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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苑鹿     东风第一姝txt下载     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5章 晏瀛洲,大坏蛋(阮晏)

    审完断肠人,晏瀛洲从刑室出来,吩咐今晚暂时将他关押在这里。

    狱卒都是他的人,恭敬地答了声“是”。

    窦一鸣早已等在外面。

    “豆子,现在是什么时辰?”

    “戌时。”

    窦一鸣赶紧小步跑过来,有些不安地挠了挠后脑勺,问道:“老大,我们这就回去吗?”

    晏瀛洲今日已诈出断肠人是假。

    他故意把假断肠人留在刑室,就是为了引蛇出洞,给他机会放出消息。

    要是他留在这里,难免会打草惊蛇。

    “走吧。”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牢房。

    “嫂子她……”

    窦一鸣跟在他后面,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阮思来过。

    “嗯?”

    晏瀛洲的声调微微一扬。

    豆子怂了。

    今天他把自己老大给卖了,啊不,是门口老头把老大卖了。

    他赶紧讪笑道:“嫂子还在家等我们吃晚饭呢。”

    这个时辰,吃晚饭好像确实晚了些。

    晏瀛洲回到家中,银瓶儿说小姐不舒服睡了,给姑爷和豆子留了饭菜。

    她不舒服?

    晏瀛洲吩咐窦一鸣不用等他,径直回房去了。

    窦一鸣哄着金铃儿给他热饭菜,一口一个“铃儿姐姐”叫得热络。

    金铃儿嗔道:“你这皮猴儿,今天怎的也不知道提醒姑爷早点回来?”

    窦一鸣将香囊藏在身后,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们老大审犯人的时候,我怎么敢进去打扰他?”

    金铃儿端出酱牛肉,将碟子塞到他手里。

    “豆子,我问你,姑爷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窦一鸣从蒸笼里取了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道:“我们老大什么时候不忙?”

    金铃儿在桌边坐下,托腮叹气道:“小姐今天有点失落呢。”

    “欸,嫂子自己都说没事。”

    窦一鸣伸手抓了片牛肉往嘴里送,金铃儿抽出筷子重重地打了他的手背一下。

    “不准用手抓!”金铃儿埋怨道,“你们这些男人啊……”

    “铃儿姐姐,你急什么啊?我们老大这不是去哄嫂子了吗?”

    金铃儿不买账,不满道:“你们男人什么都不懂,烦死了烦死了。”

    窦一鸣把剩下的馒头全塞嘴里,边吃边嘟哝道:“铃儿姐姐给我讲讲,我不就懂了么?”

    “哼,说了你也不懂。豆子!你是不是还没洗手?”

    他突然无比同情自家老大。

    “还好我没娶妻……”

    天黑了。

    正房没有点灯,屋里黑漆漆的。

    晏瀛洲推门而入,脚步放得很轻,低声唤道:“夫人?我回来了,乔乔。”

    他的声音低沉柔缓,就像唤猫儿一样。

    但屋里无人应答。

    晏瀛洲绕过前屋的屏风,借窗外透进的月光,隐约看到榻上的被子隆起一团。

    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变得更轻了。

    “乔乔……”

    晏瀛洲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因压得极低而带了一丝沙哑。

    榻上的被子依然团在一起。

    她今天不舒服么?

    晏瀛洲眉心微微一皱,朝那团被子走去,看到榻前放着她穿的鞋袜。

    看来是睡了。

    他的目光一软,抬手刚要去摸那团隆起的被子。

    但他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

    腰间一热。

    他感到后背跌进温软中,身后的小人儿紧紧抱着他的腰。

    “晏瀛洲,你上当了。”

    “好。”

    晏瀛洲握住那双缠在他小腹上的纤手。

    阮思把脸埋在他的背上,不依不饶地说道:“快点承认你没看出来。”

    “乔乔骗过我了。”

    他不忍心拆穿她的小把戏。

    阮思蹭了蹭他的背,双手抓住他的衣服,嘀咕道:“你好久没陪我一起吃饭了。”

    晏瀛洲低声道:“都是为夫的错。”

    好吧,态度还算诚恳。

    阮思抱紧他的腰,算是大度地原谅他了,哼唧道:“算了,我知道我夫君很忙。”

    她光着一双脚,踩在地板上。

    晏瀛洲转身将她抱起来,抱着她在床边坐下,把她冰凉的双脚放到怀里。

    “乔乔,”晏瀛洲叹气道,“说你想我了。”

    这男人,得寸进尺。

    不,进丈!

    阮思推开晏瀛洲,恼道:“晏瀛洲是大坏蛋!”

    “我坏的样子,夫人好像还没见过吧。”

    话音未落,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腕,将她一拉,一扔,抛到了榻上。

    阮思摔在她堆起来的棉被上。

    她突然有点庆幸,自己真有先见之明啊……

    长袍一撩,晏瀛洲俯身盯着她。

    被他直白炽热的目光一盯,阮思有点怯场,糯糯地问道:“夫君,你饿不饿啊?”

    要不,先吃个饭?

    依稀的月光中,她看到晏瀛洲舔了舔后槽牙。

    他的眼睛亮得可怕。

    只听他低声道:“不急。”

    阮思还想说话,却被他用指腹抵住唇。

    “我不介意先吃你。”

    说完,温热的唇瓣落在她的脸颊上,又热又软,缓缓移到下颌。

    秋天的夜很凉,露在衣服外的肌肤微微生寒。

    时而冰凉,时而火热,阮思分不清她的感觉到底如何。

    “夫君……”

    她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

    他缓缓抬起头,低哑着回答了一声,“我在。”

    阮思的心骤然软得一塌糊涂。

    他一直都在。

    从前世远赴允州给她收尸,再到重生后抢在姚家前向她提亲,再到现在相依相偎……

    阮思一把搂住晏瀛洲的脖子,小声道:“夫君,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想问这个问题。

    回答她的是一个愈加绵长温柔的吻。

    屋外,窦一鸣吃饱喝足,在厨房缠着金铃儿聊天。

    银瓶儿进来说道:“小姐今晚没怎么吃东西,待会应该要吃宵夜,给她熬点小米粥吧。”

    金铃儿道:“还有姑爷也没吃,得多备几碟小菜。”

    说着,她狠狠剜了窦一鸣一眼道:“剩菜都被这家伙吃光了。”

    窦一鸣摸着后脑勺,嘿嘿笑道:“别担心,老大肯定要吃干抹净才会出来,饿不着的哈哈哈。”

    金铃儿俏脸一红,啐了他一口道:“你这小猢狲又上哪儿学了那么多混账话?”

    银瓶儿催促道:“好了,别斗嘴了,赶紧熬粥吧。”

    三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突然听到北面正房传来一声惊叫。

    是阮思的声音!

    银瓶儿脸色一变,金铃儿刚要出去,却被窦一鸣拦下。

    窦一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咳咳,这种时候,我们要是冲进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两人想起以前的事,不禁都红了脸颊。

    但很快阮思的声音再度响起。

    “银瓶儿,金铃儿!快来,把灯点上!”

    出事了。

第156章 佛头印

    银瓶儿忙端起油灯,金铃儿推开房门,两人一起闯了进去。

    窦一鸣犹豫片刻,捂着眼睛跟进去,指间悄悄透出一条缝来。

    他看到了自家老大衣衫半掩,一身精壮的肌肉……

    “豆子,过来。”

    窦一鸣吓得一哆嗦,哭丧着脸低头跑过去。

    晏瀛洲指着枕边的墙壁道:“设法把这个拓下来。”

    他们这才发现,墙上有一个朱红色的图案,似乎是用印章盖的。

    印泥还未完全干透。

    窦一鸣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嘀咕道:“这是……佛头?”

    阮思轻咳一声,对金铃儿小声道:“取块帕子给我。”

    她飞快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雪白的胳膊,接过帕子又迅速用被子把自己裹成球。

    她在被子里胡乱用帕子擦去手上抹到的印泥。

    晏瀛洲看了一眼阮思臊得通红的脸,站在床边将她彻底挡在身后。

    “嗯,应该是吧。”

    银瓶儿看到墙上有一抹鲜红的指印,惊异地低呼道:“这又是什么?”

    阮思细如蚊声地答道:“刚才我……”

    先前,她迷迷糊糊地被晏瀛洲把双手按到头顶,然后她下意识挣扎了几下。

    右手摸到了墙壁,只觉指尖黏黏腻腻的。

    这才有了那一声惊叫。

    阮思想起那一幕,还觉得浑身发热,脸颊好似烧起来了一样。

    她慌忙低下头,把锅甩给她夫君,“都怪晏瀛洲!”

    虽然床头的佛头印说不出的诡异古怪。

    但晏瀛洲这个时候偏偏忍不住笑意。

    他低笑道:“对,是我。”

    窦一鸣悄悄朝金铃儿做了个鬼脸。

    被晏瀛洲冷冷一瞥,他赶紧正色道:“趁着印泥还没干,我这就去拿纸过来拓。”

    阮思问道:“银瓶儿,今日你一直在家吧?”

    “是的,小姐。”

    银瓶儿仔细回忆了一番,答道:“我一直待在后院,半步也没离开过。”

    阮思的脸色一变,追问道:“那有没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小姐早起离开后,我带人收拾好便关门出去了,后来也没有人进过房间。”

    金铃儿大惊失色,问道:“那这个会是谁干的?”

    阮思摇了摇头,咬紧嘴唇。

    晏瀛洲对银瓶儿和金铃儿说道:“劳烦你们将厢房收拾出来,今晚我带乔乔过去睡。”

    阮思受了惊吓,他不能让她继续待在这里。

    不过,她的脸红红的,低垂着眉眼,怎么看都不像害怕的样子……

    两人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晏瀛洲道:“不论是谁,我绝饶不了他。”

    阮思愣了愣,她家夫君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

    怎么他这句话里,她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但她很快也气恼起来。

    那个人要是早早潜入房里,那她光着脚堆棉被的蠢样不就被看到了吗?

    阮思看着晏瀛洲,认真地点头道:“对!决不轻饶。”

    他心中一宽,看来他家夫人也很在意没完成的事。

    这时候,窦一鸣拿了几张宣纸来。

    在他拓佛头印的时候,晏瀛洲将阮思裹成个团子,连人带被抱在怀里大步离开了。

    阮思躺在厢房的床榻上,盯着豆绿色的帐顶,眉心皱成浅浅的川字。

    “夫君你说,那个图案究竟是什么啊?”

    “佛头。”

    阮思不甘心地说:“但那个什么佛头,嘴巴张那么大干嘛?看着怪狰狞的。”

    晏瀛洲沉吟片刻道:“许是取自‘大狮子吼’。”

    阮思疑惑地说道:“可是,大狮子吼不是让人张嘴的意思啊。”

    制印的莫非是个傻子?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晏瀛洲为她掖了掖被角,说道:“佛渡世人,非灭世人,这个佛头也不是真佛头。”

    “好了,乔乔,别想这些了。”

    他低头看着阮思的脸,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心。

    “等豆子拓好了,我明天拿去找人一问便知。”

    阮思还是不肯去睡,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抓着晏瀛洲的手指。

    “夫君,这是什么意思啊?”

    她顿了顿,小声问道:“警告吗?”

    “嗯。”

    他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对方选择的时机和地点,都意味着明晃晃的警告。

    晏瀛洲低声道:“乔乔,有人跟我说,世上的事真真假假,光靠肉眼去辨别根本分不清真伪。”

    阮思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个人还说,等遇到危险了,离真相就近了。”

    可是,阮思却也跟着他卷了进来。

    晏瀛洲默了默,缓缓道:“乔乔,我不想跟你说对不起,但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夫君!”

    阮思坐起身,扑进他怀里道:“从我嫁给你那一刻起,我们夫妻便是一体。”

    “你想用性命来保护我,我也想拼命保护你啊!”

    她恳求道:“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面对,好不好?”

    隔了良久,她的头顶上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好”。

    那一夜,她枕着晏瀛洲的手臂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醒了。

    晏瀛洲缓缓往回抽被压麻了的胳膊,低笑道:“我还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呢。”

    出门时,窦一鸣见了自家老大抬不起胳膊,脸上顿时浮起大大的坏笑。

    但他的笑容被晏瀛洲冷冷一眼瞪了回去。

    “那个,嫂子啊,”窦一鸣挠头道,“我留了几张拓好的放屋里了。”

    阮思梳洗好,让金铃儿取了一张带上。

    “小姐,我们也出去打听么?”

