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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城冷月     仙朝纪元txt下载     仙朝纪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宗师

    一旁的彭纪,挽起衣袖,连忙去扛那捆柴,却被申屠奇婉拒。

    众人鱼贯而入,来到庭院之中,跨院有两进,天井之畔,种着一棵上了年头儿的石榴树,枝干遒劲,郁郁青青,枝叶之中可见细小之花。

    一个年过半百、布裙荆钗,头发灰白的老妪,一手拿着簸箕,一手抓着苞米粒,正在院墙角落里洒食喂鸡,抬起一张褶子密布的笑脸,道:“是小五啊,刚才就听到外面像你的腔,今天怎么过来这么早。”

    “娘,”申屠奇唤了一声,将那捆柴放在角落,问道:“我爹起了没?”

    “那糟老头子,哪天不睡个回笼觉,这会儿,还得半个时辰呢。”老妪嘟囔说着,诧异地看见苏照几人,说道:“小五,这几位,这是来找你爹的?”

    陈韶在一旁,微微一笑道:“老姐姐,许久不见了。”

    老妪拢目观瞧,笑道:“是你啊,等下,老身去叫叫老头子,客人都来了,还没起来,多大年纪了,觉恁地多。”

    说着,放下簸箕,拍了拍手,转身就要往后院去。

    苏照道:“大娘,不忙,我们冒昧登门,等下就好。”

    方才他神识悄然掠过后院,赫然发现一道呼吸气息悠长如玄龟,音波似雷鸣,显然睡觉之人,正在遵循着某种波动调息,这是一种龙龟吐纳的工夫。

    “宗师之境,自然而形的虎豹雷音,这不是在睡觉,而是在借睡觉练功。”苏照眸光深深,思忖道。

    老妪见此也不坚持,指着院中石榴树下的石桌石凳,笑道:“几位客人先坐,老身进屋沏茶。”

    老妪虽年过半百,眉眼鬓角都是皱纹,但笑声爽朗,步伐矫健,竟毫无蹒跚之态。

    一旁的申屠奇,也是连忙跟上。

    屋里,老妪一边沏茶,一边压低声音,问道:“小五,这些都是什么人?”

    申屠奇拿起条案上的红枣,往嘴里送了一个,道:“能让一国司寇陪着的,还能是谁?多半就是近来风头正盛的那位少年国君了,想来今天登门,是想请阿爷出山的吧。”

    “你阿爷才安生几年,一大把年纪了,出山做什么,打打杀杀半辈子,还不消停?”老妪一边往茶壶中放着茶叶,一边倒着热水,低声道:“一会儿,你想办法打发他们走,还有那个陈韶,老身以前就觉得他鬼头鬼脑的,合着还打你阿爷的主意。”

    申屠奇面色微顿,吐出枣核,低声道:“娘,阿爷素来有主见,我哪敢替他做决定?哎,您放点蜂蜜,这是贵人,不能怠慢了。”

    “放蜂蜜?老身没放驴粪蛋子就不错了。”老妪嘴里嘟囔着,不过倒也拿起壶盖,舀了一勺蜜,道:“别以为为娘的不知道你们兄弟几个,一天天打的什么主意,怕不是还想带兵?天天打打杀杀的,也不知有什么好的……老娘生了你们几个,老大,老三没了,好不容易躲到老家,你们爷几个,一个都没有省心的。”

    老妪絮絮叨叨着,到最后,竟是红了眼圈,抹着眼泪。

    申屠奇目光躲闪,七尺高的汉子一时间局促不安,轻声道:“哪有的事儿,这人成不成,还两说呢,我看着倒像是个刻薄寡恩的,阿爷心早就寒了,多半是看不上。”

    “真的?”老妪闻言,也不哭了,转而又欢喜道:“那一会儿就赶紧打发了。”

    说着,提着茶壶,快步流星朝外间去了。

    申屠奇叹了一口气,他阿爷率师伐国,威震列国,也曾位极人臣,功名自是早已看淡,但他们兄弟三个,正值青壮之年,还有大好年华,一身武艺难道只能耕田、砍柴不成?

    大丈夫不当五鼎食,便当五鼎烹,岂可将一身武艺流落江湖,只做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

    况且,他纵然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儿孙考虑,一身武艺若不能博一个封妻荫子,有何面目立于世间?

    此刻,苏照端坐在石凳上,少年王侯听着院中的鸡鸣咕咕声,伴随着悠长了炎炎夏日的蝉鸣声,神情也不觉恬然了许多,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庭院,和陈韶低声叙话,道:“陈卿,这农家小院,平静祥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陈韶微笑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

    突然,老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笑呵呵道:“茶水来了。”

    苏照连忙起身,正要上前接过,一旁的卫湘歌浅笑道:“大娘,我来吧。”

    “哎,好闺女,老身忙活就好了。”老妪抬头看着少女,声音轻柔了几许。

    “哗啦啦……”

    茶香袅袅四溢,于热气腾腾之中沁人心脾。

    “山野人家,没有什么可以招待,还请几位贵客海涵。”老妪笑了笑,浑然看不出,心里存着想要将眼前一群人扫地出门的想法。

    苏照点了点头,笑道:“大娘客气了。”

    众人喝了几盏茶,气氛倒也不如一开始生分。

    苏照就是话起了家常,问道:“老人家在苏国定居多久了。”

    老妪清了清嗓子,笑道:“一年有余了。”

    苏照笑道:“重回故里,可还住的惯?乡中邻里倒也和睦吧?”

    老妪笑了笑,都是一一而答,态度慈祥。

    忽而老妪道:“后生,老身看你是贵人,又当着这位陈司寇的面,不妨有些话就直说了。”

    苏照笑了笑,不由正色几分,道:“老人家但言无妨。”

    老妪笑道:“俊后生也不用瞒老身,是想让我家老头子出来辅佐于你吧,我家老头子一大把年纪,而今已经是做爷爷的人了,早已提不动大槊,牙去年都掉完了,现在喝稀饭,老身也不怕你笑话,都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走路颤颤巍巍,不拄着拐杖,体如筛糠,贵人应没见过农家筛糠,就是这样……”

    一旁的申屠奇听得直翻白眼,权当没听见。

    等到老妪站起来,边说边给苏照示范着申屠樊的行走之态,学着一副十年脑血拴,隔壁吴老二的样子,申屠奇二十出头的昂藏汉子,胡须浓密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唤道:“娘……”

    苏照见此,神色微顿,转眸和陈韶对视一眼,似有所思,但二人都是训练有素、心机深沉之辈,除却面带思索外,并没有笑。

    一旁的卫湘歌,却早已看得乐不可支,少女原就青春妍丽,烂漫可爱,笑起来倒不见丝毫恶意,轻声道:“大娘,您看后面是谁?”

第六十一章 无双国士

    只见不知何时,从月亮门洞走出一个头发灰白相间,身量七尺之高的昂藏汉子,其人天庭饱满,直鼻阔口,阔步而来,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满是苦笑,道:“拙荆性情烂漫,最喜玩闹,让贵客见笑了。”

    “哪里,申屠公言重了。”苏照起身,轻声道:“贤伉俪相扶至老,感情笃深,让人艳羡的紧。”

    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但又有多少人做到,眼前之人曾为燕国国尉,位高爵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仍能和发妻白首不离,相伴至老,仍是爱护有加,举案齐眉,其性情之坚贞、品行之正直,可见一斑。

    许是此由,纵然被燕王猜忌,其人也只是远走避祸,而没有行悖逆之事。

    他似乎明白,此人为何能在对武道不太友好的天元成就宗师了,宗师本就是一道意志,一股心气,一种品行。

    要知道眼前之人,从年龄上看,比他认为的“老黄忠”淳于朔都年轻上几岁,而且不仅仅是将帅之英,而是可以与之谋军国大事的无双国士。

    更为难得的是,若招揽成功,还能带来三个先天境界的儿子。

    只是这样的柱国之才,又要如何招揽?

    名利?

    其人曾为燕之万乘大国国尉,率师伐齐,下五十余城,早已名震天下,而今年老返乡,多半已有颐养天年、落叶归根之意,他一个七郡之主,还能开出什么优厚的条件?

    一时之间,苏照也觉得棘手。

    而就在苏照在申屠家访贤之时,三槐村外里许之外的一处山坡上,雪羡一行也是立身眺望,仍是手持斗仪罗盘,四察风水。

    雪羡一身雪莲纺裙,静静伫立,远眺村庄,冷声问着楚蔓道:“你确定前燕国国尉申屠樊就在这里?”

    楚蔓道:“经过属下查访,申屠樊就隐居在此处,之前鸾镜台就让我们留意申屠樊,若其有出仕之意,殿下当亲至拜访。”

    “殿下眼下正有要事,来不了,当务之急还是寻找节点……委实不宜节外生枝。”说到此处,雪羡秀眉微拧,猛然意识到泄漏了一些不敢透露的机密,连忙叉开话题。

    “此事是否禀告给鸾镜台?”楚蔓敏锐地捕捉到“节点”等关键的字词,目光一闪,在心头思忖着,节点?什么意思?

    雪羡冷冷道:“你在教我做事?”

    “属下不敢。”楚蔓心头一凛,垂首,拱手道。

    “赤凤琉璃灯,你修为低微,就不要掌着了,而今鸿鹄部委我以全权之责,你只需听命从事就是。”雪羡寒声说着,探出白皙如玉的手掌,摊开,显然是向楚蔓索要赤凤琉璃灯。

    楚蔓心头再不情愿,但面对仙道修为元罡中期之境的雪羡,只得伸手将赤凤琉璃灯递了过去。

    雪羡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她找到潮汐节点,一并报给鸾镜台,殿下大喜之下,以火灵朱雀洗礼,她修为提升,今生未尝没有机会踏入金丹之境。

    “走吧。”

    雪羡轻轻说着,招呼着楚蔓等人,离了高坡,向远处的山林几个起跃,就已遁远。

    ……

    ……

    苏照这边厢,随着申屠樊一同进入抱厦厅,众人分宾主落座。

    “若老夫没有看错,公子就是苏侯吧。”申屠樊一脸微笑地看着苏照,打量着少年,暗暗点头。

    苏照承位以来,以雷霆万钧之势,剪除权臣,稳固大位,诸般手段,早已落入一些有心人的眼中。

    苏照点了点头,知道自己身份原就不难猜,毕竟,能让一国司寇陈韶陪同,又加之如彭纪这样的壮勇之士翊卫左右,再加上年龄,但凡智谋之士,多是观察入微,推测出身份并不困难。

    “申屠公为天下少有的智谋之士,洞达世情,当知苏某之来意。”苏照整容敛色,也不拐弯抹角,目光湛然地看着申屠樊,声如金石清越、激昂,朗声道:“孤少践国祚,虽承业未久,然常怀忧思之念,感诸国相争,兵戈连绵,已有数百年之久,九州百姓屡被兵燹,无一寝之安,孤虽不才,愿提三尺剑,除奸止暴,定祸弭乱,廓清宇内,混一九州,为亿兆黎庶造一方太平盛世,然苏国国疲民弱,兵微将寡,不能举之以大事,先前听陈卿言及申屠公就在温邑隐居,孤已喜不自胜,愿以军国枢密之事,咨托付以申屠公,申屠公为当世大才,还请不要推辞。”

    苏照此刻也不怕自己一小小的七郡之主,说什么廓清宇内,混一天下的志向,徒惹人笑,招揽无双国士之时,不吐露自己的志向,什么时候吐露?难道遮遮掩掩,以护一方百姓太平的守户豚犬自居?

    再说姬周天命衰颓,除了面子上,诸国早就不把姬周帝室放在眼里。

    至于托付军国枢密之事,是否有骤拔高位,难孚人心的问题?

    单说眼前老者曾率师伐国,下齐之大国五十余城,做不得他苏国国尉?

    恐怕眼前老者还真未必看得上。

    果然,这番王霸之气的言论,除却引起卫湘歌目光惊异地看了苏照一眼,申屠樊之子申屠奇,都是面色如常,没有太大的触动。

    显然,在这个大争之世,早已听惯了一个个自诩礼贤下士的国君……吹过的牛逼。

    申屠樊面容之上的笑意敛去一些,面对不远处对自己频频使着眼色的老妪,沉吟片刻,正色道:“苏侯之志,的确让老夫钦佩。只是苏侯也看到了,老夫已年过半百,年迈体弱,耳背眼花,而今在家中颐养天年,含饴弄孙,早已熄了披甲上阵的功名之心,实在爱莫能助呐。”

    苏照神色微顿,一时默然,其实被婉拒倒也是意料之中,道:“申屠公说笑了,宗师武者,血气之胜,恐怕不下青壮,何言年迈体弱?况苏国列于夹缝之中,周围虎狼窥伺,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申屠公想要悠然林下,可一旦兵祸蔓延,岂有安宁之日?”

