
然无论是谢沧,还是丹鹊夫妇,都是不避风雨,感受着此方天地的灵机,那种原本呆在小天地之中的窒息、憋闷,几乎一扫而空。
“天元九州,灵机果然犹在仙园天地之上。”蛊雕面上神色难言,对着一旁的丹鹊感慨说道:“前辈不知多少妖王在仙园天地蹉跎至寿元耗尽,都不得缘法而出,你我夫妻福缘何其深厚!”
丹鹊妩媚玉容之上同样带着欣喜之色,轻声道:“我觉得若在天元修炼十载,能够突破神照境界。”
谢沧虽然没有说话,但面上表情却已经表露着内心的激动。
苏照目光微动,暗道,若非天元此界本源勃发,灵气潮汐开启,甚至引起了天象变化,也不会让三妖如此作态。
一旁的安安轻轻撇了撇嘴,道:“你们不是福缘深厚,而是遇到了贵人,若非我家照照,你们也难免要步上前辈妖王的宿命。”
蛊雕和丹鹊对视一眼,点头称是。
谢沧也是冲苏照拱了拱手,轻声道:“道友放心,先前承诺之言,谢某言出必践。”
“我们夫妻也一样。”丹鹊和蛊雕夫妻二人,也是抱拳说道。
见着这一幕,苏照面色古怪,看了一眼扬起光滑圆润的下巴,一副“快表扬我”的模样的安安,既觉得好笑又感动,这白虎虽然手段笨拙,但这番心思却难能可贵。
苏照清咳了一声,道:“几位道友不必如此,纵无苏某,几位道友也会另有机缘,一饮一琢罢了。”
而后苏照也不再深谈此事,转而道:“三位道友先前应该有所了解,在下为苏国国主,但国内妖祟将生,而且敌国虎狼环伺,准备在此山谷中,建官衙,扫荡七郡妖祟,以后依仗几位道友的地方还有很有,所以不用如此客气。”
谢沧道:“这些,道友吩咐就行。”
蛊雕和丹鹊也是点了点头。
而后,苏照和谢沧等人又商量着对于妖将的安排,以及介绍着天元九州目前的局势。
姬周千年,三教九宗,魔门六道,佛门三寺一庵,列国林立,大争之世将启。
三妖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好在,毕竟是曾修炼至一界巅峰,心性自是超绝于众人,虽然凝重,倒也不至于迟疑不前。
“你们久在仙园天地,未曾出过天元,最近几天先让安安带着你们,了解一下人族的情况。”苏照最后道:“这处山谷,这几日,我会吩咐人修建一些房屋,以后可作为仙园天地和苏国的通道。”
苏照此刻因为掌控仙园天纽,对于仙园天地的入口,可以通过开界空栈道的方式,连同仙园天地和天元九州,但界空栈道不能持续太久。
将三妖王安顿之后,苏照想了想,还是暂不将妖国之中的妖将召出,折身返回。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又是三天过去。
苏国宗伯苏茂贪腐一案,彻底浮出水面,渐渐步入苏国公卿的视野,温邑城中,不少在官衙之中的官吏都被带往御史台,一时间,整个温邑城风声鹤唳,官场悚然。
下狱、论罪……御史台的原本空荡荡的监牢,抓满了曾经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官吏,而随着监察御史携带文书奔向七郡五十三县,这场整顿吏治的地震,也正在向郡县地方波及。
这一日,苏国邸报之上刊载着宣慰司主司,邵维的一篇雄文,为官之道——廉政之治,国之存亡。
开宗明义述道:“吏不惧我严,而畏我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慢,公则民不敢欺,公生明,廉生威。”
据说,这是少年君侯在批阅邵维之文后,为之写下的官箴。
邸报之上,将犯官苏茂自任宗伯以来,贪赃枉法、生活腐化、索贿敛财,草菅人命等诸班案例细述其上,最终逐渐走上向敌国倒卖情报的叛国行径,最终处置结果,则是以苏律处以大辟之刑,籍没一应财货,其子嗣、家眷或徒刑,或充入教坊司。
此案一发,上下官吏,无不凛然。
苏国宫苑,中元殿外,风吹梧桐,雨打芭蕉,殿中济济一堂,分明正在举行一次常朝。
苏国公卿躬身而立,大气都不敢喘,殿中落针可闻。
苏照沉声道:“苏茂虽已伏法,但整顿吏治,重树纲纪,却远远没有结束,御史台今后要加大察查力度,对于贪官污吏,因缘为奸者,采取零容忍态度!但对于能够自首其罪者,孤也会网开一面,宽大处理,诸卿当谨记之。”
下方的苏国公卿,有一些就面色微动。
而后,太宰敬弘道道:“启禀君上,丰乐、广平、武陟三郡传来急报,流经三郡之地的洪河,因旬日暴雨倾盆,隐有泛滥成灾之势,还请”
苏照眉头皱了皱,问道:“范卿,洪河如今是什么情况?”
