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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城冷月     仙朝纪元txt下载     仙朝纪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谍影重重

    “果然不寻常。”

    苏照神色微顿,此刻隐隐察觉出了一些谍影重重的味道。

    这时,下方的采莲曲恰已经唱完,苏子妗和卫湘歌二女收回目光,苏子妗就是浅浅笑道:“吴人以歌喉清越之名,闻达于诸国,常为宫廷乐师,而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卫湘歌抬眸,朱砂痣下的明眸弯弯成月牙儿,轻声道:“吴人长于歌,楚人则擅舞,子妗姐姐应会跳舞吧?”

    苏子妗轻笑道:“倒是学过一些,只是年许以来,不曾跳过了。”

    自苏照父亲卧床不起之后,苏子妗郁郁在心,的确是不曾跳过任何一支舞蹈。

    “那子妗姐姐,回去之后,能不能跳给我看看?”卫湘歌清笑说道。

    听着二女的对话,苏照见二女笑靥如花,也不由面现欣然之色,将刚才的事情暂且压于心底。

    一行众人又是在茶楼盘桓了大约半个时辰,这时,苏照笼罩东篱居的神识又是发现了一些新的不同,不由思忖道:“又一位仙道中人,还是元罡巅峰之境?”

    此刻,在他神识观察之中,赫然发现,一个雪白纺裙的妙龄女子,在半个时辰之前,从东篱居走出的绛色女子陪同之下,向三楼而去。

    见那女子步伐微顿,似是颦了颦眉,苏照连忙将神识悄然收回,目光深深,心头冷哂:“倒是警觉。”

    神识在探察同一境界的仙道之人时,如果神识探察之法不够玄妙,就会被同道之人察觉。

    至于低境界道人的神识,想要探察高境界道人,如无特殊依仗,被发现几乎是瞬息之间的时间。

    苏照皱了皱眉,心头疑惑更甚,忍着派人将东篱居一干人等锁拿、拷问的想法,思索着其中的关节以及应对之策。

    这时,忽而感觉到两道目光注视着自己,转头就见苏子妗和卫湘歌,一脸关切地盯着自己。

    “身体不舒服?”苏子妗柔婉楚楚的眸子里,密布了担忧之色。

    显然,苏照脸上的微表情,让苏子妗以为自家弟弟身体是否有些不适。

    一旁的卫湘歌则是静静地看着苏照,英气的黛眉之下,明眸熠熠,似乎发现了一些端倪。

    方才她就发现苏照暗中以神识朝四方审视,起初以为是警戒,可片刻之后,就觉得不对。

    苏照摇了摇头,开了一句玩笑,说道:“许是盘膝坐的太久,腿麻了吧。”

    苏子妗一时无语,如星语的清眸倒是少有地嗔白了一眼苏照,打趣道:“年纪轻轻,思虑过甚,小心未老先衰。”

    苏照笑了笑。

    “今日出来,兴致已尽,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苏子妗放下茶盏,对着苏照柔声说着。

    卫湘歌怔了下,轻声抱怨道:“还没有去打猎呢。”

    这少女分明是在宫苑中憋坏了,好不容易出来,就有些意犹未尽。

    “今日先到这里吧,明天带你去云台山打猎。”苏照轻声说着,安抚少女失落的小小情绪。

    明日,他想去云台山视察云台大营,也不知经过一番整饬,军心战力如何。

    可以说,对于兵权,再如何重视都不为过。

    于是,一行众人结了账,就是施施然下了东篱居二楼。

    下了楼梯,那边厢,楚蔓也已经陪同一个雪白纺裙,面上罩着面纱的女子,上了三楼。

    那雪莲纺裙女子,额头光洁如玉,一双柳叶细眉之下,凤眸狭长、清亮,腰间挂着一柄白鲨鱼皮的连鞘宝剑,此刻在楚蔓的引领下,已经登上三楼回廊,这时,脚步不由顿了下,回头向苏照一行背影看去。

    不过,一双冷傲、狐疑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卫湘歌和苏子妗二女身上,喃喃道:“大户人家的小姐,女扮男装,倒是有趣。”

    就是要下意识放出神识,探察二人底细,显然此女不仅觉得应不是仙道中人,而且对自己的神识秘法极为自负,释放的神识,于漫不经心之中带着几分恣睢、肆意。

    这时,卫湘歌英气的黛眉微皱,显然察觉出一丝隐隐的窥伺,正要回头,突然发现自家小手被人握住,额,竟然还被捏了捏手背。

    转头看去,却见苏照沉静如水的目光也迎了过来,目光深处,隐隐有着不要“打草惊蛇”的劝解。

    卫湘歌手掌恍若触电一般收回,一时之间,呼吸急促,心跳也为之加速,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心头的悸动和疑惑,向东篱居外走去。

    出了东篱居,感觉到那股窥伺之感消失,这时,也远远离开了东篱居范围。

    “刚才那……”卫湘歌嘴唇翕动,想了想,改以神识传音,问道:“方才的那些人……是什么来路?”

    “若我没有猜错,应是其他势力在温邑城的眼线。”苏照皱了皱眉,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蝴蝶效应,还是前世就已有之,“前世,我为苏国君侯,一家茶楼换了东家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留意到。”

    卫湘歌心头浮起一抹忧虑,问道:“是敌是友?”

    苏照皱了皱眉,道:“说不准,暂且观望一段。”

    此刻,苏照的打算就是这样,无法判断是敌是友,他也不想凭空树敌,鬼知道是哪一家仙宗道门的人,万一人家只是过来办事的,他误打误撞过去。

    “看来,谍报部门的组建,已是刻不容缓了。”苏照这般想着,又是看了一眼在后面跟着的蔡安,“凡间的情报系统还好建,但仙道的情报部门,这就有些难,眼下也没有得力人才。”

    卫湘歌皱了皱琼鼻,轻声道:“仙道中人,还鬼鬼祟祟的,我看着不像是什么好路数。”

    闻言,苏照不由哑然失笑,也没有多想,开玩笑道:“不鬼鬼祟祟的,难道学你一样,一路火花闪电?”

    此刻,二人并排而行,卫湘歌本就身形窈窕、秀立,此刻竟到了苏照肩头高。

    这边厢,卫湘歌听了苏照的戏谑,螓首微垂,脸颊羞红,显然此刻也觉得当初自己实在鲁莽,竟然点了整个沁竹轩,若非苏照,或已酿成大祸。

    只是,听苏照这样打趣自己,声音中不由还是带了三分委屈、七分娇憨,“我为你担心,你还取笑我……”

    苏照温声道:“额,绝无此意,只是印象太过深刻,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爽直的姑娘。”

    听着不知是撩拨,还是内涵的话语,卫湘歌轻哼一声,余光瞥了苏照一眼,飞快将目光飘忽一旁,一时之间,心跳得愈发快了。

    因是神识传音,前方的苏子妗倒是不知二人在谈话,只是见二人“眉目传情”,心头就是涌出异样之感,应是欣慰?

第四十六章 天听司

    宫苑·深夜

    夜幕如水,笼罩了整个温邑,宫禁之中,万籁俱寂,唯有月影之下,梧桐树在夏夜凉风之中摇晃不停,传来飒飒之声。

    其时,甘露殿中,宫灯烛火高照,苏照长身玉立,负手立在窗前,面色沉静,望着远处回廊之上的灯笼出神,背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目光伶俐的青年,正是蔡安。

    “君上……”

    许久之后的沉默,蔡安终究是有些沉不住气,试探问道:“君上有事情吩咐卑职?”

    苏照轻轻一笑,转过身来,背对着外间柔和如水的月色,道:“孤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做,却不知你办好办不好,故而有些踯躅。”

    蔡安闻言,默然片刻,道:“卑职斗胆请问,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

    “孤欲建一司,搜集各国情报,从事潜伏,策反,暗杀诸事,名字就叫……【天听司】吧。”苏照轻声说道。

    他终归不想取什么锦衣卫、绣衣卫之类,凡俗气息浓郁的名字,而且也有些拾人牙慧。

    苏照思忖道:“前世,太渊门被天刑教扫灭过程中,大雍仙朝黑冰台的间谍就是策反了门中一位金丹长老,如无意外,其他仙朝应该也有类似机构。”

    在后世,一方大势力,没有情报机构保驾护航,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明时的锦衣卫,在万历三大征的朝鲜之役中,也是发挥过举足轻重的作用。

    至于TG,甚至把人手都安插到KMT作战部长的位置了。

    “这方世界有着道门仙宗,通讯手段比之后世电报不遑多让,这也就有了间谍活动的基础。”苏照眸光闪烁,思忖道。

    这时,蔡安听着苏照对于天听司的组织架构、职责权限设想,身形不由颤抖,心中隐隐有些畏惧,但心底又有些莫名的激动涌出,道:“君上,如此重大之事,卑职……”

    苏照面色冷峻,清越声音之中有着杀伐铮铮之感,“天听司是孤的耳朵,也是保卫苏国的影子,非性情沈重、心思缜密之人不可为之,孤遍识满朝公卿,无一人比你蔡安适合的了。”

    闻听这番褒奖之言,蔡安心绪激荡,不由动容,拱手道:“必不负君上之托。”

    苏照点了点头,从书案之上取下一道薄册,却是他从宫外回来之后,耗费两个时辰书就的【天听司】典制。

    其中,将天听司按四季春夏秋冬分为四部,以都司为官长,作为分析情报,统筹调度,执行暗杀的总部,又以二十四节气,划分情报力量,派往各国,搜集关于军事、内政方面的情报。

    苏照朗声道:“天听司如何刺探情报,如何培训人手,相关章程,基本都在这里……你可以抽出一部分人手,对了,郑国国使不是还没走吗?先从其人身边安插间谍练手,还有卫国,也要派人进入国内监视动向,前期就先从豫州诸国开始,孤的要求是年底,要在诸国铺设一些基本的情报网络,对于一些常规信息,要做到悉知、归档。”

    蔡安认真听着,伸手接过苏照递来的薄册,简单翻阅几下,迅速浏览罢,心中对于天听司的构建隐隐有了一些雏形,沉吟道:“君上,军中搜集情报,纵然以信鸽传递,也做不到实时交汇,而且……信鸽也容易被人截获。”

    显然,蔡安这种出身军将世家的子弟,对于谍报工作并非一无所知,一句话就说到关键。

    人手可以培训,银钱开道,机构组建,和情报网络铺设起来就是时间问题,但一些通信技术上的限制,却需要去解决。

    这方仙侠世界,疆域广袤,历史悠久,因为随着列国相争,战乱频仍,战争推动着科技的变革,已有通过信鸽传递军情的作法,但一来安全性不太够,二来承载的信息量有限。

    故而,在使用的深度和广度上就受到限制。

    苏照思忖了下,他前世虽然没学过信息论与编码,但也知道传输速率对于情报工作至关重要,想起前世太渊门弟子的传信手段,仙家手段甚至可以在短时间做到辐射一州,如果多设节点,差不多能辐射整个天元神洲。

    “可我在太渊之时,也不曾听过宗门有这样的情报力量……当然,也有可能是情报关乎宗门生死存亡,这是宗门隐秘,我层次太低,不知道罢了。”

    其实不仅仅是太渊门,就是其他仙家宗门,也有各自的通讯手段,比如传音飞剑、符箓、玉圭,但或许是因为敝帚自珍,或许是本能不想应用到凡人身上,这些通信手段,在现在的天元各国就没有得到普遍应用。

    如果打一个比方,这方世界,仙宗玄门无疑垄断了先进技术,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但因为仙凡壁垒存在,仙宗玄门没有意愿,也没有利益驱动,将这些仙道科技,普遍下沉到世俗社会的应用当中。

    苏照沉声道:“孤最近会解决这个问题……先以信鸽传递重要情报,至于安全性,可以文字加密,你先回去熟悉这本书,尽快把天听司搭起架子来。”

    蔡安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拱了拱手,告退离去。

    “未来仙朝林立,仙宗玄门亲自下场,为了逐鹿争鼎,仙家玄妙手段,都会大范围运用到方方面面上,我这也算是先行一步了。”苏照目送蔡安离去,心头感慨道。

    此刻,身为一国之主,觉得许多事情都是千头万绪,未来的仙朝争锋,更是涉及到方方面面之争,谍报工作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苏照转身望向窗前,看向外间的夜色,此刻,一轮皓月当空,柔和月光洒下大地,夜色静谧而温柔。

    苏照深深吐一口浊气,一如繁星的眸子熠熠闪烁,“只是凭我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若没有仙宗在背后支持,眼下还不觉,等到来日面对仙门中人之时,就会力有未逮,掣肘重重,比如今日的东篱居,只是太渊门……要如何联系上你呢?”