    “此事,自有苏侯和陈司寇这样的肉食者谋之,老夫是操不了这个心了。”申屠樊无声笑了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苏照再次默然,这场景他其实已经料到,故而也不见气沮。

第六十二章 好事多磨

    见谈话气氛渐有尴尬之势,一旁的陈韶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申屠公,您纵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儿孙考虑,令郎武艺精湛,也为一世豪雄,难道真忍见一身武艺,寂寂无闻于田野之间。”

    果然这番言语而出,见申屠齐面色也有些局促,迎着众人的目光,青年挠了挠头,有些憨厚地笑了笑,道:“我听阿爷的。”

    申屠樊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若想为将,老夫还能阻你不成?”

    说着,静静看着苏照的神色,见其默然不语,暗道这少年君侯倒是沉得住气,本来以为其人果断处置国内权臣,性情多半刚愎、急切。

    苏照笑了笑道:“申屠公,可不要忙着做决定,此事先不急,慎重考虑一些也是应该的。令郎将帅之英,若能效力军中,孤也不胜欢喜。”

    申屠奇怔了下,连忙道:“苏侯,家中高堂在上,在下还要孝敬二老,只能辜负苏侯的一番厚爱了。”

    苏照再次默然,来之前,他就已对申屠樊的反应有着心理准备,倒也谈不上失望,至于申屠奇,他也能从一些扭捏语气中听出来言不由衷之下的心动。

    卫湘歌则是担忧地看到苏照,从她认识苏照这么久,苏照这样骄傲沁入骨子里的人,被连连拒绝,想必已是失望、苦闷至极了。

    陈韶打了个圆场,轻笑说道:“君侯,来日方长,今天不若先到这里。”

    苏照点了点头,也有告辞之意。

    只是想了想,心头终究有些莫名情绪酝酿,目光诚恳地望着申屠樊,斟酌着言辞,清声道:“申屠公,孤知方今乱世,君择臣以才,臣亦择君以明……申屠公对孤不了解,心存疑忌,不愿将家族命运轻易托付,也属人之常情,如果孤是申屠公,恐怕还要慎之又慎,只是申屠公,正如孤先前所言,天下百姓苦乱世久矣,就说如今的三槐村,这样的平静又能维持多久呢?人活一世,纵无靖平天下之志,也当存保全桑梓之念,况申屠公未及五旬,已为宗师武者,寿元绵延,难道真已熄了勇猛精进之心?”

    面对这番诚挚之言,申屠樊神色微怔,心下稍有触动,但毕竟统率过万千大军,心如铁石,绝非三言两语可以动摇。

    “若是对孤若不了解,令郎可随侍孤侧,去留随意,近而察孤是否为可辅之人。”苏照说完这些,也不看申屠樊以及在场众人复杂的神色,起身,拱手一礼,道:“一时忘情,也无颜多留,改日再来拜访,今日先行告辞了。”

    ……

    ……

    “君上不必失望,原就非一次可成,好事多磨。”

    出了申屠樊院落,众人向村口走去,似是察觉到苏照的低落情绪,陈韶出言宽慰着。

    一旁的卫湘歌,樱唇翕动,也是欲言又止。

    “陈卿,孤明白这个道理,若是其一口答应,孤反而失望,担心其人徒有虚名。”苏照面色沉静,无声笑了笑,反而宽慰了一句陈韶。

    卫湘歌:“???”

    少女灿若星河的明眸眨了眨,似有鹭起之影,思索片刻,带着一丝“恍然”,暗道,许这就是男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下次……哼,绝不能再让这人轻易占了便宜。

    陈韶同样现出若有所思之色,许久,才缓缓道:“臣择君,君亦择臣。”

    苏照笑了笑,眸光深深。

    他当然不是什么贱骨头,而是以一国枢密军事相托,这等重要之事,岂可三言两语敲定?

    方才不过是例行公事的表明态度而已。

    许多事情,无非就是一个态度。

    而经过一番试探,这申屠樊的确没有出山之意,毕竟戎马一生,该享受的权势都享受到了,再加上发妻似有心结,申屠樊对于出山当然并不热切,倒是其子,已有心动之意,可能迫于家中老母态度,迟疑踯躅。

    当然,苏照知道,未来灵气潮汐之后,武道大兴,申屠樊多半还要出山,重投一方势力。

    念及此处,苏照脑海之中灵光一闪,他好像猜到,这申屠樊最终投了何方了……大衍!

    苏照面色幽幽,压下了心头“既不能为我所用……”的枭雄想法。

    而正如苏照所想的这样,申屠宅中,申屠樊也和发妻、幼子,围着一方樟木几案叙话。

    申屠樊感慨道:“老夫半生戎马,观人无数,这苏侯,的确是天日之表,龙凤之姿。”

    申屠樊也是侍立过三代燕王的人物,对于人主气度威仪,有着属于自己的独到判断。

    “老身倒是觉得,年纪不大,冷脸心寒,没有少年郎的热乎气,看着就像个孤拐、刻薄的。”老妪嘀咕了一句,道:“怎么,方才后悔了?别忘了,小燕王是如何防贼子一样,防咱们申屠家的,这苏侯刚即位,就弄死了掌握兵权的大司马,你若过去,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头子,你别是人老心不老,富贵还没享受够吧?”

    之前苏照以酷烈手段,清除袁彬一党,就觉得恐怕会在路人观感上,给人以“狠辣、刻薄”的印象。

    “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哪还有什么功名利禄之心,只是有一句话,陈韶倒没有说错,总得为孩子们考虑一番。”申屠樊面露苦笑,道:“至于苏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骤逢巨变,方登大位,除了行此激进之策,也没其他好的办法,而且袁彬此人,跋扈专权,不知保全之道。”

    申屠樊回苏国隐居一年许,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其人对苏国朝堂局势洞若观火,暗地里和几子就曾说过,苏国内乱或早或晚。

    申屠奇皱了皱眉,声音中带着几分喜意,道:“爹,这么说来,那这苏侯是个成事的?”

    “不好说,苏国地狭国小,又是四战之地,想要起势,难呐。”申屠樊呷了一口蜂蜜茶,饱经风霜的脸上现出怅惋,说着,重重叹了一口气,苏国毕竟是他的母国,若有可能,他也不想苏国被人荡灭。

    至于今日,九州列国有识之士都能看出,姬周帝室政令不出洛邑,已然渐失天命,可天下纷扰百年之久,真龙不出,仍然看不出统一之象。

    这也是方才苏照所言一统九州,申屠樊面色如常,毫无所动的缘故,因为在他看来,难于登天,几无可能!

    “苏国处之夹缝中,霸业尚难成,更遑论帝业?”申屠樊心中暗暗摇头。

    不能说申屠樊没有远见卓识,而是他并非仙道中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料到,一朝乾坤易变,灵气潮汐……加速!加速!

第六十三章 晏书

    “爹,那这苏侯到底可辅不可辅?”申屠奇问着,解释道:“我们兄弟几个眼下也离不得苏国。”

    这才是关键,申屠樊和发妻一来是故土难离,二来是心思安定,暂且不想离开苏国,几个儿子都是孝子,更不可能远赴别国为将,但这样蛰伏,总得为子孙考虑。

    “他之前既然说留在身边,去留随意,你若有意,后日再来,随他去了就是。”申屠樊道。

    “那我回去商量一番。”申屠奇嘿然一笑,此人虽是先天武者,可在老父面前,仍是一副憨厚小儿的模样。

    等到幼子离去,迎着老妻的抱怨目光,申屠樊干笑了声,道:“小五不像他几个兄长,心思跳脱,既然心痒难耐,就让他去闯闯,你真的忍心他一身武艺埋没?”

    此公虽向来敬重发妻,但面对一些大事上,却是自有主见,说一不二。

    “一辈子平平安安,不比什么强,打打杀杀都一辈子了,不腻?”老妪冷哼一声,头别过去,生着闷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都成家的人,也不必事事拘束,若那苏侯果真是志大才疏之辈,再回来也就是了,值当什么事儿,又不是托妻献子认了主。”申屠樊笑了笑,老眼之中闪过睿智光芒,道:“若不如此,孩子表面不说什么,来日心头也藏埋怨。”

    “你想得忒好,就怕人家就打着以子待父的主意。”老妪哼了一声,瞪着申屠樊,“到那时候,还真出山?”

    “老夫虽年过半百,但壮志未酬,若真得遇上古尧舜那样的圣君,那老夫出山辅佐于他又如何?也让北边的那燕王看看,老夫纵离燕国,换个地方,也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申屠樊目光坚毅,沉声说着,面容之上隐隐有着几分睥睨之意。

    “呵,大英雄,大豪杰……那午饭你待会儿自己做吧,老身去老大家看孙子去。”老妪斜睨了一眼申屠樊,目含讥诮,掐着腰走了。

    “哎……”

    申屠樊脸色微僵,目瞪口呆。

    他习练龙龟吐息之术,每天午时要食羊肉三斤,米饭二斗,酒一壶,自己下厨忙活,他戎马半生,哪会这个?

    这边厢,苏照一行众人离了申屠家,行至村口,这时,已是半晌午。

    “君上,时间尚早,不若去青天河看看罢。”陈韶笑了笑。

    苏照点了点头,道:“那就去看看罢。”

    一行众人,就离了三槐村,向青天河而去。

    青天河是发轫于雍州昆仑雪山的洪河支流,其水绕云台山而行,河水清澈,水草丰茂,蜿蜒曲折之处,聚有数方湖泊,湖中鱼类繁多,故而常有两岸村民以捕鱼为生。

    这时代,律法规定已见繁密趋势,苏国官府律法,就有对渔网制式的规定,还有禁止捕鱼的休渔期。

    等到渐渐接近目的地,已是午后时分,众人在马车上用了一些茶点,倒也不觉饥饿。

    陈韶道:“君侯,前方就是晏昌之家了。”

    马车停靠在堤岸之上,正是盛夏,红花寥叶随处可见的堤岸之上植有白杨翠柳,凉风袭来,绿荫成浪,一轮骄阳投于平静湖面,其波粼粼,熙色韶光委实明媚难言。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湖中数亩方圆的芦苇荡里,一间低矮、简陋的茅草屋静静坐着,靠湖而立的木桩上,系着大拇指粗细的缆绳,另一端连在一条长有丈许的乌蓬船上。

    此刻船上,一个头戴斗笠、粗布麻衣的老者,手中拿着渔网,在甲板上抖落、翻检着鱼货,身畔还有一个着翠色烟罗裙,眉眼清丽的小姑娘,挽起袖子,弯着腰,一手拿着竹篓,一手捡拾着一条条兀自蹦跳的蕨鱼、鲢鱼、草鱼。

    映着夕光而望,小姑娘年岁不大,正是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但杏眼桃腮、螓首娥眉,已有齐人之丽色,只是经风吹日晒,嘴唇多少有些皲裂。

    这时,小姑娘以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浅笑吟吟道:“将这些鱼卖了钱,爷爷可不能再买酒了。”

    晏昌身量五尺多,形容瘦削,但精神颧硕,取下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大口,揩了揩胡须以及颌下的酒珠,笑道:“不买酒了,留着给柔儿攒攒嫁妆,一眨眼,柔儿也这么大了,该许人家了呢。还记得当年在郢都时,你还是牙牙学语的幼童,而今都长成大姑娘了,管起爷爷也是像模像样呢。”

    一席话说的小姑娘晏柔,清丽面颊布满红霞,嗔道:“爷爷老不羞,就会打趣人。”

    “哈哈。”晏昌放声大笑,酒意上涌,凹陷的眼窝之中,一双浑浊不失睿智的眸子幽幽闪烁,心头不免有些凄凉。

    想他晏昌少读诗书,于稷下学宫之中,先习法家刑名之学,后有幸拜姬周礼官季子为师,通达五经,进入洛都四维阁中,博览群书,广采众长,成一家之说。

    及长,历仕齐、楚,曾挂二国相印,一生宦海沉浮,所求不为功名利禄,只为实现胸中所学抱负,然而在齐国临淄,因主张变法,得罪公卿权贵,以致父子反目,宗族不容,到头来志向难成,漂泊江湖,眼下只余这么一个孙女留在身边,承欢膝下,唉……

    这一生,若将平生之学《晏书》传于九州大地,纵然他孤老逝去于扁舟一叶之上,也不负此生了罢。

    晏昌是齐人晏姓近支,晏姓本就是齐国临淄大姓,宗族有田宅万顷,广厦千间,经营各种产业。

    晏昌曾官至齐之相国,但任国未久,治政思路激进,遂为宣王所罢,而后不甘,带幼子出走楚国,但十年前一场内乱,幼子以及家眷命丧乱军,止留得一女娃血脉尚存。

    “爷爷,你看岸上那些人?”名叫晏柔的小姑娘,视力明显极好,远远望着苏照一行几人,惊声道:“好像是上次和爷爷一起喝酒的陈伯伯。”

    闻言,晏昌拢目观瞧,逆着光,也看清了陈韶的身影,面色不由一顿,笑道:“你先在这里等下,爷爷去看看。”

    而就在这么个空档,陈韶已经先一步走到芦苇荡近前,隔着一弯清澈见底的浅水,黝黑面皮之上,现出一抹笑意,拱手道:“晏老,一别旬月,近日可好?身子骨儿可还硬朗?”