    “嗯,”阮思笑道,“我觉得,有个人可能会知道。”

    裴家。

    门房一听是晏娘子来了,问了小少爷后,赶紧将人请到园子里。

    裴之旸一阵风似的跑出来,一见面便问道:“阮姐姐!洪姑娘她的伤好点了吗?”

    “放心吧,我前几日刚见了她。”

    阮思无奈地笑道:“还戴着那条抹额呢。”

    裴之旸松了一口气,轻快地笑道:“阮姐姐怎么想着来我家找我?”

    “不是找你,”阮思看向他身边臭着张脸的男人,“我是来找沈浮的。”

    她命金铃儿取出那张画,把来意说了,请沈浮看看认不认识。

    沈浮勉强扫了一眼,冷哼道:“雕工不算粗陋,但寓意流于表面,不知所云。”

    阮思和裴之旸面面相觑。

    裴之旸耸肩道:“沈兄,我觉得阮姐姐要问的不是这个。”

第157章 阴魂不散

    沈浮的眉毛一挑,反问道:“你们要听实话?”

    裴之旸替阮思点了点头。

    “真丑。”

    阮思的嘴角抽了抽。

    她好像找错人了。

    沈浮一本正经地说道:“不仅丑,还怪。虽是佛头,但头颅线条结构不似常人,倒类虎豹狮猫。”

    “啊?”裴之旸呆了呆。

    见阮思也有些不解,沈浮叹了口气,把裴之旸拉到跟前。

    他拍了拍裴之旸的脑瓜子,说道:“你看啊,这是正常人的脑袋。”

    “从头盖骨,到颧骨,再到下颌,骨骼决定了线条走向大体是这样的……”

    说着,他指着画上的佛头道:“这个佛头,你看了不觉得怪么?”

    只因佛头出现的位置和时机太过诡异,阮思反倒没留意到这个佛头本身就透着古怪。

    阮思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还以为是因为大张着嘴才显得奇怪。”

    沈浮一把捏住裴之旸的脸颊,迫使他“哦”的一声张开嘴。

    “张大一点,对,像猫咪打呵欠那种。”

    阮思看得目瞪口呆。

    沈浮冷笑道:“现在呢,看出来了吧?”

    裴之旸拂开他的手,揉着被捏痛了的脸颊,疑道:“是啊,这佛头的嘴未免太大了。”

    沈浮一脸嫌弃,“你的也不小。”

    阮思心中惊异不已。

    她上前俯身盯着那幅画,抬手覆在画上遮去下半张脸。

    那双眼睛的形状,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裴之旸笑道:“依我看啊,在脑门上加个‘王’字,就说画的是猛虎也不为过。”

    猛虎?

    阮思一惊,猛地抬头看向沈浮道:“有笔么?”

    她一边努力回忆,一边抓过笔添了个“王”字,然后又添了双竖起来的耳朵……

    裴之旸站在一旁看着,兴致勃勃地说道:“欸,我说的果然没错吧?”

    阮思手中的笔直直地掉在画上。

    怎么会是这样?

    啸山虎!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幅画,想起清河县的虎头旗,还有临行前收到的锦盒和人头。

    他们,阴魂不散!

    想到在山寨里不慎放走的神秘男人,她的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

    “阮姐姐?”裴之旸关切地问道,“你不舒服吗?”

    阮思勉强挤出笑容,摇了摇头。

    沈浮扶额叹道:“要是我画得那么难看,我也会不舒服的。”

    裴之旸嘴角一抽,合拢折扇“啪”地打到他肩上。

    “沈兄,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那样跟姑娘家说话。要是惹人家姑娘不高兴了,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阮思离开的时候,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这园子里的桂花竟还没凋么?”

    裴之旸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姑奶奶的佛堂里栽的,要是别处的,我定攀几枝送给姐姐。”

    沈浮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你怎么不把树砍了送过去?”

    两人又扭打到一处。

    阮思无奈地笑笑,拉着金铃儿离开了。

    她回家写了封信给卫长声,把拓下的佛头图装进信封,另附信一纸说了自己的猜测。

    “金铃儿,你找个信得过的人,尽快将这封信送到我师兄手里。”

    金铃儿点点头,问道:“小姐,既然此事和啸山虎有关,要不要派人去清河县打听打听?”

    阮思摇头道:“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卫长声看似率性洒脱,但他的心思缜密,消息活络,江湖经验丰富。

    最重要的是,不论任何时候,阮思都能相信他。

    银瓶儿道:“姑爷的大哥不是还在清河老家么?不如请他帮忙……”

    “算了。”

    阮思把笔放回笔架上,答道:“大嫂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们夫妻了。”

    她定定地看向窗外,心想,不知晏瀛洲那边查到什么了。

    今天,衙门里的文书师爷都忙得团团转。

    钦差大人提出要看林泉郡最近二十年的郡志,从人口到农田登记,再到商铺记录……

    事无巨细,全都要看。

    这可愁坏了江郡守。

    他在林泉郡当了快二十年郡守,还没遇到过上头的人查得这样细致的。

    这位钦差大人年纪尚轻,朝中不少官员都笑称一句“小苏大人”。

    但小苏大人认真起来,却让江郡守都有点怕他。

    要是真的被苏雅集查出个好歹来……

    江郡守想来想去,决定先试探一番。

    “苏大人啊,不知你想查哪个方面的情况,农田水利,人口商业,还是别的什么?”

    “这二十年来,官府卷宗浩如烟海,不如你说了,我让他们专门分拣出来。”

    苏雅集从卷宗里抬起头,淡然道:“不劳烦江大人了。”

    江郡守心里直打鼓。

    “初秋,林泉郡连月暴雨,农田歉收,但并未引发民乱,可见江郡守运筹帷幄,调度得当。”

    苏雅集的语气诚恳,让江郡守稍感安心。

    “哪里哪里,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江大人过谦了,”苏雅集微笑道,“朝廷里对此赞口不绝,今上特意命下官向江大人取经。”

    江郡守微微愣了愣。

    先前就有传言说,钦差大人是来安抚灾民,褒奖郡守治下有方的。

    小苏大人这席话无疑是最好的佐证。

    江郡守心中一喜,故意谦虚地拱手道:“下官不敢。”

    但苏雅集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话锋一转,问道:“本官听闻,郡守大人之子从桃花郡买来米粮,低价卖给受灾百姓?”

    “是是,”江郡守忙答道,“平日下官时常教导犬子要心怀仁善……”

    苏雅集微微眯起眼,将手边的卷宗掩上,笑道:“不知可否请江公子前来一叙?”

    江嵩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此时,他坐在苏雅集对面,双手不自觉地交握一起,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林泉郡虽受灾严重,但城中百姓未曾受饥。江三公子居功至伟,本官深感公子仁义。”

    苏雅集说了不少话,但江嵩一句也听不懂。

    他不安地缩着肩,全程红着脸不知所措。

    苏雅集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意味深长地问道:“公子是如何想到从桃花郡调粮的?”

    被他这样一问,江嵩不得不开口,慢吞吞地抬起头看着他。

    眼前的钦差大人年纪尚轻,五官清秀,文质彬彬的。

    苏大人和姚从事,看上去一样的温文尔雅,一样的满腹经纶。

    姚从事让他觉得又敬又怕,苏大人给他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那双眼睛清澈诚恳,仿佛没有一丝杂质。

    江嵩放松些许,低头小声道:“都、都是姚钰姚从事教我的。”

    苏雅集的心中一紧,又是那个人……

第158章 红叶中毒

    因佛头一事,阮思心绪不宁,坐立难安。

    到了下午,她就独自去林泉大狱找晏瀛洲。

    但出来接她的是窦一鸣。

    今日,江郡守派人将晏瀛洲叫走了,说是钦差大人要查问刑狱事宜。

    “这不,老大一走就出事了。”

    窦一鸣将阮思引到大牢里,边走边说道:“刚才捕快送进来一个女子,说是偷了江大公子的东西。”

    “女子?”

    阮思微微一愣,复又问道:“是江家的侍女姬妾么?”

    “要是那样的话,江家早将那女子打死,或者找牙婆子来发卖了,怎么还会送到大狱来?”

    两人边说边走,周围越来越暗。

    窦一鸣提着灯笼为她照路道:“嫂子小心脚下,这边。”

    “没事的。”阮思想起了什么,问道,“难道是……青楼女子?”

    窦一鸣的耳朵微微发红。

    “是啊,原本我都不好意思跟嫂子说,怕老大怪我在嫂子面前说混账话。”

    阮思笑了笑说:“不必理他。”

    他这才大着胆子说道:“啧,那可是个漂亮女人,听说是什么楼的花魁娘子。”

    正说着,有人大声叫他过去。

    “嫂子,你去前面那间屋子里等老大吧。”

    窦一鸣应了一声刚要跑,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手中的灯笼塞给阮思。

    阮思拗不过他,只得笑道:“你快去吧。”

    “欸!”

    窦一鸣咧嘴笑了笑,转身快步离开了。

    阮思提着灯笼往里走,听到大牢深处传来肆无忌惮的调笑声。

    “看看,看看,这脸蛋这身段,真是个美人啊!”

    那把粗声粗气的大嗓门听得阮思直皱眉头。

    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咱们关了那么久,连只母耗子都见不着,没想到今日竟关进来个大美人。”

    “小妞别怕,有哥哥们疼你。哈哈,以后在这牢里有得乐了!”

    牢里关的尽是些荤腥不忌的粗人。

    他们隔着铁栏往外张望,齐齐挤在门边,盯着对面牢房里的女子。

    饶是光线昏暗,他们也看得两眼发绿,满口脏的荤的一股脑地往外冒。

    那女子伏在地上,咬紧双唇,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哟,小心肝儿这就爬不起来了?”

    对面爆发出一阵粗鄙的狂笑声。

    “要是你和我们关在一间,保管你每天腿软得爬都爬不动。”

    他们大声说着粗俗露骨的浑话,不时发出嘶哑的咯咯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对面的女子无动于衷。

    有人朝外面“呸”地唾了一口道:“这小娘们该不会死了吧?”

    “干他娘的!你倒是动一下啊,还等着大爷动……”

    “砰!”

    铁栏骤然发出一声脆响,吓得好几个犯人打了个哆嗦。

    牢房里安静了不少。

    阮思反手握着灯笼手柄,冷冷道:“干你奶奶个腿。”

    几间牢房的囚犯都看傻了眼。

    她一个文秀明艳的少女,看着再娇柔不过,一开口那气势却像个八尺大汉。

    这反差……

    “都给我闭嘴吧!舌头不要还可以割去喂狗!”

    她听不得这些人满口污言秽语。

    他们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年头,怎么连小娘们都敢来大老爷们面前耍威风了?”

    “才来了个病西施,又来了个俏貂蝉,哥几个今日艳福不浅呢。”

    他们嘎嘎笑着,嘴里的话又粗俗又下流。

    阮思走到牢门口,一个不开眼的伸手去摸她,“小娘子等不及了,自己送上门来了……”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腕被阮思一把扣住。

    阮思用力往后一折,疼得他“哎哟哎哟”直叫唤。

    “嘴巴放干净点!”

    她还未松手,另一个犯人又扑到牢门边,作势要来捉她。

    阮思一手扣着人,一手拎起灯笼往门口一甩。

    灯笼里的蜡烛一倒,火舌忽地舔上灯笼,唰地蹿起很高,将那人的眉毛胡子一并燎去。

    那蓬枯草般的头发也溅了几点火星。

    他吓得哇哇乱叫,一屁股跌坐在地开始抱头打滚。

    牢里的犯人乱作一团,又叫又骂,片刻不得安生。

    阮思松开那人手腕,将灯笼抽回来扔在地上。

    火舌不甘地跳动了几下,纸壁上的火焰转瞬熄灭了。

    “你你、你这女人疯了吗?你竟敢放火烧我们?”

    阮思漫不经心地说道:“谁再多说半个字,我直接扔火把进来。”

    他们又惊又怕,压低声音骂骂咧咧的。

    阮思一回头,见对面的那个女子身段婀娜,半掩的脸庞看着有些眼熟。

    “你没事吧?”

    她蹲在牢门口探头往里看,里面的女子终于缓缓抬起头。

    火光中,女子双颊上的那对金钿闪烁不定。

    “红叶娘子?”

