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辞行
听了祖父的话,裴之旸大惑不解。
他在林泉郡待得好好的,爷爷怎么突然要赶他回京呢?
裴老太师掩着唇,干咳几声,缓缓道:“你们小孩子活泼好动,跟老人家住在一起太拘着你们了。”
“哪有啊?”
裴之旸眨了眨眼,摇头道:“孙儿最喜欢跟爷爷待在一起了。”
裴老太师是裴家上下最疼他的人。
要是他回了京城,父母兄弟都惯会来他面前念叨,要他好好收心读书的。
这段日子,他在林泉郡逍遥惯了,哪受得了旁人管束?
裴老太师如何不清楚这个小孙子的脾性?
以前,裴之旸只要在祖父面前说几句软话,哄老人家开心,裴老太师便什么都依着他来。
但这回裴老太师硬下心肠,催促道:“你这次出来久了,你爹娘难免挂念,早些回京去吧。”
“难道爷爷您就不想孙儿吗?”
裴之旸索性猴到祖父身上,像小时候那样圈着他的脖子不放。
裴老太师又无奈又心疼,笑着拉他道:“好了,爷爷知道你是好孩子,听爷爷一句劝,快走吧。”
他见来这一套已经不管用了,很快把沈浮搬了出来。
“可是,沈兄他答应要帮傅家督建园子,眼下还没完工啊……”
“那就让你沈哥哥多住几天。”
“……爷爷,孙儿跟沈哥哥一起来的,怎么能先走呢?”
无论他好说歹说,裴老太师都下定决心不松口。
裴之旸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除了不想回京被爹娘约束外,他的确舍不得祖父,舍不得林泉郡的风物,舍不得他的朋友。
他还舍不得那个姑娘……
对啊,她不是要他赔只羊吗?
羊都还没赔,他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裴之旸立刻向祖父求情道:“爷爷病体未愈,我放心不下,想留下来照顾爷爷几日可好?”
京城离林泉郡有一个多月的路程。
他这一去,山高水远,裴老太师怕是再难见他。
但裴老太师摇头道:“之旸,听话,尽快启程吧。”
不能再拖了。
这潭水深着呢,潭底暗流涌动,他不想让他最疼爱的孙儿牵涉其中。
裴之旸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
“你要是不听祖父的话,我就让你爹差人来拿你回去。”
见他祖父这回动真格了,裴之旸只好闭口不言。
“跟你沈哥哥说一声去吧,他要走就随你一同回去的好。”
裴之旸重重地叹了口气,问道:“爷爷,我可要去院子里和姑奶奶辞行?”
佛堂里那位姑奶奶,他从来没有见过。
“不必了。”
裴老太师仓促地咳了一声,突然问道:“之旸,你可知道我朝佛教大盛是为何?”
裴之旸不懂祖父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他只得一板一眼地答道:“先帝信奉佛教,在位期间一度将佛教立为国教,宣扬佛教经典,鼓励信教。”
裴老太师垂着眼皮,不置可否。
他继续答道:“先帝面相慈悲庄严,素有佛相,被称为‘佛皇帝’,举国上下皆以为佛陀转世。”
“好了。”
裴老太师终于打断了他的话。
裴之旸不解其意,但他祖父只是吩咐道:“你快些下去收拾吧,别去佛堂扰了你姑奶奶的清净。”
他一头雾水地离开祖父的房间。
一想到不日就要回京,裴之旸心里酸酸涨涨的,恨不得大闹一场,要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不满。
他很快想到阮思,至少要去和朋友辞行吧。
晏家。
阮思半躺在榻上,盖着一条锦被,有些虚弱地靠着引枕。
她对面,洪绫托腮坐在桌旁,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手边的茶水早已放凉了。
今日,洪绫偷偷从江家溜出来,原是想找阮思痛陈江家如何不要脸。
但她一见阮思病了,自己倒先担心上了。
“乔乔,你真的只是染了风寒吗?我怎么看你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阮思微笑道:“不必担心,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将养几日便好。”
洪绫依然放心不下,又抓过金铃儿,问了阮思的饮食休息,什么都问了一遍还觉得不够。
金铃儿噗嗤一笑,说道:“洪大姑娘问得这么细,好像巴不得替我家小姐多吃几碗饭一样。”
洪绫脸上一红,撇撇嘴道:“我要能替她吃啊,我每顿吃三大碗都行!”
阮思笑了笑,问道:“阿绫,你刚才不是还怒气冲天的吗,谁又招惹你了?”
洪绫这才想起她此行的目的,掰着指头悉数江聪母子的罪过。
“乔乔你说,哪有这样的姨母表哥啊?我们洪家的姑娘难道都是替他们江家养的不成?”
阮思沉吟不语。
前世,洪绫被迫嫁给江嵩那个窝囊废,不仅受尽屈辱,还被丈夫拱手送人。
这一世她原先以为,洪绫不必重蹈覆辙,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但她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江聪。
她虽不记得前世江聪的结局,但这样一个恶名在外的纨绔子弟,又能比他那个弟弟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她开口问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抵死不嫁呗!”
洪绫苦恼地挠了挠头,嘀咕道:“但我妹妹以死相要的例子在前,照样被迫嫁给江嵩了。”
阮思点点头,等着洪绫亮出她的底线。
洪绫琢磨了半晌,一拍脑门道:“对了!要不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金铃儿笑道:“红盖头一盖,谁还看得出新娘是个秃驴?”
“还有你娘和妹妹,”阮思低头道,“总得给她们寻条好出路吧。”
洪绫要是抗婚不成,不仅她身陷狼窝,洪姨妈和洪绡在江家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
依洪绫的性子,要是她连累了母亲姐妹,那她定然会活在悔恨之中。
但此时,洪绫一想到江聪就气得不轻。
“那我一剪刀剪了他的祸害玩意,我看他还要不要娶我过门呢。”
阮思苦笑道:“好阿绫,你先别急,我们还是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为好。”
正说着,银瓶儿跑进来说道:“小姐,裴家小公子来了,说是来向小姐辞行的。”
裴家?
阮思想到了什么,脸色倏忽变了……
第171章 赔你之旸可好
银瓶儿,你如何回他的?”
“我按照小姐吩咐的,只说小姐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不便见客,但他赖着不走。”
银瓶儿顿了顿,苦着脸笑道:“而且他在前院和端茶递水的丫鬟聊得起劲。”
阮思无奈地扶额道:“倒像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洪绫俏脸一沉,低声道:“他有什么好聊的?”
银瓶儿没看出她负气,苦笑道:“裴小公子在陪她们聊什么胭脂水粉。”
洪绫抓了一块茶点,狠狠往嘴里塞。
“他还一个劲地夸这位姑娘的新月眉画得好,那位姑娘的桂花头油清雅不俗。”
“小姐,你是知道他那张嘴的,他把前院服侍的粗使婢女啊,各个哄得眉开眼笑。”
洪绫的腮帮子鼓鼓的,大口嚼着嘴里的点心。
但她的神情好像在生嚼谁的肉一样。
银瓶儿无奈地说:“他跟她们几个许诺,说是等他回了京城,就托人捎带些时新的胭脂回来。”
洪绫闷闷地嘟哝道:“稍稍稍,稍他个大头鬼。”
阮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看来今天这位裴小公子不见到我是不会走的了。”
金铃儿咯咯笑道:“小姐要是再不把人打发走,前院的婢女怕都被他拐跑了。”
要是换了往常,哪怕她在病中,也会命人放下帘子,将裴之旸请来一叙。
但她闯入那座诡秘的佛堂后,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缕桂花香,还有裴之旸提起的姑奶奶……
阮思找了个借口道:“阿绫,我不想被他发现我病成这样。”
洪绫惊异地睁大双眼。
“他不是说来辞行的么,既然要走,还是别让他太过担心的好。”
阮思续道:“不如你替我同他说几句话,打发他离开吧。”
洪绫顿时拼命摇头。
金铃儿笑道:“好啊,洪大姑娘坐在屏风后面,裴公子也看不出来是谁。”
洪绫有些不安,嘀咕道:“但听声音总能听出来的吧?”
阮思道:“银瓶儿同他说了我偶感风寒,你就拿块湿帕子掩了口鼻,只让他以为你鼻塞就是了。”
刚才洪绫听说裴之旸和婢女调笑,又是赌气又是狂吃点心。
阮思看在眼里,忍不住想推她一把。
金铃儿和银瓶儿见小姐有意撮合,便跟着阮思一起劝洪绫见裴之旸。
她本身耳根子软,受不了主仆三人轮番哄她。
“好吧好吧,”洪绫面露羞赧道,“但我们先说好了,我都是为了帮乔乔。”
阮思笑着命金铃儿带人去抬架屏风来。
洪绫有些忸怩,跟着银瓶儿去了隔壁耳房。
裴之旸正和婢女说京城流行的花样子,金铃儿来请他进去见阮思。
“铃姑娘这几日气色不错,这身水红色的缎子极衬姑娘颜色。”
金铃儿啐了他一口道:“你每日把蜂蜜当饭吃么?”
裴之旸摇着折扇,只是笑笑。
他被引到房中,在屏风前坐下,只见屏风后影影绰绰的,似有一名女子的身影。
银瓶儿道:“小姐病容憔悴不便见人,裴公子有什么想说的便隔着屏风说吧。”
说完,她携金铃儿告退离开。
裴之旸起身朝二人揖了一揖道:“有劳二位姐姐了。”
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后,他方才回到席上坐好,说道:“阮姐姐,我要回京城了。”
屏风后的倩影微微一僵。
隔了半晌,他才听到一记鼻音浓重的“哦”。
“京城风物繁华,热闹非常。”
“以后阮姐姐要是和晏大哥来了京城,定要来裴府寻我,好让小弟尽一番地主之谊。”
屏风后的女子闷闷地说道:“知道了。”
阮思今日格外冷淡。
裴之旸心中奇怪,抬眼看向那抹身影。
那个女子盘膝跪坐于屏风后,她是侧着面对裴之旸的。
虽然她时不时用帕子掩着口鼻,但偶尔放下帕子时也不难看出她的脸型。
隔着绢纱制成的屏风,他隐约看得出她面部的轮廓,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子,然后是精致的下巴……
他的心里微微一动,难道是……
那个女子开口道:“要是没旁的事,你便先回去吧。”
裴之旸道:“此番来找阮姐姐,的确是为了辞行,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姐姐成全?”
女子没好气地说:“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为何还要开这个口?”
裴之旸的双眼蓦地一亮。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阮姐姐,我欠洪姑娘良多,实在不忍一走了之。”
女子明显愣住了。
“我想请你帮我问问洪姑娘,她以前要我赔她只羊,我要是没赔上便走了……”
裴之旸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接着说道:“她会不会记恨我?”
“当然了!”
女子脱口而出,随即赶紧用帕子掩住口鼻,干咳几声道:“答应别人的事,怎么能抵赖呢?”
裴之旸故意委屈巴巴地说:“但我已经送了洪姑娘一条抹额……”
“她又不要,你给她做什么?”
那个女子义愤填膺地说:“你等着啊,改日她就拿来还你。”
“怕是等不了了。”
他盯着屏风上绘的美人图,眼中只有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倩影。
女子一时没有开口。
他缓缓道:“我祖父催我回京,我不得不走,但走之前,我想请阮姐姐帮我问问洪姑娘。”
“要是我走了,欠她只羊,还留给她一条点翠抹额……”
“洪姑娘她会不会恨我一辈子,想我一辈子呢?”
屏风后的女子咬牙切齿道:“你想得美!”
裴之旸唇角的笑意直达眼底。
“洪姑娘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姑娘,要是她把我忘了,我怕是要伤心死。”
女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活该。”
“罢了,”裴之旸道,“我和洪姑娘比过射箭,她救过我的性命,还被我踢球砸中过帷帽。”
“如此桩桩件件算下来,怕不是要我赔只羊那么简单。”
裴之旸轻笑道:“我还是赶紧回京城去吧,免得她想起来,冲上来咬我几口。”
屏风后的女子默了默,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那你……欠她的,都不还了吗?”