    “是陈公啊,老头子好着呢。”晏昌爽朗笑着应了一句,也是跳上了岸,寒暄道:“有日子没见了,陈公政务缠身,难得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

    陈韶笑了笑,道:“晏老说笑了,晏老,这是苏侯,对于晏老所著之书颇感兴趣,只道缘铿一面,遂托了,来拜访您老。”

    苏照这时,也是上前见礼,笑道:“晏先生,在下拜读过您的大作,只觉内容字字珠玑,道尽治政之要略,今日登门拜访,晏先生当有一言教我。”

    少年王侯面色沉静,声音之中带着诚挚,夏日之光照在其人脸上,不见往日清冽神色,只有灿若繁星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坚定、幽邃。

第六十四章 问政

    晏昌打量着苏照,须臾,微微一笑道:“小老儿对苏侯也是久仰了,此地非说话之所,还请入寒舍一叙。”

    苏照点了点头,让彭纪和尤江等人在外等候,他和陈韶、卫湘歌一起举步进入茅草屋中。

    这边厢,那小姑娘晏柔,也洗净了手,跟着苏照一行人进入茅草屋。

    “柔儿,给客人沏茶。”晏昌说着,摘下头上斗笠,挂在墙壁上的木架上,其人神色自若,举止洒脱,纵然身处陋室,着粗布麻衣,可面对苏照一行,仍不见丝毫卑己之色。

    这一幕看的苏照暗暗点头。

    “苏侯,陈公稍坐。”晏昌笑了笑,伸手邀请道。

    苏照微笑颔首致意,落座罢,不由将神识绵延,环察四周,只见三间茅草屋中,几无名贵之物。

    倒是西面墙壁之下,放着梨木书架、樟木桌椅、油灯,笔墨纸砚等物。

    至于东屋,显然是小姑娘晏柔的闺房,他倒是不好打量。

    “苏侯,读了小老儿的晏书?”晏昌看着苏照手中拿着的薄册,眼前一亮,开口问道:“未知有何疑惑?”

    苏照沉吟片刻,朗声道:“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如苏国国疲民弱,孤当以何策治之?”

    其言,正是《晏书》当中的一篇话,这是问政。

    不同于和申屠樊的问对,那是描摹远景、画大饼,以图招揽,面对晏昌这位渴望一展宏图的变法之才,苏照俨然换了一种态度,因为前后形势大为不同,此刻是买方市场。

    迎着苏照和陈韶的询问目光,晏昌面上现出思索,斟酌着言辞,朗声道:“苏侯欲富国、强兵、广地,以七郡之地争雄于列国,当理内政、修甲兵、积粟米、兴礼乐……在外远交近攻,于内靖绥法治,申张四维,教化人心,如此务在四时,守在仓禀,五年之后当得善治,十年之后当霸中州。”

    相比于《晏书》之中的惶惶之言,此刻的晏昌给出的仍然是一些比较宽泛的建议。

    苏照皱了皱眉,问道:“如何理内政,如何修甲兵?苏国地狭民寡,纵经十年生聚,这番作为,又济何事?”

    晏昌看了一眼卫湘歌,目光似有迟疑,不过,终究迎着苏照期冀的目光,道:“苏侯,当知晏某在十年前在楚国所为,不外乎内抑公卿,清丈田亩,编户齐民,废世卿世禄之制罢了。”

    苏照闻言,默然良久,灼灼目光看着其人,问道:“如七郡皆反,又当如何?”

    “苏侯英睿果断,多半已是成竹在胸。”晏昌捻须说着,苍老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苏照腰间宝剑上。

    茅草屋中,一时出现诡异的安静。

    因为,有些话不用说透,在场之人也是心知肚明,革新大政,如无逆势而行者,倒也罢了,若有不识大势,自是不吝刀兵。

    当然,具体操作上,肯定是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苏照不再提起此事,转而问及楚齐二国之政。

    晏昌都是一一解说,对答如流。

    当苏照问及如今的“国际局势”,晏昌则道:“除非大变,天下恐无混一之象,不过君侯少年雄主,富有春秋,若兢兢业业三十年,囊豫州之山河于袖,并非是臆想之事。”

    当然,这种说法还是保守了一些,豫州广袤平旷,适于农耕,因姬周东迁洛邑,此界原也有问鼎中原的说法。

    苏照道:“先生隔岸观火,目光如炬,令人佩服,孤欲拜先生为御史大夫,参赞国事,咨之政事,不知先生钧意若何?”

    晏昌自嘲一笑,说道:“小老儿恶名在外,苏侯如此大张旗鼓任用小老儿,于政局平稳,恐有大碍。”

    这位变法之才,人到六旬,鬓发斑白,虽然志向不泯,但历经风霜,已不再像十年前那般不知人情世故,反而洞明练达。

    “王霸之道,煌煌而行。”苏照沉吟片刻,解释说道:“正如先生先前所言,孤心中已有通盘考虑,先生就任御史大夫之职,可暂不提革新一事,为孤司察百官,正风肃纪。”

    只要他有革新之念,就不可避免地要和保守势力发生冲突,但他可以控制这个节奏,或是大刀阔斧,或是一步三看,而且前期他还是不要亲自下场,因此将晏昌引入朝堂就很有必要,犹如为一潭死水的苏国政局,注入一股活水。

    到时候,拥有革新理念的臣子,就会形成一股新的政治势力,他这个君主也不必赤膊上阵。

    至于冲突的过程,也不是一步到位的,可以积小势累大势,他会把控住整个节奏。

    退一万步说……

    不知想起什么,苏照心头不由生出一股凛洌之意,思忖道,“这可不是前世隔绝超凡的历史世界,而是仙道伟力归于自身,真到了必要之时……”

    晏昌一双苍老目光审视着少年,隐隐感受到眼前少年君侯的强烈意志,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拜道:“臣,见过君侯。”

    这边厢,小姑娘晏柔本来支着腮,听着几人叙话,见此就是惊得花容失色,讶声道:“爷爷,您这是……”

    “晏卿请起。”苏照连忙上前,将晏昌一把搀扶起来,心头也有些感慨。

    申屠樊虽为武将,按说性如烈火,可事实上只能缓图,晏昌身为文臣,按说自矜其才,不说三顾茅庐,也不应该畅谈一番,就招揽成功才是。

    可这一缓一疾,正表明着二人的处境以及志向不同。

    申屠樊早已见惯富贵荣华,苏照除了把灵气潮汐、乾坤易变这种大秘和盘托出,并给予武道上前路的支持,否则,想让其人为他效力,尚需要费一番工夫。

    至于晏昌,先后在齐楚二国碰壁,志向郁郁不得施展,放眼九州列国,除了苏照,谁会用他?谁敢用他?

    他如今抓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只是这样一来,苏国朝堂之上从此就是两派阵营,外来的晏、陈二人,以及苏国的老派公卿,若是革新成功,自不必说,若是不成,不,不可能不成。”

    苏照压下心头的一些莫名思绪,看向晏昌,笑了笑道:“既然晏卿已举为御史大夫,居住于此地,实在不妥,可随孤一同进温邑城,孤在城中备好宅院,以待晏卿。”

    此刻,斜阳夕照,穿过茅草屋的偏窗,落在屋中青砖铺就的地上,天色分明已是向晚时分。

    晏昌也不推辞,道:“君侯盛情,敢不从命。”

    苏照让马车接了晏昌爷孙二人,留下彭纪和尤江收拾手尾,而后就是带着一行人,返回温邑城去了。

第六十五章 还请君侯三思

    夜幕初笼,甘露殿后殿,烛火摇曳,将书案前的一道挺拔、秀立身影投落在窗纱之上。

    夏夜星河璀璨,声声蛙鸣自远处传来,凉风自窗纱而入,吹动及地帏幔,也将自青铜薰笼中生出几缕青烟吹得袅袅而偏。

    苏照神情淡漠,着一身作工精美的冕服,俯身于一方三尺见方、雕着璃龙凤纹的条案前,就着烛火之光,手持朱管羊毫笔,手腕转动,在纸张上书写不停。

    “君侯,敬公已至殿外。”这时,宦者令尤江从一架屏风后走来,躬身,禀告道。

    “宣。”苏照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毛笔放在笔架上,冷眸抬起,淡淡看向殿外方向。

    不大一会儿,敬弘道在宫人的引领下,入了偏殿,行礼罢,道:“不知君上于夜相召,有何要事?”

    苏照微笑道:“却有一事劳烦老师,尤江,将这个拿给老师看看。”

    说着,将条案上的纸张,递给了尤江。

    敬弘道阅览罢,皱了皱眉,喃喃道:“求贤令?弘文馆?宣慰司?”

    此刻的敬弘道眼皮直跳,一时间,觉得颇为心累,眼前这少年郎,奇思妙想还真是一波接着一波。

    求贤令,倒是有先例可循,弘文馆也没什么,想来和管理图册典籍、监修国史的太史馆相仿,倒是宣慰司……

    敬弘道往下翻阅,见职掌是宣慰人心,倡导礼乐,面上稍悟

    敬弘道苍声道:“君侯设置这些衙署倒无不可,只是,若徒有架子,不得其人,也难收全功,而且,增设官署佐吏,就需俸禄供养,糜耗国家钱粮。”

    苏照道:“所以才需要举贤,老师,孤的意思是由您起草求贤令,另外在明日提议建尚书台后,就可着手考察公卿一族的年轻子弟,同时令各郡县可举贤良方正、孝悌力田者,赶至温邑,孤亲自考较其才,量才委授以官职。”

    苏照从申屠氏那里发现,乡野遗贤是多么严重。

    但他不会只重用寒门,而是两手都要抓,苏国公卿子弟,他要择贤任用;寒门士族,他也会给予入仕机会。

    提及此处,不得不说一下这时节的选官制度,除却投军以外,一般都是才略之士拿着名刺,投至公卿门下,以求其举荐,当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君主翻来覆去,在公卿圈子里拣选。

    就连苏照去拜访申屠樊、晏昌二人,也不是听了陈韶的举吗?

    可晏昌本人也是齐国公卿之后,只是属于背叛了阶级的个人。

    至于周之痒序(官学),早已有之,只是却没有配套的科举,听起来似乎很是令人纳罕,但在华夏历史上,就有类似脉络,汉时也有太学,但广开科举却是在隋唐。

    苏照以后也不想一个个去访贤,也没有那个精力,那么以求贤令吸引有志仕途的寒门读书人,再建弘文馆,培养中低级官吏,为革新储备人才,也就成了他的想法。

    敬弘道心头复杂,眼眸微垂,思索着少年君侯的用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只是这样密集繁忙的施政,不给人以喘息之机,心头隐隐生出不安。

    “君上方承大位,就在国政上大动干戈,恐怕会闹得人心惶惶,不若缓一缓。”敬弘道在心里挣扎片刻,终究是还是出言规劝着,只是用词还是委婉。

    苏照默然片刻,喟叹道:“老师,孤岂能不知治事以缓、戒急用忍的道理,只是内忧外患,时不我待啊,苏国如今是什么境况,您又不是不知,这几日孤看七郡户籍图册,只觉寝食难安,忧心忡忡。”

    闻听这番话语,敬弘道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上,不由现出羞愧之色,拱手道:“是老臣昏聩无能,不能上佐君王,中总百官,下抚兆民,治平国事,方致君侯之忧。”

    这时节,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苏照神色和缓,宽慰道:“老师这些年劳苦功高,忠于有苏一氏,孤心中是有数的,只是而今国事艰难,没有时间再从长计议,缓缓图之了,老师威望隆著,人情练达,还请助我。”

    敬弘道嘴唇翕动,道:“君上,求贤令,老臣回去后会起草。只是……老臣有一肺腑之言,欲剖白于君上,还请勿罪。”

    苏照面色微凝,朗声道:“老师,有话直言无妨。”

    “君侯少践国祚,虽英敏天成,但毕竟未经世事,不知人心险恶,世道艰难,晏昌祸国之人也,万万不可听信此人蛊惑,重用此辈。”敬弘道苍声说着,忽而郑重一拜,以一种悲戚难言的语气说道:“否则,社稷倾覆,宗庙毁堕,老臣纵死,赴于黄泉之下,也当以发覆面,无颜再见先君侯。”

    苏照皱了皱眉,面上现出一丝不豫之色,因为这话等于在咒他是亡国之君,但还是忍耐着,一字一顿道:“老师……言重了。”

    如果不是他继承国祚,按着前世发展,十五年后,苏国被煌煌大势碾压粉碎,到时社稷倾颓,宗庙崩毁,他一样要当亡国之君,与其如此,还不如奋力一搏。

    敬弘道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一番忠言逆耳,多半引起了少年君侯的不悦,但这些肺腑之言,他却不得不说,既是问心无愧,又是一种政治态度。

    他可以替新嗣之君舒缓、转圜和苏国公卿的矛盾,但却不能容忍苏国翻天覆地的折腾,先祖随有苏一氏筚路蓝缕,手胼足胝,方有这七郡之地,肇基何其艰难,岂容一外来之人,折腾得天下大乱?

