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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甜全文阅读

作者:颜令妩     闺甜txt下载     闺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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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雨姑娘要给她使绊子,自己下手就好了。她跟公子的情份厚,就算被公子知道,也不过是一顿斥责。哪像咱们,公子一怒,身家性命都难保。别到时候,公子不责罚听雨姑娘,只拿咱们来杀鸡儆猴。”

    “咱们也没干啥呀?只不过是袖手旁观而已。今天早上老王让我们两人别来,你敢来?老王资格老,可是王爷派过来的。便是公子也看几分情面,而且又有听雨姑娘在公子面前帮着说话。到时候为了这事得罪了老王,这个绿竹一走,老王还不借着由头把我们都开了?”李婆子满脸的无奈。

    “算了,做都做了,后悔也没用。赶紧地,把东西搬回来吧。”马婆子拍了拍衣服上看不见的灰尘,转身走进厨房。

    绿竹穿过巷子,便到了傅衡的正院。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声,正房的门倒是大开着,一位容貌清秀的小姑娘正在洒水,正准备扫院子;而听雨则站在屋子前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听得响动,两人俱都转过头来,朝绿竹看来

    “听雨姑娘,公子的早餐我送过来了。”虽然不知道今天一早的那出戏与这位听雨姑娘有没有关联,绿竹还是不动声色地开口道。

    听雨斜睨着眼睛扫了绿竹一下,淡淡道:“公子昨晚没有回来。”

    意料之中的事。绿竹微一颔首,便转身出去。

    正走到角门附近,就听得院门处有响动。绿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听雨的脸色则变了一变,然后赶紧迎了出去。

    她还没走得两步,傅衡便迈步跨进了门槛。后面紧跟着提着药箱的烈威,接着是张管家。傅衡满脸的倦容,一身的疲惫,显然昨晚一夜没睡。

    “公子,您回来了?”听雨又紧上两步,满脸明媚的笑容。

    傅衡微微点了点头,却一眼看到站在角门旁边的绿竹。脸上露出笑容来:“绿竹。做了什么好吃的给本公子吃?赶紧呈上了。这忙了一夜,可真饿坏我了。”

    “公子。”听雨的声音比平时娇媚许多,“屋里有燕窝。我用银吊子煨了一夜,就等着您回来呢。”

    “不是说早餐让绿竹做的吗?”傅衡可不领情,一边走一边微煞着眉头道。“你这把厨活都揽了,我岂不是白白养活了厨子?”

    听雨被这句话一噎。紧咬了一下嘴唇,看向绿竹的眼神越发的阴沉。

    此时傅衡已大步走进厅里。屋里的扫雪连忙舀了水来。伺候他洗脸净手。

    “吴嬷嬷,我这久没回来,院里的人似乎越发的没规矩了啊!”傅衡将手拭净,扔进盆子里。接过吴嬷嬷递过来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抬起眼眸道。

    “公子教训的是。老奴一定好好管教。”吴嬷嬷笑道。

    傅衡把茶杯放下,转眼看向门口:“绿竹。进来吧,把早餐呈上来。”

    “是。”绿竹应了一声,抬脚上前,准备跨过那朱红色的门坎。

    而刚才挤到她身侧的听雨,则悄悄伸出一只脚来,将绿竹后面一只脚绊了一下。

    刚才对自己极没好感的听雨偏生挤到自己身边,绿竹便感觉有异。此时心里早有防备,有意让她绊了一下,身体踉玲地往前一扑,堪堪稳住了身子,然后抢在听雨开口前,很委曲地回头道:“听雨姑娘,你绊我干什么呀?”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听雨。

    因为要挡住膝盖不能弯曲的僵尸进家,同时挡住财运不外泄,古建筑的门槛都是筑得极高的。听雨本就有武功在身的,又有恃有门角和高高的门坎挡着,大家都看不见,预备把绿竹绊倒,好趁乱把她手里的食物扫走,不让傅衡追查今早发生的事。却不想这绿竹竟然异常灵敏,虽然被绊了一个踉跄,却没有摔倒。

    她心里直呼倒霉,只好装出无辜的样子满脸惊讶地道:“绿竹姑娘,何出此言?我什么时候绊过你?”

    “哦,有可能是我感觉错了,对不起。”绿竹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眸连声道歉。然后抬起眼睛看了傅衡一眼,将手里的托盘放到桌上,再把碗筷拿出来,放到傅衡面前。

    看到大家投过来的目光,听雨气得牙痒痒。如果绿竹不依不饶,她还可以辩驳几句,将这事遮掩进去。可绿竹这息事宁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反倒引起大家更深的怀疑。她欲要再辩驳吧,倒显得她做贼心虚。

    想不到,这乡下小妮子的心机如此深沉!听雨看向绿竹的目光,越发的阴沉。

    傅衡将听雨脸上的表情变化和眼里的情绪全部看在眼里,然后收回目光,看向绿竹

    见绿竹仍然一脸的恬淡安宁,仿若刚才的事丝毫不影响她的心绪,他的心不由得也宁静下水。

    “咦,怎么做的白粥?”站在一旁的吴嬷嬷看见绿竹从小罐子里舀出来的东西,不由得惊叫起来。然后一转脸,叫声更大:“一碟泡菜?”

    她转过脸来,看着绿竹,斥责道:“公子一夜未睡,心力交瘁,正需要滋补的时候。你却做这样的东西上来,是何意思?”

    “吴嬷嬷!”傅衡打断了她的话。

    “是,老奴在。”吴嬷嬷低头弯腰,静听他吩咐。

    傅衡却不再理她,抬起头看着绿竹,道:“绿竹,是怎么一回事,你说说。”

    “厨房里除了一点米和一坛泡菜,什么都没有,柴也是湿的。张管家也不在家,没办法找他领食材,所以绿竹只得做了这样的早餐上来。”绿竹禀道。

    “公子……”听雨上前一步,正要进进馋言,把罪名给绿竹坐实。却不想“啪”地一声,傅衡猛地将手里的茶杯用力摔到地上,茶杯顿时碎了一地。碎瓷渣和茶水差点溅到了她的身上。紧接着就听到傅衡一声怒喝:“我这苏府何时穷到了这个地步?”

    厅堂里一片寂静!

    大家都被吓呆了,木雕似的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这厅堂里除了扫雪和绿竹,都是从傅衡十岁那年,就一直伺候着他的。可这八年里,大家从来没有看见过傅衡发火。

    可这会儿,傅衡脸色铁青。银牙紧咬。颈上青筋暴起,目光冰冷。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什么事,惹得公子这么愤怒。发这么大的火?大家不由得把刚才的事再回忆一遍,想着看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可还没等人家想清楚,傅衡便又冷冷地开口了:“老张,你把事情查清楚。我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许包庇任何人。一旦有什么地方不对,我唯你是问。”

    “是是。我马上就去查。”张管家抹着额上的汗水,急急退了出去。

    一股寒气从听雨的脚底沿着脊背直冒土来。她只觉浑身发冷。可身上的汗水却把亵衣给打湿了。

    她抬起眼来,愣愣地看着绿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公子只为她轻飘飘一句话,就发这么大的火,连事情的缘由都不问。就相信她说的就是事实,还势必要将事情追查到底。

    吴嬷嬷有些怜悯的看了听雨一眼。转而投向绿竹的目光里带了一抹深思。

    “还愣着干嘛?赶紧把地扫干净。”傅衡气还是不顺,说话的口气异常冰冷。

    “是是是,奴婢马上就扫,马上就扫。”听雪跟兔子一般跑了出去,紧接着拿了扫帚又进了门,小心而利索地将地上的碎瓷片扫到了撮箕里。

    待得扫雪出去,傅衡这才伸出手来,端起桌上的粥,就着泡菜吃起来。绿竹赶紧将托盘移到一旁,以便他能更好的吃东西。

    刚才,还真把她吓了一大跳。她一直以为傅衡和善宽厚。可脾气好的人发起火来,还真够吓人的。

    “吴嬷嬷……”听雨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这一动就让公子想起她这个人来,从而把火发到她的身上。只得抬起脸,趁傅衡埋头喝粥的功夫,轻轻张着嘴形,呼唤着吴嬷嬷。

    吴嬷嬷瞥见听雨哀求的目光,心里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我舀一碗燕窝给您,可好?”

    “不用,我就吃这个

    ”傅衡一口拒绝。

    吴嬷嬷看看听雨,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退到角落里,拿了一块抹布,将其他椅子上溅上的茶渍轻轻擦去。

    他们这些人,都是王妃担心公子,生怕他人照料不周,特意从自己身边的嬷嬷、丫环里精挑细选出来,伺候公子的。公子对他们一直尊敬有加。而且他在这里呆的时间也不长,一年之中也就住上一两个月。

    所以彼此一向相安无事。就算平时哪位下人做错了什么事,公子轻轻训斥几句,也就过了。要不是王妃那里时时派人来耳提面命,他们给纵容得越发地没有规矩了。

    看来,这一次,公子是要借这件事来杀鸡儆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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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无碍,多谢李公子记挂。”容韫和站起身来,福了一福。

    “小姐,李公子还送来了好多补品。”福禄指着桌子上的两个大盒子道。

    “小小心意,还请容姑娘不要嫌弃。”李綦看向容韫和的丹凤眼里带着一丝灼热。

    容韫和一进门就看到这两个盒子了,不过不知是什么东西,也不好主动开口询问。这会儿得知,忙道:“李公子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本无大碍,就是轻轻崴伤的脚踝,休息了几天也没事了。我们全家人身体都很健康,也都无需进补,这些东西李公子还是拿回去,给需要的人用。”

    吕妈妈这回欠了苏家一个天大的人情,现在哪里还肯再要李綦的东西?如今见容韫和拒绝得坚决,心里一松,便也没有说话。

    李綦既拿了东西来,自然不会想着再拿回去。但听容韫和这么说,似乎他要不拿回去就是咒人生病似的,只得不再坚持,转换话题道:“容姑娘既然身体无碍了,后日平州城要在雁江举行端午龙舟赛,到时全城之人都会去观看,甚是热闹。我母亲特派我来邀请容姑娘和容公子一同前往望江楼上观赛,还请赏光。”

    吕妈妈笑道:“多谢李夫人美意。只是我刚跟苏夫人一块去儿看田地,她也提及此事,邀我同观,我已应下她了。李公子回去替我向你母亲道歉,谢谢她记得我。往后有机会我再当面谢她。”

    李綦听了,也不沮丧,笑道:“苏夫人邀夫人去的,也应该是望江楼。到时夫人便能见着家母了。”

    事情说完,他便站了起来,作了个揖道:“吕妈妈和容姑娘到新塘转了一转,一定累了。在下就不耽搁各位,告辞了。”

    吕妈妈道:“我还真有些累,便不留李公子了。”说完示意福禄把补品盒拿上,“福禄,你代我送送李公子。”

    走到院门口,李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道:“容姑娘,上次赏花会上的花卉,如果你有意出售,花品轩愿出高价购买。”

    容韫和听了这话,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她这刚花了三百两银子买田地。剩下的一百四十两,根本不够花——光建个小院,起码得五、六十两,而且她还真想建一个大点的好院子,花的钱还不止这个数;到时候容晖和去书院要用钱;开花店铺面、人工均由傅衡出,但各色花卉的秧苗、种子,总得她来弄吧?这些,可都要钱。

    她现在手头上,有山上采的一株怪植物、一株兰花,以及跟于清明打赌得的兰花都有雾气,自不能卖——还要靠它们来扩大空间呢。参赛的那株绿云和紫玉兰,也要留作开花店的种,自也不能卖。但于清明在赏花会参赛的兰花,却是当时当众输给了容韫和的,傅衡已帮着她拿回来了。那是一株大荷兰花,虽说如果能留作种是最好,但目前她急着用钱,倒是可以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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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她看了看李綦,心里有些为难。这株花虽说是于清明输给她的,但其实就是李綦的东西。现在把这白得的兰花又卖给李綦,怎么说都有些不地道。

    想到这里,她笑道:“那些花我想留着自己赏玩,先不卖了。到哪时我想着要卖,再跟李公子说吧。”

    “也好。”看到容韫和这副表情,李綦也猜到一点原委。只是当着吕妈妈的面,他也不好表示什么,只得拱手告辞。

    看着李綦乘车离去,容韫和转回房里,洗澡洗头折腾了一番。古代的路太差,下雨就是泥泞路,不下雨又是尘土满天,偏还要穿着长裙,出一趟门洗衣服都要费不少事。难怪很多人寻常都不愿意出门。

    把自己打理干净,再让云莺把衣服洗了,容韫和闪身进了空间。菜地里的菜仍然在蓬勃生长,原来特意留下的三株白菜已经开花结子,再过一阵,容韫和就可以得到空间里育出来的白菜种子了。

    到时拿去给马袁氏种种看,试试在没有空间水浇灌的情况下,会不会种出味道鲜美的白菜来。第二代第三代地试下去,看看品种会不会变。如果试验成功,用空田育出优质稻种,造福大陈人民,也不枉她得到了空间这么一个逆天的东西。

    她从山上采到的奇怪植物,被她种在了空间的一个角落里。但虽然位于角落,它却是最不会被忽视的植物——空间里的雾气像是会走的云,缓缓地在空中往那株植物涌去。使它两三天时间里,就长成了一株巨大的棉花糖,被雾气层层包裹起来。那植物本就长得奇怪。只有小小的一株茎,所以即便是容韫和凑近前去,也看不清它的本来面目。

    或许是那株奇怪植物太过霸道,被傅衡从山涧中采来的兰花,吸附的雾气与它相比差得很远。而从于清明手中打赌过来的兰花,在那两株植物还没放进来前,它是这空间的中心。吸附着不小的雾气;可这会儿,在它周围只有一点淡淡的一层薄雾,像被空间遗弃的旧人。凄凄惨惨地呆立地自己的角落里。

    看来这空间,也同样是弱肉强食啊!容韫和感慨着,把两株兰花移植到了那株奇怪植物旁边,以便雨露均沾。不至厚此薄彼。

    除此之外。还有为空间献出了自身雾气的绿云、紫玉兰,也被容韫和重新种植在了空间里。这段时间,她准备多学学这方面的知识,争取给这两种植物分株种植,让它们成为她与傅衡新开花店的主打产品。尤其是紫玉兰,想必会有很多富人想要把它种在自己的庭院里。毕竟这样精致美丽而大株的花卉,是很难得的。

    当然,那株准备卖掉的大荷。也被容韫和种了进来。好歹有一点淡淡的雾气,而且这株花起码能卖上一百两银子。对于它。容韫和还是小心伺候着。

    做完这些,她便坐到雾气中间,打坐练功。这一段时间,她身体里的气感越来越强,无论是眼力、听力还是记忆力,都比以前强了很多。想起福禄近段时间不知疲倦的看书,和几乎过目不忘的本事,容韫和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种变化,一定是跟她每天吃的喝的全是空间里的东西有关。

    第二天,容韫和老实呆在房里看书。她这些天手里拿的,就只是傅衡带过来的那本种植方面的书——。贾思勰所著的这本书,从种田到种植蔬菜瓜果,从养殖到农作物加工,介绍得极为全面而详尽。容韫和看了收获极大。到了傍晚,她还到马袁氏家走了一转,向她询问自己看书时遇到的一些问题。

    学习了理论知识,就特别想实践一番。对自己的新家,容韫和开始有了急切的期盼。她的一切试验,她的种植大计,都要到新塘自己那块田地上进行。现在她特别希望这房子能在短时间内建成。

    想到这里,容韫和心痒痒的自抑不住,吃过晚饭,点上油灯,拿出纸笔,她开始为自己的新院子画起了设计图。

    那么宽的一块地方,除了开垦两亩稻田,再预留下花圃、菜园等,开挖一个池塘,容韫和还准备在靠山的那个地方建成一个园林。前世参观过苏州园林,她便喜欢上了那种精致的美景。只是北京的家虽然也是别墅,但园林设计都是已做好的,家里什么东西都不是她能做主的,她的梦想也只能是个梦想。

    现在重活一次,既然有了一大片土地,又有了建房的自主权利,容韫和这个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有空间在,园林里的植物种植是不成问题的,所建的房屋也并不见得比两进的院子花的钱更多,至于假山什么的,看看山上能不能就地取材,尽量做到少花钱、多办事。

    想得兴奋,容韫和提起笔,把自己记得的拙政园和留园、狮子园等园林的布局,在纸上画了起来。

    不用这些技能的时候不知道,用到了容韫和才发现,这个原身,不但字写得不错,连画画也画得挺好。草草在一张纸上勾勒了三个园子的布局,容韫和便再用一个时辰的功夫,画出了一张园林设计图。这一幅图,是她融合了三个园子的布局特点画出来的,看上去极具诗情画意。

    不过看着这张画,容韫和苦笑了一下。要想把图上的构想变成现实,真得花不少钱呢。

    看来,得想想办法把味精再卖一些出去。现在,还不是呆在家里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时候啊。

    第二日,吕妈妈和福禄还没起床,容韫和就提着桶开始到湖边剖鱼了。空间里的生长周期短,鱼虾生长得快。只要不是隔三差五地大规模捕鱼,基本上都能维持鱼产卵、卵孵鱼的自我循环养殖。否则,她还真有些舍不得离开眼前这个水产丰富的湖泊。

    从早到晚云莺、云杏、罗采蕾跟吕妈妈一起烤鱼、碾粉。在家忙活的福禄也被容韫和抓住派去镇上买小瓷瓶,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终于做好了五十瓶味精。

    “啊,终于做好了。赶紧洗澡,又是火烟味儿又是鱼腥味,这事还真不是人干的。”容韫和伸了一个懒腰,朝着厨房外面呼了一口气。

    “你这孩子。还真不知足。你也不想想,咱们不过是累上一天,就可以赚上上千两银子。像马袁氏她们。全家一年下来,也不一定能攒下二两银子呢。”吕妈妈笑道,“不过,这味精做这么多。能卖得出去吗?”

    “当然能。”想起薛掌柜。容韫和笑了一下。薛掌柜既然用味精来占别人的股份,那消耗量一定不小吧。原来的六十瓶,估计也所剩无多了。过几天,也应该来要味精了。

    再说,不是还有苏夫人那里么?到时她帮着推销一下,另一个销路就打开了。如果能再赚了一、二千两银子,她这手头就宽裕了。那幅图,就能变成现实了。

    次日是端午日。吕妈妈答应跟苏夫人一起看龙舟赛的日子。容晖和考试在即,自然不去。剩下两个女人。吃过早饭就忙忙地打扮开了。本来容韫和觉得时间尚早,换上新裙端坐在家里累的慌,欲要苏家车夫来了再换,但架不住吕妈妈催促,只得把新做的浅碧色襦裙换上了,又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插了两根簪子,就算了事,直把吕妈妈让她修眉化妆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前世为容貌所累,这一世,她当然不愿再以容貌取悦别人。如果某些人,觉得别的女子比她漂亮而变了心,她倒觉得是好事——这种时候的变心,总比成了亲才看清楚他的面目要强。

    吕妈妈也换上了新做的藕色长裙。她此时也不过三十五、六岁,又喝了那么久的空间水,脸上一丝皱纹也没有。再加上容貌秀丽,身材窈窕,气质高雅,这新做的绸锻长裙一穿,极具风韵。

    龙舟赛果然如容韫和所料,开得没那么早。两人在家等了大半个时辰,这才等到了马雷的马车。

    “吕妈妈,让您久等了。不过我家夫人说,晚些去好,免得在那里呆得太久了无聊。”马雷一下车就笑嘻嘻道。

    “没事,我也刚把家里的事安顿好。”吕妈妈慢条斯理地站起来。

    容韫和掩嘴笑了一下,扶着吕妈妈上车去。

    龙舟赛选在了城里雁江一处宽阔的江段。这种比赛,跟赏花会一样,也是城里历代官员们为了活跃气氛而举办的一次集会。否则国泰民安,大案小案皆无,他们终日无事可做,又怕上面说他们无所作为,所以弄出这么些活动,让大家乐呵乐呵,也是个与民同乐,为民造福的意思。

    容韫和她们到时,临江的街上已是人头攒动了。马雷将马车驶到一处,便停了下来,道:“夫人,这里人太多,马车不好再往里去。前面就是望江楼,您跟容姑娘往前再走十几步就到了。到了那里,自有桃红、柳绿接应你们。我停好马车就会远远跟在你们后面,护送你们到那儿的。”

    “行,走几步没事。”吕妈妈有几年没到这种热闹的地方来了。下了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来来往往的小贩,倒也极新鲜。

    “前面那位,莫不是吕妈妈?”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容韫和转头一看,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石榴红的绸锻衣裙,脸上涂脂抹粉,带着两个丫环在后面问道。

    “周夫人,是你啊?好久不见。”吕妈妈看见那妇人,怔了一下,这才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还真是你啊。”那位周夫人上下打量着吕妈妈,又看了看容韫和,捂嘴笑道,“刚才看到,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今天特意打扮了,带女儿来看赛龙舟呢?怎么连丫环都不带一个?”