    他前世拜入太渊门,也是机缘巧合,被袁彬等人逼迫亡奔他国,流离一年左右,才遇到了在人间游历的太渊门宋景师兄,被其带入太渊。

    “仙道中人……真有时不我待之感。”苏照神情幽沉,抬头看着天空那一轮皎洁明月,喃喃说道,显然是白日里东篱居,这一未知势力触角的出现,让苏照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忽而低头,看到在书架角落里的一物,却是前日那僧人遗落下来的东西。

    苏照探手招过,将一枚六芒星石头摄入掌中,再次反复端详着,仍是发现不出端倪,将其放到一旁,拿起一卷经书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此刻,借着月光,清晰可见书的扉页之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广宁寺莲花僧智善,赠杀生僧孟奎师弟。”

第四十七章 杨柳观音

    “滴答,滴答……”

    岩洞之内,石钟乳滴落在山石之上,发出清脆、激越的声音,远处几个灰衣僧人,手持戒刀,神情戒备地看着四周。

    此刻宽阔的石床之上,广宁寺杀生僧一脉的孟奎,双腿盘起,浑身颤抖,面上已是一片惨白之色,额头冷汗冒个不停。

    已经三天了,来自三昧真火的伤势,在莲花僧一脉的丹药压制之下,始终反反复复。

    当然,不是莲花僧一脉的丹药不好使,而是以孟奎的层次,接触到太过高端的丹药,再加上三昧真火的灼烧之伤,几乎是道伤,起码道门金丹真人或者佛门舍利子之境的高僧,才能彻底驱逐,故而此刻的孟奎,身后仍有大片创口,仍是不时发出焦糊的臭味。

    “师兄,今日可有好一些?”一个身形高大、面皮黝黑的僧人手中端着一个碗,里面盛着满满的一碗草药,分明是祛热、活血的汤药。

    “师兄,您这伤势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只有舍利子之境的高僧,以佛光驱逐,才能愈合,不如回寺里吧。”那僧人面现踌躇之色,劝说道。

    孟奎将碗里汤药一口饮尽,用衣袖擦了擦嘴,苍白的脸颊才恢复了一些红晕,不甘心道:“回广宁寺,万里迢迢,这一来一回,耽搁太久,秘境开启在即,说不得就错过了。”

    他还没有说,在那苏国宫禁之中,遗落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个六芒星的石符,这石符正是进入秘境的锁钥。

    而今如何取回那件东西,也成了一件头疼之事。

    “可眼下呆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那僧人接过空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似对孟奎的执拗分明有些无奈,“而且以师兄眼下伤势,纵然秘境开启,也无法进入。”

    孟奎闻言,叹了一口气,他如何不知,眼下这幅情势,除却回广宁寺治伤,什么都做不了。

    心念及此,不由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本来想要进去找点东西提升实力,却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在孟奎懊恼之时,外间忽有僧人来报,道:“孟师兄,昙月庵的华姑娘来了。”

    孟奎愣了下,面上不由现出喜色,急声道:“快请进来。”

    据他所知,华妃音为昙月庵静笃师太弟子,又是昙月庵的佛女,身上说不定有着治疗伤势的宝药。

    随着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华妃音一袭月白色僧袍,在四个中年尼姑的保护下,来到岩洞之前,看着石床之上的孟奎,清眸之中,带着几许悲悯,轻柔的声音带着酥糯,“阿弥陀佛,孟师兄,为何落得这般模样?”

    她这几天,一直带着几位师姐,在云台山脚下的一处地界来回奔波,以四宝幢幡接着山脉地势,布下雾隐月缺大阵,这是昙月庵一门掩人耳目的阵法。

    孟奎叹道:“师妹,此事……一言难尽。”

    说着,就将自己如何进入宫禁盗宝,如何受三昧真火之伤的事情,和盘托出,最后喟叹道:“洒家小觑了这人道气运,行节外生枝之事,而今身遭劫厄,自也无话可说,只是遗落了一物,那物是打开秘境的锁钥,如无那物,恐怕进不得秘境了。”

    华妃音闻言,微微颦了颦修丽的柳叶细眉,明眸之中灵光闪烁,思忖道,“三昧真火,莫非是那位苏国国君?苏照?”

    这几天,华妃音因为一直都在云台山深处的山谷布置阵法,并不知道温邑城中的风波,不过,沁竹轩一别,苏照还是给这位佛门师太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然,主要是疑惑。

    一国之主,为何能修仙道?而且还学的太渊门的法门?

    “华师妹,眼下我们该作何打算?”孟奎吊梢眉紧锁,一双三角眼之中,隐隐有些期待的光芒闪烁。

    华妃音抿了抿樱唇,轻声道:“孟师兄,你身上伤势,我这里还有一些丹药,至于那件东西,我想想办法,如我没有猜错,应是某位同道。”

    “师妹认识那人?”孟奎眸中寒光闪烁,如金纸的面部肌肉跳动不止,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凛然杀意,显然方才的那副“无话可说”,并不是其真实想法。

    快意恩仇、睚眦必报才是广宁寺杀生僧一脉的真性情。

    华妃音点了点头,轻声道:“有过一面之缘。”

    在华妃音平静目光注视之下,孟奎深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平息了心头沸腾杀意。

    “此人不好惹,不过现在,还是给孟师兄治伤要紧。”华妃音轻声说着,自僧袍袖口中探出纤纤素手,洁白如玉的手掌中,顿时现出一个琉璃澄莹的玉净瓶,玉净瓶之中,插着几根杨柳枝,杨柳叶如宝玉,随风依依。

    此刻,华妃音端庄玉容之上满是祥和与悲悯之色,只是声音酥软娇媚,却与这副出尘、超脱的出家人之姿有些不协。

    若苏照在此,或会感叹一句,好一个杨柳观音。

    但此刻的孟奎,却仅仅是眼前一亮,目光紧紧锁定在那露水之上,惊讶道:“华师妹,可是那碧莹潭之水?”

    华妃音点了点头,也不多言,手腕运集法力,杨柳枝叶蘸着潭水,向孟奎轻轻洒去,露水化而成雾,直奔孟奎身后伤势而去。

    那潭水是昙月庵的疗伤圣药,也是华妃音的师傅,静笃师太为了华妃音出现意外,有着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对于三昧真火自是可以压制。

    不过片刻,孟奎只觉后背被三昧真火灼烧过的火辣之痛,在一片清凉中,渐渐弭消,而后被烧伤的肌肤,也是渐渐生出肉芽,迅速愈合。

    感受到伤势尽除,孟奎心头一喜,而后,目带感激地看着华妃音,道:“师妹,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有用得上洒家之处,只管吩咐。”

    “师兄客气了。”华妃音微笑颔首,柔声道:“孟师兄,最近可休息几日,至于那物,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那人手里索回。”

    孟奎点了点头,道:“那一切就有劳师妹了。”

    华妃音应了一声,也是告辞离去。

    ……

    ……

    这日清晨,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甘露殿前的演武场上,苏照换了一身干练的武士劲装,手持精钢宝剑,掌中真气催发,剑芒摇曳,繁盛绝伦,和一个少女的长枪斗在一处。

    远处,还有数十个侍卫围观,以及彭堰父子,蔡旷、曲楷等人,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场中的一男一女。

    “君侯这剑法,大有门道,剑招凌厉,攻势更是绵绵不绝,似有江河无尽之意。”蔡旷目光湛然,似在心中描摹着苏照的剑法。

    此人为剑术大家,眼力自然是卓绝,一眼看出苏照剑法的玄妙。

    “只是……君侯缘何剑法如此精妙?”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在心底一闪而过。

    从袁彬一事上,蔡旷就已经发现,这位少年君侯一身实力深不可测,不过,纵有惊异,也只当是贵人另有机缘。

    再说,只有君主怀疑臣子的道理,倒很少有反过来的。

    彭纪也是点了点头,感慨道:“君侯年岁才仅仅十五,就已有这番艺业,未来实不可限量。”

    这边厢,苏照一剑击退卫湘歌枪势,身形一闪,收了长剑,轻声道:“湘歌,如何?”

    卫湘歌也收了长枪,清声道:“你这剑法,的确精妙、悍勇,似是一门生死搏杀剑术,但你武道修为不如我,再有一会儿,你当败于我手。”

    二人此刻都是以武道修为对敌,苏照如今是后天之境,而卫湘歌却已是先天后期,的确差上许多。

    苏照将剑还鞘,轻轻笑了笑,似乎对于少女的争强好胜也有些无奈,解释道:“一寸长,一寸强,我以长剑对敌,原就多有不便。”

    见卫湘歌有些意犹未尽,苏照只得安慰道:“好了,先不比试了,今日说好了去打猎的。”

第四十八章 刀把子

    苏照于是带了卫湘歌,在曲楷的一部禁军的翊卫之下,前往云台山。

    陪妹子打猎游玩当然不是主要目的,而是前往云台大营巡视军兵,说来,自袁彬倒台之后,苏国军队方面的动荡还在持续,一些将校被审查、调整,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毋庸讳言,的确是影响了苏国军队的一部分战力。

    路上,一袭黑甲,骑着骏马的禁军统制彭堰,拱手道:“君上,李辅之子李虎以及其妹,昨日求到了属下府上。”

    “哦?李辅之子,此人什么情况?”苏照好奇问道。

    “先前,李辅被淳于将军解下兵权,其子李虎就求告到袁逆府上,而后袁逆事发,李虎在府上被捕,后面帮助举告了一些袁逆的党羽,而后还帮助禁军堵住了前禁军副统制贾翼,格杀其人。”彭堰观察了苏照的脸色,禀告道。

    “李辅此人,司寇府是怎么处置的?”苏照皱了皱眉,问道。

    之前,秉承着苏照的意志,在苏国上下,肃清袁逆流毒的行动,还在持续。

    “因为君上处置以雷霆,袁逆事败,此人倒没有参与谋逆,故而,陈公只是革其军职,停职待查。”彭堰道。

    换句话说,也不知是没有参与,还是没有来得及参与。

    苏照神色微顿,目光现出思索。

    彭堰见苏照沉吟不语,连忙解释道:“末将只是观其尚有武勇,若仅仅是因为和袁逆一些牵连,就弃之不用,委实可惜了。”

    苏照道:“孤自是不疑彭卿,只是对这些兵将,任用上要有甄别、保留,若彼等真有效力国家之心,也不必全部从军,孤最近有意设巡检司,典治安警备,平靖地方贼寇,受司寇府和司马府的双重辖治。”

    彭堰闻听此言,点头应是,也不再多言。

    苏照挽起缰绳,思忖道:“讲武堂也该筹建起来了,府库之中的灵药,可以拿出来一部分,培养将校。”

    卫湘歌这样的外来人才遇到固然可喜,苏国自己也应该有一定的培养机制,自己造血才是长远之策。

    等进入云台大营,早已得到通禀的军兵,都是在营栅之外迎接。

    “见过君侯!”

    以苏靖为首,云台大营一军六校尉都是恭谨迎接。

    “诸将免礼。”苏照端坐马上,笑着说道:“距离孤上次来,已有数日,而今却是应约而来,观诸将之勇武,将略。”

    说着,就是在营中军将的引领下,进入大营。

    营账之中,苏照端坐帅案之后,卫湘歌站在一旁,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挂着一旁的山川舆图。

    “苏将军,如今军中整顿如何?”苏照也没有绕弯子,直接单刀直入问道。

    苏靖拱手道:“启禀君上,营中诸军经过整顿、裁汰,现有兵卒将校二千三百一十一人,皆为忠勇果毅之士,可堪信用。”

    所谓整顿,自然是清理了袁氏党羽。

    苏照点了点头,以示嘉许,而后补充道:“对于营中军校,不仅要整顿,还要激励、优渥,军中可定期组织比武大赛,奖勇惩怯,所谓猛将必发于卒伍……孤最近要建讲武堂,从普通军士中选择骁勇之士,充当将校储备,军中士兵也要展开扫盲,额,就是识字,孤最近会调过来一波文士,未来手下士兵的识字率,也要纳入考核。”

    “若欲革新大政,离不开军队的保驾护航,而一支忠勇、恪勤的军队,更是不可或缺。”苏照眸光微动,他并不是要搞什么先军政治,而是为了近一步大刀阔斧的革新,牢牢握紧刀把子。

    所谓政治建军,他现在能树立的政治理念,没有社会变革的前提条件,还不能快进到人民至上,而仅仅停留在忠于他有苏一氏,翼护苏国百姓,再远一些就是为苏国百姓开拓生存空间,将来或许要加上结束兵戈之争,缔造大同之世。

    要建立的荣誉感,额,更多的也仅仅是帝国军队的荣誉感。

    “虽说听上去稍稍封建反动了一些,但要看和什么比,在这公卿贵族穷奢极欲,兵匪不分的时代就是被黎庶百姓箪食壶浆的王师。”苏照眸光闪烁,心头有些情绪起伏。

    这边厢,苏靖虽然觉得让军卒识字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而是拱手应命。

    苏照这边又询问司法参军苗宪,听完汇报,皱眉道:“军中法令过于粗疏,有些措施,还是当细化才是。”