所谓洪河,这条大河在此界山川地理舆图上,极其类似前世华夏的母亲河——黄河,只不过这条河流却蕴含着丰富的铁沙,呈淡红之色,曲曲折折,流经几州,汇百川入海。
在豫州的就流经着几国,诸国颇受其害,当然也是这个原因,流经的苏国三郡得其滋养,却反而是苏国七郡之地当中,最为富庶的地域。
物产丰饶,矿业发达,商贸繁荣,洪河之上,千帆竞发,南向郑国,东向宋国运送着货物。
此三郡可为苏国的膏腴之地,素来为郑国所觊觎,当年就曾由此而入侵卫国。
司空范延序道:“启禀君上,洪河两岸之堤为老臣当年主持修建,老臣可以项上人头担保,足以抵挡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但而今滂沱暴雨,看天象,似有连绵数月不止之势,恐怕两岸堤防……将有溃堤之虞。”
苏照面色凝重,默然不语。
前世他因为早已离开苏国,倒也不记得苏国最终溃堤没有,因为苏国就没有撑到灵气潮汐到来,天象大变的那一刻,就亡国了。
“诸卿,南三郡为我苏国财赋重地,绝不容有失,孤有意于明日巡视江堤,以防不测。”苏照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此言一出,可谓石破天惊,满朝公卿哗然。
太宰敬弘道面色大变,拱手道:“君上不可,君上千金之躯,若南三郡果有不测,君上如今身蹈险地,置国家社稷于何地?”
随着太宰敬弘道所言,其他公卿也是陆续出班,拜伏于地。
要知道,此刻苏国之中,除却苏照之外,根本就没有成年的合法继承人,而且苏照本身也没有子嗣,如果真有不忍言之事发生,苏国一场变乱就在眼前。
苏照暗中摇了摇头,道:“尔等以为孤是长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手无缚鸡之力的暗弱之君吗?”