    吕妈妈脸上冷了冷,勉强笑了一下:“是啊,随便看看。”

    “我也是来看看。刺史夫人和将军夫人在望江楼观赛,特意给我下了帖子,请我一起玩呢。吕妈妈你呢?”问完这一句,还没等吕妈妈张嘴,她又捂嘴笑道,“哟,看我这记性,你已不在城里参加我们的聚会很久了。刺史夫人是两年前来的,将军夫人是前一阵子刚到的,你都不认识,自然不会接到帖子。再说了,要不是有身份地位的夫人,也接不到她们的帖子。”

    说完,她挥了挥手中的手绢:“那我失陪了,去晚了可不好。你们慢慢逛,这儿人多事杂的,可要注意安全哟。”带着两个丫环朝前走去。

    “这什么人呐?”容韫和皱眉。

    吕妈妈拍拍容韫和的手背,安慰道:“不过是城里一个小吏的夫人,家里没钱没势,还挺势利,专喜巴结各位贵妇。且不去管她。”说着,携容韫和也跟在了周夫人的后面。

    再走几步,就岔进了专往望江楼的小巷,其他闲杂人等也不会到这儿来,路上顿时宽绰和清静了起来。周夫人的丫环往后看了看,凑近主子耳语了两句,周夫人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对着容家二人皱眉道:“吕妈妈,你怎么也跟着来了?我刚说了,这望江楼是刺史夫人和将军夫人下帖子请各位贵客共玩的地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说完,她看了丫环一眼:“春雨,你拿十文钱给吕妈妈。”又转过头来,“吕妈妈,那边有座茶楼,你拿着这十文钱,买个座位喝杯茶,也是我们相识一场,算是我请你。”说完这句,她立刻转过身去,抬足便朝前走,根本不给吕妈妈说话的机会。

    容韫和这回被她们气笑了,看那叫春雨的丫环从怀里掏出十文钱,还数了数后方才递过来,容韫和笑眯眯地接了过来,道:“谢谢了啊!”

    “小姐,你……”吕妈妈对她这举动极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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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走吧。”容韫和握了握那十文钱,拉着吕妈妈又跟在了周夫人后面。她已经远远看到桃红和柳绿在门前张望了。

    周夫人虽然知道江家母女还跟在后面,却不再理会,径直走到望江楼门前站定,让春雨拿出一张请帖,对立在门前的两个婆子笑着说着什么。

    “吕妈妈、容姑娘,你们可来了。”桃红看到吕妈妈她们,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来。而柳绿则遥遥行了个礼,便退进了楼里,许是给苏夫人通报去了。

    吕妈妈正要跟桃红说话,却听旁边有人惊叫:“咦,可是吕妈妈?”

    这一声惊呼极响,门口的人都望了过去。原来一个四十来岁胖胖的妇人,满脸惊喜地向吕妈妈奔来。

    “刘夫人,一向可好?”看到这位胖妇人,吕妈妈也一脸的惊喜,忙上去施了一礼。

    “好好好,看见你过得不错,我就好了。唉,你呀,这一搬走,再不跟我们联系,也是个犟的。”那刘夫人拉着吕妈妈的手,无限唏嘘,说完又看看容韫和,“这是容姑娘吧?”

    容韫和笑着对刘夫人施了一礼。看得出来,这位刘夫人跟周夫人,完全不是一路人。她对吕妈妈,那是真心的好。患难之中见真情,此话不假。不过看这位刘夫人身上穿着的半旧衣衫和所带的一个婆子,似乎家境并不怎么好。

    “刘夫人,你也来望江楼?”周夫人看到门前这一场寒喧。倒也不急着进去。这城里够得上格的夫人里,就数这位刘夫人境况比她还不如。平时都是她对别人点头呵腰阿谀奉承,就只有在这刘夫人面前才挺直了腰杆。虽然刘夫人并不搭理她,但她却喜欢往刘夫人身边凑。

    “是啊。”刘夫人看了周夫人一眼,淡淡道。

    这两个婆子一个是苏府之人,一个是李家之人,俱都是八面玲珑、处事能干精练之人,否则也不会被派到这里来干这等重要差事。全城所邀的夫人里,就只有一个人是桃红、柳绿特意出来迎接的。刚才就已经看到桃红跟吕妈妈说话了,她们哪里会不清楚?

    听闻刘夫人这话,秦府的张婆子笑着正要请吕妈妈进去。那周夫人却道:“吕妈妈,你要是刘夫人的好姐妹呢,就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因为你的事,害得刘夫人被刺史夫人和将军夫人呵斥。那你也太不懂事了。刚才我不是给了你十文钱么?到那边茶楼里找个座位。看看热闹,岂不比到这种不属于你来的地方要好?”

    两个婆子听了周夫人这话,面面相觑地看了一眼,反应过来后嘴角都抽搐着,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桃红可是被气着了,冷哼一声道:“你是哪个府的夫人?”

    周夫人可不认得桃红,也没看见桃红刚才是从门前迎上去的,心里还奇怪吕妈妈身边怎么忽然冒了一个丫环出来。不过她也懒得想那么多。根本都不答桃红的话,看着吕妈妈皱了皱眉道:“吕妈妈。你以前也算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怎么家里卖了家产房屋、搬到乡下住后,连个下人都不会管了?主人家说话,丫环插什么嘴?莫不是你没钱买丫环,从哪儿花几文钱雇来的野丫头?”

    “哦?哪个连下人都不会管?哪个是几文钱雇来的野丫头?”桃红正待说话,门里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话声刚落,头戴玉饰金簪、身穿绣锦襦裙的苏夫人扶着柳绿的手,缓缓从门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同样打扮得华贵高雅的李刺史夫人。

    一看两位夫人忽然从门里出来,周夫人吓得脚都有些发颤。这两位夫人,虽说将军夫人只见过一面,但李夫人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这位夫人看上去温柔和气,但骨子里却是个强硬之人,最看不惯别人无礼。且不说今儿这事是对是错,但在望江楼门前呵骂闹事,却是个触犯刺史夫人大忌的行为。

    不过看两位走出来的情形,刚刚说话的应该是将军夫人。这位夫人看上去和蔼可亲,应该会比李夫人好说话。将军夫人的面子,刺史夫人应该不会不给吧?再说,她不过是喝骂了一个没钱没势的村妇,看在同是官宦夫人的份上,想必这两位夫人也不会太过深究。

    想到这里,周夫人松了一口气,生怕刘夫人先帮着吕妈妈说话,于已不利,赶紧谄笑着走上前去,深施一礼道:“李夫人、苏夫人,妾身是府衙周录事家的夫人。只因一个没有得到请帖的村妇一直跟在妾身的后面,想要混进望江楼里去,而刘夫人还帮着说情。

    妾身想着,二位夫人所在的贵地,又岂是什么村夫民妇都能进的?所以帮着劝了她几句,还给了十文钱让她到外面茶楼去看热闹。却不想这村妇的丫环缺少管教,未经主人允许就顶嘴冲撞,妾身这才说话大声了些,惊扰了二位,还请二位夫人见谅。”

    苏夫人看着周夫人,眯着眼睛轻笑了一声,道:“我倒不知这条路没有请帖的人就不能走。我今儿也没请帖,却也走了,周夫人莫不要说我跟着你混进望江楼呢?我今儿请的一位贵客里,还真就没发请帖,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用不着发那劳什子外道的东西。至于今儿的望江楼谁人能进谁人不能进,这个恐怕也是我跟李夫人的事,实在用不着周夫人操心。还有,周夫人说出言顶撞的丫环,可是那一位?”说完,她指了指桃红。

    周夫人被苏夫人这夹枪带棒的话语说得脸都白了,也不知自己哪里错了,惹得将军夫人如此恼火。看着苏夫人向桃红指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位,可是我的贴身丫环。周夫人说不会管教下人。莫不是说我?几文钱雇来的野丫头?哼,说句托大的话,前年在京城。有一个八品官欲要娶我这丫头做正妻,我这丫头都没看上他。周夫人,你丈夫现在只是从九品吧?”

    周夫人原来是脸色发白,现在却已是浑身打颤了。骂周夫人不会管教下人,又骂周夫人的心腹丫环是野丫头,这苏夫人要是记恨上她,让她丈夫从九品到什么品都不是。也不是什么难事。想到这后果,她啰嗦得说不出话来。

    苏夫人接着走到吕妈妈面前,深深施了一礼。满脸愧疚地道:“妹妹,姐姐对不住你。这都到了自家地盘,还要让你受外人欺负嘲讽,姐姐真是无地自容。”

    这一声“妹妹”。犹如一声惊雷。把本已面色发白浑身发颤的周夫人惊得一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苏夫人这是让自己踩着她的面子上位,吕妈妈自然不会辜负她的这一番好意,伸出手来扶起半蹲着行礼的苏夫人,笑道:“姐姐不必多礼。都是那些势利小人的错,跟姐姐可没有半分关系。”

    直到这时,站地后面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夫人,这才走过来笑道:“吕妈妈。今儿是我跟苏夫人作东,让你受了委曲。道歉之事自然少不得我。刚才之事,还请吕妈妈容谅。”说完,也向吕妈妈福了一福。

    这下不光是周夫人全身发颤,便是刘夫人的心里也都一凛,看向吕妈妈的眼神全是震惊。吕妈妈倒底走了什么好运,让平州城两位权利最高的夫人都跟她行礼道歉,将军夫人更是跟她姐妹相称。

    这时苏夫人又转向桃红,喝道:“枉你跟了我几年,平时做事也能干,今日不过是让你出来看看吕妈妈到了没有,好唤我出来相迎。如今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桃红上前一步就要跪下,却被容韫和一把拦住,转身笑道:“伯母,您别再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我跟妈妈可是过意不去。这事也原不是桃红姑娘的错,您消消气,不要责怪她了。”说完走上前去,搂着苏夫人的胳膊摇了摇,“好不好?”

    苏夫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用手指点点容韫和的额头,笑道:“你都来说情了,我能说不好么?”缓和了语气对桃红道:“罢了。看在容姑娘的面上,且饶你这一回吧。”

    “谢夫人,谢谢容姑娘。”桃红对着她们福了一福。

    “走吧,我们进去。”苏夫人看李夫人跟吕妈妈寒喧完毕,笑道。

    吕妈妈招呼了刘夫人一声,正要一起进去,只听身后“扑通”一声,众人一愣,转过身来,却是周夫人,直直地跪在了她们面前,满脸的悔意。

    “周夫人、李夫人,妾身愚钝,以至犯下大错,冲撞了二位的贵客,还请二位夫人责罚。”

    苏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今天冲撞的是吕妈妈,可不是我和李夫人。跟我们赔礼道歉,周夫人不觉得跪错了方向么?”

    原本官场里就讲究个含蓄,讲究个留有余地。就像将军府和刺史府现在争权争得厉害,但苏夫人跟李夫人还得乐意融融,保持表面上的和睦。所以周夫人这事,本来按苏夫人的脾气,便是连火都懒得发的,直接不理这人便是了,适当的时候,给丈夫吹吹枕头风,打压打压这看不上眼的东西便是。

    但今天她说话如此露刺,也是为了给吕妈妈出气的意思。否则吕妈妈当面被人讽刺了,你连个狠话都不说,岂不是让她心凉?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周夫人听苏夫人这意思,只要吕妈妈不生气,今儿这事就算过了。她也知道吕妈妈有些心软的特点,赶紧转向吕妈妈,伏了一下身,痛哭流涕道:“今儿妾身有眼无珠,冲撞了夫人,还请夫人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原谅妾身吧。”

    吕妈妈本来就不想再与她计较,这会儿两句软话一说,她叹了一口气,上前扶起周夫人,道:“行了,起来吧,没事了。”

    有吕妈妈这句话,周夫人却不放心,抬起头来又看了看苏夫人和李夫人,跪在那里并不动弹。苏夫人挥了挥手,淡然道:“行了,赶紧起来吧。”说完转过身去,跟李夫人一道往门里走去。

    古人对下跪没什么感觉,但容韫和却不一样。虽然周夫人对她们讽刺挖苦时,她极为气愤,所以这才接过那十文钱,准备到望江楼时再当众还给她,给她回击一下,好出出心头这股郁气。却不想这位就直接跪到了地上下跪,这对现代人来说是极严重的事,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了尊严,就算死也是不能下跪的。所以此时容韫和觉得,这口气出得为免太大了些,倒叫她心里有些不忍。

    见苏夫人她们转身进门,她落后一步,从怀里掏出那十文钱,塞进周夫人的手里,道:“总还有十文钱的交情,我会帮你说说情,劝苏伯母消消气。”说完,赶上一步,扶着落在后面的刘夫人进了门。留下周夫人呆愣愣地拿着那十文钱,跪在地上半天没动弹。

    “吕妈妈,容姑娘。”一进门,就看到李文婉和薛五娘都立在门里的小厅内。刚才吕妈妈被讽刺,苏夫人与李夫人在门厅里也是听得明白,担心两个小辈出去让吕妈妈尴尬,这便将她们留在了小厅里。此时见她们进来,又互相见了礼。

    “行了,我们上楼去吧。龙舟赛不久就要开始了。”苏夫人道,又转身笑着招呼刘夫人,“刘夫人请。”

    对于刘夫人刚才护着吕妈妈,她也是很感激的。便是李夫人,也觉得刘夫人仁义。俗话说:妻贤夫祸少。有这样的一位夫人,想必她的丈夫人品也差不到哪里去,有机会,倒是可以看看这位刘夫人的丈夫才学如何。

    几人缓缓上楼,刚一冒头,容韫和就听到楼上的说话声静了下来,继而便有善逢迎的夫人上来跟苏夫人和李夫人说话,又跟吕妈妈与刘夫人打招呼。

    跟着往前走着,无数的议论声悄悄响起,被耳力非凡的容韫和听在了耳里。

288

    刘夫人一上了楼梯,就立在了那里没有再走。而吕妈妈被苏夫人携了手,一直朝最里面走去。容韫和听着这种种议论,嘴角带着一抹意兴未明的笑容,也跟着朝前走。

    这望江楼上面地方宽阔,平日里当酒楼可以摆上几十桌酒席。而现在把中间的桌子撤了一大半,相隔的屏风也撤掉了,只留下临江的十几张桌子,给苏夫人与李夫人邀请官宦夫人们前来观看龙舟赛。这项活动,以往都是李夫人主持,如今来了个总领都督府的苏侯爷,这苏夫人自然也得参与。但两位大人现在谁也压不住谁,今天这个头自然便由两个夫人一起来牵。

    前世在政治中心旋涡里长大,容韫和的政治敏感性自然要比一般人强。这样的事,稍一琢磨就能猜出个*不离十。只是有一点她觉得奇怪——按理说,无论真假,容家与苏家终归曾是姻亲,苏夫人与吕妈妈相交甚厚,下楼来亲自迎接可以说得通,别人要说闲话也没多少可说去;但这李夫人则不同,她跟容家毫无关碍,这样下去亲迎容家人,她就不怕其他官宦夫人对她这做法有介蒂,对今天的拉拢行为起反作用吗?

    走到最里面那桌,苏夫人站定了,转过身来,面对了楼上的所有夫人。在她们上来时,这些夫人都立了起来,此时见苏夫人回转身面对大家,便知道她有话要说,俱都停下了议论,静了下来。

    苏夫人脸上浮着微笑,指着吕妈妈介绍,说完,向在座的夫人们轻轻福了一福。

    下面的夫人哪里敢受她这一礼。也都一一回了礼。

    而吕妈妈此时也出列,向各位夫人都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既然苏夫人如此抬举吕妈妈,下面与吕妈妈相识的夫人自要跟她寒喧客气一番。闹腾腾的说了半天,这才俱都坐下。

    今天观赛是个名目。不过是聚会玩乐之意,交情深厚的都坐了一桌,苏、李两府都派了婆子媳妇子来,沏茶倒水上点心,大家吃着喝着聊着天,这望江楼上甚是热闹。

    容韫和随着吕妈妈与苏、李夫人坐了一桌。她前世看腻了这种官场虚伪的应酬,对各位夫人的谈话有些兴趣缺缺。坐在那里拿了一块未见过的点心放入嘴里,百无聊赖的望向窗外。

    窗下就是雁江。但望江楼下此段并无闲杂人,穿着官服的十几个官员们,露天围着桌子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吃着点心聊着天,甚是悠闲。苏侯爷和李刺史也坐在其中,两人正讨论着什么,说得甚是热闹。离他们不远处有两张桌子,李綦和几个公子哥模样的人,坐在那里压低着声音正在说笑。外围十多米处,则隔两米立着一个衙役。把欲要朝这边来的百姓都拦了下来。

    容韫和看得诧异,把目光往远处一望,这才发现前面两岸都黑压压站的全是人。顺着这些人流一直朝前往。几百米处颜色鲜艳的龙舟一艘艘并排停在江中,隐约可见舟上已整齐地坐着衣衫统一的队员。容韫和这才明白,原来那个地方是起始点,而望江楼下则是龙舟赛的终点。

    “夫人,公子传话来说,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楼下急匆匆上来个婆子,向李夫人禀道。

    “知道了。”李夫人应了一声,站起来把这个消息向众夫人说了一遍。楼里叽叽喳喳几千只鸭子听到这个消息,终于静了下来。把目光投向了江面。

    “真的开始了。”这一静,大家俱都听到远处传来的“咚咚咚”的擂鼓声。

    “苏夫人。咱们那艘船,可是红色的那艘?”隔壁桌一个夫人高声问道。

    “正是。”苏夫人看着远处。微笑起来,对吕妈妈解释道:“这孩子,本想在军中组一队儿郎来参赛的,但转念一想不甚公平,便转了个念头,组了一队全是各府上的孩子的船队。也不过与民同乐,跟人家那些孔武有力的乡民村夫,可是没得比。”

    “呵,我家那混世魔王,这一次跟着苏公子,倒是做了一件正经事

    。每日里都操练,饭吃多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可不是?每餐要吃三大碗饭呢,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苏夫人这话一起,楼里的夫人都呼应起来。看来都有自家儿子在船队里。

    容韫和心里微微一动,看了李夫人一眼。难怪李夫人会给苏夫人面子,下去迎吕妈妈呢。傅衡这一招确实是高,用这样的方式,就把各家夫人、孩子都拉拢了一下。这种竞技比赛,最讲究齐心协力,他这每日练一个时辰,相处出来的友谊,就要比李綦那种吃喝玩乐的交情要给力得多。

    反正是孩子们的玩乐,跟政治无关。容韫和虽然不懂刺史府和都督府两套机构如何运转,原来刺史府麾下的官员们跟都督府有什么关连。但傅衡与各府公子交情好,苏夫人与各府夫人相处得好,苏侯爷的工作阻力必然会小得多。

    “快看,动了动了,开始了。”

    远处擂鼓喧天,五艘龙舟一齐向前进发,飞快在往这边驶来。傅衡所组的那艘船大多是各家的纨绔子弟,虽然练了一段时间,但哪里比得上那些做惯粗活的村夫?一柱香之后,就被前面两艘船拉下了一段距离。不过好在还不是最后一名,五艘船里排名第三倒也不觉得丢脸。而楼上有儿子在这艘船里的夫人,那兴奋而紧张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比自己参赛差。要不是还有些理智知道不能失仪,恐怕就要高声大喊起来。

    “过来了过来了。”一个变了调的声音响了起来。

    其他人感受到这种气氛,倒也没人去笑那位夫人的紧张,全都站了起来,立在窗口向江面眺望。

    此时容韫和也跟着站了起来,看到那艘红船的船头,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穿着劲装抡着鼓,指挥着这船上的人使劲,意气风发。飞扬豪迈。他手里发出的“咚咚咚”的鼓声,仿佛敲在她的心上。让心跳节拍猛地乱了一下。

    船越来越近,锣鼓震天,船头的傅衡忽然大吼一声,红船上的人忽然一齐发力,龙舟像箭一般冲了上去。

    “啊!”楼上的夫人忍不住叫起声来,继而及时捂住了嘴巴。

    此时其他人哪里还想着这是谁,自己都恨不得把压在嗓子眼的声音高声尖叫出来。终点就在前方,傅衡这艘船在这速度里眼看就要逼近第二名。渐渐赶了上来,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等待着冲向终点的那一刻。

    “向前冲!”一声暴喝从傅衡嘴里发出,本已缓下来的船员又勃发了干劲,船再一次如箭一般向前冲去。

    “啊,冲过了,冲过了。”楼上有一位夫人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尖叫之后激动的眼泪潸潸而落——她的儿子,就在船上。

    船冲过了终点,傅衡立在船头。神采飞扬。而船上的官宦子弟队员,全都欢声雷动。其他的船队,俱都是历年富有经验的队员。他们这支组队不久全是纨绔的船队。能取得第二名,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虽然很累,胳膊都快要抬不起来了,但身体里沸腾的热血,却是他们从未感受过的体验。

    船缓缓停下,划到岸边上了岸,岸上的官员都迎了上去。对第一名的船队鼓励了几句,他们便转向了第二名上岸的队员。

    “好儿子,好样的。”各自拍打着儿子的臂膀。父亲们激动得胡子都颤抖了。

    苏侯爷则无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有说话。傅衡却抬起头来。向楼上望了一眼。

    “苏夫人、李夫人,让他们都上楼来吧。都是自家孩子。没什么可避讳的。”说话的是别驾葛夫人,那位曾经调戏过李文婉和薛五娘的葛公子的母亲。葛公子那次事之后被父亲训斥了一通,关在家里许久,这次借口参加龙舟赛,这才被放了出来

    听到这句问话,苏夫人没有作声,用眼睛看了看李夫人。她知道葛夫人于那次的事后,曾向李家提过亲,求娶李文婉,却被李夫人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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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雨大概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紧紧咬着嘴唇,眼睛瞟着傅衡,心里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事她做得并不机密,查是很容易查的,只需把马婆子和李婆子叫过来训斥几句,就什么都清楚了。

    现在公子不理自己,或许就是在给机会让她承认错识。承认了错误,看在主动认错的份上,没准就轻饶了她。

    可她想赌一赌。赌的就是自己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如果公子心里有她,念着这八年的情份,处罚的便应该是老王和两个婆子,借他们三人来敲打她。至于她,最多自己背着人斥责几句便罢了,当众必然会给她留面子。

    如果她现在傻傻地当众承认了错误,公子想不惩罚她都不可能。重罚不会,轻罚总免不了的。而这回做的事,不就是想给绿竹一个下马威吗?现在她好好的,自己却受到惩罚。不管是重罚还是轻罚,都平白让她看了笑话。

    所以,这个错无论如何,是不能自己承认的。

    拿定主意,听雨心定了许多,抬起头来向外面张望,希望李婆子和马婆子不要被张管家那么轻易攻下;或是祸水东引,把责任推到老王身上去。

    张管家作为这个宅子的总管,也是有几分能耐的,动作极为迅速。等傅衡喝了三碗粥,放下筷子时,他便已经回来了,前后没用两盏茶功夫。

    “说吧。”傅衡用吴嬷嬷递过来的手帕擦了嘴和手,开口道。

    “是。”张管家也不看听雨,直接禀道,“昨晚听雨姑娘找到老王,说要给绿竹一个下马威。老王当时正为绿竹抢他的饭碗而生气呢。听得听雨姑娘的要求,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定下了计谋。昨晚吴嬷嬷带着绿竹去了一趟小厨房后,老王便命马婆子和李婆子将食材全都搬走,搬了半湿的柴过去,虚掩了门;又命两个婆子早上迟一些再到厨房去。”

    傅衡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听雨,道:“听雨,你有何话要说?”