    这时代的军纪,其实还是类似十七禁令、五十四斩的东西,许多军纪也不具有操作性。

    苗宪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面相冷肃,闻言,拱手道:“君上所言甚是,只是军纪条令事关重大,末将不敢擅专。”

    苏照面色沉静,声音清脆宛如金石,“那孤委你以全权,可尽快拟制出一份宽严相济、轻重得当的军纪条令,先行在本军试行,若行之得法,孤会推广以全军。”

    当然,他眼下的一切措施,都不会推广全军,这一军更多还是试点。

    苗宪闻言,目光现出激动,若当真能推广全军,那他无疑于名录国史,心念及此,拱手道:“末将必竭尽所能。”

    苏照欣赏地看了一眼苗宪,而后看向护军校尉孙辛等人,一一出言抚慰,问询军中事务。

    而后,在苏靖等人的陪同下,前往校场校阅诸军。

    校场之上,甲兵伫立,长戟如林,纵然在夏日温煦阳光映照下,仍有一股肃杀、冰寒之意,扑面而来。

    令旗招展,军列井然。

    苏照站在高台之上,法力聚于双眸,拢目观瞧,不由点了点头。

    一旁的卫湘歌此刻也是面带欣喜地看着甲兵演练阵势,明眸之中满是新奇之色。

    苏照点了点头,说道:“军势威武严整,不错。”

    以他神识扫过,自然能看出来,军容士气还算可以,说明,袁彬党羽虽然被清洗,诸军悚然,但云台大营在整顿之后,也一扫懒散颓靡之风,开始有了焕然一新之感。

    当然,也是苏靖等人确有典军之才。

    苏靖道:“不敢当君上赞誉。”

    苏照笑了笑,道:“苏卿谦虚谨慎,有我有苏一氏子弟之风。”

    从苏将军到苏卿,称呼的变化,显然也意味着亲厚之意增加。

    不等苏靖回话,苏照道:“而今云台大营虽只余一军,但这一军戍守温邑,职责重大,而今又为军令纲纪的试点之军,苏卿为一军统制,肩头责任不小。”

    苏靖闻言,知道自己头上的署代统制的代字已经去掉,面色微动,目中喜色一闪而过,拱手道:“末将累受两代君侯大恩,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君上厚遇。”

    苏照站起身来,拍了拍苏靖肩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其实,纵然苏靖没有太多才干,只要性情忠勤,他也会用为统制,只是会给予配备能力较强的副手,在一旁协助。

    只是经过一番接触,苏靖可能武艺不太突出,但实有统兵、练兵之才。

第四十九章 朱雀之符

    山林之中,草木郁郁,数百骑往来憧憧,旗帜如林,铁骑四散而出,围堵着猎物。

    嗖……

    一声刺耳尖啸,灌满真元的箭矢穿过重重树林枝叶,躲在草丛中觅食的兔子顿时受了惊,四蹄一瞪,窜向远处,那箭却落了空,射在一块儿密布苔藓的山石之上,箭身入石,尾羽犹自颤抖不停。

    马鞍之上端坐的红裙少女,放下弯弓,迎着周围目光审视,一张俏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红晕,倒也不见气沮,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这弓有些硬,我方才……力道用老了。”

    其实,若是以神识锁定,倒也能射中,但好比辅助,前期或许能射中一些,但不利武道意志的培养。

    比之神识就是精神力,武道意志更像是一种玄妙的心灵之力,颇有点儿小李飞刀,例无虚发的感觉,卫湘歌武道修为已是先天后期,以其惊才绝艳资质,至于先天巅峰也是短时间可以预期之事,故而,已经开始凝聚武道意志。

    苏照笑了笑,清声道:“湘歌,箭术不比其他,唯心定手稳而已。”

    说着,不待卫湘歌所言,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取下弓箭,凝神定心,弓如满月,望着远处的一只獐子射去,一箭破空穿梭,噗呲之声伴随着惨叫声音,箭穿獐子颈部,顿时鲜血淋漓,四溅而出。

    卫湘歌愣了下,将马上前,疑问道:“你以前有练过?”

    苏照点了点头,笑道:“以前确是练过一些。”

    当初逃进云台山,而后流落异乡,为了活下去,射术自然是练了出来,不敢说神乎其神,但也有一二可观之处。

    彭堰赞道:“君侯所言,可谓道出箭术精髓,唯心定手稳,能做到这些,已是当世第一流的射手了。”

    卫湘歌闻言,琢磨着这四个字,似有所悟。

    而后,又是举起弓箭,朝着山林之中连发数箭,但十中一二,少女心头一股不服输的情绪出来,连连张弓射出,但却越来越差,渐渐也有些气闷起来。

    微微抿着唇,朱砂痣下的明眸,蒙上了一层迷茫之色。

    “来,我教你。”苏照在一旁看得有趣,宛如看着前世游戏连跪几把,怀疑人生的女同学。

    卫湘歌疑惑道:“要怎么教?额……”

    却是苏照身形一动,落在少女马鞍之后。

    卫湘歌明眸之中闪过一丝慌乱,低声道:“苏照,你怎么过来了……”

    一旁的彭堰见此,倒是识趣,和周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向一旁散去,警戒地看向四周。

    “不过来,怎么教你?”苏照理直气壮说着,清声道:“先把弓箭举稳,定心正意,双眼平视前方。”

    说着,拿着少女的手臂,挽起六石强弓,挽弓一如满月,朝远处草丛中展翅而飞的山鸡射去。

    “射活物,才能磨练箭术!”

    苏照在后面轻声说着,扶着卫湘歌的手臂,操控着强弓,箭矢势若雷霆,破空尖啸之声响起,噗呲一声,一箭穿过那山鸡,鲜血淋漓,羽毛四飞。

    “咦,真的中了。”红裙少女此刻顾不得害羞,喜上眉梢,朱砂痣下的明眸,都弯弯成月牙儿,显然欢喜不胜。

    苏照笑了笑,打趣道:“你是范进么?”

    “什么范进?”卫湘歌好奇地转头看向坐在背后的少年,这时才意识到不妥,眉眼低垂,只觉得脸颊发烫如火,讷讷道:“苏照,我们是不是……”

    苏照微怔了下,轻声道:“额,再多射几次,应该很快就学会了,湘歌,莫要胡思乱想。”

    伊人在怀,肌肤柔软,翘挺微顶,丝丝缕缕暗香浮动,若说一点旖旎心思没有,那就是骗人。

    卫湘歌闻言,隐隐觉得不妥,但还是懵然地点了点头,压下心底那一抹悸动,将心神专注在箭术之上,随着时间流逝,已渐渐掌握箭术精义,张弓搭箭,已经十中七八。

    苏照点了点头,提点道:“这仅仅是入门,以你资质,徇着要义苦练,假以时日,箭术当会突飞猛进,”

    说着,施展法力,面色如常地落在自己马上,似乎确如他方才所言,仅仅是教导卫湘歌箭术罢了。

    倒是卫湘歌,抿了抿樱唇,心底有些一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原本掌握箭术精要的喜悦,仿若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苏照笑道:“午时了,打了这些猎物,回营也能烤肉。”

    卫湘歌轻轻一笑,笑靥烂漫如火,应道:“好。”

    ……

    ……

    此刻,云台山一座丹崖之上,苍松遒劲枝干之下,一个穿着雪白纺裙,面罩薄纱的女子,伫立眺望,手中拿着一个罗盘,注入法力,罗盘指针不停摇晃,但始终无法确定方位,女子面纱之上,一双冷意幽然的眸子,满是疑惑之色。

    不远处,楚蔓以及几个白鹤旗的女子,都是目光诧异地看着鸿鹄部,白鹤旗掌旗使雪羡在那忙碌。

    “旗主,您是要寻找什么东西?”楚蔓上前问道。

    雪羡闻言,缓缓转头,一如冰霜的眸子瞥了一眼楚蔓,冷冷道:“不该问的别问。”

    楚蔓被噎了一下,美眸之中闪过一丝不爽,心头腹诽,“神神秘秘,一点儿情况都不告诉我们,带我们出来作甚?”

    然而,片刻之后,雪羡清冷的声音响起,“你们几个过来,这个给你们,去往那个方向奔行百里,若是其间玉符显红,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说着,将几个玉符,塞给了楚蔓从东篱居带来的四个少女,命令其四散而开,向山脉深处察看。

    这些少女武道修为,都在后天境界,奔行在山林之中,身形矫健,一如虎豹,几个起跃,就已消失在深深蒿草之中。

    雪羡这次再次拿出罗盘,法力灌入其中,可罗盘指向仍是不稳定,抬眸四顾,喃喃道:“莫非不在这里,可斗仪罗盘,应不会出错才是。”

    这边厢,楚蔓颦了颦眉,拿起腰间的一壶蜜水,喝了一口,行至一旁,坐在大石头上,取出腰间匕首,在涂满红色蔻丹的手中把玩着,只当没有听到雪羡的喃喃自语。

    雪羡正找不到一点头绪,无疑是心烦意乱之时,见楚蔓在一旁“悠然自在”的模样,不由恶感更甚,“楚副使,你在温邑城中,也是如此懈怠的吗?”

    楚蔓闻言,怔了下,不过此女显然也不是好惹的,不冷不热道:“旗主,您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

    她不知哪里得罪了这白鹤旗的掌旗使,总觉得这位顶头上司在针对于她。

    雪羡冷哼一声,道:“这块玉符你拿着,你也随着她们一起下去,若是玉符朱雀双瞳之处,呈赤红之相,就停下来。”

    楚蔓上前,接过,端详了下,发现分明是一块儿铭刻着朱雀赤凤的符箓,心头不禁泛起疑惑,此物用处,但知道自己询问,迎来的也只能是呵斥,索性也不问,径直去了。

第五十章 是你?

    这边厢,苏照带着满载而归的随行侍卫,一起朝云台大营方向回返。

    也不知是不是经过前番之事,卫湘歌也和苏照在言谈之间亲昵了许多,说话间,倒是谈及了一些自己在卫国的家事。

    一般而言,当一个女孩子愿意和你谈谈家里的亲属,就意味着在心头给予了某种认可。

    之前,苏照一直忙于倒袁一事,实际上和眼前少女单独相处的并不太多。

    而此刻,二人之间,姑且算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苏照笑道:“不想,你在家中还有一个弟弟,你那弟弟多大了?”

    卫湘歌清澈如水的明眸,隐有莹莹光芒闪烁,道:“今年刚及冲龄,阿爷对他很是溺爱。”

    冲龄,也就是七八岁。

    卫湘歌出身卫国公卿之后,其祖是卫国的少宰,家族族人也是不少。

    “那你怎么求了仙道呢?”苏照好奇问道。

    卫湘歌笑意盈盈,解释道:“在我八岁时,赤林宗在卫都帝丘收徒,测试仙缘,我陪着同行伙伴好奇前往,然后他们都落选,我反而被师父看中,师父他老家说我有仙道之资,于是就这么拜进山门了……”

    其实,卫湘歌幼年之时,也是卫都帝丘城中的孩子王,因为卫父膝下无男孩儿,深以为憾,就将卫湘歌当作男孩儿养,于是渐渐养成了英气的性子。

    说来也奇,而就在卫湘歌拜入赤林宗之后,卫父当年就得了个男孩。

    听着卫湘歌对童年时光的一些叙说,苏照眼前似乎浮现出这么一幕惹人怜爱的画面。

    眉心一点朱砂的小小少女,头上扎着红绳,和男孩子玩着打仗的游戏。

    “怪不得湘歌喜欢穿一身红,长枪横战三万里,朱砂少女喜红妆。”苏照打趣说着,一双温煦目光打量着少女眉心的朱砂痣,笑意直达眼底,不知为何,有点儿……想摩挲一下这颗朱砂痣。

    许是察觉到苏照目光之中的“不怀好意”,少女白皙如玉的面颊原就微红,此刻更是觉得朱砂痣微热,心跳不由慢了一拍,螓首偏过一旁,有心岔开话题,低声道:“苏照……我……”

    “额,你说,你我之间,不用吞吞吐吐的。”苏照说着说着,神情微顿,好在这时候成语还没有被毁的厉害。

    “苏照,我过了这个月,想回家看看,还有宗门瞿安平的事情,也需要汇报给师父。”见苏照这边似乎默然了起来,红裙少女抬起螓首,一双英气黛眉之下,明眸之中有着坚定,“做完这些,我会很快回来的。”

    苏照点了点头道:“好啊,对了,那件东西,我交付司徒府的工匠帮你打造了,等回去之后,带你看看。”

    卫湘歌面上现出欣然之色,轻轻点了点头。

    远处端坐马鞍之上的彭堰,原就是先天武者,耳力敏锐,路上听着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嘴角不免抽了抽,不过刚毅的国字脸上,还是现出一个私人的笑意,“君侯再如何杀伐果断,终究还是个少年郎。”

    而就在这时,忽而前方传来侍卫的怒喝声,“什么人,有刺客!”