    “晏昌此人,孤有意拜为御史大夫,至于其人变法之念,孤定会慎之又慎,老师不用太过忧虑了。”苏照默然片刻,宽慰道。

    “明日,御史台筹建之后,老师是否……”

    苏照的“麻痹之言”,丝毫没有打消敬弘道的疑虑,反而坚定了其救偏补弊、激浊扬清的匡正社稷之念,拱手劝道:“兹事体大,还请君侯三思。”

    苏照面色微顿,渐渐默然,一双英秀的剑眉之下,清冽如刀的目光,逡巡着他这位素来明哲保身的老师,只见其人身躯瘦弱,头发斑白,但微微抬起的头,一双毫不退让分毫的苍老目光凝视着自己,那目光不见往日浑浊,清明中隐含丝丝锐利。

    敬弘道年轻之时,也是镇抚一方、政务练达的才略之士,否则,苏国前任国君也不会以国事相托。

    苏照许久之后,神色顿了顿,心头虽然失望,但对这态度也在预料之中,叹道:“天色不早了,夤夜路遥,老师年老体迈,不如先回去吧。”

    “尤江,替孤送送老师。”

    “老臣告退。”听着苏照似是一语双关的话,敬弘道身形微颤,不过还是躬身一礼,告辞离去。

    “我这位老师既然不允,那就试试其他人罢。”苏照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不是没有想过让陈韶明日朝会提议,但御史大夫监察百官,权责颇重,又是从司寇府中分出的职权,司寇陈韶也需避讳,否则,公卿攻讦。

    这种情况,陈韶起个头,由六官之一的太宰提出来人选是最好不过,当然,实在不行还有……

    苏照眼前浮现一个老者的面容,正是白日里排了长队,等候拜见的孟司徒。

    “君侯,长公主殿下那边,已准备好晚膳,问您是否过去?”

    苏照点了点头,暂且抛下这些烦心之事,道:“走吧。”

第六十六章 再见华妃音

    玉华宫中,灯火通明,见苏子妗和卫湘歌坐在几案前,不动碗筷,苏照和卫湘歌打了个招呼,笑道:“上次不是和阿姐说过了吗?若是饿了,不妨先吃,不用等我的。”

    “我倒不饿。”苏子妗轻轻摇了摇头,耳钉在烛光映照下,辉芒叠烁,丹唇轻启,柔声道:“听湘歌说,今日你去拜访了两个大贤?好像不太顺利?”

    苏照在宫女的侍奉下,洗着手,看了卫湘歌一眼,笑道:“湘歌倒是什么都给你说,今天确是去见了一文一武,也不能说不顺利吧,文臣随着一起回来了,武将,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招揽。”

    对于外面的事情,苏照着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只是不想拿这些政务去让自家姐姐烦心,不过若是她主动问起,苏照也不会隐瞒就是,甚至乐见有个能聊的人,因是亲人,并不用担心什么。

    其实他这个姐姐,也并非不通政治的小白,否则,也不会在他卧床不起时,带着朝中大臣,着急忙忙地进宫要拥立他登位,只是从来守着本分,许是还担心他生厌?

    苏子妗果是随口一问,就没有下文,轻声道:“吃饭吧,菜都凉了。”

    苏照应了一声,默默坐在几案之前,拿起碗筷,小口食着。

    卫湘歌早已等不及,也拿起碗筷开动起来。

    忽在这时,苏照手中筷子微顿,面色微顿,缓缓抬头看向宫禁之外,卫湘歌也看向宫外,倒不是看,准确地说是二人齐齐放出了神识。

    只见神识之中,高低错落的宫殿之间,一只带着尾火流星的千纸鹤,扑棱着翅膀,飞过庭院深深的梧桐树,穿过飞檐斗角的殿宇,在宫苑上空巡弋着。

    “这是……传音纸鹤?”卫湘歌身为赤林宗门人,对这等仙家传讯手段,自然是不会陌生,少女明媚如芙蓉的脸上现出疑惑,而后一双晶莹如琉璃的眸子,凝神看向苏照,“有人想拜访你?”

    苏照神识微动,那传音纸鹤就徇着感应振翼而来,穿过玉华宫门梁之下的天窗,落在不远处,“噗”的一声,火焰簇簇燃烧,纸鹤伴随着青烟袅袅,片片飞灰洒落,自其中传出一道酥糯娇媚、莺啼婉转的声音,“苏侯,妃音就在宫外,还请出来一叙。”

    卫湘歌英气秀立的眉颦了颦,似是对这声音有些不喜,转头看向苏照。

    一旁的苏子妗,倒是对这“变戏法”的一幕愣神了片刻,熠熠星眸之中满是好奇,喃喃道:“这就是仙家么,好玄妙的手段。”

    苏照点了点头,道:“阿姐,你们先吃着,我出去看看。”

    身形一动,一股清风带起,人已飘然而至殿门。

    卫湘歌放下筷子,起身,急声说道:“等下,那我陪你一起去。”

    苏照身形在廊下现出,应了一声,就是

    这边厢,苏子妗也从仙家妙术中收回心神,晶莹玉容之上樱唇翕动了下,想要说什么,但看着二人已踪影杳渺,不知为何,一股气闷之感在心底没来由生出,低头看着一桌各色菜肴,也没有什么胃口。

    “照哥儿……”

    苏照出了宫苑,抬头见一轮皎洁明月悬于中天,月朗星稀,只见爬满青藤的宫墙之外的参天梧桐树下,一道窈窕倩影静静伫立,一袭宽大靛蓝色僧袍将女尼玲珑曼妙的身形掩藏,白皙如玉的手掌中拿着一串念珠,女尼面如小月,眉似翠羽,琼鼻檀口,三尺月光穿过稀疏的梧桐叶,落在半边削肩上,滑若凝脂的脸颊就是半明半暗,似将融在眉眼间的妖冶、圣洁一分为二,如此一幕,却犹如一株无声绽放的月下昙花。

    “华姑娘,好久不见。”苏照目光闪了闪,凝声道。

    华妃音柔媚一笑,道:“苏侯,许久不见了。”

    说着,将一双烟波横生的妙目打量着苏照,比起初见,才不过数天,可眼前少年,气息似乎愈发凝实了许多,莫非又有进境?

    以人主之身,修玄门仙道,为何有这般进境?

    莫非,这少年也和她一样,是什么特殊体质?

    苏照被“炙热”目光打量得不自在,清咳了一声,道:“华姑娘,夤夜而至,呼唤苏某,可有什么事吗?”

    华妃音压下心头疑惑,正要开口询问孟奎遗落之物。

    而在这时,一道火红身影飘过,卫湘歌也随着来到,高挑、秀立的少女默默站在苏照身后,玉容之上,一双目光狐疑地看着华妃音,眼前女子烟视媚行,巧笑嫣然,真是出家人?

    华妃音凝了凝眉,撇了一眼卫湘歌,轻声道:“外人在此,谈话多有不便,苏侯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照:“……”

    卫湘歌面色微滞,轻哼一声,心道,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出家人。

    然后拿一双清澈明眸,去瞧苏照的反应。

    苏照面色如常,几乎是不假思索道:“无妨,华姑娘,深夜至此,孤男寡女,多有不便,若有机密之事,不若神识传音相告。”

    察觉到卫湘歌收回目光,才暗暗松着一口气。

    华妃音面色微顿,莹润如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一眼卫湘歌,道:“可。”

    而后,神识传音,却是将孟奎之事叙说了一遍,最后道:“那件东西是关乎一件要事,还请苏侯物归原主,当然,不让苏侯,我这里有三宝奉上,苏侯是否答应?”

    苏照哂笑一声,道:“华姑娘,你可知那僧人夜闯宫禁,做了什么事情?”

    华妃音愣了一下,道:“还请苏侯明言。”

    “孤一幼弟,被其挟持为人质,陨命其手,这等恶贼,孤恨不得手刃,华姑娘却来说什么赔礼?”苏照冷声道。

    听着苏照连自称都改变,华妃音一时愣在原地,道:“这些……妃音的确不知。”

    孟奎并没有将这些告知于她。

    苏照道:“华姑娘,我倒是好奇,你如何会和那僧人搅和在一起?还有你们来温邑到底做什么?还有这个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

    说着,将一个六芒星石符取出,石符不大,一掌可握,但上铭繁复的花纹,散发着一股悠久,神秘的气息。

    华妃音玉容微顿,如水依依的目光在那六芒星石符上停留许久,轻声道:“若是我告知苏侯,苏侯能否不计前嫌,将此物归还?”

    苏照道:“那你先说来听听。”

    华妃音思量了下,却没有真的往下说,而是道:“苏侯,你要怎样才能将此物归还?”

    “华姑娘,你我在沁竹轩一别,也算朋友了吧。”苏照却是反问道。

    华妃音“嗯”了一声,诧异地看向对面的少年。

    “既是朋友,还请不要让在下为难。”苏照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若继续说说你们佛门弟子来温邑的目的。”

    华妃音颦了颦眉,眸光在苏照清隽的面孔上停留一会儿,道:“此事非妃音一人之事,还请我回去和同伴商议一番,苏侯也不会让妃音为难的。”

    “当然,我素来当华姑娘是朋友。”苏照清声道。

第六十七章 太乐令

    苏照目送华妃音离去,同时将掌中六芒星石符,反手收进袖中。

    “人都走了,还在看呢?”身后,一个轻灵、烂漫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几许嗔怪,却是凝眉的卫湘歌。

    苏照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少女,笑道:“怎么,吃醋了?”

    卫湘歌:“……”

    苏照微微一笑,看着身形高挺,眉眼低垂的少女,轻声道:“你呀,我拢共和她也没说几句话,还在你眼皮子底下,走吧,一起回宫吧,阿姐许是等急了。”

    说着,就上前去牵挽卫湘歌的手,然而手下一空,红裙少女轻哼一声,犹如一只身形灵动的火蝶,一个折身,向宫苑翩跹而去。

    “还真吃醋了。”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倩影,苏照面色微顿,哑然失笑,眸光幽邃流转,不由现出一抹思索。

    少女的初恋有如柠檬,本就美好而单纯,大多数都是好感始于颜值,一旦情投意合,感情上升就往往很快,恨不得对方眉眼中一天天都是自己,虽说卫湘歌心性娇憨、明澈,但毕竟还是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不是没有情绪的纸片人。

    他既然以感情羁绊,自是有着心理准备,而且如果寻了个全无反应的木头人,不仅仅是无趣的问题,他也会很挫败的。

    苏照摇了摇头,目光深深,终究觉得这种事情,不宜深思。

    这边厢,卫湘歌回到玉华宫,默默坐在一旁几案之畔,拿起碗筷,用着饭菜,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湘歌,没事儿吧?”似乎察觉到少女情绪的失落,苏子妗问道。

    卫湘歌轻声道:“我没事儿。”

    苏子妗见得这一幕,若有所思。

    苏照这时,也举步走到玉华宫中,让芍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去见了什么人呀?这么着急忙慌的,饭菜都凉了。”苏子妗好奇地问道。

    这时,卫湘歌恰也螓首抬起,看向苏照,一双莹润明净的眸子,一瞬不移,显然刚才就好奇着苏照和华妃音的对话。

    苏照笑了笑,状其自然地夹起一个鸡块儿,轻柔地放到卫湘歌碗里,抬头看向苏子妗,温声道:“一个朋友,也不太熟,就是有着一面之缘,找我有事,我没有答应,人就走了,湘歌有点儿不太喜欢这人,在和我闹情绪呢。”

    这时,不管是动作,还是解释,都有一种千锤百炼的温柔,举重若轻的洒然,最后那一抹情不自禁的自嘲,更是将一个宠溺、无奈的男子形象勾勒而出。

    卫湘歌闻听这番解释,不由面色稍霁,一如宝石的晶莹明眸微微垂下,将眼底一抹欢喜掩藏,用筷子轻轻捣着碗里的鸡块,“我也不是不喜欢她,一个出家人,看着就像是六根不净呢。”

    苏照转脸看向苏子妗,好整以暇问道:“阿姐,有醋吗?”

    苏子妗:“???”

    卫湘歌脸颊顿时红彤似火,当着第三人的面,又是另一番感受。

    “好了,别不依不饶了,说来,那天沁竹轩,她也出手帮你灭火来着。”苏照在几案之下,抓住了少女的纤纤柔荑,道:“不提她了,吃饭吧。”

    苏子妗看着二人的小动作,眉心直跳,只觉饱饱的,有种实在吃不下的感觉。

    用罢饭菜,三人饮了几盏茶,苏照抬眸,温声道:“湘歌,外面明月朗照,一起去走走?”

    这种情况,从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趁胜追击,得寸进尺……花前月下,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看雪看月亮,谈上整整一夜……

    卫湘歌黛眉弯弯,也不疑有他,问道:“子妗姐姐呢?”

    苏子妗星眸微微眯起,看了一眼卫湘歌,暗道傻姑娘,你们两个在一起花前月下,让我凑过去做什么?颦了颦春山黛眉,笑道:“你们去就好了。”

    “左右时间还早,一起吧。”卫湘歌一把挽起苏子妗的手,笑靥烂漫地说道:“对了,姐姐说要跳舞给我看,还没跳呢。”

    苏照在一旁看的有趣,这时迎上一双看似征询的楚楚目光,一剪秋水盈盈波动,正是苏子妗。

    “阿姐,吃完饭,去消消食也好。”苏照神色微顿,只得打消了一些念头,清声说道。

    苏子妗终究是跟着去了,然后,一夜无话?