    “公子,我……”听雨张嘴想要辩驳几句,可证据确凿,根本无从辩起,再加上看到傅衡冰冷的目光,似乎公子都明白,不由得嚅嚅地停住了口。

    “你不说,我来帮你说。”傅衡冷笑一声,“哼,真不愧是大宅门里出来的人,这心机可真够深沉的,使出的计谋还一计套着一计,非得要让绿竹受罚不可。”

    他转过目光来,冷冷地盯着听雨,道:“我给你分析分析,你看看说得对不对。首先呢,今天一早绿竹到了厨房,你如果想好了要置她于死地,必然要让人撞见她到厨房。这个时候,你就可以诬陷她为贼人,偷了厨房的东西。别的不说,趁我不在家,先把人抓起来绑着,百般的羞辱,那就足够出你心头一股恶气了。

    不过,大概你一来不想这么害人,二来也想着这绿竹是我带回来的,又作了我的专用厨子,必然得我信任。诬赖她偷东西,她锁着门,赃物又塞不进她的院子里,这事到头来容易弄巧成拙。要是我疑心一起追查起来,你自己反倒惹祸上身。是也不是?”

    听雨脸色变得苍白,看着傅衡,跟看见鬼一样。公子到底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竟然一清二楚?

    傅衡接着道:“好,既然没把她当贼捉,那就让她受到责罚吧。于是当绿竹看着那虚掩的门,害怕承担罪责,不敢进去,非得找到人,才到厨房去做早餐,误了上早餐的时辰,你就可以借此抓住她发作一通,斥责一顿,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害怕你,我说的对不对?”

289

    他冷笑一起:“可她偏偏没有按照你预想的去做。反而毫不犹豫就推门进去了。不过老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让人把食材都搬空了,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早餐?这时她去找张管家,必定是找不着的,误了早餐,结果便跟前面一样将她进行责罚。”

    “但如果厨房里没有一点食材,绿竹势必满院子去找张管家,被人一问,再将缘由一说,大家都知道她被你和老王欺负了,这对你们必然不好。于是留下一点米和泡菜,堪堪可以做一顿最简陋的早餐。不过不为难一下绿竹,你总是心有不甘,于是就弄些湿柴,要让她在京城做的第一顿饭尝尽艰辛……”

    “不,那湿柴是老王让换的,跟我没关系。”听雨叫道,两眼流着泪,绝望在看着傅衡。她总以为,公子对她是与众不同的,公子心里有她。可这会儿,他却血淋淋地把她的心撕碎了,扔到地上,还踩上一脚。

    看到听雨那凄婉绝然的目光,傅衡转过头去。不过却也没再说下去,站了起来,往屋里走去:“张管家,照规矩处理吧。听雨、老王、马婆子和李婆子,一个也不能放过,就照规矩办。还有,跟那边联系,把听雨和老王都退回去。就说我这宅子小,装不下这两尊大神。”

    “是。”张管家躬身应道。

    听雨一把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傅衡的腿,满面泪痕。痛哭流涕:“公子,公子,奴婢伺候了您八年。难道在您心里,就没有一点情份吗?奴婢被退回去,除了死,再没别的下场。这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婢就犯了这么一次错误,您就不能网开一面。饶了奴婢吗?公子,公子……”

    吴嬷嬷是内院管事,这听雨和老王都是她的手下。退了他们,自己也没面子。再说相处了八年,自也有感情。她自恃自己是王妃看重的人,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见听雨哭得凄惨。便上前躬身求情道:“公子,听雨和王师傅做错了事,您打了他们板子,便已依了规矩,大家自会警醒,谨守自己的本份,再不敢有丝毫不轨之举。

    可这一宅子人,除了几个后来的。大部分都是八年前您回来时便跟着您的。今天您为了刚来的绿竹,惩罚听雨和王师傅。还把他们退回去,您就不怕寒了老奴们的心吗?听雨和王师傅千不好万不好,他们总伺候了您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且看在他们这苦劳的份上,饶了他们这一次吧。打了板子,他们必不敢再犯错了。”

    “张管家,你也是这么认为?”傅衡转过身来。

    张管家看见吴嬷嬷投过了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躬身道:“还请公子饶了听雨和老王这一回。”

    傅衡直直地盯着张管家,半天没有说话。

    “公子。”张管家万分后悔自己刚才那一时的心软,替听雨求了情。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硬着头皮,唤了傅衡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傅衡收回目光,淡淡道:“那就再加十板子,人留下吧。”说完,一脚把听雨踢开,独自一人进了屋子。

    烈威见状,赶紧跟了进去。

    张管家看着烈威掩上的房门,恨不得掴自己一个嘴巴。他知道,此时在公子心里,只把他们看成了王妃的人,而非他自己的人。跟着公子却得不到公子的信任,他这个管家,也做不长了。这一屋子的人,也都呆不长了。

    他转过头来,对吴嬷嬷淡淡道:“吴嬷嬷,刚才公子的话,你也听到了。听雨如何处置,就交给你了。”说完,拂袖而去。

    吴嬷嬷看着张管家的背影,沉默了一下,这才目无表情地喝道:“来人。”

    “奴婢在。”扫雪赶紧上前。

    “把王婆子和张嫂叫来,顺便带上板子。”

    “是。”扫雪应了一声,偷偷看了听雨一眼,低着头出去。

    而绿竹早在听雨抱着傅衡的腿哀求哭泣的当口,便收拾了桌上的碗筷退了出去。她是最不应该留在那里的人,容易让人以为她兴灾乐祸。

    拿着托盘独自走在院墙之间的巷子里,望着飞檐起翘的高高的院墙,绿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讨厌被关在这宅子里跟人争来斗去,可她什么时候才能自由呢?

    回到小厨房,小厨房的门仍是虚掩的。但推门进去,她发现昨天所有搬走的食材又回到了原处。只是小厨房里空无一人,显然李婆子和马婆子被张管家叫走了。她把餐具洗干净,看到桌子上放着钥匙和锁,便把门锁了。看看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便往大厨房方向去。

    这一回没人开她的玩笑。看见她来,坐在院子里吃饭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目光里有着某种敬畏和疏离。心里装着无数秘密的人,注定是孤独的。绿竹也没想要跟人打成一片,心里倒没有什么失落。她打了饭,回到自己的院子。

    刚吃过饭不一会儿,院门就被人拍响。

    绿竹并没有马上开门,只是冲着门外问:“谁啊?”

    “绿竹姑娘,是我,张管家。”门外传来张管家的声音。

    绿竹赶紧将门打开。

    张管家站在门口,看到绿竹将门打开,满脸的笑容,客气道:“绿竹姑娘,吃过饭了吗?”

    “刚吃过,张管家还没吃吧?”绿竹也客气地跟张管家进行这典型的中国式问候,然后侧开身体,“张管家请进来坐吧。”

    “不了不了,我说两句话就走。”张管家连忙摆摆手。这孤男寡女的呆在一个院子里,不好。要是让公子误会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道:“我来呢,是想告诉你一声,老王受了刑。这没个十来天,怕是没办法做事。这段时间,公子的饮食就有劳你费心了。每天需要什么样的食材,你头一天就告诉我,我派人去买。还有,公子今天的午饭先别忙着做,公子昨晚劳累了一夜。这才刚刚躺下,也不知哪时才醒过来。你看看时辰,过了午时便先准备着。昨天买了不少食材,今儿就先用现成的。到了公子醒来,吴嬷嬷会派丫头来跟你告知一声的。”

    “好的,我知道了。”绿竹微笑着点点头。

    “那你歇着。我先走了。”张管家笑笑。转身便要走。

    “对了,张管家,我有个事想问您。”绿竹赶紧叫住他,“如果我想买些东西,不知应该托谁?”

    这府里的是非多,买东西的事,她还是禀过张管家,过了明路才好。否则。托了周云,被人说成私相授受就不好了。

    “目前管采买的是周云。就是大厨房周家夫妇的二儿子。绿竹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让他买就是。”张管家道。

    “好,我知道了,谢谢张管家。”绿竹感激地道。

    “呵呵,举手之劳,何足称谢。”张管家拱了拱手,“如此,便告辞了。”

    “张管家慢走。”

    绿竹看着张管家远去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样的两句话,无论叫谁来随便告诉她一声就行了,哪用得着这统领全府的张管家亲自跑这一趟。他现在亲自来,不过是因为听雨和老王因她受了罚,以为她在傅衡心目中份量很重,所以特地来向她示好罢了。

    人之趋利,犹如虫儿飞向亮光,再正常不过。

    既然厨房里一时没事,绿竹又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她回到卧室,盘算着托周云给她买多少钱的笔墨纸砚才好。趁着在这里空闲又清静,她打算把头脑里还记得的一些东西写一写。时间越长,前世的记忆就越模糊。她得常常这样把它们重写一遍,加深记忆。那些东西,是她真正的宝藏,她必须好好珍藏。当然,写完之后,她会马上烧掉。这些东西要是被人发现,必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盘算完,她把二十文钱从腰带里拿出来,放到口袋里。然后上床开始练功。她这身体,虽然得了傅衡的几粒药丸,在短时间内气感骤增,力气增大了好些。但终究体质不对,接下来无论再吃药还是勤奋练习,进步微弱。练了两年多的功,她的武功,不过是能对付一两个普通男子。要想像烈挚那样飞檐走壁,或是击石成灰,对她而言只能是梦想。

    不过,练总好过不练。现在闲着无事,也只能练功解闷。

    这功一练,时间倒也快过,很快便将近午时。绿竹到了小厨房,看了看里面的食材,发现墙角用青石板砌成的一个小水池里,养了几条鳜鱼,每一条都七、八两重;院子的笼子里养着几只鸡鸭;各种时蔬也很齐全。她很快拟定好了菜谱——这大热的天,煲一个白果老鸭汤,再用鸭脯丝炒茭白,清蒸鳜鱼,素炒三丝,油炒空心菜,最后来一碗冷面作主食。

    傅衡还算是个好伺候的主儿。吃东西虽然挑剔味道,但只要做得干净,味道好,给什么吃什么。也不奢侈,没客的时候,最多就是四菜一汤。

    杀鸭去毛煲汤,虽然没有人帮着打下手,绿竹一个人倒也利索,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鸭子给煲上了。然后除了鱼,其他的该洗的洗,该切的切,把菜全都配好,只等着来人通知她便可下锅。

    傅衡大概昨晚累惨了,这一觉睡了四个时辰。一直到了未正时分,那个陌生面孔名叫拾阳的小丫头这才到厨房通知做菜。绿竹手脚麻利地将菜炒好,将鱼蒸了,用了一个大托盘托着,到了正院。

    此时傅衡正坐在厅里,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看着。见绿竹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香味,他赶紧把书一扔,笑道:“吃的总算来了,可把我饿坏了。”

    再看绿竹托盘上的菜肴,他食指大动。也不等绿竹把菜上齐,自己动手拿了筷子和那碗冷面,便开动起来。

    “哎,公子,先喝汤。”绿竹舀了一碗汤,放到他的面前。本想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冷面,一眼看到吴嬷嬷从屋子里出来,赶紧缩回了手,站直了身体。

    傅衡注意到她的这动作,转过头看了吴嬷嬷一眼,道:“吴嬷嬷,这里没什么事,你去歇着吧。”然后将冷面放下。

    吴嬷嬷有些愕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恭敬地答了一声“是”,便施礼之后退下。

    虽然绿竹没有做过丫头,却也知道这主子吃饭,丫头、婆子都应该在一旁伺候的。这会儿傅衡把吴嬷嬷赶走,吴嬷嬷还不知会如何想她呢。当下有些不安地道:“公子,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哎,有啥不妥的。”傅衡不在意地摆了一下手,端起汤喝了一口,然后道,“这些人成天在身边打转,烦得很。所以我宁愿呆在山庄。”

    “您是主子,喜欢怎么样,那还不是你说了算?怎么就被一个下人烦成这样呢?”绿竹想不明白。

    傅衡看了绿竹一眼,道:“她们都是我母亲派来伺候我的,代表的是我母亲的意愿。”他放下汤碗,眼睛盯着她,目光里含着一丝歉意,“所以,今天早上的处罚,我也只能做到那一步,否则就是不孝。不过,他们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了。”

    这是解释?他如何处罚他的下人,用得着向她解释么?绿竹抑制住自己不要多想,转而笑道:“哈,没有关系。为难我有什么要紧?大不了又给你喝白粥!”

    傅衡“哈哈”大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管束不好下人,看来我活该遭罪!”

    “那是。”绿竹也笑了起来。

    傅衡本来就饿,这会儿开怀笑了一笑,顿时胃口大开。眼馋地看了一眼那冷面,问:“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让我先吃面,而让我先喝汤呢。”

    “饭前喝汤,越喝越健康;饭后喝汤,越喝越胖。”绿竹道。

    “有这样的说法?我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傅衡怀疑地挑一挑眉,看着绿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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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竹以前只听广东的朋友这么说过,于是就记住了。所以此时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只得耍无赖道:“信不信由您。”

    傅衡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端起了汤碗:“那我还是先喝汤吧。”

    “公子请。”绿竹将菜上齐,便退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也不知是傅衡太饿,还是绿竹做的饭菜比较合他的胃口,这四菜一汤一主食,份量也有那么大,傅衡愣是把它们吃了个大半,这才放下筷子,用手帕抹了抹嘴,道:“好吃。”

    绿竹抿嘴笑了一下,走上前收拾桌子。

    “先把东西放在那儿,我有话要跟你说。”傅衡起身,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见绿竹依言放下东西走过来,指着他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谢谢公子,绿竹还是站着好了。”绿竹却不愿意坐。以前在山庄,傅衡最大,只要他不在意,怎么的都行,她也喜欢那种随意、平等的相处。可在这里,宅子里的下人都是他母亲派来的,像吴嬷嬷那样的人,绝对是他母亲的眼线。一个女人,只要有适婚儿子,那必定跟疑邻盗斧那则寓言里的丢斧者似的,看哪位跟她门户不当的姑娘,都觉得是个贼,想要偷她儿子的心,好攀上高枝。所以她可不敢不注意规矩,以免平白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傅衡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见绿竹坚持要站着,便也不再勉强。沉吟片刻,道:“今早上的事,听雨和老王各被打了三十大板。不过看在他们伺候了我八年、又一直没犯过什么错的情份上,我没有把他们撵出去。所以这老王,还得跟你共同呆在小厨房里。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想法?”

    “一切但凭公子作主,绿竹岂敢有什么想法?”绿竹规规矩矩的答道。

    傅衡却不放过她,追问道:“可要是老王和李婆子、马婆子恨你,给你下绊子。你怎么办?”

    绿竹笑了笑:“我跟王师傅和两位婶子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王师傅以为我来了要抢他的饭碗罢了。只要公子不因我而冷落、挑剔王师傅,时间久了。他知道我没有那想压他一头的想法,自然就没事了。”

    “可我就因你冷落、挑剔他,而他这个人却又很记仇呢?”傅衡皱紧了眉头,紧盯着绿竹。

    绿竹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眼眸里很冷静。那样子就像是在跟她讨论一个技术性问题,便偏了头仔细想了想,道:“既要跟相处下去,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不睦总是不好。那么只能我多主动些,对他示好,求得他的谅解啰。”

    “示好不容易啊!对于一些人,你即便是跪在他面前求他。都不一定能得到他的好感,反而被他所鄙夷。而且。接受了你的示好,就意味着背叛了他原来所交好的那一边。要让他背弃对方而跟你交好,很难!”傅衡身体朝椅子上一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绿竹心念一动,看向傅衡。傅衡这话应该意有所指。

    他应该是在外面遇到什么难题了吧?

    “行了,没事。我也就随便说说,老王那里不会再为难你的,放心。”傅衡站了起来,摆了摆手,示意绿竹可以走了。

    昨晚虽然皇帝的病情转危为安,但最多也只能拖两三个月。而那位钟将军迟迟没办法争取过来。他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心里烦闷,不知怎么的便想找绿竹聊一聊。等一会儿,还得召集人来议事。

    “绿竹告退。”绿竹端了托盘,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去。可她走了几步,到门口时便缓缓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傅衡道:“公子不必为绿竹担忧。绿竹认为,只要是人,他都会有弱点和喜好。寻找他的弱点,打探他的喜好,从弱点入手,投其所好,慢慢渗透,就能改变他的看法。

    比如王师傅,他如果惧内,我便去取得他妻子的喜爱;他如果喜欢研究厨艺,那么我可露几手厨活给他瞧瞧;他喜欢喝酒,那么我便托周云去买些酒,再跟他喝上几杯……除此之外,再在他与听雨之间制造些矛盾,分化敌人阵营。一边取暖融化,一边增寒筑冰,双管齐下,时间一久,没有不见效果的。”

    说完屈膝行了个礼,转身出了门。

    傅衡听了她这番话,眉头皱得更紧,盯着眼前的地面,凝神苦思,嘴里还喃喃道:“从弱点入手,投其所好;制造矛盾,分化敌人阵营。一边取暖融化,一边增寒筑冰……”

    忽然,他眼眸骤然一亮,喊道:“烈挚。”

    屋角飘落下一个人,施礼道:“属下在。”

    “赶紧召集苏成几人,老地方,议事。”傅衡道。

    “是。”烈挚应了一声,眨眼之间又不见了踪影。

    傅衡端起桌上放凉了的茶水喝了几口,出了院子,进了书房。不一会儿,也在书房里失去了踪影。

    晚饭的时候,绿竹发现傅衡的心情似乎很好,原来眉宇之间的一点愁绪此时也没了,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的哈哈大笑几声,便知道情况有了进展,她也很是高兴。

    作为傅衡为了谋求大事而在山庄被培养过的人,她知道在他大事未成之前,是很难获得自由身的。毕竟自己也算得在他身边呆过,见过他的真容和乔装打扮后的两个身份。这秘密掌握得越多,想要离开他就越难,除非他大事所成。所以她是真心地希望傅衡的事情能够顺利进行。

    而以她的直觉,傅衡既然已把她带到了京城,就意味着以后他在京城呆的时间会很长。那么。就意味着他谋求的大事已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在京城里亲自坐镇了。不管失败还是成功,结果应该很快就能见分晓。

    “公子。绿竹能求您一件事吗?”趁着傅衡的高兴,绿竹赶紧提要求。

    “你说。”傅衡放下茶杯,看着绿竹。

    “我能出去逛逛街么?”先提难一点的要求。

    “不行。”傅衡一口回绝。

    “为啥?我长这么大,都没看见过那么多的人,那么热闹的街呢。”哀兵战术。

    傅衡看见绿竹垂着头,用手指用力地绞着裙角,一副可怜而委曲的模样。沉默了一下道:“外面不但人多,路也多,你要是迷路了怎么办?过几天等我有空。再带你出去吧。”

    你带着出去,那还有什么意思?绿竹腹诽。抬起头瞄了傅衡一眼,又垂下眼眸:“我可以跟周云一起去,不会迷路的。”

    “你跟周云很熟?”傅衡坐直身体。

    “除了您跟烈威大哥。其他人我都不熟。”绿竹赶紧道。她发现这位主子还有当醋哥的潜质。“只是吴管家说过。周云管着采买,每天都要上街买菜的。我只跟着他去,再跟着他回,保证不乱跑。”

    “不行。”傅衡一副没得商量的口气。然后瞅瞅绿竹,看她嘴嘟着,气鼓鼓的样子,道:“说了过几天我有空了就带你去。到时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

    “那好吧。”绿竹第一目的达到。满心的欢喜。接着又得寸进尺,“既然不让出门。在家里闷得很。公子,我能不能到您的书房借几本书看看?”

    傅衡的书房里有机关暗道,平时都有暗卫把守,不许下人接近的,此时哪里肯答应绿竹?道:“你想看什么方面的书,我找给你吧。”

    “历史、游记之类的都行。”第二目的也达到了。绿竹心里喜滋滋的。

    这人啊,被压迫奴役久了,就容易满足。她在心里揶揄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听雨和老王等人关在房里养伤,没人再来找事。绿竹有了书看,又托周云买了文房四宝来,再适应了这份闲适的生活,每天只在小厨房与小跨院之间穿梭,日子过得十分的惬意。

    这一天,她正在房间里默写老爷子给她传下来的菜谱时,门外传来了烈威的声音:“绿竹,公子找你。”

    “来了。”绿竹赶紧吹燃了火石,把墨汁都未干的菜谱烧掉,开门走了出去,心里郁闷着——这几天傅衡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而且有什么事也会派扫雪和拾阳来唤她。这会儿他怎么有空,还让烈威来叫她呢?