    只见她的唇色发紫,脸上透出胭脂都掩不住的诡异病态。

    红叶的嘴张了张,费劲地伸出手,像是想触碰她。

    她浑圆的指甲透着紫青。

    阮思心中一惊,中毒?

    “喂,臭娘们!你等老子出去了,老子第一个就……”

    “吵什么吵!”

    窦一鸣赶来,用佩刀敲了敲牢门道:“你们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阮思忙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她中毒了。”

    她似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精光。

    “嫂子,你别管了,快出去吧!”

    阮思愣了一愣,窦一鸣压低声音道:“老大说,还要再乱一点。”

    对面牢房的犯人大骂道:“想走?你连男人都敢惹,就等着以后被大爷……”

    窦一鸣一拳捣了过去。

    “你们都给我闭嘴!”

    那犯人被这一拳打得鲜血直流,一抹鼻血,放声道:“操!”

    剩下两个字还不及说出口,他便被阮思一把拽住衣领往前一扯。

    他被拽得卡在铁栏的缝隙间,脑袋挤在栅栏里,五官都被挤得变形了。

    “死婆娘!你他娘的还不放手?”

    阮思掐住他的下颌,逼他张开嘴,突然拔出窦一鸣的佩刀,在他嘴边轻轻一抵。

    “我说过了,舌头不要可以拿去喂狗。”

    佩刀一横,鲜血四溅。

    仅是浅浅的一刀,划破了些许皮,那犯人双眼一翻,吓得晕厥过去。

    阮思提着刀,指着里面的一众犯人道:“不是还想骂娘吗?下一个出来啊!”

    “整日只会骂娘,怎么不想着骂爹?你娘生你养你,狗还知道护主呢,你非要连累你老子娘被人骂么?”

    “还有,女人也是人,由不得你们乱骂。下次再骂女人,先摸摸自己舌头还有多长!”

    她骂得痛快,里面的犯人都懵了懵。

    窦一鸣打开红叶娘子的牢门,回头对阮思使了个眼神。

    阮思见他已扶起红叶,转身趁众人发懵的空隙,推倒旁边架起的火盆。

    犯人们惊慌失措,大呼小叫,很快引来当值的狱卒。

    阮思趁乱离开,恍惚看见刑室里扶出个被剃了大半须发的男人……

第159章 好一个虎狼窝

    不多时,倚红楼的老鸨带着一堆莺莺燕燕的姑娘上门要人来了。

    牢里正乱作一团,扑火的扑火,赶人的赶人,谁都没有闲工夫搭理她。

    但那老鸨哪里肯依?

    她索性往大牢门口一坐,放开嗓子干嚎道:“官差老爷哟,快放了我那苦命的女儿吧。”

    老鸨虽已徐娘半老,但那把嗓子的穿透力依然不俗。

    隔着重重围墙,窦一鸣听得耳膜发疼。

    他拽过一个狱卒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狱卒答道:“来了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非要让我们放了新来的那个女子。”

    那么快就找来了?

    窦一鸣心中有些惊异,问道:“她还说了些什么?”

    “就说什么,‘江大公子’的玉佩找着了,不是红叶娘子偷的,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说得倒是轻巧。”

    “晏大人现在又不在,豆子哥,你倒是拿个主意啊,要不要把人赶走?”

    窦一鸣知道,对方是骂不走的。

    难道还能动手打女人不成?

    “还能怎么赶?再说了,哪怕你赶走一回,她们见不着人,也还会来第二回的。”

    外面,老鸨尖锐的嗓音又传了进来。

    “我的好女儿啊,我们来接你了,官差大老爷行行好,莫要为难我家红叶。”

    “红叶娘子可是我们倚红楼的金字招牌啊,只求你们别再对她动私刑了。”

    “只要她好手好脚地出来了,我掏多少银子给你们都行啊!”

    ……

    窦一鸣伸手掏了掏耳朵,低骂一句:“耳屎都被震出来了。”

    狱卒苦着脸问道:“豆子哥,我们就由着她这样乱扣屎盆子吗?”

    “既然知道是屎盆子,我们难道还要接过来吗?由她自己端着叫嚷去。”

    他嘴上虽是这样说,但心里挺不安的。

    要是事情闹大了,不知道外人会怎么看待林泉大狱。

    “好吧,还是豆子哥沉得住气,我先进去了。”

    窦一鸣胡乱点点头,心里苦笑不已。

    老大说了,近来多事之秋,不要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

    他揉了揉自己僵住的脸,心里只盼着老大赶紧回来。

    但晏瀛洲还没回来,官府的衙役先到了。

    他径直进来找窦一鸣说:“你们这边怎么回事?动静大得衙门后堂都听见了。”

    窦一鸣道:“你自己看吧,门口那群女人闹半天了。”

    “京城来的小苏大人正在后衙办公呢,江大人打发我过来看看,催你们赶紧消停下来。”

    “哪里是我们不消停?是那群姑奶奶不让我们安生。”

    衙役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反正我话已经带到了,你们快点把人赶走,别让事情闹大了。”

    窦一鸣嘀咕道:“那是我们想搞事啊?”

    “豆子,我提醒你一句。”

    那名衙役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要是闹出个好歹来,小苏大人亲自过问的话,别说你了……”

    他的神情变得有几分轻蔑。

    “就算你们晏大人也压不住。你还是在苏大人发话前,快些把事情处理干净吧。”

    窦一鸣刚要发作,但又觉得他说的没错。

    “我们老大才不怕呢……”

    衙役冷笑几声,警告他一番便走了。

    窦一鸣无奈,只好带了几个人,硬着头皮出去会一会这老鸨。

    老鸨一见他出来,立刻跺脚干嚎道:“大老爷啊!你行行好吧,放了我家女儿。”

    旁边的几名青楼女子也嘤嘤啼哭起来。

    窦一鸣最不会对付女人。

    以前他在清河县,被贾善家的妻妾为难时,还是阮思出面给他解围的。

    如今十几个女子对着他哭嚎,他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慢着,先别哭了。”

    窦一鸣望着老鸨,说道:“人是捕快抓进来的,就算要放人,我也得等到上面发话不是?”

    老鸨哪里肯跟他好好讲道理?

    她扭着身子,像扭股糖一样往窦一鸣身上扑,嚎啕道:“你们这是要我女儿死啊!”

    窦一鸣骇得不轻。

    他一纵闪开,又被另一个女子挠了一把,脸上登时浮起好几道红印。

    “你们……”窦一鸣来气了,“你们这群泼妇!”

    老鸨哭得更厉害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道:“我这女儿进了大狱,哪里还有命在?”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谁不知道,那晏司狱来了以后,这大狱里头黑着呢,就跟外面的虎狼窝一样。”

    说到这里,老鸨一吸鼻子,嚎哭道:“我家红叶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哪里受得起你们的酷刑?”

    窦一鸣无奈地解释道:“我们从不动用私刑啊。”

    但他的声音被好几个女子的哭声盖了过去。

    终于,钦差大人身边的近侍砚心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砚心看了看窦一鸣,又看了老鸨一眼,说:“苏大人听到动静,差我过来问问。”

    老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大狱扣着她家红叶娘子不放。

    窦一鸣每次刚要开口,老鸨便放声大哭,把他的声音压过去不说,还爬起来挠他的脸。

    他几次被打断,砚心的眉头紧皱。

    老鸨信誓旦旦地说:“大人,是他们!他们想害我家女儿的性命。”

    “哦?我们为何要她的命?”

    晏瀛洲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众人自发散开一条道。

    “你们、你们想谋财害命!想威胁我们倚红楼拿钱来赎人!你们做惯了这种勾当!”

    老鸨见砚心是个得脸的,扑通一下在他面前跪下,哀求道:“大人救救红叶吧!再晚她就没命了!”

    砚心被她这一跪给跪懵了。

    晏瀛洲径自上前道:“你怎么知道的?”

    老鸨自知失言,缩了缩脖子,嘀咕道:“你们那点见不得光的手段,谁不知道啊?”

    砚心看向晏瀛洲。

    他淡淡道:“我刚才苏大人那里过来,你见到了什么,只管回去如实向苏大人说。”

    老鸨一听什么苏大人,立刻眼巴巴地抓着砚心不放。

    晏瀛洲道:“要是红叶安然无恙,就换你进去小住几日,如何?”

    老鸨被他冷漠的眼神看得背上直发凉。

    “豆子,把人带出来吧。”

    旁边的窦一鸣明显松了一口气,他狠狠瞪了老鸨一眼,转身快步走进了大牢。

    老鸨似乎有些心虚,手中的帕子攥得皱作一团……

第160章 自己挖坑自己跳

    红叶娘子很快从大牢里出来了。

    她的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但身上并无一处外伤。

    老鸨呆呆愣愣地看着她。

    红叶朝晏瀛洲欠身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众人面面相觑,砚心问道:“晏大人,这是为何啊?”

    晏瀛洲瞥了老鸨一眼,冷笑道:“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老鸨踉跄了几步,狼狈地看着他,喃喃道:“大人要我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晏瀛洲冷冷逼视众人。

    刚才还啼哭不已的青楼女子全都把眼泪憋了回去。

    老鸨像是想起了什么,扑过来一把抓住红叶的手腕。

    “好女儿,你没事就好!快跟我回去吧,我们是特地过来接你的……”

    红叶一把甩开老鸨的手道:“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红叶!你!”

    “在大狱里至少我还有命在。”

    老鸨下不来台,赶紧去推她道:“你这妮子该不是吓傻了吧?走吧,回去找个郎中给你看看。”

    “郎中?”红叶鄙夷道,“郎中可能看好黑心烂肝的病?”

    “你这死妮子又在胡说些什么?”

    老鸨脸色一变,扭着身子要来撕她的嘴。

    晏瀛洲示意窦一鸣拉开老鸨。

    红叶不肯跟她走,冷笑道:“女儿如今尚且青春貌美,妈妈就迫不及待要用我的命换钱。”

    “要是等到红叶年老色衰之日,妈妈怕是早已将我扫地出门了吧?”

    砚心见两个女人先吵起来了,只好说道:“晏大人,我先回去禀报我们大人一声,免得他等急了。”

    “也好。”

    晏瀛洲微微颔首道:“阁下看到了什么,便同苏大人说什么就是了。”

    老鸨见砚心要走,急忙拦住他道:“这位小大人,你不要听他们胡说,这大狱里黑得很哩。”

    “再黑哪里黑得过江大公子?”

    红叶的声音里充满嘲讽,吓得老鸨慌忙来捂她的嘴。

    砚心听出一丝端倪,佯作不知,率人离开了。

    老鸨的脸色极为难堪。

    她推搡红叶道:“你怕不是嫌命长,什么浑话都敢拿出来乱讲。走吧,这次就算了……”

    “算了?”

    窦一鸣仗着晏瀛洲在,跳出来阻拦道:“我们林泉大狱何时轮到你说了算了?”

    晏瀛洲冷冷道:“她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红叶被诬陷偷了江大公子的贴身玉佩,这才被捕快将她抓进大牢来。

    老鸨讪讪道:“江大公子的玉佩找着了!掉在床缝里了!跟我家女儿没关系。”

    旁边几个青楼女子也跟着帮腔。

    奈何晏瀛洲理都不理。

    他对窦一鸣说道:“豆子,先把人扣下,去报官吧。”

    众人皆是一惊。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就说有人指控江聪涉嫌诬陷,证人就在这里,江大人随时可以提审。”

    老鸨两股战战,“哎呀”一声昏了过去。

    窦一鸣装模作样地说:“人怎么昏了?你们几个,快把证人抬进去。”

    那老鸨又哼了一声睁开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跑了。

    她这一走,带来的那一帮莺莺燕燕也跟着走了。

    红叶站在大牢门口不愿离开。

    “大人要是赶我走,那江聪必不会留我活口。”

    晏瀛洲的眼风扫过她的脸,却没有多看哪怕一眼。

    “豆子,这里交给你处理了。”

    窦一鸣愣住了,他家老大怎么转手就把他给卖了?

    “来人,”晏瀛洲走进大牢,“去一趟衙门,务必求见江郡守。”

    应声而来的狱卒忙答道:“是,大人。”

    晏瀛洲接着说道:“就说今日这里有人中毒,暗牢里的重犯趁乱越狱。”

    “重犯?”