    并不是。

    三人以及宫女芍药,行走在殿宇之间的长长廊桥之上,一行行八角宫灯悬于廊檐角,随风摇曳,偶尔碰到值夜的宫女,见到几人,都是盈盈福上一礼,继而挑灯离去。

    不得不说,苏国虽是七郡之地,但祖上也曾阔过,又经十余代苏侯的不停修缮、增扩,宫苑造得也是巍峨壮丽,占地广阔,宫阙重重,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整体以黑红色调为主,得华夏前世秦汉王宫之轩峻、庄严,无明清皇宫之奢华、富丽。

    这本身也是这时代的审美,整体有着一股简素,大气之美。

    因是苏子妗在侧,苏照倒也没有挽着卫湘歌的手,到了一间三层阁楼之上。

    这时值守的宫女,早已将烛火点亮,宫烛簌簌而明,阁楼灯火辉煌,青玉条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人影憧憧。

    “见过君侯,长公主殿下。”

    一二十个身着华美宫裳,挽着云髻,头戴金钗步摇、容色秀丽的宫女,身形婷婷袅袅,躬身见礼着,一时间,莺莺燕燕环绕,这些宫女或冷艳如霜,或妩媚多情,或娇俏可爱,或清纯恬然。

    甚至一些大着胆子的宫女,螓首抬起,将一双或多情善感,或哀怨乞怜的目光,投向苏照,竟是暗送秋波。

    有一些若论姿色,虽无倾国之色,但在后世,出道也是绰绰有余。

    这就是王侯之贵!

    这一幕自是引起苏子妗贴身侍女芍药的冷哼。

    说来奇怪,不同于华妃音,卫湘歌面对这些宫女,倒没有什么反应。

    苏照打量着手持琵琶、笛子、古筝等乐器的宫女,问道:“你们太乐署的宫人……太乐令呢?”

    一国大典、祭祀都需要乐舞,故而王侯都会供养着这么一批人。

    这时,从这些宫女队列中,缓缓走出一个丰额广颐的花信少妇,年龄在二十五六岁。

    其人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身桃红色的宫装长裙,较低的白色抹胸,现出一抹雪腻肌肤,白璧无暇,满月捧出,妆容更是精致妩媚,眉眼间流淌着轻熟、妩媚的风韵,身材丰腴有致,如熟透的蜜桃般,走上前来,躬身说道:“君上,奴婢柳清羽,是新任的太乐令,前任太乐令年前病逝,奴婢是其师妹,由其引荐,方入宫中。”

    这个时候,其实也就是后世的晚上七八点左右,夜色未深,华灯已上。

第六十八章 掌上舞

    “新任的太乐令?吴人?”苏照微微颔首,目光狐疑地打量了柳清羽一眼,心道,怎么又是吴人?

    若非眼前女子身上全无法力气息,他几乎以为是东篱居的那一帮人,卧底到他的王宫了。

    不过听其叙述,似是年前就已入宫,倒是去了一些心头疑惑。

    那太乐令柳清羽,倒是毫不畏怯地迎着苏照的审视目光,甚至还将满月捧出。

    这一幕落在苏子妗和卫湘歌眼中,自然是大皱其眉。

    苏照问道:“刚刚见你们是在编乐舞?最近可新编了一些乐舞?”

    太乐令柳清羽,媚眼流波,吐气如兰道:“有一支《苏宫秋月》,君侯可要一观?”

    “且试试罢。”

    苏照沉声道。

    “君侯稍待。”柳清羽柔声说着,掌中水袖冲苏照所在方向摆弄了一下,一股馥郁香气顿时扑鼻,令人醺然欲醉。

    这一幕不仅看的卫湘歌皱眉,就是苏子妗也是面色微凝,心头生出不喜。

    苏照传音给卫湘歌,道:“湘歌,看到了没,这才是烟视媚行的狐媚子。”

    卫湘歌同样神识传音,故意娇哼了一声,“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当然不喜欢。”苏照道:“谁让我偏偏喜欢你这样的。”

    说着,叹了一口气,似乎颇感无奈和苦恼。

    卫湘歌:“……”

    卫湘歌被这话撩拨的心跳漏了半拍,欢喜在芳心炸开一团,脸颊红晕一直绵延至耳垂。

    “诺。”太乐令柳清羽丹唇轻启,应了一声,就是吩咐着周围的宫女,大起乐舞。

    “子妗姐姐,你不跳一支吗?”卫湘歌看着这一幕,笑道。

    苏子妗轻轻一笑,抬眸,道:“不忙,先看完这个。”

    随着管弦之乐大起,一股哀伤、幽怨之意渐渐笼罩在凤鸣阁之中。

    这首曲子本就是表达着宫女的寂寥和渴望爱情的主题,由古筝、琵琶演奏均可,但显然编曲之人技艺十分高超,用了三种乐器,融合在一起,繁而不乱,水乳一融。

    至于柳清羽身形婀娜多姿,如一云袖飞扬,正如其名,如柳条、似轻羽,垫脚而舞,藕臂舒展,将女子的柔软、窈窕身段展示的淋漓尽致,周围伴舞的宫女,随着翩跹,一一而动。

    苏照面色微顿,暗道,比起卫湘歌的稚嫩青涩,这二十五六岁的柳清羽,的确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给湘歌听的。

    柳清羽身影如蝶,莲步轻飞,一双妙目自是停留在端坐在御案之后的苏照身上,而竟是渐渐近得苏照身前,媚眼烟波横生,云袖抚过脸颊,哀怨道:“君侯呀……”

    “放肆!”

    苏子妗终于是忍无可忍,俏丽的脸蛋儿蒙上一层薄薄清霜,清叱道。

    歌舞声乐倏然一停,宫女都是一脸诧异地看向苏子妗,显然不知为何长公主会发火。

    苏照眸光闪了闪,正要开口说话。

    苏子妗眸光幽寒,道:“太乐令,君侯正值少年,汝岂可依仗姿色,行挑逗勾引之事,祸乱君心,意欲何为?”

    这一刻,这少女威仪深重,一改往日轻柔之态,竟有不敢直视之感。

    太乐令柳清羽凝了凝眉,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为所知的有趣之色,轻声细语道:“此曲舞,到第三节就是如此,长公主殿下,也是识曲舞之人,应知才是,不信可以问问她们。”

    苏子妗一时语塞,清丽玉容微顿,讷讷道:“本宫自是学过曲舞的,还有你编的什么曲舞,岂有这样不庄重,有伤风化的舞蹈?先君在时,不喜乐舞,并无规制,才让尔等这般胡闹。”

    苏照的父亲,仁厚介然,有君子之风,除了前后二任夫人,其他女人都没有怎么亲近过,导致苏照这一代,子嗣单薄。

    柳清羽幽幽叹着一口气,说道:“奴婢是吴人,这曲舞自是吴人舞,原也是自娱自乐,不想触怒了公主殿下。”

    苏照面色微顿,轻声道:“阿姐,虽是贴身了一些,但总有分寸。”

    苏子妗嗔白了一眼苏照,暗道,你能有什么分寸?当我没看见你刚才愣怔当场,一脸熏然欲醉的模样?

    刚才见到那女子,总之……绝不能让照哥儿沉溺歌舞,耽于女色。

    念及此处,苏子妗清声道:“入乡随俗,这种近身舞蹈,以后不宜于宫廷出现,委实有伤风化,有碍我弟名声。”

    柳清羽轻轻一笑,似也不惧,道:“殿下既然有言,奴婢遵命就是。”

    说着,也不争执,静静退至一旁,不知为何,面上倒也不见惧色。

    苏照看了一眼柳清羽,心下闪过一抹狐疑,摆了摆手,道:“太乐令,先下去歇息吧。”

    “臣告退。”柳清羽看了一眼苏照,徐徐而退。

    卫湘歌轻声道:“子妗姐姐,好了,人都走了。”

    苏子妗正要说什么,见苏照默然不语,道:“照哥儿,生阿姐的气了?”

    “哪有?”苏照回过神来,笑了笑,打趣道:“我原也不喜这种舞蹈,只是见阿姐方才大发雌威,一时感怀罢了。”

    他只是疑惑,这柳清羽,一个太乐令,竟有如此胆色,敢引诱于他,他当然是坐怀不乱,面色如常。

    这边,被苏照如此打趣,苏子妗也不禁有些脸热,她方才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忍无可忍,事后也有些后悔方才反应过度。

    “子妗姐姐,你要不跳一支舞吧。”卫湘歌轻轻一笑,说道:“想看许久了呢。”

    苏照也是将期待的目光投了过去,上次见自家阿姐跳舞,已经是前世许多年了,记忆都有些模糊,的确有几分怀念。

    苏子妗点了点头,浅笑道:“好呀。”

    而后,苏照忽而想起什么,凝眉道:“阿姐,你可曾试过掌上舞?”

    他一直觉得身轻掌上舞,是前世无稽之谈,不过又觉得仙侠世界,或可尝试一番。

    “掌上舞?”苏子妗凝起一双柳叶细眉,静静看向少年君侯,眸中似有不解。

    苏照轻咳了一声,他只是想起了那首《铜雀赋》,道:“就是在手掌之上,可以让湘歌……”

    苏子妗原就是兰心蕙质,灿然星眸之中也有些跃跃欲试,轻声道:“那我试试看,不能保证。”

    “子妗姐姐,你放心好了,你只管跳,我在下面能护着你的,不会让你掉下来。”卫湘歌娇声说着。

    苏照这时,也对着正在弹起古筝的宫女,道:“你可会唱曲?”

    宫女点了点头,道:“需要谱调,太乐令是此间行家。”

    苏照道:“若有词,我哼一下,你可能谱出调来?”

    “听音识曲,这个,太乐令是行家,不过婢女勉强倒也可为之。”那宫女眸眼低垂,怯生生说道。

    苏照怔了下,徇着记忆,将铜雀赋的词念了出来,这是前世一首古风曲子,调子倒是简单。

    歌词曰:

    雀台深/九重纱幔夜风拂

    迢迢/寒星渡/轻月流云复

    雪欲来/霜晚欺白露

    南柯/一枕闲梦远/草木尽萧疏

    云杳重楼无数

    夜拥三千紫阙孤

    宛转楚腰束/缓歌高阁起缦舞

    风移花影簇/烟笼木乔满江渚

    鸾镜清影顾/岁月忽荒疏/忽荒疏

    今宵星沉月浮

    听风唳千里荒芜

    远山寒鸦渡/寂寞江天雨暮暮

    风卷沉香逐/几树烟罗低绮户

    一川闲絮/轻散入珠幕

    极目云扬处/秋水长风舒

    ……

    就连苏子妗也被吸引过来,少女显然是通音律的,这是由这个时节对于王侯贵女的培养机制决定的,琴棋书画不管精湛与否,都要通一些,否则……嫁不出去。

    未几,那宫女就已能似模似样地唱出。

    这边厢,苏子妗也在卫湘歌笑意盈盈之中,摊开的双掌之上,足尖落在掌心,少女体态轻盈,裙裾飞扬。

    按说,体轻掌上舞只是一种夸张的形容,但在卫湘歌这位元罡境的仙道之人的配合下,却真的呈现出来,正如卫湘歌所言,少女每一次足尖落下,她都能准确接住,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法武双修之人的臂力。

第六十九章 潇水依依

    而片刻之后,阁楼之中,丝竹管弦之声大起。

    “君侯,您喝茶。”芍药这时,倒了一盏茉莉花茶,伸手递了过去。

    苏照回转过神,接过茶盏,只是在手中托着,倒也无暇去喝,目不转睛,面色幽幽。

    这是一种不同于方才那柳清羽的舞蹈,先前柳清羽之舞看似是宫廷闺怨,但其人用妖娆的舞姿,以妇人的万种风情,引人情欲,甚至到了后来,苏照气血都为之起伏,微微一怔,以示尊敬。

    但眼前只有一种意境的美好、空灵,并无情欲,时而见空山花开,倦鸟归林,又陡然见烟雨濛濛,紧锁楼台……

    少女腰肢盈盈不足一握,足尖掌间起跃,步步生莲,眉眼之间端庄,凄婉,时而微微蹙眉,秋水盈盈,给人以一种我见犹怜之感。

    其实,只是苏子妗柳叶细眉之下,一双潇水依依的秋水明眸,随着乐舞而起的意境演绎。

    “潇水依依烟波生,相思沁入眉间雪。”

    苏照脑海中闪过这样的诗句,而片刻之后,一股不知何处而起的怅然于心底生出,片刻之后,就被他强行驱散,眉头紧皱,觉得毫无来由。

    须臾,恰也随着音乐停止,苏子妗也收起舞蹈,从卫湘歌手上跳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微汗,梨涡浅笑道:“比起平地上,却又有些不同。”

    啪啪……

    卫湘歌抚掌轻笑道:“子妗姐姐,一舞倾城,让人大开眼界。”

    “这个,你在下面,又看不到。”苏子妗轻声打趣道。

    “你忘了仙家自有妙法吗?”卫湘歌笑了笑,转而拿明眸去瞧正自微笑不语的苏照,“比之方才那劳什子宫阙秋月……如何?”