    刀剑出鞘之声,齐齐向着远处的一个女子围攻而去,那女子初时还能反抗几下,但面对禁军源源如潮水的围攻,顷刻之间,就被擒拿。

    正是,先前雪羡派出东篱居的女子,不慎闯进了侍卫司禁军的警戒范围,出言被喝破行藏后,择路而逃,被几个禁军拦住,却不想其出手伤人,被包围擒拿。

    苏照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前面发生了何事?”

    卫湘歌也是抬头,暗中握紧了腰间炎火鞭,神色关切地望向前方。

    这时,彭堰已经着人探明了情况,勒马返身,拱手道:“启禀君上,前方军士捕获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已被侍卫捕获。”

    “带过来,看看。”苏照面色微动,吩咐道。

    彭堰领命而去,不大会儿,几个禁军牢牢捆缚住一个少女,来到苏照等人近前,那少女一身青裙,身形娇小玲珑,这时,抬起螓首来,现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蛋儿,惊声道:“是你?”

    苏照神情微怔,目光幽幽地看向那少女。

    少女不是旁人,正是前日东篱居中,给苏照一行沏茶的青裙少女,少女柳叶细眉,瓜子脸,琼鼻檀口,虽无天香国色,但却给人以小家碧玉之感,只不过此刻嘴角带着嫣红的鲜血,身上也有多处伤势。

    “东篱居的人?缘何在此?”苏照神色淡淡问着,神识扫过青郡少女,却是敏锐察觉到了一丝法力的波动,喝问道:“手里藏的什么?”

    那少女抬眸,小脸一片煞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放肆,这是……”一旁的彭堰正要出言,却被苏照以眼神制止。

    苏照冷声道:“来人……”

    “诺。”

    两个禁卫上前,就要强行掰开少女的手掌。

    那少女怒哼一声,只得松开,掌心跌落一个符箓,禁卫将符箓捡起,连忙递了上来。

    苏照接过符箓,打量了罢,目光微凝,只见那符箓之上分明绘着一只朱雀,感受着其上的灵力气息,心思微动,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虽然,他不想贸然和东篱居背后的仙道势力发生冲突,但并不意味着,对于这些仙道之人,他会避之如蛇蝎。

    “而且……若我没有猜错,朱雀符箓,这些人恐怕和那位女帝有着莫大关联。”

    苏照目光深深,其实几乎笃定了东篱居之人的来历,正因如此,心头才有些不解。

    前世风华绝代的大虞女帝,这时候竟已经将间谍布到苏国了吗?

    只是,此刻的大虞女帝姬令月,应该还是姬周帝室的小公主,就有了这般的势力?

    而且,他前世,似乎未曾听过苏国被灭和女帝有任何关联,莫非是因我之故,起了某种蝴蝶效应?

    苏照一时间,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但面上不动声色,毕竟此刻委实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冷声道:“带着此女,先行回营,路上仔细一些,别让她自裁了。”

    而后,也无心久留此地,向云台大营赶去。

    一旁的卫湘歌,察觉到苏照的微妙情绪,神识传音,关切问着:“东篱居背后的人,很棘手?”

    苏照心头微暖,神识传音,宽慰说道:“的确不好对付,不过我有信心。”

    前世,以女子之身统御天元南境数州广袤之地,手下谋臣似云,猛将如雨,就连身旁的卫湘歌,若非被他羁绊在此,未来都是女帝属下。

    这样的人物该是何等的心计、手腕?纵是年轻之时,也不可小觑分毫。

    而今如果借助这些间谍,一窥未来女帝的深浅,来日也好对付。

    卫湘歌似乎感受到苏照声音之中蕴含着的某种坚定意志,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马鞍之上那少年君侯的冷峻侧颜,不由想起这几日和身边之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明眸闪了闪,似有依恋蕴生。

第五十一章 姬令月的近况

    云台大营,帅帐之中,苏照端坐案后,手中把玩着朱雀符箓,以法力封禁着其中灵蕴波动,忽而抬眸,居高临下,问着下方的青裙少女,“说吧,你是什么人,来苏国潜伏,有何目的?”

    青裙少女抬起一张清丽的瓜子脸,冷冷地看着苏照,分明是一言不发。

    苏照微笑道:“其实,你的身份,我多少能猜出来一些,是从洛邑来的吧?”

    下方的青裙少女,目光微凝,分明已被苏照说中。

    “你没有第一时间自裁,显然是心存侥幸,既已暴露,索性将你知道的,一并说了,我可以饶你一命。”苏照神色淡淡说道,神识捕捉着青裙少女的心神波动。

    其实,苏照也不知后天武者能不能抵挡住他元罡之境的神识离乱之术。

    之前,因为宫女胭脂是凡人,心神薄弱,面对仙道之人的神识侵扰,毫无抵抗之力,自然会将所知实情和盘托出。

    其实,这个并没有神乎其神,不说其他,后世隔绝超凡的地球,情报部门使用的各种精神药剂,都能做到让人藏不住一句实话。

    但,后天武者比之凡人,意志就要坚韧一些,多少有了一定的抵挡能力,不过还是在凡人范畴,就有被施术的可能。

    问题在于,苏照还不确定,少女识海之中,有没有触发式的神魂禁制,好比关键词屏蔽系统,一旦触发,当事人不说直接心神崩灭,但那部分记忆会被清除。

    不过苏照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太可能,涉及神魂的强大术法,就单单是搜魂灭忆这种,唯有神照境才能施展,至于再往上的心神禁制,已经不是如今的他所能揣度的。

    况且,一个小喽啰所知有限,也不值得如此大费周折才是。

    “不要白费心机了,杀了我吧。”那少女俏丽的瓜子脸山,已是面色霜白,梗着脖子说着,双眸紧闭,一副闭目待死的样子,只是小脸煞白,显然并非如其说的那般,坦然以对死亡。

    苏照皱了皱眉,道:“纵然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些,你是……姬令月的人?”

    青裙少女面色微变,眼眸睁开,惊异地看向苏照,显然她是知道姬令月之名的,忽觉一阵心神恍惚,面上渐渐现出迷茫之色。

    苏照神识侵入其中,果然觉得比起凡人的心志薄弱,后天武者的心志比较难以动摇,但如今的他,已不是当初的通法,而是元罡。

    “你的名字?”

    “林轻轻。”

    “你的上线,额,不,你的直属上司是?”

    “蔓姐。”

    “你家住哪里?”

    “吴国梅里城东。”

    “姬令月现在什么修为?”

    “似乎是渡了三灾……”

    “蔓姐的上司,叫什么?”

    “不知。”

    “五部神使怎么称呼?”

    “不知。”

    ……

    ……

    许久之后,望着已经晕过去的青裙少女,苏照深深吸了一口气,缓解着神思的疲惫,喃喃道:“凤凰五部,鸿鹄部,白鹤旗。”

    这个叫林轻轻的少女,地位不高,所知也相当有限,但从一些零星言语中,苏照也大致推断出来一些情报,“凤象者五,朱者为赤凤,黄者鹓鶵,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

    “而且,此刻的女帝貌似有些青涩……如果是我,决然不会让这最低一级的情报外围人员进出总部,当然,许是此女另有一番缘法,也未可知。”

    实际,林轻轻仅仅随前往洛邑述职的楚蔓,去过一次位于洛邑的鸾镜台,当时女帝姬令月刚刚渡了金丹三灾的火劫,寿延三百载,鸾镜台中的五部神使欢呼沸腾,于是就有只言片语流传而出,这才落入了林轻轻的耳中。

    “先押下去,好生看管着。”苏照出言吩咐着禁军侍卫,将林轻轻架走,而后又是打量着铭刻着凰鸟的玉符,神识检视着,许久之后,喃喃道:“这应是一套探测、感知类法器的部件。”

    就在这时,卫湘歌挑帘,走进军帐之中,明眸之中满是关切之色,“那姑娘是什么人,问清楚了吗?”

    苏照看向卫湘歌,倒也没有隐瞒,道:“是凤凰五部的人,安插到洛邑的眼线,那家东篱居就是他们的据点,之前还以为是仙宗之人。”

    卫湘歌顿了下,似在搜罗着凤凰五部是何方势力,但终究一无所获,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如果在以前,少女多半是不问的,但这时,却不由对苏照的事情上了心,也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苏照皱眉,沉吟道:“我还在犹豫。”

    卫湘歌想了想,忽而道:“要不,回城把东篱居的人全部抓了?”

    苏照摇了摇头,道:“暂时不是最好的办法。”

    东篱居的一干人等的确是可以擒拿、拷问,但也意味着他大概率和姬令月手下的凤凰五部直接对上,那样本来在暗处的自己,一下子就落在了明处,无疑就被动了。

    这般一想,苏照突然发现,林轻轻落在自己手上,竟然有一些烫手山芋的感觉。

    “若是将其策反,再行打入东篱居,许是还差不多……”

    这种念头,在苏照心底一闪而过。

    林轻轻显然不是什么死士,而且此女应变能力貌似也不是太好。

    一般而言,敌方间谍只要没有暴露自己身份,因为意外落入敌手,编造一套说辞,还是有大概率生还的,也没必要自裁。

    总不能间谍因为嫖娼赌博,被治安拘留几天,就即刻自尽吧。

    因此,这种思维的反向操作,就是在反间上,往往会以其他名义进行,给对方阵营一种“我还没暴露”的错觉。

    苏照念及此处,觉得自己也不用大张旗鼓地宣扬,毕竟林轻轻是偶然捉获,对外就可以说是冲撞銮驾。

    “手下,还是缺乏情报方面的人才啊,而且有些脏活,委实不适合人主亲自操持。”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心理博弈,苏照在心底感慨了一下,“也不知道蔡安能不能担当大任。”

    而就在苏照擒获林轻轻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云台山某处丹崖,手持斗仪罗盘搜寻的雪羡,也终于发现了不对。

    因为感知不到一处朱雀灵符的法力波动,分明是隔绝了联系。

    白色面纱遮蔽下的神色,微微一变,低声道:“莫非是出事了?”

    这时,运起法力,借着斗仪罗盘和其他几道符箓的联系,神识传音将白鹤棋的那几个探子召回。

    约莫有两刻钟的工夫,楚蔓等人就从山林深处返回,都是有些不解地看着雪羡。

第五十二章 枢密

    “果是失踪了一人。”

    雪羡目光阴郁,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她此次来到温邑是受鸿鹄部神使之名,寻找一件东西的下落,据说这是公主殿下亲自吩咐下的差事,她要寻找的那件东西很是奇怪,按着鸿鹄神使语焉不详的描述,“传自上古,形若卯榫,其威莫测……”

    以斗仪罗盘配合着朱雀灵符感知,似乎就在云台山,但具体方位,犹如此刻斗仪罗盘乱晃的指针,就很谜。

    云台山绵延千里,这要怎么寻找?

    可这边厢,还没有太多头绪,派出去的手下,就已经下落不明,雪羡心头郁闷可想而知。

    这是,楚蔓察看带来的人手,自然也看出了一些情形,面色微变,惊异不定说道:“旗主,轻轻出事了?”

    虽是疑问的语句,但神情之中已有几分不详的笃定。

    雪羡正是心烦意乱之时,闻言,冷声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山林之内野兽出没,许是遇到了野兽,你们随我去找找。”

    说着,雪羡带着楚蔓等人,向林轻轻先前奔行的方向追踪而去。

    这些人不是仙道中人,就是身具武道修行,加之寻人心切,大约一刻钟,就已到了先前林轻轻被捉住的地方。

    “旗主,蔓姐,地上有血,发现了轻轻的衣衫布条。”

    这时,一个女子眼尖,在荆棘草丛之中,捡起一截布条。

    那布条分明是被人有意撕下留着,可见林轻轻也不是什么无脑之辈,受过基本的训练,将一些线索留下,至于苏照手下的禁卫,心思就没有这么缜密。

    雪羡看到血迹,神识绵延而出,迅速扫过周方之地,很快就在松软的草丛中发现了一些马蹄印,冷眸闪烁了下,问道:“楚蔓,这附近可有军兵驻守?”

    楚蔓怔了下,正为下落不明的林轻轻担忧,听得问询,回道:“苏国的云台大营,就在二十里外的山脚下,旗主的意思,轻轻是遇到了军中斥候?”