    那个新来的狱卒显然并不清楚。

    晏瀛洲略一颔首,淡淡道:“断肠人。”

    断肠人逃了?

    这可急坏了江郡守,好端端的朝廷重犯,怎么就没了呢?

    他生怕被小苏大人看出端倪,死活捂紧了不肯透口风,只让连羽去找晏瀛洲。

    “人要是找不回来,就把他推出去砍了。”

    江郡守肝火旺,一时情急,嘴角似乎又要冒泡了。

    他急吼吼地将连羽拽回来嘱咐道:“还有你,这件事不准让别人知道,只催着晏瀛洲去办。”

    这边急得上火,江聪那边也不轻快。

    他一脚踹翻跛脚的柳如松,怒道:“你不是说,那个药见效很快吗?怎么会留活口?”

    柳如松寄人篱下,被踹倒也不敢吭声。

    江聪怒道:“亏得我花了好几百两银子买了个花魁,你就这样糟践我的银子么?”

    他原本想陷害晏瀛洲,诬陷他玩忽职守,在大狱里动用私刑搞出人命。

    但柳如松提了条新的计策,说是把中毒的人送进去,等毒发身亡了再上门要人。

    要送,就要送个名气不小的,至少别人知道了会有兴致出去说一嘴。

    江聪想来想去,还是红叶娘子去做这个冤死鬼最合适。

    老鸨上门要人未果,花魁娘子惨死狱中,这定然要闹得满城风雨。

    柳如松还拍马屁说道:“大公子真乃孔明再世,就算晏瀛洲有天大的能耐也洗不干净了。”

    江聪嫌他是个草包,冷冷一笑也不理睬。

    他只是有些心疼,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就这样断送了。

    “可惜了,上次她要是不跟着裴之旸来气我,本公子还舍不得逼她死。”

    但现在,江聪的心腹小厮回来告诉他,红叶娘子不但没死,临了还反咬他一口。

    他气得不轻,回头便将一肚子火气都撒在柳如松身上。

    柳如松如今瘸了,被踹倒后半晌爬不起来。

    他哭丧着脸伏在地上,说道:“大公子,为今之计,只能尽快除了那个女子。”

    江聪啐了他一口,沉着脸离开了。

    那边,连羽找到晏瀛洲,询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晏瀛洲将红叶娘子中毒的事说了,隐去阮思的事,把矛头直指下毒者。

    “连捕头,人是你手下的捕快送进来的。”

    连羽急得跳起来道:“我们还不是接到报案,查不出个结果,暂且将嫌犯扣过来。”

    他开始疯狂甩锅,晏瀛洲不加理睬。

    “此事要是闹大了,你我皆脱不了身。何况,我一个司狱,又不好贸然插手查案。”

    “不如,”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连羽,“我给连捕头指条明路。”

    连羽呆了呆。

    这人不笑的时候,看着冷冰冰的,怪吓人的。

    怎么笑起来,也还是冷冰冰的……

    晏瀛洲低声道:“我们只需以为,下毒的人和断肠人是同伙。”

第161章 岑吟的牌子

    红叶不肯走,窦一鸣无计可施,只能将她领回晏家。

    起初,阮思和金铃儿她们都吓了一跳。

    红叶倒是大大方方地行礼道:“小女子红叶,见过晏家夫人。”

    阮思自然知道她是谁。

    “你看着脸色不太好,还是先去偏厅用些茶水点心吧。”

    她命银瓶儿领红叶过去。

    窦一鸣心虚地挠了挠头道:“嫂子,大狱里还有事呢,我、我先回去了。”

    “站住。”

    阮思哭笑不得,指着红叶离去的方向,问道:“不跟我交代清楚就想走么?”

    窦一鸣只得照实说了。

    “江聪用她来对付我夫君,我夫君又顺手将了他一军?”

    阮思笑了笑,皱眉道:“那断肠人又是怎么回事,他真的逃走了吗?”

    窦一鸣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嫂子啊,这些你还是问我们老大去吧。”

    阮思不欲多问,但想起红叶娘子的事,还是问道:“你们老大怎么打算的?”

    虽说红叶是牵制江聪的重要人证,但也不能一直把她养在晏家吧?

    再说,阮思觉得江聪不会轻易放过她。

    窦一鸣先前被自家老大坑,现在又被嫂子追问,顿时头疼不已。

    他眼珠转了转,讨好地笑道:“嫂子,要不,你看着办?”

    阮思垂着眼,沉吟不语。

    总得找个足够安全又不好找的地方来安置她吧?

    窦一鸣刚要溜,又被金铃儿一把扯住。

    “你的脸怎么了?”

    先前被老鸨和那几个女人挠的呗。

    金铃儿不由分说,将窦一鸣按到椅子上坐好,自己取来药膏给他抹。

    窦一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铃儿姐姐……哟哟,轻点啊……”

    药膏抹在破损的肌肤上,疼得窦一鸣龇牙咧嘴的。

    金铃儿没好气地说:“忍忍吧,不然你等着破相好了。”

    说着,她又挑了一大块药膏抹上去。

    一个又担心又生气,一个又喊疼又想笑。

    阮思在旁边看着,只觉得实在有趣。

    这时候,门房的下人来通传说,傅家派人来接阮思,请她到傅家去一趟。

    阮思吩咐金铃儿收拾间厢房出来给红叶暂住。

    岑吟在这个时候找她,估计船队的事不容乐观。

    阮思心中一紧,连银瓶儿也没带,径直随下人上了傅家的马车。

    到了傅家,她一下车便被早已等在角门的侍女迎了进去。

    岑吟在房中等她,一见面就开口道:“你猜的果然……”

    果然没错。

    后两个字在她舌尖打了个转,还未说出口,双肩便已微微颤抖起来。

    阮思担忧不已,忙问道:“那傅老板他?”

    岑吟遣退心腹婢女,只留阮思一人,深吸一口气道:“下落不明。”

    茫茫大海之中,他生还的可能如何渺茫,岑吟不是不知。

    但只要没见着尸首,她就不愿相信傅东来罹难。

    她的眼眶发红,但大体还算沉稳,请阮思落座后,说道:“昨日,我派出去的人回来报信。”

    “他们赶到港口时,得知傅家的船队已走了十来日。”

    “到南洋少说也要二三十日,是故我命南洋那边时刻留意,老爷的船队一到就立马写信回来。”

    岑吟顿了顿,低头啜了一口茶,把语速放得极慢极稳。

    “我家下人出海去找,乘快船沿着航线找了好几日,只打捞到几片破碎的船板。”

    阮思攥紧手心,只觉得心惊肉跳。

    岑吟继续款款说来,沉稳得好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我命他们找附近的船主和渔民打听过了。”

    “前几日海上遇到场罕见的风暴,那片海域的不少船只都被巨浪打翻,沉入海底……”

    阮思脱口而出道:“傅夫人!我……”

    “让我说完吧。”

    岑吟疲惫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傅家的船队就在其中。”

    她的声音终于透出一股强撑下的疲惫。

    “我家老爷所乘的主船被大浪掀翻,船板也被击碎了,他们只找到些许残骸。”

    说完后,两人都陷入长久的沉默。

    岑吟脸上的神情淡然端庄,精致的妆容好像一层面具,掩住了她眼角眉梢的苍老。

    但她看向阮思的时候,眼中却有丝丝悲戚。

    “晏娘子,我只能跟你说了。”

    傅东来一死,傅家必散,她一个人独木难支,不知还会生出多大的变故。

    现在,她已封锁消息,瞒住傅家上下,已期提前做好准备,让傅家平稳度过这段时期。

    她在人前,依然是沉着大气的傅家主母,依然要精明利落地打理生意和家务。

    面具下那张流泪的脸,她只能让阮思一个人看到。

    阮思心中自然明白,深知任何言语都无法安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聆听和陪伴。

    两人对视良久,岑吟眼中的悲戚终于转为平静。

    她缓缓垂下眼睑,低声道:“二姨娘李氏果然和她表兄私通,她表兄在傅家负责部分采买。”

    那个职位特殊,一旦那人生出反心,傅家生意往来的名单和账簿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李氏为傅家诞有两子一女,我待他们母子向来亲厚,对她表兄背地里的小动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她要是敢背叛傅家,动摇傅家基业……”

    岑吟猛地张开眼,眼中精光毕露。

    她虽没说,但阮思见她已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强势。

    阮思道:“可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你肯听我说,就是最大的帮助了。”岑吟微笑道,“不过,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阮思点点头,只听她说道:“庄子的事交由你全权负责,我的牌子给你,傅家的人和钱随你调用。”

    “这……我知道了。”

    阮思接过牌子,只觉得这份信任沉甸甸的。

    岑吟道:“有你为我处理庄子的事,我就能全身心投入这边的事了。”

    她来不及为丈夫的失踪而悲伤。

    傅东来这棵大树倒了,但傅家的生意不能倒,傅家上下近百口人不能饿死。

    她要接替她的丈夫,像他穷尽一生所做的那样,为他身后的基业和家族撑起一片天。

    阮思看出她的决心和坚韧,心知无法用言语安慰这样的女人。

    她能为岑吟做的,只有与这个人并肩作战。

    岑吟双眼微微发光,直直地盯着阮思道:“我会让你知道,你从未选错盟友。”

第162章 不留佛

    阮思刚从傅家回来,就发现卫长声来了。

    这次,他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见到阮思便皱眉道:“你知道这回找上门来的是什么人吗?”

    阮思见他神情凝重,不觉敛了笑容,嘀咕道:“知道我还问你做什么?”

    “师妹啊,你……”

    卫长声一向最宠师妹,哪怕以前被师父责打,在师妹面前也会忍痛挤出笑脸。

    但今天,他第一次在阮思面前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

    阮思见他欲言又止,心中的好奇和紧张都被勾了起来。

    “师兄,你倒是接着说啊。”

    卫长声似是下定决心,终于说道:“你劝晏瀛洲收手吧。”

    “嗯?”

    “我知道这回的事绝不是冲着你来的。不论他要做什么,他已经将你置于险地。”

    “师兄,我们夫妇一体,何来他让我涉险一说?”

    阮思不以为意。

    既然她嫁给晏瀛洲为妻,一心一意将他视作自己的夫君,那她怎会为了自己的安危,试图置身事外?

    卫长声懊恼道:“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依着你,顺着你,把你当作我的亲妹妹来疼……”

    “你能不能替我和师父师娘想想?”

    “若不是万般凶险,我们怎会插手你们夫妻的事?”

    他搬出了阮堂英和柳氏,阮思只好服软道:“我知道师兄疼我,可师兄至少要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

    上次卫长声口口声声说是,让阮思千万不要招惹啸山虎。

    结果她不但惹了,还把人家老巢给推平了。

    卫长声低头想了想,终于说道:“你不是向我打听过,断肠人的真实身份么?”

    阮思点头道:“师兄说,他是二十年前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

    “是,”卫长声道,“他已销声匿迹十几年了。”

    那断肠人消失时,晏瀛洲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又怎会和断肠人扯上关系?

    阮思皱眉道:“难道是我夫君的父辈……”

    “嗯。”

    卫长声默了默,声音里带了一丝犹豫,说道:“我也是刚从师父那里知道的。”

    “师妹,你应该知道,师父为何要把你许配给晏瀛洲吧?”

    “我爹的性命是他爹救回来的,两人因此约为娃娃亲。”

    卫长声问道:“那你知道,师父当时的险些丧命于何人之手吗?”

    阮思点了点头,又摇头道:“我只知有悍匪劫镖。”

    “不仅路遇匪徒,还有人混入其中,想要杀害师父,引发镖师和捕快混战,借机逃脱捕快追捕。”

    说着,他直勾勾地盯着阮思的眼睛。

    “那个人,就是断肠人。”

    阮思惊异不已,喃喃道:“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你只需知道一点,断肠人和朝廷有关。”

    也就是说,晏瀛洲在查的事,和十几年前的朝局息息相关。

    阮思愣了一下,追问道:“那个佛头印呢?”

    卫长声答道:“我虽不知断肠人和那个佛头印有何干系,但佛头印是某个秘密组织的标志。”

    他的表情凝重得好像结了冰。

    “那个组织,早已随先叛王的死而灰飞烟灭了。”

    前世,阮思对朝政漠不关心,只知先帝在位时,有位王爷想谋反,但最终和先帝同一天殒命。

    等她偶然听姚钰提及时,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年,文武百官缄口不言。

    是故,姚钰也没有告诉她更多的细节。

    她只好求助地看向卫长声。

    卫长声道:“别看着我,我虽知这个组织是先叛王一手创建的,但后来的事一应不知了。”

    阮思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个组织叫什么名字?”