    此言一出,苏子妗也将一剪动人秋水,投了过去。

    “却要胜之一筹?”

    “只是一筹?”

    苏照一时无语,缓缓道:“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看不足也没有了。”卫湘歌拧了拧眉,笑道。

    苏子妗盈盈一笑,走上前,接过芍药递来的茶盏,轻声道:“今日是不成了,出了一身汗,黏糊糊的,得回去沐浴。”

    苏照轻轻一笑,倒也没说什么。

    而阁楼远处,名为柳清羽的花信少妇,听着远处楼阁之上,穿过珠帘帏幔传来的曲调,眸光流转,思忖道,“来这苏国还真是不虚此行呢。”

    摇了摇头,快步走进外间凄迷的夜色。

    ……

    ……

    翌日,晨光熹微,落在殿宇琉璃瓦上,将巍峨、轩峻的中元殿映照的美轮美奂,廊檐之下的黑衣甲士,执戟而立,神情肃然。

    而随着三道净鞭声响起,在汉白玉广场之上,列队恭候的苏国文武公卿,手持象牙玉笏,在礼官的引领下,迈过门槛,鱼贯而入大殿。

    “臣等见过君侯。”

    或苍老、或沉厚的声音汇聚成山呼海啸,在空旷、幽寂的中元殿中回荡,继而是再次恢复宁静,只有用来计时的清水,落在玉盘之上,发出碎玉般的清脆声音。

    苏照端坐在殿中御座之上,面色沉寂,目光逡巡着下方跪倒一片的众公卿,少年君侯一身冕服,眉眼冷峻、削刻,清越声音中带着一股金戈铮铮之音,“诸卿平身。”

    “谢君侯。”

    苏国公卿的声音齐齐响起。

    此刻的公卿朝会,集合了六官以及下大夫以上的副贰佐吏,至于七郡郡守和五十三个县的县令,则在殿外一侧,可谓济济一堂,真正有了文武百官之势。

    和影视剧之中的朝会不同,原就为议正事,自是没有什么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开幕词,只是随着金缶击打玉磬的清脆声音响起。

    宦者令尤江手持拂尘,站在一旁的玉阶下,扯着尖锐声音,高声道:“君上有命,经太宰附议,今日常朝,咨议事项如下:一为年中各郡县上计、评议,二为尚书台、枢密院架构典制,三为筹建御史台以及司掌风宪人选,四为弘文馆、宣慰司之筹建……”

    从昨日敬弘道的态度中,苏照也不确定其会不会玩什么非暴力不合作,直接改换了主意,先划定了所议之事。

    “先议第一项,郡县年中上计,孟公为地官之长,掌财货度支,而今各郡县情形,可以和诸卿解说一番。”苏照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

    司徒孟季常率先出列,苍老面容之上现出一丝恭谨,高声道:“启禀君侯,今岁以来,灾害、匪盗频仍,七郡之中,除南境三郡一切如常年,可评为上上外,各郡皆有不同程度的受灾,其中砀郡忙于缉捕盗匪,故今年只得中下,鄢陵,长水二郡只得中中之数,至于临阳郡,因卫国之故,前日已酌免其赋税,不在评议之列。”

    苏照眸光微动,南三郡其实是苏国的财赋重地,文教发达,商贸繁荣,有点类似华夏古代王朝,东南三省的地位。

    正因是膏腴之地,故而常被郑国觊觎。

    除之三郡外,其余四郡,相对疲困,年头儿好时,就有着财政盈余,年岁不行时,只能略略自足,可能还需要中枢……转移支付。

    故而七郡之地,看似广袤,但真正财税之地只有南三郡。

    此刻,七位郡守就在下面,等待苏照垂询,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既是铲除权倾一时的袁彬以后,苏照威仪渐深影响,也是有苏一氏累数十代建立的君臣纲纪,人君之尊崇,已是深入人心。

    “诸卿,国势艰难啊。”苏照感慨着,心头革新之念越发坚定,因为情势之危困,就算裱糊,都无法裱糊,事实上,在前世,他的弟弟苏明就是苏国的末代之君。

    苏照问道:“去岁半年支出如何,盈余几何?”

    司徒孟季常自袖中取出一卷厚厚书册,翻阅开,念诵了各郡交卸温邑的钱粮,最后总结道:“主要是官吏俸禄,拨付给司马府、司空府的各项支出,用于军政给养,工程营建……”

    最终,司徒孟季常抬头瞧了一眼苏照逐渐凝重的神色,做了个结语,道:“堪堪收支平衡。”

    苏照眉头皱了皱,觉得还不算太过难堪,起码没有寅吃卯粮,财政赤字。

第七十章 御史台

    司徒孟季常而后将七郡道议、文教、户籍,等情形一一说明,尤其是户籍,一如既往,户籍流失之势,愈发严峻。

    “我苏国七郡田野平旷,土地肥沃,近五年来,风调雨顺,先君治理宽宏,不加税赋,可如此行宽仁之政,户籍自五年前的五十三万九千六百三十户,仍是到如今将将二十八万户……不过五年,逃户竟有将半之巨,而今户籍逃匿愈演愈烈,何以难以止弭?孟卿,当有一言教孤!”苏照言辞铿锵,冷冽声音在中元殿内响起,令在场公卿为之一惊,齐齐低下了头。

    孟季常面色微变,想起少年君侯的酷烈手段,一时失据,急切解释道:“去岁以来,天灾人祸,层出不穷,更有地方官吏苛政盘剥,弃田而守……”

    情急之下,竟是推功诿过起来。

    说到此处,远处的七郡郡守,面色微变,临阳郡守冯匡眉头紧皱,对着一旁的鄢陵郡守谢贡,低声道:“孟公此言,置我等于何地?”

    等到孟季常说完,苏照目光冷意幽深深,静静看着孟季常,道:“孟卿所言官吏苛政盘剥,具以指向何人?”

    孟季常额头上渐渐起了一层冷汗,支支吾吾道:“臣,臣……臣不知。”

    显然,已知自己方才失言,讷讷不知何以应对。

    苏照看了一眼孟季常,将目光投向七郡守,五十三县县令,冷声道:“孟卿言尔等治下官吏苛虐百姓,为何不察、不报?”

    闻听少年君侯垂询,七郡郡守,五十三个县令,都是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应。

    苏照冷声道:“装聋作哑,欺君媚上,这就是为孤牧守一方的郡县之长。”

    此言一出,下方呼啦啦跪倒一片。

    这个时节,公卿大夫只有在祭礼,正朝大典,才会行三跪九扣之礼,平时君臣见面还是相对比较尊重,不会动不动就会磕头,但此刻君王一怒,下方自是噤若寒蝉。

    “臣等有罪。”

    五六十人的请罪之声响起,头发灰白者比比皆是,但还是有一人未跪,分明是临阳郡守冯匡,一旁的鄢陵郡守谢贡,为其好友,面色惶急,扯了扯其人官袍。

    苏照面色幽幽,心头倒也谈不上忌惮,而今他掌苏国兵权一体,又是伟力归于自身的仙道中人,若是中枢勾连地方,齐齐跪下请罪,他或许还有些忌惮,但此刻,只有冷笑。

    不过,仍是将目光落在冯匡身上,心下微动,却是赫然发现其人也有着武道先天后期修为,问道:“冯太守向来镇北方门户,为国之柱石,你有话说?”

    因为要防备晋、卫二国,尤其是晋国,临阳郡属于边郡,郡守冯匡军政一权,其人性急如火,为人刚直,哪怕是前大司马袁彬当政时,也是不假以辞色。

    其实,地方郡守,都和朝廷公卿有着关联,比如南之三郡郡守,两位都和太宰敬弘道有所关联,还有一位则是有苏一氏的族人。

    冯匡躬身施了一礼,拱手道:“余郡不知,臣可以保证,臣治下六县一城,绝无苛虐百姓之事,君侯少年英主,还望明察。至于户籍流失,近五年来的户籍,泰半已转成兵户,藏兵于民,兵民一体,警戒边疆,至于往其他郡逃窜部分,臣也曾广设关卡,抚剿山林,先君侯在时,臣就反映过此事,先君侯悯之,命臣斟酌善抚,并令南三郡妥善安置。”

    此刻殿中跪下的南三郡郡守,本来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此刻闻言,面色微变,暗骂冯匡不当人子。

    苏照默然片刻,沉声道:“冯卿之能,孤是知道的。”

    冯匡其人,素来有将略,久镇边关,劳苦功高,除却为人自矜了一些,官声尚可。

    苏照道:“然临阳郡的情况,只此一郡罢了,长水、砀郡、鄢陵、丰乐、广平,武陟,尔等又有何话说?”

    仍是无一人敢应,不是谁都有冯匡的底气。

    至于五十三县县令,却有几个蠢蠢欲动的县令。

    “臣,大封县县令,韩洮启奏于君侯。”

    忽然,自黑压压的人群中,一个二十七八岁年纪,颌下蓄着青须的黑袍官员,抬头正色道。

    “大封县?丰乐郡?”苏照皱了皱眉,思忖着,但仍是淡淡道:“说。”

    韩洮道:“逃民多在丰乐,为郡中郡望、豪族部曲、佃农,朝中公卿,也泰半在丰乐郡置办田产,逃籍之民供其驱使,臣曾数次上报于郡府……郡守大人竟不能制。”

    苏照面色幽幽,听着韩洮的话,神情看不出喜怒。

    至于下首跪着的丰乐郡守,胖乎乎的脸上已是面如土色,体若筛糠,一颗心直往下沉,心头暗恨,“好你个韩洮,你桀骜不训,不敬上官,本官宽宏大量容你,而今,你竟变本加厉,这是要致本官于死地啊!”

    太宰敬弘道面皮抖动了下,觉得不能任苏照这么发作下去,心头一沉,躬身道:“臣有本奏。”

    “老师,有言不妨直说。”苏照眸光微动,丰乐郡守一直是敬弘道的门生担任。

    敬弘道苍声道:“老臣所言也与丰乐郡有关,宗伯苏茂,生活奢靡无度,于丰乐郡广置田陌,其族人插手狱讼,横行乡里,丰乐郡守惧于其权势,自不能制……”

    苏茂本来眼皮耷拉,一副昏昏欲睡之状,闻言,顿时惊觉,怒道:“一派胡言,敬公,老朽往日闭门自守,平素也是奉公守法,何时在丰乐郡为非作歹,敬公,老朽素来敬重您……”

    苏照看着这一幕,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变成朝廷公卿之间的互相攻讦。

    “够了。”

    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打断了中元殿中渐生的喧嚣之象。

    苏照眸光幽幽,看着悻悻而退的敬弘道,面色不虞。

    他的这位老师,突然弹劾宗伯苏茂,这是要让他意识到革新之阻力,知难而退么?

    因为,这意味着,警告于他,若是要清丈田亩,行革新大政,那就对宗亲开刀……而宗亲是他有苏一氏的基本盘。

    只是,苏茂一人有什么资格代表有苏一氏?

    苏照默然片刻,朗声道:“贪官污吏因缘成奸,于地方剥截黎元,郡望豪族依仗权势,在乡闾侵渔百姓,彼辈之恶,何以难制?只因监察不及所致,足见御史台之筹建,已是刻不容缓!陈卿,这些时日,御史台以及《九条问事》,拟制如何?”

    既然他的老师敬弘道不愿配合,他就只能自己提起话头了。

    司寇陈韶,闻言,出列拱手说道:“臣已拟好条制,御史台掌持邦国刑宪典章,以正风肃纪为责,设台院、殿院、察院,以御史大夫为长,御史中丞二人为副……”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道奏本,双手递了过去。

    而在场公卿,听着陈韶关于御史台治事章程的叙说,无不肃然。

    原本的司寇府,因为职责混乱,仅仅提点刑狱一事,就已将大半人手精力牵扯。

    监察职责,更多是流于形式,反映到上下官吏之间,就是主官对属吏的自察自纠。

    但现在经过这一番调整,相当于,监察之权悉由专人司掌,从此向苏照负责,君权巩固、加强的同时,也给苏国公卿头上套上一层紧箍咒。

    有一些公卿就去看太宰敬弘道,期望这位调理阴阳的宰执,能够阻止少年君侯的肆意妄为。

    然而,敬弘道则是一副老神在在,浑然不见方才弹劾宗伯苏茂的凌厉。

第七十一章 搁置(求推荐票,月票)

    苏照阅览罢,点了点头,道:“甚好,御史大夫和两位中丞人选,诸卿可有推荐人选?”