“阮姐姐,”裴之旸起身作揖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京城再会。”
女子呆坐原地,看着他长长地一揖,手中的帕子直直地掉了下去。
她好似赌气地说道:“你走吧,走吧,你什么也不欠她的。”
“但要是我偏偏想赔呢?”
话音未落,裴之旸绕过屏风,朝坐在地上的洪绫温柔地伸出手。
“阿绫,我赔你之旸可好?”
第172章 柳如松,接锅
洪绫羞红了脸,低头攥着衣角,菱唇蠕了蠕,说了句“谁要你的羊啊”。
但她没说喜欢他,也没说不喜欢他。
裴之旸解下贴身戴了多年的护身符给她。
“阿绫,京城什么都好,但没有你就不好。过几日,你跟我一起回京城吧?”
那枚护身符像块火炭一样,烫得她的手心发疼。
洪绫落荒而逃。
裴之旸来不及向阮思辞别,一路快马加鞭回了裴家,径直去房里找他祖父。
“爷爷,孙儿过几日就回京。”
裴老太师有些讶异,但很快点头道:“好,你早点回去,也好教爷爷多少安心些。”
他话里有话,但裴之旸没听出来。
“但是孙儿想带一位……朋友一起回京。”
裴家很少约束他交朋友,不少公侯世子都和他关系笃密。
这次,裴老太师以为他要带的朋友,和沈浮一样是个年少聪敏的俊秀后生。
他没有盘问,只是答允道:“嗯,吩咐家人多备些吃食用具。”
裴之旸的心砰砰狂跳。
他强抑内心的悸动,表面不动声色,只管在祖父面前讨好卖乖。
等到了京城,他就带洪绫去见他爹娘。
爹娘事事顺着他,他说要娶洪绫,他们定然乐意接受这个儿媳妇。
想到这里,裴之旸心里美滋滋。
除了裴之旸外,江聪也时刻惦记着洪绫。
等那位望族嫡女一过门,他就立刻将这个表妹纳了,名正言顺地接手洪氏家业。
但他的春秋大梦还没做到头,官府那边就传来不好的消息。
卫长声护送红叶娘子敲响鸣冤鼓,状告江聪诬陷她偷窃,并下毒害她,以期嫁祸晏瀛洲。
这件事传到了苏雅集耳朵里。
事情一闹开,江郡守压都压不下来。
他暗中派人回来告诉江聪,苏雅集亲自过问此事,让他先出去避避风头。
那头,江郡守派了几十个衙役去晏家提人。
今天一大早,公堂之上好不热闹。
一面是红叶状告江聪下毒害人,一面是江郡守指控晏瀛洲渎职,命人将他投入狱中候审。
江郡守主审时,问了红叶有无证据,又宣了倚红楼的老鸨和为她解毒的大夫。
红叶说老鸨收了江聪的钱,以送汤药为名,骗她服毒,并诬陷她偷窃,将她交给捕快。
但老鸨抵死不认,说倚红楼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姑娘们好端端的,哪来的什么汤药?
最后,幸得窦一鸣呈上在后院阴沟里发现的药渣,推翻了老鸨的一番伪证。
老鸨又梗着脖子说,那是给姑娘喝的避子汤,不作数的。
大夫信誓旦旦地说,红叶的确中了毒,连毒药成分和服毒时间都说得一清二楚。
双方僵持不下,窦一鸣乐道:“我们老大早就猜到你要抵赖。”
“苏大人,”他直接越过江郡守,对苏雅集拱手道,“既然此药无毒,那就对着药渣再抓一副来煎。”
“请这位假母也来一碗,喝完只管往地上一躺,要是躺上大半日还没事,那……”
老鸨心里叫苦连天。
那天江聪说,这几味药熬在一处,最多让红叶脸色发白,腹痛发汗,过了并无大碍。
他出了好几百两银子,只让红叶配合他演一出戏。
老鸨想着,又不是什么毒药,让红叶受点罪,赚一大笔银子多好。
结果,她按江聪的吩咐去大狱接人时,红叶娘子却不肯跟她走。
好好的摇钱树就这么连根拔了?
老鸨心疼得几天吃不下饭。
但她如何敢攀咬江聪?
她正左右为难,窦一鸣又拿出几张银票,说是老鸨近日去兑银子使的。
苏雅集命人检验票根,发现那些银票都出自官府的府库。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
窦一鸣挑眉道:“这些银票你从何得来,要是不说,便是你偷窃府库。”
老鸨虽大字不识,但好歹知道,要是被扣上这条罪名可是要杀头的。
若是得罪江聪,大不了她卷了银子回乡下去。
但如果被一刀咔嚓了……
老鸨吓得跪在地上,浑身抖得跟抖筛子一样,喏喏道:“大人饶命啊,不是我,是、是……”
“是这个人!”
堂外,江聪命人将五花大绑的柳如松扔上公堂。
江郡守两眼一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孽子啊孽子,这个坑爹玩意这时候来做什么?
江聪直接下跪禀道:“此人姓柳,桃花郡人士,因家道中落流落至此,我怜其瘸腿,收容至今。”
“就是他!”江聪指着柳如松的鼻子道,“与晏司狱结仇,伺机陷害晏司狱,还栽赃于我。”
老鸨和窦一鸣都惊得合不拢嘴。
苏雅集问道:“此人与晏司狱有何过节?”
江聪答道:“他是晏司狱娘子的表兄,有一亲妹名唤‘如盈’,被晏司狱强占身子有孕后含屈而死。”
坑爹啊!
江郡守在心里默默吐血。
这倒霉孩子怎么就当众给他爹扣了顶绿帽子呢?
“等等,这个人是……”
江郡守愣了愣,他是柳如盈的兄长?
江聪道:“此人原本想逃,逃命时自己摔断了腿,幸好我及时发现,将他扭送来报官。”
说着,他朝老鸨使了个眼色。
老鸨会意,忙不迭地说道:“就是这个人!他随江大公子一起来的,那药也是他带过来的。”
江聪又命人将卖毒药的游方郎中带来。
那郎中睁眼说瞎话道:“对对对,就是这个跛脚的公子哥,说是要买回去药耗子。”
众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江郡守头疼不已,只想草草了结此案。
晏瀛洲早已吩咐过,让窦一鸣只管将他教的说了,剩下的静观其变不必插手。
窦一鸣乐得清闲,笑眯眯地听他们胡说。
苏雅集象征性地审了柳如松几句。
但柳如松被江聪打怕了,一见人就拼命往后缩,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问过苏雅集后,江郡守抓过惊堂木一拍,将一股脑的罪名都往柳如松头上扣。
“来人啊,将此人带下去,关到大狱里择日处置。”
苏雅集扫视一圈,突然问道:“今日怎的不见晏司狱?”
江郡守的脸色微微一变。
窦一鸣抢着说道:“回苏大人的话,晏司狱被江大人抓去关起来了。”
江郡守咬咬牙,终于开口道:“晏瀛洲纵走要犯,是为渎职。”
“按律当斩。”
第173章 问罪晏瀛洲
窦一鸣死乞白赖,求苏雅集亲自提审晏瀛洲。
苏雅集问了江郡守的意见,江郡守自然不敢说不,只好命人去提晏瀛洲。
但去提人的衙役很快一个人回来了。
“大人,晏司狱说要请您过去,在这边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荒唐!”江郡守赶紧一拍桌子,佯怒道,“这厮狂妄至此,竟敢藐视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苏雅集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
“江大人息怒。晏司狱并非狂妄无知之人,想来此举另有深意吧。”
江郡守只好赔笑称是。
他一转头,将火气全都撒在刚才那个衙役身上。
“你去问问他,要是我们去了,他依然洗不脱渎职的嫌疑,可担当得起戏弄上级的罪名?”
那衙役一脸苦相地跪地说道:“回大人的话,晏司狱说,若是江大人这样说了,就说、说……”
苏雅集对他微笑道:“你尽管说来。”
衙役不敢去看江郡守铁青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晏司狱说,这点小事他倒还担得起。”
江郡守气不打一处来。
这小子,不就明摆着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吗?
但苏雅集却微笑点头道:“好,江大人,我们走吧。”
人都逃了,他就不信晏瀛洲变出个大活人来。
是故,他在大狱提审晏瀛洲时,趾高气昂地问道:“你可知越狱的是何人?”
“朝廷要犯,断肠人。”
苏雅集微微有些惊异。
江郡守忙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断肠人可是朝廷钦犯,被判了终身监禁。”
“何时所判?为何囚在林泉大狱?”
朝廷钦犯往往都囚在京城大理寺的牢狱或者天牢里。
江郡守答道:“十三年前,此人为六扇门通缉,六扇门总捕头亲自将其捉拿归案。”
“此后,京中监狱屡屡遭劫,此人危害不小,唯恐同伙劫狱,便被秘密囚禁在林泉大狱。”
“大人明鉴!”江郡守突然发难道,“此人被囚了十余年,一直相安无事。”
他的目光一横,看向晏瀛洲。
“但偏偏这位晏司狱一来,断肠人就从密不透风的暗牢里逃走了呢?”
晏瀛洲冷笑道:“密不透风?岂不早已把人都憋死了。”
“住口!休要狡辩。”
江郡守直接发落道:“本官已宽限数日,责令你追回断肠人,但你渎职严重,按律当……”
“且慢。”
苏雅集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本官有一事不明,这断肠人真名叫什么,又犯过什么案?”
江郡守好像被人敲了一闷棍一样。
晏瀛洲道:“此人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杀手,二十年前便已犯下无数命案。”
“无人知道他的姓名,只知他在江湖上的名号,久而久之他在狱典记录里就记为‘断肠人’。”
江郡守打断他的话,说道:“苏大人,此人一旦逃脱,贻害无穷,晏瀛洲罪不可赦!”
苏雅集看了看他,又看向晏瀛洲。
“说起来,”晏瀛洲淡淡道,“惊扰裴老太师的贼人可抓到了?不知江大人如何向裴家交代。”
“晏瀛洲你!”
江郡守的额上青筋暴起,要不是小苏大人在场,他早已命人将此人推出去砍了。
“此案自有捕快负责,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本官问你,这渎职罪你是认还是不认?”
“江大人为何如此笃定,确定断肠人不在狱中呢?”
江郡守气得笑了出来,“晏瀛洲,你这是在戏弄朝廷命官!”
明明是大狱传出消息说断肠人越狱,又有裴家遭贼在后,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么?
“难道我说在,他便在,我说不在,他便不在吗?”
江郡守哼了一声,对苏雅集道:“苏大人,这厮满口胡言,信他不得。”
“江大人一口咬定我渎职,我只问大人一句,敢不敢与我做个赌局?”
“可笑至极!本官拿你还需问你不成?”
“苏大人以为呢?”晏瀛洲意味深长地看向苏雅集,“不如请你来做个裁断。”
苏雅集道:“晏司狱将我二人此处,到底有何用意?”
晏瀛洲答道:“江大人说我渎职,怪罪我纵容断肠人越狱,我少不得要自证清白。”
“要是断肠人不在狱中,我便立即认罪伏法,任凭江大人发落。”
“但要不是,”晏瀛洲嗤笑道,“江大人怕是要落个诬人清誉的罪过。”
大狱里的阴风吹得烛光摇晃不安。
江郡守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格外扭曲。
“放肆!你这是污蔑朝廷命官!”
“江大人不妨和在下打赌,就算赌输了也不过是一时玩笑,不至毁了大人英明的名声。”
晏瀛洲的眸子微微发亮,像黑暗中潜伏的野兽。
“江大人,你以为如何呢?”