    “烈威大哥,公子唤我有什么事?”

    烈威一脸的严肃:“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带着绿竹,直奔傅衡的书房。

    傅衡的书房位于他正院的东跨院里。这东跨院是绿竹第一次来。只见这院子种着一棵高大的榕树,一幢青砖黛瓦的两层小楼,若隐若现在茂林修竹之中。小楼不远处是一汪水塘,莲叶繁花地铺满了大半个池塘,衬着乱石堆砌的参差水岸,一柔一刚,一娇嫩一沧桑,犹如美人配英雄,给人一种异常和谐的美。

    绿竹看着这清幽宁静的地方,原本因种种猜测而有些零乱的心,此时也静了下来。

    而此时傅衡的书房里,苏成站在傅衡的对面,正满脸的不赞同:“公子,您不是对绿竹的表现一直心存疑虑吗?总说她全然不像深山里出来的无知无识的人。虽然咱们一直查不出她为何与众不同,可她的表现,总不那令人放心。

    您把她放在身边做厨子,太危险了!要是让王爷知道了,不舍得责怪您,却要怪属下们隐瞒不报。还有,别怪属下不提醒您啊,您这回打了听雨和老王,这么明显地袒护绿竹,那吴嬷嬷回去跟王妃提上那么一嘴,您这耳朵啊,怕是又不得清静了。啧,属下就想不明白了,公子您明明知道这样做王妃会不高兴,到时候有可能会把气撒到绿竹身上,您还这么做,您这是对她好吗?”

    傅衡睨他一眼,兀自下笔如飞地写着什么,一面道:“她要真有什么不良企图,就一定会装出忠心耿耿的样子,哪里会直言不讳地跟我说要赎身。再说,我相信我的直觉,这丫头,虽然有时候比较独特立行,脾气也不温顺。但绝对没有二心。

    至于你说的打听雨一事,她人生地不熟的,跟看我到了这里,别人要害她,我还能默不作声?我不站出来护着她,难道叫别人欺负了她去?至于王妃那里,有你家侯爷那山庄一行,王妃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只要我不提娶绿竹为正妃,估计王妃巴不得我身边有个女子能照顾我呢。”

    “公子啊公子,您这没跟女子在一起生活过,还真不知女人的心思。王妃看中的,希望能照顾您的人,怕是听雨啊,您现在倒好,为了绿竹把听雨给打了,王妃心里指不定有多讨厌绿竹呢。”苏成啧着嘴巴无限感慨地摇摇头。

    “正是因为我知道母亲那点心思,所以才把听雨给打了。”傅衡一面埋头书写,一面不在意地道。

    “这个……”苏成沉吟片刻,抬起眼笑道,“公子,恕属下愚钝,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您给说说。”

    “也没什么奥妙。”傅衡抬手蘸了蘸墨,“我只想让母亲明白,这娶妻是我自己的事。我想娶谁,想跟谁过一辈子,那都得我自己拿主意;我不能因为要顺着她的意,要让她高兴,就委曲我自己。母亲为****了一辈子的心,我便不能让自己活得太憋曲,相信这也不是母亲的初衷。”

    继而他又道:“再说,听雨就是因为明白王妃的心思,这才生出那些痴心妄想来。如果我不出重手,接下来指不定还有多少手段在等着绿竹呢。绿竹饶是再聪明,这心不够黑,手不够狠,又人生地不熟,哪里斗得过这些深宅大院长大的女人?到时候还不知要受多少委曲。她本就想要赎身,这要再受了委曲,到时候……”

    说到这里,他收回手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空气,目光茫然,连那笔尖上蘸着的墨汁滴到纸上都不知道。

    “公子……”苏成唤了一声,指了指纸笔。

291

    傅衡低头看见那在宣纸上染晕开来的墨汁,苦笑一下,将笔放下,一把将纸抓起,皱成一团,扔到了脚旁的纸篓里。

    苏成本想提醒公子,王妃是决不会同意让他娶绿竹为妻的。此刻见此光景,只得在心里暗叹一声,不敢再提。继而转移话题道:“绿竹也差不多该到了。不过公子,虽然绿竹品茶的功夫确实了得,但这应该是天生的本事,她怎么能教得了别人?”

    傅衡重新取了一张纸,提笔开始写了起来,一边道:“她不光能品得出其中的差别,也能把那种感觉描绘得丝毫不差。换了别人,根本没这本事。周柔的味觉本就不差,再让她这么训练几日,水平应该能再提高一大截。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绿竹那丫头的本事,什么时候都能做出些惊人之举。没准在茶道上,她也能有些不同的见解,让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咱们要的,不正是这样的效果吗?”

    “那倒是。”苏成抚了一下胡子,然后笑了起来,感慨道,“真想不到那钟玉贵五大三粗的一个马上将军,却喜欢下棋与品茗这种文人才喜欢的清雅之事。以前我们总在大面上争取,便是派出的李安源,也只是跟他讨论兵法和政局。这次要不是绿竹提醒,咱们还不知道这钟玉贵隐藏在暗地里的这点嗜好。”

    这回傅衡没有再接他的话,专心把手中的字写完,吹干后递给苏成。道:“太子所用的鸦片已是不多,你把这封信交给苏林,让他赶紧跟那边联系。太子的药瘾还不深。此时要是断了,咱们前功尽弃。”

    “公子放心,苏林跟那边联系过一次,不会出岔子的。”苏成接过,小心地折好放入怀里。这刚把纸放好,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轻重不一的两个人的脚步声。

    “公子,绿竹请到。”烈威在台阶停住了脚步。出声禀道。

    “进来吧。”傅衡望着门外。

    台阶下的烈威对绿竹作了一个手势,自己后退几步,守在了廊外。

    绿竹缓步进了书房。看到傅衡正坐在高大的书案复面,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书籍和文房四宝;而他的身后,一个装满了书的书架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铺满了整整一个墙壁。傅衡的对面。坐看一个人。却是许久未见的苏成。苏成看到绿竹进来,站起来拱了拱手,笑道:“恭喜姑娘,成为公子书房里迎来的第一位女客人。”

    “苏成大叔,许久不见。”绿竹对着傅衡和苏成行了个礼。然后笑道:“苏成大叔的这一声恭喜,绿竹惶恐不敢当。”

    “此话怎讲?”苏成眼里满是兴趣。傅衡也含笑望着绿竹。

    “一份殊荣,也就意味着一份责任。苏成大叔作为经常出入公子书房的人,对此体会应该最深。”绿竹笑道。

    “哈哈。确实,确实如此。绿竹姑娘一言道破其中真蹄。”苏成抚着胡子大笑起来。

    客套完毕。绿竹微敛了笑容,束手躬身,向傅衡道:“不知公子唤绿竹此来,有何吩咐。”

    傅衡看着绿竹,也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肃然道:“绿竹,本公子欲要派你离开几日,去教导一位姑娘成为品茶高手,你可能做到?此事关系我之大事,万万不可敷衍。”

    绿竹颇感意外,微微诧异道:“公子,为何是我?您知道的,我可没有学过茶艺。”

    “可听公子说,唐公子曾与姑娘打赌品茶,结果姑娘能把不同水、不同茶的细微差别说得一丝不差。此等功夫,除了一人,苏成还未听其他人能够做到。”苏成道。

    傅衡不待绿竹再说话,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跟你学茶之人,味觉也算灵敏,不是那等朽木不可雕之人。你只需多加点拔让她的技艺能更精进,便可以了。

    “绿竹遵命。”绿竹施了一礼。

    “时间紧迫,现在你便跟苏成去吧。”傅衡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记住,所需要的时间越短越好。在品味之外,如果你还有什么别的心得,也不妨多教导教导她。”

    是。”绿竹躬身应道,转脸看着苏成。

    苏成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到绿竹手上,“绿竹姑娘,放到鼻子下去嗅一嗅。放心,不会对身体有害。”

    绿竹便知道是迷药。对于秘密,能不知道的她绝不想多知。所以当下毫不犹豫地将瓶子放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头脑一晕,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而她身上,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中年妇女来,伸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公子,这回你说她没有二心,属下我信了。就凭她这什么都不问的坦荡性子,就知道她是心里无鬼之人。”苏成轻声感慨。

    “行了,废话少说,赶紧去吧。”傅衡有些贪婪的看了绿竹一眼,然后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开关,他身后的书架忽然便转了一转,露出后面的墙壁来;不一会儿,那毫无异样的墙壁忽然一动,也露出一个洞来。

    “公子,属下告辞。”苏成向傅衡拱了拱手,带着那个抱着绿竹的女人,进了墙洞。傅衡见状,用脚在书案下跺了一下,墙壁关上,书架又恢复如初。他盯着刚才露出洞口的地方,久久没有移开眼睛。

    京城某处宅子大门外,一个老苍头正跟人交涉着,过了一会儿,他将两锭银子接了过来,又从怀里掏了一串钥匙递了过去,然后笑眯眯地摸看怀里的银子,往街口的酒肆慢慢踱去。

    沿途有人跟他打招呼,笑道:“章老头儿,你又把主家的宅子赁出去了?看你这高兴的样子,怕是得了不少酒钱吧?怎么的。不请我喝一杯?”

    “哪里有钱?不过是一亲戚借住几日。”章老头儿却认真地矢口否认,“宅子不住人,容易荒败。我这是为了主家好。老头儿我每月几十文月钱。吃饭都不够,哪里有钱喝酒?便是喝酒,也是佘帐。”嘴里说着,脚下却一刻未停,直直往酒肆里进去了。

    “嗤,这小气老头儿,铁公鸡。一毛不拔。”那人也不过是玩笑,挥了一下袖子,兀自走开去。

    章老头儿刚进酒肆里不久。便有一辆普通的青油马车从巷口里驶了过来,驶到那宅子门口停住。先从里面跳下个妇人,然后再从车里半扶着一个四肢无力的人下来,半拥半抱地进了宅子。

    而最先赁宅子的那中年男子。则从自己驶来的骡车上搬下许多东西。放在门前。那妇人从里面出来,一一将东西搬了进去。

    两人刚把东西搬完,巷口便又驶过来一辆马车,另有一年轻女子从车上下来,半抱了一个女子进来,跟中年男子说了两句话,便跟看手里提了杂物的妇人,一起进了宅子。那妇人转身“呯”地一声。将门关紧下锁,直直往里面走去。

    宅子一共两进。占地并不广,而且位于京城的一角,十分的偏僻。但处在一座小山脚下,一条小溪从院中流淌而过,后院里又有一棵大榕树遮挡着,环境十分的清凉幽静。

    第二进院子,又分丁东、西两个院子。此时东院屋子的雕花大床上,一个女子表情恬然,躺在床上正睡得酣甜。清凉的风从大开着的窗子里吹拂进来,吹得桌上的书“哗哗”地响。

    这声音扰得躺上的女子眉头微皱,“嘤咛”一声,睁开了眼。她先是茫然地地盯着青纱莲枝绣缦的帐子,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又转过脸来,将屋子打量了一番;这才坐直身体,从床上下来。

    “绿竹姑娘,您醒了?”一个妇人听得动静,从屋外推门进来。

    “嗯。”绿竹微微颔首,看着那妇人笑道,“我该如何唤你?”

    妇人一怔。这样的任务,她执行过无数。可每次遇上第一次执行任务的姑娘,虽然知道自己是在执行任务,但猛然间莫名其妙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看陌生的人,都有一段时间的惊慌失措,对冒然出现的她充满了提防和审视。

    可眼前这位姑娘,明明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却如此恬然镇静,仿佛她一直生活在这里,自己是她从小面对的家人一般。她不由得好奇地打量了绿竹一眼,道:“你唤我苏六娘好了。”

    绿竹点点头,将目光放在了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书籍上。这本书,还是她前几天在傅衡那里借的,名叫,专门介绍东越国的风土人情的书。

    很显然,这些人把她在苏府里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这让绿竹很满意。

    苏六娘见绿竹不再问话,轻轻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她手里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到绿竹面前:“姑娘洗把脸吧。”绿竹哑然失笑,看来,执行任务也不错,至少也做一回千金小姐,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

    “谢谢,放在凳子上吧。”她却不忍奴仆苏六娘。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也不比谁金贵。

    苏六娘也不坚持,伸脚将床前的一张圆凳勾过来,将水盆放到上面。

    绿竹弯下腰,伸手准备去拿水盆里的布巾。

    然而这腰弯了一半,她却愣住了。铜制的水盆里明晃晃地显现出她的倒影,可这个倒影,是那么陌生,杏眼悬鼻,娥眉轻扫,全然不是她的脸。她伸出手,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脸。而盆里的倒影,也跟着做了一个这个动作。

    苏六娘看到她的动作,开口解释道:“六娘给姑娘化了个妆。姑娘毕竟是跟在公子身边的人,真实的容貌还是越少人见到越好。等一会儿,周柔姑娘要过来跟您学茶艺,还请姑娘三缄其口,关于自己的话一句都不要说。您现在,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吧,也方便周柔姑娘唤您。”恐怕,这周柔两个字也是化名吧?

    绿竹如是想着,对于这个安排倒是很满意。

    傅衡做事越严密,她的安全便越有保障。否则,出一次任务便暴露了身份,从此处于风头浪尖之上,那绝不是她想要的。

    绿竹微一沉吟,便道:“便叫叶青吧。”

    “好名字,叶儿青青,那不就是茶么?那叶青姑娘,请净脸吧,您这脸,如何洗都不会有问题。”苏六娘将手伸进水盆中,毫不留情地将水里的倒影搅碎,绞了一把布巾,递给绿竹。

    绿竹挑起眉毛,有些好笑地看了苏六娘一眼。

    原本她以为这盆水拿过来,便是让她照镜子的,告诉她此时容貌已经变了。想不到这苏六娘还挺认真,非得要她洗这一把脸,就像让她验货一段,告诉她这易容质量上乘,绝无假冒。

    她接过布巾,依着平时洗脸的力度,将脸细细地洗过一道。脸上被凉水所浸润,显得格外清爽,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刚才因药效还有一点晕沉沉的头脑,也为之一清。

    她将布巾放回水盆,站起身走到屋子旁边的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发现果然如苏六娘说的一般,经过她刚才的揉搓,竟然一点问题也没有。

    “好东西。”绿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只觉手感细腻,像是摸在自己的脸上一般,不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做的?人皮面具吗?可是苏六娘你做的?”

    她虽然经过易容,容貌由原来的清丽变得妩媚,但那清澈的大眼睛充满着好奇与纯真,却是怎么也遮掩不掉的。这样子看在苏六娘眼里,不由让她心里一软,嗤笑一声道:“哪里来的什么人皮?不过是一些材料所制。另外,不是我做的,我也没这本事。至于哪里来,姑娘,我告诉你,要想活命长,还得少知道为好。咱们只管做事,不要多问。”

    “多谢六娘教导。”绿竹站起来,敛衽行礼,躹了一躬。这苏六娘虽是第一次见面,说的话却是发自肺腑,是真正地为她好,她领这个情。

    苏六娘见状,叹息一声,道:“这年头知好歹的人不多了。还好,你还算一个。”

292

    说完,把水盆端了出去。

    绿竹亦站起身来,跟着出了门,这才发现这原来是个套间。外面的隔间里放了一铺床,床上帐缦铺盖甚是齐全,应该就是苏六娘所住的地方。

    从外间走出去,映处眼帘的是一个院子,院中古木参天,将火辣辣的太阳遮去了一半树下流水潺潺,花木繁茂。再加上凉风习习,让人心生惬意之感。

    绿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走进傅衡的书房时,正是午时,太阳正当头。而此时,日影不过是往西偏了那么一点点。可以看得出,她从晕迷到此时,不过是相隔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大隐隐于市,可见她还在京城里。

    苏六娘将水泼在了水池旁的花木上,正要回房将水盆放下,便听得院门外有人敲门。

    “来了

    ”她随手将水盆放到地上,起身去开门。

    “苏六娘,周柔姑娘来了,想请教茶艺。不知你家姑娘可有闲空?”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叶青姑娘,您看?”苏六娘回过头来询问绿竹。

    “有请周柔姑娘。”傅衡的话犹在耳边,绿竹知道此次任务时间紧迫,而且她也是关不住的人,巴不得有事可做。这周柔一来,正中她的下怀。

    “周柔姑娘请。”苏六娘侧开了身子。

    一位十八、九岁,面容美艳的女子,在一位丫环的搀扶下。迈进了门坎。她的眼波在院子里一转,最后将目光定在了绿竹身上,打量了她两眼。然后侧身福了一福,行了个礼,道:“往后几日,有势叶姑娘了。”

    “不必多礼。”绿竹笑着还了一礼,眼里却闪过一丝疑惑。因为面前的这位姑娘,虽然面孔极为陌生,可这身影。还有那说话的腔调,却给她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莫非。这是山庄里三班的哪位姑娘?

    在脑子里筛选了一下身量和味觉出众的人,她的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这位周柔恐怕就是一直跟孙月霞不对盘的莺歌了。

    想到这里,她暗自警醒。既然苏六娘这么苦心地要给她遮掩原容,大概就是怕一旦某位棋子出事。便会牵连其他人,让敌人顺藤模瓜地一网打尽的缘故。想来这莺歌被精心教导,是要送到某高官家中去做宠姬的。自己要想保护好自身安全,现在要做的便是不让莺歌认出自己。

    “二位姑娘,这边请。”苏六娘见两人见礼完毕,作了个手势便在前面带路,朝西边的榕树后面走去。

    原来在这院子的大榕树后,有一座小阁楼。二楼鸳鸯厅,中间一隔。便成了东西两半。东半边为抱夏厅,敞轩结构,光滑油亮的木地板上放着精美的席子。中间一个案几,高矮错落在种看几株碧绿的兰花,坐在这里,南北空气通畅,凉风习习,院中一切美景尽收眼底。只让人心旷神怡。

    绿竹与莺歌,也就是现在的周柔。面对面在案几上坐了下来,道:“你先泡一道茶给我喝喝。”

    周柔也不多言语,亲自烧水,温壶温杯,分茶入壶,高冲低斟,沏了一壶茶来。当真是分花拂柳,姿态翩然,动作极为柔美好看。

    绿竹拿起一杯茶,饮了一口,抬眸问道:“你在这泡茶的当口,想些什么?”

    周柔抬起眼来,有些错愕在看着绿竹,道:“自然是想如何把动作做到更美,一步也不要出错。”

    “那你喝上自己泡的茶,又有何感受?”

    周柔想了想:“感觉到口舌生津,齿颊留香。”

    “除此之外,没有了吗?”

    周柔奇怪地看着绿竹:“那还能有什么?”