    “不好说,你去派人察看一番。”雪羡冷声吩咐道。

    在她看来,落入驻军之手,想要营救就很难了,而且难保林轻轻不会泄漏自身来历,徒生变故。

    楚蔓闻言,点了点头,就是带着几个手下,向云台大营而去。

    ……

    ……

    等到至于酉正时分,夕阳晚照,苏照和卫湘歌,也率领禁军浩浩荡荡回到了苏国宫苑。

    甘露殿一座偏殿,轩敞明亮的抱厦厅中,二人隔着一方梨木小几跪坐,宫女奉上香茗,热气腾腾的清香逸散而出,沁人心脾。

    窗外夕阳穿行过千竿翠竹,凉风习习而来,竹影婆娑,落在几案之上的薄册之上,薄册扉页之上,几个鹰钩铁画、刚劲有力的墨色字体,也随之跳入眼帘。

    “枢密院典制。”

    苏照翻阅了罢,在他和陈韶的及时沟通、协调之下,其中的一些构建,基本符合了他的设想。

    枢密院设枢密使一人,可按着此刻列国的普遍称呼,称国尉、太尉,副使二人,另有佥事、承旨若干,在司务厅处理文书军令。

    在架构上,设作训,军情,虞侯,联勤,军法等五司。

    这样一来,苏国军令作战尽数归于枢密院,至于六官之一的司马,则是成为一个类似兵部的军政衙署,正如唐六典所言:“兵部,掌天下军卫武官选授之政令,凡军师卒戍之籍,山川要害之图,厩牧甲仗之数,悉以知之。”

    而在苏照的设想之中,就是要将大司马府的四位军司马,改为类似武选,职方,驾部,库部四司的职能。

    陈韶自然也领会到了苏照的意图。

    苏照目光炯炯,沉声道:“陈卿,五司架构并无不妥,不过还需增设一个教导司。”

    “教导司?”陈韶皱了皱眉,眸光之中满是费解之色。

    苏照放下茶盏,清声道:“宣慰军士,教化军官,以彰其忠君爱国之念,发其奋勇杀敌之心,这部分军校,非读书明理之人不可担任,孤最近有意筹建讲武堂,培养低阶将校,同时考察有潜质的军校,委以教化人心之责。”

    教导司的将校自然不能只耍嘴皮子,相对而言,还要具备良好的军事素养。

    陈韶眸光微动,暗道,君侯经袁彬一事,对于兵权的掌控欲已是这般强烈。

    显然,在陈韶看来,无论是教导司派出类似监军,还是讲武堂的筹办,都无不说明眼前这位少年君侯对苏国兵权的掌控意志。

    陈韶沉吟片刻,道:“教导司架构增设,臣回去后再行拟制。”

    苏照笑道:“这个孤倒是不担心,以陈卿之才,当不是大的问题。”

    而后,苏照就提及了巡检司的设置,算是对司寇府职能的细化。

    司寇之职,管刑狱、纠察,后者的职能,在如今已经为御史台取代,至于刑狱之责,真要细分,又有侦查,检察,审判,狱政等。

    如今的司寇府,同样是捕诉一体,职掌混乱。

    巡检司,掌治安缉盗,在苏照的设想中,于各地设相应巡检司,这样,各地县尉、郡尉的地方驻军就专心兵备,以及配合兵部、枢密院的征兵,作训。

    巡检司,无疑也就成了类似公安武警的内卫部队。

    陈韶听完苏照对于巡检司的构建,思索了下,说道:“君上,这样扩充人手,增设机构,孟司徒那里……”

    苏照摇了摇头,说道:“将人员分流,厘清职责,倒也不能说是扩编,而且巡检司之置,也是孤有意为一些将校所设,不使其一身武艺流落于江湖。”

    在他看来,国内之所以匪盗丛生,就在于养小疾成大患,没有做到防微杜渐。

    县衙之中的三班捕快,既要帮助六部胥吏收田赋之税,还要维持治安,权责颇重。

    还有县令,自行征辟署吏,集民政、司法大权于一身,和乡绅士族上下其手,操纵司法,盘剥百姓,以至土地兼并和不公之事愈演愈烈。

    然后不愿依附公卿士族的百姓,只能啸聚山林,为匪作盗,苏国自然是愈发国疲民弱。

    “七郡之地,疆域堪比后世华夏一省,账面上人口却只有百万之数,拿什么争锋于列国?”苏照这几天,越看七郡之地的资料,越是觉得触目惊心,辗转难眠。

    士绅公卿一体纳粮当差?裱糊而已。

    唯有土改二字在脑海盘旋了许久。

    但思虑了一番,在七郡皆反的预演中,终究压下了这种动大手术的冲动,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

    唯有先把军队牢牢掌控住,然后整顿吏治,建御史台,重塑监察威权,以纠纪正风,反腐倡廉等名义,向腐朽的公卿阶层动刀,同时辨忠识奸……

    额,这一步步,貌似有些熟悉。

第五十三章 求贤令

    就在苏照在心底渐渐快进到“大清洗”之时,陈韶面上现出一抹了然之色,沉声说道:“君上,巡检司架构条制,臣回去后会迅速拟制。”

    “而今苏国弊政丛生,百废待兴,一切有劳陈卿了。”苏照神情郑重说着,心底叹了一口气,觉得国内能用的人才实在太少,他要是有某组织那样的战斗力,都横扫天元,仙宗俯首了,破山伐庙,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孤最近有意发布求贤令,建弘文馆,陈卿以为如何?”苏照问道。

    没有人才,那就自己培养。

    陈韶闻言,看着对面励精图治的少年君侯,默然片刻,斟酌着言辞,道:“君上,此事,敬公那里,恐有阻力。”

    敬弘道肯定是一切以不折腾,君主垂拱而治为治国之要。

    苏照目光微动,一下子就明白了陈韶的潜台词,朗声道:“招贤纳士,弘扬经学,老师岂会反对?老师他没有反对的理由。”

    敬弘道没有可以说得出口的反对理由,但却有反对的动机。

    前世苏照读史之时,李斯的《谏逐客书》,看似是郑国渠一事引发,其实根源还在于,来自列国的新晋权贵,侵夺了秦国公卿的固有利益。

    一个朝廷,位置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来自六国士人占据了原属于秦国公卿的位置。

    秦国公卿自然是要趁机进言于秦王,驱逐这些来自六国的士人。

    观古知今,苏照发布求贤令,在选官任官之上,势必要会侵吞原本苏国公卿的利益。

    至于敬弘道,私心或许是有,但恐怕还是担心会激化苏国朝堂的矛盾,引发一波新的动乱。

    可如今的苏照遍识满朝公卿,发现除却寥寥几人可堪一用外,皆是不思进取,作威作福的尸位素餐之辈,偌大一个苏国,结果也就陈韶能够跟上他的治政思路。

    这……

    陈韶这边厢,沉声道:“若能说服敬公,君上让敬公起草求贤令最佳。”

    从出身来看,陈韶也是外来士族,如果其人主张发布求贤令,和苏国公卿的矛盾就会摆在明面上,显然不如让敬弘道来提出此事。

    “明日孤会说服老师,后日的朝会上,和枢密院、尚书台等诸般事务都可一并提出。”苏照点了点头,一下子就明了陈韶言语之中的关节,说着同时,心底也不由感慨,这种君臣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默契,的确有些风云际会的感觉。

    陈韶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

    二人又饮了一盏茶,苏照忽而想起一事,转口问道:“对了,陈卿,那位申屠樊,现居何处,孤最近有意拜访此人。”

    他这几天也没有闲着,让人找了申屠樊的一些资料,一看之后,不由惊喜交加。

    因为申屠樊在北境赫赫有名,曾经帅师伐国,下齐国五十余城,名震列国,但这样一位柱国大才,祖籍却是苏国人。

    至于申屠樊,其人担任燕国国尉之时,曾经侍奉过燕国三代君王,武道修为据说已是宗师之境,按说这等柱国之才,应该得燕君倚重,不应该被逼迫得离国隐居的结局。

    细索其由,问题在于新任燕王色厉胆薄,外宽内忌,又听信奸佞谗言,对掌握燕国军政大权,功高震主的申屠樊很是猜忌,欲除之而后快,施展权术剪除羽翼之后,申屠樊也就心灰意冷,遂带着族人回到祖籍,置办田产,归隐不出。

    闻听苏照问询,陈韶道:“申屠樊就在温邑城东的三槐村居住。”

    苏照感慨道:“不想大贤就在身侧,孤明日当登门拜访一番。”

    相比于申屠樊,陈韶似乎更想推荐晏昌进入苏国朝堂,沉声道:“齐人晏昌有治国安邦之才,而今就在青天河结庐而居,君上若想遂凌云之志,得其相助,定能如虎添翼。”

    这已是陈韶第三次推荐晏昌,可见其推崇备至。

    苏照自是知道陈韶的为人,不会无的放矢,凝了凝眉,正色道:“陈卿极力推荐此人,此人既有如此才干,为何还会在楚国折戟?”

    他其实对于晏昌也是心存疑虑,因为,不是主张变法的都是商鞅。

    说来,楚国作为苏照此世母亲的国家,甚至从现在来说,此代楚王熊盛,论其辈分来,还是他的表兄。

    陈韶闻言,微黑的面容之上现出一丝唏嘘,感慨道:“君上有所不知,楚国公卿势力庞大,掣肘重重,当时的楚灵王也是摇摆不定,对于晏昌主张之法三废三起,如此迁延徘徊,犹豫不决,焉能不生祸乱?”

    楚灵王,灵可不是什么好谥号,不勤成名曰灵,乱而不损曰灵。

    楚灵王重用晏昌变法,让楚国公卿释放隐户、逃户,清丈田亩,结果这番激进操作,大为损害了楚国公卿的利益,到了后来甚至酿成了宫廷政变,灵王之弟在楚国公卿的拥戴之下造反,杀进宫廷,囚禁灵王,将其活活饿死,一代霸主之国君,沦落到活活饿死地步,的确令人唏嘘。

    然而,这场内乱并没有结束,楚灵王之弟刚刚继位一年,屁股下的王位还没暖热,又被灵王的太子熊盛,联合边关之兵杀进楚国郢都,再复灵王一脉。

    但这一场内乱却导致楚国国力衰退,以至于在豫州诸国的影响力大为缩水,野心勃勃的郑国于是见缝插针,趁机灭掉陈国,括其土地、人口,一时之间实力大增,俨然有独霸豫州之势。

    苏国十年前的国战,也正是发生在这种背景下。

    苏照默然片刻,道:“拜访完申屠樊之后,你和孤私下去见见这位晏昌,切记,不可大张旗鼓。”

    还是那句话,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目送陈韶离去,苏照也出了甘露殿,按着腰间宝剑,伫立廊下眺望,此刻宫苑之内,华灯初上,彤彤灯火绵延至长廊,禁军沉重的甲叶声偶尔传来,抬头一轮明月高悬,将巍峨壮丽的殿宇阴影投下,梧桐树下的花草丛中,夏夜萤火点点亮起。

    苏照怔怔出神,许久之后,才轻轻叹着一口气。

    “君上,长公主殿下那里准备了晚膳,唤了侍女让您过去用膳,还有卫姑娘。”

    就在这时,宦者令尤江的声音在廊柱后响起,打断了苏照的思绪。

    年过半百的老者头戴黑冠,身穿华美的锦服,手中提着灯笼,身后跟着七八个垂头侍立的宦官、宫女,分明已是恭候多时了。

    苏照深深吐了一口浊气,将脑海之中的烦心之事,暂且抛在脑后,展颜笑道:“走吧,摆架玉华宫。”

    随着一声应诺,一行灯笼提着烛火,如长龙一般,向玉华宫迤逦而去。

第五十四章 对弈

    玉华宫中,帏幔及地,殿内装饰典雅而简素,宫庭之外盆栽花草的鑫香随风潜入,镌有龙纹凤章的八角琉璃宫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晕,投映在嵌于梁柱之上明珠宝玉,光芒绚丽,熠熠生辉。

    一方四四方方的几案之前,苏子妗和卫湘歌相伴而坐,二人一着赤红流光广绣长裙,一着蓝白云纹罗裙,几案之上都是各式菜肴、珍馐,远处几个宫女垂首侍立,神情恬静。

    “在等我?”