“臣不敢。”
满朝公卿齐声说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南巡前夕
大汉·神京
距宁国府四五里之地,左拐进一条绵长、逼仄的小巷,行不百步,可见一座青墙斑驳,略显破败的院落静静矗立。
秋雨蒙蒙,院落正中的那棵石榴树,摇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榴花,愈发添了几分雨后的萧瑟之意。
东窗下,翠竹青翠欲滴,伫立着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袭浆洗的几乎发白的青衫,面容清隽,手中捧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凝神读着,剑眉之下,一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不时现出思索之色。
他本是后世之人,却不想来到这一方红楼世界,魂归在宁国远支的贾珩身上。
虽已过了十来天,却仍有恍然若梦之感。
贾珩其人,在红楼梦原书中,只有寥寥的几笔记载。
而红楼梦叙事又不言朝代年月,他第一时间,自是借来了史书,以求探寻原委。
“高祖余姚人,上古帝舜之苗裔也……”
哪怕不是第一次读到这文字,贾珩心中惊奇之意仍是不减,目光扫过书案前的两本史书,心下不由叹道:“这方红楼世界……至世宗之朝,嘉靖皇帝一心修玄,奸相严嵩用事,内忧外患,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入寇,进逼京畿,攻下京师,嘉靖不愿南狩,自焚于宫中……朱明一世,终历一百七十二年,幸有元末汉王陈友谅后人陈璟自余姚起兵,追亡逐北,席卷天下,再立陈汉,定都西京,至今日已然九十余年了。”
贾珩正在心中暗暗推算着朝代,忽而眉头一皱,“今年是崇平三年,倒是和崇祯皇帝……”
“砰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响起的门环扣动,打断了贾珩的思绪。
“来了,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从左侧的院落中响起,一个荆钗布裙,年过三旬的中年妇人,腰间系着围巾,踩着荒草凄凄的碎石小径,前去开门。
贾珩此刻也踱步出了房间,站在廊下观看。
妇人蔡氏是他前身母亲亡故后留下的陪房,前身幼年失怙,由母亲姚氏一手抚养长大,二年前,前身之母姚氏也一病不起,缠绵床榻不久,病故了。
而后,就由蔡氏一家三口照顾他的起居。
“哟,我当是谁,这大清早的,就听着喜鹊叫,原来是珠大嫂子。”妇人蔡氏挺会说话,满脸堆笑说着,问道:“珠大奶奶来,您这是……”
蔡氏心中也有些奇怪,暗道,除却过年祭祖,根本就不见荣国府中人,不知这贾珠的媳妇儿,来这陋巷寒宅做什么。
贾珩虽是宁国之后,但宁国八房在京中早已开枝散叶,就荣宁街住的,至于贾珩这一支,都快要出五服了。
李纨主仆二人,一身宝蓝色水袖襦裙,头别凤头碧玉簪,体格苗条,面上不施粉黛,冲蔡氏微微点了点头,问道:“珩兄弟在家吗?”
正在这时,一个青衫少年,从廊下徐步走来,在李纨对面立定,拱手见礼道:“贾珩见过珠大嫂,正想着吃罢饭,将书送还兰哥呢,不曾想竟烦劳珠大嫂亲自登门,是珩之过也。”
说完,将一双沉静幽邃的目光注视着李纨,暗道,不怪乎是金陵十二钗,单论这品容气质,都能打个九十分。
李纨打量了贾珩一眼,见其衣衫虽简素,但眉眼清冷,神情萧轩疏举,举止自然有礼,原本心中的不悦,稍稍散去了一些,清声道:“兰儿他年岁小,还看不得那些前朝史书,我前个儿翻阅藏书,还纳罕少了几本,却不想是兰儿借给了珩兄弟,好在总不是外人,只是兰儿正换牙,珩兄弟,莫再给他买劳什子的酸呀甜的才是。”
贾珩闻言默然,情知李纨登门有兴师问罪之意。
说来,还是前几天,他方来此界,为了弄清一些来龙去脉,就想找些史书来读,正巧碰上贾兰,于是就在街上买了两根糖人,上前搭话,言借他家中藏书一读。
其实还是囊中羞涩,银钱购买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尚且不足,对于国史,就只能是书非借不可读也了。
原本,他身为宁国远支,纵然来日抄家,也不会牵连到他,但如果想在这封建时代活得体面,就非得读书入仕不可。