    绿竹微笑着放下茶杯,摇了摇头,道:“想必你也知道时间紧迫。我不知今天我说的话你能不能领悟,但你要字字记在心里。在你运用这泡茶的功夫去执行任务时,能把我所说的内容付诸于行动,那便一定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听得绿竹这话,周柔站了起来,施了一礼,道:“叶姑娘请说。”

    绿竹对她的态度极为满意道:“市井贩夫喝茶,讲究的是解渴;而士大夫们喝茶,讲究的是心境。当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处理了各种烦杂公务,心头堆积了一大堆的烦心事。

    这个时候,把自己置于一间雅室之中,抬眼是碧树繁花,盈耳是琴筝雅乐;洗净双手,焚一柱香,慢慢地给自己泡一壶泡,看着茶叶在沸水中慢慢舒展,清香满室,水雾氲氤,当此之时,他便感觉身体得到了放松,心灵得到了体憩,一种恬淡宁和的感觉弥漫于心间,这便是一个人喝茶的最高境界

    “但一个人喝茶,有时未免感觉到寂寞。尤其自己喝到好茶,其中妙处,欲要有人共鸣,与人分享。此时便要有一两个懂茶的朋友,相对而坐,一同品茗,一同感悟这天地之间蕴言的琼浆玉液,一同领悟这难与人说的妙处,每到会心之处,只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能心领神会。这是与朋友一起喝茶的最高境界。”绿竹又道。

    她直视周柔:“所以你泡茶的时候,应该心如止水,一切红尘俗事,都不与你相干。你只与那清澈甘甜的水在一起,与天地之气滋养的芳香植物在一起,只想把这世间最清雅的东西相溶于壶内,让它滋生出这世间最美妙的滋味,这才是你所应有的心境。

    而当你有了这样宁静安详的神韵,才能把这种心境传递给别人。此时哪怕一个字不说,他也会被你所吸引,将你引以为知已;才愿意与你一同泡茶、饮茶,才能把你当成他躲避风浪的一道港湾。将你当作世间最宝贝的女子,珍藏于心间。”

    说完这些,她不再说话。只端起茶壶,给自己慢慢斟了一杯,细细啜饮。

    周柔本就冰雪聪明,这三年的山庄学习生活也让她脱胎换骨,从一字不识的山里女娃,变成了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大家闺秀。这些年,她也读过书。吟过诗,作过曲。只是这时代只注重泡茶的技艺。也就是茶艺;而对于茶道,却是没有人提出。所以对于绿竹所说的这些东西,她一时之间只觉得有如醍醐灌顶,眼界为之一阔。心中如被茶水荡涤过似的,宁静致达的感悟在心间一点一点如湖水一般荡漾开来。

    “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多谢姑娘教导。”她站了起来,举平手臂,匍匐在地,对着绿竹行了个大礼。

    绿竹知道这周柔有了她的这一番提点,定然会在茶道这条路上走出不一样的风景来,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当即也不推辞,对于她的大礼坦然受之。

    至此之后的几天。绿竹便教导周柔如何选择环境,布置雅室,如何营造清幽气氛;如何利用视觉、嗅觉、味觉细细辨别各种茶的细微差别。

    这一日。两人正在抱夏厅里推演何种水配何种茶好的时候,宅子的大门被一个中年男子拍响。半晌之后,苏六娘进来,严肃道:“二位姑娘,情况有变,咱们已没有时间再行学习。公子有令。我们现在马上便要前往一个地方,巧遇那个人。而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为确保万无一失,叶青姑娘也扮成一个小婢女前往。周柔姑娘事成之后,你便可离开,到时自会有人来接你回去。”

    “可是,没办法布置茶室环境……”周柔一阵为难。

    苏六娘打断了她的话:“叶青姑娘这几天所讲的,阿梅一直在旁边仔细听了。她前日已跟人商议,根据叶青姑娘所讲的这些理论,布置了一个地方。不过我们现在先去一个茶馆,等巧遇了那个人,再一起过去。如有什么不妥之处,叶青姑娘到时可以适当地进行改动。”

    她又转过脸来,对绿竹道:“叶青姑娘,任务对象的情况,我们都已对周柔姑娘说过。此时再跟你介绍一下。那一位,姓钟,是个将军,现年四十五岁。虽是武将,却酷爱下棋和饮茶,但这两个嗜好,因是武将的关系,怕人笑他附庸风雅,很少跟人说起。而周姑娘此次的任务,便是要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将她视为红颜知己。”

    “是,明白了。”绿竹颔首。

    “那您跟我回院子,咱们化化妆,换身衣服。”苏六娘道。

    半个时辰之后,周柔换了一身清雅的衣服,蒙了面纱,带着两个丫环,一个嬷嬷,乘车离闻了这个宅子,出现在江边一处风景如画的茶馆里。

    也不知是时辰不对,人家都还忙着生计,还是这家茶馆生意不好,此时茶馆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两个小二慢悠悠地抹着桌子

    “小二,来一壶明前龙井。”苏六娘一进门,便叫道。

    “来了来了,几位楼上请。”那位面容清秀的小二跑了过来,领着她们到了楼上。

    这个时代的风气开放,倒有些像大唐,未出阁的女子可以在家人或奴仆的陪同下,自由上街玩耍。所以对于绿竹一行人的出现。小二并不在意。

    绿竹不知这家茶馆是不是傅衡的产业。今天不是她唱主角,便也不问,只安静地打量了一下环境,只见这楼上虽然没有将空间隔断,但环境布置得极为清雅,空气中隐隐还有一股安神香的气息。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小二道:“你们只管把炉子和水、茶叶拿上来,我们自己沏茶。”

    也不知一惯有人这么泡茶,还是这家茶馆就是专为今天的事准备的。小二闻言,也不多话,应了一声:“好。”便下了楼。

    “小二,东西先不忙,一会儿有客人到了,你再端上来。”绿竹想想,又叮嘱一句。

    “姑娘放心吧。”小二终于给了一句准话。绿竹便知这茶馆是苏家的,人是自己人了。

    “周姑娘,一会儿人就来了,您把面纱摘了吧。”阿梅开口道。

    周柔正要去摘面纱,绿竹便道:“依我看,这面纱还是蒙看好。”

    苏六娘点点头:“一切听叶青姑娘的。”

    周柔的手又放了下来,抬起头,对着绿竹一笑。

    绿竹看着气质与前几日又有不同的周柔,极为满意。一个人的心境,完全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此时的周柔,宁静而清雅,跟三年前为了看傅衡而跟孙月霞吵架的莺歌,判若两人。

    几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便听得另外一处窗外忽然传来马的嘶鸣的声音和车辆的响动。

    紧接着一个男声响起:“这马车是怎么回事?”声音里隐有怒气。

    “老爷,车轴断了,您先下来吧。”这应该是车夫的声音,接着他又道:“要不老爷上这家茶馆坐坐,待小的让人来把这马车修好,您再回家,如何?”

    那男人停了一下,道:“也好。”便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苏六娘正等着这声音,当下给大家使了个眼色,又拍了拍周柔的肩,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便站直了身体,不再动弹。

    “这位爷,您来了?里面请。”楼下传来了小二热情地声音,“不知爷喝什么茶?”

    “上好的龙井。”那个男人,正是大家要等的钟玉贵。他跨进茶馆,看到里面空无一人,满意地点点头。

    而此时另一位小二则端了绿竹要的东西,从他的面前走过,往楼上去。

    “怎么?你们这里的茶还得自己泡?”钟玉贵因为一会儿还要上车,便打算只在楼下坐坐便罢。此时见那小二端着的各色茶具往楼上去,不由得奇怪地问了一声。

    “爷,我们这里有专业的茶博士帮着泡茶。不过如果客人觉得自己泡茶的手艺要比咱们这儿的茶博士好,便会提出自己沏泡的要求。”小二人殷勤地笑道。

    “哦?”钟玉贵下意识地往楼上看了一眼。他祖上历代都是茶农,喝茶便成了一种习惯。而一个人一生最难改变的,便是幼时的口味记忆。钟玉贵在一次边疆叛乱中救下了三皇子,从此被他一路提拔,官至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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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也由简入奢,喝的茶由幼时的劣茶变成了现在最好的茶叶。时日一久,这品茶的水平也大有提高。所以此时听得有人泡茶的技艺比茶馆专门的茶博士都要强,不由得心生好奇。

    傅衡既要引这钟玉贵入瓮,准备工作自然要做得细致。这家茶馆便是根据钟玉贵每日上下朝的行动路线购买的,他的各种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店里的两个小二都是得力的干将,最会观言察色。

    此时虽然有心想让这钟玉贵上楼,但他们知道钟玉贵能由一个茶农做到大将军,除了本人有一身武功之外,最要紧的便是胆大心细。楼上本就有女眷,如果自己极力推荐他上楼,怕会引起他怀疑。所以此时只不动声色,让茶博士把他的茶快速泡好,端至他的面前,道:“客官请。”

    钟玉贵将茶博士泡的茶放到眼前一看汤色碧绿清澈,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轻呷一口,只感觉一股鲜爽甘甜的滋味一直从舌尖流到了舌根,再在下腭处打一个转,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都被这甘爽滋味所唤醒,舌根处汩汩地泛出津液来。

    这时本就是大热的天,他家里离宫里远,乘车也有两盏茶功夫。再被刚才那事情一折腾,便觉身上有一种躁热。可这杯茶喝下去,全身上下的毛孔全都张开来,无一处不舒坦。他满足地叹息一声喝采一声:“好茶。”心里对这茶和茶博士十分的满意。

    茶博士听得这一声赞,脸上笑出一朵花来。特地从柜前出来。隔着两个座位的距离,对钟玉贵道:“一看这位爷就是个懂喝茶的人。不是夸口,小的这茶泡的在这京城里要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这要不是大热的天,又是这个时辰,咱们这茶馆就能坐满了人。”

    说完往楼上看了一眼,压低了些声音,嘟囔道:“偏有人不识得好歹,嫌弃小的手艺,偏要自己泡茶。小的就不相信。她泡出来的茶,还能有小的泡的这么好?”

    “喂喂喂,说什么呢?”楼上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梳着两把头的小丫头便噌噌下得楼来,指着茶博士道:“说什京城里要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知道你是什么不?你就是一只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就只看得见那巴掌大的一块天。这天底下有多少人泡得好茶!人家只是不拿出来展示,没人知道罢了。便是这位……”她指了指钟玉贵,“这位爷,没准泡茶的手艺也比你好。哼!”

    说完,转身就想上楼。

    术业有专攻。这有本事的人,总有那么一点痴,最是听不得别人贬低自己的强项。这茶博士听得小丫头的话,也不管她是不是客人了。只管叫道:“喂喂,小丫头。你把话说清楚了?谁是癞蛤蟆?我泡茶的手艺,可是这京城里的茶馆里顶顶有名的,别人请我都请不到,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倒是你,这才叫口气大。有本事,你泡一杯茶我喝喝,看看谁泡的好。”

    说完又指指钟玉贵:“便叫这位客人品一品,作个评判。”

    “比就比。”小丫头被这么一激,应了一声,又要转身上楼。

    楼上这时却传来了一声柔美的声音:“阿梅,不得无礼。”声音如同刚出谷的黄鹂,低回萦绕,婉转动人。

    “姑娘。”阿梅“噌噌”地跑上楼去,道,“您就泡一杯茶给他喝喝嘛,看他还吹牛不吹牛。”

    “是啊是啊,姑娘你就泡一杯,让他们都开开眼吧。”绿竹知道自己捧哏的机会到了,也出声帮腔道。

    “你们啊,怎么跟了我一段时间,还是这样的性子。姑娘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茶最是清心的东西。泡茶喝茶,讲究的是宁和静谧,心间无一点浮尘。看看你们俩人,争强好胜,哪里能泡出什么好茶?快快别再提‘茶’字。”

    这茶馆本就是木制建筑,最不隔音。原先楼上主人默然无声,便也罢了。现在周柔这话,是一字不漏的到了楼下人的耳里,那茶博士顿时不依了,道:“姑娘也不要说得那么悬。反正我就是一俗人,我现在只跟你们论茶技,您就只说我泡的茶好不好吧?”

    阿梅一听,便在楼上撒娇道:“姑娘,您看看,您不计较,别人就得指到您头上来。为了让阿梅回去能睡得着觉,您就泡两杯茶吧。”

    绿竹在一旁看得着实佩服。心想,这阿梅莫不是表演专业毕业的吧?看来傅衡手下,真是什么人才都有。只要不是时运不济,想不成事都难!

    做这番戏,要的便是这两杯茶。水也烧开晾到了一定的温度,当下周柔也不作声,专心致志弛泡了两杯茶,递给阿梅,阿梅用托盘捧着两杯茶,满脸得意地从楼上下来,一杯送到了钟玉贵面前,对他笑了一下,便转身将托盘放茶博士面前一放,板看脸道:“喏,让你开开眼。”

    这同样的茶,同样的水,同样的茶具,不同的人来泡,滋味全然不同。投茶量,水的温度,泡茶的时间,都要刚刚好,多一分少一分,滋味便不如那般好。

    而周柔在山庄学了三年,因为她的味觉比较敏锐,教习便让她专攻茶艺。所以这泡茶的功夫,那真是顶顶好。便是不做戏,那茶博士泡茶的功夫也是赶不上她的。所以这一杯茶,喝到了钟玉贵的嘴里,便有了全然不同的滋味。

    再想着刚才那柔美婉转的声音,这一杯茶,又喝出了另一种不同来。

    “咦,味道还真不一样。”茶博士哪怕是舌头麻木,此时也得喝出好味道来。

    “怎么样?不骗你吧?”阿梅就站在他的身边。等着看他的反应呢。这会儿听得茶博士的这句话,当下极为得意地一仰头。

    “慢着,我怎么知道你用的不是别的水?或是别的茶?不行。我得当面看看。”这茶也饮了,茶博士的目的,便是要引钟玉贵上楼一观,诱敌深入。当下将茶杯一放,抬脚便往楼上冲。

    阿梅咬了咬嘴唇,道:“看就看。”说完,对钟玉贵道。“这位爷,您好人做到底,也请上楼一观。免得那癞蛤蟆再耍赖。”

    钟玉贵虽然也有两房妻妾,却是个不沉迷女色的。这会儿虽对楼上的女子没有绮想,但刚才那一杯茶的茶香,却还在舌尖上萦绕。久久消散不去。再听得门外车夫还在跟修车的人在大呼小叫。便终于忍不住茶的诱惑,微微颔首,跟着阿梅上了楼。

    “阿梅,你越发胡闹了。”苏六娘迎上前来,瞪着眼睛责怪了阿梅一句,抬头正要跟钟玉贵说两句道歉的话,却见他两眼早已望向了周柔,一眨也不眨。赶紧闭了嘴。

    此时的周柔,伸着纤纤素手。手提水瓶往一个奇怪的茶杯注水。只见这茶杯,盖子如一枚贝壳,竖立在制作精美的敞口茶杯旁,茶杯下面垫看一个如荷业一般同样花色的杯托,煞是好看。

    周柔注完水,将茶盖盖住杯口,然后提起茶杯,轻轻旋转手腕,让里面的水充分接触到每一处杯壁,再轻轻一提手,将水倾入一茶盂里。接着分茶入杯,注水润茶,提瓶高冲。动作有如行云流水,神情专注,心无旁,整个人犹如观音端坐莲花,手提柳枝净瓶,宁静而安谧,平和而圣洁,直让钟玉贵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宁静下来,再无一丝尘世纷扰。

    周柔将水注至七分满,这才将杯盖盖上,盈盈立起,将一杯茶奉至钟玉贵面前,含笑道:“劣婢不懂事,扰了先生清静,小女子敬茶一盏,以表歉意。”说完福了一福。

    她转过身来,将用茶馆里的杯泡的一杯茶递给茶博士,道:“爱茶之人,行事犹如定淡淡茶香,应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博士静下心来,细细体会,沏茶技艺便能更上一层楼。”说完,也施了一礼,轻移莲步,缓缓转身下楼。

    而此时绿竹和苏六娘早已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带来的茶具,也跟了下去。

    钟玉贵端着那杯茶,猛然警醒,叫道:“姑娘,多谢你的茶。不过,你这茶杯,怕不是这茶馆里的吧?”

    楼梯口传来周柔的声音:“那是我让人特意烧制的,叫三才杯。那一盏是新制的,无人用过,先生大可放心。今日一茶之缘,赠予先生罢。”说完,翩然出门,登车而去。

    钟玉贵立在窗前,目送着车辇往西南而去,只觉若有所失。将那杯茶细细品啜,只觉沁人心脾,一直甘爽到腹肺里。

    此后几日,他下朝路过此茶馆,便总要到这茶馆来坐坐。而周柔并没有让他失望,在他第二次到茶馆的时候,便又看到了这个如秋水长天一般宁静渺远的女子,静静地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手里握着一盏茶,正跟对面那叫阿梅的婢女下着一盘棋。虽然仍然蒙着面纱,但那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如同幽幽夜空里的星星,闪烁着清冷而宁和的光芒。见他上来,她微抬眼眸,朝他轻轻颔首,轻笑了一下,便又将注意力转到了棋盘上。

    钟玉贵身为大将军,偏又遇上天下安定,并没有多少仗可以打。他便把自己对于行兵布阵的心得,放到了棋盘上,下棋的水平也是极高。此时他扫了一眼棋盘,目光便被这一盘棋所吸引了。待得看到周柔下了几步棋后,更是站了起来,目光专注地看着棋盘,连小二端上茶来没有注意。

    那一盘棋,摆了许久,就等着他来看这几步。当下周柔子子精妙,步步逼进,棋锋凌厉地地把对手逼到了绝境。

    阿梅将棋一扔,嘟着嘴道:“奴婢输了。姑娘,您明明知道我下不过您,您还每次拉着我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吴嬷嬷眉头一皱,斥责道:“你还好意思说。每日陪姑娘下棋,你都没有长进,让姑娘下棋没有对手,甚是无趣。就这样,你还怪罪起姑娘来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阿梅嘴巴一偏,很是委曲地道:“爹娘就生得我这么愚笨,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这是我愿意的吗?姑娘感觉无趣,可以另找对手嘛。”说完转眼看到钟玉贵,眼睛一亮,道,“啊,这位爷,您来了。你会不会下棋?要不,您陪我家姑娘手谈一局?”

    “阿梅,别胡闹。”吴嬷嬷制止不及,赶紧喝叫一声。

    钟玉贵看到周柔向他望了过来,那目光里,竟然有一丝期盼。他刚下了朝来,本就没有事,昨日在此等了一个时辰,便是为了等周柔。这会儿佳人有约,且自己又喜欢棋,又喜欢茶,当下欣欣然站了起来,拱手道:“愿对弈一局。”

    周柔那如星辰一般的眼眸蓦地一亮,然后将目光转到苏六娘身上,用柔婉而略带娇嗔的口气唤了一声:“嬷嬷。”

    苏六娘万般不情愿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周柔见状,粲然一笑,伸出葱根似的手,指着阿梅让出来的座位道:“先生请。”

    绿竹见钟玉贵坐了,便在一旁用盖碗沏了一杯雨前的龙井茶来,放到钟玉贵手边,道:“奴婢手艺不如我家姑娘,先生凑合着喝吧。”

    阿梅却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先生想要喝我家姑娘泡的茶,自也不难。您只要放开手脚,赢了我家姑娘,婢子便劝着我家姑娘亲手泡茶予您喝。”

    “阿梅。”吴嬷嬷唤了一声,声音里全是无奈,似乎拿这没规矩的阿梅没法。

    钟玉贵见对着的佳人没有反对,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好。”

    他出身贫苦,官越做越显贵,这一路顺利高升,好胜的心便要比旁人盛上几分。刚才旁观那小半局棋,他觉得周柔的棋艺与他在伯仲之间,却又略略逊他几分,这更激发了他想要赢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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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阿梅这话不说,他也是准备使出浑身解数赢了周柔的。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又是手握几万大军兵权的将军,如果输给一个闺阁弱女子,岂不是笑话?

    当下喝着鲜爽甘香的清茶,一面与佳人手谈。窗外江风习习,喧闹的蝉儿鸣叫声与室内清脆的落子声,让他只觉身心俱静。而棋局在周柔故意的控制之下,钟玉贵堪堪险胜,这在满足了他男子汉自尊心的同时,也极大的激发了他要跟周柔再对弈一局的**。

    花看半开,酒饮微熏。凡事浅尝则止,最是勾人。

    所以当钟玉贵提出再下一局时,绿竹及时出声止住了周柔:“姑娘,时日不早了。您再不回去,夫人在家该着急了。”

    苏六娘似乎这才觉醒一般,道:“是啊是啊,您说只出来半个时辰的,这都超过了,赶紧走吧。”

    周柔只得抬起那双秋瞳,歉意道:“不知先生明日还来不来?如果来,今日所输的茶,便留待明日再奉,您看如何?”

    钟玉贵岂有不答应之理?连声应“好”。目送着周柔等人收拾东西离开,心里帐然若失。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几日,有心算无心,周柔终于让钟玉贵如同那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般,心曳神摇,一时不能相忘,忍不住向茶楼的小二打听周柔的情况。

    “客官,您问别人我还不知道,可您要问周姑娘。巧了,我家就跟周姑娘家离得不远,她的情况。还真知道。”小二得意地道,“唉,这周姑娘家原是富商,她父亲做得好买卖,赚了不少的钱,但膝下空虚,除了她。再没一男半女。

    本来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她也算得父母的掌上明珠,要什么给什么。可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前,她父亲忽然得暴病,一命归了西。而她母亲伤心过度,也病倒了。这三年来缠绵病榻。成了一个药罐子。周姑娘原就是一个只懂琴棋书画的小女子,哪里经历过这些?

    偏那些叔伯们又觊觎她家的财产,屡屡上门欺压。又想方设法地给她说亲,好把她嫁出去,逼死她娘,侵吞了财产。您想想,自己一嫁就意味着母亲命休,这周姑娘哪里肯答应那些婚事?所以便这么拖着。又想方设法地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不让那些叔伯把铺子侵占了去。她这偶尔来喝茶。也不过是苦中作乐,散散心罢了。”

    钟玉贵听了,既痛惜周柔所受的苦,心里又极高兴——周柔境况不佳,他的心愿才能达成。否则,人家家境富足的黄花大闺女,何以嫁到他家里去作小?