反了反了!
连一个小小的司狱都敢在他面前蹬鼻子上脸?
“哼,本官有何不敢?”
他狞笑道:“要是晏司狱输了,不仅要认下这条渎职罪,还要自断手足,向本官赔罪。”
晏瀛洲淡然道:“既然筹码下了,那赌局既成,还请苏大人做个见证。”
苏雅集从未见过这么儿戏的场面。
但他还是点头道:“不知晏大人要的是什么?”
晏瀛洲道:“还是先请二位大人随我来吧。我要的,江大人给得起。”
江郡守见他如此笃定,心里有些犯嘀咕。
但他刚才被晏瀛洲激得上了头,只觉得有损颜面,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现在他有点后悔了,直接将晏瀛洲处置了多好。
大话已经夸下口,他要是反悔,苏雅集难免觉得他信口开河,对他仕途官声影响不好。
江郡守内心纠结之际,晏瀛洲命人从一间十余人的牢房里拽出个半秃的男人。
“大人请看,断肠人在此。”
江郡守哑然失笑道:“你凭什么随便抓个人就说是断肠人?晏瀛洲,你以为我们都是瞎子不成?”
晏瀛洲命人捋起他的袖管和裤腿,将手腕和脚踝处磨出的老茧展示给二人看。
“断肠人被囚狱中,戴了十几年的手铐脚镣,这层厚茧并非一两日磨出的。”
江郡守还想狡辩。
晏瀛洲道:“目前坐牢最久的囚犯不过三年多,而且未曾佩戴脚镣手铐,大人不信可查狱典记录。”
江郡守费尽唇舌来辩,都被晏瀛洲以事实一一驳回。
他瞠目结舌道:“断肠人坐牢十几年,为何胡须头发反倒短了那么多?”
“我见长了虱子,命人帮他修了修。”
江郡守转了转僵硬的脖颈,艰难地问道:“晏瀛洲,你想要什么?”
苏雅集也回头看着他。
“搜查令。”
第174章 你被戴绿帽子了
晏瀛洲渎职的罪名洗清了。
江郡守的脸色实在精彩,但那一纸空白搜查令不得不给了。
前脚刚把苏雅集等人送走,窦一鸣后脚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问道:“老大,今日送来那位关哪间?”
要间闹鼠患的还是闹蟑螂的?
分个单独的“雅间”,还是和十几个狱友先亲近亲近?
窦一鸣止不住地坏笑,就等着老大发话。
晏瀛洲道:“分间向阳的。”
既然这位柳表兄真的来了,他向柳未明承诺过的事情岂能爽约?
但柳如松却不领这个情。
他起先摔成了跛子,今日又被江聪派人打断了另一条好腿。
如今他寸步难行,躺在地板上一个劲地哼痛。
晏瀛洲来到牢房门口,居高临下地盯着倒地不起的男子。
“柳公子,别来无恙。”
既然他岳母已与柳家断绝关系,他再呼一声“表兄”似是不妥。
但这句“公子”,让柳如松的面容更加扭曲。
“晏瀛洲!”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门口的男人,眼光里的怒火和恐惧交织在一起。
是这个人!
“要不是你说要将我关在这个鬼地方,我柳如松怎么可能沦落到这步田地?”
晏瀛洲冷淡不语。
他身后的窦一鸣擦了一把冷汗,这是什么神仙逻辑?
“你快点放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都是那个江聪干的好事!”
“我妹妹嫁给他家老爷子为妾,他不说尊我一声‘娘舅’,居然还诬陷我让我替他顶罪!”
“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快去抓他啊!晏瀛洲,你不是自诩正义吗……”
“错了。”晏瀛洲打断他的话,“你对‘正义’这个词有什么误解么?”
他别过脸,对窦一鸣说道:“豆子,我以前怎么教你的?”
窦一鸣赶紧答道:“老大说过,总的来说就是不要侵犯别人的一切。”
“不夺人财物,不辱人尊严,不害人性命,不限人自由,不做任何明知不对的事。”
柳如松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话?
他的那条断腿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嘴里叫骂连连,只顾满地打滚。
晏瀛洲道:“你说的不错,那要是有人犯下辱人清白,占人财帛之事,我们该如何做?”
“收拾他!”窦一鸣冲柳如松挥了挥拳头,“让他知道做错事了。”
“嗯,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晏瀛洲瞥了柳如松一眼,仿佛在看地上的蟑螂臭虫一样。
“你借钱不还在先,诬陷我与人通奸在后,你还数次辱骂我家夫人。”
“柳如松,”晏瀛洲冷笑道,“你以为,这些都不用还了么?”
窦一鸣掏出钥匙打开牢门,晏瀛洲拂袖走入牢房。
柳如松惊声尖叫道:“你你你、你要做什么?你是我妹夫啊!”
“表的。”晏瀛洲微微一笑,“而且,现在不是了。”
柳如松连滚带爬地往角落里缩。
他惊恐交加,大声道:“晏瀛洲!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我表妹嫁给你简直就是……”
他刚想说“蛇鼠一窝”,晏瀛洲蹲下身,拎起他的领口,一拳捣在他脸上。
“这一拳,还你污我名声。”
柳如松的五官扭曲得明显变形了。
他舔了舔被牙齿磕破的嘴唇,声音颤抖地说道:“你、你和阮堂英那个莽夫一样……”
下一拳,落在了另一侧脸庞上。
晏瀛洲淡淡道:“你辱骂我岳父大人,一拳原本还不清,但出了人命我不好交代。”
柳如松被打懵了,捂着肿成馒头的脸颊,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晏大人,晏大爷!”
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求饶道:“我我跟你说个天大的秘密,求你听了就放过我吧。”
晏瀛洲松开他的衣领,站起身缓缓转了手腕。
柳如松一把抱住他的腿,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袍子。
“我那个表妹,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她出阁前便和姚郡守家的公子好上了!”
晏瀛洲的神情一滞。
柳如松干嚎道:“那年元宵灯会,姚钰下水救了她,她便惦记上那个小白脸了!”
“要不是你来提亲,”他添油加醋地说道,“她早就嫁给姚钰了!她啊,在家寻死觅活不想嫁给你。”
柳如松原本想说,要不是他这个当表哥的循循善诱,教表妹一家要知恩图报,她才肯……
但话没出口,晏瀛洲已低头盯着他。
他感到那束冰冷慑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讪讪道:“晏老爷你要是觉得……”
“我不爽。”
晏瀛洲冷冰冰地说完,突然一脚踹飞了柳如松。
柳如松像只面粉口袋一样,轰然坠地,重重地摔在墙角,嘴里涌出大口鲜血来。
“中伤我家夫人,”他冷冷道,“你还不起。”
说完,他一撩衣袍,转身离开牢房。
身后柳如松伏地叫嚣道:“你被戴绿帽子了!我表妹看上的是姚钰,你这辈子都比不过人家!”
窦一鸣冲进牢房,重重一拳砸在他脑袋上。
牢房里清静了不少。
晏瀛洲的神情冷冷淡淡的,好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窦一鸣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这个家伙怎么处置,要不要兄弟们给他点厉害尝尝?”
“不必。”
晏瀛洲微微侧过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但他的语气依然冷淡疏离,只留下几个字道:“关到死。”
下午,晏瀛洲回家时,阮思正在给金铃儿念话本子上的故事。
银瓶儿坐在一旁低头绣花,时而抬手掩唇一笑。
阮思正念道“书生翻墙也会小姐”那段,金铃儿紧张地攥紧手里的帕子。
“是夜,月黑风高,那书生借来邻……”
她正要接着念,手中的书突然被人抽走。
“谁?”
话一出口,阮思就后悔了,在家里敢直接抢她书的,除了她夫君还有谁?
晏瀛洲捧着书扫了几眼,眉头渐渐皱在一起。
阮思赶紧抢过书藏在身后,笑道:“夫君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晏瀛洲道:“我回来接你的,今晚你随我去一趟大牢,苏大人也会过去。”
事关上次阮思误闯佛堂密道的经历。
阮思点点头,吩咐金铃儿先下去命厨娘备饭。
晏瀛洲皱眉盯着她,突然问道:“乔乔,你喜欢书生么?”
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阮思懵了懵,她讪讪地答了句“还好”。
晏瀛洲的脸色委实不善。
“夫人,这几册话本子你翻来覆去看腻了吧?改日烧了买几本新的好了。”
嗯,主角不准是书生的那种。
第175章 抽丝剥茧
晚上,晏瀛洲带阮思悄然去了林泉大狱。
苏雅集早已等在那里。
“苏大人,你来的时候可遇到什么人了?”
“未曾,我一路很小心。”苏雅集摇头道,“砚心扮成我留在房内。”
虽然他特意打扮成随从模样,但他的气质出众,难掩一身书卷气。
阮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晏瀛洲将自家夫人好奇的小脑袋按回身后。
“那好,苏大人,这边请吧。”
他一手挑着灯笼,一手拉着阮思,领苏雅集来到关断肠人的暗牢。
阮思按上次那样打开机关。
角落里露出一个狭窄的洞口,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
苏雅集惊异地盯着洞口,疑道:“这般狭窄,怕是成年男性无法通过。”
“嗯,”晏瀛洲道,“仅容身量娇小的女子或孩子通行。”
要是洞口太大,周围的地砖要毁去不少,活动的石板也容易被人察觉到。
苏雅集微微眯起眼道:“之前关在这间牢里的,是那个男子吧?”
他见过那位所谓的“断肠人”。
断肠人的体格虽小,但成年男子的骨架较女子大些,即便他来钻这个地洞也有些勉强。
晏瀛洲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就是此人,但他和常人不同。”
苏雅集和阮思齐齐看向他,他缓缓道:“那个人,会缩骨功。”
“缩骨功?”苏雅集前所未闻。
阮思解释道:“那是江湖人失传已久的绝学,修习之人能控制自己的体型……”
她发现自己也说不上来,只好含混地说道:“反正就是柔软得像蛇一样,再狭窄的地方都能通过。”
晏瀛洲补充道:“江湖上的窃贼多精于此道。”
“你是说,”苏雅集琢磨道,“关在这里的是个贼?”
他,并不是真正的断肠人?
那人指腹间的老茧,尚未完全荒废的缩骨功,还有对往事的细节并不清楚……
晏瀛洲把他试探断肠人的过程一一告知苏雅集。
“还有,我查阅了近十年的卷宗,发现有个犯下数起大案的窃贼尚未归案。”
“而且他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当年负责追捕他的捕头回忆说,那人精通缩骨功,最后出现的地点是……”
晏瀛洲顿了顿,有些担忧地看了阮思一眼。
阮思催促道:“是什么地方啊?夫君你别卖关子了。”
“裴家。”
阮思仿佛听到脑海里有一声轻微的“咔”,就像是什么关节扣上了一样。
她想起昏迷前闻到的桂花香……
苏雅集问道:“裴老太师府上?”
“正是,”晏瀛洲敲了敲墙壁道,“其实衙门大狱和裴家看似隔着好几条街道。”
“其实是因为两边大门分别开朝了不同的方位,顺路走到另一边自然觉得远。”
苏雅集沉吟道:“我看过城里的布局图,好像裴家和大狱仅隔着一条街。”
那条街并不宽阔,完全可能以地道将两处联通。
他盯着那个漆黑的地道口,犹豫道:“可否派人下去查探一番?”
阮思道:“我上次下去的时候,下面还燃着灯,可见地道里通风顺畅,可是这次……”
黑灯瞎火的。
要么被人吹灭了,要么地道彻底被封死了。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派人下去都只能无功而返。
苏雅集似乎有些不甘心。
“晏司狱,口说无凭,我总得看到确凿的证据才能定夺。”
晏瀛洲示意阮思将她在佛堂的见闻说了。
苏雅集一开始皱着眉,听到“重瞳微须”时,他猛地张大了双眼盯着阮思。
“此话当真?”