得益于前身之母陈氏的教导,此身早早进了学,只是性子跳脱,并不是读书材料,前身之母亡故这二年,更是愈发荒废了学业。
见贾珩沉默不语,李纨也无心继续多言,随口道:“珩兄弟,书应该看完了罢。”
当然,她也仅仅是随口一问,她并不认为贾珩能读出什么名堂,虽来年打听过,贾珩之母李氏是个心性高的,但这贾珩却少时顽劣,只习舞刀弄枪,常和表兄陈翊厮混。
贾珩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应道:“珠大嫂稍等,我这就取来。”
李纨颦了颦柳叶细眉,就有些担忧那几本书,道:“我随你去吧。”
贾珩也没再说什么,身后的丫鬟素云,也一并跟上。
举步来到书房,说是书房,其实也是平日起居之所,陈设简单,不过却透着整洁素净。
窗前放着一张长条漆木书桌,案角黑漆剥落,分明有着一些年头。
烛台下,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其中几本厚厚的书放在右角,显是有着翻阅的痕迹。
李纨主仆进屋,本已做好屏息之意,但并无异味,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香草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贾珩将那几本书摞在一处,微微笑道:“珠大嫂子,物归原主。”
丫鬟素云上前接了,唤道:“奶奶……”
李纨目光流波,倒是被案旁墙上的一副字吸引了心神,只见墙上写着一副似乎书就不久的对联: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字是行楷,笔锋锐利,如铁钩银画,宛若一柄出鞘的宝剑,字如其人,锋芒毕露。
“这是珩兄弟所写?”李纨一双妙眸微怔,似是有些难以置信,讶异问道。
贾珩怔了下,笑道:“昨夜读书至三更,一时心有所感,信手涂鸦,却让嫂子见笑了。”
他来此界之前,确实练就了十几年书法,虽不敢自比大家,但也有几分火候,自觉不虚此界任何读书人。
李纨心中完全收起轻视之意,沉吟片刻,说道:“珩兄弟,既想读书,为何不到族学中去,那里不收束侑,族中还管笔墨纸砚,年初府上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就在学中读书。”
贾珩闻言眸光流转,笑了笑,道:“我一人清静惯了,在家中读书也是一样的。”
贾家族学现在什么情况,他如何不知,真应了晋西北铁三角的话,学习?学个屁!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李纨不知贾珩心中所想,见其自有主见,也就不再多作言语,她本就是一味守愚藏拙的性子,别人之事都是很难过问几句。
又随意寒暄了几句,正要告辞离去。
贾珩目送李纨离去,摇了摇头,如何对待贾家这条破船,他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所虑者,若我科举入仕,会被视为贾家之人。”
这或许就是悲哀之处,政治斗争向来残酷无比,除非他如廊上二爷贾芸一样,安心做个升斗小民,贾家倒台后,或能独善其身。
否则,一旦科举入仕,哪怕不愿意,也难免会被视为贾家的旗帜人物。
当然,历史上也不乏多线下注的例子。
“好在……还有时间慢慢布置。”贾珩思索了下,他心中已有一些谋划。
大汉高祖陈璟在位二十三年,又经太宗三十一年,至于今日,太上皇在位三十九年,于三年前,方禅位于今上,承平日久,百弊积生。
却说李纨带着书册一路回到荣国府,正要往住处而去,走不大远,看见来人,就是顿住步子。
远处一个少妇道:“刚刚还说呢,珠大嫂子这是去哪儿了呢。”
李纨望向少妇,笑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龙气具现
“啧啧,姐弟两个玩闹着呢?”
蔡安步入衙堂,似笑非笑打趣道。
官厅之中亮着烛火,青年一身玄色官袍,背对着烛光,半边脸就藏在阴影中,嘴角虽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眸光却无温度可言,愈发给人以心思莫测的诡谲之感。
此刻,徐贞面上现出一抹不好意思,盈盈起身,行了一礼,柔声道:“民妇见过蔡大人。”
徐淳则是冷冷看了一眼蔡安,道:“蔡大人,还真是闲。”
对于徐淳的冷言冷语,蔡安也不以为意,转而看向徐贞,微微笑道:“徐姑娘免礼,听说令嫒身体不舒服,最近几日可大好了?”