    想到这里,他便坐不住,向小二问明周柔家之所在,便往那里去探访一番。

    傅衡等人做这个局,自然布置精细。早在离茶馆不远处赁了一座宅子,这几日周柔等人便住在那里。又在宅子附近布置了人手,等着他入瓮。所以钟玉贵到访时,正好遇见一卖针线的妇人从那宅子里出来,向她打听,说辞果然跟小二说的一般无二。

    第二日在茶馆里见了周柔,他终于耐不住性子,神思不宁地下了一盘棋之后,道:“周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柔用那秋水一般的眼眸静静瞧了他一眼,垂下眼敛道:“吴嬷嬷,你跟阿梅、叶青到楼下呆一会儿。”

    “是。”吴嬷嬷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带着两个丫头离去。

    “先生有何话,请讲。”周柔道。

    钟玉贵也是个爽快的,心里既已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忸怩,当下道:“在下倾慕于姑娘,想娶姑娘为平妻,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周柔讶然地望着钟玉贵,继而微红了脸,垂下眼眸,半天没有作声。

    “看来,是我唐突了,对不住。”钟玉贵这心里既失落,又难堪,拱了拱手,站起来便要走。

    “先生能否说说家中情况?”周柔忽然出声的一句话,及时地阻止了钟玉贵的脚步。

    钟玉贵惊喜地转过身来,看着周柔,把自已的官职,家中财产几何,妻妾几房,有几个子女,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周柔听完,抬起眼来,静静地看着钟玉贵,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又年至四旬。对姑娘说这话,甚是无礼。可在下真心倾慕姑娘,一时不能相忘。如能娶得佳人,必会珍如珠宝,不让你受一点委曲。”钟玉贵赶紧又道,心里真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份忐忑,不亚于当年听闻自己被封大将军,等着接旨听封时的紧张心情。

    周柔慢慢地伸出手来,轻轻扯下自己的面纱,将自己的花容月貌显露在钟玉贵面前,然后垂下眼眸,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钟玉贵看着周柔那美艳的脸,再听到那一声答应,在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心脏停止子跳动。

    随之而来的便是欣喜若狂:“真的?太好了。哈哈哈……”

    “只是,我家的情况……”周柔忧郁地道。

    “你家里的事情,一切都有我,不要担心。”钟玉贵柔声道。

    周柔听得这温柔的话语,脸顿时红了起来,慌乱地站起身来,急急行至楼梯处,便要下楼。身后却听钟玉贵道:“明儿我便请媒人去你家提亲。”

    周柔停住了脚步,也不回头,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担心我母亲不会同意。所以,请缓上那么几天,待得我做通我母亲的想法,你再来。”

    “好。”钟玉贵哪里会不同意?这个时候,只怕周柔要那天上的月亮作聘礼,他都要想办法去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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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龙舟赛被傅衡出尽了风头,李夫人心里极不是滋味。不过她知道这楼上有好几家的女儿对李綦都极痴迷。心里便安稳了许多。那群傻小子在一起玩一玩,又能改变什么?成为儿女亲家,那才是真正的联盟。

    想到这里。她看了苏夫人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看这样子,好像对容家有多好的样子,其实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否则,苏家怎么平白无故地把容家这门亲事退掉,估计也是看容家无钱无势,打着另外联姻的主意吧?这位容家姑娘。凭她家这情况,也只能做个妾。娶妻,自然要娶官宦人家的小姐。

    “二位夫人?”葛夫人见苏夫人不作声。而李夫人在发愣,提高声音叫了一声。在这里,也只有她才敢这么做。不过虽然葛家在平州城里的关系盘根错扎,权势甚大。但李刺史终归是顶头上司。今儿这事。李夫人不点头,她真还不能说怎样就怎样。

    “呃,好。让他们上来吧。”李夫人回过神来,应道。苏小子赢了比赛又如何?上了这楼上,她家李綦才是最受欢迎的一个。

    看葛夫人让婆子下楼,李夫人心里有些惋惜。如果不是葛夫人的儿子是那样的人,两家结成儿女亲家,是多么好的事。可惜了为了这事。如今葛家对他们已有了介蒂,相处已经不那么融洽了。

    那婆子下了楼。往后门出去。不一会儿,楼梯里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年轻男子兴奋的议论声。楼上的夫人们有些立了起来,性急的甚至迎了上去。这个时候见儿子,跟在家里见儿子,那意义完全不一样。就像现代学校里孩子得了奖,家长急于上前摸摸孩子的头嘉奖一番一样,不由得这些作母亲的不激动。

    这小伙子们一上来,各家母亲就拉住,又有别家交好的凑上来,没口子的夸赞,楼上顿时闹哄哄的全是人声。

    苏夫人看这情形,对着吕妈妈轻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城里的夫人聚会她参加过几次,也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便是今天她们不答应这些小伙子上楼,怕也是不行。有家里有女儿要嫁的,有家里有儿子要娶媳妇的,无不想趁着这些聚会看一看各家的闺女、儿子如何。有些宠孩子的,更是趁机让孩子亲自挑一挑。好几次她组织的聚会都成了相亲大会。刚才葛夫人一提这个,她就知道今儿是个什么状况。

    “咦,衡儿呢?”感慨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的儿子没有过来,忙站起来问道。

    “被林司马家的夫人拦着,正说话呢。”李夫人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答道。

    苏夫人向那边看去,果然看到傅衡站在楼梯口不远处,被两个夫人围着,正在说话呢。那两个夫人旁边,还站着两个一脸娇羞的姑娘。而李綦更是被人拽到了一边,三、四个夫人立在一旁,拦着他不知在问什么。

    苏夫人把脸转了转,看了身后的容韫和一眼,却见容韫和正望着窗外,看着渺远的天空在发呆,丝毫没有吃醋不悦的神情。

    她叹了一口气,对立在一旁的桃红道:“去把少爷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桃红领命而去,好一会儿,才把傅衡领了回来。

    “娘,李夫人,吕妈妈。”傅衡过来行了个礼。

    抱拳一揖之后,傅衡便把目光落在了容韫和身上。容韫和早已跟母亲都站了起来,见状,立在原地对着傅衡轻轻一福,算是见过了礼,并未作声。

    吕妈妈是知道傅衡的心思的,所以一直看着他,就担心他当众露出什么异样来。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又有李越晚、薛五娘等人在旁,稍有不慎,到时受非议的一定是容韫和。也幸亏刚才那些夫人们的悄声议论她没有听见,估计她此时已带着容韫和告辞离开了。

    “苏公子刚才的着实了不得……”傅衡这一瞥之下,吕妈妈便开了口,没口子地称赞傅衡。

    受了夸赞,傅衡自然谦虚了几句。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便有夫人带着女儿来了,向苏夫人套了两句近乎,便开始夸赞傅衡。

    李夫人见状,不由得心里有些不喜。这两位虽然不是原来痴迷自家儿子的那些人,但以往全城的夫人无不削尖了脑袋想要跟她刺史府联姻,见了面没口子夸赞的,就可只有她家李綦。可这会儿,看到这林家姑娘和那王家侄女娇羞的模样,显然是看上傅衡,让母亲上门问路来了。

    这时李綦终于摆脱了那边的纠缠,走到了这边,见林夫人和王夫人竟然追到了这里,不由得轻笑了一下,便转身对容韫和一抱拳:“容姑娘今日也来了?身体无恙了吧?”

    “是啊,身体好了,多谢李公子记挂。”容韫和福了一福,立在母亲后面,眼观鼻、鼻观心。

    傅衡在那里被那两位夫人夸得满脸的不自然,又见李綦往容韫和身边凑,心里不觉大急,一面腆笑着应对那些夫人的夸赞,一面频频向这边看来。苏夫人见状,连忙上前帮儿子解围。傅衡得机,忙退到容韫和这边角落来。此时容韫和面对大厅,而李綦背对大厅,李越晚和薛五娘已被别的夫人拉住,正在聊天攀谈。傅衡过来,正好站到了容韫和和李綦之间,三人形成了三国鼎立之形。

    李綦见傅衡此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复又对他笑道:“苏兄,这二位夫人怕是看中了你,要你去做女婿,你看看这二位姑娘可合你的意?”

    “这几位夫人不过是看在家母面上,谬赞几句,哪里像李兄所想的那般?倒是李兄,听说家中已有妾氏两名,而且平州城无数闺秀都想嫁给李兄,李兄哪日成亲,可要请兄弟去喝上一杯。”傅衡对李綦笑道,余光里还看了容韫和一眼,待看到容韫和面上沉静如水,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位是容妹妹吧?小女子林韵,家父林司马,不知妹妹可曾记得?”一个女子过来,拉住容韫和的手笑道。

    容韫和一看,此女正是刚才那位猛赞傅衡的林夫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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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韫和脑子里倒是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跟这女孩子交往的经历

    。不过人家既然说认识她,她自然不能无礼,当下笑笑:“原来是林姐姐,林姐姐可好?”

    “好好。”林韵嘴里应着,眼睛却看向了傅衡,又看了一眼李綦,一脸娇羞地轻轻一福:“林韵见过苏公子、李公子。”

    苏、李二公子还礼之后,林韵的一双妙目就直往傅衡脸上扫:“我哥哥林方良,苏公子每日跟他在一处练舟,可是认识?”

    傅衡一怔,恍然点头道:“林司马大人家的公子,自然识得。”

    林韵抿嘴一笑,道:“我那哥哥,最是惫懒,却不想被苏公子这带着练了一阵,人倒精神了很多,也开始懂得父母辛劳了。我父亲母亲这一阵没少说感谢苏公子的话。苏公子今晚不知是否有空?家母说请公子到家里吃个便饭,以表示感谢之恩。”

    傅衡一听,拱了拱手道:“不必了。林姑娘回家代我谢过林大人和林夫人。林公子本就懂事,不过是一番辛苦更有感触罢了,跟在下全然没有关系。感谢之类的话,林姑娘就不要再提了。”

    说完不再理林韵,转过头来问容韫和:“容姑娘,听吴管家说,你打算在那处建一个院子,不知有何想法?”

    容韫和正要答话,却听有人唤道:“苏夫人、李夫人、吕妈妈。”这声音甚大。附近的人都被其所惊,停下话语,看将过来。

    那女人混不在意。招呼完三位夫人,又看着这边道:“李公子也在这儿呢?这位就是苏公子了吧?”几人只得转过身去,向那女人行了一礼,李綦和傅衡口里唤了一声:“葛夫人。”

    却原来是葛夫人带着儿子过来。林夫人见状,忙给林韵使了个眼神,悄悄退开了。

    葛夫人让儿子给三位夫人见了礼,夸了李綦两句。便转头对苏夫人笑道:“我这儿子也是个淘气的,前儿还喝醉了酒。眼花认错了人,以为是自己那朋友,硬想拉人去喝酒。回去被他老子知道了,好一顿打。关在家里半个月未给出门。

    这一阵也亏是令公子组了这龙舟队,他到这里练了几天,回去跟我们说,只不过是玩耍,就这般累人。也不知那些贩夫走役谋生是如何辛劳。这话听得我家老爷老泪纵横,直说孩子终于长大了,知事了。这孩子能有这样的变化,还多亏了令公子,苏夫人可得受这孩子一声谢。”

    葛公子听完母亲这番话。上前恭恭敬敬地躹了一躬作了个揖。

    苏夫人知道这是为上次调戏薛五娘那事来赔罪的,她心里虽然恼恨这葛公子,但葛大人能耐不小。倒也不好太过撕破脸,笑着虚扶一下道:“葛公子这个礼下来,我家衡儿该愧的慌。他无非是寻个耍乐,哪里受得住葛公子这个谢意?”

    见苏夫人受了这一礼,葛夫人话风一转,又笑道:“不知苏公子今年多大了?看上去一表人才。英武不凡。我有一个侄女,长的花容月貌。年方十六,她父亲在长沙做个朝散大夫,托我替她找个合适的人家,我都一直未能看上眼。今儿看到苏公子,倒觉得两人甚是般配。有机会我让人侄女她到平州来,苏夫人你看一看。”

    苏夫人一愣,不由得看了傅衡一眼。

    话说葛夫人在望容楼里,当着众人的面说要把自家侄女介绍给傅衡婚配。苏夫人知道当初闹着要退亲的,不光是容韫和,也还有傅衡。只是后来傅衡与容家姑娘接触多了,想法似乎有所改变,这种改变近来尤甚。只是母子二人并未就这个问题仔细谈过,苏夫人不知道儿子现在是什么想法,更不知容韫和又是什么态度,所以此时见问,便回头下意识地看了傅衡一眼。

    然而她还没看清儿子脸上是什么表情,就听到傅衡开口道:“多谢葛夫人美意。只是在下目前还没有成亲的打算,此事暂且不提。”语气虽然客气,但任谁都看得出苏大公子脸上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苏夫人心里也是很不爽

    。刚刚自己还当众给了吕妈妈那么大的面子,这葛夫人却毫无顾忌地当着吕妈妈和容韫和的面,来给傅衡提亲,这无疑是扇了两家的脸面。她就不信这葛夫人没有听说苏家与容家曾经结过亲的事。

    不过与葛家隐隐是平州城第三股势力,要借重的地方还很多,能不当众撕破脸,那是最好不过的事。见傅衡说得强硬,她便打圆场道:“葛夫人你是不知道,这孩子主意大着呢。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从小被我惯坏了,我们的话他都不听。所以这事,对不住了。”

    葛夫人却摆摆手,笑着道:“苏公子,你还有几个月也有二十岁了吧?你母亲等着抱孙子可要等急了,你要是再这样犟着,那可就不孝了。不是我自夸,我那侄女,等你见着了,也许恨不得明儿就成亲呢。”旁边有些凑趣的夫人,听了这话,也都笑了起来。

    傅衡淡然一笑:“本公子孝不孝的,自有我父母操心。葛公子年纪也不小了,与其让他成日里喝了酒认错人,还不如葛夫人多操操心,帮他物色一房妻室,免得再被打了鞭子关了禁闭。”

    这话说得葛家母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甚是尴尬。

    现在城里两虎相争,葛家人甚是明白,谁家有了葛家的支持,谁就能如虎添翼。所以葛家前儿去向李家提亲,想着平时去提亲可能不会答应;但现在这个状况,再怎么对葛公子不满,李家也都会答应这门亲事。却不想李家想都不想。就直接拒绝了。

    这让向来疼爱儿子的葛夫人恼恨异常,今儿当着李夫人的面向苏府提亲,就是在明里警告李府。老子不跟你干了,老子跟苏府人干。都督府也要有别驾,也有设司马。在刺史府做别驾,还是在都督府做别驾,于葛家来说并无多大区别,但对于李、苏两府却是有大大的不同。

    她本以为,这种联姻的提议。就算傅衡不乐意,也不会当面拒绝。最多到后面慢慢再找个借口,委婉提示一下便罢。没想到这苏家公子却连个缓和的话都不说,直接给了她个没脸。她哪里想到会是因为容家,哪里想到当着容家人的面提这事是触犯了傅衡的逆鳞。

    对于苏、容两家退亲之事。她的理解跟李夫人一样,都觉得是容家破落了,苏家嫌弃才会退亲;今天苏夫人这番作派,不过是向大家表明将军府是不忘旧情的人,欲盖弥彰罢了。所以,她根本没把容家人放在眼里,也就根本没有考虑到容家人的感受。

    “喛,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苏夫人见场面尴尬。连忙出声喝责傅衡。

    却不想这话刚落音,一直立在她身旁的吕妈妈,便转过身来淡淡地福了一福。道:“今日多谢二位夫人相邀,因家中还有事,民妇这便告退。”

    “妹妹……”苏夫人见状大急,此时也顾不上葛夫人,走上前去欲要拉住吕妈妈。可此时吕妈妈早已携容韫和到了外侧,福完之后便转身离去。将她这一声呼喊置之脑后,苏夫人上前也没能拦住她。

    “娘。这事交给我吧。”傅衡虽然跟葛夫人说着话,但心思一直放在容韫和身上,见大家说话的时候吕妈妈就沉着脸拉着容韫和往外走,便已知道不好,这会儿见母亲拦她们不住,交代一声便追了上去。

    葛夫人被傅衡这一拒绝,又看他当众去追容家人,有些不屑地道:“苏夫人,这容家虽然跟苏公子订过亲,但终是家中败落,我看她家姑娘也配不上苏公子这等英雄少杰。她要去,便让她去好了。实在要是过意不去,念着旧情,给个妾氏名份,便已是大恩。没的惯了这脾气。”

    被葛夫人这一搅和,傅衡想要娶容韫和的希望怕是更为渺茫,所以苏夫人此时心里对葛夫人已极反感了。听了她这话,冷笑一声道:“她家姑娘配不上我家儿子?还娶她作妾?葛夫人这话,实在是太抬举我儿子了。”说完也不跟别的人告辞,拂着衣袖带着桃红、柳绿下楼去。

    葛夫人一呆,望向李夫人:“苏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这容家姑娘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李夫人却一言不发,也跟着苏夫人离去

    “吕妈妈,请留步。”傅衡身高脚长,几步就赶上吕妈妈和容韫和了。但望容楼里人多嘴杂,他一直跟到了门外巷子里,这才紧赶几步,走到吕妈妈面前站定,作了个揖,“那葛夫人无礼,望夫人不要往心里去。”

    吕妈妈此时面上倒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道:“两家既已退亲,对于你的亲事,我能有什么想法?苏公子多虑了。”

    说完,绕过傅衡便往前走。

    “囡囡。”傅衡见容韫和也沉静如水的跟着母亲往前走,拦住她低唤一声。

    容韫和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傅衡:“你如果跟葛家结亲,于你爹是大大的有好处,你不妨考虑一下。”说完,紧跑几步跟上吕妈妈。

    傅衡呆呆地站在原处,好半天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已走出很远的容韫和的背影,眼睛一点一点地黯了下来。

    “小姐,你……”走到热闹的大街,吕妈妈拉住容韫和的手,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刚才容韫和对傅衡所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容韫和冲着她笑了笑:“妈妈不必担心,我没事。”

    吕妈妈叹了一口气,看着停在前面的苏家的马车,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了拉容韫和的手:“走吧,上车。”

    容韫和心里倒不像吕妈妈这般愤慨。她有眼有耳有心,对于这段时间苏府人各自的言行,也都看在眼里,感受在心里。要说苏府人嫌贫爱富趁此退亲,她却是不赞同。刚才那事,她也能看得出,葛夫人不过是想借苏夫人打压李夫人罢了,亲事倒在其次。

    而容家无权无势,葛夫人不放在眼里,当众提出结亲的话,这倒也平常。捧高踩低,人之常情,实不必太过在意。而苏夫人和傅衡对她的提议没露出半分欣喜,傅衡甚至拒绝得相当无礼,这样的表现,别的且不说,至少给足了容家面子。

    只是要说对于今天之事,她心静如水、一波不起,那也是不可能。刚才,就是那叫林韵的姑娘对傅衡表现得那般有意思,她这心里,怎么忽然觉得有一种酸酸的感觉,那么不是滋味呢?刚才,傅衡拦着自己的那一刻,自己为何冲口而出那样的话呢?那明明是负气的话,明明不是自己本来的意思,自己为何就要那样说呢?

    扶着吕妈妈上了马车,容韫和心乱如麻。她不由得往车外看了看,却没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自嘲地笑了笑,容韫和道:“马雷,走吧。”

    马车缓缓起动,容韫和放下帘子,闭上了眼睛。

    吕妈妈见女儿脸上无悲无喜,心里的愤怒渐渐散去,悲凉一点点从心底里冒出来,眼里涌出的眼泪让她赶紧转过脸去,用帕子捂住口鼻生怕自己发出声音。

    马车在沉默中行驶了两盏茶的功夫,停在了容家的门前。

    “吕妈妈,容姑娘,到了。”马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容韫和扶着吕妈妈下了马车,转头对马雷道:“劳烦一路相送,谢谢了。”

    “容姑娘不必客气。”马雷笑笑。

    他这话容韫和却没有听到。她此时的耳朵里,已捕捉到了一阵马蹄声,这马蹄声愈来愈近,终于到了容家门口停了下来。直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从马上下来,容韫和这才发现,马雷已不知何时驶着马车离开了。

    抬起眼,与那双黑眸两两相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微笑道:“苏公子追随而来,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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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衡点了点头,沉声问道:“我只想问一句话,刚才你说的那话,可是你的真心话?你可是非常希望我娶别人,从此不来打扰你?”

    容韫和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终于消失不见,她垂下眼睛,轻声问道:“傅衡,你有妾吗?”

    傅衡一愣,皱眉道:“没有。”

    容韫和抬了一下眼:“为何?像你这么大的男子,别人都有妾了吧?李公子和葛公子不是都有妾了么?”

    傅衡的眉头皱得更紧:“我干嘛要有妾?干嘛非得跟别人一样?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容韫和咬了咬嘴唇:“我看今日那些夫人们,便是把侄女、外甥女送你当妾,也是愿意的。你……你就没想着要娶几房妾氏吗?”

    傅衡定定地看着容韫和,好一会儿,才道:“容韫和,你能不能告诉我,你那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容韫和移开目光,转过身子看着脚前的小草,用低得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如果你这辈子想娶妾,那咱俩就互不相干;如果不想,那便要等我两、三年。”

    傅衡看向她的目光,开始是愕然,继而是惊喜,最后是狂喜,上前一步道:“你……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立誓不娶妾,过了两三年,咱们,咱们就成亲?”

    容韫和轻轻地点了点头。

    “囡囡……我发誓不娶妾,一辈子不娶妾。”傅衡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说完走上前来,一把将容韫和的手握住。

    容韫和轻呼,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嗔了傅衡一眼:“有人。”

    傅衡松开手,咧着嘴乐得不知怎么好。

    “进去吧。”容韫和这才发现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扭转身子便想进门,但一想家里的吕妈妈和福禄,她又停住了脚步。

    “干嘛要等两、三年?”傅衡忽然一把揪住容韫和的胳膊。

    “我才十四岁……”

    “十四岁为何不能成亲?我婶婶就是十四岁嫁到苏家的。”

    “……”容韫和抬头看了傅衡一眼,脸有些红红的没有作声。原来的容韫和一直身体不好,发育得比较晚。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发育完全。成了亲。就要生孩子,十五岁生孩子,实在太小了些。古代医疗条件那么差。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条小命,她不想那么早就香消玉殒,让眼前这个傻子伤心。再长几年,或许会好些……

    “囡囡……”见容韫和不作声。傅衡还要再问。却被容韫和一句话顶了回来:“你要是等不得,那你娶别人去。”说完,往院子里飞快地跑了进去。

    “嘭”地一声把卧室的门关上,容韫和摸了摸发烫的脸,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倚在门口,等着傅衡的马蹄声离去,却不想半天没动静。容韫和终于按捺不住,将房门打开来。却看到吕妈妈站在她的房口,正在作势敲门。

    看到容韫和有些呆愕的表情。吕妈妈笑了起来:“你来,到厅堂里。”

    “那个……苏公子是不是在那里?”容韫和的声音很轻。

    “是啊,那孩子,正跟我说要跟你订亲呢。你怎么讲?”吕妈妈用一双美目看着容韫和,笑意盈盈。

    “啊?”容韫和抬头看了吕妈妈一眼,想了想,“这个……不太好吧?才刚退亲,闹得满城都知道,这会儿又订亲……”

    “是啊,我也这么说。只是那孩子坚持要求亲,你去跟他说说吧。”

    那家伙,是担心李綦有想法吧?想到这里,容韫和心里一阵泛甜,嘴角遮不住笑意,连忙低下头,快步走在吕妈妈前面,想遮掩脸上的异样表情。可想想又觉得不妥,似乎显得见傅衡的心太急,连忙又停下脚步。

    吕妈妈是过来人,又岂能不知道容韫和此时的心情?推了她一把:“你去跟他说吧,我把晾的衣服收一收。”

    容韫和磨蹭了一下,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进到厅堂里。

    “囡囡。”坐在椅子上的傅衡,一见容韫和进来,“呼”地站了起来,两眼熠熠生光。

    容韫和抬起大眼睛看了他一眼,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傅衡见状,只得又坐了下来。

    容韫和知道,把事情说清楚了,傅衡才能安心。在这古代,难得遇上一个对自己真心的人,她不想两人因为误会、猜疑而离了心。

    傅衡点点头:“我知道你要强,不愿意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钱。我们一起努力,把店开起来,等你家状况好了,咱们再成亲。不过,咱们能不能先订了亲?那李綦三天两头跑到这儿来,我着实不放心。再说,今天你也看到了,那些个夫人简直能吃人,我要不订亲,天天上门来给我说亲,我娘非得烦死不可。”

    容韫和瞅了他一眼:“你是对你自己没自信,还是对我没自信?我是那朝三暮四的人么?”见傅衡连连否认,她抿嘴笑了一下,又道:“今儿葛夫人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你家提亲,又有那么多夫人瞩意于你,你转头来就跟我复又订亲。全城的人都知道咱们是退了亲的,你这样一做,可都认为你是拿我当挡箭牌,看不上全城的姑娘。得罪了他们,苏将军做事便步步艰难,咱们怎会开心?”