    敬弘道跃班出列,拱手道:“少宰梁师古,持身以正,温厚宽宏,官声斐然,可为御史大夫。”

    而就在敬弘道身后,正有一个年纪四十岁出头的官员,清颧面容上现出一抹难掩的激动之色。

    苏照面色如常,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敬弘道,他知道他的这位老师是铁了心,阻拦晏昌进入朝堂了。

    司寇陈韶道:“御史大夫肃纲正纪,担朝廷司察百官重任,用事者何人,臣无权置喙,唯君侯乾纲独断,至于贰中丞,臣举荐少司寇常邈,其人明晰律令,耿介方直,清廉谨身,可当监察之任。”

    苏照眉头舒展,沉吟片刻,凝声道:“孤听说,常邈为少司寇时,常和陈卿争执,而今,陈卿竟以御史中丞相荐,实在让人意外呐。”

    不同于出身陈国公卿的陈韶,常邈并非是外来氏人,少年家贫,习刑名法术之学,其人性情严苛、古板,清廉自守,素来主张以严刑峻法参治刑狱,和司寇陈韶屡屡有着争执,

    陈韶拱手道:“若为公事,纵有争执,也属平常。”

    苏照点了点头,问着陈韶身后不远处的常邈,问道:“常卿,孤若以御史中丞之职托于卿,卿当何以处之?”

    常邈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官员,头戴獬豸冠,脸型削长,眉骨耸挺,双眸沉静,此刻似乎还有些意外陈韶的举荐,但迎着少年君侯的目光审视,跃班出列,正色道:“唯秉持公心,依律而行耳。”

    “秉持公心,依律而行。”苏照朗声道:“希望,常卿不负今日之言。”

    “拟命:以常邈为御史中丞,进中大夫,佐御史大夫署理台谏之事。”

    “谢君上。”常邈深施一礼,朗声说道。

    苏照道:“御史中丞制定二人,而今还缺额一人,诸卿可还有其他人推荐?”

    下方一时无话,有推荐资格的也就只有六官,此刻司徒孟季常刚刚受了震慑,讷讷不敢言,司空范延序从来都是如泥雕木塑,至于宗伯苏茂,还在思索着如何在丰乐郡的善后事宜。

    敬弘道眉头皱了皱,心头叹了一口气,再次,躬身,拱手道:“君上,梁师古可为御史中丞。”

    “准。”苏照神色淡淡,看了一眼敬弘道,只是吐出了一个字。

    见到这一幕,众卿无不凛然,尤其是七郡郡守,以及下面的县令,都是暗道温邑真是波谲云诡,如何有在县中做百里侯痛快。

    等到梁师古上前谢恩之后,苏照点了点头,安抚了几句,既而看着下方还跪着的一群郡县之长,道:“地上凉,诸卿都起来吧。”

    “谢君上。”

    五六十人陆续起身,恭谨侍立。

    苏照沉吟半晌,道:“御史大夫,孤心中已有心仪人选,今日先搁置不议。”

    而后,又开始议枢密院之制,算是回归到正常的议事轨道,相比于方才的暗流涌动,典军国之事的枢密国尉,就几乎没有太多争论,一方面是因为袁彬之事影响,另一方面,军政之事事关重大,只能苏照这位君侯亲自来拿主意。

    倒是两位枢密副使,算是波澜不惊地议了议。

    一个是淳于朔,一个是冯匡。

    前者倒是一点都没有出乎在场公卿的想法,淳于朔善练甲兵,向有功勋,前日又率兵剿灭匪盗,而今晋为枢密副尉,掌管苏国军卒的作训事宜,也是应有之义。

    倒是冯匡,不仅是出乎温邑公卿的意料,也令冯匡本人颇为意外。

    “臣才智微薄,何德何能当军国之任?”冯匡拱手深施一礼,面色如常。

    “冯卿,将略出众,久镇边郡,浸淫军务多年,由冯卿坐镇温邑中枢,为孤筹画军机,参赞军政,却是再也合适不过了。”苏照其实也是方才临时起意,他并未私下接触过冯匡,只是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冯匡为临阳郡守,已然快十年了。

    这不是猜疑,而是施恩,从地方至中枢,对于一位未满四十的将领,确是提拔重用。

    而且冯匡不论是资历,还是功劳,都已足够压服人心。

    冯匡深吸一口气,道:“谢君上厚爱,只是临阳郡北防晋国,还请君上善委其人。”

    苏照点了点头,问道:“冯卿可有推荐人选?”

    其实,他早已属意禁军统制蔡旷接任,而今蔡安主事天听司,再由蔡旷执掌禁军,就有些不合适了。

    当然,现在问冯匡的意见,一来是表示信重之意,二来则是看看能不能发掘一下新的人才。

    而今苏国上下,暮气沉沉,也的确需要一些年轻人带来一些清新空气了。

    冯匡思索了一下,沉声道:“郡尉尚迁骁勇恪勉,有典事之才,郡主簿岑休,能谋善断,长于军略,臣在边郡时,多依仗其才智。”

    苏照点了点头,将这二人名字记下,尚迁作为郡尉一级的军官,他倒是有印象,岑休作为郡守副贰佐吏,他倒是不怎么有印象,只是……为何隐隐听过这个名字?

    苏照神色微顿,暗暗记下,道:“此二人,孤会善用其才。”

    冯匡也不再多言,恭谨而退,平复着心头的激动,显然升任枢密副使并非像表面的平静。

    两位枢密副使确定之后,算是框定了主要的人事架构,至于五司佥事,就不在朝廷上商议,而是由苏照和两位枢密副使商议。

    国尉人选,和御史大夫人选一样,同样搁置。

    然后,就是尚书台,这个不仅被敬弘道理解为施恩,中元殿内一些年迈的公卿,也基本作如此想。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任君侯也该储备一些人才了,也好让公卿之家,再传富贵。

    只是一些公卿,猛然想起一事,君侯年少,再过一年就出了国丧之期,正好年纪十六,应是到了选秀纳妃的年纪……

    敬弘道拱手,拜道:“臣盖闻人主,治平天下,不能无文华英才辅弼左右……请君上择三百石以上官吏之家,工于诗书、文采锦绣者,经勘核适才,录尚书事,然乡野遗贤,君上可同时发布求贤令,建弘文馆,广集贤士,为国储英。”

    如果不是未出国丧,此刻就有一些公卿,将这番话改头换面,就可改成,“君侯适逢华岁,适值妃嫔……请君上择三百石以上官吏之家……广选秀女,以实六宫。”

    但听着听着,有一些公卿就是大皱其眉,“求贤令,弘文馆?”

    不过,配合着尚书台筹建一并提出,这些公卿也不知该如何反对。

第七十二章 闻所未闻

    中元殿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苏照道:“敬公此言甚善,依卿所奏。”

    众公卿见此,虽心思各异,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宰执和君主联手推动的事情,根本不好反对。

    这时,宗伯苏茂道:“尚书台选拔刀笔之吏,充为尚书,宗室子弟可能参与?”

    苏照闻言神色淡淡,清冽冷眸扫了一眼苏茂,却是看出其人向有苏一氏卖乖讨好,收揽人心的意图,清声道:“有苏一氏,为孤之宗亲,举贤不避亲,如何不能参与?”

    苏茂面色微顿,拱手拜道:“英明无过君侯。”

    今日虽然弄险,但这番话传出去,宗亲那里,他威望定当再上一筹,纵然眼前少年君侯真想动他,也要顾忌一番了。

    这时,敬弘道已将求贤令呈递上去,苏照就用了印,然后让尤江递了过去,而后就可广发郡县,露布国内。

    “范卿,弘文馆之督造,事关为国储才,当重视之。”这时,苏照将沉静如渊的眸光,看向范延序,叮嘱道。

    范延序此人虽看着没什么风骨,对上也迎合、谄媚了一些,但却是极为擅长工程营造,督建过苏国宫苑几座殿宇,宫殿修筑的颇为庄严,大气。

    “老臣亲自督促此事,定当竭尽所能。”司空范延序上前,苍声说道。

    苏照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而后就是进入下一项议事,正是宣慰司之筹建。

    敬弘道同样也给予配合,许是苏照搁置御史大夫一事,令其觉得苏照或许还能改变主意?

    最终苏照点了邵维的将。

    邵维此刻一脸诧异,从温邑宰韩岱身后走出,虽然面对满朝公卿的侧目而视,心头不免忐忑,可这时,也只能欣然从之。

    苏照殷切提点道:“宣慰司,要做好教化人心,倡导舆论之事,邵卿善属文章,可先筹办一份报纸。”

    邵维纵然不知苏照的厚望,但也感受到这语气之中的殷切,拱手拜道:“臣必不负君上信重。”

    苏照也没有多言,等到朝会散去后,他还会密授机宜。

    在他的计划中,首先将温邑书坊整顿,筹办一份报纸,以喜闻乐见的方式,将朝堂一些治政措施,与民咸知。

    苏照考察过此方世界的人文,这方仙侠世界,除了国际局势类似春秋外,其他无论是生产力水平,还是人文地理,都不是苏照第一世华夏春秋可比,比如官制杂糅秦汉,文治比盛唐宋,人文荟萃,百家争鸣,不说其他,因为印刷、纸张的普及,其实民众的识字率,就比真正的春秋要高。

    “这方仙侠世界,只是有着一些前世的影子,很多地方糅合了一些前世的细节,似是而非。”苏照凝了凝神,不再思索这些。

    等到邵维下去,所议事项算是告一段落,苏照也松了一口气,望着下方的一众公卿,面色和煦了许多,而后对着七郡的郡县之长,道:“诸卿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孤在宜兰殿已备下午宴,稍后,诸卿可至宜兰殿用膳,孤先去更衣。”

    “谢君上隆恩。”

    这时渐近午时,殿外一轮骄阳悬于高空,一众公卿、郡县之长,早已腹中饥饿难当,闻言,都是面带喜色。

    苏照点了点头,在群臣恭送声中,以及宫女、宦官的簇拥下,离了中元殿,至于后殿。

    “散朝了?”

    这时,一个原本在后殿的竹席榻上盘膝打坐的少女,睁开晶莹如明玉的眸子,惊喜说道。

    分明是正在炼气的卫湘歌。

    苏照走到一旁,拉起少女的小手,笑道:“稍后还有午宴,见见臣子,一会儿先去甘露殿,沐浴更衣……你也去。”

    “一起沐……太快了吧。”卫湘歌抿了抿唇,低声道。

    “想什么呢,我说是去宜兰殿。”苏照捏了捏少女白皙粉红的脸颊,失笑道。

    不管是枢密院,还是御史台,抑或是宣慰司,这些主事之人,都需要他一一接见,或是笼络,或是指点。

    不过见卫湘歌一副悄然松了口气的样子,苏照凝了凝眉,坐在一旁,低声道:“湘歌,青天河引有渠入西苑,其内有一池名为星玥,其水清澈,水温尚可,晚上不若一起……洗洗?”

    苏国宫苑经历代君侯扩建,占地广阔,不仅殿宇楼阁众多,还有一些游乐赏玩之所存在,卫湘歌前几日和苏子妗就逛过几处,不过再好的景致,也有赏玩至腻时。

    卫湘歌狐疑地看了苏照一眼,见其面色如常,一副“坦然”模样,心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可以游游泳什么,暑气大炙,如果在水中,想来必是凉爽的很罢。”苏照在一旁轻轻说着。

    被苏照说得有些心动,卫湘歌英气黛眉挑了挑,明眸微动,闪过一抹促狭笑意,道:“好呀,我回头叫上子妗姐姐。”

    “这……”苏照面色微微一顿,对于人心不古,信任互失颇觉无语,无奈语气中似有几分宠溺,道:“先回甘露殿更衣罢,朝中公卿都等急了。”

    二人登上五匹枣红色骏马拉动的御辇,端坐车内,卫湘歌忍不住偷看一旁正襟危坐,闭眸思索的少年君侯,其人身形挺拔如芝兰玉树,俊美无俦,侧颜线条削刻、冷峭,许是因为人主威严加持,原就清峻、沉静气质,此刻因为忧虑国事,眉眼间萦绕着思索之色,于冷漠中给人一种禁欲之感。

    只是掌间相抵的的温厚、细腻,提醒着少女,眼前之人心头的一抹炙热。

    卫湘歌怔望着少年,樱颗贝齿,咬了咬樱唇,竟是不争气地咽了一口唾沫。

    对于美好的事物,男女都是一样,情欲内生于心,外化于行。

    苏照缓缓睁开眼眸,转过头去,打量着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垂眸四顾的少女,皱眉道:“怎么,这是馋孤的身子了?”

    卫湘歌:“???”

    螓首抬起,檀口微张,晶莹明眸之中闪过一抹愕然之色,显然对这样反客为主的虎狼之词,几乎是闻所未闻,但片刻反应过来,就已羞红了脸,这不就是她惴惴于心的事情吗?

    这人馋她身子……

    “唔……”

第七十三章 形势

    然而,还未反应过来,就觉两片冰凉抵近。

    因是开门揖盗,自是不用叩开城关,就已长驱直入,追亡逐北,寸寸攫取甘甜……

    “君侯,您没事儿吧?”宦者令尤江看着嘴角渗出血丝的苏照,面带忧色地问道。

    “没事儿。”苏照从御辇上落在地上,一边自袖中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一抹嫣红血液,一边说着。

    暗道,还真是赤心如火,后面……差点儿被咬断舌头。

    但掌心残留着的一抹滑腻、柔软,却提醒着苏照,看来之前的担心纯属多余。

    苏照神情微顿,眸光深深,眼底不由闪过一抹恍然,“之前倒是忘了,武者多会用布条裹藏起来,否则战斗起来,多有不便。”

    念及至此,轻声问道:“湘歌,你真的不下来沐浴更衣一番?”