“谢蔡大人关心,已经大好了。”徐贞轻声道。
蔡安面色微动,他自是调查过眼前年轻寡妇的人际关系,知道她有一女,前日发疾,正在病中。
这几日,这徐贞也是两头跑,这一切自是落在他眼中。
“蔡大人拨冗而来,不会是和我姐弟说这些不痛不痒的寒暄之言吧。”徐淳冷声打断了蔡安的思索。
蔡安道:“你之前要见君侯,本官已代为禀告,君侯已答应见你。”
徐淳闻言,面色微怔。
“你要见孤?”就在这时,蔡安身后无人的廊柱之上,油灯摇曳几下,忽然现出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面色沉凝,语气淡淡问着。
徐淳瞳孔微缩,惊声道:“你……这是仙法?”
显然已为苏照的出场方式,给吓了一跳。
他当初去见那范泰之时,感觉其气势也是凛然难敌,但却不像眼前这人,如渊似海,难以揣测。
分明是随着苏照收复妖国,气运勃发,已渐有凝结金丹之势。
自然不是只有元罡巅峰之境的昊阳宗弟子范泰可比。
“民妇徐贞见过君侯。”徐贞只是扫了一眼朦朦胧胧的人影,也不敢多看,惊鸿一瞥间,只觉得那双粲然如星的眸子,令人印象深刻。
苏照打量着姐弟二人,轻轻挥手,一股轻柔法力将徐贞托起,然后看向徐淳,问道:“你要孤给你保证,保证什么?”
少年君侯面色淡漠,因是刚下朝,身上一袭玄色金线蟒袍未换,腰悬神兵宝剑,目光坚定的眉眼,冷洌如刀,步伐沉稳而至近前,平静如水的声音,清越如金石玉磬,依稀暗藏铮铮杀伐,似是轻笑一声,颇多轻蔑,“你是不是以为,孤非用你不可?”
话音虽平静依旧,但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机,笼罩着徐淳,这是仙道和人道集于一身的煌煌气势,随着人道龙气勃发,这股王侯气势逐渐现出一些慑服人心的霸道,当然,这也是苏照心性渐渐契合,才有此效。
徐淳脸色苍白,额头见汗,此人之威势,煌煌如日,那范泰则如风中萤火,不及远矣!
什么酒色之徒,什么是刚愎自用……徐淳此刻在心头只觉得自己方才想法实在荒谬。
因为他只觉被一双蛮荒野兽注视着,一个应对不慎,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他可能……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陡然发现自己身上竟有些僵硬,不由惊恐难言,暗道,这就是王侯之威?
一旁的徐贞,玉容微变,丹唇翕动,欲言又止。
沉默、无声的压抑,徐淳渐渐垂下了头颅,虽默然以对,但已现在恭顺态度。
苏照收了气势,冷声道:“郑国早有侵我之心,你如今去,就是替孤盯着他们,尤其是那昊阳宗范泰,如有机会,打入昊阳宗,尽可能探听情报。”
徐淳声音艰涩,硬着头皮道:“那我姐……”
“你姐在宫中长公主身旁做事,没有人能动她!”苏照面色淡淡,道:“孤说的。”
徐淳身形微颤,面色动了动,有心想说那你……但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可笑,眼前这人贵为王侯,绝非传言之中的刚愎自用,想要什么女人找不来,岂会沉迷于女色?
苏照拍了拍徐淳肩头,沉声道:“多和你姐学学,家国大义常怀于心,也不负男儿之身,当然,如果心怀怨望,首鼠两端,其中利害,你自己思量!”