    傅衡看着门外,长出了一口气,揉了揉额头道:“我太心急了,没想到那么多。”

    “等你冷静下来,转回去时,自然会想到。”

    “囡囡。”傅衡转过脸来,望着容韫和,“你怎么会想到这些?你又怎么知道我爹现在的境况如何?”

    “想一想就想到了。怎么?很奇怪吗?”容韫和一脸的疑惑。

    “是啊,不光是女子。便是一般的男子,都不一定能有你这样的头脑和眼光。”傅衡感叹着,看向容韫和的目光饱含着异样的东西。

    容韫和被他看得心如撞兔。有些慌乱地站了起来:“你先回去吧。伯母在家一定很担心。”

    “那明天下了营,我跟你去看看那块田地,咱们把院子的式样说一说定下来,好让人开工?”傅衡也站了起来,走到容韫和面前。看着她有些娇羞的面容,他极想把她拥进怀里。可这是容家厅堂,厅门大开。吕妈妈不知何时会进来,傅衡握了一下拳,这才控制住汹涌澎湃的情感。

    “好。”容韫和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我走了。”傅衡倒也是个干脆利落的。既然说走,深深看了容韫和一眼,便转身大步出了门。找到院子里站着的吕妈妈,跟她打了声招呼。便上马离去。

    傅衡走后。容韫和接受了吕妈妈好一阵盘问,把不订婚的理由说了一遍。吕妈妈听到这事对苏将军的公事有干碍,这才作罢。

    回到房间,容韫和坐到桌前拿起自己画的新居的园林图,静静的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提起笔,把图修改了一遍。一开始的构想,未免太诗情画意了一些。却不合实际。别人住园林的人,奴仆众多。一个院子,就有奴仆十几个,这样才能保证安全,没有阴森森的感觉。容家买了田地建了房屋,哪里有那么多钱来买奴仆并养活他们?

    而且容韫和现在自在惯了,发现家里人口简单实在是好事,不用花脑筋去管理,没有那么多七七八八的麻烦事。就算有钱了,搬到了那边,每人一个仆人照顾生活,再请两个作饭的,一个管理花木的,两三个护院,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再多添什么。所以这样想来,住的地方紧凑些,也能保证安全。

    这样把图改了改,容韫和发现,把院子缩小紧凑之后,即便挖个池塘,开两亩菜地,再开两亩田,也还剩出一大片空地。

    容韫和对着图上那片空地,轻轻地咬了咬嘴唇。莫不是她的这一番折腾,是在为苏家挪地方?

    甩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容韫和看看外面的天时,也不过是下午两、点钟的光景,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她把桌上的图纸卷好,正想换一身男装到镇上去,忽然想起自己的脚不能走太远的路,不由得歇了气。正要换一身衣服看书去,却听见有马车声停在院门前。

    又是谁来了?容韫和站了起来,却没有打开房门。

    听见吕妈妈从房里出来,接着马雷的声音响起:“吕妈妈,我家公子让我来,说如果你们要出门上街,也好有马车用,否则这么远的路,走起来实在太辛苦了。容姑娘的脚还未好,到镇上的话,还是乘马车比较好。这一段时间让我每日早饭后到这儿来,晚饭前再回去。”

    “我们很少上街的,你们这样,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吕妈妈道。

    倚在门前,容韫和的脸上禁不住露出笑容,一种暖暖甜甜的滋味涌了上来。她正想着要到镇上去,傅衡就送来了马车。这一份关心与体贴,怎么不让她感动?听到吕妈妈在外面客气的推脱,容韫和打开门,走了出去。

    “容姑娘。”马雷虽然是个粗壮汉子,却心思细腻。自从傅衡在山崖下跟容韫和独自呆了一夜,他也看得出两人的情形有所改变。不出意料的话,这可就是他们苏府的少夫人了。所以见了容韫和,他很恭敬地行了个礼。

    “马雷,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到镇上去一趟,麻烦你送我一程。先厅里等一会儿喝杯茶,我换身衣服就来。”容韫和笑道。

    说完,她又转头对吕妈妈道:“娘,你招呼一下马雷,我一会儿就来。”

    “容姑娘,不着急。我家公子吩咐了,让我伺候好夫人和姑娘,家里有什么重活粗活,也尽管吩咐就是,不用客气。”

    马雷这样说,倒叫容韫和不好意思,客气了两句,便赶紧回房去。

    虽然前段时间穿着男装在赏花会上大出了风头,曾想过以后不穿男装改穿女装,但容韫和在刘掌柜等人面前一向以男装出现,换个女装倒不知如何解释。所以此时还是换了男装,又把面容化了一下妆,将那张图纸折好,放入怀里,这才出了门。

    马雷最先见到的还是穿男装的容韫和,所以对于她的这番改装并不奇怪,出门把马驾了,待容韫和上了车,一齐往镇上去。到了镇上按容韫和的吩咐,在味香居门前停了下来。

    “客官,想吃些什么?”一进门,就有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招呼。待看清是容韫和,忙笑道:“原来是容公子,里面请、里面请。”

    “我找你们掌柜的。”容韫和说着,扫了一眼酒楼的情形。这时虽不是吃晚饭的时候,但一楼大厅里也三三两两地坐着五、六个人,坐在那里吃饭;而正在招呼客人的小二,倒有两个自己不认识的。看起来,酒楼生意还不错。

    “容公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那边刘掌柜仍坐在老位置上,此时看到容韫和,连忙站起来拱手打招呼,并作势想要从柜后出来迎一迎容韫和。

    容韫和自然不会托大,急走两步上前去,跟刘掌柜拱手见了礼,笑道:“刘掌柜,看样子你酒楼生意不错嘛,可喜可贺。”

    “还算过得去,托容公子的福。”大概是生意好了,心情愉快,刘掌柜比以前更胖了,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招呼容韫和坐下,又让阿根端来点心上了茶,这才问道:“容公子这一向可好?”

    “好好。”马雷还在外面等着,容韫和也不转弯抹角,直接开口道:“前段时间我卖给刘掌柜的两瓶味精,不知可用完了?”

    刘掌柜一听这话,胖脸上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吞吞吐吐道:“用是用完了,不过……”

    “不过什么?”容韫和看刘掌柜这样子,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妙的感觉。莫不是那味精吃出了问题?

    “不过,我又去李掌柜那边买了两瓶。”刘掌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啊?”这话出乎容韫和的意料,她皱了皱眉问道:“多少钱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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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两五钱银子。”既然前面把话说出了口,刘掌柜此时说话倒干脆了。

    这回容韫和倒是怔住了,莫名其妙地问道:“既如此,你干嘛不让袁婶子去告诉我一声,我这儿可只卖二两银子,便宜不少呢。”

    “唉,城里酒楼的事,我不知容公子知道没有。有好多酒楼都被福临楼挤得没生意可做了。福临楼背景深厚,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惹得起的啊!我这味香居托容公子的福,还算好,福临楼没来为难我。但如果我再不识趣,还不知下场如何。

    虽然我也知道,福临楼的味精是公子提供的,这福临楼有这个短处被公子把着,事情似乎掌握在公子手里。但容公子,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你也帮过我不少忙,你可要听老伯一句劝,还是把味精只卖给福临楼算了,可别再卖给别人了。否则逼紧了,他们真要跟公子过不去,想方设法把公子那秘方夺到手里,那可惹来大祸啊。”

    容韫和抬起头:“刘掌柜,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福临楼的后台,究竟是什么人?”虽然这个问题她曾问过对面的瓷器店老板,傅衡也告诉过她。但容韫和还是想再一次证实这个说法。

    刘掌柜却摇摇头:“这个,我不能跟你说。因为城里这酒楼的事闹得大,这话不能乱说。总之你只要知道,那是有官家老爷在后面的,而且官还不是一般的大。”

    这话听在容韫和耳里,再明白不过。她坐在那里。看着阿根斟上来的茶,一阵沉默。

    李綦前段时间那样接近于她,是不是跟她手里的味精秘方有关系?如果她不是跟苏家有那层关系。如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以李綦这抢夺市场的手段,她可还能像现在这般,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喝茶谈买卖?福临楼之所以老老实实地按她所说的价钱买她的味精,是因为她的后面站着苏府吧?

    想到这里,容韫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味香居出来,容韫和上了车。告诉了马雷一个地址,马车便往一条巷子进去。

    “请问何师傅在家吗?”马车停下,容韫和下车敲了敲门。

    门应声而开。一个妇人出来把容韫和迎了进去。

    “原来是容公子,快请进。有何事要老汉帮忙的?”这一回何师傅倒是在家。因帮容韫和修缮过房屋,容家人待人和气有礼,给的工钱也大方。何师傅对容韫和态度极为客气。

    容韫和从怀里掏出自己画的那张图纸。把事情说了一下,又将图上建筑面积和她的设想讲了一遍,道:“我想让何师傅帮算一算,看看建这样的一个园子,需要花多少钱。”说完,从怀里掏出一百文钱,放在何师傅面前。她喜欢付了钱再做事,这样彼此心里都无想法。做事效果大大提高。

    “阿松,你出来一下。”何师傅倒也不推让。从里院叫了儿子出来,替容韫和作工程预算。

    阿松出来看了看图纸,对容韫和道:“我要花时间算一算,公子明日再来吧。”

    看容韫和从何家告辞出来上了车,马雷驾着车往青山村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容姑娘,我是个下人,有些话本不该我讲。但公子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不想他因为姑娘的事而伤心。姑娘要建房子,把它交给我家公子,让我家公子出把力,表达表达心意,他就算再辛苦,那也是高兴。可如今姑娘撇开公子,自己找人建房,我家公子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有多伤心。”

    容韫和怔了一下,笑道:“我没找何师傅建房,只是让他给我做一个工程预算。我总不能拿着一张纸,在上面画上一幅图,然后就让你家公子做吧?花多少钱,能干多少事,我总得做到心中有数。费用算出来,要是承受不起的,自然就把设想再改一改。无论如何,这是我家的产业,是我家建房,万没有你家公子****心还要往里填钱的道理。将心比心,换了是你,也不愿受这样的大恩吧?”

    “工程预算?”容韫和的话马雷是听懂了,但这个词挺新鲜,不禁重复了一次。

    容韫和在车里吐了吐舌头。一不小心,把现代的词都给说出来了。

    “对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原说明天去看田地的,还是不去了。何师傅这费用没算出来,再怎么打算都是空的。还是等费用算出来之后,我再跟他商量吧。”

    “是,我会转告公子的。”马雷应道。

    这话马雷自然带了回去,然而第二天中午,傅衡却还是来了,一看到容韫和便道:“囡囡,去换衣服,我带你去看一看酒楼,适合的话咱们今天就把它盘下来。”

    “酒楼?这么快就找到适合的了?”容韫和惊喜道。

    “那天从山上回来,我便派人到各家酒楼打听,正好这家被李綦逼得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过几天估计就会有人上门去跟那老板讲合股的事了。我看他那位置不错,平时生意也好,倒是挺适合我们。”

    “嗯。那你等我一会儿。”容韫和见吕妈妈出来招呼他,赶紧回房去换衣服。

    回到房里换了男装,容韫和犹豫了一下,还是化了妆。以前原打算上街穿女装或不化妆的,但在望江楼见过这么多官宦夫人,为了名声着想,还是以男人的身份跟傅衡走在一起比较好。

    大陈虽然开放,但闺阁女子的名声还是讲究的。便是现代,要为自家挑媳妇,也得选那人品端正、名声好的,这个道理,古今如此。

    上了车把帘子放下来,车厢有限的空间里就只剩了两个人。被傅衡那灼热的目光一望。容韫和忽然觉得局促起来。不由得把自己这边的窗帘卷了起来,望向窗外。

    “这不是容家姑娘吗?穿成这个样子,准备去哪儿呀?”有熟悉的年轻媳妇看到容韫和穿着男装。又依稀看到车里还坐着一个英俊公子,出声打趣道。

    “到城里买些东西。”容韫和看对方一个劲儿地往车里瞅,不觉甚是尴尬,欲要把车帘放下,却又觉得遮掩太过,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得别扭在等着车驶快一些。好不容易马雷把车赶出了那年轻媳妇的视线。她这才赶紧放下了车帘。

    傅衡却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一言不发。

    “看什么看,不许看。”容韫和被他这灼灼的目光瞅得满脸通红。伸出手来掩住傅衡的目光。却被他一把握住。

    温暖干燥而厚实的大掌,倒像是有电一般,让她心里一阵战栗。两人在山里的时候,她被傅衡抱也抱了。背也背了。也算是亲密接触过,却没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这般让她的感觉如此异样的。

    “囡囡。”两人敞开心扉之后,两人还是第一次呆在一起,傅衡心情尤为激荡。

    明明知道马雷看不见他们,容韫和却还是抽了抽手。无奈傅衡的大掌握得极紧,容韫和只得作罢。

    两辈子,这还是容韫和第一次谈恋爱;而对于傅衡来说,也是如此。因为隔了一层木板就坐着马雷。两人一路牵着手沉默不语,但甜蜜的滋味却弥漫在车厢里。激荡在两人心头。

    从师姚镇往平州城的路本就不远,而这一次,容韫和和傅衡都觉得更在咫尺之间,这眨眼的功夫,就听马雷在前面喊了一声“吁~~”,车便停了下来。

    “公子,悦来酒楼到了。”车厢里的沉默,让马雷不由得想像公子软玉温香抱满怀的样子,一路咧着嘴直乐。

    “走吧,下车。”虽然留恋这份温馨,但傅衡在军营里呆了几年,自制力不是一般的强,放开容韫和的手便起身准备下车。

    “等一等。”很多情况还没来得及问,容韫和脸红了红,轻声道,“一会儿我们进去,先别谈收购的事,叫几个菜尝尝再说。”

    “好。”傅衡虽然不知容韫和如此做用意何在,但还是答应下来。

    下了车,首先映入容韫和眼帘的就是人来人往热闹的街道。这是平州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除了各种商铺,连悦来酒楼一起,光酒楼就有三家。看来,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要想拿下这个地段的酒楼,还真不容易——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哪里肯转让给你?

    容韫和站在那里,并未急着进去,仔细地看了看那两家酒楼。古代人习惯吃两餐,早餐九点左右,晚餐四、五点。而此时不过是中午时分,她站在这里只几分钟时间,就看到一家叫“福满楼”的酒楼,进进出出了三、四个客人;另一家稍差一点,但也还有一、两个。而面前这十几步远的悦来酒楼,却是一个客人都没有。

    傅衡看她在观察那两家酒楼,道:“这三家生意最好的,就是那家福满楼。”

    “李綦的?”容韫和转过头来。

    傅衡点点头:“另一家现在已跟他们合股。”

    “福临楼,福满楼……莫不是‘福’字开头的,都是他家的生意?”

    傅衡笑道:“那倒不是,为了不被人发现,酒楼名字自然不能这样起;便是老板也不一样。那福临楼,你要是去官府查,也只能查到它老板的名字是李掌柜。不过,再往深里查,就会知道,这李掌柜原就是李家的奴仆,后来被放了出来,开了这么一家酒楼。明面上这酒楼被收购威逼之事,都与李家无关。”

    容韫和轻摇了一下头,感慨了一下,道:“进去吧。”

    进到酒楼里,如果不是装修比较上档次,容韫和还以为又回到了她第一次去的味香居呢——掌柜的在柜台后愁眉苦脸,两个小二则趴在角落里打瞌睡,酒楼里也就只有苍蝇最为忙碌,在那里乱飞。

    “客官,二位来了?快请进。”掌柜的一看来了客人,也顾不得叫醒小二,自己招呼上了。

    容韫和看了一看,酒楼的面积还不小,放上二十张方桌还绰绰有余,问道:“楼上可有位置?”

    “有,有。客官楼上请。”小二被掌柜的这一叫唤,也醒了过来,赶紧过来招呼。

    上了楼,容韫和看这酒楼倒也用屏风隔了几间雅间,摆设跟其他酒楼并无差别,仍是空无一人。她随意挑了一间雅间进去坐下,另一个小二便已端了茶进来斟上。

    “有什么菜?把菜名和价钱也报上来。”坐定之后,容韫和道。

    小二如唱歌一般,把这店里拿手的十几道菜名和菜价都报了一遍。容韫和又问了几道家常菜的价钱,转头对傅衡道:“你爱吃什么,点两道吧。”

    傅衡笑道:“自然是你爱吃什么我就爱吃什么。”

    容韫和嗔了他一眼,脸有些微微地发红,向小二道:“两荤两素一汤,让你们那厨子找最拿手的做。去吧。”

    看小二都退了下去,傅衡给容韫和斟了一杯茶,道:“囡囡,你要建园子,手头要是不宽裕,在我这儿拿一些也无妨。毕竟建房是大事,如果建得不合用,下一次再拆了重建,岂不是要花更多银两、费更多手脚?你要实在计较,就算借给你们的就是了,到时这酒楼和花店赚了钱,直接扣除就是,何必硬撑着把园子改小?”

    “我不过是算一算,看看我手头上这一百多两银子能做多大的事。如果不够,再跟你借好了。这个你放心,咱们花店里的花还得等新居那边建好才能种呢,耽误一天就是少赚一天的钱,所以这事我不会跟你客气的。”容韫和笑道。

    在这平桥村这边种花,容韫和不是没考虑过。但且不说院子里种花没那么宽阔的地方,到时搬家也麻烦;更重要的是,那么多的菜和花,光她一个人种也太过辛苦,也忙不过来,到时必得或雇人,或买奴仆。她这花浇空间水的事,必得是信得过的人才行,所以能买到合适的奴仆最好。而且家中买柴、劈柴、挑水、浇菜等粗重活,还真得有个男人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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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平桥村这院子,实在太小了,再来一两个人,必然住不下。

    所以这事她再怎么要强,也想得明白,建房的日期是万万耽搁不得的,决不能等到攒够了钱再建。钱不够,还真就得跟傅衡借。

    见容韫和不固执,这显得她没把自己当外人看,傅衡十分高兴,又道:“我去看了你说的建房的地方。那地方足够宽,我看咱们两家都建在里面都没问题。”

    “吴管家说的那两点顾虑,你怎么看?”容韫和抬起眼眸,看着傅衡。

    傅衡被她这么一看,心情激荡,又握住了她的手:“我赞同你的说法。洪汛期搬离那里;平时让上游的佃农多加注意,有问题及时示警,水患不是很大的问题。但住在里面,安全却可以得到保障。在江外还可以建一两个小院子,挑两户佃农来住,既可就近照顾田地,也可以保护园子,有事的时候喊一声就好,很是便利……”

    两人正说得高兴,却听见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四、五个人进了酒楼,接着一个声音响起:“黎掌柜,我前儿说的事,你可想明白了?”

    容韫和抓紧了傅衡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福临楼的李掌柜。”

    却听那黎掌柜冷冷道:“鄙人这小店尚能支撑,不劳李掌柜操心。”

    李掌柜似乎也不动气,慢条斯理地道:“黎掌柜,虽说这酒楼是你自家的房产。但你养的大小厨子、厨下帮手,店里小二,护店的护卫。就算你已裁减了一些,也还有八、九人吧?这么些人每日的嚼用,每月的工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照你这一天做不了几单生意……啧啧,老夫还真替你担心呐。

    不过呢,你既然说尚能支撑,愿掏出自已的老本来填补这窟窿。老夫也不着急。每日里数数钱,喝喝茶,聊聊天。慢慢等着是了。行了,今儿老夫亲自来走这一遭,也是看在同行相识的份上。下次,老夫就不上门了。黎掌柜要有什么事。就自己到福临楼去谈吧。告辞!”

    这话说完,又是一阵脚步声从里向外走,大概是李掌柜领着那群人离开了。

    “当啷……”楼下发出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接下来便一片寂然,再没声响。

    “怎么了?”傅衡看到容韫和眼里有些黯然,问道。

    容韫和摇摇头,苦笑一声,道:“小老百姓。活之不易。”前世今生地位的对比,今日的所见所闻。让她感慨顿生。

    傅衡握紧她的手:“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容韫和看着他漆黑而晶亮的眸子,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热恋少年口头的誓言,不知过了几年、十几年后,可否还能作准?