阮思撇撇嘴道:“我唬你做什么?”
重瞳?
先叛王!
他只知先叛王右眼重瞳,被视为霸主之相,但后来他意外暴毙,霸主传言不攻自破。
阮思道:“我自幼远离京城,那人是什么人我不知,也没听说过谁生了重瞳的。”
晏瀛洲说道:“苏大人,眼见为实,你不妨亲自去佛堂一探真假。”
此事疑窦丛生,苏雅集的确有些不敢相信。
他只是下来暗查贪腐案,没想到竟牵扯出先叛王留下的“不留佛”组织。
“兹事体大,”他缓缓说道,“何况裴老太师乃三朝老臣,无凭无据如何能上门惊扰?”
晏瀛洲像是算准了他会这样说。
“苏大人莫要忘了,我找江郡守讨了一张搜查令。”
那一纸空白搜查令上盖了衙门公章,足以调动衙门里的一众捕快衙役。
“但是对付不留佛的人,仅靠近百个衙役远远不够。”
晏瀛洲意味深长地看向苏雅集,“苏大人,你以为呢?”
苏雅集一时无话。
回家后,阮思问晏瀛洲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查什么了吧?”
她只知晏瀛洲追查的真相和不留佛有关。
剩下的,她想听晏瀛洲说。
“先帝在位时,因相貌慈悲,被称为‘佛皇帝’,朝野上下恭颂先帝为佛陀转世。”
晏瀛洲叹了口气说:“‘不留佛’这三个字,反心昭然若揭。”
先叛王右眼生而重瞳,又有楚霸王重瞳之例在先,他只怕也想学一学楚霸王。
结果,先帝和先叛王同一天殒命,不留佛组织暴露,成员四下溃逃,疑似土崩瓦解。
“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见到佛头印。”
阮思有些恍惚,想起前世晏瀛洲被封为“定波侯”。
那时候,正是因为他斩恶蛟,定风波,才得了这个封号。
不对,哪来的叛王?
阮思突然有点想不明白,先叛王不是早已入土了么?
晏瀛洲后来在京城诛杀的那个叛王是……
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晏瀛洲见她的脸色发白,以为她是出于担心,好言安慰道:“乔乔不要怕,一切有我。”
“夫君!”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裴家难道也?”
要是裴家也和不留佛有关,饶是有裴老太师在,裴家上下也脱不了干系。
她心中一紧,想到裴之旸和洪绫定情……
晏瀛洲坦言道:“我也不知。”
他想知道真相的心情,远比任何人都来得迫切。
阮思没有说话,不禁为洪绫和裴之旸的未来而忧心。
今日,江夫人已命裁缝来给洪绫量体裁衣,准备为她赶制一件新嫁衣。
下个月上旬,江聪就要迎娶那位嫡女。
按照江夫人的安排,入冬前,江聪便要纳洪绫为妾。
洪姨妈无计可施,但洪绫一反常态,安安静静地待着,像只小鹌鹑一样。
明天,她就要和裴之旸上京了……
第176章 你是个好人
洪绫在乡下长大,性子野得很,什么爬树翻墙统统不在话下。
这几日,江夫人担心她擅自逃婚,加派人手日夜守着她。
洪绫安分了好几日,那些丫鬟也松懈了不少。
其实,她早已开始准备逃婚,把她娘留给她的地契银票全都折成细条缝在腰带里。
旁人只以为她敛了心性,安心待嫁。
但她的心已经飞到京城去了。
过了今日,她就彻底脱离江家了。
洪绫轻易骗走丫鬟,借口要洗头让她们去烧水,自己悄悄翻窗逃了。
她一路熟门熟路地摸到后院,准备爬树翻墙,却被江聪手下的小厮撞见。
那小厮赶紧高呼道:“洪大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洪绫抱着树干,尴尬一笑道:“锻炼身体。”
但跟久了江聪的下人哪有那么好糊弄的?
小厮转身便扯开嗓子大喊道:“来人啊!洪大姑娘要翻墙逃走!”
他这一嗓子,震得花园里的雀儿扑扑飞走。
也把大半个园子的人喊来了。
洪绫慌不择路,逃到了马厩里,她只见有辆套好的马车停在那里。
趁着四下暂时无人,洪绫咬咬牙,一猫腰钻进了马车。
还没等她缓过神,马车帘子再度被人掀起。
帘后露出一张红红肥肥的胖脸。
一个在车外,一个在车内,双方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喂,那边的,你们看到洪大姑娘没有?”
江家的小厮已经追了过来,江嵩听到他们的问话,不由得呆了呆。
洪绫拼命朝他挤眼睛,手舞足蹈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嵩身后的车夫请他上车,问道:“三爷,您到底还出不出去?”
他头皮发麻,咬咬牙,终于爬上车来。
马车明显地往下沉了沉,江嵩的脸皮涨得通红,笨拙地做了个“嘘”的手势回应她。
江嵩体型肥胖,他出门坐的马车本就比别的马车宽敞。
洪绫松了一口气,钻到角落里躲好,胡乱将马车内的引枕靠垫往身边拢。
她刚才跑得急,身上香汗淋漓。
江嵩嗅得一阵若有若无的女子芳香,忙掩着口鼻别过脸去,生怕心里生出龌龊心思亵渎了她。
他连声催促车夫赶车,但马车刚驶出几丈,便被江聪的手下拦住了。
“等等,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车夫冷哼一声道:“没见过三爷的车吗?”
“起开!”为首的小厮推了车夫一把,“管他三爷四爷的,我们家大爷的人没了,我们搜过再说。”
大爷的人?
江嵩心里一惊,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想故技重施,逼迫洪绫嫁给江聪?
洪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睁大双眼,眼巴巴地盯着江嵩。
“你们还有完没完啊?”
车夫跳下车,和那几个小厮大声争执起来。
有人已准备上前掀帘,江嵩却主动一把掀开了帘子。
“做什么?”
众人一见帘后探出那张胖脸,便先没了声息,又见他肥硕的躯体把马车内挡了个严实。
“三爷走好。”小厮只得敷衍地行礼离开。
车夫骂骂咧咧地跳上车,一扬鞭子,赶着车缓缓朝后门驶去。
洪绫掩着嘴,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马车里,只听得到两个沉重剧烈的心跳声。
等到马车驶出江家,江嵩吩咐车夫在一处桥边停下,打发车夫去给他买点吃的。
车夫一走,洪绫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回多谢你啦!要不是你帮我,我肯定要被他们逮回去。”
洪绫俏皮地一吐舌,起身准备下车。
江嵩愣了愣,突然问道:“阿……啊,绫表妹,你这是要去哪里?”
“不管去哪里,都比留下来嫁给那个混蛋好。”
洪绫耸了耸肩道:“反正啊,我要去的地方一定会比江家好。”
“是吗……”
是啊,江家有什么好的?
江嵩有些自怨自艾,又忍不住仇恨江家。
江家生他养他,却连作为人最基本的尊严都不给他。
要是、要是他是个嫡子,娶阿绫的那个人就会是他了吧?那样的话,她还会走吗……
洪绫挥了挥手,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嵩表哥,我走了,你以后对我妹妹好一点啊。”
“啊?啊、哦,我知道……”
江嵩一时接不上话,局促得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洪绫掀起帘子,回头对他粲然一笑。
“嵩表哥,你人真好。”
帘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那张真诚的笑脸似乎隐隐发光。
江嵩愣住了,但洪绫已翻身跳下马车。
“阿绫……你要好好的啊……”
重归昏暗的马车里,江嵩将脸埋在蒲扇般宽大的手掌里。
他说不清心里是难过还是庆幸。
但刚才洪绫跳下马车那一刻,像极了在笼子里关久了的画眉重新飞走。
他安慰自己,这样就好。
此时,洪绡带着贴身丫鬟躲在树后,亲眼目睹了洪绫从江嵩的马车上下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
情急之下,丫鬟不小心脱口而出道:“大少奶奶,那不是三爷的车吗?”
的确,洪绡不会认错。
“你去跟着我那个姐姐,看看她要去哪里。”
丫鬟应了一声,匆匆跟了过去。
洪绡眼底浮起一丝冷笑,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今日,衙门里出大事了。
昨夜苏大人的侍从砚心被杀了。
尸体虽然还没找到,但墙上赫然有个血淋淋的佛头印。
从床榻到门口,地上拖出几条凌乱的血痕,屋内也是一片狼藉。
衙门上下闹了个人仰马翻。
谁都知道,砚心是苏大人的亲信,从小跟着他一起长大,两人的感情亲厚自不必言。
苏雅集失魂落魄地坐在书房里,江郡守进去时,他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
“苏大人呐,下官已经派出所有衙役去找了。”
“有劳江大人了。”
江郡守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劝慰道:“大人不必担心,也许砚心福泽深厚,命不该绝……”
苏雅集骤然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直勾勾地盯着江郡守。
“江大人,本官有一事不明。”
江郡守愣道:“大人请讲。”
“那个佛头印究竟是怎么回事?”
“下、下官不知。”
苏雅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挑起狭长的眼,问道:“那另一件事,大人总可以解释清楚吧?”
“江大人,你为何要调用城防军队围困本官?”
第177章 久候不至
一大早,晏瀛洲便遣窦一鸣赶回家,把衙门那边的事同她说了。
“嫂子,衙门那边现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说是昨晚小苏大人的近侍砚心遇刺了。”
阮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昨晚,苏雅集说,砚心穿了他的官服,扮成他的模样留在书房。
也就是说,杀手真正的目标是他?
窦一鸣挠头道:“江郡守把城防的军队都调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衙门围起来。”
“我问了认识的捕快,说是为了保护钦差大人的安全。”
他故意问金铃儿道:“铃儿姐姐你说,至于把几千人的军队调来么?”
金铃儿看出他想找自己搭话,哼了一声道:“问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能把人调走不成?”
“好姐姐,我只是随口问问嘛。”
他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惹得金铃儿回头啐了一口。
阮思由着二人拌嘴,心想,虽说是保护钦差,但苏雅集实则被变相软禁起来了。
而且,佛头印一出现,江郡守便调用了城防军。
上一次他调动军队,是为了围剿啸山虎……
“嫂子!”窦一鸣突然想起了什么,“老大让我回来同你说,外面乱得很,这几日锁好家门。”
“嗯,你回去同他讲,让他放心。”
窦一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好咧!我这就回大狱去了。”
他刚要走,阮思心中不安,又叫住他,说道:“让你们老大也多加小心。”
今天,她记得好像还是裴之旸离京的日子。
洪绫前几天偷偷来晏家,说是她准备和裴之旸一起去京城了。
不知为何,阮思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银瓶儿,收拾一下,陪我出去一趟吧。”
阮思站起身,心中打定主意,悄然去城外送他俩一程。
城外的山坡上,有一间破旧的茅草亭。
当日,裴之旸便约她在这里等他。
从江家逃走时,洪绫只带了几件首饰和些许碎银子,腰带里缝了地契银票,但别的什么都没带上。
她等得又饿又渴,几次想进城买点吃的,但又怕裴之旸以为她爽约。
她枯等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无聊透顶,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打瞌睡。
“阿绫,这里风凉。”
洪绫听到有人唤她,惊喜地坐起来,脱口而出道:“赔只羊!”
但来人掩唇笑道:“赔不起。”
洪绫看清眼前的两个女子,不禁有些失望,但又很快笑道:“乔乔,我就知道你会来送我。”
阮思见她嘴唇干裂,命银瓶儿取来水囊递给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拔掉木塞咕隆咕隆饮了好几口。
“痛快!”洪绫一吐舌头道,“我都快渴死了。”
“他还没来么?”
“嗯,我从辰时便在这儿等,现在……现在什么时辰啦?”