徐淳面色变幻,讷讷道:“不敢。”
苏照也不多言,转头看向蔡安,轻声道:“蔡安,将一些情况处理好,不要引起怀疑,还有这徐贞进宫的身份,也要遮掩一番,谨防郑国密谍探知。”
蔡安领命称是。
苏照说完这些,深深看了一眼徐淳,就是离了衙堂,从头到尾,却是连看那徐贞一眼都没有。
等到苏照走后,徐淳方惊魂未定,一张阴鸷面容晦暗不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徐贞在一旁则是望着那少年消失的地方,明眸微动,若有所思。
……
……
宫苑·甘露殿
后殿书房之中,苏照就着灯火,看着书案之上的资料,其中还有一些是工程之图,显然是九处河堤的水利工程图纸,都是由司空府小吏送来。
“哪怕是仙侠世界,面对这种自然伟力,也没有太多办法。”苏照翻阅着九处堤防的图纸,心头思忖着。
不是说仙人没有办法移山填海,而是所耗费的力量就很大。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苏照抬头看了看外间漆黑一团的天色,雨水噼里啪啦,下个不停,落在蓊蓊郁郁的梧桐树上。
听着这声音,苏照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霾,对于前往南三郡查看是愈发急迫了。
“照照,累死我了。”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在一旁现出,正是安安,拿起苏照倒了的茶盏,咕嘟嘟喝了一口。
苏照放下图纸,轻笑道:“今天不是去和谢沧他们一起四处闲逛了吗?”
安安抱怨道:“天气不好,也没什么可逛的,上午带他们城里,他们看什么都新鲜。下午我在御史台审讯着一批官吏,我嫌一个个审讯太麻烦,就一起在大堂审询,齐声诉说一些污七八糟的事情,如苍蝇嗡鸣,让人头大。”
苏照默然片刻,轻笑道:“纵明晰律法,擅长推鞠的法家圣贤,也不过如此了。”
安安轻笑道:“好在总算办完了,啧啧,人心如鬼蜮,那些贪官污吏的心可真是够脏的。”
苏照轻轻点了点头,道:“明日,我打算去南三郡去看看,你也一起去。”
安安欣然道:“那好啊,我在这温邑城快待腻了呢。”
苏照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殿外亮起一道闪电,轰隆隆巨响声随之而来,不绝于耳。
苏照似有所感,神情讶异道:“这是……龙气勃发,将要具现而出的前兆,我们出去看看。”
说着,身形一闪,就出得甘露殿偏殿,立身殿宇屋脊上空,抬头眺望漆黑一团的苍穹。
只见漆黑夜色之中,苍穹闪电如蛇,隐隐有龙哮之声传来,这时,哪怕没有运用乾天观象的望气秘法,仅仅以法力运于双眸,就能看到云层之中,一条常有三丈之长的蛟龙虚影在雷海之中奔涌狂啸。
与此同时,苏国温邑上空,无尽红白之气自虚空涌出,凝聚成一气运之柱。
“气运之蛟?”苏照眸光闪亮,心头惊讶不已,“人道龙气勃发,具化成象,那是宗庙的方向。”
而同样在城北一巷弄之中,一间丝毫不起眼的卦铺之中,正在二楼就着一碟花生米,自斟自饮的中年书生,儒雅白皙的面容微变,放下手中酒杯,起身走到轩窗之前,一双湛然生辉的眸子,仿若穿过沉沉夜色,看向苍穹。
“蛟龙徐出,风雨兴焉,继豫州日月齐现,灵气潮汐之后,人道龙气也渐渐具现而出,此后除非付出反噬代价,从此法不加贵人……这逐鹿争鼎,已是迫在眉睫了,只是豫州为四战之地,非肇始王霸基业之善地,纵然先行一步,也不过是为真龙前驱罢了。”阎先生眸光灼灼,思忖着,就是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苏国宫苑之外城东的一处官署中,太乐令柳清羽同样立身在屋脊之上,眺望远处,此女身形婀娜,不避风雨,一张妖媚难言的脸蛋儿,被闪电炽耀的白光,映照得清冷霜白。
“豫州变乱将启,许有仙宗弟子下场,我在此采风只得一曲,虽有些遗憾,可也不得不离去了。”柳清羽幽幽一叹,道:“只是那苏侯应是乐道中人,却无缘与之畅谈,倒也可惜。”
柳清羽一双柔媚的目光,眺望向苏照立身方向,狭长妩媚的狐狸眼,闪烁着莫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