    过了一会儿,又有脚步声往楼上走来,却是小二端了菜上来。

    “虎皮香肉,清蒸竹鱼,玉树黄鱼丸,炝炒菜心,雏鸽吞玉丝汤。客官,你们的菜齐了,二位请慢用。”

    “好了,吃饭。”看到面前摆放的红红绿绿的菜,容韫和饶是早上吃过了饭,仍是食指大动。

    美食能改善心情,此话不假。

    “清蒸竹鱼是这家大厨的拿手好菜,你尝尝喜不喜欢。”傅衡给她夹了一筷子鱼。

    容韫和夹了一点入口,鱼蒸得很嫩,竹鱼那种特有的清香细滑也保持得很好,汁也调得好,但却有一点,这鱼入口有淡淡的腥味,却是个遗憾。她看向了傅衡:“你也尝尝。”

    除了家里,容韫和也就是那次在苏府吃了两餐饭,还有味香居里的职工饭食。而这两个地方,她都没有尝过鱼。没有对比也就不知道好坏,她不知道这鱼在这时代煮得是不是算好的。

    傅衡看她的表情并不是赞赏,疑惑地尝了一口,便皱了眉头看向伺立在一旁的小二:“这竹鱼今儿做的可不像上次,怎的有些腥味?”

    小二一呆,看了看桌上的菜,点头哈腰地道:“二位公子慢用,我去厨房看看。”

    “等一下。”傅衡叫住他,又尝了一筷子虎皮香肉,放下筷子摇摇头,“这香肉也欠些火候,应该不是你们大厨做的,你去厨房问问看。”

    “是,是。”小二跑下了楼。

    容韫和笑道:“如今店里这般状况,估计厨师也无心做事,所以这菜做的也大失水准。”

    傅衡摇摇头:“这菜如果不是大厨所作,估计这酒楼也支撑不了几天了。拿下它的胜算又大了几分。”

    容韫和点头赞同。

    “怎么了,大柱?”楼下响起黎掌柜的声音。声音平静,似是情绪已经平息下来了。

    那位叫大柱的小二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傅衡和容韫和都是武功在身之人,听力不比寻常,倒是听得很清楚:“掌柜的,刚才客人吃了菜,说不是大厨做的。小人去问了问,这菜却是大牛做的……”

    “混帐,这大牛不过是个学徒,好不容易来一波客人,王师傅和陈师傅就这样偷奸耍滑,这岂不是自己砸自己的招牌?你去把王师傅和陈师傅叫来,我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然后你再上楼跟客人说,今儿的菜打七折,快去。”

    有几人的脚步声从后院传来,接着一个高声响起:“不用叫了,黎掌柜。福临楼出高薪请我们过去,我们今儿来,就是跟您告辞的。人往高处走,您可别见怪……”

    ……

    听了这番对话,傅衡站了起来,走到临街的那一面窗口,对着下面招了招手,不一会儿,马雷就上了楼。

    “你去叫吴管家来,说这家大厨走了,这店如果不卖给我们。就得卖给李家。让他带银子来,跟这掌柜的谈价,如果价钱合适就买下来。”傅衡吩咐道。

    “是。”马雷转身离开。

    楼下还在闹哄哄的吵。黎掌柜责怪两个厨子没良心,厨子却让掌柜给他们结工钱,闹得不可开交。

    傅衡叹道:“吴管事一打听到这家酒楼的情况,我就来尝过一次菜,觉得这大厨的手艺还可以,所以本想把酒楼拿下的时候顺便把厨师留下。没想到李家倒来了个釜底抽薪,先把厨子给挖走了。这厨子一走。平州城的酒楼又大多把在他们手里,要想再请大厨,就非得到外地去。”

    容韫和却不说话。把各样菜都尝了尝,这才道:“一会儿吴管家来,让他把这叫大牛的学徒留下。虽然手艺还没学到家,但也有七、八分样子了。找不到厨子。用他也可以顶上一段时间。”有她的空间菜在,也照样卖得动。

    傅衡点点头:“今天盘下店面,我便让人到附近城镇去找找。趁这段时间把酒楼关门,好好修整布置一番,倒也不耽搁什么。”

    正说着,马雷上楼来了,道:“公子,吴管家就在前面的茶楼里。小人一找便找着他了。他让小人问公子,您和容公子准备跟着一块儿谈呢。还是只由他出面?”

    傅衡看向容韫和:“你准备如何?”

    容韫和笑道:“谈生意我也不懂,却是帮不上忙。”

    傅衡点点头,对马雷道:“等我们走后,让他来谈。”

    马雷应声而去。

    两人本是吃过早饭来的,再加上容韫和尝过之后对这菜便没有了兴趣,估摸着马雷回来了,两人便结帐下楼。

    “前面茶楼就是我家的产业,我带你去认个门,以后有事你可以直接到这里来找吴管家,他平时都呆在那里。”傅衡指着前面道。

    “好呀。”容韫和伸头看了看街面,心里却有些感慨:茶楼是收集情报最好的地方;而且傅衡明明没做过生意,但考虑问题方方面面也很周到。苏家父子有这行兵布阵、运筹帷幄的好头脑,有心要争平州城这一亩三分地,李家还真没有几分胜算。

    马车拐了个弯,就停了下来。容韫和下了车,跟着傅衡走进茶楼,就有人迎了上来,把他们带到楼上一个隔出来的雅间里。容韫和看了看,这雅间的装修明显与别处不同,极为隔音,倒是个议事的好地方。

    “小人正要起身到悦来酒楼去,没想到二位公子便来了这边。容公子第一次来,快快请坐。”吴管家虽然口里称着小人,态度倒是不卑不亢,言语里极为随意,看得出他在苏府地位超然。

    叫人上了茶,傅衡便把刚才在悦来酒楼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吴管家道:“小人这里倒是打听到一个厨子,听说祖上曾做过御厨,手艺不错,做事也勤勉,就是脾气有些傲,年纪也有五十六岁了,不愿再干这种被人差使的事,只呆在家里享福抱孙子。要请他来,怕是不易。”

    傅衡沉吟片刻,道:“你把他住在哪儿告诉我,我去请请他。能请来最好,要是请不来,也没啥损失。”

    吴管家把地址说了,倒是离城里不远。

    “好了,你去谈谈吧,酒楼的行情你也清楚,价钱你估摸着拿主意,尽量拿下。”把地址记下,傅衡站了起来,转过头来对容韫和道,“酒楼这里应该问题不大,趁着今日有空,我去跑一趟,让马雷送你回去?”

    容韫和却摇摇头:“我跟你一块儿去。”

    吴管家抚着胡子,看着这对年轻人,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他跟着苏家十来年,是看着傅衡长大的,当初还担心未来的少夫人是不知事、上不了台面的小家碧玉,却不想一番接触下来,发现竟然是个懂经济、识大体、有胆识、极为聪慧之人。这段时间他还在苏侯爷面前多次惋惜这桩婚事退的错误了。不料才过没多久,便看见这两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像是要携手创业的样子,看得吴管家不禁老怀大慰,高兴不已。

    有容韫和跟随,傅衡当然巴不得。两人下楼复又上了车,出城向南边驶去。

    到了一个叫云岭村的,马雷一问李大厨,村里无人不知,一人指着一个大院子道:“这就是李三叔的家。”

    傅衡与容韫和向车窗外一看,心却凉了半截。只见那两进的院子,青砖黛瓦白墙,看上去甚是气派。这样人家的老爷子,在家里含饴弄孙享福还来不及,哪里还肯去酒楼做那烟熏火燎的厨子?

    不过既然来到了这里,少不得登门拜访一趟。两人下车,傅衡提着在城里买的糕点,敲响了李家的门。

    村里人家,大白天的,只要有人在家,一般大门都不关闭。不过此尽管门开着,傅衡仍有礼貌的敲了敲门环。

    “谁啊?”一个老妇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裙五十多岁的老妇走了出来。

    “你们找谁?”她打量着傅衡两人,眼睛里有戒备。

    “请问李大厨他老人家可是住在这里?”傅衡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

    “找他何事?”老妇不答反问。

    傅衡与容韫和对视一眼,虽然觉得这老妇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坦然道:“请他老人家到城里的酒楼里帮帮忙。”

    “那二位公子请回吧。我家老头子是不会去的。”老妇说完,没等两人再说话,就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虽然知道这李大厨难请,但却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就吃了个闭门羹。容韫和摇摇头,扯了傅衡的袖子一下:“走吧。”

    “等等。”傅衡看了一下手里的糕点,转身向刚才问路的那个中年汉子走去,拱了拱手,把糕点奉上:“大叔,我想打听一下,刚才那位可是李大厨的夫人?她为何将我们拒之门外?”

    这五味斋的糕点价钱不是一般的贵,那汉子似乎也是个有见识的,看了一眼眼睛亮了一下,手里却直摆:“不用不用,不用客气。两位公子远道而来,要不,上我家喝点水?”说完,指了指右边的院子。

    “好,如此叨扰了。”傅衡回过头,向容韫和招了招手,跟着那汉子进了院子。

    这家人显然不能跟李家比,虽然也是青砖屋,但年久失修,有些破败,而且格局就像容韫和家一样,只有一个院子,几间屋子,不过院子倒是收拾得挺干净。

299

    那汉子拿了几张小凳放在院子里,笑道:“屋里腌臜,二位公子院里坐吧。”

    傅衡递了一张小凳给容韫和,自己也坐下,把糕点放在了旁边的石磨上,问道:“不知大叔可否告知,李大厨的夫人为何将我们拒之门外?”

    “唉,这事吧,是这样。李三叔厨艺好,工钱也高,你看他家房子就知道了,那可是我们村最好的房子。可就有一点,他没儿子,生了五个,全是女儿,招了个上门女婿,也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学不了他的手艺。倒是收了一个徒弟,当成儿子看待,把全身的手艺都教给了他。这三叔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是个歇不住的,每日在酒楼里指点指点徒弟,拿着高工钱,倒也悠哉。

    却不想前段时间那酒楼生意渐渐不好,而三叔的徒弟受外人收买,猪油蒙了心,要辞了工去别的酒楼,还不告诉三叔

    直到辞工那天,三叔才知晓,当即把他骂了一顿。那徒弟也是个没良心的,说他的手艺已经比师傅强了,自然要拣那高枝飞,还说了许多忘恩负义的话,把三叔气得要死。为了给他一个教训,三叔当场跟他比试了一番。

    三叔想来自己留了一手,一定能赢过徒弟,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却不想那徒弟也不知是怎么的,做出来的菜竟然异常鲜美。到底那徒弟没留住,酒楼也让东家卖给了别人。三叔回来大病一场,从此心灰意冷。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徒弟过了几日又来赔礼道歉。请他出山,却被三叔骂了出去。

    那徒弟的东家也派人来请过两回,来一回三叔就被气一次,所以现在三婶一听是酒楼来的,就不给好脸子。不过我看二位公子不像是那家酒楼派来的,所以才把这番话说给二位听。”

    想起今天看到的那一幕,傅衡与容韫和哪里还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个徒弟。也无非是用味精赢了这位李大厨。

    “你三叔那位徒弟,叫什么名字?”傅衡问道。

    那汉子笑道:“这个我倒知道。叫方小全。”

    容韫和又问:“他那东家呢?”

    那汉子摇了摇头:“名字不清楚,只知道姓田。”

    “多谢大叔。大叔盛情款待,本想请大叔喝酒,奈何我兄弟俩还想再去对面试一试。把话解释清楚。这一百文钱大叔你拿去打酒喝。”傅衡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递给那汉子。那汉子哪里好意思要?两人推来推去,最后傅衡把钱放在了石磨上,提起那糕点拱手告辞。

    出到外面,容韫和道:“李家如此肆无忌惮地强取豪夺,他就不怕人有告他么?”

    傅衡摇摇头:“第一,他的菜味道好,他的生意好,他招揽厨子。这些都是正当手段,通过正当手段竞价所得,律例也奈何他不得;第二。所有酒楼,没有哪一家是挂在李家父子名下的,就算告,也抓不住他的把柄。”

    容韫和叹道:“他们家要赚那么多钱来干什么?”

    傅衡看了她一眼:“有了钱,可以收买人心;有了这些酒楼,可以控制平州城的舆论。收集消息等等。”

    容韫和停住了脚步,有些沮丧地道:“那岂不都是我那味精惹的祸?我以后再也不把味精卖给李家人了。”

    傅衡却摇头道:“刀可以切菜砍柴。如果有人拿它去杀人。那只能说是那人的错,绝不会是刀的错。这件事,又怎能怪到你的味精上呢?撇开这件事不说,你现在建房子缺钱,还是希望李掌柜能上门来买味精的吧?你不卖给他,总得卖给别人,有了利,这些人就能想出种种的手段来,使一些酒楼生意败落下去,这是必然的。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生意场中的正常变动,你完全不用为此自责。还有,你那味精如果现在骤然停止出售,断人财路,此为大仇,到时我担心他们会做出什么过激手段来,你可就危险了。所以,如果李掌柜来买味精,你照卖给他就是。”

    容韫和想了想,抬起头来:“可他们得势,你们就被他们压住,我这样做岂不是助纣为虐?”

    傅衡看着前方,昂首笑道:“这事跟你无关,就算没有你这味精,他们该有的手段也照样会有。放心吧,我跟我爹,都是愈战愈勇的人,所以才屡建奇功,得了这功名。李家有什么招数,接着就是了,实没什么大不了。”

    此时他已走到李大厨宅子前,再一次敲响了门环。

    “哪位?”这次出来的却不是那老妇,而是一个年轻媳妇,估计就是那李大厨招婿的女儿。

    “这位大姐,我们是李师傅原来那东家的朋友,受其所托来看看李师傅

    ”这次傅衡不再鲁莽,而是扯了个由头。反正一切等进了门再说。

    那媳妇打量了两人几眼,看到傅衡手中提着的糕点,倒是信了一半,又问:“你既说是我爹的东家派来的,那你可知他叫什么?”

    “田伯伯的名讳,我们做晚辈的可不能乱说。”傅衡笑道。

    “进来吧。”那媳妇把门打开,把两人让了进去。

    “五妹,你怎么把这两人放进来了?出去,赶紧给我出去。”这一进门,正好遇上从屋里出来的老妇,见到傅衡两人,就甩着手一个劲儿地赶他们走。

    “你们是何人?”院子里的花木间,一个老头儿直起身来问道。

    “爹,他们说,是田掌柜的朋友,来看您的。”那媳妇怕再被母亲责骂,忙作解释。

    “哦?”老头儿放下手里的锄头,走过来打量了一下两人。

    容韫和苦笑。反正到了这里,就被人当贼似的打量三回了。

    傅衡深知先发制人的道理,还没等那老头儿发问。就拱手道:“李师傅,在下跟田掌柜相熟,因盘下了一个酒楼,厨子却给福临楼的掌柜挖走了,田掌柜见在下发愁,便推荐了您,说您老厨艺高超。为人更是正直仗义。所以在下跟兄弟二人今日来登门拜访。冒昧之处,还请李师傅海涵。”

    听到这番话。李家三口人的表情都缓和下来。李大厨道:“你是何日见的田掌柜?他身体可好?”

    傅衡见他表情随意,并不像是盘问的样子,便顺着话头道:“前几日见的,身体还好。多谢李师傅记挂。”

    李大厨在女儿端过来的盆子里洗了洗手,道:“二位公子屋里坐吧。”

    傅衡和容韫和跟着他进到厅堂里,分宾客坐下。李大厨道:“多谢田掌柜还记得小人,还劳烦二位公子跑这一趟。不过老汉老了,每日所吃不过两碗饭,所穿不过几尺衣,这辈子挣下这份家业,又有女儿女婿养活,我也不想再去伺候人了。还请二位公子把这话带给老东家。就说老汉抱歉了。”

    得见李大厨的这份高兴还没升上来,又被他这席话浇了下去。傅衡与容韫和的失望可想而知。不过想想李大厨这情形,他们倒也能理解。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在家享享福,也是应该的。他们要是再劝,便不人道了。

    想到这里,傅衡也没有兴趣再坐下来,聊了几句村子和房屋的闲话,便起身告辞。

    李大厨的老伴原不放心。跟着进来坐在一旁听他们谈话,此时见老头子一拒绝。傅衡两人就再也不提请他出山的话,也知道自己先头误会了,倒不好意思起来,热情地挽留两人在此吃晚饭。

    “不了,家中还有长辈,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如果让他们着急,就是我们作小辈的不懂事了。所以大娘的一番好意,我兄弟二人心领了,告辞。”傅衡笑道,站起来拱了拱手,便要抬脚出门。

    “你盘的酒楼,是哪一家?”李大厨却坐着不动,开口问道。

    傅衡和容韫和听见这句问话,心里一喜,停住了脚步。

    既说兄弟二人,自然所有应答都以兄长为主。故而傅衡回转身子,答道:“原来的悦来酒楼。”

    “悦来?那可是人来客往的热闹地段。”李大厨仍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却不停地敲着椅子扶手,似乎有事难以决断。

    “老头子……”老妇本已起身相送,见状担心地望着李大厨,欲言又止

    显然她不想让李大厨再出去做事。

    李大厨沉吟了一会儿,颓然摆了摆手:“算了,人老了,不中用了,还在呆在家等死吧。”

    “李师傅,你觉得,你那徒弟是真真正正用他的手艺赢的你吗?”容韫和却开口道。

    如果这位老人拒绝的态度坚决,她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但现在看得出,李大厨还是很愿意再出去做些事的,从他摆弄花木就看得出,这位老人做惯了事,根本歇不下来。既如此,不如请他出山,也不用他做太多的事,在店里坐阵也是好的,至少能让人放心。

    李大厨愕然:“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当时我可是尝过他做的菜,那味道,比我做的美味何止几倍怎么可能是做假?这假要是做得出来如此美味来,老汉我也服气。”李大厨激动得站了起来。

    说完这话,见容韫和只微笑着不回答,他的脸上又浮现出狐疑之色,盯着容韫和道:“这位公子,你当时又不在场,又何以知道他不是用手艺赢我?不过我也奇怪,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为何一夜之间手艺大进,能做出那样美味的菜来?老汉我回来想这个问题想了许久,终始不明白。那次他来,我问他,他说,只要我去他的新东家的酒楼做事,他自然会告诉我。哼,他想得倒美!我在田掌柜酒楼里做了十几年,岂能因为一点小利就背叛老东家?”

    容韫和却仍不笑而不答,转头向老妇道:“大娘,我想借你家厨房用用,可好?”

    如果不是自家老头儿叫住这两人,他们早就走了,可不像前几次那些人,威逼利诱,纠缠不清。所以李大娘对容韫和二人倒有好感,瞅了老头儿一眼,见他微微点头,笑道:“行,行,来吧。”

    傅衡知道容韫和想用事实说话,见李大厨想要跟着去,忙拉住他道:“李师傅,咱们在这里等着就是。”

    这个意思就是说,不让看了?

    李大厨自然知道厨艺界的规矩,别人不让看,是不能偷窥的,否则就视为偷师。所以嘴唇动了两下,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就见李大娘走了进来,他“腾”地站了起来,急急迎上去,张嘴欲问,可又觉得不妥,只得再坐下。

    李大娘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那位公子问我要了几棵白菜,就打发我出来了。”

    说完招呼傅衡:“公子喝茶。”

    容韫和倒也没让他们等多久,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她便用一个托盘,端了两盘炝炒青菜进来:“你们尝尝这两盘青菜味道有何不同?”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李大厨看了看这菜的样子,不由抬头看了容韫和一眼,眼里满是疑惑。这菜在容韫和这种公子的手里做出来,算是很不错的了,放油盐急火炝炒,菜梗熟透,菜叶碧绿。但看在李大厨眼里,却是不够专业——这位公子拿着业余水平到他这大厨面前显摆两盘炒青菜,是个什么意思?

    容韫和笑嘻嘻将筷子分别递给三人,指着摆在最左边的一盘菜道:“先尝尝一盘。”

    三人伸筷尝了一口,李大娘先笑道:“看不出呢,这位小公子出身大家,却不想还能做得出菜来,油盐放得合适,火候也掌控得好,不错不错。”

    李大厨却用筷子指着那盘菜道:“炝炒白菜的要诀,就是锅热、油多、火猛。你这菜,菜下锅时锅还不够热,油不够多,翻炒时火也不够猛……”

    李大娘却瞪了他一眼:“你这老头子,人家公子是读书人,能做出这样的菜来已是极好的了,又不需要去当厨子,你这叽叽咕咕地是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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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41234/ 第一时间欣赏闺甜最新章节! 作者:颜令妩所写的《闺甜》为转载作品,闺甜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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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甜介绍:
一朝穿越,容韫和来到了偏僻酷寒的燕北村庄,举目四望,她只是一个和哥哥相依为命的小孤女。
还好重生福利是个灵泉空间,闲来无事可以种种田、合合香,小日子真是美美哒~
米虫容韫和表示:空间在手,天下我有!
且看现代软萌妹子变身古代小萝莉,一步一个脚印的为自己谋得一个盛世华妆!
只是,喂,那个病娇世子爷,麻烦你离我远一点儿,本小姐一点儿都不喜欢你!
总之,这是一个软萌妹子维护自家幸福美满小日子、努力让自己和亲人过得更好的故事。
至于这其中,那个忠犬的美少年非要黏了上来,就不是她能改变的事情了!
闺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闺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闺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