银瓶儿答道:“洪大姑娘,快午时了。”
洪绫的肚子应景地发出一连串咕噜声。
阮思噗嗤一笑道:“银瓶儿,你骑马回城买点吃的,别让我们绫姑娘还没出发就饿死了。”
洪绫俏脸一红,作势要撕她的嘴,但不忘回头吩咐道:“我要吃云宾楼的肉包子。”
银瓶儿走后,阮思渐渐敛了笑容,认真地问道:“阿绫,你已经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你真的决定,要和裴之旸走了吗?”
阮思觉得她问这句话很多余,但又不禁为洪绫的未来而担忧。
她这样跟他走了,在旁人看来与私奔无异。
自古聘为妻,奔为妾。
这个道理洪绫不是不知,她虽然大大咧咧的,但脑子并不糊涂。
她也正色道:“乔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跟他走,总好过留在这里被江聪糟践了。”
阮思默默点点头。
洪绫叹气道:“我出身商贾,他家世显赫,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是不平等的。”
“但他从未因为我的出身而低看我一眼。他那个人啊,简单得很,只管一腔赤忱地去对人好。”
“乔乔,我见惯了江聪那样令人作呕的纨绔子弟,第一次见到他那样又讨厌又好看的笨蛋。”
她托腮凝思道:“所以啊,我总得试试吧?再坏也坏不过嫁给我那个表哥。”
阮思道:“阿绫,我只是在担心,以裴家的门第未必会接受你……”
“他要是真的喜欢我,他会和我一起争取呗!”
洪绫故作洒脱地笑笑说:“反正啊,姑娘我有的是钱,他不娶我,我就在京城买个小院子……”
“唔,再开个小铺子,卖糕饼的就好,要是我会磨豆腐啊,我就去卖炸臭豆腐。”
洪绫故意哄她开心,咯咯笑道:“等你到了京城,闻着味儿就能找到我了!”
阮思有些伤感,但还是点头笑道:“好。”
二人又坐了片刻,阮思问道:“你这一走,你娘和你妹妹可知道?”
“我妹妹嫁人后便不再理我了,想来我这个姐姐在不在,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至于我娘,”洪绫勉强笑道,“我有十几年没养在她身边,总觉得她对我又愧疚又客气。”
“要是这回我不见了,我娘肯生我的气,以后也许她对我就不那么像外人了吧。”
洪绫飞快地说完,扭过头抬手揉了揉眼睛。
阮思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笑道:“也好,你去京城以后,记得常写信给我。”
“那是那是!”洪绫笑了笑,肚子叫唤得更厉害了。
阮思皱眉道:“怪了,都快午时了,裴之旸怎么还没来?”
洪绫捂着肚子,小声道:“也许是他祖父舍不得他,留他吃过午饭才准走吧。”
“这么快就开始为你的小情郎说话了?”
“乔乔!你这张嘴越来越坏了,是不是跟你家晏大人学的?”
两人调笑间,银瓶儿突然从远处奔来。
“小姐!这里被人盯上了。”
洪绫呆了呆,阮思忙问道:“盯梢的是什么人?”
“一个丫鬟,”银瓶儿答道,“看打扮应该是江家的。”
阮思顿时觉得不妙,银瓶儿又说道:“婢子已经出手打发了,没有几个时辰不会醒过来。”
“阿绫,我们快走,江家的人应该会追过来。”
洪绫面露犹豫,摇头道:“但我要是走了,他以为我没有赴约怎么办?”
“我的好阿绫啊,你要是被抓回江家去了呢?他又该怎么办?”
阮思从银瓶儿那里拿过几个包子,塞在洪绫手里说:“边吃边走,上我的马。”
洪绫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乔乔,我不能走,一定要等到他。”
阮思还要再劝,洪绫勉强笑道:“别担心,我会躲起来的。”
第178章 裴家出事了(月票加更)
阮思带银瓶儿骑马离开了。
银瓶儿骑在马背上,别过脸问道:“小姐,把洪姑娘单独留在那里,真的没事吗?”
“她的脾气倔,等不到人她不会走的。”
而且,江家的丫鬟不会独自外出,她的同伴一定已经回去通风报信了。
那个丫鬟在亭子边盯了那么久,应该看到阮思和洪绫相会。
要是她把洪绫带走,江家的人迟早会去晏家要人。
阮思眸色一沉,嘱咐道:“银瓶儿,我们再骑快一点。”
“去哪里?”
“裴家。”
裴家果然出事了。
官兵把裴家正门给围住了,说是里面有盗匪劫持裴老太师为质。
阮思懵了懵,裴老太师出事了?
银瓶儿混进人群中打听了一圈后,惨白着脸回来告诉阮思,裴家昨夜闯进一群歹人。
那群歹人杀了裴家几十口下人,劫持了裴老太师,等着官差过来谈条件。
“那裴之旸呢?他、他怎么样了?”
银瓶儿摇了摇头,只说不知。
现在,官兵层层把守着裴家进出的所有通道。
任何人就算插上翅膀也没法飞进去。
城外,洪绫还在等裴之旸,裴之旸此时下落不明。
阮思心急如焚,留下银瓶儿继续打探消息。
她要赶快去接洪绫。
江家。
众人已经发现洪绫不见了,但把江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她的踪迹。
江夫人罚那几个婢女跪在院子里,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们几个的眼珠子趁早挖了喂狗!”
她气得一屁股栽在圈椅里,质问道:“都给我想好了再说,人到底是怎么丢的?”
“回、回夫人的话,”丫鬟委屈巴巴地开口道,“大姑娘说她想洗头,打发婢子去烧水……”
“糊涂东西!”
江夫人的小腹鼓鼓的,好像憋了一肚子出不完的气。
她的心腹侍女捧了盏茶请她饮,她端起茶盅来猛灌一口,刚要摔茶盅又见是只贵重的。
“呸!”
一口温茶带着唾沫星子,喷了回话的丫鬟一头一脸。
那丫鬟受了惊吓,跪地掩面哇哇大哭起来。
“废物!难道你比主子还委屈么?”
江夫人沉着脸,摆手道:“找个牙婆子来,把这几个不中用的小蹄子一并发卖了。”
那几个丫鬟吓得连连磕头。
洪姨妈刚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见状吓得两腿发软,路也走不动了。
江夫人瞥了洪姨妈一眼,将茶盅塞给下人,冷笑道:“慢着,先把这几个刁奴打一顿。”
“全都按在这里,给我狠狠地打,打到皮开肉绽为止。”
洪姨妈的脸色惨白如纸,仿佛这顿板子会落在她的身上。
江夫人命丫鬟将她扶到一旁坐下,亲切地问道:“妹妹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她的眼神刻薄而狠毒,逼得洪姨妈慌忙垂下头去。
“婆母,”洪绡扶着婆子款款而来,“绡儿今早外出时,却见到我那姐姐了。”
江夫人立刻丢下洪姨妈,转过头来问道:“哦?她在哪里?”
“我觉着奇怪,就让我的贴身丫鬟跟了过去。”
洪绡皱起眉,微微抿着唇,说道:“我还以为是婆母让我相公送姐姐出去的呢。”
“什么?”
江夫人的一个头有两个大,怎么又跟江嵩扯上关系了?
洪绡故作惊讶地说道:“我看着,我姐姐是从相公的马车上下去的啊!”
这还了得?
要是传出去了,还不得被说成是二人有私情?
江夫人脸色铁青,命洪姨妈留下来观刑,拍拍屁股先走了。
她要把所有人都派出去,天黑之前把洪绫抓回来。
江嵩一回江家便被扣住了。
他愣道:“你们几个反了么?这是要做什么?”
为首的护院武师答道:“夫人吩咐了,请三爷回房待着,您什么地方也不能去。”
江嵩还未回话,就被好几个人左右架住。
他的面皮一下子涨成紫红色,双脚在地上乱蹬,整个人像一只翻滚的皮球。
“放开我!你们不能拖我走!”
武师不耐烦地说:“夫人放了话,我们也违背不得啊。您好歹体谅一下我们做下人的难处吧。”
他说得振振有词的,丝毫不将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江嵩死命挣扎着,断断续续地问道:“出……出什么……事了?”
几个武师哄堂大笑道:“三爷您吃干抹净就不认账了吗?”
江嵩更糊涂了,“到底……怎、怎么了?”
“夫人说,洪大姑娘什么时候找回来,三爷您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砸得他头晕眼花。
江嵩彻底放弃挣扎,由着下人将他像拖死猪一样拖回房。
房门一关,江嵩瘫倒在地,心里酸酸涨涨的。
“不知道阿绫怎么样了……”
他喃喃自语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那人走进来,转身掩好房门,冷笑道:“既然那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
“姚从事?”
江嵩揉了揉眼睛,惊讶地张大了嘴。
姚钰快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瘫坐在地的他。
“数月未见,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先前还沉浸在恐惧和担忧中的江嵩,被他这一问,顿时紧张得不能自已。
他惭愧地爬起身,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一样,红着脸把头埋得很低。
姚钰见状叹了口气,换了更轻柔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
“我不敢忘,就是、就是我脑子笨……”
江嵩结结巴巴地说着,生怕说错了一个字让姚钰失望。
姚钰神情近乎悲悯,柔缓地说道:“我不是说了么,你想要的,必须自己去争取。”
“我……”
江嵩几乎要落泪了,但他心中涌起无限的希望,仿佛溺水的人抱住一根浮木那般。
“好了,别自责了,”姚钰道,“我说过的,我是世上唯一不会害你的人。”
“这回你也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不仅会相安无事,而且……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他的话好像有什么奇异的魔力,能够迅速让江嵩拾起勇气。
“姚从事,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的。”
姚钰微笑道:“很简单,你一口咬定你和此事无关,彻底激怒江家,让他们把你扫地出门。”
“什么?”
江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姚钰怜悯地看着他,笑容变得冰冷而嘲讽。
“你以为钦差大人来了,你父亲那顶乌纱帽还保得住么?”
第179章 搜查晏家
江家的下人找了一下午,结果连洪大姑娘的影子都没见着。
傍晚时分,江夫人怒火攻心,命人将江嵩提过来审。
江嵩依照姚钰的吩咐,故意装傻卖痴,关于洪绫的事一问三不知。
被逼急了,他就像条疯狗一样,谩骂江家待他刻薄,江夫人这个嫡母德不配位。
江夫人何时受过这种羞辱?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响屁的庶子居然敢说她的不是。
她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茶点茶盅叮叮咚咚地乱扔。
江嵩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裤腿,挺直了腰板望着她。
江夫人两眼发黑,险些没栽倒下去。
洪姨妈早已面如土色,只好劝江嵩道:“好女婿,你赶紧跟你嫡母赔个不是,就说你说错话了。”
“谁有他这样的孽障儿子?你别劝他,由着他上房揭瓦去!”
江夫人站起身,双手一叉腰,怒斥道:“我倒要看看这个混账还能翻天了不成?”
结果,江嵩直接把江夫人气晕过去。
他开口就说:“你这恶妇还配不上一声‘嫡母’,跟你嫡子一样,都是黑心烂肝的货色。”
平时大气都不敢出的人,今日接连骂了江夫人和江聪依然面不改色。
下人们都觉得心虚。
看来还是不能把这老实人欺得狠了,一翻脸满肚子的火气烧得旺。
洪姨妈急得团团转,又是央江嵩说句软话,又是让婢女去请郎中来。
众人一通忙活,好不容易掐了江夫人的人中,将她掐得惊叫一声醒了过来。
江夫人双肩颤抖,扶着嬷嬷的胳膊,指着江嵩怒道:“你这孽畜!信不信我今日就将你逐出江家!”