    “不留佛。”

    不留佛,啸山虎。

    阮思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无数古怪的念头一起涌了出来。

    卫长声径自打断她的沉思。

    “师妹,收手吧。劝你的夫君一句,不要把你们的性命搭进去了。”

    阮思疑道:“师兄这是何意?”

    “啸山虎的事,是江湖上的事。江湖的事,我们还可以用江湖的规矩解决。”

    “师父让我告诉你,他混迹江湖数十年,要是你招惹到的是江湖纷争,阮家尚有余力周旋。”

    “但要是朝廷中的事,江湖人用江湖的规矩,是万万干涉不了的。”

    卫长声有些不忍,但还是说道:“师妹,朝廷里的是君,是臣,但我们只是民。”

    “我等为民,插手君臣之事,那便是僭越了。”

    阮思知他所说不假,但心中不甘,小声道:“师兄一向豁达洒脱,怎么这回倒拘谨了?”

    “唉,你啊。”

    卫长声揉着眉心叹了口气。

    “事关你的安危,你师兄我能摆平的时候,自然不会像个裹脚老太太一样举步不前。”

    阮思不好拂他的好意,乖巧地点头道:“知道了,我会跟夫君说的。”

    “你要真能听进去才好,也不枉费我跑瘸两匹马赶过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卫长声问起可还有事,阮思突然想到什么。

    “师兄,还有一件事要请你帮我。”阮思狡黠一笑道,“此事越快越好。”

    不多时,卫长声驾车带红叶娘子离开了。

    阮思说红叶娘子是重要人证,事关晏瀛洲的清白,务必要保护她的周全。

    但将她留在晏家太过招摇,怕招来不测,便请卫长声护送她到还未竣工的温泉山庄小住几日。

    “那里地处隐蔽,干活的都是傅家的人,还有些仆妇负责烧水做饭,红叶姑娘大可混迹在妇人中。”

    阮思说的有理,红叶娘子也同意了。

    但卫长声万万没想到,他护送的竟是那日见到的绝色美人。

    起先阮思找了个小厮去赶车,让卫长声和红叶一起坐在车厢里。

    但红叶抬头盈盈一笑,卫长声便涨红了脸,转身将那小厮赶下车,自己坐在前面驾车。

    卫长声硬着头皮解释说:“既然要掩人耳目,用你们晏家的小厮赶车太明显了。”

    金铃儿咯咯笑道:“用我们晏家的马车不是更明显吗?”

    银瓶儿也笑道:“还是请公子送姑娘徒步进山好了。”

    阮思看出她师兄在害羞,笑而不语,挥挥手让他快些走。

    卫长声耳尖发红,闷闷地赶车离开了。

    一路上,两人都不言语,卫长声虽觉得扭捏,但还算相安无事。

    马车很快驶到郊外,在去红叶岭的路上却遇到了埋伏……

第163章 做贼(月票加更)

    傍晚,晏瀛洲回来后,阮思在饭桌上将如何安置红叶的事说了。

    晏瀛洲道:“我原打算另辟一间牢房给她住,但豆子先将她领回来了,夫人做主就好。”

    阮思故意打趣道:“我还以为你要金屋藏娇呢。”

    晏瀛洲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面不改色地说:“是豆子。”

    随侍在旁的金铃儿狠狠剜了窦一鸣一眼。

    窦一鸣委屈巴巴地开口道:“嫂子,不是我啊,是……”

    晏瀛洲眼风一扫。

    “是我突然想到的,”窦一鸣赶紧改口道,“嫂子冰雪聪明,一定会有法子的。”

    他不禁为自己的急智而自豪。

    阮思笑道:“难得小豆子夸我,金铃儿,给他再盛一碗饭去。”

    窦一鸣嘿嘿笑着,挠了挠头。

    金铃儿盛了满满一碗饭,没好气地塞他手里,嘀咕道:“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因为老大家的伙食好啊!每天都能捞到油水。”

    他笑眯眯地接过碗,对金铃儿挤了挤眼。

    阮思道:“我师兄去了大半日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银瓶儿答道:“小姐别担心,许是有别的事暂时绊住了。”

    晏瀛洲放下碗,突然说道:“乔乔,你去一趟傅家,让马车停在东城,晚上在马车上等我。”

    阮思疑道:“那你呢,你要去做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阮思,问道:“怎么,舍不得我?”

    想起卫长声的话,阮思才没心情和他调笑,瞪着他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以后什么都不瞒着我吗?”

    “嗯。”

    晏瀛洲敛去笑意,认真地说道:“我要去做贼。”

    窦一鸣大惊,大半碗饭扣在了自己身上。

    “老、老大?”

    晏瀛洲淡淡道:“今晚,我要夜探裴家。”

    饭后,阮思让银瓶儿套了车,上车先行前往傅家。

    临行前,晏瀛洲命人塞了个香炉在车内,香炉里洒了好几把百合香。

    偏生晏瀛洲还不准她掀帘子。

    阮思呛得连连咳嗽,到傅家时全身都是花香味。

    “也不知他在搞什么鬼……”

    她借口有事相商,坐在偏厅和岑吟吃了大半盏茶,快到亥时才告辞离开。

    岑吟想起什么,微笑道:“前些日子,晏司狱来过傅家。”

    阮思愣道:“我夫君?他来做什么?”

    “他说,他家夫人很喜欢枫叶林的那几眼温泉。”

    阮思的脸一下子红了。

    岑吟道:“晏大人说他去问过了,得知傅家买了那块地,是故想多出些银子买来送他夫人。”

    “他这个人……”

    她的心里又甜蜜又不安。

    完了完了,她好像一直没跟晏瀛洲说,自己和岑吟合伙买地盖庄子的事。

    岑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恕我多嘴,我觉得夫妻之间还是多多沟通的好。”

    “傅夫人说的是。”

    她还跟晏瀛洲说什么,夫妻一体,他俩之间不必有所隐瞒。

    转眼,她就被自己给打脸了。

    岑吟命人送阮思出去时,阮思还在想着,是不是该把所有事情都跟晏瀛洲说呢?

    卫长声那席话倒也没什么。

    但她最大的秘密,她却没有勇气开口提及……

    马车早已等在傅家后门。

    窦一鸣坐在前面充当车夫,为她打起帘子,低声道:“嫂子,老大还没过来。”

    车厢里花香四溢。

    阮思有些担忧,抱膝坐在车中,小声道:“豆子,我们要不要去前面等他?”

    再过两个街口就是裴家。

    晏瀛洲让她在傅家后门等着接应他。

    窦一鸣往后靠了靠,压低声音道:“不了吧,老大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你们几个,去那边看看!”

    不远处,只听有人大声说着什么。

    “豆子?”

    “嫂子别急,”窦一鸣伸长脖子看了看说,“前面有十几个举着火把的男人往这边来了。”

    “是巡逻的捕快吗?”

    “不是,看打扮应该是家丁。”

    裴家的家丁?

    阮思捏了一把汗,窦一鸣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勉强摆出个闲散的姿势靠在车旁。

    “怎么回事?”

    连羽率领几个捕快巡逻时,刚好看到裴家大呼小叫地搜查。

    领头的家丁道:“捕头大哥,我们是裴家的。家里今晚遭了贼,惊扰了老太爷。”

    一听是裴家遭窃,连羽的脸都绿了。

    要命了!

    裴老太师要是告到衙门去,他这个捕头还不得被江郡守生吞活剥了?

    他赶紧问道:“你们可看到那贼往哪里跑的?”

    家丁道:“翻过院墙就不见了,这边只有一条路,应该往前面去了。”

    “来人,你们几个,去那边,剩下的人跟我来。”

    连羽带着几名捕快,陪裴家的家丁一起往这边走来。

    “豆子,待会他们来了,你就催马疾驰引他们追过来,我们替你家老大引开追兵。”

    “知道了。”

    阮思虽有盘算,但心中担忧,突然感到帘子好像被风吹起。

    马车微微往下一沉,但帘子马上又落回原处。

    “别说话。”

    黑暗中,晏瀛洲的声音低低响起。

    阮思摸索到身边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紧依偎在他身边。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喂,谁家的马车?”

    车厢外传来连羽的声音,阮思有些紧张地盯着帘子。

    窦一鸣从车上跳下来,嬉笑道:“连大哥!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豆子?”

    连羽大感意外,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傅家的后门,又盯着他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嘿嘿,我陪我家老大来接嫂子。”

    连羽皱眉道:“你们晏大人也在车上?”

    “对啊,老大刚接到嫂子,嫂子今晚来傅家做客,一直没回来,老大担心……”

    窦一鸣扯着慌,话却越来越多。

    连羽“哦”了一声,转身作势要走。

    窦一鸣刚松了口气,连羽突然用刀鞘挑开帘子。

    帘子一掀,馥郁的百合香直冲鼻腔,呛得连羽狼狈地搓了搓鼻子。

    帘后,露出两条亲密相依的身影。

    阮思有些惊异地看着他,问道:“连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连羽的老脸红了。

    “咳,你家晏大人真疼媳妇啊,那么晚还特意出来接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往里面瞟。

    晏瀛洲淡淡道:“正因为晚了,我才出来接夫人。”

    听到他平静冷淡的声音,连羽隐约有些失望,又不甘心地往车厢里看了一眼。

    他果然看到一角黑色的衣袍。

    晏瀛洲总是穿黑衣。

    连羽见了衣角,心中不疑有他,只得讪笑道:“我接着忙去了,你们快回去吧。”

    窦一鸣赶着马车离开了。

    车厢里,晏瀛洲道:“夫人别担心,我只是虚张声势,让裴家以为遭贼,明日等他们去报官吧。”

    阮思虽不知他的用意,但还是点头道:“嗯,我就知道,以你的身手不会……”

    她突然感到触到他胳膊的指尖有些黏腻。

    晏瀛洲用手指抵住她的唇,低声道:“没事的,小伤而已。”

    裴家的佛堂果然有古怪。

    今晚差点被连羽撞破,但好在他命人烧了百合香,把血腥味完全压了下去。

    一切,只等明日……

第164章 人质

    昨夜,裴家遭贼,惊扰了裴老太师。

    老人家从睡梦中惊醒,不慎染了风寒,到后半夜竟高烧不退。

    裴之旸半夜亲自去了趟医馆请郎中过来。

    流水的药材和补品送进裴家,郎中也换了好几拨,裴老太师的病情依然不见起色。

    昨晚的高烧虽然退了,但他大半日都昏昏沉沉,嘴里不断冒出些胡话来。

    裴之旸担忧不已。

    但一众郎中都说老太爷是受惊了,只开些安神的药慢慢将养。

    还有人跑到裴之旸跟前说,老太爷莫不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沈浮将那人赶走,跟裴之旸商议报官的事。

    裴之旸说:“此事定然要上报给官府,缉拿了盗贼才能让我祖父安心。”

    他拜托沈浮代为照料裴老太师,自己写了状纸亲自递到衙门。

    这几天,江郡守正为了断肠人越狱的事心烦。

    今天一大早,裴家小少爷竟上门告状来了,吓得他嘴里的包子直直地往下掉。

    “蠢材!”他大骂过来通传的衙役,“还不快把裴公子请到后衙来?”

    要是被苏大人看到了,他这顶乌纱帽就更岌岌可危了。

    裴之旸面色不善,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

    江郡守仔细询问一番,得知那贼人行迹暴露后便逃了,裴家并未丢失什么贵重物品。

    还好,他在心里略微松了一口气。

    裴之旸下一句话,却又让他提心吊胆起来。

    “可是祖父受惊病倒,江大人,我想,此事恐怕不能不了了之吧?”

    裴家都发话了,他如何得罪得起?

    “裴公子放心,我这就命人搜捕嫌犯,必然会给裴家一个交代,还请老太师保重身体啊。”

    江郡守点头哈腰地将裴之旸送走。

    一转身,他的脸拉了下来。

    “连羽呢!叫那个废物来见我!”