    在几个宫女、宦者的扈从之下,少年一袭明黄色王侯冕服,身形挺拔,贵气深重,抬脚迈过宫殿门槛,面上带着笑意,看着苏子妗和卫湘歌二女。

    行至一旁,刚刚落座,还未拿起筷箸,就听苏子妗宠溺的语气,嗔白道:“还没洗手呢。”

    苏照怔了下,自失一笑,说道:“忘了。”

    这时,芍药笑意盈盈地吩咐着宫女,端过一个盛满清水的铜盆,盆侧放着一个毛巾。

    “君侯……”

    那宫女怯生生地说道。

    苏照点了点头,伸手洗了罢,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今天怎么忙这样晚?”苏子妗目光带着关切地看着苏照,轻声问着,少女眉眼柔婉,气质端庄宁静。

    一旁的卫湘歌闻言,也是将一双灵动、清澈的目光转向苏照。

    “今天和陈卿商议了一些朝堂的事儿,后日朝会,要把一些事情提前定下来。”苏照坐在一旁,解释说着,也不避讳苏子妗。

    他的姐姐,并非是只会貌美如花的花瓶,生于王侯之家,耳濡目染,对朝廷局势也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苏子妗清声道:“我知道照哥儿有励精图治之心,但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操之急切,也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前日,我听说,都至午夜,甘露殿灯火长明,这样宵衣旰食,不知爱惜自己,长此以往,身体吃不消的。”

    苏照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习有武道,精力充沛,不碍事的。”

    自除袁彬之后,苏照基本是晚上看资料、写材料,彻夜不眠,如果神思疲惫,就调息打坐。

    苏子妗有时去甘露殿问起居,自然了解一些情况,心疼之余,就是规劝起来。

    显然苏子妗还不知自家这个弟弟,已有进化成钢铁的趋势。

    苏照拿起筷子,看着卫湘歌,目光之中带着笑意,轻声道:“吃饭吧,湘歌估计饿坏了。”

    卫湘歌正拿起一块儿茶点,望嘴边递,闻言,抬眸看着二人,似有同感地应了一声。

    毕竟,未至金丹不能辟谷,又是武者,唯有食五谷方能蕴生气血之力。

    见此,苏子妗也不由莞尔一笑,不再多说,道:“你有分寸就好。”

    苏照拿起筷子,夹起鲈鱼的鱼块,往卫湘歌碗里放,轻声道:“湘歌,尝尝这个鱼,这是洪江今年新产,我听说卫国人最喜吃鱼,鲈鱼鲜美,还有这个汤,滋补气血,你一会儿把这个汤喝了。”

    说着,目光瞥过红裙对襟的图纹,却是一朵以红线织就的芙蓉,傲然盛开,额,衣衫褶皱似乎不是太明显。

    卫湘歌眸光微垂,声若蚊蝇道:“谢谢,苏照,我自己来就好了。”

    苏子妗手中筷子微顿,似是改变了方向,默默夹起一道竹笋,就着碗里的米饭,小口食着。

    湘楚之人,自是也爱食鱼的。

    “阿姐,你也多吃点青菜。”苏照夹起菠菜、蕨菜,都是放在苏子妗碗里。

    苏子妗:“???”

    苏照迎着苏子妗的复杂目光,轻声道:“额,多吃些蔬菜,有利长高。”

    如果按着后世的米制,从苏照目测来说,卫湘歌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身形苗条、秀立,只比如今的自己要稍逊一筹,而他的姐姐苏子妗,则是遗传了南方姑娘的娇小玲珑,仅仅才一米六多。

    不过二人,眼下都年方二八,还有长高的空间。

    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数,三人用罢晚膳,漱口、饮茶。

    芍药这时和几个宫女奉上棋坪,笑道:“公主,卫姑娘,还是要对弈一局吗?”

    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娱乐,也就琴棋书画之类,二女最近这段时间,娱乐活动就是下下围棋,不仅是苏子妗,芍药都有一手不错的棋艺。

    苏子妗笑道:“湘歌最近棋艺突飞猛进,我已下不过湘歌了,照哥儿,不如你来吧。”

    苏照放下茶盏,道:“围棋,我不怎么爱下,不如下象棋?”

    “象棋?”卫湘歌问着,眸光熠熠,她最近对这样的对弈游戏有些痴迷,总觉得有一种金戈铁马,率军征伐的气势。

    这方世界,还没有象棋,相比较于围棋谋而后动的布局,象棋更像战争杀伐。

    苏照笑了笑,其实,相对于象棋,他更想把纸牌给整出来,三人玩一把斗地主,但想想,若是这种博戏流传出去,估计公卿就会惊恐。

    而且泄了国策……

    而且,与他名声有碍,估计什么望之不似人君,耽溺博戏,荒淫无道……这些流言碎语都出来了。

    这个时代,对圣君的品行要求可谓严苛,前代更是制有三风十愆,庭内起舞,沉溺酒歌,此为巫风,贪求财物,迷恋美色,狩猎不休为淫风。

    下围棋……这些雅趣,放在这个时代,一旦沉溺,同样会引起非议。

    “芍药,你去取一方纸板和红黑二色毛笔来。”

    这时候,现行赶制棋子肯定来不及,但先画出棋格倒是可以,而且以纸板切割成圆形。

    没有多久,芍药连忙吩咐宦者取了纸板。

    苏照骈指如刀,三七而截,法力玄妙之处正在于此,可柔可钢,没有多久,三十二个圆形纸板,就出现在一旁,以红黑之笔分别一一写上车马炮将相士卒。

    这一幕让苏子妗和卫湘歌看得迷惑不已,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然后,苏照又在另外一纸板上,以毛笔画出纵横交错、齐整方直的棋格。

    “好了。”苏照将棋盘置于围棋棋坪之上,轻笑道:“马走日,象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湘歌,可看出了一些门道?”

    说着,摆好棋子,解说着象棋的规则。

    卫湘歌眸光熠熠,惊喜道:“的确似两军厮杀,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个好玩儿。”

    说着,摆动着棋子,此女本就是悟性非常,拿起红炮,放在象后,架了个当头炮,明洁如玉的额头之上,一点朱砂明艳如火。

    苏照莞尔一笑,自是跳了个马。

    两人于是对弈起来。

第五十五章 不见踪影(求推荐票,月票)

    相比于苏照这边的惬意悠然,温邑城,东篱居三楼之上,则是一灯如豆,然而窗户上却倒映着一个来回踱步的焦灼人影。

    白鹤旗掌旗使雪羡,目带忧虑,来回踱着步子,就在这时,凉风而入,烛火跳动几下,一个中年妇人挑帘而入,喜声道:“旗主,蔓姐她们回来了。”

    雪羡急声道:“人呢?”

    话音方落,楚蔓就带着二人,进入屋中,未等焦虑的楚蔓询问,就禀告道:“旗主,已经查清楚了。”

    雪羡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楚蔓也没有卖关子,低声道:“白日里,轻轻冲撞了在一位云台山打猎游玩的贵人,被其侍卫当作刺客拿下,现在人被带到宫禁之中了。”

    “贵人?”雪羡皱眉道。

    “我打听了下,是苏国国君。”楚蔓面上布满了凝重之色,道:“这位苏国国君深不可测,方登大位,就除权臣。”

    雪羡眸中现出一抹寒光,凛声道:“宫禁守卫森严,不要营救,而且,难保轻轻不会……”

    “属下以性命担保,轻轻决计不会泄漏我等底细。”楚蔓急声道,“否则,东篱居早已被苏国禁军清剿一空。”

    雪羡冷声打断,说道:“冲撞一国之君,被疑认为刺客,这种事情,可大可小,现在不宜节外生枝,就算没有泄漏我们的底细,东篱居也不宜久留,我们即刻撤离此地。”

    这位出身凤凰五部的白鹤旗主,第一时间,不管暴露与否,就是想到了转移。

    这种谨慎、果断,已然初见峥嵘。

    楚蔓面现急色,道:“那轻轻怎么办?”

    “她若忠于公主殿下,就会自我了断,纵然不能尽忠,也当守口如瓶。”雪羡言语之中的冷血,一览无余,几令楚蔓愣在原地。

    “怎么,你要去救?”

    “旗主,若非轻轻为您办事,又岂会被捉,而今又无暴露之忧,为何不能搭救?旗主如此作为,让我等心寒。”楚蔓眸光微动,清声说着,显然,对于雪羡的心高气傲,频频打压,也不是毫无反击。

    此言一出,一旁的其他几个女子,都是面现异样之色,显然对于雪羡的冷血作派起了异样心思。

    雪羡自是敏锐察觉到几人的心思变化,冷冷地看着楚蔓,本来这人占了她妹妹的位置,她心中不快,冷言冷语几句,不想竟然算计起了自己。

    不知死活的东西!

    雪羡心头冷笑,故作沉吟,问道:“那依楚副旗使的意思是?”

    楚蔓道:“自是要救。”

    雪羡斜睨了一眼楚蔓,面无表情道:“如何救?”

    “旗主修为高深,足智多谋,当有妙策才是,属下悉听旗主吩咐。”楚蔓又变得那一副乖顺模样。

    雪羡道:“我有要事在身,既然楚副旗使执意要救,那楚副使自当亲力亲为,救出林轻轻,此事若成,本旗主定为你请功。”

    “宫禁危险重重,我修为低微,如何进去?”楚蔓显然没有想到雪羡竟如此不顾大局,竟然让她去宫苑救人,她不过通法巅峰之境,这是让她去送死!

    雪羡轻蔑一笑,讥诮道:“楚副旗使方才大言炎炎,而今事到临头,却迟疑不前,还真是有趣。”

    听着这番冷嘲热讽,楚蔓面色难看,心头不免生出怨恨的情绪。

    不过,这时雪羡冷哼一声之后,也不得不考虑林轻轻一事,不救,人心就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救的话,风险就很大。

    “刚来温邑,就横生枝节,出来办趟差,都不能顺顺利利,真是晦气。”雪羡眸光冰寒,心头烦闷至极,吩咐道:“林轻轻的事儿,先不忙,营救一事需要从长计议,这东篱居先换地方,楚副旗使,可有其他新的地方,我们连夜撤往那里。”

    在雪羡看来,林轻轻上一刻不暴露,不代表下一刻不暴露,将在场所有人安危,寄托于林轻轻守口如瓶,简直愚蠢至极!

    楚蔓道:“还准备了一处据点,是一座宅院。”

    雪羡冷声道:“先到那里去,把一些重要东西全部带走,你招募的几个掌柜,不知内情,倒是可以留下,如果最终都没有事情发生,我们再回来此处落脚。”

    楚蔓闻言,也恍然明白,不得不承认雪羡这位令她渐生厌恶的顶头上司,在这些问题上考虑的要缜密一些。

    ……

    ……

    第二天,一大早,甘露殿中,刚刚洗漱完毕的苏照,听到蔡安的禀告,目光若有所思,道:“东篱居的那帮年轻女子,全部走了?”

    蔡安道:“自从君上让卑职留意东篱居动向后,那帮操着吴人口音的女子,已经不见踪影。”

    苏照点了点头,面上倒也不见失望。

    他本来是想要钓鱼,但碰上了一位苟道中人,如此以来,似乎倒不如直接抄了东篱居?将其在苏国的情报网络,连根拔起。

    但账不能这样算,苏照本意是不想和女帝一方的人提前对上,至于反向安插间谍,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成则喜,不成亦不恼。

    “不如将对凤凰五部的侦缉、渗透,当作布置给蔡安天听司的课外作业。”苏照思量了一会儿,威严、沉静的目光审视着蔡安,沉声道:“先不用管她们,先将林轻轻好生看管起来,看看能不能试着策反她,至于东篱居这帮人,交给你处置。”

    蔡安闻言,拱手称是,正要告退。

    这边厢,苏照道:“孤让人从府库里准备了一些炼体的灵药,你拿回去用罢。”

    蔡安武道修为已至后天巅峰,天听司的主事人,实力如此低微,连先天都没有,苏照实在看不过去。

    “多谢君上。”蔡安闻言,心头不由一喜,但面上恭谨之色更郁,拱手道。

    目送蔡安离去,苏照眸光微动,思忖道:“等到仙朝建立,才可铸天兵池,立封神榜,建拜将台……到时,天子封神,言出法随,文臣武将受人道气运冲刷,不管是修为还是武功,都会迅速提升,但却受掌鼎的仙朝之主意志的压制,可谓一言可取,一言可夺。”

    这些都是前世那些仙朝玩过的戏码,广为流传,苏照自是烂熟于心。

    只是前世建仙朝,起码要等三波灵气潮汐之后,那时此方天地龙气勃发,人道气运直接显化为律令法网,仙宗玄门都要受其掣肘,不加入这个体系,就会排斥在外,逐渐天厌地憎,衰微凋零。

    不过,而今的天元九州,还是山河无恙,仙人高高在上,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

第五十六章 羁绊

    宫禁朱红漆钉的大门外,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殿前司的数十禁卫在彭纪的率领下换着便装,在周围护卫。

    宦者令尤江不着锦服,颌下粘着短须,打扮似车夫,笑呵呵手持缰绳,坐于车辕之前,偏头对着坐于马车车厢之中的贵人,笑呵呵道:“公子,我们出发了。”

    “启程吧。”漠然,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苏照的声音,今日他要和陈韶,随之一同前往城外,拜访申屠樊。

    而后,随着一声马车鞭响,车轮辚辚转动,碾过宽敞、整洁的青石板路,向着远方而去,至于周围的禁卫,则是悄然跟随。

    马车之内,置备有软垫、木几,木几之上放有果盘等时令水果,苏照手中拿着一本书,这是前朝一位大儒的治世经典,看着对面英气黛眉微颦,略带着气闷的红裙少女,抬头笑道:“湘歌,怎么闷闷不乐的?昨天象棋输了几把,一夜没睡好?”

    卫湘歌道:“你这人,那局我明明快赢了的……”

    昨天晚上,苏照和卫湘歌下象棋,下到子时,直到一旁的苏子妗打着呵欠催促,苏照才兴尽而归。

    “你呀,胜负心竟这样重。”苏照看着卫湘歌微凝的黛眉,忍住想要伸手帮助其抚平的念头,转而问道:“你仙道修为已至元罡巅峰之境,对于凝结金丹,可有所得?”