“你不能。”江嵩耿直地答道,“江家族谱上有我的名字。”
至少要开宗堂问过祖宗,由江郡守亲自请族长做主。
江夫人嘴角一抽,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
洪姨妈两头不是人,苦着脸不敢吭声。
江嵩道:“我不麻烦你了,你跟我父亲说一声,我江嵩自愿离开你们江家。”
所有人都傻了眼。
洪姨妈低呼道:“嵩儿,你疯了!”
他也不理会,径直走到洪绡面前,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椅子里拽出来,拖到洪姨妈面前。
“放手!你弄疼我了……”
江嵩依然死死捉着她,对洪姨妈行礼道:“我今日和江家分家,她已嫁为我三房娘子,应该和我走。”
洪姨妈吓得眼泪簌簌下落,掩着嘴啜泣道:“你这是何苦呢?”
江夫人怒道:“谁也不准拦他!让他滚!”
江嵩拉着洪绡跪下后,说道:“请岳母随我们夫妇一起搬走,离开这个人吃人的江家。”
洪绡的手腕剧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
洪姨妈略一犹豫,江夫人的手腕一扬,“啪”的一耳光落在她脸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要不是我收留你们母女,你们早就被洪家的人生吞活剥了。”
“你要是敢跟这个混账玩意走,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江家大门!”
她这一耳光下去,把洪姨妈打怕了。
洪绫下落不明,洪绡自然要随江嵩走,她一个人留在江家哪里还讨得了好?
江嵩索性拉了洪绡,请洪姨妈随他一起走。
几人刚出门,江聪闻讯赶来,气急败坏地要拦。
江嵩虽然个头矮,但胜在体胖敦实,江聪这一拦对他来说就像挠痒痒。
江聪捂着胳膊,怒道:“你们要反了天不成么?”
“滚!”
江嵩重重撞了他一下,江聪应声倒地,浑身骨架都好像被人拆散一样。
江夫人忙上前来看,一口一个“心肝肉”的。
等江聪“哎哟哎哟”地爬起身,江嵩并洪氏母女俩都不见了。
一切都在姚钰的计划之中。
但江夫人一口咬定是江嵩的错,急吼吼地要出去把洪绫找回来。
可巧洪绡的贴身丫鬟晕乎乎地回来了。
她不知主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迷迷糊糊地把洪绫在城外和阮思私会的事说了。
得了,跑了个洪绡,只要抓住洪绫,不愁洪姨妈不会乖乖回来。
江夫人立刻点了一堆婆子家丁,浩浩荡荡地往晏家去了。
晏瀛洲还未回来。
阮思刚命人撤了饭菜,在院子里陪卫长声说话。
卫长声这一身伤虽然流了不少血,但好在未曾伤及肺腑,伤口开始结痂了也就无妨了。
师兄妹二人说话间,银瓶儿捧了一碟刚洗好的瓜果来。
阮思刚要招呼银瓶儿坐下,门房的下人就跑来通传说江家的人来了。
江夫人碍于和阮思的交情,吩咐众人先不要砸晏家的东西。
江聪见门房进去半天,不耐烦了,命几个家丁去撞门,“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家眷也敢摆谱不成?”
那几人撸起袖子,“嘿哟”一声用臂膀撞到门上。
然后大门轰然洞开,几个人像叠罗汉一样,惨叫着纷纷跌倒在地。
门内,晏家灯火通明。
十几个下人纷纷手持火把,沿路站在一旁,正堂内,阮思端端正正地坐着。
江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抬脚走了进去。
阮思笑吟吟地迎了出来,“稀客啊,江夫人要来,怎的也不说一声?我毫无准备,怠慢夫人可不好。”
江聪冷笑道:“要是跟你说了,你得把人藏哪里去了?”
江夫人被众人齐齐盯着,只觉得颜面扫地,晏家好整以暇,就等着瓮中捉鳖一样。
她干咳一声,道:“给我搜!”
几十个武师家丁开路,一大群婆子媳妇紧跟其后。
金铃儿和银瓶儿又急又气,但阮思淡淡看着,笑道:“江夫人要找什么?”
江聪道:“你少跟我装蒜!”
“我和你娘情同姐妹,”阮思噗嗤一笑,“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江夫人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没计较阮思挤兑江聪。
众人涌进后院,连北面的正房都搜了,屋子里不断传出乒乒乓乓的动静。
阮思笑道:“江夫人,我这屋里放着不少爹娘给的宝贝,要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了……”
江夫人怒道:“我还赔不起不成?你们给我好好搜个底朝天!”
江聪站在江夫人身后,晏家众人阴沉着脸,只持着火把将江夫人团团围住。
阮思坐在堂上的大圈椅里,笑吟吟地由着他们搜。
金铃儿不禁捏了把汗,今天小姐确实将洪大姑娘扛回来了啊……
第180章 杀猪般的叫声
江家众人把两进院子都搜了一遍。
他们连厢房的床底下都没放过,但仍然没有发现洪绫的踪迹。
江夫人叫骂道:“你们的招子都白长了吗?江家养你们这群饭桶还有什么用?”
“娘,别着急,聪儿亲自去找。”
江聪冲他娘一拱手,路过阮思身边时,故意恶狠狠地说:“我就不信有人还能飞天遁地。”
“飞天的是螳螂,遁地的是老鼠。”
阮思漫不经心地笑道:“想来二者都不及江家大郎神通。”
江聪冷哼一声,假装没听到。
他怒气冲冲地一摔门板,带着几十个家丁折返后院。
后院不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门板咔咔响动,还有骂骂咧咧的叫嚷声。
阮思把玩着茶杯,笑道:“金铃儿,取账簿和算盘来,看来今晚有的是算不清的账了。”
江夫人听出她意有所指,怒道:“要是人被我揪出来了,别怪我不顾往日旧情。”
“原来是要找人啊。”
当着一脸愠怒的江夫人,阮思泰然自若地笑了笑。
“晏家所有人都在这里了,不知夫人要找的是什么人。”
江夫人只顾生闷气,不理她的调侃。
阮思挑眉一笑道:“江夫人要是说了,没准我们还能帮你找。”
后院传来江聪的叫骂声,他好像在拿自家下人和无辜的家具发火。
金铃儿嘀咕道:“小姐,后屋不少家具都是红木的呢。”
银瓶儿也帮腔道:“是啊,要是磕掉块皮,碰掉块漆的,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江夫人气得柳眉倒竖,乜斜了二人一眼。
阮思笑道:“你们心疼什么?江夫人还在这呢,轮不到你们两个小蹄子心疼银子。”
“娘!他们一定是把人藏起来了!”
江聪气急败坏地从后院回来,闯进正堂兀自叫嚷开了。
阮思唇边挑起一丝冷笑。
“统共就两进院子,你搜也搜了,砸也砸了,现在还给我们扣黑锅,算什么道理?”
江聪恶狠狠地瞪着她道:“娘,我们出去。”
他作势要去搀江夫人,发狠道:“一把火烧了他们这个破院子,我就不信人还不自己跑出来。”
晏家一众下人怒目圆瞪,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
阮思淡然笑道:“都回房收拾收拾,咱们今晚就随江夫人回江府住去。”
“你、你这女子好生无赖!”
江夫人教训下人时的伶牙俐齿现在全派不上用场。
“对了,”阮思站起身道,“来几个眼神好的,先随我去后院盘点一下损失。”
江聪怒道:“别理她!她只会虚张声势而已,娘,我们到门口去。”
阮思猛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唇边泛起笑容道:“不妨试试看。”
江聪受不得激将法,被她轻蔑一瞥,心里顿时火冒三丈。
他一把夺过下人手中的火把,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等等。”阮思想起什么,赶紧抬手制止江聪。
江聪挥舞着火把,得意洋洋地问道:“怕了?现在求饶还能留你几片瓦。”
阮思褪下腕上戴的玉镯,从怀里掏出个金镯子换上。
“我夫君说,跟人动手的时候换金的。”
江聪:“……”
江夫人:“……”
金铃儿第一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把江聪刚弱下去的火气又勾了上来,他将火把朝门柱的方向扔去。
“啪!”
阮思飞起一脚,将那火把踢得往斜里横飞过去。
眼见熊熊燃烧的火焰迎面飞来。众人一片惊呼,四下逃窜。
江夫人躲闪不及,被下人猛地一推,脚底趔趄几步,险些栽倒一旁去。
她刚缓了口气,只听婆子尖叫道:“夫、夫人!您的衣服!”
“怎么了?”
江夫人尚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婆子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哀嚎道:“夫人的衣裳着火啦!”
江夫人半信半疑,低头一看,她长长的衣摆果然烧了起来!
“你们都是木头吗!”她的骂声夹杂着哭腔,把晏家的人都逗笑了。
江家的下人如梦初醒,一拥而上去给夫人灭火。
他们踩的踩,扑的扑,好几个不慎踩了江夫人的脚。
江夫人嗷嗷乱叫,双手握拳乱挥,一边推搡一边尖叫着让别人去救她。
江聪急道:“快!快打水来!”
“不必麻烦。”
阮思命人拎起笤帚,狠狠朝江夫人身上砸下去。
江家的下人见那笤帚来势汹汹,怕被笤帚抽疼了,纷纷跳到一旁去。
江夫人“哎哟”一声,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但她还来不及骂,笤帚接二连三地落下,阮思招呼道:“赶紧的,再来几个。”
众人拿了三四条笤帚,对着江夫人裙角的火星一阵乱扑。
江夫人嗷嗷叫着,双脚左右乱跳,像在烧红的铁板上行走的肥鹅一样,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好不容易将火星扑灭了,江夫人发髻凌乱,满头大汗,双颊红得像要烧起来。
阮思笑道:“江大少爷啊,你不是要烧我家房子么,怎么把自己亲娘给点了呢?”
江聪怒不可遏,握拳便要朝阮思的脸上砸下去。
但他刚一扬手,手肘就被人握住了。
他往前抽了抽胳膊,但手肘好似被烙铁箍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闯我的家,动我的人?”
身后传来一把冰冷低沉的嗓音,像一把匕首直直地捅在他心窝里。
江聪虽是背对着那人的,但他感觉全身都被人盯着,只要一动就会被如刀的目光给剐了。
“你放开我儿……”
江夫人还没说完,就被阮思推到一边,笑道:“夫人受惊过度,出现幻觉了。”
只听“咔嚓”一声,江聪的整条胳膊都像破布般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
窦一鸣冒出个脑袋来,嘀咕道:“脱臼而已,叫得跟杀猪一样做什么?”
江聪疼得又哭又喊,江夫人怒道:“你们等着吧!这笔账,我们迟早要算清楚!”
晏瀛洲手一松,江聪跌坐在地痛晕过去。
江家的下人忙前呼后拥地去抬他。
他们刚要走,晏瀛洲却命窦一鸣把大门给关了。
江夫人又怒又急,瞪着他道:“晏瀛洲,你还想杀人不成?”
阮思笑吟吟地走上前。
“江夫人不是跟我说好,要赔我家的损失吗?还没赔清怎么就急着走了呢?”
第181章 夫人别咬
那晚,江夫人在晏家又哭又骂,直斥晏瀛洲是“土匪”。
晏瀛洲直言不讳道:“多谢江夫人指点,要是在下失手杀了谁,自然要上山为匪。”
江家的下人都有些怕这个神情冷漠的男子。
闹到后来,江夫人偃旗息鼓,只是坐在地上哭哭笑笑的。
晏瀛洲警告他们不准再来晏家生事。
随后,江家一行人被轰走了,身后大门一关,只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等江家的人都走了,阮思忙跑到后院去。
“夫君!快来搭把手啊!”
晏瀛洲大步上前,问道:“怎么了?”