    但除了连羽外,他还有一个人要找。

    晏家。

    卫长声一夜未归,阮思心中担忧,一大早便命人给她套马。

    “师兄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他肯定知道自己一晚上没回来,我会有多担心他。”

    银瓶儿安慰她道:“小姐,公子他身手了得,寻常高手不是他的对手。”

    金铃儿笑道:“就是,小姐多虑了,也许公子留下来陪红叶了呢。”

    阮思摇了摇头也不言语。

    她始终放心不下,还是亲自去一趟红叶岭的好。

    银瓶儿见说服不了她,只好为她牵马出来,劝道:“小姐路上当心些。”

    阮思应了一声,刚要翻身上马,门口突然涌出几十个衙役。

    他们将晏家门口的那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赫然是捕头连羽,他对阮思抱拳道:“弟妹,得罪了。”

    说完,他一抬手道:“拿下!”

    众人都惊得不轻,金铃儿和银瓶儿忙上前护主。

    几名衙役已冲上来绑人,两个侍女和他们动起手来,连羽只是抱手在旁边看着。

    阮思制止他们动手,高呼道:“统统住手!你们不是要拿我么?说清楚为什么来的,我就跟你们走。”

    连羽既然还叫她一声“弟妹”,那就是不愿公然和晏瀛洲撕破脸皮。

    “得了,连两个小姑娘都打不过。”

    连羽懒洋洋地抬起手,示意他们先退下,这才对阮思说道:“弟妹啊,昨儿个裴家遭贼了。”

    “是么?那与我又有何干系?”

    “你看啊,大牢里才走失了个重犯,你夫君一直没把人抓回来,这边裴家又出了事……”

    连羽表面笑呵呵的,但双眼一直盯着阮思,就像盯猎物一样。

    “官府也为难啊,我要忙着捉贼,这缉拿逃犯的事,你夫君又不上心,只好请你换个地方住几天。”

    阮思听明白了。

    他们想将她扣作人质,威胁晏瀛洲追捕断肠人。

    连羽见她不动声色,又笑道:“弟妹放心,进去管吃管喝,只是委屈你住的窄点。”

    他凑近阮思,压低声音道:“江大人差点没把晏兄推出去砍了,还是兄弟我死活拦住的。”

    事到如今,她不走也得走了。

    连羽再三保证不会动她一根毫毛。

    临走前,阮思嘱咐金铃儿,务必要设法找到卫长声,确保他安然无恙。

    昏暗逼仄的屋子里。

    卫长声缓缓睁开双眼,身上的好几处伤口隐隐作痛。

    他挣扎着坐起身,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一股廉价的脂粉味扑鼻而来,和着些许说不清的古怪霉味。

    他吃力地回想着昨天那一场恶战。

    马车在树林里遭到伏击,他独自力战十几个高手,击杀最后一人时,他因伤重而昏迷过去。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的身影……

    “红叶?红叶姑娘!”

    卫长声刚一开口,便因撕扯到胸前的伤口,而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捂着伤口,费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女子的闺房?

    他正想着,红叶捧着一碗药,挑帘而入,将碗递给他道:“喝了。”

    卫长声松了一口气,顺从地接过碗,一仰脖子,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你也不怕我下毒害你?”

    红叶抱手站在一旁,神情冷淡刻薄,和平时巧笑倩兮的模样截然不同。

    卫长声苦苦一笑,答道:“你若要害我,又何必救我?”

    这个地方,一定是红叶带他来的。

    “我带你过来,只是因为我怕那些人来杀我,除了你没人会保护我。”

    红叶像是意犹未尽,补充道:“不然,我自己逃生要紧,谁还会管你的死活?”

    她这样的女子,平时在客人面前,百般讨好献媚。

    但自己都厌恶自己的那副嘴脸。

    卫长声不是她的客人,对她似有好感,她便在这个人面前,毫无顾忌地释放她心中的恶意。

    他拼命保护她,她就加倍侮辱他。

    在倚红楼时,她每天都不得不接受客人的侮辱。

    一旦离开了那个地方,她就会以冷漠刻薄的姿态来报复自己遭受过的侮辱。

    哪怕侮辱她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

    卫长声只好换了个话题,问道:“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暗娼家里。”

    红叶端起碗刚要走,突然冷笑道:“还有,我可不是什么‘姑娘’。”

    卫长声愣了一下。

    她的笑容妩媚而恶毒,柔声道:“你给钱,就是我的客人。所以,不要对我这样的人太好。”

第165章 逼婚洪绫

    大狱内,阮思被投入了暗牢。

    以前,那间暗牢关的是断肠人,但现在换成了她。

    连羽说,江大人发话了,什么时候断肠人被抓回来了,什么时候阮思就可以走。

    除了没戴手铐脚镣外,她和断肠人过的日子没什么区别。

    为此,晏瀛洲径直去找江郡守。

    “不知大人将我家夫人囚禁起来是何用意?”

    江郡守道:“晏司狱稍安勿躁,你家中娇妻如花似玉,你难免分心,未必肯尽全力抓捕逃犯。”

    “不如暂且让你家娘子在别处小住几日,好让晏司狱你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反正,晏阮氏什么时候回家,本官说了不算。”

    江郡守脸上露出无辜又刻薄的表情。

    “你想接夫人回家,就先将断肠人抓回来,否则只能让你家娘子替你受过了。”

    晏瀛洲故意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直说。”

    裴家的事还未平息,江郡守确实头疼不已。

    但他如何能跟晏瀛洲说实话?

    “咳咳,你玩忽职守,私纵犯人,怎么到头来竟成了本官的不是?”

    晏瀛洲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被这样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着,江郡守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你要是不想被问罪处斩,连累你娘子坐一辈子苦狱,就赶紧去将断肠人抓回来将功抵罪。”

    晏瀛洲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大人已经认定是我的罪责,那我今日便认罪了吧。”

    江郡守愣了愣,全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断肠人是朝廷重犯,”晏瀛洲的话锋一转,“我自然要去向朝廷请罪。”

    “江大人,我这就去见苏大人罢了。”

    江郡守忙拦住他道:“你这是何苦啊?本官给你机会,就是不想惊动朝廷,让你担罪。”

    “卑职不是捕快,做不来抓捕逃犯的活。”

    “晏瀛洲!你!你真是!”

    江郡守只想把面前的砚台拍他脸上。

    他强忍怒火,好言相劝道:“连捕头还要调查裴家失窃案,你只要和他联手把人抓回来……”

    “联手?”晏瀛洲的眉梢一挑,“江大人的意思是,断肠人夜探裴家?”

    江郡守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了。

    “你、你别胡说!”

    “本官何时说过那么荒唐的话?”

    他越掩饰,在晏瀛洲眼里,越是欲盖弥彰。

    晏瀛洲心中有数,突然说道:“我虽不知断肠人逃往何处,但我知道何人是他的同伙。”

    江郡守的小心肝砰砰乱跳,捂着胸口,缓缓道:“是谁?”

    “江聪。”

    不待江郡守发作,他挑唇冷笑道:“他陷害红叶娘中毒入狱,引起混乱助断肠人逃脱。”

    江郡守没想到会被晏瀛洲反咬一口。

    他指着晏瀛洲的鼻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晏瀛洲似笑非笑,拨开他的手指,淡然道:“证据确凿,大人可以批捕了。”

    江家。

    江聪正为了江嵩的事,在江夫人面前报怨不止。

    “娘,您也不看看,那个庶子娶了表妹后风光无限,这几日都快爬到我头上去了!”

    他想起江嵩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就心烦。

    “洪姨妈也真是的,明知他烂泥扶不上墙,还一口气给他那么多间铺子。”

    江夫人嘀咕道:“人家丈母娘疼女婿,合该多给他点。”

    但江聪却不肯听。

    “娘倒是说得轻巧,要是铺子庄子都给完了,以后我还能从洪家拿什么啊?”

    江夫人愣了愣,好言相劝道:“娘找媒婆给你相看了一门好亲事。”

    这段时间,她拖了不少关系给江聪说亲。

    她好不容易相上了外地望族的嫡女,对方家中多出才子俊杰,少不了多多提携江聪。

    江夫人苦口婆心地说:“那户人家门第不低,名声在外,你只要娶了那家嫡女,日后岳家定会帮衬。”

    江聪知他母亲说的都是实话。

    但洪家那样送上门的肥羊,难道就留给他那个不成器的庶弟一口吞了?

    赔了一个洪绡进去,不是还有个洪绫吗?

    江聪不以为然地说道:“洪姨妈不是最疼我吗?要是我也成了她女婿,她定然会对我更好。”

    “但那家嫡女……”

    “母亲糊涂,洪家商贾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当我的正室?”

    江聪坐在椅子里,往后一仰,做起春秋大梦来。

    “我娶那家小姐当正室,回头再娶绫表妹当个良妾,呵,这不就成了。”

    “岳家提携也有了,洪家的家产也一并占了……”

    江聪毫不掩饰他的贪得无厌,对江夫人啧嘴道:“娘,这样难道还不好吗?”

    “你洪姨妈她现在把洪绫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贝呢。”

    江夫人心里有些不安,试探着说道:“洪绡已经嫁进江家了,她未必肯把洪绫也嫁给你。”

    何况还是做妾。

    “娘只管去跟洪姨妈说。”

    江聪冷哼一声道:“她们孤儿寡母寄人篱下,我江家抬举她好心给她个去处,她还敢不依么?”

    江夫人道:“但洪绫那孩子性格倔强,怕是不会轻易任人摆布。”

    “一个小女子,她还能翻天不成?”

    江聪冷笑道:“你看她那妹妹,以前一贯骄矜任性,现在还不是被那头死猪压得死死的。”

    他对女性的态度轻慢,浑然没有一丝尊重之意。

    江夫人身为女子,听在耳中难免觉得不适。

    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她也不好说教,只是摇头道:“难不成你再来一出同样的戏码?”

    先毁人清誉,再逼洪家嫁女。

    江聪嗤笑一声道:“娘,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您且抓紧时间去同我姨妈提。”

    洪绫洪绡,他都可以不要。

    但洪家的家产绝不能全部落入江嵩之手。

    江夫人眉头紧锁,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跟妹妹开这个口。

    这厢,江聪犹自得意,洪绫尚且不知情。

    那边阮思被关了一天一夜,除了送饭的狱卒外,她没见到任何人。

    那狱卒只说,大人请夫人好好保重。

    阮思再问别的,那狱卒统统推说不知,让她不要太过担心,外面一切都有大人。

    “这间屋子真够小的啊,在这里面关几十年也够受的……”

    她待得无聊透顶,好在外面给她留了一盏明亮的油灯。

    牢房里的蟑螂窜来窜去,她借着灯光追着蟑螂到处乱踩,一脚踩在墙角的地砖上。

    她感到那块地砖缓缓凹了下去。

    那断肠人原先是被钉在墙上的脚链拴住的,最远的那只墙角他爬都爬不过去。

    “咔咔……”

    暗牢里传来奇怪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迟缓地滑开了……

第166章 神秘佛堂

    地板露出一个漆黑的坑洞来。

    洞口极为窄小,仅容身量娇小的女子孩童通过。

    若是换作成年男子,就算身材瘦削,也未必能钻进那个洞口。

    阮思心中大惊,本想叫人,但转念一想,她喊破喉咙也未必有人听得到。

    那个洞口隐隐透出带着土腥气的风。

    既然有风,那必然有出口。

    阮思摸了摸身上的荷包,里面放了一把银针。

    这是昨日连羽来拘她的时候,她借口回屋换衣裳,悄悄装在荷包里,当作暗器用的。

    她伏在洞口往里看,隐约见到些许微弱的火光。

    有光。

    那她下去以后就能够照常呼吸。

    阮思犹豫了片刻,从怀里取出晏瀛洲送她的金镯子,把镯子留在洞口。

    下一瞬,她从洞口钻进了一条地道里。

    那条地道比较狭窄,仅能容一个人通过。

    地道旁的墙壁上凿了几个凹槽,凹槽里燃着常明的油灯。

    风从前面的隧道里出来,带着一股微微湿润的土腥气,吹得她脸颊和脖颈发凉。

    出口在那边?