    仙道自观想而始,经筑基三关,历通法、元罡而至金丹,一入金丹,寿增三百载,而后风雷火三灾,每渡一劫,可增三百载寿元。

    也就是说,金丹之前仙道之人,都不能成为长生之辈,唯有入了金丹才算是有了一些逍遥世外的资格。

    卫湘歌眉眼弯弯,轻声道:“师父以前说,到了元罡之境,罡煞合一,不可一味苦修,就让我出来找找机缘,瞿安平一事,就有借机让我出来历练之意。”

    苏照道:“那你姻……额,机缘估计是找到了,那赤林枪锻造制胚,就在这一二日间了,领悟枪头三昧真火之意,假以时日,修为当有一番进境。”

    卫湘歌不知眼前之人,从第一眼起,就打着她的主意,但这时听说赤林枪即日将成,也不由面露欣然,扬起光滑白皙的下巴,道:“放心吧,三年之约,我会遵守的。”

    苏照轻轻一笑,道:“你是纳兰嫣然么?”

    卫湘歌怔了下,莹润如水的明眸中满是疑惑不解,嗔怪道:“你这人,总是喜欢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上回是范进,这次又是什么纳兰嫣然。”

    苏照咳了一声,放下书本,笑道:“那,我就和你讲讲茴字的,额,不,是范进中举的故事,还有恐怖如斯的故事。”

    范进中举的故事很短,没多久就讲完。

    听完之后,卫湘歌眨了眨眼睛,恍然道:“这范进一朝心愿得偿,心智失常,真是可悲可叹,咦,我中了,原来是这个意思。”

    而后看向苏照,若有所思地道:“这科举选官,的确颇有妙处。”

    苏照点了点头,道:“科举是抡才大典,也是阶层流通的渠道,圣人有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世代公卿的结果,就是……”

    “你家难道不是公卿吗?”卫湘歌忽而问道。

    苏照:“……”

    他觉得这妹子有时候真是率真、爽直。

    当然,不是那种特么的,烦死了,打又打不掉的爽直。

    卫湘歌道:“我虽然不通大政,但也知道,这般做,恐怕会引来上下反对,与其行此激进之策,不若稳当一些。”

    “你说的对。”苏照微微颔首,定定看着卫湘歌,目光湛然,隐隐有灼灼之意,道:“所以,湘歌,你要帮我。”

    卫湘歌愣了一下,被对面的少年王侯直视着,莫名有些心慌,许是身处马车之内,空间狭小,时值炎夏,一股炙热的旖旎气氛渐生。

    “我又如何帮得了你。”卫湘歌眸光低垂,讷讷道:“我只会打打杀杀,你想做的这些,我都不懂的。再说,我不是答应留在苏国三年,为你效力吗?”

    “三年太短了,一辈子行不行。”

    清冷声音响起,沉稳、平静的声线中,蕴含着轻微以至不可察觉的颤抖。

    卫湘歌娇躯轻颤,抬眸看去,忽觉自家手掌已被某人牵挽,顿时,一股触电般的触感席卷而来,少女羞涩之下,不由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某人手掌也是固如磐石,反而将自己带了过去,距离却是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一只纤纤素手落在苏照掌中,只觉手背柔软细腻,掌心炽热如火,肌肤光滑,许是仙武共修,浑然没有长期习武之后落下的茧子。

    卫湘歌有些不敢抬头那一双湛然眸子,螓首垂至胸前,感受到渐渐贴近的男子气息,白腻如玉的脸颊红霞如火,绵延至脖颈儿,垂眸,弯弯眼睫轻颤,低声道:“苏照,我……”

    听着少女声音之中的轻轻抗拒,知道眼下牵牵手,拥抱之类已是极限,想上一垒,勉强为之,许也能成,但却没有那种水到渠成之感,苏照也就没有近一步的动作,端详着少女光洁如玉的额头,那一点红色朱砂痣明艳绚丽,轻声赞道:“你这美人痣,嫣红如梅,点于眉尖,竟似烛火明照,真是天地之间的杰作……”

    说着,终究是情难自已,俯首,轻触于少女眉心,动作轻柔。

    卫湘歌娇躯剧颤,明眸微张,莹润如水的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他怎么能……

    然而,片刻之后,声音之中渐渐带着几许颤栗,喃喃道:“别……”

    但话还没说完,只觉柔软热气在眉眼之间散开,细腻入微,沁入心窗,竟是一下子瘫软在苏照怀里,已是霞飞双颊,羞不自抑。

    苏照怔了下,只能一手揽住少女的削肩,眸光微动,心头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之感,方才一时忘情,本来想蜻蜓点水来着。

    好在,卫湘歌也不是什么忸怩之人,许久之后,羞恼地看了苏照一眼,似乎对于眼前之人的轻薄,有些小小情绪。

    “吃个苹果吧。”苏照拿起一个苹果,递了过去,倒是没事儿人一样。

    卫湘歌却没有理,拿起手帕擦着额头上,羞恼道:“以后,苏照,不许你亲我那里,不,哪里也不行。”

    苏照指尖法力微动,苹果皮渐渐剥落,抬眸道:“刚才忘了削皮了……湘歌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卫湘歌轻哼一声,道:“你还问。”

    说着,接过苹果,心头狠狠咬了一口,贝齿清脆,似在警告着某人小心变哑巴。

    苏照神色微顿,笑而不语。

    倒也没有被威胁到,有了法力加持,三寸不烂之舌并非是存在于想象。

    之所以,最近勇猛精进,攻城略地,也在于过了这个月,眼前少女就要离开,如果不留下一丝羁绊……

    念及此处,苏照眸光幽幽,知道这种事情,委实是不宜深思。

第五十七章 另有委用

    而就在苏照心思复杂之时,马车倏然一停,宦者令尤江的声音响起,“公子,前面街面堵着了。”

    苏照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说着,也将神识释放向周围,赫然发现前方车马如龙,人头攒动,沉声道:“前方聚集这么多人,别是出了什么事儿,让彭纪派人去问问。”

    “诺。”尤江应了一声。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彭纪探听到了情况,回禀道:“公子,是七郡郡守、县令进都城上计了,现在聚在孟司徒府前,等着拜访呢。”

    所谓上计,是将一些户口,赋税、钱谷,收支等情形,呈递给地官司徒,但这其间的拜访,也有提前打招呼之意。

    按说是一年一度,但苏国是小国,常制就是有两度,这是夏季的一次,而且还和明日的朝会有关,到时,比起上一次的扩大会议,朝会规模还会扩大,六官署吏、郡守县令都会到场,不仅仅是下半年的治政安排,而且还是新任君侯正式接见苏国公卿。

    苏照皱了皱眉,面现思索之色,却有些不想看,须臾,吩咐道:“拐回去,绕路。”

    而后,尤江应了一声,操控着马车回返,行了大约一刻钟功夫,在一个路口,拐进一条街道。

    忽然,苏照面色微顿,神识之中看到温邑宰韩岱从一家卖早点包子的铺子中吃早餐,手中拿着包子,桌子上放着豆浆,一碟咸菜。

    不远处几个中年官吏低头恭候着,彼辈都是身着官袍,纵然是在渐渐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都格外扎眼。

    一个身形微胖,面皮白净,头戴高山冠,穿着黑色官袍、配有墨绶的中年官吏,笑道:“宰公,今年上计,孟司徒那里,您能不能替下官转圜两句?”

    这人是温邑城附近山阳县的县令邵维,温邑因是大城,邑宰掌管城中诸事,职比县令,但因是都城之令,称为邑宰,品级都要稍高一些,但对附郭县,其实并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

    韩岱冷睨了一眼邵维,讥讽道:“孟司徒一向和善,能逼得他多次下公函申斥,可见邵明廷治下山阳县,政事是何等的颓靡,户籍人口再流失下去,不足五万之数,邵明廷,你这一县之令,可就空有其名了。”

    邵维诉苦道:“宰公又不是不知,山阳县沃野数百里,公卿之族置营田产,皆在县境之内,下官也是束手无策啊。”

    苏国公卿买地,当然是濒临温邑最佳,山阳县在云台山阳之地,气候湿润,土地平旷、肥沃,这等膏腴之地,自然而然也就成了苏国公卿置营田产的地方。

    袁彬之前的一千多顷之地就是在山阳县,不过如今已经被籍没一空,重新成了苏国的公室之地。

    “你让本官如何转圜,解说?”韩岱冷哼一声,不满道。

    “宰公就说,他们卖了宅地,都在温邑做工寄居,而且这本就是实情,您为陈公手下能吏,素受陈公器重、依仗,若您去帮助解说两句,孟公多少要给您几分薄面。”邵维观察着韩岱的脸色,见其面色淡漠,声音中带着哀求,道:“宰公,前两次上计被评为下下之列,再有这一次……下官也是求告无门了。”

    三次评为下下,就是丢官罢职,邵维显然这个县令是没有当够。

    “孟公门前车马如龙,门庭若市,邵明廷当不使人专美于前才是。”韩岱轻笑一声,但话语之中讥诮之意更浓。

    邵维闻言,仿若受了羞辱,道:“下官持身以正,廉谨自守,不蓄私财,哪里有财货打点?”

    “持身以正?那你就对山阳县内公卿、豪族肆意侵夺百姓土地,熟视无睹?”韩岱声音提高了一些,语气带着几分质问,道:“邵明廷身为一县之尊,操生杀予夺之权,若抑兼并,岂会至于今日?难道这些年,对于治下百姓困苦,一点都没有看到,还是装聋作哑?”

    这些年,他身为温邑邑宰,已是见惯了不少失了田地的百姓,拖家带口来到温邑城中讨生活,导致近几年温邑人口膨胀,鱼龙混杂,治安都是急剧恶化。

    若非眼前之人的确如他所言,不蓄产业,他连与其说话都欠奉,但这种胆小怕事,只知得过且过的庸碌之辈,比起贪婪成性的公卿,可恨程度一样是不遑多让。

    被韩岱当面指责,邵维一时间面色也有些不好看,道:“下官位卑职小,纵然有心抑制,但大势如此,如之奈何?只能独善其身,罢了,纵不为官,不过做一林间老叟耳。”

    苏照之父,前代苏国国君同样以宽宏治政著称,在位十余年间,苏国国内土地兼并愈发加剧,户籍人口流失严重,苏国账面人口从即位之时的一百八十万,到了现在跌到百万出头,国内弊政丛生,民生凋敝,但凡有识之士,都能察觉到国势的艰难、飘摇。

    苏照此刻在马车之中,面色幽幽,心头叹了一口气。

    子不言父过,他也不好说什么,但他锐意革新,励精图治,自当一扫前代倾颓怠政之风。

    “苏照……”卫湘歌有些担忧地看了过去,分明是察觉到眼前之人的忧虑情绪,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方才她已经以神识将韩岱和邵维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完,此女素来聪颖,以往只是不放在心头而已,而今心底一缕情丝系于苏照,也不由对苏国一些俗务上了心,道:“许多事,慢慢来,不能急的。”

    苏照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儿。”

    这边厢,马车也驶过大街之畔,韩岱用罢早餐,正要打发了邵维,起身向邑宰府衙而去,就在这时,抬头看到了正赶车的宦者令尤江。

    他是出入过宫禁的,自是识得宦者令尤江,对上那一双含笑的睿智眼眸,心下一惊,微微拱手,朝着马车方向。

    旁边的邵维,却是有些不明就里,“宰公,这……”

    这时,马车停在石板路前,苏照淡漠、威严的声音从马车传来,“韩卿,可近前说话。”

    马车窗口缓缓挑起帘子,韩岱连忙近前,此公素来不怒自威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恭谨,垂首,低声道:“君侯,未知有何吩咐?”

    苏照沉声道:“邵维虽有失职之责,但诚如其言,当时大势如此,也算情有可原,孟司徒那里,你替他转圜一二,这人,孤另有委用。”

    邵维此人……他这些天都在看一些官员资料,得益于仙道修为,这些官员的生平都能倒背如流,山阳县县令,年纪四十出头,性情温和谦逊,被人视为长者。

    倒也不是一无所长的庸碌之辈,其人于山阳县兴办教育,广立书院,醉心于文事,而且善属文章,在山阳县也是颇有文名,他还读过这人写过的《劝蒙学篇》。

    其实,这样性情绵软的人,的确是不适合做牧守一方的主官,不过,若以之用为宣慰司佐吏,写写应制的文章……

    想着老邵中肯四个字,若是在整个苏国流传……

第五十八章 是臣愚钝

    苏照心头异样了下,但面色如常,抬眸,冷眸之中倒映着面上渐渐生出一丝不解之色的韩岱,也不多作解释,伸手放下了车帘,吩咐尤江启程。

    “恭送君侯。”韩岱微微躬身,凝声说着。

    见到这一幕,身后的邵维,面色灰白,只觉四肢冰凉,暗道,完了,这次是彻底完了,方才那一番对话若是让君侯听到,想要致仕回家种地都不能了。

    苏国谁人不知新任君侯,杀心之炙,手段酷烈,温邑城的血腥气才散没几天呢。

    这边,韩岱转身,淡淡看了一眼邵维,道:“孟司徒那里,韩某会去说,邵明廷先回去吧。”

    “什么?”邵维似有些不敢置信。

    韩岱也不理邵维,反而在心底思忖着苏照的用意,毫无疑问,这位少年君侯是听到了方才的对话,可竟是这般轻轻放过,实在说不过去。

    马车之内,卫湘歌晶莹明眸之中同样带着不解,问道:“苏照,那样庸碌的官,你就这么轻轻放过了,还另有委用?”