阮思扑到水井边开始往上摇吊绳道:“阿绫……阿绫还藏在井里呢。”
今天,阮思去城外找洪绫,要她跟自己走。
但洪绫不肯,被阮思一手刀打晕,驮在马背上扛了回来。
等她苏醒以后,阮思据实相告,安抚她暂且等等,一有机会就设法寻找裴之旸的下落。
这不,洪绫刚缓了口气,江家就浩浩荡荡地杀了过来。
阮思出了个主意,让洪绫攀着井绳躲到井里去。
现在风头过了,她忙去井里捞洪绫,但洪绫笑嘻嘻地从背后拍了她一下。
“乔乔!没事的,你师兄早就把我捞出来了。”
洪绫的发梢还有些湿润,一双眼睛黑黑润润的。
阮思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扑到晏瀛洲怀里挂着,呜呜假哭道:“晏瀛洲!你怎么才回来啊?”
晏瀛洲搂着阮思,给洪绫和卫长声使了个眼色。
二人对视一眼,赶紧跑回房间。
院子里,晏瀛洲的声音低低响起,“我家夫人好厉害,就算我不回来也……哎哎,别咬啊。”
第二天清晨。
窦一鸣在前院等晏瀛洲出来,见他锁骨上隐约有尖尖的小牙印。
“豆子,走吧。”
“老大你……”
窦一鸣盯着那几枚压印,想起昨晚院子里那声沙哑的低呼,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晏瀛洲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他鼓起勇气,涨红脸皮,小声道:“老大今天真是英俊潇洒,气度不凡。”
晏瀛洲不以为意。
“老大!”窦一鸣赶紧追上去,“我们今天还去牢里么?”
“当然要去。”
今天,他要去请牢里的朋友帮个忙。
阮思把银瓶儿和金铃儿都支出去打探消息了。
洪绫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晃得阮思头晕,只好将她按回椅子里。
“阿绫,你别担心,要是有他的消息,我夫君一定会回来告诉我们。”
但那椅子好像生了刺那般。
洪绫坐在上面扭来扭去,片刻也不得安生。
“乔乔,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晚上我就偷偷走吧。”
“你要去哪里?好好在家里待着,不然你去找他,他来找你,你们岂不是又错过了?”
“可是,我留在这儿,万一再把江家的人引来……”
阮思又好气又好笑,问道:“你觉得我家的家具不够结实么?随他们推个够去。”
洪绫忍了忍,还是笑了起来。
“乔乔,你真好。”
“我也觉得,”阮思耸了耸肩道,“除了赔不起什么羊啊牛啊。”
今天,外出打探消息的人大多无功而返。
衙门依然被围得水泄不通,裴家门口的官兵也不敢进去,只等着官府来交涉。
阮思寻思着,连周边的军队都调度了,想来这次的事情不会轻易了结。
她去找卫长声,询问他的伤势。
卫长声道:“师妹放心,都是些皮肉伤,休养几日就能帮你出头打架了。”
“谁要你帮我去打架?”
阮思将他推回椅子里坐好,认真地说道:“师兄,我希望你能尽快回桃花郡。”
他大惑不解,“为什么?”
“现在局势不明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要是情况恶化下去,出城的通道迟早会被封闭。”
又是钦差,又是裴老太师。
两者的身份放在朝廷里,都可以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动荡。
现在两个人都同时处于风暴中心。
要是朝廷插手此事,对于掀起这场风暴的人来说,不可谓不棘手。
“师兄你想,除了封城以外,还有什么更快的方法阻止消息走漏吗?”
卫长声微微偏过脑袋,也不言语。
阮思继续劝道:“你先回桃花郡去,把这里的事同我爹爹说了。”
“不管是江湖上的事,还是朝廷里的事,涉及我夫君的安危,那就是我的家事。”
卫长声愣了愣,缓缓道:“可是,我觉得可能还不至于吧。”
“师兄,”阮思道,“只要爹爹早有准备,适时能接应我们离开,我们至少还有一条退路。”
虽然她不想把扬威镖局卷进来,但现在局势紧张,并不是她逞强的时候。
要是真的出了事,至少她还有娘家庇佑,能带晏瀛洲全身而退……
卫长声苦笑道:“对你家夫君多少有点信心吧?”
“我哪里是不信他,而是我怕得很,我怕他拼上性命来保护我,也怕我拼了命也护不住他。”
阮思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把什么生死相依说给师兄听,实在有些矫情。
卫长声垂下眼皮,低声道:“你说的,师兄何尝不懂呢?”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阮思一时没有听清楚。
“我这就准备启程回桃花郡。”
那张热情恳切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似软弱的神情。
“师妹,红叶姑娘就交给你了,烦你代为照顾。”
前几日,红叶当堂控诉江聪下毒,早已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要不是卫长声拼死相护,她早就死在江聪派去的杀手手下了。
阮思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我会留她住在家里。”
家里的下人帮卫长声打点好行李,他挑了一匹脚程快的马,答应阮思会尽快赶回镖局。
送卫长声离开后,阮思正要返回家中。
但她刚推开门,便听到驴子嘶鸣的声音,一回头便看到一头青驴拉着辆破板车停在她家门口。
马车上坐着一个头戴兜帽的男子,斗篷将他的身体遮得严严实实的。
他看着像个十足的怪人。
“晏家娘子留步。”
车上的男人突然开口叫住她。
阮思回过头,男人跳下车,一掀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第182章 裴之旸的下落
沈浮?
阮思赶紧将他迎进院内,命人将驴车赶到后门。
“你怎么来了?”
这段时间,沈浮住在红叶岭临时搭起的工棚里监工。
他皱起眉头,答道:“出了那么大的事,我当然得回来一趟了。”
洪绫听到外面的动静,立刻从屋里飞奔出来,紧张地问道:“裴之旸呢?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要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过来?”
阮思将二人一起请到屋内。
洪绫紧紧咬着唇,眼巴巴地盯着他。
看她的模样,好像有人说句裴之旸不好了,她会扑上去咬人家一口。
沈浮脱下破旧的斗篷,坐定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急什么?那家伙死不了。”
洪绫瘫软在椅子里,喃喃道:“没事就好……”
但沈浮又好死不死地来了一句,“哼,怎么可能没事?”
那晚,裴家有内应给歹人开了角门。
那群歹人鱼贯而入,见人便杀,见物便砸,动静闹得委实不小。
裴之旸从睡梦中惊醒,几个忠仆舍命护送他从后门逃走。
一路上,护送他的人死了大半,他也受了不少伤。
他逃出裴家后,一名重伤的仆人陪他骑马逃到城外,顺路去红叶岭找沈浮。
还不及捱到枫叶林,那名仆人便坠马死了。
等沈浮发现裴之旸时,他早已昏迷不醒,伏在马背上像个死人一样。
听到这里,洪绫急得两眼通红,握拳追问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被人砍了几刀,破了层皮。”
他说得漫不经心的,惹得洪绫快要掉眼泪了。
阮思只好问道:“都是皮肉伤么?”
沈浮道:“不然呢?他就是从小连油皮都没蹭破过,这次伤了皮肉流了点血。”
听他这样说了,洪绫好歹冷静下来些许。
“那他人呢?没跟你一起来么?”
“他?哼,傻子一个。要是带他来了,我若是没盯紧,他保管冲进裴府去送死。”
沈浮想到了什么,没好气地说:“还有,城外亭子里那只鬼画符似的山羊是你画的吧?”
阮思愣了愣,只见洪绫飞快地羞红双颊。
她等裴之旸的时候,闲来无事捡了块尖石子,在地上画了只山羊。
“怎、怎么了?”
“没什么,”沈浮摊手道,“丑死了。”
洪绫:“……”
沈浮道:“那家伙,不顾他那一身伤,死活要去城外亭子找你。”
二人约好那天一起上京城。
“他说你一定会去的,要是等不到他,不知你该有多失望多伤心。”
洪绫默默垂下眼睑,嘀咕道:“笨死了。”
“就是,”沈浮啧嘴道,“这都过了一夜了,他还苦苦相求,让我去亭子那边找你。”
沈浮喋喋不休,说道:“还有,我本来只想打探一下裴家的状况,结果他求我替他过来……”
洪绫的脸色变了变,紧紧揪着袖口。
阮思问道:“他留在红叶岭养伤?要不要拿些伤药给他?”
“没事,这种程度的伤,那边的伤药还治得了。”
沈浮无奈地叹了口气,盯着洪绫道:“可惜他脑子不好,不知道谁治得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沈浮起身告辞,说是还要去打探裴家的事。
洪绫让他等等,自己飞快地跑进房间,抓了几瓶伤药,卷了个小包袱,说是要同他一起走。
“乔乔,我想过去照顾他几天。”
阮思想了想,取了些碎银子和衣物给她一并带上。
“阿绫,”她沉吟道,“这次你最好劝他尽快带你上京,这里局势变化不定,只有京城……”
沈浮补充道:“京城才能搬来救兵。”
洪绫低头盯着脚尖,犹豫道:“但是他祖父被劫……”
“你还由着他去换老爷子出来么?”
沈浮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又回头看了阮思一眼,叹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明白人。”
阮思:“……”
临走前,阮思找下人要来一件旧斗篷给洪绫披上。
她伪装成一个瘦小的仆人,跟着沈浮一起跳上驴车离开了。
阮思心中不安,但又觉得欣慰,惟愿二人终成眷属。
林泉大狱。
窦一鸣将假断肠人带到刑室。
晏瀛洲躺在椅子里,一双大长腿架在桌上,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别推老子,老子自己会走。”
假断肠人瞪了窦一鸣一眼,叽叽歪歪地骂着,踉跄着走到晏瀛洲对面坐定。
晏瀛洲问道:“当年数十名捕快出动都未能将你捉拿归案,想来你的本事必然不俗吧?”
“哼,过奖了。还不是被人抓来顶包,坐了几十年冤狱。”
“你犯下数起盗窃案,这十几年牢狱对你来说也不冤。”
那名假断肠人的身份被揭穿后,他开始变得有恃无恐,就像个知道行刑日期的死囚一样。
晏瀛洲看穿了他心底的歇斯底里。
他只是淡然问道:“你的缩骨功还剩几成功力?”
那人答非所问,说道:“把你手脚拷住,关上几千个日夜,你还能做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给我一把剑,我都能杀人。”
晏瀛洲淡淡道:“保命的本事是不会丢的,只要你替我盗来一件东西,我就放你自由。”
“你放我?”
他好像听见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拿什么来还我自由?”
晏瀛洲胸有成竹,摸着下巴,答道:“你说的那个‘他们’,我会悉数除掉,这个够了么?”
“哈哈哈哈!你真是个疯子啊!”
他又尖又细的怪笑声像某种垂死的鸟。
窦一鸣忍不住小声道:“老大,这人该不会疯了吧?”
“疯子有疯子的用处,”晏瀛洲道,“何况他只是怕死。”
那人笑着笑着,又转成嚎啕大哭,道:“我要是逃得了我早逃了,还用得着你来放么?”
“把东西带回来,我会除掉不留佛。”
晏瀛洲不再跟他说什么,放下腿站起身要走。
“等等!”那人终于下定决心,“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一本册子,或者一封密函。”
“什么?”那人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晏瀛洲回头道:“就在裴家,你只管去盗来,上面的内容和先叛王有关。”
他转身离开刑室。
窦一鸣解开那人的手铐脚镣推了他一把。
身后传来骂骂咧咧的抱怨声,但晏瀛洲知道他会去的。
第183章 晏瀛洲的人头
“老大,你究竟要这老小子去盗什么东西啊?”
窦一鸣刚才一直全程懵圈,被他绕得云里雾里的。
晏瀛洲答道:“不知。”
“什么啊?”
先前还活蹦乱跳的窦一鸣,现在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敢情他家老大只是在故弄玄虚?
晏瀛洲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我只知必有一物牵制不留佛,此物定为裴老太师保管。”
这件东西事关重大,必然会存放在机密的地方。
而假断肠人出身窃贼,他们的鼻子才嗅得出宝物的味道。
“老大,你就放心把宝都押在那个毛贼身上?”