    阮思拈了几枚银针,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前行。

    走了几百步后,地道渐渐变得宽敞。

    她也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听力似乎也敏锐了不少。

    咚咚,咚……

    头顶的土层好像变薄了些,不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震得细软的尘土簌簌下落。

    前方赫然有一个出口。

    阮思掩着口鼻,躲在出口的木板下方。

    上方偶尔传来几声人声,或是咚咚作响的脚步声。

    她努力辨别那些声音,只觉得上面的房间至少有两三个人。

    “还是再等等好了。”

    她吹灭门口的那盏油灯,藏匿于阴影中,耐心地等待声音完全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的动静停了。

    阮思缓缓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脚踝和手腕。

    只是看一眼,她本不必涉险……

    掩着出口的木板近在咫尺,阮思不再多想,伸手轻轻推开那扇门。

    她从地洞口钻了出来。

    那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内室。

    内室里供着佛龛,佛龛前的帷幔放了下来,掩去里面的佛像。

    阮思环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但她盯着那座佛龛,视线迟迟不能从虚掩的帷幔上移开。

    不留佛?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带倒刺的藤蔓,折磨她催促她,让她想要彻底揭开谜底。

    她被这个猜想吓了一跳,但那只手已忍不住挑开帷幔。

    里面供着一尊普通的佛像。

    阮思有些失望,回头刚要钻进地洞,突然从侧面窥到佛像背面似有凸起。

    “好像,还有一张脸?”

    她心中一紧,掩好洞口后,重新走到佛龛前,径自伸手转动佛像的莲花底座。

    “咔!咔……”

    佛像底座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

    阮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那座佛像完全转过来后,她看到一尊男子的雕像。

    那个男子的面相似已中年,重瞳微须,身穿明黄龙袍!

    她惊得不轻,险些跌坐在地。

    这间佛堂供奉的究竟是什么人,当今圣上么?

    但她还来不及猜测,门口便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谁在里面?”

    阮思刚放下佛龛的帷幔,外面的守卫就踹开门闯了进来。

    电光石火间,她拂灭烛火,手中的银针一并发出。

    守卫们手持火把,刚打开门,只见十数枚暗器迎面打来。

    众人纷纷拔刀格挡,银针撞在刀刃上发出乒乒乓乓的脆响,也有人不及躲闪被刺伤倒地。

    她趁乱就地一滚逃出房间。

    门外是一处院子,她借着依稀的月光,朝围墙边跑去。

    围墙不高,只要她踩着墙边的树枝借力翻出去……

    “呃!”

    阮思全然没有发现有人逼近,随即一掌重重地打在她背上。

    内腑顿时剧痛不已。

    她喉头一甜,强忍疼痛,回手扔出一把银针,迅速将那人逼退。

    下一瞬,她两眼一黑,从墙头栽了下去。

    昏迷前她最后闻到的是一缕桂花香……

    今晚,对洪绫来说也是一场噩梦。

    江夫人饭后来找洪姨聊天,聊来聊去,最后聊到儿女的事情上。

    “我啊,最喜欢这两个侄女,尤其是绫儿。”

    江夫人送了一枚金簪给她,命侍女当场给她簪上,直夸洪绫年少貌美,惹人怜爱。

    洪绫一头雾水,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前佩的抹额。

    “绫儿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吗?”

    江夫人一问,洪姨妈忙答道:“前些日子结的痂是掉了,还留了个淡红的印子没褪。”

    “不妨事,赶明儿我让人上京城买些祛疤的药膏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拉过洪绫的手。

    “绫儿肌肤赛雪,要是脸上留疤就可惜了。再说了,以后成亲时,难不成也戴着抹额去拜堂么?”

    洪绫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抽回手耿直地说道:“姨母说笑了,阿绫还不嫁人呢。”

    “这孩子,”江夫人意味深长地笑道,“女大不中留,妹妹你说是吧?”

    洪姨妈脸色一变,赔笑道:“姐姐说的是,只是绡儿已经嫁人了,我舍不得绫儿这孩子,想多留几年。”

    “哎,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

    烛光中,江夫人的笑脸让洪绫后背发寒。

    “我知道妹妹舍不得绫儿,不如就将她许给我家聪儿,我们两家亲上加亲如何?”

    洪姨妈和洪绫皆是一愣。

    江夫人笑道:“绫儿在江家住了那么多年,和聪儿的感情深厚,换了旁人是比不过的。”

    洪绫瞠目结舌。

    那么多年来,两人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哪来的感情深厚?

    “绫儿貌美活泼,我也喜欢她得很。”

    江夫人瞥着洪姨妈,笑道:“你想啊,要是把她嫁入别家,哪有那么好说话的婆母?”

    洪姨妈面色惨白,只能勉强赔笑。

    洪绡嫁给江嵩以后,她倒贴了多少财物给那女婿,但洪绡依然时常上门诉苦。

    江嵩尚且是个胆小怯懦的本分人,她的小女儿都过得如此不堪。

    换了江聪,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洪绫一个直肠子嫁过去,迟早被吃得渣都不剩。

    但她寄人篱下多年,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洪绫道:“聪表哥不喜欢我这样的,姨母还是给他说个官家小姐的好。”

    江夫人眼中精光闪烁,假笑道:“傻孩子,你出身商贾,日后只能嫁个泥腿子或者货郎。”

    “姨母这是为你好,不忍看你被折辱了,才想着让你留在江家,当个体面姨娘。”

    洪姨妈惊呆了,喃喃道:“……姨、姨娘?”

    江夫人脸上的笑容愈发亲切。

    “我的好妹妹呐,让绫儿给聪儿当个贵妾也不委屈吧?”

第167章 苏雅集的真实目的

    咳……”

    阮思嗓子发痒,重重地咳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眼。

    入眼的是夜晚的天空,几颗寂寥的孤星。

    她勉强眨了眨眼,只觉得眼皮甚至脸皮都好像被粘住了,略微动一动便觉得绷得很紧。

    身侧蜷起的手指微微抓了抓。

    指尖传来稻草略微有些扎人的触感。

    “丫头,醒了?”

    前方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声音令她感到熟悉。

    接着,还有几声驴叫。

    驴车开始慢吞吞地向前行驶。

    阮思感到自己平躺在车板上铺的稻草堆中,刚才中的那一掌依然让她感到疼痛。

    “来,把衣服穿上。”

    赶车的老者扔来一件染血的粗布麻衣。

    她挣扎着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胸口染了血渍。

    血腥味已淡去不少,但她喉头发甜,好似随时都会吐出血沫来。

    她依言穿好粗布衣衫。

    “陆伯?”

    “嗯。”赶车的老者头也不回地说道,“从现在起,你我是父女,刚从乡下赶来。”

    阮思微微一愣。

    陆伯道:“女儿得了肺痨,为父带你进城医治,没钱住店,只能睡在驴车上。”

    阮思知他有意帮自己,放下头发揉乱,抬手摸了摸脸庞。

    脸皮粗糙如树皮,不似以往那般光滑细腻。

    陆伯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低声道:“好孩子,躺好,什么都别怕。”

    他一回头,阮思发现陆伯长了一张陌生的脸!

    “嘘,”他友善地笑笑,“小把戏而已。”

    这应该是师兄提过的易容术。

    她以前一直无缘得见,如今见了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喂,前面的,站住!”

    几个男人团团围住了那辆驴车。

    陆伯手中的缰绳一勒,驴子发出不满的高鸣声,震得阮思耳膜发疼。

    “你们是做什么的?”

    那几个男人并非捕快,看着绝非良人,杀气腾腾地盯着陆伯。

    “小老儿家中的闺女病了,村子里来的游医看不好,说是让带到城里来找大夫。”

    阮思的心紧紧攥在一起。

    她双目紧闭,感到身边的稻草被人拨来拨去。

    “什么病?”

    陆伯小心翼翼地答道:“不知道,咳血咳得厉害……”

    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肺痨?”

    那两个字吓得众人都往后退。

    他们见阮思面色蜡黄,胸口染了不少血迹,看着的确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领头之人捂着口鼻,皱眉道:“那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外面游荡?”

    陆伯面露不安道:“客栈旅店都要花钱啊。”

    “而且,”他回头望了一眼驴车道,“店小二不准我们父女进去,说是怕小女过了病气给客人。”

    阮思喉头痒得厉害,侧过脸剧烈地咳了起来。

    她的嘴角溢出些许血沫,将那几个男人骇得不轻。

    “呸!”

    那人和同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鄙夷的神情。

    “真够晦气的!兄弟们,我们再去那边看看。”

    阮思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听有人问道:“小老头,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姑娘?”

    “姑娘?”

    陆伯被人提着领口,勒得脸颊发紫,挣扎着去推那人的胳膊。

    那人一把将他拎下驴车,重重地掼到地上。

    陆伯爬起来,磕头如捣蒜道:“几位大爷,小老儿只看着我家姑娘,没看着别家姑娘啊。”

    那几个人啐了一口便走了。

    阮思挣扎着要坐起来,陆伯重新跳回驴车上,小声道:“躺着,你伤的不轻。”

    驴车咿呀咿呀地朝林泉大狱驶去。

    阮思半睡半醒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她闻到了熟悉的清冽气息。

    晏瀛洲拥着怀里的女子,对陆伯低声道:“多谢。”

    陆伯摇头道:“别说这些了,快送她进暗牢去,官府的人应该快到了。”

    他为阮思揭下人皮面具。

    晏瀛洲抱着阮思大步走进牢房。

    牢里的狱卒都是卫长声借给他的镖师,所有人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阮思被重新放回暗牢的地板上。

    晏瀛洲喂她服了一粒伤药,把在地上捡到的金镯子给她戴上。

    “乔乔,等我。”

    阮思咽下药,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身上,只觉得刚才的疼痛稍减。

    晏瀛洲匆匆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不会很久的。”

    他转身离开暗牢,命人上了锁,一切恢复原样。

    连羽等人果然赶到林泉大狱,说是江郡守怕晏瀛洲私纵夫人,让他过来看看。

    但他看到阮思依然在牢里熟睡。

    连羽只好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看着晏瀛洲那张结冰的脸,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晏兄,都是误会,误会。”

    晏瀛洲不置一词。

    等连羽一走,他就立马带上早已备好的账簿密信去见苏雅集。

    这几份账簿和密信,是他从钟二爷家中密室盗走的。

    关乎钟二爷和江郡守这些年的秘密交易。

    以前,他带着密信去找江郡守的时候,并未将这批密信全部交出。

    剩下的,他一直留在身边,等待一个足以让林泉郡天翻地覆的机会。

    这个机会如今已放在他面前。

    书房里,苏雅集披着外衣,靸着鞋匆匆赶来见晏瀛洲,听他讲了此行的来意。

    “晏司狱,”苏雅集皱眉道,“你要告江郡守徇私枉法,贪腐无度?”

    晏瀛洲索性将账簿和密信一应摊开。

    “大人请看,证据在此,江郡守勾结地方豪强和山贼,为祸一方,还请大人明察。”

    “可是,你要告郡守,至少应告到知州那里……”

    “苏大人贵为钦差,代天子出行,我将案情禀告苏大人,想来同样可以上达天听。”

    苏雅集那双清秀的眼微微一眯。

    眸子里隐约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本官此次前来,仅是为了赈灾,怕是难以插手地方事务。”

    晏瀛洲淡淡道:“苏大人,你身为吏部侍郎,此行的目的怕并非如此简单吧?”

    苏雅集心中一惊,拢了拢衣襟,直勾勾地看向晏瀛洲。

    “我们不妨做个交易,”晏瀛洲道,“你想挖掉的烂根,我替你一起挖,还百姓一个清净。”

    苏雅集此行却是为了调查林泉郡和桃花郡郡守的贪腐。

    朝廷接到线报,接连检举了好几位地方官员,尤以林泉郡的状况最为严重。

    他明面上是赈灾济民,实则是为了剜掉这颗毒瘤。

    但晏瀛洲是如何看穿的?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只觉得晏瀛洲比他看上去还要危险。

    终于,苏雅集下定决心,开口道:“你要什么?”

    “我夫人平安。”

    晏瀛洲平静地抬起眸子,眸底一片惊涛骇浪,“肃清先叛王的余孽。”

第168章 危险的钦差

    清晨,林泉大狱。

    江郡守刚用完早膳,小苏大人身边的近侍砚心就亲自去请他,说是大人在大狱等他。

    他心里直犯嘀咕,但他哪里敢怠慢钦差大人?

    他放下碗,一抹嘴,赶紧起身随砚心出来。

    “砚心小哥,那种地方乌烟瘴气的,苏大人怎么会跑到那里去了?”

    砚心摇了摇头道:“大人的心思,我们哪里知道?”