    “霪贼……”伴随着一声羞恼的娇斥,御辇帘子一扯,一物被法力包裹着,陡然飞出,其势迅如雷霆,如鞭似枪,然而善解人意的某人,眼疾手快,握住长长布条一端,哑然道:“以后有机会,再切磋鞭法罢,当然,枪法也是可以。”

    苏照无视少女的小小情绪,轻笑道:“我去沐浴了,一会儿去玉华宫偏殿寻你。”

    说着,向甘露殿而去。

    尤江这时终于明白了一些什么,笑着问道:“卫姑娘,咱们这就回玉华宫。”

    车厢内的卫湘歌,伸手整理着衣襟以及裙摆,伸手擦着嘴上的血迹,白皙如玉的脸颊早已红润似火,绚烂明艳不下眉心那一点朱砂。

    少女微微闭上化开濛濛雾气的眼眸,阵阵酥麻战栗之感在心间萦绕,随着马车辚辚转动,不停山川起伏,恰如一阙晓风残月的柳永词。

    甘露殿中,苏照沐浴更衣罢,换了一身常服,看着铜镜之中的少年,将眼眸中的一抹莫名之色掩藏,腰间配上一柄三尺宝剑,思忖道:“这墙角……应是挖成功了罢。”

    方才,虽无剑及履地,但总算上垒成功,当然这已是卫湘歌所能容忍的极限,到了这一步,他就不用操之急切,额,字面意思。

    许是想得深了,苏照就有些心思复杂,抬眸,望着镜中丰神如玉的少年,默然良久,忽地自失一笑。

    “卫姑娘送回去了,她说不过去了。”

    尤江在殿外的声音响起,将苏照从某种莫名低落、忏悔的情绪中唤醒,苏照怔了下,收起心头那一抹毫无来由的怅然,心头不禁自嘲,方才一手赏玩不下,暗暗舒爽的时候,也没见这矫情……

    “知道了,前往宜兰殿。”未等尤江再次出言催促,苏照整容敛色说着,就举步出了甘露殿。

    宜兰殿,虽是盛夏正午,但因为以符箓暗置四角八方,故而不显炎热,当然,殿中济济一堂的公卿都是以为备有冰块,倒也不疑。

    此刻,公卿跪坐于小几之后,小几之上摆放着茶点、时令水果以及水晶葡萄、香蕉、苹果等,此外,还有冰镇的西瓜,切成一牙一牙,薄皮多汁。

    “君上到。”

    宦官扯着尖细的嗓子,在后殿之首喊起。

    顿时,殿中原本喧喧闹闹,交头接耳的文武公卿,都是停止了交谈,徇声望着。

    随着,珠帘哗啦啦作响,一道英武、挺拔的身影,在宫人的簇拥下,徐徐而入殿中,落座在殿正中的御座之上。

    “臣等见过君上。”

    公卿呼啦啦站起,躬身见礼。

    “今日不是常朝,众卿无需多礼,还请免礼罢。”苏照一身素色云纹长袍,比之中元殿的冷冽、肃重,此刻神情温煦,嘴角挂起淡淡笑意,道:“诸卿都为孤之肱骨,亲之信之,私下里,可随意一些。”

    一众公卿道了谢,纷纷落座。

    “开宴吧。”

    苏照吩咐着一旁躬身侍立的宦者令尤江。

    而后,就有一队尚食局的宫女,端着各式菜肴,奉送至几案之上,苏国宫苑之中,仿周仪,置有六局二十四司,统辖近千宫女,由宦者丞二人,两个妇人统率。

    这方仙侠世界的官制,杂糅秦汉,部分可见魏晋隋唐之影,多有似是而非之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初时,众人还稍稍拘谨,但后面许是见苏照神情和缓,在一些公卿的有意烘托下,气氛倒也喧闹了一些。

    苏照起身,在众公卿的目光注视中,向六官以及七郡郡守等人,敬了几杯酒,交代着午后留宫议事。

    而后,就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开了宜兰殿。

    出了宜兰殿,缓步走到廊下,看着腰悬宝刀,肃然而立的曲楷,笑道:“怎么不进去喝一杯?”

    “卑职职责所系,不敢饮酒。”曲楷目不斜视,沉声道。

    苏照面上笑意也敛去一些,拍了拍曲楷的肩头,也不多言,道:“随孤走走。”

    “诺。”

    曲楷应诺一声,大步随后而行。

    二人行走在廊桥之上,立身在一处云楼之下,苏照伫立,扶着朱漆阑干,问道:“禁军新建两司,战力如何?”

    当初,置建殿前、侍卫二司,定额五百,既有为苏国羽林、虎贲,翊卫宫苑的需要,也有培养低价将校的打算。

    而今,两司精锐骁勇,一由曲楷执掌,一由彭纪暂署。

    主要充当侍卫,仪仗等事。

    曲楷道:“侍卫司,卑职不知,但殿前司五百甲士,卑职已调教好,可请君上择时校阅。”

    苏照点了点头,笑道:“过几日吧,这几日不得闲。”

    “曲楷,你武道至于后天巅峰之境多久了?”

    “将将一年。”

    苏照道:“宫苑府库之中,有灵药,稍后,孤让宦者令给你送去。”

    “谢君上。”

    苏照点了点头,看着愈发缄默的曲楷,温煦笑容中带着一丝嘉许,再次拍了拍其人肩头,道:“回去吧。”

    禁军翊卫宫禁,沉默寡言总归比乱嚼舌头要好很多。

    随着时间流逝,日头偏西,宜兰殿的公卿,出了宫苑,而七郡郡县之长,也陆陆续续离开宫苑,前往馆驿。

    甘露殿,偏殿之内,苏照端坐在几案之侧,神情肃然地看着对面新任的枢密副使,冯匡。

    “冯卿在边郡,当三国要冲,耳目所及皆是卫、晋二国甲士,此二国,比之我苏国如何?”苏照清声说着,提起茶壶给枢密副使冯匡倒了一杯茶。

    冯匡脸上就是现出受宠若惊之色,思索了下,道:“君侯,卫国军卒近些年武备废弛,单论臣牧守之边郡,其兵不敌我国甲兵远矣,但卫国是拥地十五郡的大国,纵因一时怠惰军政,可一旦国战,上下运转,仍是不可小觑。”

第七十四章 邵维

    冯匡这些时日在温邑停留,显然也是听到了一些苏国宫苑之中的流言碎语,此将素为智谋之士,也敏锐察觉到了一些未来的局势动向。

    卫君之妹以及其子苏明,先后暴卒于国中,以卫君的骄横性情,兴兵问罪,几乎是大概率事件。

    苏照皱眉道:“晋国呢?”

    冯匡道:“晋为万乘之国,若彼兴兵来犯,哪怕是一偏师,也需倾全国之力才可抵挡,不过秦晋二国,如今已然水火不容,更有戎狄为祸晋疆,五年之内,晋当无染指中原之心。”

    “五年……”苏照皱了皱眉,在此方仙侠世界过往的近百年争霸史中,晋楚两国频频会猎于中原,赢家威望无两,而豫州除郑宋二国外,陈、蔡、苏、卫等小国,几乎如墙头草一样,今日助晋攻楚,明日随楚伐晋,可以说是纷扰不休。

    到底在争什么?难道真的仅仅是一个带头大哥的地位,苏照眉头皱了皱,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就在苏照陷入深思之时,冯匡沉吟片刻,朗声道:“君上,除了晋卫二国这等隐忧,郑国才是虎狼之心昭然若揭,窥伺在侧,诚为肘腋之患,南三郡之地,关乎苏国财税,不容有失。”

    “冯卿可有良策?”苏照收回思绪,面色顿了顿,整容敛色,看向冯匡。

    冯匡道:“鲁国向与郑国有积怨,十年之前,鲁君也曾派兵助我国抵挡郑之入寇,君上可继续联鲁自保,还有楚国,原就和苏国为姻亲之国,臣以为还需重新联络为宜。”

    这其实,已经涉及到外交政策,当然,外交和军政都是国之大事,关乎存亡,冯匡筹画军机,倒也不能说冯匡僭越。

    “冯卿诚金石之言也。”苏照点了点头,赞同着,而后无声笑了笑,道:“原以为这些列国局势,这些会由老师给孤演说,没想到会是冯卿。”

    看来,他这个枢密副使没有用错人,起码大局观很是不错。

    冯匡面上却现出谦虚神色,道:“敬公老成谋国,纵然微臣今日不说,敬公也会为君上拾遗补缺,暗中将诸事理顺,不使君上忧虑。”

    太宰,就是宰执,总领百官,上佐君主,调理阴阳,权柄颇重。

    比如鲁君前日六十大寿,太宰敬弘道就派人送上贺礼,甚至都不劳苏照费心,这种琐事,多不胜多。

    苏照闻言,神色顿了顿,心头也泛起一股莫名之感,正色道:“冯卿有心了。”

    这是此人,洞悉今日中元殿朝会时的一些微妙局势,正在隐隐规谏着他,给敬弘道留着一些体面。

    此事,让苏照意识到他的这位老师,在苏国的威望。

    同时也有些感慨,冯匡此人心细如发,洞察敏锐,而今又曲言规谏,实在和先前中元殿宁折不弯,大开大合的表现,判若两人,不过转念一想,就觉得这才正常,只能说眼前之人对于角色的转换和心态的调整,颇为自如。

    这就是做透了官。

    原本的冯匡,任一郡官长,又担边郡警备,只要持身以正,将一郡之事梳理明晰,对上对下有着交待,那么就可以理直气壮,谁也不惧,而今置身中枢,想要做事,就需上得君主信重,周匝得公卿团结,下有佐吏为之奔走。

    方才就是其人正在试图发出自己声音,对他施加影响。

    “不敢。”迎着苏照一双若有所思的湛然目光,冯匡面容之上不由现出惶恐之色,神情恭谨、谦卑。

    然而心头却在惊叹,此代君侯,真是心智卓然,沈谋机敏,有英主之相。

    可能有些人觉得这样评价玄乎和武断,其实不然,人与人之接触,阅人无数者,很快就能判断为人性情,尤其是官僚,基本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这是生存技能所需。

    “冯卿不必疑忌。”苏照笑了笑,提起茶壶,又给其人续上一杯。

    冯匡连忙道谢。

    而后,苏照又将枢密院五司主要职掌和冯匡探讨了一番,主要是关于虞侯司、军情司的构建。

    苏照笑着感慨道:“如此,由冯卿坐镇中枢,掌枢密机谊文字,孤无忧也。”

    “君上信重,臣必将竭尽所能,以报君恩。”冯匡慨然道。

    苏照笑了笑,又和冯匡话了几句家常,冯匡有二子二女,长子此刻随着冯匡就居住在温邑的驿馆之中。

    苏照笑道:“温邑物价高昂,居大不易,孤知冯卿廉直,不蓄私财,许还未有落脚之地……稍后可由尤江带冯卿到城东一座宅邸。”

    而后,又以赐绢帛、宝剑。

    冯匡离去之后,苏照转而又召见了在偏殿等候的常邈和梁师古二人,勉励了一番,除却让二人依律行事外,倒也没再提及其他。

    等到接见邵维进入殿中,看着面色惶恐的邵维,苏照神色淡淡道:“你在山阳县的事情,孤都听说了。”

    “臣知罪,臣不能善抚百姓,以使治下黎庶流失,有负君恩。”

    邵维面色大变,忽然双膝一软,竟是拜伏于地,请罪道。

    苏照皱了皱眉,看着全无读书人的风骨的邵维,沉吟道:“孤若罪你,岂会让你在甘露殿中安坐,你虽无理政安民之才,但在山阳县,也并非全无可圈可点之处。”

    邵维脸上惊恐之色方才散去一些,低声道:“是臣老迈昏聩,暗弱无能,方致治下积弊丛生,纵君侯罢官去职,臣也无怨言。”

    “真无怨言?”苏照微微一笑,抬眸,问道。

    邵维一时语塞,拱手道:“绝无怨言。”

    苏照整容敛色,道:“山阳县比邻温邑,所遇所见,都是朝廷公卿权贵,施政掣肘重重,诸事难为,孤也有所料,而今宣慰司筹建,你担主司之任,却不可如在山阳县那般,瞻前顾后,不敢任事。”

    邵维道:“臣谨遵君上教诲。”

    苏照点了点头,道:“坐。”

    邵维连忙站起,行至小几对面,跪坐下来,凝声道:“臣愚钝,未知这宣慰司,所治何事,用以何典,应如何着手,还请君上明示。”

    “申张四维,宣以教化,引导舆论,和你在山阳县所为,大同小异。”苏照解释了一句,朗声道:“至于如何着手,先将书坊整合,办一份报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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