    苏照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如芙蓉的少女,故作不解道:“方才,不是你让我治事以缓的吗?现在慢了一些,你又有意见?”

    说着,就去拉少女的小手。

    卫湘歌脸颊一红,就要挣开,嗔道:“你若这样听我话,就不该这般无礼才是。”

    不过说着,倒也没有再挣脱开,如果只是牵手,倒也没什么罢。

    苏照道:“用人之长,则天下无不可用之人,用之人短,则天下无可用之人,只要大节不失,无残民害民等奸恶之举,倒也不必求全责备。”

    卫湘歌闻听这番解释,英气黛眉之下,明眸晶莹闪烁,似有所悟。

    苏照静静看着少女,眸光温煦一如六月暖阳。

    他对眼前这少女的期许和定位,并不仅仅是我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那样的冲锋勇将,而是想要培养出一位独当一面的帮手,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树六纛,持节钺,担方面之任。

    而从和卫湘歌的接触来看,少女不仅英武,而且天资聪颖,一点就透,额,这个也不好说。

    总之,他对于少女寄于厚望。

    “到时,若以卫湘歌钳制女帝姬令月,想来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吧。”苏照目光渐渐幽远,思忖着。

    从最近凤凰五部的出现,让他猛然意识到,那位未来风华绝代,盖压当世的女帝分明已经初露峥嵘,故而不由愈发生出一种紧迫感。

    马车缓缓行驶,最终出了温邑城。

    温邑城外里许,都间植有大片杨柳,正是仲夏,杨柳成荫,枝繁叶茂,蝉鸣之音不绝于耳,官道之上,贩夫走卒,人流如梭。

    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柳树下,一辆马车停靠多时,车夫蹲在柳树下,拿着蒲扇纳凉,一旁还有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的仆人,不时抬头张望。

    马车之内,苏国司寇陈韶换了一身粗布常衫,身形笔直,端坐在马车之内,面色沉静,手中拿着一本书,凝神读着,纵然车内闷热,额头渐生汗水,也是纹丝不动。

    “老爷,君侯来了。”仆人快步走到车前,隔着帘子说道。

    陈韶闻言,应了一声,放下手中书册,起身,下了马车,伫立眺望。

    视线之中,苏照的马车缓缓驶来,停靠在不远处。

    陈韶连忙上前见礼,却听尤江笑道:“陈公,公子说外间人多眼杂,礼数就免了。”

    说话之间,苏照挑帘下了马车,寒暄道:“陈卿久等了,没想到,这天还真是热啊,今年这天有些热的反常。”

    “臣也是刚到。”陈韶道:“公子,今年闰六月,比起往年,暑气下来的是要早了一些。”

    苏照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陈卿,那事不宜迟,咱们去三槐村吧。”

    说着,当先上了陈韶的马车。

    陈韶愣了下,也掀帘上了马车,不过刚一进马车,就觉得原本闷热难挡的车厢,凉爽宜人,不由怔道:“这……”

    见陈韶面上诧异,苏照拿起一枚玄水凝冰符箓,解释道:“赖此物之功。”

    说着,将符箓放在一旁的车辕之上,拿起放在几案之上的书册翻看着,初时还有些漫不经心,直到不觉入了神。

    陈韶到一旁坐了,整了整衣襟,默然片刻,斟酌着言辞,问道:“君上似通仙家法术?”

    其实,这个问题从袁彬惨死甘露殿时,陈韶就有所疑虑,但当时苏照含糊其辞,也就不好追问,而今却是借机询问。

    苏照放下掌中书卷,却没有回答,而是笑了笑,反问道:“陈卿怎么看仙家法术?”

    陈韶沉吟了下,道:“臣少年之时,在陈国听过一些虚无缥缈的仙道传说,后来也见过一些人,的确是神乎其技,但彼辈桀骜不驯,视律法如无物,百姓如猪狗,与家国无益,更有妖人出入庙堂,祸乱朝纲……”

    说到最后,似乎察觉到自己一时忘情,犯了人主之忌,就是顿住不言。

    苏照眸光微动,缓缓道:“看来陈卿对这些方外之术不以为然,陈卿若有话说,但言无妨,孤并非暴戾之君,不能纳谏。”

    陈韶神色微顿,规谏道:“君上,长生之术多是虚无缥缈,前代姬周帝君也有沉迷于此者,烧丹炼汞,甚至传言和神女相会,但百年之后,终究不过是黄土一捧,可见长生之说应验者几无,君上英敏天成,已有雄主之风,万万不可沉迷于此道才是。”

    长生久视,凡人尚且魂牵梦萦,更遑论享尽人间富贵的帝王?

    哪个不想再活五百年?从五百童男童女,到永远健康……

    但灵气潮汐之前,此界人道、仙道的确是异机难容,帝王求长生,违逆天数,当然是痴心妄想。

    甚至此刻的苏照若非有仙鼎在身,也要等灵气潮汐之后,才能炼气长生,所以陈韶倒也没有说错。

    苏照默然良久,也不好说出“时代快要变了,我的陈大人”的隐秘,换了一套说辞,解释道:“陈卿为智谋之士,向来通权变,既然这仙家法术之妙,也是真真切切,孤想得是,若以之裨益民生,仙法并无不可,据孤所知,仙家之法就有传音等通讯手段,若用之以军情传讯,于国事利莫大焉……其实,若其有利于国势提升,有利于民生福泽,有利于……额,总之,对于仙家法术也不用视之异端。”

    “在孤看来,仙道,总归还是要为人道服务的。”

    最后一句话,算是为这次谈话收尾。

    陈韶琢磨着苏照的话语,神情有些动容,拱手道:“君侯之言高屋建瓴,是臣愚钝。”

第五十九章 申屠奇

    马车缓缓行驶,苏照面色沉静,一手拿起书卷,转而换了个话题,问道:“这是齐人晏昌的书?”

    陈韶点了点头,道:“晏氏生平所述,尽载其上,还有历经楚国事败,潜心十载,痛定思痛之后精研的一些执政得失,君上可借此一观其人治政思路。”

    苏照翻看着,神情很专注,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大开眼界,不想晏子竟也通货殖之术。”

    不愧是来自商贸发达的齐国。

    晏昌让他想起一个人,就是前世地球华夏的管仲,留下的不仅仅是管鲍之交这样被人津津乐道的典故,还有孔子的一句话,“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其人所著《管子》一说,更是一部治国理政的百科全书。

    经济战思想滥觞于此书。

    “同样是大争之世,那方世界有先秦诸子,这方世界也不遑多让。”苏照神情默然,心头稍稍感慨了下,对于晏昌这位管乐之才,不禁多了一些期待,不过,眼下还是得去见申屠樊。

    路途在君臣谈话之中,倒也不显得无聊,不知不觉,就已抵达三槐村。

    苏照和陈韶君臣二人下了马车,那边厢,卫湘歌也下了马车,站在苏照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远处,田野平旷,屋舍俨然,骑牛牧童,手持木笛,吹着悠扬小调,缓缓走过林间草地。

    黄发垂髫在路边嬉戏玩耍,耄耋老人于槐树下乘凉谈笑,鸡犬相闻之声依稀,一副恬然、疏淡的田园画卷,徐徐映入眼帘。

    不过许是见村中来了生人,村口的老少都是好奇地打量着苏照一行,只是打量一眼,就不敢多看,衣衫光鲜亮丽,出行前呼后拥,情知是贵人无疑。

    也不敢上前询问,有一些妇人,甚至抱紧了怀中突然噤声的小童,那小童头埋在妇人肩后,但一双水汪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不时偷看一眼,目光落在苏照身后的彭纪腰间挎着的腰刀之上。

    陈韶显然是认识路的,伸手道:“公子,就在前面不远,您随我来。”

    看着这如同鬼子进村的一幕,苏照神色微顿,压下了心头的一抹异样,对着陈韶点了点头,举步而去,然在这时,听得路口处传来一阵小儿喧闹嬉戏声,忽而,一个蒲草编就的马球,向陈韶立身之处凌空飞来。

    看架势,竟是向脑袋砸去。

    “小心。”

    未等苏照皱眉,上前出手,一旁的卫湘歌眼疾手快,已然两三步上前,将那蒲草编成的马球摄于掌中。

    “陈卿没事儿吧?”苏照连忙上前,低声问着,关切地看着陈韶。

    就在这时,从巷弄里跑过来四五个半大小孩儿,约莫八九岁,有男有女,一个小胖墩分明是肇事者,胖乎乎现出畏惧,显然知道自己闯了祸,怯生生地看着苏照一行人,想要上前,又不敢。

    彭纪冷哼一声,怒目而视,作势上前驱赶,耳畔却传来苏照低沉的声音,“不可造次。”

    彭纪神色顿了顿,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去。

    “彭校尉,小孩子嘛,不必如此。”陈韶笑了笑劝着。

    这边卫湘歌却已拿着球,马球在脚面上来回停留,作了几个动作,将球拿起,在手中托着上下跳动,眉眼间布满了盈盈笑意,看着几个小孩儿,递了过去,“给。”

    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女童小脸红扑扑,笑出一口豁牙,大着胆子,仰头道:“大姐姐,陪我们玩儿嘛。”

    卫湘歌笑靥烂漫,轻声哄道:“姐姐还有事儿呢,不能陪你们玩。”

    说着,摸了摸女童的小脑袋,动作轻柔而宠溺。

    而一大一小的互动,似乎也将这群不速之客带来的凝重气氛,为之一松。

    苏照看着卫湘歌和小孩子其乐融融的一幕,也不由哑然失笑,往昔清冷、淡漠的目光,都是柔和了许多。

    湘歌天真烂漫,总是给他许多惊喜。

    众人离了村口,行了约莫有一箭之地,来到一座青墙垒砌、占地亩许的宅院,门槛之前,碎石铺就的三层石阶,一尘不染,黑漆油门,紧紧掩着。

    “公子,我上前叩门。”

    彭纪瓮声翁气说着,举步上前。

    然在这时,身后不远处听到传来一个沉稳中带着惊疑不定的声音,“几位,你们这是?”

    一个穿着粗布短衫,身量高大的青年汉子,放下了肩头的一捆柴,面色诧异地看着几人,高耸的眉骨之上,两道卧蚕眉微微皱起,虎目之中带着一丝警惕之色,打量着苏照一行。

    苏照同样打量着青年汉子。

    只见其人年岁约莫二十岁出头,身长七尺,方面阔口,颌下蓄有短须,虎背熊腰,腰间别着一柄黑铁斧头,身上隐隐有着真元气息的波动。

    先天武者?

    “这位兄台请了。”苏照冲其微微颔首,笑着拱手说道。

    陈韶这时从一旁走出,笑道:“才一段时间没来拜访申屠公,小国尉就不认得陈某了吗?”

    眼前之人是申屠奇。

    那青年大汉这才看到陈韶,目中警惕和戒备之色稍去,不好意思笑了笑,拱手道:“不知陈公当面,失礼了,陈公这是寻我阿爷有事?”

    申屠樊年过六旬,生有五个儿子,皆是从戎,两个儿子殁于王事,为燕国捐躯沙场,还有三个儿子,而今都已成亲,在附近居住,这是最小的儿子申屠奇,上门给老父送柴火来着。

    路上,陈韶曾经介绍过申屠一家的近况,苏照早已烂熟于心,打量着申屠奇,见其是先天武者,心头顿时生出沧海遗珠之感。

    陈韶笑道:“的确有一些事情,想要讨教申屠公。”

    申屠奇早已注意到苏照,见陈韶落后于少年半个身位,言谈举止之间对苏照执礼甚恭,心头一凛,对其身份,隐隐有所猜测。

    说实话,苏照纵然此刻衣衫简素、神情温和,可那种久居上位的威仪深重,温煦目光之中偶尔一现的顾盼自雄,实在让人很难轻忽。

    申屠奇皱了皱眉,沉声道:“阿爷这些年清闲自在惯了,恐怕未必想见这位公子的。”

    苏照也不以为忤,微笑道:“久闻申屠公威名,只是缘铿一面,今日冒昧登门叨扰,还请兄台行个方便。”

    说着,对一旁的尤江使了个眼色。

    尤江招呼着彭纪,从马车底座中取出绢帛、礼物,敬奉上前。

    “区区薄礼,聊表寸心。”

    申屠奇倒也没有去看礼品,只是将沉毅的目光,对视了苏照半晌,道:“随我进去吧,只是阿爷这会儿估计还没起。”

    说着,上前轻轻推开房门,众人也不由将脚步放轻了一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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