    他见砚心是个油盐不进的,只好闭上嘴快步跟过去。

    难道,是田吉和赵世德的事没处理干净,被苏雅集抓住了什么把柄?

    他想起前段日子接到的举报密信,心中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晏瀛洲?

    定是此人记恨自己抓了他夫人,这才在苏雅集面前参了他一本。

    不多时,大狱到了。

    江郡守在心里盘算着对策,表面笑吟吟地走进去,只见苏雅集早已立在门口。

    他的身形修长如竹,身穿官服,形容清隽。

    江郡守向他行礼作揖时,他回头浅浅地揖了一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苏大人,今日可是要下官陪你视察刑狱?”

    苏雅集温文一笑道:“不必,晏司狱已将刑狱状况一应禀明。”

    “今日本官请江大人前来,”他微微笑着,眼神清澈,“另有一事想请教大人。”

    江郡守心中一紧,赶紧整了整衣冠,拱手道:“下官不敢,还请苏大人明示。”

    苏雅集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江郡守随他走到一边。

    “江大人,若本官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二十六年前中的进士吧?”

    “是,难为大人惦念。”

    “江大人文采斐然,人品出众,在同期进士中堪称表率,本官身为后辈,委实仰慕大人风采。”

    二十多年前的事,江郡守自己都快记不清了。

    他只好揖道:“承蒙苏大人抬爱,下官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呐。”

    苏雅集微笑道:“你我同为天子门生,寒窗苦读十数载,方有当日金榜题名时,江大人你说可是?”

    江郡守被他这席话绕得云里雾里的。

    除了连连称是以外,他不敢多说半个字。

    “我们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明的是是非理,图的是胸怀坦荡,光风霁月。”

    苏雅集的目光微微闪烁,问道:“倘若我们所作所为,有违圣贤之道,圣人教化岂不形同虚设?”

    他话里有话,听得江郡守冷汗涔涔。

    江郡守原先以为他年纪轻,性情古板木讷,从未想到他会让自己感到威胁。

    “苏大人说的是,”江郡守拜了拜道,“下官受教了。”

    苏雅集道:“江大人言重了。大人治下严谨,本官佩服,但大人近日所为,似有不妥之处。”

    江郡守捏了一把汗,道:“大人请教。”

    苏雅集顿了顿,目光拂过江郡守憋得通红的脸。

    “本官听闻狱中重犯逃脱,想来大人担心犯人报复晏司狱家眷,这才命人将晏夫人接走看护吧?”

    江郡守见他已为自己铺好台阶,忙顺坡下驴道:“正是如此。”

    “但本官听晏司狱说,他家夫人身娇体弱,受不得牢中阴寒湿气,近日已感染风寒。”

    江郡守脸色一变,讪讪道:“是下官疏忽了。”

    “江大人心思缜密,原是好事。”

    “但大人将晏夫人牢中,如同变相囚禁,让外人以为官府强横,竟挟妇人为质。”

    “一来晏夫人受辱,晏司狱心寒,与朝廷离心;二来大人坦荡之举反遭旁人诟病,岂非不美?”

    他的话锋一转,提点道:“只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人不妨设身处想想……”

    “大人所作所为,若是落在自己妻小身上,江大人可会觉得心中有愧?”

    江郡守忙俯身作揖,那双眼珠咕噜噜转了好几圈。

    “多谢苏大人提点,原是下官考虑不周。下官这就下令放人。”

    江郡守憋了一肚子火,发又发不出来,假惺惺地问了几句,自个儿灰溜溜地离开了。

    晏瀛洲从阴影中走出来,对他揖道:“多谢大人成全。”

    苏雅集微微一笑,让他先进去接晏夫人出来。

    刚才,他已经给江郡守戴了一顶保护晏家亲眷有功的高帽子。

    如此一来,江郡守以后不得不对晏夫人的安危上心。

    苏雅集等在门口,把江郡守适才的神态表情和一应举止,在他心里默默过了一遍。

    江郡守为官二十余载,在他面前过分小心拘谨的表现的确可疑。

    他正想着,晏瀛洲已接了阮思出来。

    “苏大人,”他打横抱着一个纤瘦的女子,“在下先送夫人回家去了。”

    苏雅集示意砚心领轿夫抬轿子过来。

    “尊夫人病情如何?不如乘本官的轿子回去吧。”

    晏瀛洲怀里的女子侧过脸,略显凌乱的青丝下,露出一张苍白清丽的小脸。

    苏雅集心中微微一惊,是她?

    阮思虚弱地说道:“多谢大人美意,妾身并无大碍……”

    晏瀛洲道:“还是骑马快些。”

    说着,窦一鸣将他的马牵到门口,他将阮思抱到马背上,自己袍子一掀翻身上马。

    “大人请回吧。”

    苏雅集目送二人打马离开。

    砚心在旁边嘀咕道:“这个什么晏大人,居然连大人的情都不肯领……”

    “因他心中无愧,自然行为磊落。”

    苏雅集缓缓收回目光,叹道:“晏大人倒也当得起‘光风霁月’一词,晏夫人清明豁达,不输须眉。”

    这对夫妻,实好过多少画皮恶鬼。

    江郡守回衙门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他混迹官场二十载,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早已练就一双好耳朵。

    难道他还听不出苏雅集的试探敲打之意?

    他心里突然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姚钰!

    此二人何其相似?

    一样的书生风流,一样的温文尔雅,微笑颔首时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他面前,姚钰谦恭,苏雅集谦和,但都让他还未退化的政治嗅觉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江郡守批了几份公文,将笔一扔,心中烦躁不安。

    正在此时,衙役来报,“大人,姚从事回来了。”

第169章 人皮面具下的秘密

    昨夜,阮思被神秘高手一掌打伤。

    虽然晏瀛洲喂她服了伤药,但她的伤势并未见好,说话间气息紊乱,时而牵扯伤势而咳血。

    金铃儿和银瓶儿急坏了。

    二人早已秘密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为她治伤。

    晏家上下门庭紧闭,院中药香弥漫,对外只说夫人染了风寒。

    晏瀛洲不准阮思下床活动。

    银瓶儿深以为然,金铃儿更是寸步不离,整天守在阮思床前。

    因药效发作,阮思时常昏睡不醒。

    她偶尔醒过来,也只是简单地问一句晏瀛洲可回来了,卫长声的下落如何。

    卫长声已托人送信回来,称自己和红叶半路遇袭。

    二人藏匿城中,暂无大碍。

    阮思提着的那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她一觉睡到清晨,只听有人唤道:“丫头,醒醒。我有话同你说。”

    阮思觉得那个声音有些耳熟。

    她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趴在床头睡去的金铃儿,屏风后还有一个佝偻的身影。

    “别担心,我用暗器打了她的睡穴。”

    “陆伯?”

    “哎,是老头子。”

    阮思用手肘支撑着床榻爬起身,这个动作让她短促激烈地咳了起来。

    “丫头,别动,听我说。”

    屏风后的人似乎急了,加快语速道:“老头子时间很紧,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仔细了。”

    阮思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嗯”。

    “十几年前,我也是江湖上名气不小的高手,只因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几欲以假乱真。”

    陆伯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直到我被不留佛的人抓了,让我给一个小毛贼易容。”

    阮思心中大惊,抿紧双唇。

    “暗牢里关的那位假断肠人,便是我这一生最完美的作品。”

    他的语气里透出无限唏嘘。

    “错了,老头子最得意的人皮面具,应该是我脸上这一张啊!一戴十数年,呵,比我的脸皮还真呢。”

    阮思惊骇不已,咬住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丫头,你不知道你们招惹的对象有多恐怖。”

    “我替那个小毛贼易容后,他们本要杀我,我凭着最后一张人皮面具逃走,躲了他们十几年。”

    陆伯抬手抓了一把花白的头发,屏风后的身影苍老而孤弱。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居然躲到他们门口来了?”

    “哈哈哈,要是走得掉老头子早就远走天涯了,但他们的势力遍布各地啊!”

    阮思想起啸山虎,猜出那是不留佛衍生出的势力。

    “不是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我在林泉大狱装疯卖傻十几年只是为了活命。”

    “你说啊,谁会怀疑一个整天在大牢门口熬鸡汤的痴傻老头子呢?”

    他说的不假。

    谁都说不清门口的老头在这里待了多少年,只知道他姓陆但谁也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

    因为那样一个卑贱如草芥的老人,是没有人会在意的。

    陆伯苦笑道:“我荒废了十几年光阴,只为盯着他们,躲着他们,你会不会觉得我就是个懦夫?”

    阮思勉强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有命在,才有一切。”

    “哈哈,丫头,只有你会跟老头子说几句话了。”

    陆伯的语气变得有些伤感,低声道:“我昨晚救你暴露了行踪,如今是来跟你辞行的。”

    阮思紧紧抓住被褥,心中一酸,不知该说什么。

    “要是没被发现,我还会戴着这张人皮面具,在林泉大狱门口装一辈子的傻子。”

    “陆伯!”

    “说起来,我也有点怀念我原来的脸,我都快分不清哪一张才是人皮面具了。”

    陆伯扔了一个小包裹进来。

    “丫头,这里面是一张人皮面具,我挑了张和你脸型最像的女人的脸。”

    这些年,陆伯默默记住每一个进出大牢的犯人的脸。

    他们有些人无声无息地死在了牢里。

    陆伯仿的最多的就是这类人的脸,只因他们早已死去,世间再也没有顶着那张脸的人。

    “虽是雕虫小技,但关键时刻怕是能救你一命,留给你当个纪念吧。”

    他给阮思挑的是一张漂亮女人的脸。

    多年前,那个女人早已在狱中自尽了。

    阮思道了谢,挣扎着爬下床,伸手捡起那个小包裹藏好。

    “丫头,不要谢我,这是给你的回礼而已。”

    陆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笑道:“你送我的花生糖,是我这辈子收到的唯一的礼物。”

    阮思鼻子发酸,盯着屏风后那个身影,几乎想要开口挽留。

    “好了,晏司狱家的小丫头,老头子我要走了。”

    说着,他一抬手,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阮思突然说道:“陆伯,我想看看你的脸。”

    以后要是还能遇到,她要给陆伯买大块花生糖,瓜子酥,还有冬瓜糖。

    屏风后的人影僵了片刻。

    陆伯苦笑道:“罢了,你还是别看我的脸好。改天要是你收到我的人头,还可以当作是陌生人的。”

    他的语气戏谑轻松,阮思的心却直直地往下沉。

    她感到五脏六腑都被放在火上炙,仿佛整个人都在经历痛苦的煎熬。

    离开清河县时,她就收到过王掌柜的人头。

    她实在没有勇气挽留陆伯。

    屋外透进更多的阳光,明媚得好像不是来自这个阴沉的世界。

    陆伯道:“丫头,这回真的得走了,我告诉你的事,你转告你夫君吧。”

    “陆伯,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觉得陆伯就挺好的,听着就像你的伯父。”

    陆伯低声笑了几声道:“要是十几年前,我一定让你看我的真面目,我原本没那么老的。”

    阮思咬紧牙关,强忍着不置一词。

    房门洞开,灌进丝丝凉风,金铃儿自睡梦中惊醒,嘟哝道:“门怎么开了?”

    阮思红着眼看向屏风。

    那里已空无一人。

    前几日,贼人夜闯裴家,惊扰了裴老太师。

    裴老太师一病不起,直到今日才能勉强起身进食。

    裴之旸欢喜不已,亲自照顾祖父吃了些粥食,待要服侍老人躺下,却被裴老太师一把抓住手腕。

    “爷爷,怎么了吗?”

    裴老太师那双浊黄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和担忧。

    但他很快盯着裴之旸,神态慈爱而不失威严,说道:“好孩子,你尽快回京去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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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阮思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
再也不要做怨妇。
前世渣夫又来提亲了,阮思转头嫁给冷面司狱晏瀛洲。
旁人可怜她嫁了个活阎罗,阮思偏要仗着她夫君不好惹,惩恶霸斗奸佞,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她这夫君百般好,就是整日将她看得牢。
要不……等她赚足了银子,买他一张放妻书?
*
他司狱典,掌刑狱,世人畏他如鬼神。
晏瀛洲扶额叹息,他囚得住天底下最危险的犯人——
怎么就锁不住他家夫人那颗想和离的心?
*
任尔东西南北风,占尽风流第一姝。东风第一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风第一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风第一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