晏瀛洲微微摇了摇头。
这时候,连羽带着一群捕快冲进大牢,来势汹汹地将前面的路堵住了。
窦一鸣挠头道:“连捕头,你今天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连羽板着脸说道:“晏司狱,江大人请你马上过去一趟。”
他嘴上虽然说得客气,但右手紧紧握在刀柄上。
那十几个捕快都杀气腾腾的。
窦一鸣顿感不妙,一呲牙就准备上去呲他。
但晏瀛洲将他挡在身后。
“走吧。”
窦一鸣急道:“老大!”
晏瀛洲垂着眼,斜了他一眼,低声道:“回去告诉你嫂子,今晚我可能不回去了,让她别等我。”
连羽阴阳怪气地催促道:“请吧,别让大人等急了。”
他们刚走,窦一鸣便坐不住了,找相熟的狱卒打听衙门的情况。
问了一圈后他才知道,这回是真的出事了。
今日,占据裴家的那群歹人总算派了个使者出来和衙门谈判。
对方一开口,便要衙门拿晏瀛洲去换裴老太师。
他们打着啸山虎的旗号,说是要拿晏瀛洲的人头祭奠死去的兄弟。
江郡守一得了信,立刻派人将晏瀛洲拘回衙门。
“晏司狱,你和啸山虎的过节,我们旁人或许不清楚。”
他先将自己从清河县剿匪的事情里摘了出来。
“但裴老太师乃三朝老臣,一介清流,虽告老还乡,仍然深受今上爱重。”
晏瀛洲冷冷淡淡地听着。
江郡守扶额道:“裴老太师年事已高,身子骨弱,要是再受了惊吓,以后怕是不容易好啊。”
“到时候,圣上怪罪下来,我们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晏司狱年富力强,武功了得,”江郡守终于说到正题上了,“若是换了你,处境定然大不相同。”
拿晏瀛洲去换裴老太师。
这个买卖对于江郡守来说稳赚不亏。
晏瀛洲冷笑道:“江大人应该听说过,一拳难敌四手吧?”
“哎,晏司狱何必过谦呢?你的武功本官可是见识过的。”
江郡守心里的如意算盘拨得响亮。
“他们要你的人头,但本官不舍杀你,只送你进去换裴老太师出来。”
“然后呢?”
晏瀛洲嗤笑一声,无视他满脸的虚伪笑容。
“当然是送老人家去治伤,让他好生安养以免病重,要不然京城那边追究下来,啧。”
江郡守绝口不提晏瀛洲的死活。
他并不在意,冷笑道:“江大人可是忘了,裴家还有个嫡孙在林泉郡。”
裴之旸下落不明。
但江郡守知道,他并不在裴府里。
“哦?”江郡守敷衍地说道,“裴小公子文采风流,一表人才,本官如何不知?”
晏瀛洲道:“数日前,我已让他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了。”
裴之旸回京了?
江郡守一时错愕不已,紧紧盯着晏瀛洲的脸。
那张冰冷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大人打算何时拿我去换裴老太师呢?”
江郡守原本打算今日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解决了。
但放走了一个裴之旸,他心里始终有些不安,讪笑道:“你如何知道裴小公子走了?”
“他临走前来向我们夫妇辞行。”
晏瀛洲乜斜了他一眼,冷笑道:“大人怕是不知,裴小公子叫我一声‘大哥’。”
他转身走出房间,门口的几个衙役迅速跟上。
晏瀛洲被带走软禁后,江郡守心中忐忑,怕裴之旸坏了他的事。
京城来的,苏雅集一个就够他受的了。
晚上,晏瀛洲被单独囚在房里。
来给他送饭的竟然是姚钰。
姚钰提着食盒,轻敲三下门,进来将酒菜一一放在桌上。
“晏大人,请吧。”
晏瀛洲也不推辞,提起筷子吃了几口,那壶酒却一滴也没沾。
“怎么,”姚钰微笑道,“晏大人怕我在酒里下毒?”
“你不蠢。”
姚钰收起剩菜,又笑道:“那你是怕,这是断头酒咯?”
晏瀛洲道:“酒又不是刀子,如何能断头?”
他和姚钰交集甚浅,而且柳如松那席话让他很不舒服,连带着也不想看到读书人。
姚钰负手而立,从容笑道:“晏大人放心,我来了,就不会让大人死。”
晏瀛洲冷冷淡淡地看向窗外。
院子里至少有几十个守卫,外面还有成千上百个,他就算插翅也难飞。
见他不理自己,姚钰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我要是把我猜到的都和大人说了,你会信我的话么?”
“请便。”
“好。我知道你在查不留佛,虽不知大人查到何种程度,但我利用职务之便,比你多翻了几册卷宗。”
“晏大人,令尊晏牧大人在十三年前缉捕断肠人归案,同年晏牧大人暴毙,断肠人被转移……”
姚钰小心地观察着晏瀛洲的脸色,见他的面容依然冷漠如初。
“江郡守也是那一年被外放到林泉郡的,这还是苏雅集苏大人告诉我的。”
听他提到苏雅集的名字,晏瀛洲微微垂下眸子。
“还有,我查了林泉县志,裴家在那一年翻新园子,占了衙门的道,衙门为此挪了外墙的位置。”
“裴家占的那个位置……”
姚钰故意卖了个关子,双眼灼灼地盯着晏瀛洲。
晏瀛洲眸色沉静,已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姚钰微笑道:“哎呀,你说为什么寡居多年的裴家姑奶奶,会突然开始信佛呢?”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各自都有试探之意。
终于,晏瀛洲问道:“苏大人可好?”
他担心的是,江郡守假借山贼余孽之名除掉苏雅集,假称钦差大人死于混战中。
保护钦差不力的罪名,比谋反的罪名轻了不少。
第184章 竟然是他
阮思得知晏瀛洲被带走后,心中反倒异常地平静。
之前她一直担心要出事,总觉得山雨欲来。
但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倒有一种冲破重重迷障的畅快感。
窦一鸣见嫂子一点也不着急,自己倒先坐不住了,“嫂子,你别不说话啊,我心里慌得很。”
阮思冷静地说道:“他们动手了不是很好么?我们就和他们斗一斗。”
拿什么去斗啊?
窦一鸣哭丧着脸道:“我听人说了,他们要让官府拿老大去交换裴老太师。”
“他们是谁?”
“啸山虎的同伙!”
阮思在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
“银瓶儿,你设法弄点药粉来,要那种沾了便昏昏欲睡的。”
她又转向金铃儿,“你出去打几壶好酒,买几样云宾楼的酒菜回来。”
二人见自己小姐临危不乱,知她定有打算,答了声“是”便匆匆出去了。
窦一鸣愣道:“嫂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阮思双眼亮得可怕,那双眼角微微挑起的眼眸,在黑夜里像一双警觉的猫眼。
“豆子,你去一趟衙门。”
她合上眼,在心里盘算着,缓缓道:“务必把连羽请过来。”
“啊?好。”
窦一鸣刚要走,阮思补充道:“别让他回去换衣服,直接带他过来,只请他一人。”
金铃儿买回酒菜,阮思命她摆上桌,点了一对明晃晃的高烛。
烛光中,那壶酒倒在杯子里,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
“小姐,”金铃儿犹豫道,“掺在酒里会不会被他看出破绽?”
银瓶儿买回来的那一小瓶药粉安静地卧在旁边。
阮思缓缓道:“事到如今,只好试一试了。”
前门传来连羽爽朗的大笑声。
“哈哈,你小子什么时候舍得请我吃饭了?还非得摆在家里,这算几个意思啊,嗯?”
窦一鸣敷衍地陪他说笑着。
阮思命二人准备一番,匆匆将药瓶藏起来。
连羽在窦一鸣的陪同下来到大堂。
只见堂间摆了一张饭桌,桌上布了好几道色泽绝佳的菜肴。
连羽使劲抽了抽鼻子,笑道:“我闻出来了,云宾楼的。”
阮思从后堂走出来,福了一福道:“不知今晚的酒菜可还入得了连捕头的眼。”
他一见到阮思,先是一懵,随即拔腿就走。
“哎!”窦一鸣忙拦住他道,“连大哥,饭都还没吃呢,怎么就急着往外跑啊?”
连羽苦着脸笑道:“我原先以为是你请我吃,敢情是晏家娘子请客,这饭我可吃不起啊。”
“连捕头,你这是什么话?”
阮思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晏娘子,你饶了我吧!”
“要是豆子这毛头小子请客,最多让我设法把他调去当捕快,不在大牢干了也没事。”
“但要是请客的人是你,这不摆明了要我帮你捞你夫君吗?这活我可干不了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被窦一鸣死活推搡回来。
阮思笑道:“连捕头多虑了,我不会强人所难,连累你丢了差事,只是想打听一下我夫君的状况。”
连羽半信半疑,被窦一鸣按到凳子上坐好。
“晏娘子啊,你家晏司狱现在还好,今晚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呢,明天就说不好了。”
窦一鸣的面色惨白,失声道:“什么?明天就、就……”
连羽像条泥鳅一样瞬间从凳子上滑起来。
“咳,我看啊,这饭我还是不吃了,你们慢用啊。”
他腰间还挂着捕快的佩刀,阮思看到他的手已悄然摸到了刀柄上。
阮思叹气道:“罢了,哪有让客人滴水不沾就走的道理?”
她亲自捧了一杯酒递给连羽道:“连捕头,请吧。”
但连羽警惕地盯着她,仿佛不肯相信那杯酒没有任何问题。
阮思端着杯子,直勾勾地看着他,二人僵持不下。
金铃儿捧了一只漆木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茶盏和一壶刚沏的滚茶。
银瓶儿欠身道:“小姐,既然连捕头不喝酒,那不如请他尝尝新买的茶叶如何?”
连羽顺坡下驴道:“也好也好,喝杯茶就回去了。”
他好似松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地坐回去,右手依然没有离开刀柄。
阮思只好命金铃儿给他奉茶。
金铃儿倒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笑眯眯地捧到连羽面前道:“连捕头,请用茶。”
连羽刚要把手拿开,突然金铃儿被茶盏烫得握不稳。
一杯滚茶“哗”地泼了他一身。
“啊啊!怎么搞的?”
连羽被烫得大叫,手忙脚乱地跳起来。
窦一鸣忙伸手去拉他的衣襟,胡乱说道:“快!快把衣裳脱了,看看烫着了没有!”
阮思大声训斥金铃儿,银瓶儿在旁边帮忙求情。
大堂里乱作一团,窦一鸣非要剥他的衣服。
他一手按刀一手抓着衣襟,和窦一鸣几乎快要撕扯起来了。
阮思趁机悄悄偷了他腰间系的腰牌。
“豆子,找件你的干净衣服来给连捕头换上。”
窦一鸣刚要去找,连羽粗声粗气地说道:“不必了!你家这杯茶看来我喝不起了。”
说着,他伸手大力拢了拢被扯到肩头的衣襟。
阮思瞥见他肩头的一道疤痕。
那是……
梅花镖留下的?
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窦一鸣在旁边点头哈腰,一个劲地赔不是。
连羽骂骂咧咧地站起身,突然一把抽出刀架在他脖子上。
“晏阮氏,识相的话就把我的腰牌还我。”
阮思大大方方地把腰牌取出来,握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你要是再敢耍什么花样,这小子今天就得咽气了。”
“还你就是了,你别动小豆子。”
她叹了口气,握着腰牌上前,将那块腰牌递给他。
他骤然将窦一鸣一脚踹开,一刀架在阮思的脖子上,喝道:“拿来。”
阮思平静地说道:“把你刀收起来,离那么远,我手又没那么长。”
他缓缓将阮思逼到身前,一面用刀抵着她的脖子,一面伸手去接那块腰牌。
腰牌入手的瞬间,他感觉到指尖传来一丝轻微的刺痛……